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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季可薔]皇子誘情【千櫻戀4】[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7-9 03:11:25     標題: [季可薔]皇子誘情【千櫻戀4】[全文完]

皇子誘情【千櫻戀4】 作者:季可薔

這叫雨兒的落難姑娘太有趣!
衣衫襤褸卻站得挺直,容顏憔悴眼睛卻忒地有神,
雖自稱是平民,口才卻刁鑽伶俐,
連他羽帆辯才無礙的軍師也被打敗,
語氣雖謙卑,卻掩不住高傲的神采,
故意對她輕佻,她竟喝:「放肆!」
放肆?嘖嘖嘖,明明是平民女子,架子卻端得比公主還大,
不過,他的興趣被大大的勾起了,
他願意大發慈悲收留她和一干逃難的人民,
但,遊戲規則得由他來訂……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7-9 03:11:44

楔子

  月黑風高,一道淡影在濃密的森林裡孤寂地飄。

  停在枝頭上的夜梟睜著一雙銳利的眼,視線隨著那迷濛淡影在林間遊走,那是一個年輕姑娘的倩影,窈窕的身段,矜貴的衣裳,細緻絕美的五官透著倉皇。

  她似乎在躲避著什麼,一面往密林深處走,一面還不時回顧,漸漸地,姑娘即將離開夜梟的視界,牠振翅,掠過浮在空中的月亮,繼續追逐她的身影。

  她走出了林子,卻不知下一步該何去何從,無助地閉眸沉思一會兒,選擇了往西的一條蜿蜒小徑。

  她繼續前行,嬌貴的玉足似是不習慣這樣在山區急促的逃竄,偶爾會不小心絆上石頭,抑或踏空一步,摔跌在地。

  跌倒了,就再爬起來。姑娘雖然害怕,卻還不失堅強,裙袂沾染了泥濘,發綹因汗濕垂落,她逃得狼狽,舉手投足之間卻依然帶著某種難以形容的優雅。

  夜色刷濃,復又轉淡,東方雲霧破開,透出一線曉光。

  就著淡白光線,姑娘認出不遠處有一竹林,翠玉織成的林影間,一幢茅草搭蓋的小屋若隱若現。

  有人!姑娘停住了步履,緊繃的心神並未因見到可能的人煙而釋懷,反倒顰起眉,更加小心翼翼,她吊著呼吸,悄悄地接近竹林,隨手在地上撿起一根尖銳的枯枝,充當防身武器。

  忽地,茅草屋的木門推開,走出一道人影。

  姑娘凝住身子,一動不動。

  人影,在清晨繚繞的白霧裡輕盈晃動,過了好片刻,姑娘才認出那是個女兒家。

  是女人,不是男人。姑娘略略鬆口氣,評估這深山人家的女兒應該不具危險性,於是握著枯枝朝那人的方向走去,意欲求救。

  深秋的晨霧裡,兩道身材相仿的女人倩影一步步靠向彼此,命運交會--

  「請問……」姑娘啟唇,妙目一抬。

  曉光,清晰地勾勒出陌生女子的輪廓,卻是一張姑娘再也熟悉不過的容顏。

  空中,傳來夜梟訝異的咕嚕聲,姑娘聽著,全身寒毛豎立,心驚膽戰。

  那張臉,和她的一模一樣,她彷彿正透過銅鏡,看著自己的倒影--

  「妳是誰?」


  她是海珊瑚,獵戶的妻子。

  因為丈夫帶著獵物下山趕市集去了,所以她才會一個人留在這山間小屋,等待夫君歸來,倉皇逃了一夜的雲霓讓她給請進了屋裡,熱情地招待。

  「好巧呢!沒想到這世上有人跟我生得如此相似,簡直像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海珊瑚一面斟茶,一面笑吟吟地說道,「不知情的人見了,說不定會以為咱們是一對雙生姊妹。」

  雲霓接過熱茶,捧著杯子,暖了暖凍了一夜的雙手,清靈的水眸一徑盯著言笑晏晏的海珊瑚。

  拂去了晨霧,海珊瑚的五官顯得更加清透明晰,果然與她的,分毫不差的相仿。

  莫非她們倆是一對雙生姊妹?

  「我知道妳在想什麼。」海珊瑚彷彿看出了盤旋在雲霓腦海的思緒,調皮地眨眨眼。「不過我確定,爹娘只生了我這麼一個女兒,我還有個哥哥,他跟嫂嫂就住在山腳下務農為生。我想妳應該不可能是我爹娘遺落在外的孩子吧?」

  當然不可能!她可是千櫻國當今的王女啊,不可能和民間的女兒扯上什麼開系。只是若要她相信,她和海珊瑚只是容貌相似,卻又未免太過單純。她昨夜才剛遭刺客追殺,今日就偶遇一個年紀與容貌皆與她相仿的姑娘,這難道只是巧合嗎?

  她斂眸啜茶,掩去深思的眼。

  「對了,我還沒問妳叫什麼名字呢!」海珊瑚熱情的嗓音又再揚起。

  捧著茶杯的指尖下著痕跡地一顫。「我是……雨兒。」霓字拆開便是雨兒,雲霓隨口編了個假名。

  「雨兒,真好聽的名字。」海珊瑚低聲復念,嫣然一笑。「我可以直接叫妳雨兒嗎?」

  「嗯。」

  「那妳也直接喊我珊瑚吧。」

  「謝謝妳收留我,珊瑚。」雲霓揚起眸,道謝。

  「不必客氣。」海珊瑚笑,拉了椅子在她身邊坐下,細細打量她。「瞧妳這身打扮,應該是富貴人家的千金吧?怎麼會一個人跑到這深山裡來?」

  「我……呃,其實我是逃家出來的。」

  「逃家?」

  「嗯。我有個表哥,我從小就喜歡他,他也……喜歡我,可惜他家境不好,爹爹一直不贊成我跟他來往,所以……」

  「讓我猜猜,所以你們小倆口就約了私奔?」

  「是啊。」雲霓頷首,芙頰適時染紅。這紅霞,並非因為女兒家吐露秘密的嬌羞,而是自慚自己竟編了個漫天大謊。

  「既然是約好的,那妳表哥人呢?」海珊瑚追問。

  「我們約好在山下的涼亭見面,我趁夜收拾了細軟溜出來,沒想到還沒見到表哥,便讓我爹爹給發覺了,他派了家丁來追我,我一時慌了,只好一路往山上逃。」謊言如雪球,愈滾愈大。

  「怪不得妳一個姑娘家,會跑到這深山裡來。妳爹爹也真是的,何必棒打鴛鴦,硬要拆散你們小倆口呢?」海珊瑚像完全接受了她編的故事,還替她抱不平,蹙眉扁嘴,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

  若是裝的,怎能演得如此維妙維肖,不見一絲造假?雲霓暗暗沉思。是她多慮了嗎?如此熱情可愛的姑娘,真不似個壞人。

  「唉,妳逃了一夜,肯定倦了,小姐就在這裡歇下吧。我這兒地方雖小,還收拾得整潔,妳應該不會介意吧?」

  「不,當然不。」雲霓連忙搖首,「倒是妳,方便留我住宿嗎?」

  「有什麼不方便的?反正我那相公也沒那麼快回來。妳就在這兒住幾天,等風頭過了,我再陪著妳下山,打聽妳表哥的消息如何?」

  「那就多謝妳了。」


  她在說謊。

  海珊瑚佇立床畔,冷冷注視著榻上正沉睡著的雲霓。

  雲霓果然如義父所說的聰明靈敏,即使身處險境,依然不失鎮定,也沒因為她喬裝的熱情卸下心防,坦白自己的真實身份,還編了個和貧家表哥私奔的故事!呵,可見這王家的公主並非一派天真、不解世事啊,起碼也讀了不少民間的戲曲小說。

  只可惜,她再如何努力編故事,也瞞不了她。

  她早知道她是千櫻國的公主,未來的女王,也知道她之所以倉皇落難於此,是因為逃避刺客追殺。

  虧義父還常誇他手下養的那群死士武功多高強呢!這麼多高手竟還奈何不了一個小姑娘。或者該說,是她身邊那一文一武兩個騎士太過厲害?竟有辦法殺出重重危機,護送她平安脫逃。

  不管如何,雲霓今日落入她手裡,算她倒楣。

  「他們殺不了妳,我來殺。」海珊瑚輕啟朱唇,無聲地吐逸肅殺的宣言,嵌在嬌容上兩丸鳥瞳如寒冰,冷澈逼人。

  她彎下身,銀刃在水袖間綻出冽影,一寸一寸,她緩緩地逼近熟睡的獵物,直到刀刃距離那嬌嫩的咽喉只有毫釐之差。

  她心跳如鼓,呼吸急促,握著銀刃的皓腕發顫,卻怎樣也剌不下去。

  她沒辦法殺她。海珊瑚頹然垂下手臂,懊惱地咬唇。

  雲霓在這裡住了兩天兩夜,她嘗試了好幾回,就是下不了手。

  她不明白為什麼。她明明恨極了這長得和她一模一樣的女子啊!雲霓貴為王家公主,她卻一生只能做個由人操弄的棋子,相同的容貌,截然不同的命運,她恨透了她!

  可不知怎地,當她想起白日時,雲霓陪著她一起挑水洗衣,生火炊飯,想起雲霓妙語如珠,笑容若春陽燦爛,她的心,會一陣陣莫名抽痛,痛得她不知如何是好。

  海珊瑚擱下刀刃,來到一面老舊的銅鏡前。

  鏡裡,站著一個容姿絕美的姑娘,她穿著雲霓換下來的衣裳,戴著雲霓卸下來的玉飾,彷彿也跟著沾染上幾許貴氣。

  若是以這身打扮出現在櫻都的王宮,怕是沒人會認出她不是真正的公主吧?

  只要殺了雲霓,她就能取代她,成為千櫻的公主,唯一的王室繼承人。

  只要殺了她……

  「珊瑚?」困惑的脆嗓從床榻邊傳來。

  海珊瑚僵住身子,驚懾地回眸,迎向雲霓迷濛的眼。

  「妳……穿我的衣服?」迷濛的眼霎時清明,迸出懷疑的光。

  糟糕,雲霓發現了,她發現她的不懷好意了!海珊瑚慌亂地想,惶然奔到案前,拾起義父送給她的銀刃,高舉過身。

  她必須先下手為強--

  銀影飛掠,艷紅的血花在空中淒迷盛開……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7-9 03:12:05

第一章

  長空萬裡雲,四望遠蒼茫。

  天邊,一行秋雁掠過,衰草上奔來一匹黑馬,馬背上的男子手搭弓,目冷眺,利箭如流星,破空劃過,射下一隻大雁。

  大雁哀鳴落地,男子瞧也不瞧一眼,搭弓放箭,又擊斃一隻。

  「黃泉路上成雙,也不寂寞了吧?」男子薄唇一撇,冷笑。

  身後跟著的兩名隨從,策馬前奔,一左一右拾回兩隻獵物。

  「殿下真好眼力,好身手!這兩隻大雁受傷的部位分毫不差。」隨從們阿映讚道,「不愧是咱們羽竹國第一射手。」

  「哼!」對屬下的奉承,羽帆不置一詞,袍袖冷冷一拂,「今天就到此為止吧。讓廚子們把這些獵物們給烹了,大夥兒今晚一同喝酒作樂。」

  「是。」隨從們喜孜孜地應道,分別拖著鹿、兔、雁等野牛獵物,隨主子回營。

  紮在溪畔的營帳有數頂,隨從武士數十人,全是跟著羽帆前來邊境遊獵的。每年到了深秋,便是這位放縱浪蕩的二皇子出門狩獵的時候,他樂好此道,其父羽皇也懶得阻止他,任由他去。

  按照羽竹國的規矩,皇位一向由嫡長子繼承,即便羽帆再如何文武雙全、品行純良,總之這皇位是輪不到他坐,父皇既對他毫無期待,他也樂得道遙度日。

  只不過見他如此逍遙,卻惹惱了同樣愛玩的皇太子羽巖,興許是氣憤自己總受管束,對他這個弟弟更為眼紅,總是在父皇耳畔編派他的不是。

  羽皇本來就不甚喜愛這庶出的兒子,耳根子又軟,對羽帆於是更加厭惡,而父親愈是不悅,羽帆便愈是叛逆,出外遊蕩的時日愈拖愈長,這回,甚至已近半年不歸皇城。

  「殿下說了,今晚咱們開夜宴,飲酒作樂!」

  回到營地,貼身隨從這麼一宣佈,眾人頓時歡呼叫好。

  在一片雀躍的歡鬧聲中,羽帆走進屬於自己的主營帳,帳裡,燒起了暖融融的木炭,幾名穿著薄紗的侍女正等著伺候他。

  「殿下要先淨身沐浴嗎?」為首的侍女雪色款款迎向他,替他卸下黑絨大氅。

  「嗯。」

  「快去準備熱水。」雪色轉頭吩咐其他侍女。

  「是。」

  侍女們忙亂地替羽帆準備浴桶和熱水,雪色則繼續服侍羽帆脫衣,到了最後一件單衣時,她停下動作。

  羽帆似是後背有傷,疤痕醜陋,一向不喜讓人瞧見,曾經有一個初來乍到的侍女不小心犯了禁忌,當場讓他給攆出了營帳,受盡羽帆手下那些武士們的凌辱。

  跟了他好幾年的雪色,自是不會傻到去碰觸這禁忌。

  「殿下要吃點心嗎?」雪色捧來一盅事先熬好的甜品,「這雪燉燕窩剛剛才熬好的,還熱著,殿下……」

  羽帆沒讓她有機會說完,橫臂將她撈入懷裡,右手捏著她軟嫩的下頷,邪氣地凝視她,雪色揚眸,迎向一對勾魂黑玉,心窩兒一顫,嬌弱地撲動起來。

  羽帆淡淡撇唇,也不管帳內還有其他人在,霸氣地攫住那紅艷艷的柔唇,吸吮起來,一雙大手毫不客氣地穿過薄紗,揉捏兩團渾圓。

  「唔……嗯,殿、殿下不是說要……沐浴……」雪色紅著臉,喘著氣低吟。

  「熱水還沒備好呢,不急。」邪肆的嗓音搔弄她耳蝸,「跟我來。」

  雪色軟著身子,由著羽帆將她往榻上帶,他推倒她,長指勾起她腰間繫帶,薄紗褪落:她氤氳著眼,看著那張端俊如刀削的臉龐緩緩朝她壓下,溫婉地在他身下扭動,配合著他的一舉一動,討他歡心,也滿足自己體內熊熊燃燒的情慾。

  「看來妳已經等不及了。」羽帆側過頭,在她耳畔送出挑逗的低語。

  她嬌喘細細。「殿下、好討厭……」

  「討厭?」

  「你,好壞--」撒嬌似地抗議。

  羽帆低低地笑,很明白女人在床笫之間的嬌斥通常是違心之言,他撥開垂落她臉上礙事的髮絲,更加狂野地吻住她的唇,她被他吻得意亂情迷,弓起下半身。

  老天,她想要他!這焚燒的情慾折磨得她快發狂。「殿下,快、快一點--」她不知羞地催促。

  他略勾唇,神智清明地看著她在他身下難耐地扭動身軀。

  「求你了,殿下……」雪色無法自抑地轉動螓首,喘著氣乞求,玉手急切地探上羽帆肩頸,想將他往下拉,可一個不小心,竟觸及他後背。

  羽帆忽地僵住身子,眼波瞬間凝凍成冰。

  「滾!」他厲喝,健臂一展,毫不猶豫地將她推下榻。

  雪色跌撞地面,嚇了一大跳,花了片刻才想通自己犯了什麼錯,看著羽帆神色嚴寒如霜,她驚得語不成聲。

  「對、對不住,殿下,雪、雪色不是有意的。」

  「滾出去!」俊臉嚴厲,不假辭色。

  雪色惶然,彎下身子,叩地如點頭。「雪色知錯了,請殿下大發慈悲,原諒我這次吧!別趕我走,千萬別……趕我走啊!」淚水涔涔滑落。

  羽帆漠然瞧著她痛哭失聲,眉眼不動,帳內其他侍女見他發火,跪了一地,撲簌簌直發抖。

  這是幹什麼來著?就這麼怕他嗎?

  羽帆懊惱,正欲發話,帳外忽然傳來一陣喧囂之聲,吵吵嚷嚷,好不惱人。

  他怒搥榻緣一記,披上外火,猛然掀開帳幕。「外頭吵什麼?」

  一個武士聽見怒吼,忙迎上來。「啟稟殿下,忽然來了一群雪鄉國的難民。」

  又是難民?羽帆擰眉。這陣子在邊境之間行走,不知發現多少來自鄰國的難民,他老早就聽聞雪鄉這些年來碰上了大饑荒,民不聊生,看來確有其事。

  他揮揮手,「他們是來要東西吃的吧?分點東西給他們,打發他們走。」

  「可是殿下,這些難民賴著不走,說是希望我們也分一頂營帳給他們。」

  「夜深了,就分一頂給他們歇歇腳吧。」

  「不成啊,殿下,這些人一個個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東方傲軍師方才看過了,說他們身上怕是有傳染病,吩咐弟兄們離遠點呢。」

  「既然如此,也不好留他們了。想辦法趕走他們。」

  「是。」

  武士領命而去,只是才過片刻,便又折回來。

  「又怎麼了?」羽帆不耐地問道。

  「啟稟殿下,難民裡有個姑娘要求見您。」

  「你說什麼?」羽帆不敢相信地瞪著下屬。區區一個難民女子竟有膽要求見他這個羽竹國二皇子,而這個呆頭呆腦的武士竟也乖乖來通報?

  「殿下,那姑娘……口才好得很,我們實在說不過她。」武士彷彿看出他心中的猜疑,臉熱地解釋。

  看來這傢伙也不是太笨嘛。羽帆嘲諷地想。

  「就連東方傲軍師也被她說得啞口無言,所以才命我來請示殿下。」

  「什麼?連東方傲那張三寸不爛之舌都敗下陣來?」能讓他那個自以為是的好友甘拜下風,這可不簡單呢。星眸點亮興味,「如此說來,我倒非會會她不可了。傳她進來吧!」


  羽帆放肆地打量眼前亭亭玉立的姑娘。

  她衣衫襤樓,卻站得挺直,身子骨許是經過風霜苦熬,纖瘦得好似隨時要隨風飄飛,因久饑而泛黃的容顏滿是塵土煙灰,嵌任其上的眼眸卻意外地炯炯有神。

  「妳是誰?」敢一個人穿過重重營帳,幾十個武士架成的刀山箭林,算她有膽量。

  「雨兒。」她直視他。

  「雨兒?雨的女兒?」

  她點頭。

  「有意思。」羽帆在營火旁一塊鋪著毛皮的石頭上落坐,好整以暇地端起一壺溫酒,自斟自飲。「聽說妳的好口才,連東方傲都望塵莫及?」

  說著,羽帆懶洋洋地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東方傲,後者手拿一把折扇,斯文地搖了搖,眉宇之間不見怒氣,倒盈滿笑意。

  「這位姑娘伶牙俐齒,在下自承不及。」

  平素最自恃才氣的東方傲竟然如此甘願認輸?羽帆劍眉一楊,興趣更濃了。

  「你們交談了什麼?說來聽聽。」

  「並未談什麼,我只是……」她像是染上了風寒,掩袖輕咳兩聲,「請東方公子答應收留我們而已。」

  「你們?」

  「我們遠從雪鄉而來,聽聞貴國君主雄才大略,將羽竹治理得物阜民豐,百姓安居樂業,我們希望能定居於此,為貴國貢獻一己之力。」

  「定居?貢獻?」羽帆覺得好笑,「一群病殘老弱的饑民能對羽竹有什麼貢獻?」

  「我們病弱,也只是因為旅途艱苦,只要渡過了這難關,我們當中有農夫、有工匠,也有善織的婦女,雖說貢獻不多,也總能略盡棉薄之力。」

  「所以我就應該助你們渡此難關?」

  「您貴為皇族,本應為百姓著想。」

  「妳怎知我是皇族?」

  「我雖然只是一介平民,也識得旗子上的字。」藕臂一揚,指了指在主營帳上飄揚的旗幟。「羽,是羽竹國皇家的姓,不是嗎?」

  「不錯。」羽帆坦然承認。為了引誘某位王女接近,他刻意在營帳上方高高掛起皇旗,沒料到那人沒來,倒引來了一群難民:「我是『羽竹』的皇族,是應該對『羽竹』的百姓負些責任。」他強調關鍵字眼,意思是雪鄉的難民可不歸他管。

  她聽出來了,卻不慌不忙地說:「我記得西方大陸上有這麼一句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羽竹一向深受西方大陸文化之陶台,想必皇室也奉此為圭臬吧?」她又掩袖咳了兩聲,「若是貴國君王盼望四方來效,就應當也將別國百姓視同自家百姓來照料才是。」

  果然口才刁鑽!羽帆揚眉,望向東方傲,後者聳聳肩,拋給他一記不得不佩服的眼神。

  佩服這麼一個難民群裡的年輕姑娘嗎?

  冰眸回到她身上。「姑娘博學多聞,不似尋常人家的女兒,莫非在雪鄉也是貴族出身。」

  聽他這麼問,她似乎嚇了一跳,眼底掠過一道異影,急急否認:「民女只是因為從小爹爹疼惜,請教書先生教了我幾年書,所以才勉強識得幾個字而已。」

  「勉強識得幾個字便能逼得我軍師啞口無言?」羽帆冷笑,「姑娘說謊也請打打草稿。」

  「我若真是貴族千金,又怎會淪落至此?」她耐心地道,「我爹爹在村子裡也是讀書人,外祖父又當過幾年官,從小耳濡目染,難免受到一些影響。」

  「這麼說妳是書香門第出身的囉?我很好奇,你們家道是如何中落的?」

  「時不我與。」她簡單四個字,不願多做解釋。

  羽帆也不再逼問,閒閒地斟酒,飲酒,復又接過一名手下遞過來剛烤好的鹿肉,毫不客氣地當著她的面大嚼起來。

  她嗅著香氣,身子一顫,貝齒緊緊咬住下唇,顯是強忍飢餓。

  「想吃嗎?」羽帆拿起一隻香噴噴的鹿腿,在她面前晃了晃。

  她咽嚥口水,眨眨眼。

  「開口求我,我就把這只腿賞給妳。」他不懷好意地逗她。

  「外頭……還有比我更飢餓的人,若您允准,請將這肉賜給他們。」

  「我偏不給他們,就給妳,妳吃不吃?」

  「請您將一些飲食分賜給他們,他們已經多日粒米未進了。」她堅持先為同伴們求得溫飽。

  真這麼倔?羽帆不信,更進一步試探她,「妳看到了,我們這兒有幾十人,通共也不過幾頭獵物,未必夠我們自己分呢!而且我答應了手下們今晚飲酒盡歡,要是把酒肉分出去了,他們豈不怪我這個主子無誠無信?」

  「救人一命,勝這七級浮屠。這些酒肉對你們不過是飲宴作樂的配科,對他們,卻是延續生命的靈丹。」

  「妳知道嗎?我一向只有殺人,沒救過人。」

  「您說什麼?」她顫聲問,懷疑自己的耳朵。

  「我說,我喜歡殺人,不愛救人。」羽帆惡作劇似地,邪佞地重複道,「妳剛剛那些話說得很好,若是遇上明君,肯定感動不已,可惜妳偏偏遇上了我這個浪蕩皇子。」

  她微張唇,一直保持鎮定的眼初次掠過失措。

  他有些莫名的得意。「妳過來,雨兒。」

  她猶豫了會兒,聽命走近他,來到他面前。

  他站起身,俊目低垂,與她相對。「對我來說,雪鄉的百姓死活與我無干,最好還死愈多愈好,讓那個剛剛登基的端木弘手忙腳亂,沒一天好日子過。」

  「你!」她不可思議地瞪著他,明眸掠過怒意。

  「生氣了嗎?」羽帆呵呵笑,笑意不及眼底,「區區一個民間女子,也敢跟找討價還價?」嗓音如冰塊,鏗鏘撞擊,「妳啊,膽子不小呢!」長指托起她下頷輕撫過,柔嫩的觸感教他微微訝異,不自覺多摸了幾下。

  「放肆!」她厲聲喝斥,偏頭躲開。

  放肆?羽帆眼神一冷。

  「臭娘兒們!敢這麼對殿下說話?不想活了嗎?」幾個武士一擁而上,將瘦弱的她圍在中間。

  她駭了一跳,臉色一變,下頷卻仍驕傲地揚起,直直迎視著羽帆。

  他心念一動,抬手逐退圍上來的武士。

  「這樣吧,我可以答應妳暫時收留這些難民,供他們吃住,不過呢,有個條件。」

  她防備地望著他,「什麼條件?」

  「妳。」

  「我?」

  「妳必須獻身給我,做我的女奴。」他不疾不徐地提出條件。

  她臉色雪白,呆了好半晌,「你的意思是,要我把自己賣給你?」

  「怎麼?妳不願意嗎?」他諷刺地微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一個妳,可以挽回幾十條性命,這交易還不夠劃算嗎?」

  她咬唇,神色多變。

  「不願意就算了,我這人從來不強求別人。來人!把那些礙事的難民全給我驅逐了!」羽帆冷淡地下令。

  「等……等等!」她焦聲阻止。

  他回過眸,氣定神閒地等待。

  「我……答應你就是了。」她虛弱地說道,眼底掠過一絲難以掩藏的絕望。


  她怎麼會讓自己走到這一步的?

  她,千櫻的公主,未來的女王,竟將自己賣給一個男人做女奴!

  若是花信和火影知道了,怕會將她罵得狗血淋頭吧!更休提那個一向對她要求嚴格的攝政王表哥了。

  「我真笨。」雲霓懊惱地敲了敲頭,喃喃自語。可她真的別無他法,為了讓這群奔波了大半年的難民們有地方住,有東西吃,她不得不出此下策。

  天愈來愈冷了,已近初冬,加上這些人又多多少少染上了疾病,若再這麼餐風露宿地走下去,怕一個個都性命不保。

  為了救人,暫且拋去身為王室公主的尊嚴,花信他們……應不會怪她吧?

  但願不會。雲霓閉了閉眼,不敢再多想。

  在兩名武士的護衛--或者說「押解」之下,她走進了羽帆分給難民們居住的帳蓬裡;營帳裡,男女老少幾十個人擠成了一團,咳的咳,哼的哼,一個個都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

  一見到她,一個中年男子慌亂地迎了上來。  「雨姑娘,聽說妳拿自己交換我們幾十個人的吃食,此事當真?」

  雲霓微微苦笑,點頭。

  中年男子一震,其他人聽了也都抬起眸,憂愁地望向她。

  「真對不住,都怪我們連累了妳。」他歎氣,「妳的大恩大德,我們難以為報。」

  「哪裡的話!」雲霓忙搖頭,「當初要不是瑞大叔你們救了我,霓……雨兒未必有命活到今日,真正該感恩的人是我啊!」

  那夜,她讓別有心機的海珊瑚給刺了一刀,大量失血,昏迷不醒,幸虧路過的瑞大叔一行人發現了她,熱心地替她療傷止血,還在山中尋來藥草熬湯餵給她喝,她這才保住了一條命。

  醒來後,這些善良的難民們更拿她當自己人,有吃的,有喝的,絕不會少分她那一份,即便他們自己也處在飢寒交迫的窘境中,卻仍盡心照料她。

  她,才真正是那個應該知恩圖報的人。

  帳幕掀開,幾個高頭大馬的武士大喝著搬來一堆米糧肉食,又拿來一迭毛毯,還在帳內升起火,供難民們取暖。

  雖然動作粗魯,做得不甘不願,但也算是達成了主子交辦的任務。

  「雨姑娘,妳要是說完了話就跟我們走吧。」一個武士對雲霓說道,「殿下還等著妳淨身沐浴後,前去服侍他呢!」

  「我知道了,請你們再等一等。」雲霓淡應,轉向瑞大叔,「我走了,瑞大叔,你們好好保重,久餓之下不宜暴飲暴食,吃慢點,吃完早些歇息。」

  「放心吧,我們會照顧自己。」

  「那我走了。」

  「雨姑娘等等!」瑞大叔的娘子瑞大嬸忽然上前來,附在雲霓耳畔低聲道:「妳還是姑娘家,大概受不了那種苦,若是真的疼得受不了,妳來找我,我有法子幫妳。」

  「什麼苦?」雲霓擰眉,不解,「我不懂妳的意思。」

  「妳果然一點也不曉人事。」瑞大嬸不忍地看著她。

  「請瑞大嬸再說清楚些。」

  「這種事教我怎麼說清楚呢?」瑞大嬸重重歎息,「罷了,反正到時候,妳來找我就是了。」

  雲霓眨眨眼,滿腹疑雲,但天性聰慧的她仍是從瑞大嬸曖昧的眼神裡猜出些許端倪,她惶惶然,更加不安,但情勢已不容她反悔,她只能跟著兩名帶刀武士,回到羽帆專屬的營帳裡。

  羽帆正在溪畔空地上,領頭帶著手下飲酒作樂,帳幕裡只有幾個平日負責伺候他的侍女。

  「妳就是殿下新買的女奴?」一個身穿桃色薄紗的美人迎上來。

  雲霓默默點頭,清亮的水眸掃了帳內其他侍女們一眼,一顆心直往下沉。

  這些侍女們,一個個都是杏眼桃腮的美人,一個個都性感嫵媚,穿著少得不能再少的薄紗,盡展女子窈窕身段。

  毋須誰來點示,她也能明白這些女子平時在帳幕裡從事的是何種「工作」,萬綠叢中的嬌花,逃不了遭人蹂躪的命運。

  她究竟讓自己陷入了什麼樣的境地啊?

  雲霓眼前一眩,微微發暈,她伸手抵住一扇屏風,掩飾自己突如其來的脆弱。

  「我叫雪色,是殿下從宮中帶出來的宮女,其他姊妹有的跟我同樣來自宮中,有的則是路上的地方官進獻的。」雪色頓了頓,杏眸中意味深刻,「妳是第一個殿下主動買下的女奴。」

  是她聽錯了嗎?還是雪色語氣裡真含著某種妒意?

  雲霓深吸口氣,端出平靜表情,「我是雨兒,請多指教。」

  雪色冷淡頷首,指了指屏風後早就備好的浴桶。

  「去沐浴吧,雨兒,殿下已經指名要妳今晚侍寢。」翠眉鄙夷地挑了桃,彷彿不明白主子怎會看上這麼個蓬頭垢面的醜女。「妳最好把自己全身上下洗乾淨點,別讓殿下染上什麼骯髒怪病。」

  侍寢?她?

  雲霓腦中轟然一響,如聞青天霹靂。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7-9 03:12:20

第二章

  繪著翠竹彩鳥的屏風後,雲霓坐在浴桶裡,美眸對著繚繞的水煙,更顯迷離。

  她迷惘,慌亂,為自己即將面對的命運。

  十七年來,她在千櫻王宮裡無憂無慮地長大,要風得風,要雨來雨,眾人寵著她,捧著她,拿她當稀世寶貝一樣呵護。

  從不曾料想到,一次任性的私自出遊,竟會讓她在邊境遇刺,從小和她一起長大的好友火影為了保護她,一夫當關,獨自面對無數刀光劍影,而花信為了救她,更慘墜山崖。

  「妳是千櫻國的公主,是我們未來的女王,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花信掛在懸崖邊時,曾如是叮嚀她。

  他要她快走,要她為百姓社稷,珍重自己的性命。

  她走了,拋下生死未卜的花信和火影,獨自逃難。

  她很想救他們,很想與兩個好友共生死,但她不能。

  她是公主,是未來的女王,她的命,不容她自主。她,不屬於自己,她,屬於千櫻國所有的百姓。

  而今,為了報恩,為了解救一群來自雪鄉的難民,她,把自己賣給了一個男人。

  花信他們會原諒她嗎?千櫻的百姓能原諒她嗎?

  「對不起、對不起……」她抓著浴桶邊緣,痛楚地呢喃,

  都怪她任性。若是她乖乖留在宮裡,接受表哥為她安排的婚事,若是她不叛逆地想親自品評自己未來的夫婿,這一切災難都不會發生。

  花信仍然會一面和她鬥嘴,一面與她談天論地,火影也會在她掄刀舞劍時,故意扮出一張不屑的酷顏。

  都怪她任性,怪她,自作孽……

  「洗好了沒?」雪色清冷的嗓音在屏風另一側揚起,「洗好了就快點更衣。」

  「知道了。」雲霓盈盈起身,先拿起掛在屏風上的浴巾拭乾身子,然後披上雪色為她準備的衣裳。

  淡紫色的薄紗,衣襟開得極低,僅拿一條深紫色腰帶束著,內裡既無單衣,也無肚兜,胴體若隱若現。雲霓瞥了自己一眼,臉頰浮上難堪的桃紅。

  即便是青樓妓女,穿的都未必有她此刻來得暴露,看來那個羽竹皇族真的是準備拿她當夜晚的點心來嘗了。

  「換好衣裳了沒?」雪色揚聲問。

  「嗯。」

  「那就出來吧。」

  雲霓咬了咬牙,微抬起下頷,強裝鎮靜地走出屏風。

  雪色見著她,臉色一變。洗過後顯得柔順許多的墨發,披在小巧的肩頭、修長的玉頸上,洗去污穢的容顏唇紅齒白,五官清麗,雖瘦削了些,仍可看出是絕世之姿。

  這難民女子原來一點也不醜,甚至比她們這些跟在殿下身邊的任何一個侍女都美,比她見過的任何一個貴族千金都美,若是身子再豐腴些,肌膚再潤澤些,臉色再好看些,說不定這女奴還能迷得殿下神魂顛倒。

  可惡啊!雪色暗暗掐了掐自己的手,下頷一點,指向角落一座炭爐。

  「到那邊烘乾頭髮。」她命令雲霓,隨手拋給她一把木雕髮梳。

  雲霓接過,在炭爐邊坐下,默默烘烤濕潤的髮絲。

  「妳聽著,我不會再說第二次,要伺候殿下開心,有幾點得特別注意。」雪色冷聲道,「第一,絕對不許碰觸殿下的後背,也不許看上一眼。」

  雲霓一挑秀眉,「為什麼?」

  「妳毋須多問,只要謹記在心。」雪色不悅地瞪她,「第二,殿下要妳做什麼,妳就做什麼,別做無謂的反抗。殿下脾氣不好,耐性更不多,妳要是惹惱了他,會連累我們。」雪色警告道。

  雲霓默然點頭。

  「最後一點,完事之後一定要馬上離開這營帳?殿下喜歡自己一個人睡,不喜歡有人在一旁干擾他。」

  「離開這營帳?」雲霓不解,「難道妳們不是睡在這裡嗎?」

  「後頭還有一頂小營帳,我們睡在那裡。」

  也就是說他要女人侍寢,卻拒絕與她們同床到天明。真是個古怪的男人!雲霓嘲諷地想,握起半干的秀髮,慢慢梳理。

  「這裡有些吃的,妳肚子餓了就自己吃吧。」雪色指了指幾案上一碗飯菜,指揮其他幾個侍女撤出浴桶,留下她一人。

  見所有人都撤離了,雲霓這才坐上案桌邊,捧起那碗大雜燴,舉箸進食。

  飯菜早已涼透,口味也只是粗製濫造,比起她從前在宮廷裡常吃的那些精緻料理簡直是雲泥之別,但她仍是一口口,慢慢地吃著。隨著難民顛沛流離的這些日子,她連雜草餿飯都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吃了,更何況這碗飯菜只是涼了。

  雖然肚腹極為飢餓,她仍足盡量維持餐桌禮儀,秀氣地吃著,偶爾也喝一口涼水,幫助吞嚥。

  吃了一碗飯,空胃墊了些東西,她感覺體力恢復許多,精神也飽滿了許多。

  她孤身坐在營帳裡,等著羽帆回來「臨幸」她。


  夜色,在驚慌不安間逐漸深沉,帳外的歌聲笑語也逐漸低微。

  宴席快散了。雲霓懸著一顆心,繃著身子等待著,十指緊緊互嵌。

  驀地,幕門掀開,鑽進一道冷風,以及濃濃酒味。

  雲霓抬起眼,望見喝得全身酒氣的羽帆走進營帳,她侷促地站起身,不確定自己是否該迎上前。

  鷹眸一轉,兩束凌厲目光鎖住她。「妳是雨兒?」問話的口氣,略帶訝異。

  「是。」她點頭。

  他瞇起眼,「沒想到妳淨身後,還挺漂亮的嘛。」

  她僵在原地,教他毫不掩飾的目光看得渾身不自在。

  他彷彿看出了她的窘迫,俊唇冷冷一挑。「過來!」粗聲命令。

  她緩緩走過去。

  「替我寬衣。」

  雲霓呆望他。他說什麼?

  「怎麼?聽不懂我說的話嗎?脫啊!」

  她咬了咬唇,踮起腳尖替他脫下大氅,又卸落外袍。很快地,他上半身只餘一件貼身單衣。

  「還有褲子呢。」

  「嗄?那也要?」雲霓紅了臉。

  「當然。妳聽過男人不脫褲子就能辦事的嗎?」他語句粗俗地反問她。

  她倒抽口氣,臉頰嚴重發紅,渾像顆熟透的蘋果。

  他斜睨她,「怎麼?害羞啦?」

  她搖頭,昂起容顏,清澈的目光直直與他相接,然後,她像是接受了自己的處境,蹲下身,小手顫顫地解開他的褲帶,將長褲往下拉。

  看得出她十分難堪,紅透了的臉也說明了處子的嬌羞,可她不知哪來的一股倔氣,硬是睜著眼看著他毛茸茸的腿,避也不避。

  望著那不肯認輸的表情,羽帆幾乎有股衝動,想將她粉嫩的嬌顏壓向自己。

  念頭才這麼一動,沉睡的慾望立即甦醒,羽帆近似懊惱地踢開長褲。

  從來沒有一個女人,只用一雙眼便挑起了他!

  他伸臂拉她入懷,懶得和她再玩調情遊戲,薄銳的俊唇直接攫住那未經蹂躪的軟瓣,恣意品嚐,她駭了一跳,直覺掙扎起來,粉拳用力搥他堅硬的胸膛。

  「放開我………你、你、你太放肆了,我命令你……放開我--」她在吻與吻之間,喘著氣說道。

  她「命令」他放開她?她以為自己是誰?

  大掌張開,毫不憐惜地掐住她下頷,「注意妳說話的態度,女人!這裡我才是主子,我才有資格命令人。我不管妳以前是貴族千金,還是世家小姐,現在妳只是我羽帆身邊一個呼之即來、揮之就該滾的女奴,妳懂嗎?」

  她睜大眼,驚異地瞪他。「你、你剛剛說你是……羽帆。」

  「是又怎樣?」羽帆不悅地擰眉,這並不是他所想要的反應。她應該跟雪色她們冒犯他時一樣,倉皇地下跪求饒啊!

  「你真是羽竹國的二皇子?」她小心翼翼地求證。

  怎麼?還不信?羽帆眼神一冷,「我有騙妳的必要嗎?」

  雲霓心跳漏跳一拍。怎會那麼巧?他正好就是遣使前來向她求親的兩個男人之一,羽竹的二皇子羽帆和雪鄉的國王端木弘,便是她考慮聯姻的兩個對象啊!

  她竟遇上了可能成為她夫婿的男人,還成為他的女奴。上天在和她開玩笑嗎?

  「妳怎麼了?」羽帆瞇起眼,打量她忽然刷白的臉色。

  「我……沒事。」雲霓打了個冷顫,「沒事。」

  「妳寬衣吧。」他再度命令她。

  她一動也不動。

  「我叫妳脫!」羽帆拉高聲調。

  他睥睨她,看著她的眼神完全像一國之君看著自己的女奴,他身上只穿著件單衣和短褲,站姿卻威風凜凜,流露出一股難以忽視的霸氣。

  他是羽竹國的二皇子,未來很可能成為她的夫婿。上天一定在開她玩笑,一定是。雲霓掐著手,吊著呼吸,怔望著羽帆。

  他命令她過去,要她獻身,可她若真在此時此地對他獻出了處子之身,他這輩子,想必不會再瞧得起她。她在他眼底,會是一輩子的女奴,她將永遠在他面前抬不起頭來。

  「我、我不能。」

  「妳說什麼?」冷銳的視線射向她。

  她心韻一亂,卻沒有退縮,「我不能……就這麼跟你……」

  「這麼說,妳是想反悔囉?」羽帆冷笑。

  她不語。

  「無妨,我不勉強妳,我羽帆從不勉強任何女人。」薄唇無情一挑,「妳出去吧!」

  「你要放我走?」她不敢相信。

  「正確地說,我讓妳走出這營帳。」他繼續微笑,笑意卻不及眼底,「外頭一群等著接收妳的男人,我不介意將妳賞賜給他們。」

  她倒抽口涼氣,「你要將我賞給你的隨從?」

  「留下來或走出去,兩條路,任由妳挑。」他涼涼地提供兩個選擇。

  留下來,讓他蹂躪,走出去,讓一群醉鬼輪暴,哪條路對她而言,才是好選擇?

  雲霓垂斂眼,感覺一桶冷水當頭澆下。她環握自己的肩,忽然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由頭頂到腳尖,全身發涼。

  「妳的選擇?」羽帆語氣冷冽地追問。

  「我……留下來。」她沙啞地回應。

  他冷冷一笑,她松落發顫的手,蔥指撫上腰間的繫帶,他好整以暇地欣賞她寬衣的姿態。她咬著唇,臉色忽紅忽白,手指拉開繫帶,薄紗半敞,曼妙的舂光霎時映入他眼底。

  身骨稍嫌纖瘦了點,不及他平常享用的那些女人那般豐滿,肌膚也因營養不良褪去了光澤,但看著這副嬌軀在他放肆的注目下一寸一寸染紅,仍令他體內燃起一股欲苗。

  他箝扣她手腕,強迫她偎貼他胸懷,炯亮的星眸直逼她倔強的眼。

  都到了這地步,她的眼神還是傲氣強過了畏懼,更激起他征服她的渴望。

  之所以買下她,絕不是看上她的美貌,也非貪戀她的胴體,而是亟欲折服她身上這股莫名其妙的傲氣。

  從來沒有一個女人,能不對他的魅力五體投地,全面投降,從沒有女人,膽敢挑釁他。

  他俯下臉龐,俊唇微啟,白牙輕柔地、卻也強悍地咬囓著她柔軟的唇。

  她沒有躲避,卻也不迎合,像尊木娃娃似地凝立原地。

  靈巧的舌尖探入,她氣息急促,卻一聲不吭,不似那些讓他挑逗得難以按捺的女子,聲聲酥媚嬌吟。

  還不投降?很好,他倒想看看她還能忍多久。

  邪惡的大掌越過平坦的小腹,繼續往下探去……

  「放開我!」她嘶聲喊。玉手抵住他胸膛,盡一切努力想推開他。

  只可惜,螳螂力難擋車,他不動如山。

  她咬牙,神情掠過一絲狂亂,忽地,一道靈光劈現她腦海,她抬起一隻手,用力捏他後背,他脊背一僵,頓時停下了動作。

  她繼續捏他,甚至想撩起單衣,直接撫觸他背部肌膚,他忽地怒了,猛然推開她,清清脆脆賞她一記耳光,「雪色沒告訴妳不准碰我的背嗎?」

  她撫住吃痛的頰,沉默地回望他。

  她的毫無反應令他更怒,暴躁地揚聲:「來人!快來人!給我傳雪色……」

  「不,不要!」她忙阻止他,「不干她的事,她警告過我了。」

  「什麼?」火焰般的眼刀朝她砍來。

  她氣息一顫,好不容易才凝聚破碎的嗓音,道:「我是……故意的。」

  「妳故意的?」他怪叫。

  「這是唯一能讓你停下來的法子。」她澀澀低語。

  他瞠視她,難以置信、無法理解地瞠視她。

  明知他最痛恨的是什麼,卻還甘冒大不韙,這女人,算她夠膽量!

  他忿忿冷啐,猿臂一抬,指向帳外,「給我滾出去!」

  她一愣。

  「從今以後,不許妳再出現在我面前,出去!」

  她倉皇瞧他,「我不、不出去。」她不能出去,出去後下場堪慮。「我不出去。」她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我要妳滾!」又是一個凌厲的耳光刮來,打得雲霓眼冒金星、暈頭轉向。

  「妳信不信我會打死妳?」他冷酷地睨視搖搖晃晃的她,「要命的話就給我滾出去。」

  「我、我不能出去,你不能……把我丟給你那些隨從。」生平初次遭此痛打,嫩頰很快便浮起醜陋的紅痕,疼痛如火灼,如炭燒,可雲霓依然緊咬牙關,強自提起一口硬氣。「你要打我,就來吧。」

  他不可思議地睨她,深眸閃過異光。「妳真寧願留在這裡?妳不怕我嗎?」

  怕,她當然怕!可她更怕出了這營帳,面對那一大群野獸般的男人。酒後亂性,她又穿得如此單薄,她不敢想像他們會做出什麼。

  與其面對一群色慾熏心的野狼,她寧可與這脾氣彆扭的男人周旋。

  她揚起已淡淡浮上青紫的容顏,焦切地說服他:「你、你聽我說,你今晚喝多了,我身上又有風寒,萬一你碰了我,說不定也會傳染給你。不如你等我把病養好了,多吃些,身子豐潤些,再與我……」她頓了頓,實在說不出那令她難堪的字眼,「豈不更好?」

  「妳這是在跟我討價還價?」

  「我只是提供一個建議。」

  他眉眼不動,看不出對她這番說訶有何感想,俊容斂去了怒火,一下顯得沉冷。

  他陰晴不定的臉色反而更令她著慌,垂下眸,悄悄握了握拳,「方纔……我真的很抱歉,我以後不會再那麼做了。」

  他忽地上前一步。

  他又要打她了嗎?她驚跳一下,身了直覺往後仰。

  可預期中的掌風卻遲遲沒落向她,她抬眸,謹慎地望向他。

  他臉色發白,龐大的身軀顫動一下,跌坐在幾案旁的座椅上,她驚異地瞧著他緊緊抓握案緣的手指,「你、你怎麼了?是不是喝太多了不舒服?」

  「又到了……下雪的時候嗎?」他失神地瞪著案面。

  她不解。「什麼下雪的時候?你在說什麼?你還好吧?」

  「妳……出去。」羽帆啞聲命令,肩背聳著,強抑體內滾滾湧來的顫意。

  「你很難受嗎?」

  「我說滾出去!別管我!」他嘶聲喊,握舉重搥案面一記。

  她駭了一跳,身子往後退,慢慢退到幕門邊,而他驀地跳起身,踉蹌往最裡頭的床炕上奔去,跳上床,拉下紗帳,她愕然地望著他的舉動。

  燭火融融,在帳上映出一道朦朧黑影,雖然雲霓看不清羽帆躲在紗帳裡做些什麼,但仍從隱隱傳出的重喘聲感覺到他的痛苦。

  他怎麼了?生病了嗎?她想去探他,又怕惹惱了他,想就這麼安安靜靜地躲在角落裝沒看見,卻又對那一聲聲強自壓抑的抽氣聲感到不忍。

  明明就很難受,為何就是不肯讓人來幫他呢?她不懂,卻領悟到他就是這麼一個陰鬱好強的男子,櫻唇微啟,她不自覺歎了口氣。

  她拉攏衣襟,重新繫好衣帶,然後在案上斟了一杯熱茶,盈盈走近床炕。

  「喝點熱茶好嗎?」她站在紗帳外,柔柔揚聲。

  正弓著顫抖的脊背忽地一僵,他扭過頭,瞪視帳外陰魂不散的俏影。

  「妳怎麼還在這兒?」

  「你不舒服,我想幫你。」

  「多事!還不快……」怒吼聲猛然頓住。

  怎麼不說話了?雲霓顰眉,壓不下突如其來的擔憂,藕臂掀起紗簾。

  炕上,他正曲腿跪著,雙手攏圍自己,強忍著陣陣襲來的寒意。她訝然望著他,視線從他臉上那一顆顆豆大的冷汗,挪移到那兩排不停互擊的白牙。他肯定是病了!

  「你沒事吧?」顧不得他會惱怒,她擱下茶杯,爬上炕。「你很冷嗎?要不要讓人去請大夫來瞧瞧?還是請雪色她們為你煎藥?」

  「妳、妳、妳……滾--」他凍得連話都說不清,遑論拿出氣力攆她下床了。

  「告訴我,羽帆,我該怎麼幫你?」

  「我、不需要……幫……」他仍然拒絕向人求援。

  這男人脾氣簡直硬得像顆石頭!雲霓無奈地蹙眉,瞧了瞧他忽青忽白的臉色,又瞥見他手臂上那一條條清楚浮起的青筋,心下驀地一動,她跪坐至他身前,展臂摟住他腰身,臉頰貼偎他肩頸間,用自己的體溫暖和他。

  他心神一震,全身肌肉僵硬,「妳做什麼?」他嘶聲怒斥。

  「你別緊張,我沒碰你的背。」她柔聲安撫他。

  「我當然知道!可妳……」

  「你很冷,我只是分點體溫給你而已。人的體溫是最溫暖的,最能幫那些凍傷的人回暖了。」小手輕輕推他,試圖調整兩人的姿勢,「你放鬆,跟我一塊兒躺下來。」

  他不肯動,深眸近似憤恨地盯住她。

  她卻毫不在意,繼續誘哄他:「放鬆,躺下來。我發誓一定不會碰你的背。」

  許是對她竟敢捋他虎鬚的舉止太過震驚,又或者她柔軟的嬌軀確實為他冰凍的身子帶來暖意,羽帆發僵的肌肉逐漸鬆弛,嚴厲的神色也緩和下來。

  他,終於和她一起躺了下來。

  夜色深沉,帳幕外蒼茫的天,靜悄悄飄下了雪。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7-9 03:12:39

第三章

  雪花,靜靜地飄了大半夜,隔日清晨,陰霾的天透出些許天光,卻是未晴,一地豐厚的白雪,吸飽了這世上的煩囂,餘下淡淡的靜謐,在空氣中流轉。

  羽帆緩緩、心滿意足地睜開眼。

  許久許久,不曾睡得如此安穩了,每年到了落雪時節,他總是格外痛苦,難得睡足兩個時辰,昨晚,卻是一夜好眠到天明。

  他側過身,一張仍熟睡著的容顏映入眼底。

  是雨兒,雨的女兒。是她,給了他一夜好眠。

  他深思地注視她。她正對著他,蜷縮在炕上,翠眉揪著,羽睫斂著,櫻唇抿著,一手抓著毯子一角,半身還在毛毯外。

  她沒蓋毯子?羽帆一驚,這才發覺自己一人獨佔了大半的毯子,她只分到一小塊,怪不得要如此可憐兮兮地縮成一團了。

  羽帆擰眉,忙起身卸下毯子,輕輕覆蓋在她身上,感受到毛毯的溫熱,她似乎舒服許多,唇瓣輕顫,在夢中甜蜜地歎息,他看了不禁微微勾唇。

  俯下身,他仔細觀察她的臉,左頰昨夜讓他刮了兩記,粉嫩的肌膚雖未破皮,卻浮出了一片青紫。他瞪著那片青紫,忽地懊惱自己下手太重。

  「該死!」他低咒一聲,拇指刷過青紫邊緣,想試探那淨腫的程度,卻又怕弄疼了她,恍惚間,一絲曖昧的溫柔牽動他心弦,他察覺了,猛然收回手指。

  他在做什麼?他居然心疼她?羽帆驀地坐止身子,氣呼呼地揪自己的發,雲霓讓他略微激烈的舉動給驚醒了,嚶嚀一聲,墨睫迎風,翩然揚起,兩丸迷濛的眼瞳正對著他。

  他呼吸一緊,語氣有意粗魯,「妳總算醒啦?」

  她一怔,墨睫顫了顫,這才恍然自己正躺在他榻上,忙坐起身,揪著毯子密密裹住自己,水眸戒備地瞧他。

  他不悅地回瞪,「用不著這麼慌吧?我沒打算碰妳。」

  「啊,哦。」她臉頰一暖。

  羽帆自鼻孔冷哼一聲,翻身下炕,取來昨夜隨手拋在軟榻上的外袍,隨意披上,束攏衣帶,略整濃髮,他看來神采奕奕,狂野又瀟灑,她怔怔望著他。

  他感受到她驚疑不定的目光,回過頭來,凜著一張臉說道:「我警告妳,昨夜的事不許說出去。」

  「我不會說的!」她忙搖頭。

  「那最好了。」他陰鬱地抿了抿唇,「天色還早,妳再多睡一會兒吧。」

  「那你……去哪兒?」

  「我去哪裡,還需要向妳交代嗎?」他冷然一拂衣袖。

  她俯身探出藕臂,想留住他,「等等,我……」

  噗咚!悶沉聲響在羽帆身後揚起,他急急旋身,只見原本坐在炕上的雲霓不知為何跌下來。

  「妳怎麼回事?」他低吼,奔向她。

  「我……」在他的協助之下,她掙扎地坐起身,捧起昏沉沉的腦子,「頭很暈,有點痛,還有點冷。」唇角勉力一拉,苦笑。

  羽帆皺眉,不祥的預感竄起,抬掌觸她前額,火燙的灼熱駭了他一跳。

  「妳在發熱!」他瞠視她,近似指控地咆哮。

  「約莫是……風寒加重了吧!」

  「妳這蠢貨!還不快給我回到炕上!」他氣急敗壞地斥罵她,展臂一抱,也不管她願不願意,直接將她抱回炕上。

  放平她熱滾滾的嬌軀,拾起毛毯密實地裹圍她全身後,他大踏步來到帳門前,掀幕對外頭大呼小叫:「來人!這裡有人病了,快把東方傲那小子給我叫過來!」

  「是、是!」負責守夜的兩名侍衛本來迷迷糊糊地打著盹,讓他乍然吼醒,連滾帶爬地請人去了。

  不一會兒,未及整戴衣冠的東方傲匆匆忙忙奔來,一進主營帳,見著羽帆便抓著他衣袖,問:「誰病了?羽帆,你不舒服嗎?」

  「不是我,是她。」羽帆甩開好友的手臂,指了指最裡頭的床炕。

  「她?誰?」東方傲茫然。

  「雨姑娘。」

  「雨姑娘?」東方傲咀嚼了會兒,驀地睜大眼,黑瞳迸出精光。「是你昨天買下的那位姑娘?」

  「嗯。」

  「你十萬火急地把我從美夢裡給挖起來,就為了給一個女奴診病?」東方傲表情詭異地揚眉,輕淡的笑容裡不掩放肆的調侃味。

  羽帆怒視他,「她病得很重,全身發燙。」

  「大概是風寒加劇了吧!這沒什麼,我昨天就看出她病了。」

  「那你為何不早說!」羽帆低咆。

  「我沒想到你會有興趣知道。」詭異的笑意從唇角攀上眼眸,「這些伺候你的女人是生是死,你曾經關心過嗎?」

  羽帆臉一熱,「我不是關心!只是怕她把風寒傳染給我。別再跟我在這邊耍嘴皮了,你快給我過去瞧瞧她!」

  「是。殿下旨意,屬下還敢不凜遵嗎?」東方傲笑道,邁步往床炕走去。

  拉了張椅子,掀起紗帳,東方傲好整以暇地端詳雲霓蒼白的容顏,「唷,這臉上的青腫是怎麼回事?你昨晚打了她嗎?羽帆。」有意無意地笑問,「嘖嘖嘖,這麼個嬌弱的小美人兒你也捨得打下去,好狠哪!」

  「看病就看病!囉唆些什麼?」羽帆啐道。

  東方傲呵呵笑,執起雲霓纖細的手豌,替她把脈,「妳這病好像拖得挺久了啊,雨姑娘。」

  「嗯。」雲霓細細喘息,「有一陣子了。」

  「妳身上怕是有傷吧?恐怕是這傷口還未全然康復,再加上飲食不調,顛沛流離,體力透支,所以久病不愈。」東方傲診斷道,放下她手腕,「妳傷在哪兒?讓我瞧瞧。」

  「在……呃,在右胸下方。」雲霓低聲應道。

  「右胸下方?」東方傲聽來很高興,「來來來,我瞧瞧。」說著,雙手拉下毛毯,就要掀開她衣襟。

  「你給我放規矩點!」羽帆猿臂一橫,打落東方傲放肆的手,兩束陰冷冷的目光銳利如劍,在東方傲斯文的俊容上一陣砍殺。

  東方傲抬頭,望向好友那陰沉不善的臉龐,故作委屈地縮縮下顎。

  「殿下,小的只是想為雨姑娘診傷啊!若是放著不管,萬一傷口再度惡化就不好了。」

  「診傷可以,你給我閉著眼!」

  「嗄?閉著眼怎麼診斷?」

  「我替你看!」羽帆在炕緣坐下,擋去東方傲的視線,「傷口怎麼樣我自會形容給你聽。」

  「唉,聽人形容總是不如親眼目睹來得精確啊。」

  「少囉唆!」羽帆不理好友感歎,一雙大手瓜打算掀開雲霓衣襟時,後者侷促地阻止他。

  「你別、別看,那傷已經好了。」她小小聲地、尷尬地說道。

  「傷口有沒有好由我來判斷!」他瞪視她,「妳都已經是我買下的人了,還扭捏些什麼?」

  「可是……」

  「閉嘴!」羽帆厲聲駁斥,逕自拉開那薄薄的衣襟。

  小巧的乳峰下緣,一道傷口斜斜劃下,雖沒剌中要害,但看那長長一條疤痕,仍可以想見她當時的痛楚。

  「誰把妳弄成這樣的?」他咬牙怒問,有股奇怪的衝動想砍那人十七八刀。

  「一個……只是個山賊。」她沒說實話,下幸虧瑞大叔他們救了我。」

  「瑞大叔?」

  「就是那些難民。」

  「嗯。」他陰沉地頷首,收攏薄紗衣襟,替她蓋好毯子,確定她沒露出半點冰肌玉膚,才轉過頭對東方傲說道:「她的傷口已經結了疤,只要小心別再扯裂就好了。」

  「是嗎?我瞧瞧。」東方傲還想佔便宜。

  羽帆怒瞠他,湛眸燃火,熊熊炙人。

  東方傲被那眼神燙得渾身不自在,卻也暗暗覺得好笑,「既然如此,且讓我開張藥方吧,不過其中幾味藥咱們這兒可沒有呢。」

  「那就命人快馬加鞭,到最近的村落把所有的藥材給買齊了!」羽帆下令,「咱們今天就繼續駐紮在此,不走了。」

  「真下走?昨晚下了雪呢。現下好不容易停了,不趁這時候走,萬一又讓大雪給攔住……」

  「我說今天不走!」

  「你當然不肯走囉。要讓佳人安心養病,免去顛簸之苦嘛。」東方傲嘲弄地低語。

  「你說什麼?」羽帆沒聽清,狐疑地睨他。

  「沒,沒什麼。」東方傲站起身,「我這就命人去抓藥熬藥,不打擾兩位了。」

  「東方公子請留步。」雲霓忽地啞聲喊住他,「雨兒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哦?」東方傲停步,掃了羽帆陰鬱的臉色一眼,心下忍不住又是一陣竊笑,「什麼事雨姑娘請說,在下一定盡力而為。」呵呵,有人在吃味哦。

  「東方公子既會醫術,能不能也請你去瞧瞧瑞大叔他們?」她輕聲懇求,一面展袖拭了拭額上不停迸出的汗珠,「這一路跋山涉水,他們許多人也病了,請你也替他們診病好嗎?」

  「要我替他們治病?」

  「請你幫忙,雨兒以後有機會一定會報此大恩大德。」

  「報恩?妳一個弱女子想怎麼報恩?不過若是妳想用自己的身子來……」東方傲調笑的言語教兩道凌厲眸刀給逼回。

  「這傢伙光只會出一張嘴,對他用得著報什麼恩?」羽帆冷笑,「只要妳以後服侍得我高興,這點小事算什麼?」

  「你的意思是……」

  「『我』會讓東方傲去替那些人診病,『我』也會讓人去附近的村落把所有的藥材全包了。」羽帆忿忿然強調著關鍵字眼,「妳應該要懇求的對象是『我』,該感恩的人也是『我』,明白嗎?」

  她愣然瞧他,好半晌,才點了點頭。

  「很好。」羽帆滿意地頷首,冷眸一轉,「你聽見了吧?東方傲。」

  東方傲作勢掏掏耳朵,「很清楚,完全明白。」他欠身,報拳為禮,「那麼在下乖乖去實踐殿下的吩咐了,告辭。」

  他大踏步,邁出帳外,清朗的笑聲卻在帳內綿延不絕。

  羽帆怒視好友囂張的背影,片刻,方調回眸光,落向躺在炕上的雲霓。

  後者雖是病得暈沉,卻不迷糊,聰慧的眸子好似了然什麼,直盯著他,隱隱流漾著亮光。

  羽帆教她看得胃一揪,胸窒悶,刀削的俊臉隱約發熱。

  「妳看什麼看?!」


  二皇子殿下一聲令下,一行人又在原地多駐紮了兩天。

  這兩日,羽帆除了偶爾到東方傲的營帳裡,與他抬槓幾句,大多時間都留在主營帳裡,不許他人打擾,就連一向在帳裡伺候的雪色,除了送膳送藥,其他時候也都讓他給擋在帳外,不得其門而入。

  流言如野火,在一頂頂蓬幕間迅速蔓延。

  武士們傳說,二皇子是讓新買來的女奴給迷住了,從不許女子留宿的他竟讓那女奴待了兩天三夜,兩人在芙蓉帳裡度春宵,忘了世事。

  還有人說,為了搏佳人一笑,二皇子不但讓通曉醫術的東方傲軍師去給那些低賤的難民們看診,還命人到村落裡將所有的藥材搜刮一空,讓難民們能依藥方熬藥喝藥。

  更有人說,連殿下的好友東方傲都看不過他如此貪戀美色,出口嘲諷他,惹得他勃然大怒,臉色鐵青。

  不過不管流言怎麼傳,野火怎麼燒,總碰不了羽帆的主營帳,暖融融的帳裡,好似與世隔絕,逕自溫馨安詳。

  「殿下,我送晚膳來了。」

  幕門外,雪色嬌柔地請示。

  「進來吧。」羽帆淡淡揚聲。

  雪色掀幕,盈盈走近,在案上擱下食籃,籃蓋掀開,撲來一陣酒肉香,「下午東方傲軍師和一夥人去釣了魚,他說烤了下酒正好,這盤裡是他親自烤的魚,這壺裡是剛燙好的燒酒,殿下趁熱吃吧。」

  「我知道了,妳退下吧。」漠然聽畢雪色討好的溫言軟語,羽帆揮揮手,一刻也不讓她多留。

  秀麗的臉表情略略一變,橫了紗帳裡那淡淡的倩影一眼,目光一沉。

  可吃味歸吃味,雪色終究是不敢在這脾氣陰鷙的男人面前多說些什麼,福了福身便退下。

  確認雪色離開了,羽帆才來到炕前,執起紗帳,望向被他強迫鎮日躺在炕上、不許妄動的雲霓。

  「餓了嗎?起來吃飯。」

  「啊。」她大喜,翻身坐起,充滿希冀地問他:「我可以下來了嗎?」

  「不行。」他冷冷駁回,「妳的病還沒好。」

  「可是好悶啊!」她揚眸,祈求地望著他,「你聽聽,我現下說話嗓子都不啞了,熱也退了,冷汗也不流了,我已經好多了,你讓我呼吸點新鮮空氣吧。」

  「這帳裡的空氣不夠新鮮嗎?」

  她搖頭。

  「等妳病好了隨妳怎麼出去呼吸空氣,現下給我乖乖待在帳裡。」他不肯讓步。

  「那至少讓我下炕來好下好?我能走路了,不會暈了,真的!」她極力想說服他。

  他狐疑地睨視她,好半晌,才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妳可以下來。」他施恩般地指示。

  她鬆了一口氣,披上他送給她的白狐毛裘,翩然下炕,可連日躺在榻上,突然站起,讓她暈眩了下,她急忙撫住額。

  「怎麼了?」他焦灼地問。

  「沒事。」她閉閉眼,揚起血氣紅潤許多的容顏,櫻唇一牽,淺淺一笑。

  他呆了呆,神情一片空白。

  「怎麼了?」換她不解地反問他。

  他定定神,一甩頭,彷彿想甩去方寸裡那莫名其妙的顫動,袍袖一拂,逕自回到案邊坐下,她猶豫了會兒,慢慢跟上他。

  他舉起箸,挑破略焦的魚皮,揀出一塊白嫩嫩的魚肉,正要遞上她唇畔時,她直覺側顏躲開,令他眼色一沉。

  察覺他的不悅,她連忙端起面前的飯碗,「我自己來就行了,謝謝。」

  他沉默地瞪她,好一會兒,將魚肉改送上她碗裡,她乾瞪著那塊鮮魚肉。

  「吃啊!怎麼不吃?」他催促她,「妳不餓嗎?」

  「我是餓了。可是……」

  「可是什麼?」

  「我不愛吃魚、」她苦笑著挑起魚肉,擱入他碗內,「你自己吃好嗎?」

  「都瘦成竹竿了,還敢挑食!」他低斥她,重新夾起魚肉,硬塞入她的嘴,「給我好生吃!」

  「咳、咳咳。」她苦著臉嚥下那口淡腥魚肉,嗆得直咳,埋怨:「你怎麼、跟我表哥一樣?都愛強迫人。」

  「妳表哥?」羽帆臉色一變,擱下筷子。

  「啊!」雲霓這才警覺自己無意之間說溜了嘴,尷尬地斂下眸。

  她怎麼把風表哥都給抖出來了?

  「妳有個表哥?」他語氣不善。

  「……嗯。」

  「他也會這樣喂妳吃飯?」語氣更陰沉了。

  「不是喂。」她連忙解釋,「他只是喜歡逗我,所以老愛逼我吃魚而已。」糟糕,怎麼愈說愈多了?「呃,這碗滷肉看起來挺好吃的。」趕緊轉移話題。

  可他卻不肯放過她,一連串地逼問:「妳表哥逗妳?他憑什麼逗妳?又憑什麼逼妳?你們感情很好嗎?妳很聽他的話嗎?」

  奇怪了,他為何要對她和風表哥的關係耿耿於懷?她困惑地睇他。

  他重重拍案,「妳說話啊!」

  她駭了一跳,怔然望他。

  他狠狠瞪她,「妳給我說清楚,妳根本不是雪鄉的難民,對不對?」

  「嗄?」

  「今天早上,我去看過那些難民……」

  「啊,你去看過他們了?他們還好吧?都沒事吧?」

  「很好,東方傲這兩天都親自盯人替他們熬藥,讓他們調養身體,妳放心,那些人死不了的。」

  「是嗎?太好了,謝謝你啊。」她由衷地感激他。

  她真誠的道謝令羽帆略微不自在,他濃眉故意一擰,「別想轉移話題!」他低吼,「我問過妳那個瑞大叔了,聽說妳不是一路跟著他們來的,是在千櫻國邊境的山區,他們在一間小屋發現妳受傷了,救了妳,妳才跟他們一路往西到羽竹來。」

  他對她起疑了?雲霓悚然,顫顫擱下筷子。她吸了口氣,明白自己在事態未明朗前,絕不能表明她的真實身份,否則很可能成為條件交換的人質,甚而性命不保。

  她只能繼續說謊。

  「其實我是逃家出來的。」

  「逃家?」

  「是。」她自嘲地撇撇唇,將編給海珊瑚聽的故事也說給他聽,「我本來是千櫻國的百姓,家裡是做茶葉生意的,爹爹在城裡也算有頭有臉,我娘……呃,我娘還是千櫻四大氏族出身……」

  「是風、花、水、火哪一族?」他追問,似有意試探她話中的真實性。

  她一驚,沒料到這看來浪蕩、渾噩度日的皇子對千櫻國內的情勢並非一無所知,念頭一轉,更加小心應對起來。「是風氏。」

  「如此說來,妳娘跟千櫻當今的攝政王風勁還是同宗囉?」

  「嗯。不過血緣挺遠的,所以我們跟風城主一家並無往來。」她急急附加一句,很怕他會聯想她跟千櫻王室有淵源。

  幸而羽帆並未做此聯想,只是沉著臉繼續問道:「妳究竟為何逃家?」

  「我……呃,我跟表哥情投意合,可表哥家境不好,爹爹不許我跟他在一起,所以我們就約好了私奔。」

  「私奔?」羽帆怪叫,眸刀責怪似地砍向她,「妳跟個男人約了要私奔?」

  她剛紅了臉,尷尬地點頭,他磨牙,臉色忽青忽白,似乎極為不悅聽到這樣的故事,連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強從齒間迸出冷澀的嗓音--

  「然後呢?你們在山上遇到賊人?」

  「不是我們,是我。」她虛弱地面對他嚴厲的眼神,「爹爹派家丁來追我,我來不及跟表哥會合,就一路往山上逃,想先避避風頭再說,沒想到卻遇到了山賊,我自然死命抵抗,卻讓他給剌了一刀,他搶了我的東西就跑了,把我留在那兒,幸虧瑞大叔他們路過救了我。我受了傷,又不敢回家,只好跟著他們來到雪鄉。」一鼓作氣編完故事。

  他不語,鷹隼般的銳眸垂斂著,看不出情緒,她提心吊膽地等他發落。

  半晌,他終於抬起眸,「妳別想我會送妳回去。」一字一句如冰擲落。

  「嗄?」她愣然眨眼。

  「妳已經是我的人了!」他不容爭辯地宣稱,「我不會送妳回家,更不會把妳交給妳那個表哥,妳給我死了這條心吧!」

  「哦。」她沒這麼奢望啊!

  「說來妳那個表哥也真沒出息!連自己喜歡的女人都護不好,讓妳顛沛流離,吃了這麼多苦。」他不屑地冷嗤。

  「他根本不知道我的處境,怎能怪他?」

  「當然該怪他!」她不解釋就罷,一解釋有如火上加油,他不禁咆哮:「讓妳受了傷又一路奔波勞苦,不怪他怪誰?」

  「可是……」

  「都到這時候了妳還要為他說話!妳就這麼喜歡他嗎?」他氣急敗壞。

  「嗄?我……」

  「不許再想他!」猿臂攫住她纖細的肩,「我警告妳,從今以後,不許再有一時片刻想著那沒出息的男人!」

  「表哥他很聰明的,又有才氣,絕不是沒出息的男人。」雲霓直覺地辯解。

  千櫻國的百姓都對風勁仰慕極了,民間還編了歌曲傳唱,稱許他是個勤政愛民的攝政王。

  「妳、妳還想著他!還為他說話!」星眸噴出烈火。

  「我只是不想你誤解他,他真的是個頂天立地的好漢子。」就算是誤會,她也不希望別人錯認風表哥是只軟腳蝦。

  「妳就非要這麼跟我作對不可嗎?」他用力握拳,指節喀啦喀啦作響,有股將整張桌案一劈兩半的衝動。

  「我沒有啊,我只是想跟你解釋清楚……」她驀地一頓,啞然。

  她在做什麼?竟為了自己編的故事,跟他爭辯起表哥的好壞?故事裡的表哥又不是真的,她何必如此介懷?她搖搖頭,忽然覺得自己可笑,麗顏軟化下來,「你別生氣,我答應你不再說就是了。」

  「哼!」他氣未消,神情仍是陰鬱。

  「別生氣了嘛。」她不知不覺撒起嬌,「我肚子餓了,我們吃飯好不好?」

  他白她一眼,這才悶悶地端起飯碗。

  這麼一個大男人,脾氣竟還有些像孩子呢!她又奇怪又好笑,櫻唇偷偷一抿,柔聲道:「對了,我要感謝你這兩天這麼照料我,還有啊,你答應讓東方傲公子去醫治瑞大叔他們,又買藥材給他們熬來喝,真的很謝謝你。」

  「我既答應了妳,自然會做到,妳毋須多謝我。」他頓了頓,眼神忽然變得意味深刻,「何況,妳也幫了我。」

  「嗄?」她先是一愣,繼而領悟到他是指她在夜裡與他相擁入眠,助他抵禦寒氣的事。

  那夜之後,他食髓知味,連續兩晚都堅持與她同床共寢,半裸著與她相擁,汲取來自她身上的溫暖。雖說他只是抱著她,什麼都沒做,可她想起來還是忍不住羞澀,粉頰染開了紅霞。

  「你不必……你也不必道謝,是我自己想幫你。」她輕喘著氣回道,趕忙低下頭扒飯。

  不過話說回來,為何他會染上此種夜半發惡寒的怪疾呢?她一面吃飯,一面躊躇著想問,卻又怕惹惱他。

  他像是看透了她的念頭,俊唇一抿,直接以冰厲的眼神逐回她的好奇,「閉嘴,乖乖吃飯!」

  「是~~」她好無奈地拉長語音。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7-9 03:12:57

第四章

  隔天,一行人在皚皚白雪中上路。

  積雪雖未融,但偷懶的冬陽倒已露出臉來,閒閒地照拂這白雪琉璃的清淨大地。

  搖搖晃晃的馬車裡,雲霓伏在窗邊,掀起簾幔,窺望窗外風景,拉車的駿馬嘶鳴一聲,撼動樹梢一團綿雪紛紛顫落,跌入雲霓掌心。

  她凝睇著那逐漸在掌心裡消融的冰雪,忽然想起每年到了冬天,她總會和花信、火影兩個好友一起打雪仗,年年如此,從不例外。

  而今年冬天,他們三人卻是各分東西,下落未卜。不知他們倆現下可安好否?會不會永無再見之期了?不!雲霓震顫地搖頭,強迫自己拉回不祥的思緒。花信答應過她的,他們三人一定會再相見,一定能的。

  她要有信心,千萬不可自行洩了氣,絕對不可以……

  「妳在想什麼?」與她同車的雪色見她臉色凝重,好奇問道。

  「啊……」她定定神,回迎一對完全說不上友善的瞳眸,「我在想……不知我們何時會到邊城?」

  「羽櫻城嗎?不必急,約莫今晚就能進城了吧。」

  「那是一座什麼樣的城市?聽說能見到一望無際的汪洋大海呢!果真如此嗎?」雲霓好奇地問。

  此次她私自出遊,原就打算到羽櫻城一訪,據說這座鄰近千櫻的邊城三面環山,一面臨海,地勢雖險,卻風景秀麗,也是這孤懸於海上的島嶼往來西方大陸的門戶。

  「妳沒見過海?」

  這海島上三個國家,羽竹、千櫻和雪鄉,領土雖廣狹有別,但共通之處便是都臨著海,生活在島上的百姓,卻沒見過汪洋,見識也未免太淺。

  「我確實沒見過。」看出雪色的鄙夷,雲霓也不以為意,大方坦承,「我家裡管得嚴,我很少有機會出遊。」

  「是嗎?我還以為雪鄉國的女子都跟男子一樣勇悍呢!妳們不都從小在馬背上長大的嗎?」

  「我不是雪鄉人民,我來自千櫻。」雲霓坦白道,「我想妳遲早也會聽說,我就直接跟妳坦白吧!」

  「所以妳跟那些雪鄉難民並不是一夥的?」雪色瞇起眼。

  「嗯。」

  「那妳是?」

  「我逃家出來的。」

  「逃家?!」雪色拉高聲調,愕然。

  「嗯,我本來約好了和表哥私奔,沒想到跟他離散了。」雲霓索性一次說明白。

  「私奔?!」雪色更駭然了,不可思議地瞠視雲霓。

  這異國姑娘怎麼回事?竟大大方方將此等羞人之事掛在嘴邊!瞧她一副漫不在乎的神態,簡直視姑娘家的閨譽為無物。

  「怪不得妳會大方賣身殿下為奴,原來如此。」雪色冷冷評論。

  「嗄?」雲霓不解。

  「反正妳的名節早毀了,也不在乎再毀一次。」雪色不懷好意地瞅她,「妳說不定早就與妳表哥不乾不淨了。」

  「不乾不淨?」雲霓茫然,好一會兒,才猛地醒悟雪色話中所指,她顰眉意欲辯解,轉念一想,卻又覺得毋須多此一舉。

  反正在這群人眼底,她早已不是清白之身,又何必辯解呢?她淡淡一笑,聳聳肩。

  這般的氣定神閒頗令雪色暗惱,聲嗓不自覺尖銳起來,「真不曉得殿下究竟看上妳哪一點?哼。」妖女!肯定是以狐媚侍主。

  「妳呢?妳又看上他哪一點?」雲霓不答反問。

  「什麼?」雪色愕然。

  「妳喜歡他,不是嗎?」雲霓開門見山,「那麼陰陽怪氣的一個人,妳究竟喜歡他哪一點?」

  「妳……放肆!」雪色為她的大膽震驚,怒斥:「竟敢私下議論殿不是非!妳不想活了嗎?」

  「我沒議論他。」雲霓歎道,「只是想知道妳為何甘願沒名沒分地跟著他而已。」

  「妳!」雪色驚得臉發白,手發顫,彷彿她說了什麼大逆不道的話。「殿下貴為皇子,血統高貴,豈是我們這些尋常女子所能高攀的?他願意寵愛我們,臨幸我們,那是我們的榮幸!」

  「所以妳就情願像這樣跟著他?他高興時,召妳侍寢,不高興時,就把妳遠遠丟開?他身邊那麼多女人來來去去,妳不生氣嗎?」

  雪色聞言,倒抽口氣,她又驚又奇,瞠視雲霓好片刻。腦海忽地漫開疑雲。

  「妳在試探我吧?」雪色凜著臉,似笑非笑,「妳以為我會對妳現在獨佔殿下的寵愛而感到氣憤?」想套她的話?門都沒有!

  雪色深呼吸,平抑過激的情緒,望向雲霓的眸裡抹上戒備。

  她差點就上當了,差點就奉送人家在殿下面前嚼舌根的話柄。

  「妳不生氣嗎?」雲霓追問。

  「當然不。」雪色謹慎地應對,「我們做侍女最大的任務便是侍奉殿下開心,只要殿下高興就好了。」

  「只要他高興就好嗎?」雲電敘下眸,細細咀嚼這句話,末了,櫻唇澀澀一牽。

  「妳似乎很不贊同?」雪色反試探起她。

  「我當然不贊同。」雲霓的坦率再度驚怔了雪色。「在我們千櫻,是一天一妻制,一個男人只能和一個女人結髮,一個女人也只能和一個男人廝守終生,即使王室貴族,也是如此。所以我啊,」她頓了頓,輕輕一歎,「絕對無法忍受和別的女人共享一個男人。」

  雪色啞然。不知怎地,雖然前一刻她還在輕賤千櫻百姓對男女之防的輕率,這一刻,她卻又隱隱羨慕起他們的婚姻制度。

  前一刻,她還瞧不起雲霓的率直,這一刻,她卻又嚮往那般的瀟灑。

  她方寸一凜,惱起自己的動搖,「話別說得那麼好聽!妳現下也不過是殿下的女奴,就算哪天他納妳為妾了,妳以為自己真能獨佔他的寵愛一輩子嗎?」

  這嘲諷冷銳如冰,尖銳如刀,雲霓聽了,卻只是淺淺抿唇。「我沒打算在他身邊待一輩子。」

  「什麼?!」雪色驚駭。

  雲霓卻不再答腔,側過秀顏,玉手執簾,繼續欣賞窗外雪景。

  一陣踢躂聲響起,踏過雪地,一匹黑色駿馬奔來這篷車窗邊。

  「妳在做什麼?」馬上,射來兩道炯炯目光。

  雲霓流轉眸光,迎向一張冷凝的俊臉--是羽帆。他幹嘛老是對人板著一張臉啊?果真是個陰陽怪氣的男人!

  「我在看風景啊!這也不許嗎?」她又無奈又好笑,皺皺俏鼻,朝他扮了個小鬼臉。

  他沒答話,似是讓她精靈的表情給驚著了,腦海霎時空白。

  直過了好半晌,他才抓回飄散的神智,「天冷,妳還這樣讓風吹?不怕又染上風寒嗎?」板起一張臉怒斥,「快給我放下簾子!」

  「不要!車裡好悶。」乾脆的拒絕讓羽帆臉色一變,更讓一旁的雪色忍不住倒抽口涼氣。

  「我能不能也騎馬?」彷彿還嫌給兩人的震撼不夠似的,雲霓進一步請求道,「我的騎術很好的,你分給我一匹馬騎好不?」

  「不好。」羽帆氣惱地擲回她的請求。竟在人前當場漠視他的命令,這女人不想活了嗎?

  「我保證,不會傷害那匹馬一絲一毫的,你允了我好不好?」

  「我說不行!」

  「真的不行嗎?」雲霓幽歎,翠眉揪著,櫻唇嘟著,撒嬌般的神態好誘人。

  羽帆瞪著那愛嬌的俏顏,方寸一牽,不知怎地,竟有些不捨,真想乾脆答允她算了,可眸光一轉,車內雪色驚愕的表情卻讓他怎麼也拉下下臉。

  他驀地一甩頭,手上長鞭一揮,駿馬昂首嘶鳴,載著他搖晃的心往前狂奔。


  經過一日奔馳,一行人終於趕在日落時分進了羽櫻外城門。

  進了城,羽帆便命屬下將剩餘的米糧酒肉全給了難民,又分給他們一人十兩銀子,好讓他們在這邊城附近或開墾田地,或做些小生意,自行營生。

  難民們對此恩德,一個個感激涕零,叩頭離去。

  「我說你對這些人,也真夠仁至義盡了。」東方傲坐在馬上,目送著難民們逐漸離去的背影,搖扇感歎道,「不但有糧食,連銀子都給了,起碼幾個月不愁吃穿了。」

  「反正這些東西留在身邊也是多餘。」羽帆淡道,「進了這邊城,齊威將軍自會慇勤招待我們。」

  「那倒也是。供吃供住,還送禮呈貢,以後的路費也有著落。」東方傲詭笑道,「他鎮守這邊城,油水撈得不少,咱們從他身上沾點也不算過分。」

  羽帆冷冷一哂,「叫大夥兒上路吧。」

  「遵旨~~」東方傲戲謔地應道,手一揮,車隊魚貫往羽櫻內城門前進,剛來到檢查哨,只見齊威將軍已率領一隊威風凜凜的騎兵,親自來迎。

  「殿下駕到,下官迎接來遲,還請恕罪。」一見面就打官腔。

  「將軍大人何罪之有?」羽帆也面無表情地說起客套話,「是我不識相,在齊將軍百忙之際還前來打擾。」

  「哪裡哪裡,殿下光臨是老夫的榮幸。」齊威笑道,「殿下一路奔波,肯定累了,請隨老夫往府裡去。」

  「那就勞煩齊將軍帶路了。」

  在齊威的導引下,一行人來到位於城東懸崖邊的將軍府,宏偉的府邸佔地廣闊,背山面海,景致絲毫不遜皇宮內苑。

  這府邸,羽帆並非第一次來,每回這訪,總發現某些地方又改建了,比之前更精緻了幾分,顯見齊威這幾年鎮守這商貿邊關,確是賺進大把銀兩。

  「齊將軍真懂得過日子呢。」他不冷不熱地讚道,「瞧你這兒小橋流水,雕樓畫棟,既氣派又優雅,連我都想乾脆搬出皇宮,一輩子在這兒定居了。」

  「殿下您說這哪兒的話!」齊威心下一驚,表面卻是呵呵笑道:「不過是邊關小城罷了,哪能跟咱們羽竹的皇城比?我這小小的將軍府又怎比得上皇宮內苑?」

  「你這兒是沒宮裡大,但精巧細緻我看猶有勝之。」羽帆盯著他,似笑非笑。

  「這個……」齊威老臉一顫,一時不知如何接口。

  「一個精巧,一個豪華,我看是各有千秋,各擅勝場啦。」東方傲笑著插口,似足打圓場。

  「東方公子這話言重了!下官這陋宅……怎敢與皇宮各擅勝場?」這可是大逆不道之罪啊!

  「齊將軍別繃著臉啊。傲只是隨口說說而已,將軍府固然富麗堂皇,比起皇宮是還遜色一點。」逗得夠了,羽帆閒閒收手。

  「是、是,當然,殿下說的是。」齊威這才鬆了一口氣,陪笑道,「殿下一路奔波,該累了吧?殿下最愛的那間西廂房下官還一直空著呢,料想著今年殿下可能也會來,前日剛命人打掃過,就請您先行移駕歇息,待老夫命廚房準備酒宴,晚一點為您接風洗塵。」

  「嗯。」羽帆點頭。

  齊威忙命家僕們扛行李,命府邸總管帶路,安排羽帆和東方傲在面海的西廂住下,隨從武士只留幾名同住西廂,其他人仕在較偏遠的的廂房。

  「殿下的侍女們也要一同住這間房嗎?」總管問道。

  「把雨兒帶來。」羽帆指示道,「其他人隨你安排吧。」

  「是。」

  總管退下,羽帆推開窗屝,眺望遠方蒼黯的海平線,海濤聲在夜色裡傳來,聽來格外令人心曠神怡。

  「那就是海潮聲嗎?」一道清脆嬌嗓在他身後揚起,蘊著雀躍。

  他方寸一動,回過頭。「是啊。」

  「真是海潮?」雲霓興奮不已,秀影翩然如蝶,飛撲而來,撐著窗欞,她俯身往外看,遠處卻是一片幽蒙。她看不清海,卻確實聽見了幽幽翻滾的浪濤拍岸聲。

  雙手屆在耳蝸前,她細細聆聽,良久,櫻唇一吐,逸出甜蜜的歎息。

  「我第一次聽海潮,原來如此動聽。」她瞇著眼,好生享受。

  他震顫地望著她。

  「怎麼啦?」她察覺他異樣的眼神,丁香舌俏皮一吐,「是不是我太少見多怪了?」

  他忙別過頭,一聲不吭,胸膛裡卻是猛烈跳動。他是怎麼了?他竟有些不敢看她嬌麗的容顏,女人他見多了,更不乏傾國絕色,但要不是端莊的大家閨秀,便是扭捏的小家碧玉,如她這般清靈可喜的,卻是生平僅見。

  他發現自己不知該如何回應那生動的表情,靈動的眼波。

  他咳了咳,掩飾自己的不安,「只不過是海嘛。」語氣有意粗魯,「值得那麼大驚小怪嗎?」

  「人家第一次看海嘛。」她拋給他一記不服氣的眼神,嬌嬌地為自己辯駁,想了想,又噗哧一笑,「不過也難怪你們會笑我啦。海的兒女竟沒看過海,的確不可思議呢。」

  「妳爹爹從前都把妳關在屋裡,不讓妳出門嗎?」羽帆一愣。

  「我爹爹?」雲霓稍稍一愣。她父王早在多年前便去世了,現下能管束她的,唯有那個嚴厲的風表哥,但她自然不能說實話,「我從前……確是很少出門,爹爹怕我危險,不許我四處亂走。」

  「他是對的。」羽帆點頭附和,「一個姑娘家本就不應該拋頭露面。」

  「那是你們羽竹人的想法,我們千櫻可沒這樣的規矩。」雲霓皺了皺鼻尖,反駁道,「我們千櫻連王位都能由公主來繼承了,何況讓一個女子外出行走?」

  這倒是。羽帆劍眉一揚。千櫻王室的傳承確實與眾不同,在羽竹,三宮六妃想的都還是怎樣生出皇子,誰也不希望辛苦懷胎九月,只弄來一片沒用的殘瓦。

  只不過就算生出皇子又如何?不是嫡長子,想當上太子仍是難上加難。

  他那親生的娘也是因此成郁,纏綿病榻。念及此,俊唇冷峭一抿。

  「你好似不太開心的樣子?」雲霓敏感地瞧出他不愉的臉色。

  「沒事。」他袍袖一拂,轉開話題,「齊將軍等會兒會設下接風宴,妳和我一道出席吧。」

  「我?」她訝異。

  「怎麼?有疑問?」他橫她一眼。

  「貴國將軍大人為你這個二皇子接風洗塵,關我什麼事?不必帶我赴宴吧?」

  「妳、妳、妳……正如妳說的,我好歹也是個皇子,妳這樣你呀、我的,成何體統?」他板起臉斥她。

  又生氣了。雲霓輕輕歎息,「是!小的僭越了,請殿下原諒。」她畢恭畢敬地改稱謂。

  只是他聽了,卻更不高興,劍眉揪攏。「妳故意氣我嗎?」

  「嗄?」她無辜地眨眨眼,「小的哪裡冒犯殿下了?」

  尋什麼小的、大的!」他肝火上升,「妳有意諷刺嗎?」

  恭敬不成,不恭敬也不成,他到底想要她怎樣?

  雲霓好無奈,「敢問殿下,我該如何是好?難道您要我自稱一聲奴家嗎?」

  他瞠瞪她,她鎮靜地迎視他,啟唇輕聲道:「我不喜歡這麼稱呼自己,不過若是殿下堅持,我會照做。」

  他驀地語窒,胸窩沉悶。「罷了罷了!」懊惱地一揮手。「妳愛怎麼叫就怎麼叫吧!隨便妳。」簡直莫名其妙!他竟拿這麼一個丫頭毫無辦法。羽帆暗暗氣惱。

  雲霓靜靜瞅著他那忽青忽白、陰晴不定的臉色,櫻唇淺抿,微微地笑了。

  「我可以不赴宴嗎?」她柔聲問道。

  「妳說什麼?」他不敢相信她又想違抗他的命令。

  「我不想去。」

  「為什麼?」他氣得磨牙。

  「官家貴冑的夜宴,我一個女奴跟去做什麼呢?徒惹他人閒話罷了。」

  「我要妳跟著妳就去!誰敢說什麼閒話?」

  「我不想去。」她還足這麼一句,睇著他的瞳眸清清朗朗,宛如水晶通透。

  該死的女人!竟該死地挑戰他的耐性!她一點也不畏懼他嗎?

  羽帆怒極,幾乎當場想掐住那修長柔細的玉頸,折斷她身上大膽的傲氣。可不知怎地,當他銳氣的眸對上她水晶似的眼,他發現自己的胸口,不可抑制地顫動了。

  俊頰因此淡淡地發熱。他驀地收回視線,賭氣似地撂話--

  「那妳就給我在這屋裡乖乖待著,不許外出一步!」


  羽帆命她留在廂房裡,不許她踏出房門。

  身為他的女奴,雲霓明白,自己對他的話,除了遵從?還是只能遵從。

  但她從來就不是那種乖乖聽令的好姑娘?從前在千櫻王宮裡,她的活潑調皮便總是讓一干宮女、隨從大傷腦筋,連她那個總是氣定神閒的攝政王表哥,偶爾也會對她感到頭疼。

  「只是到院子裡走走,應該沒什麼吧?」雲霓自言自語,「大不了在他回房前我搶先一步趕回來就是了。」無人看管,她大著膽子,提著燈籠,悄悄推開門扉。

  冬夜寒風襲來,她身子一顫,連忙拉緊披風領口,躡手躡腳地,她穿過一道迴廊,走過卵石砌成的小徑,來到西廂院落裡一座紅色涼亭。

  亭前,立著塊石碑,刻著島上三國通用的文字。

  「聽潮亭。」雲霓低聲念出碑上飛揚跋扈的字跡,微微一笑。

  她拾級進了亭子,擱下燈籠,站上白石雕成的座椅,極目眺望。

  月牙兒,俏皮地從一片濃濃的烏雲後探出眉眼,月華溫柔地灑落海面,隱隱約約可見波光粼粼。

  是真的見著了,還是幻想?雲霓也弄不清,只是憑著事柱,踮高腳尖,想看得更寬更遠。

  花信說過,總有一日他定要從羽櫻出港,到那遙遠的西方大陸見識一番,火影也說,若能征服海上驚濤駭浪,才不負千櫻第一武士之號。

  而她自然也曾想過,某天或許也能掙脫身為公主的束縛與責任,自由自在地遊歷四方,只是她再如何想,也料想不到自己會以這樣的方式、這樣的身份踏上異國的土地,來到這嚮往已久的海港。

  念及此,雲霓澀澀苦笑,收回目光,坐下,靠著亭柱合眼,靜靜聽海潮聲。

  月影橫科,柔輝鑲在墨黑秀髮的發綠,在每一次夜風吹來時,揚起漫天金粉,雲霓斂著眸,恍惚地作夢,夢裡,她見著了從小一起長大的兩名好友,也見到了她曾經深深迷戀的風表哥。

  他發現她遭遇危險了嗎?他是否會派人來尋她,帶她回宮?

  或者,這一切正是他密謀的,他寧願永遠不要再見到她?

  是這樣嗎?雲霓發了個冷顫,微微不安地扭動,然後,另一個人忽地闖進她夢裡。陰鬱的臉,蒼黯的眸--是羽帆。

  那陰陽怪氣的男人啊,他似乎總是不開心。

  他為何總是不開心呢?她又為何,要為他的憂鬱感到難過呢……

  「你接到飛鴿傳書啦?」清朗的聲嗓忽地乘風送來。

  「嗯,剛接到。」

  糟糕,是羽帆!乍然聽聞那微蘊著沉鬱的獨特嗓音,雲霓神智一凜,驚跳起身,倩影一旋,隱在亭柱後。

  來人正是羽帆與東方傲,宴席散後,兩人摒退了一干隨從婢女,走來這隱僻的院落私下議事。一般長短的身影,在石碑前幽幽晃動。

  「信上怎麼說?」東方傲低聲問,「千櫻那位雲霓公主究竟上哪兒去了?」

  他們在談她?躲在亭柱後的雲霓一聽兩人話題竟是自己,吃了一驚,吊著呼吸,更加留神細聽。

  「她已經回宮了。」

  「已經回去了?」東方傲一愣。

  雲霓也同樣一愣。她人明明在這兒啊!哪有回宮?

  「怎麼回事?之前你安排在花信身邊的眼線不是還說雲霓公主對你十分感興趣,想趁著你在邊境遊獵的時候前來探探你嗎?怎麼人沒見著就回去了?」

  「興許是忽然覺得沒趣就轉回去了,抑或是天氣太冷,路途顛簸,她受不了。誰曉得?」羽帆語氣隱隱帶刺。「王家公主的脾性總是嬌縱任性,誰摸得透?」

  「這倒是。」東方傲深以為然。「可惜!本來聽到這消息時還以為能搶先端木弘一步跟公主照面,好趁機贏得佳人芳心呢,沒料到……唉,虧我們還特地在邊境多遊蕩了大半個月,結果還是一場空。」嘖嘖感歎。

  「也不必遺憾。雖然我沒能搶先,卻也沒落後,據說雲霓公主對我和端木弘的求親仍在猶豫中,尚未做最後決定。」

  「嗯。」東方傲沉吟片刻。「不過照我瞧呢,重點恐怕不是她自個兒的意願,而是她那位攝政王表哥的意願吧?」

  「你指風勁?」

  「嗯哼。」

  「他若決定與雪鄉聯姻就是個傻子。」羽帆冷哼道,「他以為端木弘和雲霓成了親後,還能讓她留在千櫻安心做她的女王嗎?」

  「或許這就是他的目的。」東方傲涼涼指出。

  羽帆心念一動,劍眉一挑。「你是指……」

  「讓公主遠嫁他鄉,他好名正言順地做一輩子攝政代理,實權握在子裡,雲霓這名義上的女王也不過是個傀儡娃娃。」

  「說的有理。若是風勁真有野心取而代之,這的確是個奪權的好機會。」羽帆同意好友的推論。「如此說來,相較於端木弘,我的希望較為渺茫了。」他自嘲地撇嘴。

  「我倒不知曉你那麼想娶那位公主呢。」東方傲嘲弄地逗問。

  「你明知我為何想娶她。」羽帆沒好氣地白好友一眼。

  「呵呵。」明知惹惱了他,東方傲還不知好歹地笑了兩聲。「這就難辦了。」笑了會兒,他才端凜表情,正經地說道:「眼前你一個無權無勢的皇子,是很難跟掌握國家大器的端木弘競爭。」

  「端木弘自己在國內的勢力也還沒穩當呢!那些貴族門閥見他年紀輕輕就登大位,一個個可是蠢蠢欲動。」

  「所以他才想要與千櫻王女聯姻,好鞏固自己的權勢啊!」

  「嗯……」羽帆斂眉沉吟,片刻,星眸一閃。

  東方傲知他心中已有打算。「你打算怎麼做?」

  「既然外在條件不如人,看來還是只能從雲霓身上下手了。」

  「什麼意思?」

  「山不來就我,我只得去就山。」羽帆似笑非笑。

  「你要親自前去千櫻引誘佳人投懷送抱?」東方傲也夠聰明,一下便猜知好友心意。

  羽帆不語,但邪揚的俊唇已然說明一切。

  「勞動你這個採花浪子親自出馬,看來那位嬌生慣養的公主要小心了!呵呵呵~~」東方傲不懷好意地大笑。

  兩人一面笑談,一面離去。

  直到那低聲笑語完全讓夜色給吞沒了,雲霓才從亭柱後探出嬌容,若有所思地凝望著兩人離去的方向。

  為了讓她答允婚事,羽帆竟不惜親自前去千櫻引誘她,為什麼?她不解。

  若端木弘是為了鞏固自己的權勢而娶她,那羽帆呢?他千方百計欲成為她的工夫,圖的又是什麼?

  雲霓凝神澀想,饒是她一向聰穎慧黠,此刻卻也參不透羽帆用意何在。

  還有,她明明身在羽櫻城,為何羽帆的線人會捎來消息說她已經回到王宮裡了?莫非……有人頂替她入宮?

  一念及此,雲霓陡地全身戰慄。她想起海珊瑚,想起那有著和她一模一樣臉孔的姑娘--是海珊瑚嗎?如今待在千櫻王宮裡的公主會是她假冒的嗎?

  海珊瑚之所以要除掉她,就是為了頂替她入宮嗎?為什麼?究竟怎麼回事?

  謎團如雪球,愈滾愈大,壓得雲霓透不過氣,方寸大亂。

  一樁陰謀如山雨欲來,而她,孤伶伶置身於濛濛迷霧中,伸手不見五指,偏又不能喊人來幫忙,只能獨自驚慌。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7-9 03:13:13

第五章

  瞪著空蕩蕩的廂房,羽帆胸臆間,漫開淡淡的驚慌。

  與東方傲分別後,他獨自回到廂房,裡間外間整個梭巡一圈,卻捉不著一絲人影。

  雨兒人呢?怎麼不見了?他不是命令她乖乖留在房裡嗎?她竟敢任意走動?

  「雨兒呢?雨兒在哪裡?來人!把她給我找回來!」他走出外間,對著迴廊大呼小叫。

  「殿下有何吩咐?」不遠處,幾個負責值班的侍衛忙奔來請命。

  「雨兒呢?有沒人看見她?」羽帆厲聲質問。

  「雨姑娘?」侍衛們你看我、我看你,緊張得直冒汗,「她不在房裡嗎?」

  「廢話!她要是在我還用得著問你們嗎?」

  「殿下……殿下沒要我們盯著她,所以我們也沒注意。」一個侍衛囁嚅道。

  「對了,剛剛放飯的時候,我好像看見她往庭院那邊走過去了。」另一個侍衛好不容易想起,急急道。

  「庭院?」羽帆眉宇成巒,憤然拂袖,高大的身軀穿過迴廊,直往西廂院落走去,但除了將軍府裡負責巡守的侍衛,以及幾個忙碌的家丁與婢女,他找遁了西廂各處,就是找不著佳人倩影。

  忽地,一個念頭如雷電般劈過他腦海,她該不會趁亂……逃了吧?

  羽帆凍立原地,愕然思索著這可能性。她會不會逃出這將軍府,妄想自己會安然回到千櫻,和她那個私訂終身的表哥會合?

  這傻女人!她以為她能平安穿過邊境、回到家鄉嗎?

  「該死!」羽帆低咒一聲,心下更慌,立刻派人在府邸四處搜索。

  侍衛點燃火把,安靜又快速地在府邸裡穿梭來去,沒多久,就在出了西廂附近,見到一道纖秀娉婷的倩影隱隱在樹叢間晃動。

  「站住!」幾名侍衛拔刀一擁而上,把雲霓給團團圍住。

  她愕然顰眉,「你們做什麼?」

  「沒得殿下允准,竟敢私自在將軍府裡遊蕩,妳想潛逃出府嗎?」領頭的一名侍衛喝斥,利刀威脅地架上她肩頸。

  「住手!」羽帆嚴厲的嗓音及時揚起,他趕過來,怒目橫視躁進的侍衛,「你們在做什麼?統統給我退下!」

  「可是殿下……」

  「都給我滾!」袍袖一拂,威風凜凜。

  「是。」侍衛們見他動怒,急急收刀,安靜地退開。

  月光下,一男一女相互凝望,夜風吹來,兩人衣袂翻飛。

  「妳搞什麼?」鬱憤的低咆率先擲落。

  「你生氣了嗎?」淡淡的、毫不畏懼地提問。

  「我不是要妳待在屋裡不許亂跑嗎?」

  「一個人在屋裡很悶。」

  「妳!」他瞠視她。她竟然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她究竟拿他的命令當什麼了?有沒將他放在眼底?他禁不住又咆哮:「妳別太過分了!妳知不知道我方才見不著妳,還以為……」驀地頓住。

  「你以為什麼?」水漾的眼眸漾開好奇。

  以為她離開了。羽帆不情願地想,臉一下漲紅一下發白,深沉的眼逐漸堆積風暴。

  「你以為我私逃出府了嗎?」她靈慧地反問。

  他頓時語窒,教她猜苦了心思,又是狼狽,又是憤慨。

  「放心吧,將軍府戒備這麼森嚴,我一個弱女子就算插翅,恐怕也難以飛出去。」雲霓自嘲道,粉唇澀澀一扯。

  羽帆不語,狠狠瞪她一眼,粗魯地扯住她臂膀,一路將她強拉回去。

  進了廂房,他一腳踢上門。

  「你、你想做什麼?」雲霓微慌地瞧著他鐵青的臉色。

  他緊抿著嘴,攔腰抱起她,不由分說將她拋上內間床榻。

  她駭了一跳,連忙掙扎著坐起身,雙手戒備地護在胸前。

  「怎麼?妳怕我對妳施暴?」他冷睨她。

  她默然,明白自己惹惱了他,聰明地不再說話。

  「妳愈來愈放肆了,我要是再不對妳立點規矩,以後其他人還怎麼對我眼氣?」羽帆冷笑著俯望她。

  「你想怎麼做?」她低聲問。

  「我要懲罰妳。」

  「怎樣懲罰?」

  「還需要我點明嗎?」他探手抬起她下頷,邪佞地說道:「一個男人還能用什麼樣的方式懲罰一個女人?」

  她不語,羽睫翩揚,目光清冷如秋水。

  他被那樣的眼神逼得胸窩一震。「妳淨瞅著我做什麼?妳膽敢挑釁我?」霸悍地逼問。

  「我怎麼敢?」她淡淡回應,絲毫沒讓他的霸氣給驚著,羽睫低伏,似是陷入沉思。

  「妳在想什麼?」他討厭她對他視若無睹。

  她靜默,但這番靜默更激怒了他,粗魯地掐她下頷。「妳倒是給我說話啊!別悶不吭聲的!」

  她不看他,倔強地抿唇。

  他怒極。「我警告妳,妳別妄想有一天能逃離我身邊。妳已經是我的人了!懂嗎?妳是我買下的女奴,一輩子都得留在我身邊!」

  一輩子!雲霓胸口一緊,顫顫揚起眸,「你要我一輩子留在你身邊?」

  「當然。」他霸道地回應。

  「你有那麼多侍女隨從服侍你,又何必一定要強留下我?我手腳笨拙,什麼也不會做,根本不懂得怎麼伺候人……」

  「誰說要妳去做那些下人的粗活了?妳只要跟在我身邊就好,那些事自然有人會做。」

  「可是我是個女奴……」

  「妳是我的女人!」他陰鷙地咆吼,「我說妳不必去做那些事!留在我身邊,我自會讓妳吃好的,穿好的,享盡榮華富貴。懂嗎?」

  不懂。雲霓咬著唇,瞅著他的眸,似怨似瞋。

  良久,她才幽幽啟唇,道:「你不是向我們千櫻的公主求親了嗎?」

  「嗄?」羽帆一愣。

  「羽竹二皇子和雪鄉國王同時派求親使節來向公主說親的事,早傳遍了千櫻,即便市井小民,也都略有耳聞。」她低聲解釋,水眸迷離難解,「難道你不是因為想娶她才派人去求親的嗎?」

  他皺眉,「我是想娶雲霓,那又怎樣?」

  「你想娶公主,就不能要我。」

  「我就是要她!也要妳!」

  「你!」她又驚又怒,再也無法強戴冷靜的面具,使勁甩脫他掌心的箝握。「你這是侮辱我嗎?我不可能一輩子沒名沒分地跟著你。」

  「妳要名分,這就是妳的意思嗎?」他瞇起眼,「好,我給妳!」男人三妻四妾,平常得很。

  「你給不起。」她冷冷回應,「在我們千櫻,從來沒有二女共事一夫的。你若是真成了女王的王夫,就更不可能在外頭豢養香花。」

  「妳擔心到時讓她知曉了,會對妳不利嗎?」他錯估她的心思。「放心吧,我不會讓她……」

  「不許你如此辱她!」她冷厲揚聲,面色鐵青,「你若與她成親,就需一心一意待她。」

  「妳!」他不可思議地瞠視她,「妳膽敢跟我頂嘴?妳究竟明不明白我是誰?」

  「當然明白,你是羽竹國的二皇子嘛,殿下。」諷刺似地喚他一聲。

  「妳好樣的!」俊容瞬間一變,神色比她還難看,他怒視她,大掌高高揚起,「信不信我打妳?」

  芳顏不但不退縮,反而還微微高抬,示意他要打就打。

  怒火焚上他的眸,他狠狠磨牙,氣得頭腦昏燒,大掌欲拍落,卻又思及幾日前他曾把她打得玉頰青紫,好不容易才好了。

  想打,卻不忍讓她再受一回折磨,不打,又難消心口翻騰怒火,羽帆掙扎著,懊惱著,眼神瞬息萬變。

  末了,一聲咆吼拔峰而起,震盪一室,他下不了手,只能惡狠狠地踢床腳。

  「該死!該死!」連續踢了幾下後,他甚至還抓起幾上一盞香熏爐,使勁往地面砸。

  暴怒的行舉令一旁呆看的雲霓也不禁心驚,可一身傲骨仍是不肯稍稍彎折,依舊硬撐著。

  終於,他像是忽然明白自己如此洩憤也無濟於事,忿忿橫她一眼後,拂袖而去。

  「你、你去哪兒?」她忍不住追問。

  他沒理會,陰沉著臉,旋風似地捲出廂房。


  羽帆喝得醉醺醺回房。

  回到房後,他似是仍與她賭氣,並不進裡間,自行更衣後,便在外間的軟榻睡下。

  雲霓躺在榻上,聽著外邊窸窸窣窣的聲響,方寸大亂。從他負氣離去後,她便一直捧著顆慌亂的心,在房裡來回踱步,怎麼也靜不下來。

  不願承認自己是在等他,但見不著他回房,她就是無法安心睡去。

  原本她還猜疑,他今夜或許會在雪色或其他任何一個侍女的房裡睡下了,一念及此,竟還胸口揪悶,喉間泉湧陣陣苦汁。

  那又苦又澀的滋味著實令她心驚,就連嚥下一向最排斥的魚肉,也不曾嗆得如此難受。她不明白自己是怎麼了,不解自己何必要和他斗這一場氣?

  他自以為能享齊人之福,就由他作夢去好了!她盡可以和他虛與委蛇,想法子讓他帶她回千櫻,待平安回宮之後,再將此人忘得乾乾淨淨便罷。

  何必計較他向她求親究竟有何目的?何必強求他待她一心一意?

  反正她不一定要答應和羽竹聯姻,反正她還有另一個選擇。

  回宮之後,她大不了就當這一切是場夢魘,永遠拋諸腦後。

  何必介懷?何必在乎?何必拿自身的安危與他對抗?

  妳真傻,雲霓,傻透了。她在心底,不停喝斥自己。

  可一再的自嘲,反覆的開解,還是化不去沉在胸窩那股難以言喻的郁氣,她依然煩躁,依然不得成眠。

  終於,在月影盈盈攀上最頂端的窗格時,他回房了。他雖進了房,卻不肯與她同床,寧可蜷縮起碩長的身軀,勉強擠在外間那張軟榻上。

  她知道,他還在生氣。

  哼!他惱她,她還樂得他不來打擾她,老是要擁著她睡覺,她還嫌不舒服呢!

  她悶想,賭氣地嘟起嘴,合落眼睫,強迫自己入睡。

  可愈是想睡,愈是睡不著,過了大半夜,神智仍是清明。

  可惡!睡不著,怎麼也睡不著!雲霓懊惱地放棄掙扎,她坐起身,怔怔地望著案上一盞明滅不定的燭火,發愣。

  正心神不定間,忽地,外間隱隱約約傳來一聲悶吟。

  她一凜,凝神靜聽。是他的呻吟,模模糊糊的,聽不甚清楚,可她知道是他。

  她心一扯,來不及細想便披衣下床,輕悄掀簾來到外間,就著昏沉的火光審視那背對著她的身影。

  他睡得極不安穩,肩背一顫一顫,偶爾伴隨幾聲悶吟,雙手緊緊拽著毛毯。

  她躡手躡腳走近軟榻,俯下身,她能看見他側臉緊緊繃著,下頷抽動,一滴滴冷汗順著緊繃的肌肉滑落。

  那惡寒又發作了嗎?沉澱一晚的怒氣頓時消散,水眸淡淡地、迷濛地漫開一抹不忍,她取出手絹,輕輕替他拭去臉上冷汗。

  他毫無所覺,眉宇仍難受地揪扯著。

  她伏向他耳畔,試圖喚醒他,「羽帆,羽帆?」

  他猛地側過身,雙手朝她的方向空揮。「不要……不要走--」他沉痛且破碎的低喃。

  雲霓一震,排山倒海的驚濤撞擊心窩,她伸手抓住他在夢中無憑無依的雙手。

  「我在這兒,羽帆,就在這兒。」

  他緊握住她的手,緊得揪痛了她指節,好似怕略略一鬆她便會消失不見。

  「好、好冷……」他微微睜眼,在半夢半醒間訴苦。

  「我知道。」她柔聲安撫他,「哪,你靠過去一點,讓我抱著你睡好不好?」

  軟榻不寬,要擠上兩個人頗為困難,雲霓無法,只得掀開毛毯,由上往下貼偎他,再將毯子罩落。

  得了一具溫軟的嬌軀,他毫不客氣地拿雙手雙腳巴住,蒼白的俊顏在她耳畔廝磨,也不知是那呼息太男性,還是那酒氣太逼人,雲霓只覺腦子發暈,全身滾燙燙的,好似連肌膚都要著火。

  「你別……抱我抱這麼緊。」她偏過芳頰,大口大口吸氣。

  「妳太瘦了。」他模糊埋怨,「要養胖點才好。」

  「怎麼?你還嫌棄?」她又好氣,又好笑,噘起櫻唇。

  「……對不起。」他忽然低語。

  她身子一僵,「你說什麼?」

  「對不起。」他密密擁著她,牙關還微微顫抖著,「我不能……給妳名分。」

  她眼一酸,也不知怎地,那不爭氣的水煙一下子便凝結成珠淚,一顆顆跌落。

  「妳不要離開我。」他任性地、痛楚地呢喃,「我不要妳走。」

  她顫著氣息,哽咽難語。

  「除了名分,我什麼都可以給妳,真的。」他急切地想說服她。

  燭火搖落一滴滴紅蠟,正似她不停滑逸的眼淚。

  「答應我。」他尋求她的許諾。

  「……你醉了,羽帆。」她啞聲道,「快睡吧。」

  「雨兒?」

  「睡吧。」她柔聲哄他,臉頰側貼他胸膛,傾聽他不安定的心韻。

  他不再說話,神智又跌回迷濛,緊擁著她,抵抗體內那冰凍的惡寒,以及無窮無盡的空虛……


  她不肯答應留下。

  數日後,羽帆和東方傲來到臨海的城牆上,迎著海風,俯望鎮海大將軍齊威在下方廣場上操練兵馬。

  望著那壯盛的軍容,羽帆心神卻是恍惚,掛念著那不肯對他許諾的女子。

  那夜,他雖是掙扎於半夢半醒之間,但仍清楚記得自己曾求她留下,可她,卻只是顧左右而言他。

  因著男人的自尊,他拉不下臉再問她第二遍,可心裡,卻老是七上八下。

  她不肯點頭說一聲好,就代表她還懷有異心,遲早有一天會離他而去吧……

  「沒想到齊威這老狐狸貪歸貪,軍隊還整治得不錯。」東方傲清朗的聲嗓忽地揚起,「我之前還擔心他油水太多吃撐了,調不動兵馬呢。」

  羽帆愣了愣,一時沒意會好友說些什麼,半晌,才轉過腦筋。

  「齊威費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才握上這兵符,不會傻到任軍心渙散的。」他定定神,澀澀評論,「這兩萬兵馬,說多不多,說少不少,夠他在朝中呼風喚雨了。何況父皇最近又依了他的建議,打算成立一批海上艦隊。」

  「說到這海上艦隊,你猜這老狐狸心裡在算計什麼?莫不是要渡海攻打西方大陸吧?」

  「諒他也沒那個膽。我瞧頂多是攻下鄰近幾座小島吧。」

  「然後怎地?佔地為王?」

  「或許只是想為自己留條退路吧。」羽帆淡道,「朝中情勢瞬息萬變,狡兔三窟,方能自保。誰知道我那皇兄一旦登基,會不會突發奇想要來剿滅前朝遺老?」

  「你認為羽巖會那麼做?」

  「就算他不會,我也會逼著他做。」星眸躍動無情的冷光,「不然你以為我三番兩次前來造訪齊威,所為何來?」

  「為了勾起羽巖的疑心,以為你和老狐狸釘勾結?」東方傲會意地揚眉。

  羽帆微微一笑,笑意卻不及眼底。

  東方傲也笑了。「我說你才是條滑溜溜的毒蛇呢。太子一向疑心病重,到時老狐狸有口難辯,也只有和你站在同一陣線了。」

  「但願如此。」羽帆冷峭勾唇。

  「就算他不肯幫你,還有雲霓呢。有朝一日你若真成了她夫婿,還怕她不幫你拿下皇城嗎?」

  「那也得她願意派兵幫我才成。」羽帆沉聲道,「否則單憑我現在手上掌握的兵力,還不夠改朝易幟。」

  多年來,他表面浪蕩墮落,私底下卻游訪四方,試探羽竹國內各方勢力,經營許久,總算拉到了幾名盟友,只是尚不成氣候。

  要想發動兵變,他得再想法子爭取更多外援……

  「安心吧。」東方傲笑望他,看出他腹中疑慮。「你不是說過對自己的魅力有信心嗎?只要你肯親自出馬,還怕那嬌公主不手到擒來,乖乖就範?」頓了頓,「話說回來,你究竟打算何時上路?」

  接到信鴿捎來的信息後,東方傲以為羽帆會立刻趕往千櫻,實行他拐誘王女的大計,但過了幾日,他卻還是賴在這將軍府裡,絲毫沒有動身之意。

  「你不是一向性子急嗎?往常都是說風就是雨的,怎麼這回動作如此之慢?」他不解地瞅著好友。

  羽帆不語,凝著臉俯望城牆下千軍萬馬,半晌,才低低揚聲:「此去千櫻,車馬勞頓,我想還是多休息幾天好。」

  休息?!東方傲驚愕張唇。這是他這個再怎麼痛苦,也要裝出神采奕奕的好友說出來的話嗎?他要休息?

  「你最近身子不好?老毛病又犯了?」他關懷地追問。

  「我好得很。」羽帆冷睨他一眼。

  「那又為何……」東方傲陡地一頓,忽然懂了。「你是擔心雨姑娘體力尚未完全恢復,怕她不堪旅途辛勞?」

  羽帆板著臉,面無表情,他雖不說話,但東方傲卻完全能從這異樣的靜默中體會他言外之意,他更驚訝了,因料想不到他的好友竟會對一個女子寵溺至此。

  「你不對勁,羽帆,你從前不是這樣的。」他搖頭,嘖嘖有聲。「別告訴我你對她動了真心。」

  「胡說八道!」羽帆冷斥,俊頰卻微微發熱。「我只是不想她在途中又病倒了,徒增麻煩。」

  「那就別帶她去。把她留在這將軍府裡,吩咐齊威好好照顧她就得了。」

  「不成,我不放心。」羽帆直覺駁斥。其他任何一個侍女他都可以拋下,唯獨她,非跟在他身邊不可。他不願想像一天不能見她的日子。

  「有什麼不放心的?這將軍府戒備森嚴,你還怕她插翅飛了不成?」

  「總之她一定得跟著我。」羽帆惱怒揚聲,不容爭辯。

  見他動了氣,東方傲雖不害怕,卻忍不住擔憂,他淡淡擰眉。「你想清楚,羽帆,就算作戲也得七分像,若是讓雲霓公主知道你心中還想著另一個女子,她肯定不會善罷干休。」

  「……我知道。」羽帆凜著下頷,眼神陰鬱。「我明白。」

  這當中利害之處,毋須好友點醒他,他也早摸清楚。只是,思緒雖明透,方寸卻放不開,要他硬起心腸,拿雨兒和其他女子一般看待,他無論如何都做不到。

  短短時日,她已成為他心上掙不脫也甩不掉的包袱了,對她,他無法豁達。

  「你總有一天得放開她。」東方傲繼續勸道。

  羽帆心一痛。

  「你不是說她是為了同她表哥私奔才逃家的嗎?不如你做個人情,將她送回她表哥身邊……」

  「辦不到!」他驀地驚吼,打斷好友的遊說。

  東方傲一怔。

  羽帆掐握掌心,眼眸泛開血絲,一字一句從齒間迸落:「我辦不到。要我對她放手,萬萬不可能。」

  「你不肯鬆手,莫非真想束縛她一輩子?」

  「不行嗎?」羽帆任性反問。

  「也不是不行,只是……」東方傲煩躁地抓抓頭,歎息,「只是留著她總是麻煩,就怕有一天你因為她誤了正事,後悔也來不及。」

  「我不會後悔的。」羽帆強悍地聲稱。

  「你!」東方傲一時語窒,瞠視他,「唉,真不知你究竟看上那位姑娘哪一點?我承認她是很美,聰明才智也不讓鬚眉,只個過天下聰慧的美女何其多,我還聽說千櫻的雲霓公主也是個絕代佳人,你又何必定要執著於一個平民女子?」

  「我要她,不是因為她的容貌才情。」羽帆辯道。

  「那是為何?」

  因為她清靈的眼,因為她一身的傲氣,因為她不怕他,敢與他相抗。

  因為她即便與他睹氣,見他為寒疾所苦,仍會溫柔地擁住他,融化他一身冰冷。

  因為當她擁著他時,那從她身上傳來的融融暖意,她唇畔呵來的馨馨氣息,令他心悸,也心痛。

  可他,該如何對好友解釋這一腔連他自己也摸不透的心意?

  「總之我要定她就是了。」羽帆索性不解釋了。

  「如此說來,你是非留她在身邊不可了?」

  「非留不可。」

  「真不後悔?」

  「絕不後悔。」羽帆堅決地宣稱。

  只要能留住她,無論使出什麼手段,付出什麼代價,他絕不會後悔,都願意承受,只要她肯留下……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7-9 03:13:42

第六章

  她絕不能留下。

  她必須盡快回到千櫻,回到王宮裡去。

  日落時分,橙紅的日輪即將沒入海平線,向晚餘暉將天空海面染得一片淒艷,動人心魂,雲霓佇立聽潮亭邊,看著這絕美景致,思緒如海潮,滾滾洶湧。

  自那夜竊聽羽帆與東方傲對話以來,已過數日,她原以為羽帆會急著啟程上路,到千櫻去實行他那「美男計」,可日出日落,一天天過去,他鎮日不是跟東方傲在城牆邊看練兵,就是領著她在這羽櫻城內四處游賞,悠悠哉哉,不見一絲焦躁。

  為何還不動身去千櫻?

  她著實不解,又不好直接問他,只得迂迴試探,問他打算何時離開此地,他才總算露出口風,說是怕她身子過於柔弱,打算將她養胖些才走。

  是為了她他才遲遲不上路的?得知羽帆此番心意,雲霓又是驚訝,又是傷感。

  羽帆待她確實盡心,吃穿用度一併比照他辦理,也不必擔任何勞動,除了伴他出遊,她每日竟是無事可做。

  將軍府裡上上下下,人人都知他格外寵她,就連齊威本人,也對她另眼看待,送給羽帆稀奇珍玩時,往往也附上她那一份。

  沒人將她當侍女或女奴,都拿她當羽帆的寵妾看待,而且,還是足以影響他喜怒哀樂的寵妾。

  從何時起,她成了這男人的小妾了?

  對他人的眼光,雲霓哭笑不得,尤其在面對雪色時,更加尷尬。

  雪色似乎把她當成了情敵,總拿哀怨憤慨的眼神看她,礙於羽帆威勢,又不敢對她冷嘲熱諷,只能乾瞪著。

  「我可沒想與妳爭寵啊。」雲霓苦笑著自言自語。她明白羽帆疼她,寵她,表面上老對她耍脾氣,實際上護她護得緊,不許她受一絲傷害。

  只是他再疼她,再寵她,她也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地跟著他。

  她必須回到千櫻,回到屬於她的國家,她是公主,對百姓有責任。

  可若她主動開口要求早日啟程,他肯定疑心她想在途中私逃會情郎,說不定反而更躊躇,最後索性先將她安置在這府裡,自行上路。

  不成!她不但得想法子勸他早日啟程,而且還非得讓他帶著她不可。

  絕不能讓他將她丟在這府裡,如此一來,她回宮的機會將更加渺茫。有什麼法子能說服他呢?雲霓咬唇沉吟,海濤聲在耳畔迴盪,更引得她思緒起伏不定。

  或許,她應當先讓他安心,表明自己對表哥再無情意,告訴他,她真正在乎的人,是他……

  「在想什麼?」沉嗓拂過她耳際。

  雲霓回眸,映入眼底的正是羽帆那刀削般,冷峻又立體的臉。

  他鎖望著她,湛眸一貫的譏誚味淡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想藏又藏不住的溫柔,這,讓她心悸。

  「我在想……」喉嚨有些緊,難以發聲。「海邊的暮色當真迷人,真好看。」

  「妳初次來到城鎮,自然是事事稀奇了。」他淡扯唇。

  「啊,你是笑我少見多怪?」她橫睨他,矯瞋。

  「呵呵,我可沒那麼說。」他笑,「只不過這羽櫻城海景雖好,比這兒更漂亮的卻所在多是。妳瞧。」伸臂往海面遠處一指,「看見那小黑點沒?那座島嶼叫『貝殼島』,形狀好似貝殼,從那上頭看的海景才真正教人難以忘懷呢。」

  「你怎知道?你去過那兒?」

  「當然。」

  「真的?」雲霓眼眸一亮,好生興奮。「快告訴我那島上風光是怎麼樣的?上頭有人住嗎?多大?也有樹木花草嗎?」

  「那是座無人小島,不毛之地,樹木花草沒有,巨巖銳石倒不少。上岸走路得留神,一不小心可就會摔得狗吃屎了。」

  「聽起來不是個好玩的地方。」雲霓失望地蹙眉。

  「雖不好玩,卻很好看。夜裡在岸邊紮營露宿,滿天星斗近在眼前,好似伸手可摘,還有潮聲陪伴入眠,愜意得很。」

  「聽你這麼形容,我也想去了。」雲霓嚮往地輕歎,「我還從沒坐船出過海呢。」

  「現下天氣太冷,來年春暖花開了,我再帶妳去吧。」

  來年?雲霓身子一震。來年她與他,還能朝夕共處嗎?還能與他共游小島,露宿海灘,指點天上那一帶璀璨亮麗的銀河嗎?

  怕是不能了吧……

  「怎麼?妳不願意?」羽帆敏感地察覺她的猶豫,星眸淺盈的笑意斂去,霎時陰沉。「到現在妳還妄想離開我身邊?」

  她非離開不可。「不,不是的。」雲霓搖頭,強迫自己說謊。「我只是想還得等到明年,有些盼不及而已。」

  「果真如此?」羽帆狐疑,不相信地瞅著她。

  她揚起眸,櫻唇一牽,嬌顏綻開如花燦笑。「你到現在還看不出我的心嗎?」歎息似地低問。

  羽帆氣息一顫,方寸在胸口急躍,如萬馬奔騰。

  「羽帆……我可以這麼叫你嗎?或者你希望我喚你殿下?」

  柔情款款的微笑如春陽,一下子映紅了他的臉,他略別過眸,強抑竄上頰的熱氣。「妳可以直呼我的名,我允准妳。」

  「嗯,謝謝。」她低聲道,嗓音柔柔的,卻又清脆如風鈴,聲聲搖晃他的心。「羽帆,我有句話想同你說。」

  「妳……有話快說啊!」他粗魯地催促。「別婆婆媽媽的!」

  「我想,我大概永遠不會離開你了。」

  他瞠視她,腦海一時空白,無法反應,直過了好片刻,才勉強尋回神智。「那妳的……妳的表哥呢?」

  「表哥與我,怕是今生無緣吧。」她淡淡地微笑。

  他瞇起眼,試著解讀她這笑容中帶著幾分惆悵,可不論如何細瞧,總覺一派淡然。「妳真能如此輕易放下他?」

  「不放又如何?」她靜靜反問,「我已不是從前那個雨兒了,他不可能要一個跟過別的男人的殘花敗柳。」

  「為何不要?」他心驚地、急躁地怒吼,不喜歡聽她如此自貶。「妳還是清白之身,妳跟從前並無不同,妳不是殘花敗柳!」

  他為何如此激動?雲霓怔然睇他。

  瞥見她的表情,羽帆似乎也察覺到自己過於激昂,可滿腔莫名懊惱卻怎麼也壓不下來,他恨恨拂袖,來回踱步。

  好一會兒,他才停住步履,落定她面前,揪住她肩胛,焦慮地俯視她。

  「妳不是殘花敗柳!聽清楚沒?以後不許再說這種話,更不許妳有如此自貶的心思!雨兒就是雨兒,沒有什麼從前現在的,妳永遠都是個聰慧善良的好姑娘!懂嗎?」

  她愣愣地瞧他。聰慧善良的好姑娘--這就是他對她的看法嗎?心弦,在這瞬間斷了幾根,她望著他急切想說服她的模樣,喉頭發緊,眼眸泛紅。

  她並非如他想像是個完完全全的好姑娘,她也有些壞,有匹自私,她騙了他,她對他,編了好多謊。

  「雨兒。」他忽地喚她,看著她的眼,一點一點泛紅。「妳答應我,永遠不離開我,好嗎?」

  她無語,震撼地看著他盛滿痛楚的眼。

  「我知道自己很自私,我不能給妳名分……可我真的捨不得妳,真的捨不得。」他沙啞地低語。

  珠淚盈於眼睫,他探指,溫柔地擷取。「我會對妳很好很好的,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只要妳答應留在我身邊。」

  她微微一笑。

  「妳……應允了嗎?」他顫著嗓問。

  她不語,卻主動偎貼他胸懷,他心一震,臂彎收攏,緊緊地、佔有性地將她圈抱在懷裡,不許她走,不讓她逃。

  「妳永遠都是我的。」他呢喃,俊唇由她雪潤的前額,一路蜿蜒單如春櫻初綻的粉唇。

  枝頭初綻的櫻花,在最嬌柔粉嫩的時候,便讓他極其呵護地接住,他不許風吹,不讓雨打,要把她兜攏入懷,藏在心房。

  他一定要待她很好很好,讓她捨不得離開他、拋下他,伴他一生一世。

  她永遠,都是他的。


  「這是我的,那也是我的,這國家所有的一切以後都將屬於我,你休想跟我爭!這輩子都別想!」

  夢中,霸道的聲嗓如冰石,冷酷地撞擊著他。

  「就連你親娘,也是我的,她根本不在乎你!」

  「不是,我娘不是,娘是……疼我的。」他無力地回應。

  「她一見你這病癆鬼,煩都煩透了!哪裡還想理會你?」

  「我不是病癆鬼。」

  「是啊,你不是,只是身體虛了點,每年冬天都會不小心發病而已。」不懷好意的嘲笑。「宮裡御醫一個個來瞧,花了多少心思,費了多少珍貴補藥,你這身子骨究竟是強健一點沒?」

  「我會強壯起來的。我會練武,學騎馬射箭,一定會強壯起來的。」

  「呵!沒人要的病癆鬼口氣倒不小啊!」

  「你、你住口,不許你這麼叫我。」

  「來呀,有種來打我啊!病癆鬼,沒人要,爹不疼,娘不愛,活著不如死了好。」嬉笑嘲諷。

  「可惡!我打你,打死你--」

  模糊的囈語,驚醒了好不容易才入眠的雲霓,她睜開眼,神思迷惘半晌。

  「她是我的,不許你胡說,不許……」囈語持續傳來,在靜謐的夜裡聽來,格外沉鬱。

  是羽帆!側坐起身,她俯望躺在身畔的男子,俊容蒼白,浮著顆顆豆大汗珠,眉宇揪擰著,似是身陷極大痛楚。

  是夢魘嗎?雲霓憂心地攢眉,衣袖輕展,拭去他臉上冷汗。

  不是發惡寒,就是作惡夢,怪不得他從前怎麼也不肯跟人同床共寢。高傲好強的他,怎堪他人看盡他的弱點?

  唯有她,能夜夜與他同榻,能親眼見著他最虛弱無助的時候。

  他待她,果然與眾不同呵,只是這樣的特別,令她難以承受。她幽幽歎息。

  夢中的他又驚動了下,氣息粗重而急促。

  「沒事了,羽帆。」她躺下,偎入他懷裡,藕臂輕輕擁住他。「沒事了,只是作夢而已。只是夢。」溫柔的低喃如春風,在他耳畔輕拂。

  「別、丟下我--」他破碎地呢喃。

  她心一緊,「我不會的,你安心吧!」

  他似是聽見了,臉上緊繃的肌肉略略鬆了些,亦不再囈語。

  「沒事了。」她柔聲安慰他,像母親哄自己的孩子似地,輕拍他的背。

  只是掌心剛落下,她立即驚覺不對。他最恨人家摸他後背了!她一時情動,竟給忘了。幸虧他還浮沉在夢裡,沒感覺到她這舉動。

  她舒口長氣。只是氣雖鬆了,好奇心卻高高抬起--究竟他後背藏著什麼秘密,如此介意他人貼近?

  是醜陋的胎記,抑或受傷結的疤?真有那麼不堪入目嗎?雲霓實在壓不下好奇,屏著呼吸,悄悄挪動身子,伸長玉頸,瞥向他寬厚的肩背。

  薄薄的單衣,因冷汗而濕透,隱隱約約間,能認出他背上紅痕交錯,一條一條,並非雜亂無章,有一定規律。

  是字嗎?他的脊背竟讓人給刺上字了?

  雲霓驚疑不定,想不透為何他要在身上刺字,又為何不肯讓人瞧見,或者她看錯了,那其實是傷疤?她不解,愈發好奇,又挪挪身子,想看得更清楚些。

  朦朧間,他察覺到她的扭動,擁住她的臂膀下意識緊了緊,她無法,只得乖乖躺回榻上,卻是整夜睜著眼,思潮起伏。


  許是雲霓的攻心之計終於奏效了,隔日,羽帆便當眾宣佈要離開將軍府,將隊伍分成兩路,一路由二十名武士護送雪色等幾名侍女先行回轉宮中,另一路跟著他前往千櫻王城。

  雲霓自然是跟著羽帆的,他特意命人準備了一輛輕巧舒適的馬車,安排她坐著,而他和東方傲,則是與一群侍衛們一同騎馬上路。

  冬天趕路,最怕的便是碰上暴風狂雪,幸而這一路上天候雖是寒冷,倒未下什麼雪,車馬行走甚是順暢。

  不數日,便來到玉楓山區,過了這山頭,便是千櫻國境內了。

  人邊城前,車隊掛上了羽竹國的旗幟,羽帆給了東方傲一塊皇室令牌,命他扮成求親使節,他則假扮普通文官。邊城的將官檢查了令牌及文書,確信無誤,這才以外交禮節,迎一行人入境。

  終於快回家了。

  愈接近王城櫻都,雲霓思鄉之情愈切。尤其在邊城時,她迂迴探得花信和火影已平安回宮的消息,又聽說火影相千櫻的護國巫女水月成親,一面高興,一面又忍不住奇怪,更是心急著想回去一探究竟,在車裡按捺不住,常要掀起車簾,對羽帆等人說話,偶爾抑不住滿腔喜悅,甚至也跟路過的千樓老百姓揮手打招呼。

  「看來雨姑娘回家鄉,很是開心哪。」東方傲見狀,意味深刻地感歎。

  他騎著匹白馬,和騎著黑色駿馬的羽帆並肩前行,兩人自清晨出發,幾乎不曾交談,主要是羽帆一路沉默,總板著一張臉。

  「至於你呢,就好像不太開心了。」見羽帆還是悶聲不吭,東方傲索性挑明了說,「說真格的,你不會到現在還在擔心人家會趁機奔逃,找她那個表哥情郎去吧?」

  「……她不會的。」緊閉的悶葫蘆總算開了一條縫。

  「真不會嗎?」東方傲不懷好意地逗問。

  殺人的眸光砍向東方傲。

  「好好,算我多話。」東方傲單手舉起,做投降狀。「我這也是關心你嘛。今天一天你老繃著一張臉,我也是怕你肌肉太僵硬,導致氣血不順,所以才想跟你聊聊,替你活絡一下。」委屈地辯解。

  「替我活絡?」羽帆冷哼。「你沒把我氣暈就不錯了!」

  「我哪有能耐氣暈你啊?能左右你脾氣的人可不是我。」東方傲意有所指。

  「你什麼意思?」羽帆瞪他。

  「沒,沒,沒什麼意思。下官哪敢有什麼意思?」

  「現下你是長官,我才是你的屬下,別搞錯了,大人!」羽帆譏誚道。

  東方傲渾身顫了一下。「算我求你了,老兄,戲都還沒正式開鑼,別急著粉墨登場,折煞在下了。」

  「事先排演一下,到時才不易出錯。」

  「以咱倆的機智,哪需要排練這一套呢?這聲稱呼你還是等正式來再叫吧,現下我聽了全身不對勁。」

  羽帆一勾唇,似是讓好友有意的逗耍給牽動了,淡淡一笑。

  總算笑了。東方傲鬆了一口氣,也跟著微笑。

  這些天看好友明明情緒愈發低落,偏又裝成漫不在乎,教他看了著實難受。

  紅顏哪,果真是禍水!之前誰料得到這個風流個儻的二皇子有一日也會栽在女子手上呢?嘖嘖,簡直像變了個人似的。東方傲暗暗搖頭。這活生生、血淋淋的教訓提醒他,一個男人要想活得逍遙自在,還是離女人愈遠愈好。

  「話說回來,雨姑娘應該明白我們為何來到千櫻吧?」東方傲多日來盤旋心頭的疑念終於問出口。

  羽帆聞言,眼神一黯,「出發前夕,我就告訴她了。」

  「那她反應如何?」東方傲試探。

  「她沒反應。」羽帆低聲道,「她說我想做什麼就儘管去做吧,她管不著,也不想管。」

  「我怎麼覺得這話聽起來酸味十足?」東方傲皺眉,「好似不太情願?」

  「她本來就不情願。她曾對我說過,在千櫻,從沒有二女共事一夫的。」

  「二女共事一夫?」東方傲愕然。「你是說雨姑娘還妄想跟你這個皇子要求名分?」

  羽帆警告地瞪他一眼。「有什麼好奇怪的?」

  「嗄?」東方傲微愕。當然奇怪,怪透了!一個女奴跟主人開口要名分耶!這事問誰,誰都會覺得不可思議吧。

  可他這個好友似乎並不以為怪,還很認真地煩惱這問題。

  被洗腦了。東方傲搖頭。這傢伙,根本完全墮入紅粉陷阱了嘛。

  「你該不會就此動搖了吧?」他忍不住問。

  羽帆一震,斂下眸。

  東方傲看不清他的眼神,更是狐疑。「你後悔了嗎?不想向雲霓公主求親了嗎?你想娶雨姑娘?」

  「當然……當然不是!」羽帆澀澀揚聲,微微抽搐的下頷顯現出他內心的掙扎。「這計畫已籌謀多年,我不可能半途而廢,無論如何,和雲霓的婚事一定得成。」

  「因為這場聯姻可關係到未來大計啊!」東方傲歎道,稍稍放下了心。「你沒動搖最好了。到了此刻,才為了一個女子猶豫不決,未免太劃不來。」

  「我沒動搖。」羽帆揚起眸,硬氣地再次宣稱,也不知是為說服好友,還是說服自己。

  東方傲靜靜凝視他沉鬱的眼,不語。

  正當兩個男子各自陷入深思,一道清脆聲嗓忽然乘風飄來,劃破僵默氛圍--

  「我可以也騎馬嗎?」

  是雲霓。她不知何時下了馬車,提裙興沖沖朝兩人奔來,仰起盈盈燦笑的容顏,撒嬌地問著羽帆。

  羽帆一愣。「妳想騎馬?」

  「嗯。」她點頭,明眸燦美如星。

  「妳會騎嗎?」

  「當然會啊!你可不要小瞧我,從前我在……我在家裡也常騎馬呢。這幾日我一直坐在車裡,真的好悶,你讓我出來透透氣嘛。」她嬌聲求他。

  他想了想,終於點頭。「好吧,那妳上來。」

  「上來?」她眨眨眼。

  「妳不是想騎馬嗎?」他伸出大手。「我載妳。」

  「嗄?」她愣了愣,「可是我想自己騎啊!讓人載有什麼意思?又不好玩。」

  「妳自己騎?」羽帆臉色一變,陰暗的眼神像已在揣想她單獨騎馬的危險。

  「你不相信我的騎術嗎?」她看透他思緒。

  「是不太相信。」他坦承。

  櫻唇嘟起,火亮的明眸控訴地瞪他。

  他不自覺地微笑。這副又似生氣、又像撒嬌的神態牽動了他的心弦。

  「好吧,我答應妳就是了。」他俯下身,寵溺地捏了捏她豐潤的頰。

  「真的嗎?謝謝!」她興高采烈地拍手。

  他笑望她,挑了匹脾性溫馴的牝馬,命騎著牠的武士讓出來,那人莫名其妙地被請下馬,眼睜睜地看著雲霓一躍而上,瀟灑地佔領他的座騎。

  羽帆吹了個讚揚的口哨,「動作挺漂亮的嘛。」

  「你才知道啊。」雲霓嬌睨他。「怎樣?要不要和我來場比賽?」

  「比賽?」羽帆狐疑。「我和妳?」言下之意是好男怎能與女鬥。

  「我在家裡,常和我表……咳,常和我家人賽馬的,你可不要小瞧我。」

  那位家人,就是她的表哥吧!聽出雲霓語間奇怪的一頓,羽帆心下一凜,眼神頓時沉闇。她經常和表哥一同賽馬?一絲妒意攀上胸臆。「妳都賽贏嗎?」

  「嗄?」她愣了愣,不情願地嘟起嘴。「那倒沒有,我常常輸。」

  「敗軍之將何敢言勇?」他澀澀嘲諷。

  「輸又怎樣?一次輸不等於次次輸!我輸給他又不表示會輸給你。」

  這話說得重了,恰好狠擊羽帆的心事。她也許只是無心之言,但他卻聽得很不痛快。他的騎術,難道會比不上她那個表哥嗎?他羽帆絕不會有哪點遜於那傢伙!

  「好吧!」他甩甩頭。「我們來比賽。」

  「好!」雲霓喜悅地呼喝一聲,韁繩一抖,率先衝出官道。

  羽帆沒浪費時間,緊追而去,不理東方傲在後頭大呼小叫。

  兩匹馬,迎著清寒的冷風並肩齊驅,兩顆心,隨著馬蹄奔騰的節奏激烈搖晃。

  一個想的,是怎麼在佳人面前證明自己比另一個男人更好,另一個想的,卻是如何落居下風,拉開兩人的距離。

  因彼此微妙的心思,兩人兩騎不但遠離了車隊,彼此的間距也逐漸拉開。

  望著那漸淡的背影,雲霓唇角一牽,澀澀苦笑。

  這男人還真經不起激啊!尤其她還故意拿表哥來激他。

  為了和他心目中的情敵一較長短,他肯定是一鼓作氣,奮勇前奔了。

  不知他可曾想過,這可是她逃離他的大好機會?只要經過前方那座林子時,轉個方向,從官道上切入林蔭小徑,他和他的手下怕就不那麼容易追到她了。

  只要轉入林子裡,她就有可能甩開他的追蹤。雲霓微瞇起眼,腦海思緒翻騰。

  這幾天,她已在腦子裡做了多回沙盤推演,揣摩自己該如何做才是上策。

  她曾想過進了王城後,再請人幫忙送信,與王宮取得聯繫,可轉念。想,宮裡還有個假公主,也不知是誰安排的陰謀,她就這麼貿貿然洩漏自己的下落,說不定反而令自己更危險;就連風表哥,她也不敢全然信任,因為這李代桃僵之計,興許就是他這位攝政王為了除掉她所安排的。

  在那宮裡,她真正能完全信任的人,只有花信和火影。

  可火影和水月成親後,便讓風表哥給派去了臨東邊城做校尉,現下不在宮裡,她唯一能放心聯繫的對象,只剩花信。

  她隱約記得,花信有個朋友住在這附近,是個技藝了得的櫻染工匠,花信還曾帶著她和火影來見識染布料的過程。花信身上穿的布料,都是交給這位朋友親自染的,請他送布料進宮時順道替她送封信,應是較為妥當的作法……

  正沉思間,林蔭小徑入口在望,雲霓無暇再細想,一咬牙,勒馬轉了個方向。

  就這麼決定了!

  她策馬狂奔,一面不時回頭,察看是否有人跟來,牝馬深入林子,順著小徑蜿蜒前進,片刻,豁然開朗,闊廣的田野間,一幢紅瓦屋莊嚴矗立。

  她取出事先準備好的面紗,掩住姣好的容顏,策馬來到屋前,對忙碌的家丁道:「請通知你家主人,我是花公子的朋友,有事求見。」

  「花公子?」那人疑惑地打量她。

  「花信!我是花信的朋友。」她迅速解釋,「事情緊急,麻煩大叔您快點通傳。」

  「好吧。」家丁見她是一個姑娘家,應無惡意,點了點頭,便進門通知工人。

  雲霓在門外焦急地等著,好片刻,總算盼到那位家丁走回來。

  「我家主人請姑娘進來。」

  「謝謝大叔。」雲霓心喜,正要下馬,耳朵卻隱隱約約聽見後方林子裡傳來一陣雜亂的馬蹄聲,似乎還夾雜著粗聲叫喚。

  糟了!羽帆已經發現她不見了嗎?

  「有人在追我,我無法久留。」她急忙從懷裡拿出一封信,交給家丁。「這封信請大叔代為轉交你家主人,萬事拜託!」語畢,她匆匆又躍上馬,往來處奔去。

  穿過林蔭小徑,她心念一動,扯開面紗,從馬上一躍而下,假裝意外跌落。

  牝馬受了驚嚇,昂首嘶鳴,引來了一路追來的羽帆,見她跌撲在地,大吃一驚。

  「雨兒!妳怎麼了?妳、妳沒事吧?」他驚得聲嗓發顫,趕忙下馬,彎身扶起她。

  她緊閉眼,裝作昏迷不醒。

  「雨兒,雨兒!」他焦慮地輕拍她的頰。

  她這才嚶嚀一聲,悠悠醒轉,映入眼庭的是一張慘白到幾無血色的俊顏。

  「妳還好吧?」他揪攏著眉,憂心忡忡。

  她心弦一扯。「我……沒事,你別擔心。」

  「有沒有受傷?身上哪裡疼嗎?」他焦急地要檢視她。

  「我很好,真的。」她虛弱地微笑。

  他沒信她,當著手下面前對她摸摸弄弄,將她全身上下都檢視一遍後,才安下心;眾目睽睽之下,雲霓尷尬得臉發紅,又感動得眼發熱。

  「究竟怎麼回事?是這畜牲胡亂使性子嗎?」怒目狠狠瞪向一旁無辜的牝馬,似乎只要她一句話,他便要宰了牠洩憤。

  「不,不是的。」她趕忙安撫他,「是我自己太大意,一時沒控制好,才讓牠誤闖進這林子裡,然後我又太緊張,才會不小心跌下來。」

  「真是這樣嗎?」他不信地攢眉問。

  她眼皮一跳。他懷疑她了嗎?

  「妳毋須為這畜牲說好話!牠膽敢把妳摔下來,就該受罰。」他嚴厲說道。

  原來不是懷疑她啊!

  緊繃的神經一鬆,心窩卻莫名其妙地,悄悄發酸。「真的是我自己不好,你別硬要為我出頭,我反而會良心不安的。」她現下,就已經非常不安了。

  「我們走吧。」含淚的嬌顏埋入他懷裡。「帶我回去。」她捨不得,捨不得離開他呵!

  沙啞的央求震動了羽帆的心,他發了好一會兒愣,才展臂抱起她。

  她要他……帶她回去呢!她終於肯承認,他所在之處才是她真正的歸宿嗎?

  羽帆想著,俊唇不禁淺勾,他將雲霓抱上馬,擁著她緩轡徐行,絲毫沒注意到身後東方傲異樣的眼神。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7-9 03:14:00

第七章

  千櫻國王城,櫻都。

  此刻,王宮裡正風雲詭譎,自從第一武士火影因護國巫女水月「水火共生」的預言,被迫與之成親後,火影的好友花信便一直懷疑這當中可能有某種陰謀。

  再加上,火影成親後,馬上被攝政王風勁點為校尉,派往臨東邊城,這突如其來的派令更讓花信狐疑。

  雲霓在邊境遇刺,他和火影歷盡艱險才將失憶的她找回來,帶回宮中,之後風勁和水月在雪祭之夜,又一搭一唱演了出預言戲,強迫火影迎娶水月,接著將成親的兩人派往邊城,調離王宮……風勁究竟圖謀些什麼?莫非他多年的臆測終於成真,攝政王再也藏不住狼子野心,即將擇日舉兵叛變,奪取千櫻子座了?

  若果如此,他和雲霓可也不能坐以待斃,必須想個法子預防才好。

  於是,他私下警告雲霓留神注意,表面上按兵不動,其實已和花城老家取得聯繫,也透過火影,和火氏一族約下默契。

  千櫻風、花、水、火四大氏族,各自不僅封有領地,也都擁有自己的軍隊,一旦宮中有個風吹草動,他一聲令下,花、火兩族同時出兵,未必抵擋不住風勁的勢力。

  現下的重點是護好雲霓的安全。是故他在雲霓所住的「鳳凰宮」裡埋下暗哨,隨時查探是否有異狀,只是近日傳回來的消息,總令他憂心。

  不知怎地,雲霓和風勁的感情好似愈來愈好了,兩人之間的互動總有股曖昧的情愫在,教他不得不心生猜疑。

  她從小就仰慕風勁,若他有意引誘她,她怕是抵擋不住他那邪氣的魅力。

  「若是雲霓真愛上他,事情可就不妙了。」花信喃喃自語,獨自躲在書房裡,懊惱地踱步。

  正當他心神不定之際,他的未婚妻紫蝶敲了敲門,端著盅熱甜湯走進來。

  「你怎麼啦?」看他又是搖頭,又是歎氣,紫蝶睜大一雙明麗的眸,擔憂地瞅著他。「發生什麼事了?」

  「唉!還不是雲霓那丫頭的事。」

  「公主怎麼了?」

  「她最近不知中了什麼邪,老和風勁混在一起,我真替她擔心!」

  「擔心什麼?」

  「還有什麼?自然是擔心她讓風勁給騙了!」花信煩躁地應道。

  紫蝶不語,靜靜瞅他片刻。「先別惱了,來喝點甜湯吧!」她溫聲勸他,將托盤在案上擱下,掀開盅碗蓋,甜膩膩的香氣,迎面撲來。

  「冬天天氣冷,喝點熱湯有助血氣循環。來,你嘗嘗好不好喝?」

  聽未婚妻這麼柔聲一勸,花信暫且擱下煩惱,接過甜湯,舀了一口喝。

  「嗯,好喝!」他讚道,「是妳親自下廚熬的?」

  紫蝶頷首。

  「我就知道,我的好紫蝶待我最好了。」花信攬過她的肩,毫不客氣在她頰上啄一口。

  一邊未殘的玉頰頓時紅艷,如秋楓染霜,煞是迷人。

  花信心一動,索性擱下盅碗,笑吟吟地欣賞她羞赧的容顏。

  「你瞧什麼?」紫蝶被他看得更加不自在。

  「我瞧妳的臉怎會這麼美呢!」他感歎。「怎麼看都不生厭,讓人直想咬上一口。」

  「你、你這人怎地如此輕薄?」她紅著臉啐他。

  「那也是因為妳太美了啊!」他笑著又將她攬過來,半強迫地讓她坐在自己大腿上。「任何一個男子見了都要心動的。」

  「你……你又笑我!」她瞋睨他,玉手不自覺撫上那個邊遭火紋傷的頰。

  知她又下意識自慚形穢起來,他立即捉下她的手,嚴肅地凝視她。「在我眼底,妳是最美的,誰也及不上。」

  她聽了,盈盈一笑,眼波自然流露女子的嫵媚。「我知道了。我以後不再小心眼了。」

  「小心眼?」花信訝然。

  「方纔你提起公主,人家還是小小地吃味了一下。」紫蝶斂眸,不好意思地扭扯著裙面。

  「唉,我不是說過了嗎?我對雲霓的迷戀已經過去了,我愛的人是……」

  「我知道。」織織玉指抵住他的唇。「我只是吃味而已。」

  「不是早告訴妳了嗎?毋須為雲霓吃味。」花信裝作不高興。

  「人家也沒辦法啊。」紫蝶降低音量,撒嬌地說道,「喜歡一個人,是會這樣的嘛。」

  「那倒是。」花信呵呵笑。就因為太在乎一個人,才會吃醋吃得酸溜溜的,這道理,只要真心愛過的人都會明白。他得意地又在紫蝶粉唇上偷了個香吻,「所以才叫妳快點嫁給我嘛,把我早早給拴住了,免得夜長夢多!」

  「哼,你想得美哦!」紫蝶不滿地嬌嗔。

  「怎麼?到現在還不肯甘心嫁給我?親親小蝶兒,妳到底要懲罰我到什麼時候啊?」花信狀似委屈地哀歎。

  紫蝶噗哧一笑。「看我高興囉。」她從他腿上跳起身,攏了攏微亂的雲鬢,美眸眨呀眨,又神氣又俏皮地,似是告訴他:還早得很,慢慢等吧!

  他拿她沒法子,只能苦笑。

  「對了,差點忘了。」紫蝶想起什麼,從懷裡掏出一封信。「今天下午陳叔送來新衣料,你不在,他留下了這封信,宮女們忘了,方才才拿出來。」

  「陳叔留下了信?什麼要緊事。」花信好奇地接過,撕開信封。「該不會他兒子要結婚,邀我們過去喝喜酒吧?」

  「好像不是這樣的,他留下口信,說是有位陌生姑娘托他轉交。」

  「陌生姑娘?」花信桃眉,取出折迭整齊的信箋,展開一讀,臉色愀然大變。

  「怎麼了?」紫蝶也跟著慌起來。「是誰寫來的信?」

  「……是雲霓。」

  「嗄?」


  櫻都內大街上,有幢佔地廣闊的大宅,此屋富麗堂皇,離龍畫棟,是各國使節來往千櫻王城時的落腳之處。

  羽帆一行人既以求親使節的名義前來造訪,自然也被安排暫居於此幢「迎賓館」內。

  負責接待的官員對東方傲說,因雪鄉國的求親使節也才於昨日抵達,攝政王打算明晚一起在宮裡設下歡迎酒宴,盼使節大人不嫌怠慢。

  「原來雪鄉的使節也來了啊。」乍聽此治息,東方傲倒是不失風度,淡淡笑道,「既然如此,我們來者是客,就隨主人安排了。」

  兩人一來一往,又堆砌了不少華麗的外交辭藻後,千櫻的官員才離去。

  「沒想到雪鄉使節也跑來湊熱鬧!」東方傲懊惱地笑道,「嘖,該不會端木弘也和你一樣,化裝成隨從跟來了。」

  「哪裡有如此巧合之事?」

  「那可難說。」

  羽帆白東方傲一眼,懶得理他,逕自旋身,道:「我先回房了。」

  「急著回房抱美人嗎?」嘲諷的聲嗓追上來。

  羽帆沒吭聲,繞過東廂院落,來到角落一間廂房。推門進屋,只見他一心掛念的人兒正靠坐在軟榻上打著盹。

  連日奔波,想必是累了。羽帆微微一笑,也不吵她,小心翼翼將她抱上床,替她拉好被子,夜已深,他坐在床緣默默盯著她沉靜的睡顏,了無一絲睡意。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他悄悄站起身,決定找東方傲喝酒去。

  他不曉得,他前腳才剛踏出房門,雲霓後腳便跟著偷溜出來,她披上斗篷,來到東廂庭院一處隱蔽的角落。

  那兒,一個男人正神情焦灼地等著她。

  聽見細碎的跫音,男人猛然旋過身,一見她的臉,身子強烈一震。

  「真的、真的是妳?」他臉色發白。「怎麼可能?」

  「花信。」她低聲喚他。

  「妳真的是……真是雲霓?」他仍是不可置信。

  「我信上,不是寫得清清楚楚了嗎?我八歲那年,你帶我偷溜出宮看偶戲,吃糖葫蘆,這件事除了你我,沒第三人知曉,就連火影也不知。」

  「確實如此。」花信承認。「但若妳真是雲霓,那宮裡那位又是誰?怎可能有兩個人生得一摸一樣?」眼前這端麗無倫的容顏,在世上竟也能成雙嗎?

  「我不清楚她究竟是誰,只知道她自稱海珊瑚。」雲霓輕聲道,想起當時卸下心防,卻遭刺,眼神一黯。

  「海珊瑚?」花信聽了,更加震撼。這不是他以為失憶的那個「雲霓」剛從昏迷狀態醒來時,一直堅持的身份嗎?他那時以為她腦子撞傷了,胡言亂語,沒想到竟是真的!亂了,全亂了!饒是他自恃聰明,此刻也一頭霧水。

  「我從頭跟你解釋吧!」雲霓歎了口氣,幽幽傾訴輿花信分別後自己所有的遭遇,連羽帆買下她當女奴的事也說了,只對他隱瞞了兩人之間異樣的情愫。

  「妳讓人給買下當女奴?」花信吃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老天!」堂堂公主成了女奴,他這罪過可大了!

  他急切地握住雲霓的肩。「他沒侵犯妳吧?他有沒有對妳怎樣?妳跟我說,雲霓,快跟我說!」

  「你別擔心,羽帆沒對我做什麼,他只是要我跟在他身邊服侍而已。」

  「就這樣?」花信緊盯她的眸,並不輕易相信。

  雲霓堅定地揚起下頷。「若你是質疑我的貞潔,我可以保證,我仍是清白之身。」

  「啊,雲霓,妳別誤會,我不是那意思。」花信頓時尷尬。

  「羽帆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種小人,他雖買下了我,卻從未侵犯我。」雲霓義正辭嚴地聲稱。

  花信愣然望著她。她為羽帆辯解的姿態稍嫌激動了些,讓他不得不聯想到她已暗中對那位羽竹國二皇子種下情根。

  他暗暗覺得不妙,有種雪上加霜的感覺,事情愈來愈複雜了。他不禁搖頭歎息。「這下可麻煩了。都怪我,沒弄清楚就糊裡糊塗把人給帶回宮裡!」

  「不能怪你。我想這一切應當是有人預謀。」

  「即便如此,我怎會傻到中了計呢?還差點害妳丟了一條命!」花信依然自責。

  「別傻了,花信。」雲霓勸他。「海珊瑚趁夜行刺我的事,根本與你無關啊!」

  「可卻是我親自將那個兇手給領進王宮裡。」花信懊惱地搥自己的頭。「花信啊花信,枉你自認機智,如今聰明反被聰明誤,竟讓一個年輕姑娘玩弄在掌心。」

  「她可不是普通的姑娘。」雲霓澀澀道,「她背後,肯定有人指使。」

  「說的是。」花信同意。「不過那人究竟會是誰呢?」

  雲霓不語,眼神陰晴不定。

  花信深思地望著她,「妳懷疑的人……該不會和我想的同一個吧?」

  她一震,臉色刷白。

  「我知道妳很不希望背後主使者是他,但若這真是事實,妳總有一天也要面對的。」

  「……我明白。」她斂下眸。

  「明白就好。」花信幽幽一歎,尋思片刻,道:「如今事情尚未明朗,妳也不便就此回宮,還是暫且先留在此處,等我查明一切再行打算。」

  雲霓默默頷首。

  見她神色不愉,花信上前一步,正想溫言安慰,驀地警覺不遠處有跫音傳來。

  「有人來了。」他壓低聲嗓。「妳多保重,切勿輕舉妄動,我會再來找妳。」話語方落,他身形一閃,沒入花叢裡,疾行逃逸。

  他剛離開,羽帆俊拔的身影便闖入雲霓眼界,她一驚,一顆心吊到咽喉口。

  「妳在這兒幹嘛?」他沉著臉嗆問道,「方纔那人是誰?」

  「什麼人?」她故作無辜地眨眨眼,「哪裡有人?」

  「別想耍我!」他厲聲怒斥,一個箭步上來,擒住她下頷。「我方才明明看到一條人影晃過。」

  「你看錯了吧!」她揚起眸,不卑不亢地直視他。「莫非你懷疑我表哥會潛進這迎賓館裡,與我密會?」

  他呼吸一窒,啞口。

  「我家鄉離這王城足足有幾天的路程,就算我表哥得到消息趕來會我,這迎賓館戒備森嚴,豈是一個平民百姓所能任意闖進的?還是你以為,我是那種煙視媚行的女子,連這館裡的下人都要勾引?」

  他被問得無可辯駁,自知理虧,卻又不甘心遭她嗆聲回來,顏面掛不住。

  「總之妳是我的!誰都不許接近妳!」最後,只得將她一把撈入懷裡,霸道地宣示主權。

  她靜靜睇他。

  「怎麼?」他臉一熱。「難不成妳還想跟我頂嘴?」

  雲霓搖頭,淡淡地、淺淺地、無可奈何地一笑。「我沒想跟你頂嘴。」她貼住他胸膛,傾聽他因吃味而急促的心韻。「我只是……唉,實在拿你沒辦法。」

  「這話應該由我來說才對吧?」他討厭她拿母親似的口氣瞋他。「妳別忘了,妳年紀可比我小多了,本來就該聽我的話。」

  明明就是小男孩耍脾性嘛!銀鈴般的笑聲揚起。

  「笑什麼?」他抬起她的臉,瞠視她。

  「還能笑什麼?自然是你了。」她笑望他,風情萬種。

  「我有什麼好笑的?」他眼神凌厲。

  她卻一點也不害怕,踮起腳尖。「你剛剛去喝酒了,對不對?」嫩軟的唇瓣拂過他耳畔。

  他身子一顫,大掌擒住她後頸,俊唇尋著那惹得他心猿意馬的粉唇,毫不客氣地攫住……


  正當雲霓和羽帆恍惚纏綿之際,鳳凰宮內,頂替她公主身份的海珊瑚正對前來傳訊的義兄海浪大發脾氣。

  「你說她沒死?還進了王城?」

  「不錯。」海浪表情沉重地頷首。

  「怎麼會?她怎麼可能沒死?」她不敢相信。

  「我也是偶然才發現的。今日我聽說雪鄉和羽竹的求親使節,已經分別住進王城的迎賓館,畢竟是關於妳的婚姻大事,我想先去探探情況也好,沒料到卻在羽竹國使節住的東廂庭院裡,瞥見了雲霓公主。」

  「她真的還……活著?」乍聽此消息,海珊瑚臉色慘白,唇齒發顫。

  雲霓不但沒死,還跟著羽竹使節一起進了王城,她必然是聽說王宮裡又冒出了個公主,所以才如此小心翼翼,甚而尋求外援。

  糟了!明日風勁將設宴款待兩國使節,到時若是雲霓忽然現身……

  「不行!不能讓風勁見到她!」她驚慌地抓住海浪衣袖,「他會得知真相的,不能讓他們見面!」

  「我知道,珊瑚,妳冷靜一點……」

  「我怎能冷靜?如何冷靜?!」她歇斯底裡地喊,全然顧不得形象。「不成,我一定要阻止他們見面!帶我去見她,海浪,我要去見雲霓!」

  「妳想做什麼?」海浪皺眉,「她現下和羽竹使節在一起,我們不能輕舉妄動,否則恐怕會得罪羽竹,惹來外交之禍。」

  「我不管!我一定要見到她。」她狠瞠他。「你若不肯帶我去,我自己去。」

  「珊瑚……」

  「我要見她!」海珊瑚嘶吼,神態近乎瘋狂。

  海浪震懾地望著她。

  「你帶不帶路?」明眸綻出陰森冷光。

  他傻愣半晌,終於點頭。「好,我帶妳去。」


  「能不能告訴我,你這寒疾究竟是怎麼回事?」

  暖融融的廂房裡,雲霓仰起讓燭火給圈染出朦朧光暈的嬌顏,癡癡地望向羽帆。

  蘊著無限溫柔及濃濃關懷的眼,看得羽帆心跳怦然,他橫展手臂,將那溫軟的嬌軀攬過來,與他同坐在軟榻上,她放鬆身子,背靠著他依偎在他懷裡。

  大手從她身後探過來,在她小腹上佔有性地交叉,偶爾會惡作劇地扯弄她衣帶,逗得她氣息顫顫,全身虛軟。

  「不要這樣,羽帆,我跟你說正經的。」她抗議地扭動身子。

  殊不知這樣的舉動,反而更挑起羽帆的男性慾望,他倒吸口氣,眼角肌肉抽動。

  「妳別動。」他喘吟一聲,雙手圈抱她,方唇在她頰畔磨蹭。「傻雨兒,妳知不知道妳正在考驗一個男人的自制力?」

  「哦。」恍然領悟他正經歷什麼樣的痛苦,她臉頰滾燙,坐定身子,不再亂動。

  「這才乖。」他讚她,卻伴隨著一聲歎息,也不知是高興,還是失望。

  她不敢探問。

  他沉默了會兒,才幽幽開口:「我這毛病,是從出生就有了。」

  「嗄?」她一怔,一時腦筋沒轉過來。啊,你是說你的寒疾。」頓了頓,又問:「那你有沒看過大夫?大夫怎麼說?」

  「大夫說,是因為我從娘胎裡帶了寒氣,才會如此。」

  「從娘胎帶寒氣?」好奇怪。「為何會如此?」

  「不清楚。」他澀澀低語。「也許是我母親在懷胎的時候,曾經想把我催生下來的緣故吧!」

  「催生?為何要催生?是難產嗎?」

  「不是難產,是想早產。」

  「早產?」雲霓愈聽愈迷柵了。

  羽帆默然,似是猶豫著是否要進一步解釋,雲霓領會他心意,也不催她,靜靜等待。

  終於,他繼續道:「我們羽竹國有個規定,皇位慣例是由嫡長子來繼承的。當年,我母親和另一位把子同時懷上孩子,她很希望能搶先一步產下皇子。所以她找來一位御醫,秘密與他商量催生胎兒……」

  「可惜計畫並未成功,反而傷了腹中的你。」毋須羽帆繼續解釋,雲霓巳能猜到接下來的發展,她忽地感覺憤怒,側轉過身,容色蒼白似雪。「你娘怎能這麼做?她不怕萬一出了差錯,害死一條小生命嗎?」

  他黯然不語。

  「都是她……是她害了你。」雲霓咬著唇,熱燙的淚水滾上眸。「否則你也不必多年來一直為寒疾所苦。」

  怎麼辦?她好心疼他啊!她甚至有股衝動,想立刻衝到羽竹皇宮裡,去教訓那位失職的母親!怎麼辦?眼淚一直湧出,她控制不了。

  他恍惚地望著她。「妳怎麼了?何必傻兮兮哭成這樣?」

  「人家……人家難受嘛!」她揉著眼睛,哽咽道,「我也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就是、就是難過嘛。」

  「是為了我嗎?」他眼睛迷濛地問。

  「當然是為了你啊!」她瞋他,實在止不住酸苦的眼淚,索性趴在他懷裡,哭個痛快。「你、你笑我好了,我不、不在乎,我就是想哭,就是要哭嘛,嗚嗚~~」

  她哭得他心擰疼。「別哭了,傻丫頭,沒什麼好哭的啊!」

  「誰說沒有?」她懊惱地搥他胸膛。「明明就有,就有!」

  他眼眸一熱。「好好,妳說有就有。」連忙輕拍她背脊。「別再哭了,妳瞧瞧妳,真是人如其名,眼淚跟雨水一樣落不停。」

  「我哪有?你討厭啦!」她又搥他一記。「不要笑人家啦。」

  「好好好,不笑不笑。」他好笑地哄她,可眼底,不知為何卻澀澀地,過一會兒,竟莫名漫開霧氣。

  他要哭了!羽帆驚悚自忖,一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在姑娘家前落下淚來,這可有多難堪啊!

  他忙推開她,跳起身,「妳在這兒等著,雨兒,我讓人送點熱水跟毛巾來給妳洗洗臉,等著啊!」語罷,他拋下驚愕不解的雲霓,近乎逃難地奪門而出。

  只是羽帆萬萬沒料到,就因為自己一時放不下男人的尊嚴,躲開了自己最心愛的女子,便讓一名蒙面黑衣人趁虛而入,擄走了她。

  等他再回到房時,迎接他的,只有一室蕭索的寂然。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7-9 03:14:38

第八章

  雲霓讓黑衣人蒙住嘴臉,一路帶往迎賓館外,他武功極好,強摟著她高縱低伏,竟無一名侍衛發現,雲霓暗暗心驚。

  少頃,黑衣人帶她來到館外的一片林子,這才拉下蒙住她的面巾,可箝扣她臂膀的手仍是毫不鬆懈。

  她先是深深吸口氣,清醒略微暈沉的腦子,然後才發話怒斥:「你是誰?綁架我意欲何為?放開我!」

  黑衣人動也不動。

  「我命令你放開我!聽到沒有?」她厲聲呼喝,使勁掙扎。

  黑衣人沒動作,倒是一串破碎的笑聲從不遠處竄了出來,那笑聲,異常沙啞,聽來竟有幾分傷感的味道,雲霓一怔,側轉過頭,望向笑聲來處。

  一道裹著深色斗篷的倩影由樹叢後晃出來,飄飄然恍若足不點地,兩束清冷的眸光如箭矢破空,狠狠射向她。

  雲霓瞪著那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容顏,頓時了悟,「是妳!」

  她是海珊瑚,那曾經偽裝成山野村婦收留她,卻暗謀奪取她性命的女子。

  「是我。」海珊瑚粉唇怪異一牽,以眼神示意黑衣人放開她。

  雲霓得了自由,並不急著脫逃,一面暗暗觀察週遭地形,一面淡聲問道:「妳近日在宮裡假扮我,過得還快樂嗎?」

  「非常快樂。」海珊瑚微笑更深,神情愈發詭異。「若是妳永遠不回來,我就會更快樂了。」她好輕好柔地說道。

  雲霓敏感地聽出其間隱藏的危險況味,她悄悄留上了神。「我當然要回來。這是我的國家,我才是真正的公主。」

  「妳是公主,難道我就不是嗎?」

  雲霓一震。「什麼意思?」

  海珊瑚不解釋,逕自走向她,滿是恨意的眼神落定她身上。「妳為何沒死?」

  雲霓為那樣的眼神心驚,表面卻力持鎮定。「妳的刀刺偏了。我醒來後逃出小屋,一隊經過的難民救了我。」

  海珊珊聽著她的解釋,神情陰晴不定,不敢相信她竟會如此幸運。

  「妳應該死的。」她冷瞧著雲霓,一字一句,陰森地吐落:「這世上,有妳就沒有我。」

  雲霓戒備地望著她。「妳為何如此恨我?妳究竟是誰?」

  「我是誰?」黛盾斜挑,跟著,是一串狂笑。她笑得淒厲,笑得張狂,銀白月光下,她不停顫動的身影看來竟似孤魂野鬼,格外詭魅。

  雲霓不禁打個冷顫,驀地,海珊瑚止住笑聲,冷冽的目光意味深沉地盯住她。

  「我是雲霓。」她嘶聲道,「只要妳不在,我就是妳,就是妳!」

  蝶袖倏地翮揚,銀刃冷光突然射向雲霓,她駭了一跳,倉皇退一大步。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人影急促掠過,擒住海珊瑚握著刀刃的藕臂,激顫的嬌軀亦被緊箍入懷。

  「放開我!讓我殺了她,我要殺了她!」她直覺地掙扎,歇斯底裡地狂喊。

  「妳給我冷靜點!」凌厲的嘶吼如暮鼓晨鐘,喚醒了海珊瑚,亦震動了雲霓。

  雲霓揚起眸,望向那及時救了她一命的男子,赫然發現竟是風勁,她的表哥。

  「你怎麼……會在這兒?」海珊瑚一見是他,宛如老鼠見到貓,整個人癱軟,幾欲暈去。

  見狀,風勁一向不動如山的表情竟略略崩毀,雲霓不敢置信地注視著這一幕。

  她那英明果斷的表哥,待人處事總是絕對的漠然,完全的氣定神閒,由來只有他人在他面前崩潰,而他從不動搖。

  可今夜,他竟為了一個假冒她的姑娘,失去了一貫的冷靜。

  「妳還好吧?珊瑚,振作點!」他低喊。

  「你、你在叫誰?風表哥,我不……我不懂。」海珊瑚強自揚起蒼白的唇,顫巍巍地笑。

  「妳不必瞞我,我都知道了。」他不忍地看苦她。「我早知道妳不是雲霓。」

  「你、你怎麼……我是雲霓啊,我真的是,真的是。」海珊瑚辯解。

  他無語,沉著臉,陰鬱地望著她。

  雲霓心念一動。看來風表哥和海珊瑚並不是串通好的,他也是事後才發現她是假冒的。

  「你……何時知道的?」海珊瑚啞聲問。

  「那天晚上妳來寢宮找我,我就猜到了。妳對我喊冷,說妳怕冷、怕痛,那時候我就猜到了。」

  「為、為什麼?」

  「因為雲霓是個公主,她從小是讓每個人疼著長大的,她不知道冷,也不曉得痛,她從未嘗過這些滋味,又如何會懂得害怕?」風勁沉聲解釋。

  海珊瑚愣了愣,半晌,忽地微笑了,淺淡的笑痕,噙著某種難以捉摸的絕望。

  「風表哥,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笑?我虛榮、低俗、心地惡毒,一點也不像個高貴的公主,我居然還在你面前假扮雲霓?我是不是很可笑?是不是?」

  「妳不可笑,珊瑚,我從不這樣覺得。」

  「我差點殺死雲霓,你會怪我嗎?」

  「我不怪妳。」

  「可是,你不會要我了,對不對?雲霓回來了,她聰明靈巧,宅心仁厚,比我更適合當千櫻的女王,對不對?」

  風勁不語。

  「你不必安撫我,你告訴我實話,說啊!」海珊瑚催促他。

  雲霓也望向他。她也很想聽到風表哥的答案。在他眼底,她配得上當千櫻的女王嗎?

  「……雲霓確實比妳適合。」

  這答案,震動了雲霓,卻好似早在海珊瑚意料當中。

  海珊胡表情迷離地微笑。「比起我,你更希望她當千櫻的女王,對嗎?」

  他默默頷首。

  她好像要哭了!雲霓驚懾地望著海珊瑚,前一刻她還狠絕地拿刀意欲刺殺她,這一刻,她美麗的眼卻含著溫柔的淚霧。

  「你放開我好嗎?風表哥。」她央求風勁。明明那麼哀傷,唇畔的笑意卻又那麼清艷動人。

  「妳想做什麼?」風勁警覺地問她。

  「你放心,我不會傷害雲霓,我只是想看清楚你。」

  「看清楚我?」

  「請你放開我。」她細聲細氣地央求。

  他猶豫片刻,終於鬆開了她,她踮起玉足,萬分溫柔又萬分不捨地在他唇上印下一記。

  雲霓驚悚。看著一個和自己生得一模一樣的女子吻上自己曾深深仰慕過的表哥,這感覺,好生怪異。

  而風勁也強烈被震撼,神情恍惚地輕喚:「珊瑚?」

  海珊瑚並不回應,只是緩緩地、輕盈地後退,翦翦秋水一徑睇著風勁,唇畔依然漾著那若有似無的笑。寒風吹來,她衣袂飄飄,雪白的容顏襯著烏黑的發,宛似一縷遺世幽魂,隨時要消散。

  「珊瑚!」風勁慌忙想拉住她。

  她卻搶先他一步,皓腕反轉,刀向自己,朝胸刺去--

  「別這樣!」雲霓驚呼,搶上前去,試圖阻止海珊瑚自盡,只是另一個人還比她快得多,臂膀橫伸,擋住不長眼的利刃,刀刃刺進他手臂。

  是那個武功高強的黑衣人,是他拿自己的手臂擋下海珊瑚自戕的一刀。

  見血花四濺,海珊瑚似乎大受刺激,軟跪在地,玉手蒙住臉,一聲又一聲,掏心撕肺地呼號。

  她心碎了。

  雲電怔望著海珊瑚,不知怎地,一顆心隨著那聲聲哀嚎,激烈地進動。她可以感覺到海珊瑚的痛苦,以及沉沉的絕望,她甚至覺得自己的心,彷彿也要被這無情的命運給焚了,燒了,扯碎了,灰飛煙滅。

  雲霓撫住胸口,無助地軟跪在地……


  安置妥精神崩潰的海珊瑚及受傷的黑衣人後,風勁親自將雲霓帶回公主居住的鳳凰宮,摒退一干閒雜人等,與她辟室密談。

  「究竟是怎麼回事?」經過了幾個時辰,雲霓已漸漸從震驚中回復,冷靜地詢問風勁。「她到底是誰?為何要進宮假冒我?」

  風勁定定望著她,「她是妳的雙生姊妹。」

  「什麼?!」她一震。

  「珊瑚和妳,是雙生姊妹。」風勁重複,聲嗓雖低,語氣卻堅定。

  「怎麼、怎麼可能?」雲霓喘不過氣。「她……母後明明只生下我一人啊!我從來沒聽說過我還有個姊妹,而且、而且還是雙胞胎……」

  「我知道妳很難置信,我剛聽到這消息時,也大吃一驚。不過我查過了,妳娘的確是生下了一對雙胞胎,當年接生的醫女還活著,是她親口證實。」

  「若果真如此,為何父王和母後要瞞著此事?為何這宮廷裡從無人知曉我有個雙生姊妹?為何連我也不曉得?」雲霓一連串地追問。

  「因為妳父王擔心若是同時留下妳們兩個,到時該立哪一位為王儲好?妳們容貌相仿,誰也分辨不清,若是成了野心份子利用的對象,發起奪權政爭就不好了。為了以防萬一,他決定將其中一個送交民間撫養。」

  「於是他選擇送走珊瑚?」雲霓顫聲接口。

  「嗯。」

  「為何……不是我?」

  「妳們姊妹倆滿月那天,妳父王命人搬來一堆物品,一一在妳們面前展示,妳撿了文房四寶時笑得最開心,珊瑚卻喜歡胭脂水粉。妳父王認定妳才是可造之材,便決定留下妳,送走珊瑚。」

  「就這樣?」雲霓愕然。就憑如此草率的試探父王便能忍心送走自己的親生女兒?「他怎能這麼做?」這作法,和羽帆的親娘為了催生皇子卻害他身染寒疾有何不同?

  「為了國家安定,有些事不得不做。」相較於她的激動,風勁反而顯得冷靜。「珊瑚被送入民間後究竟發生什麼事,我並不確定,只知道她似乎吃了許多苦,後來被我父親偶然遇見了,收養來做義女。」

  「你父親?」雲霓又是一愣。「風城的城主風玉?」

  「不錯。」風勁表情沉重地頷首。

  雲霓默然不語,眸光流轉,窺探風勁黯然的神色。

  「我知道妳想問什麼。」彷彿看透了她內心的疑慮,風勁淡淡地、自嘲地牽唇。「妳想問我,妳在邊境遇刺,以及珊瑚頂替妳入宮,是否部是我父親一手策劃安排。」

  「是他嗎?」她鼓起勇氣問。

  「是。」風勁坦然承認。「他收養珊瑚為義女,告訴她身世的秘密,挑起她對妳的恨意,然後又訓練她來假冒妳--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幕後指使的。」

  雲霓惘然。

  「妳恨珊瑚嗎?」風勁忽問。

  恨她?恨那個被她父王狠心拋棄的姊妹?恨一個與她同樣身為王家公主,卻從小流落在外的姊妹?

  只要妳不在,我就是妳,就是妳!淒厲的嘶喊在雲霓腦海響起,她眼眸驀地一酸。她怎能恨自己吃盡苦頭的親姊妹?

  「她太可憐了。比起她,我幸福多了。」

  「妳不怪她就好了。」風勁頗感安慰地吐口氣。

  雲霓默然望他。她這個外表總是冷情的表哥,當是愛上了她的姊妹了吧--

  她微微一笑,似喜非喜,一時也厘不清心中是何滋味,好半晌,才強迫自己收束神智。

  「為何風城主要派人來行刺我?」她繼續追問。

  「因為他這一生,心心唸唸的便是取得千櫻王位,好報復妳的父王。」風勁澀澀地解釋。

  報復父王?「為什麼?」

  「因為他深愛著妳的母後。」

  「嗄?」雲霓瞠目結舌。這一切內幕,愈來愈超乎她所能想像的了。

  風勁苦笑,「因為得不到妳的母後,他才退而求其次娶了她的妹妹,也就是我娘。可他心裡仍掛記著她,渴望著她,忌妒蒙蔽了他的理智,他一直認為,若不是妳父王位高權重,掌千櫻國家大器,她不會嫁給他。」

  「於是他處心積慮要奪大位,好報復我父王?」她若有所思地接口,「而珊瑚便是他利用來報復的棋子之一,所以要她入宮頂替我,也是為了有朝一日能裡外接應。」

  「大致上是這樣。」

  她懂了。雲霓頷首,審視風勁那俊美異常的臉,忽地神清目明。

  雖然他的表情仍是難以參透,眼神亦深邃難解,可她忽然領悟了風勁在這樁野心勃勃的陰謀裡所扮演的角色。

  「你也是他的棋子之一嗎?風表哥。」她直視風勁,坦率地問。

  風勁一怔,似乎沒料到她會突出此問。

  「老實說,自從你在父王過世後,受命擔任攝政王後,花信和火影一直對你抱著疑慮,他們認為你很可能會趁機奪權,廢了我王儲的身份,甚爭想法子除掉我。」

  風勁深深注視雲霓,聽出她弦外之音。「難道妳不作如是想嗎?」

  「我一直半信半疑。」雲霓輕聲道,「直到現下,我才確認了你的心意。」她頓了頓,清澈的眼瞳反照出他俊逸的臉。「其實你一直在暗暗替我守護這王位,對吧?風表哥。」

  他斂眸,默然不語。

  「雖然風城主一心叛變,也認為你必能助他一臂之力,但多年來,你其實一直虛與委蛇,表面遵從,暗中卻護著我。我說的,對嗎?」

  風勁仍是不語,端俊的唇角卻一揚,似笑非笑。

  「你一定是站在我這邊的。」她大膽地猜測,「否則不會把風城主的圖謀告訴我,也不會趕來阻止珊瑚殺我。」

  「妳真有把握?」他試探。

  她堅定地頷首。

  「妳長大了,霓兒。」他讚許地對她微笑。「比從前又更靈透幾分了。」

  雲霓也回他一笑。

  這一笑,雲淡風輕,卻是交心的釋然。

  多年來,她一直弄不清風表哥對她究竟是何心思,如今她終於懂了,他對她,從來不是有所圖謀,他把她當親妹妹來疼,教導她,栽培她。

  他看她,就好似一個父親看一個女兒,盼她成長,望她爭氣,嚴厲的培育只是希冀她長成一株下畏風雨的大樹。她終於領悟了。

  「如此一來,我便能放心將這整個國家交給妳了。」風勁忽地感歎,頓了頓,忽地端正神色,認真地凝定她。「霓兒,妳願意協助我阻止我父親嗎?」

  「當然。」她毫不遲疑地應允。「風表哥要我怎麼做?」

  「拒絕雪鄉國王的求親。」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7-9 03:14:50

  雨兒不見了!

  再回到房裡,發現佳人芳蹤杳然,羽帆起初以為她大概只是又出外散步了,可銳眸一掃,見床褥凌亂,案上一盞燭火甚至翻倒在地,便心知不妙。

  然後,他又發現她連件斗篷也沒披,只穿著睡衣便出去,更加確定心下的狐疑。

  她不是自願走出房門的,她是讓人給擄走了!

  羽帆頓時慌了,立刻叫醒了東方傲和一干隨從,在這迎賓館內翻天覆地地找,這番陣仗自然驚動了千櫻的官員前來探視,東方傲託言是自己一向寵愛的小妾遭人強擄,要他派人去尋。

  官員半信半疑,直言這迎賓館內戒備森嚴,怎可能任由賊人任意來去?

  見他遲疑推托,羽帆失去耐性,當下便要發作起來,東方傲趕忙搶先一步,高聲怒斥:「大人此言可是懷疑在下說謊?也罷,若是大人不肯信我,在下只好求見貴國攝政王,請他伸出援手。」

  聽他抬出攝政王的名號,官員慌了,心知萬一惹毛了這羽竹國使節,招來外交之禍,那可大大下妙。「東方大人別生氣,下官並無不敬之意。下官立刻派人去尋,深夜王城閉鎖,料這賊人必然還在城內,跑不掉的。」

  千櫻官員退下,立刻召來迎賓館內一批侍衛,命他們清查這附近可疑的人物,又特別囑咐他們不可太大張旗鼓,以免驚動王宮,是紛紛擾擾鬧了一晚,連城內的禁衛軍都得知了清息,派了人手協助搜索,卻還是找不到人。

  羽帆又驚又怒,又是恐慌,拉來一匹馬,也不管這是別國的地盤,領了貼身的護衛,就要自己去找。

  「你瘋啦!」東方傲忙攔住他。「這兒可是櫻都呢!不是咱們羽竹國,你一個異國人領著大隊人馬在這王城內囂張地四處盤查百姓,這像話嗎?」

  「你也看到了,這群人根本辦事不力!」羽帆怒吼,「連個人影都摸不著,我哪裡能放心交給他們去找雨兒?」

  「就算他們辦事不力,也輪不到你插手!你也不想想,咱們到千櫻是來幹嘛的?是來求親的!你認為人家會把金枝玉葉的公主嫁到一個連外交禮節都不懂的國家嗎?」東方傲也急了,拉高聲調,企圖喚醒好友的神智。

  羽帆愣了愣,略略清醒過來。

  東方傲趁勢繼續勸說:「你別心急,再等等吧。現下月黑風高的,自然不好辦事,待天亮以後,說不定馬上就找到人了。」

  「可天亮後,城門一開,那人要逃就更容易了。」羽帆依然心神不定。

  「這倒也是。」東方傲尋思片刻。「這樣吧,我把雨姑娘的畫像給繪出來,讓他們交給守城門的衛兵仔細盤查,若是賊人妄想帶她出城,肯定能發現的。」

  「可萬一他沒帶她出城呢?萬一他找了個杳無人煙之處,打傷她,凌辱她,甚至殺了她……」羽帆一頓,不敢想像那樣的可能性。

  若是雨兒被殺了……不!只要遭到一絲絲折磨,他都不能原諒傷害她的人,絕不原諒!羽帆臉色一沉,銳眸掠過殺機。任何人若膽敢傷害她,他絕對會以牙還牙,百倍奉還。

  他深吸口氣,強迫自己鎮靜紊亂的心韻,在案邊坐下,大手緊緊拽住桌緣。

  見好友總算冷靜了些,東方傲鬆了口氣,忙命人備上文房四寶,他攤開宣紙,正要下筆時,羽帆忽然揚聲--

  「我來畫。」

  「嗄?」東方傲一愣。

  「你不常見到她,肯定抓不住她五官神韻。」羽帆澀澀解釋,搶過毛筆。

  「也罷,就由你來吧。」東方傲微微一笑,樂得坐在一旁休息,看好友一筆一劃勾勒心愛女子的容貌。

  羽帆並不擅丹青,畫技只能說一般而已,但許是用了心思來揣摩描繪吧,畫中女子看來竟栩栩如生,尤其唇畔一抹靈氣的笑,以及眼底那隱約躍動的俏皮味,更是傳神。

  他是真的愛上那位姑娘了,很愛很愛。東方傲望著好友,在心底暗歎。這對他而言,究竟是好是壞呢?

  「好了。」點下最後一筆後,羽帆小心翼翼地舉高畫像,仔細端詳。

  清晨初透的曉光,染上了畫中人的眉眼,更添了幾分神韻,羽帆癡望著,眼神一點一點迷離……許久,他才恍若從夢中驚醒。

  「妳會沒事的,雨兒。」他低低對畫中人說道,「一定會沒事的。」

  「天也亮了,我讓人把畫像給傳出去吧。」東方傲接過畫卷,正要踏出門檻時,一道纖纖倩影迎面而來。

  「雨姑娘?!」他愕然喊,而這聲呼喊亦震動了羽帆,他急急旋身。

  站在房門口的正是雲霞,她披著件粉櫻色滾白狐毛邊的斗篷,墨發上嵌著根金步搖,蛾眉淡掃,朱唇輕點,粉妝五琢的模樣較平常更清麗三分。

  「雨兒!」羽帆急奔過去,握住她微涼的柔荑。「妳沒事吧?還好吧?他們在哪兒找到妳的?妳沒受傷吧?賊人沒傷害妳吧?」

  「我……」雲霓輕啟櫻唇,還來不及回答,東方傲諷刺的嗓音搶先一步揚起--

  「看這情況也知道雨姑娘毫髮未傷,好得很呢!」

  羽帆一愣。

  「雨姑娘突然失蹤,又突然出現,背後想必有許多不足為人道的秘密吧。在下就不打擾妳交代前因後果了,先行告辭。」東方傲冷笑一聲,拋給雲霓一記警告意味濃厚的眼神後,閉門離去。

  羽帆被東方傲的幾句話挑起了疑心,瞇眼打量雲霓,果然發現她不僅毫髮未傷,連衣裳也換過了,華麗貴氣,不似尋常姑娘的打扮。

  「妳去了哪裡?這身衣裳打哪兒來的?」

  雲霓不語,蓮步輕移,亭亭玉軀站定他身前,她仰起秀美的容顏,凝睇他片刻。

  「我有件事想問你,羽帆。」

  「什麼事?」他皺眉。

  「我想問你,是不是非娶千櫻的公主不可?」

  「妳問這個幹嘛?」他瞪她。

  「你回答我。」她固執地追問,「你告訴我,這事還有轉圜的餘地嗎?」

  「什麼意思?」

  「你能不能為了我,放棄與千櫻王室聯姻?」

  「妳說什麼?」

  「我問你,能不能為了我,放棄與千櫻王室聯姻?」她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問。

  他瞠瞪她。她莫名其妙失蹤,又莫名其妙出現,他還沒要她給個交代呢,她竟有膽反過來質問他!她究竟把他當什麼人了?有沒將他放在眼底?

  「我娶不娶千櫻公主不關妳的事!妳管不著!」他氣極,粗魯地咆哮。

  「你喜歡我!不是嗎?」她絲毫不畏他的怒氣,高聲反駁,「若是你真的喜歡我,真想要我留在你身邊,就回答我這個問題。」

  這是在威脅他嗎?羽帆更怒了,心海翻騰。「我不是早說過了嗎?我非娶千櫻公主不可!我娶定了!」

  她倒吸口氣,不敢相信地瞪他。

  他憎惡那樣的眼神,好似她對他有多失望似的。這樣的眼神,從小到大,他被看夠了,不想再忍受!

  「不許妳這麼看我!」他粗吼,展臂拽住她肩膀。「該死!妳根本沒資格質問我,該我問妳才對!說!妳失蹤了一夜,究竟上哪兒去了?」

  「我上哪兒,又關你什麼事?」她澀澀反問。

  「妳說什麼?」這回,換他倒抽口涼氣。

  她淒楚地凝望他。「算我求你,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何你非娶千櫻的公主不可?」

  冷澀的嗓音揪擰了他的心,他氣息一顫,霎時有股向她道歉的衝動,可轉念一想,卻又為自己的心軟感到懊惱。

  「妳口口聲聲問我為什麼,好,我就告訴妳。」他憤然撂話。「因為她有利用價值!因為她能幫我取得大位!這樣妳懂了嗎?」

  雲霓聞言,容色頓時剛白。

  「原來如此。」她嗓音發顫。「我怎麼就沒想到呢?你身為羽竹二皇子,自然是很不甘心什麼好處都讓兄長佔盡,自然是處心積慮想奪權了。」她頓了頓,「若能成為千櫻女王的王夫,她必會答應借兵助你,只待時機成熟,你就能一舉奪得皇位了。這,就是你的算計吧?」

  「不錯!」

  「我懂了,確實是好盤算,確實是價值連城的婚姻。」她顫顫地、自嘲地笑了,笑聲沙啞而破碎。

  羽帆心一扯,莫名的涼意竄上骨髓。

  「那我又算什麼呢?」她輕輕地、淡淡地問他。「我在你心中,算是什麼?」

  「我不是說過嗎?除了名分,我什麼都可以給妳!」

  「是啊,你的確這麼說過。」她揚起眸,一向颯爽的笑容此刻竟浸染著些許的苦。「若是我告訴你,我真正想要的,偏偏就是名分呢?」

  「妳別鬧了!雨兒,妳明知我做不到!」他低咆,煩躁地踢了下桌腳。「我知道我對不住妳,我答應妳,我會盡一切能力補償妳還不行嗎?妳就非逼著我走上絕路不可嗎?」

  「要你為我放棄野心,算是逼你走上絕路嗎?」

  「對我而言就是!」火焰雙眸燒灼她。「頂多我答應妳,我一輩子都不會喜歡那位公主,這樣總行了吧?她對我而言,只是一顆可以好好利用的棋子而已!」

  「也就是說,你白天會和公主出雙入對,裝作一對恩愛夫妻,晚上卻摟著我入眠,視她為無物--是這樣嗎?」

  羽帆不笨,自然聽出她語中的嘲諷意味,他緊握拳,狠搥桌面一記,那妳究竟想要我怎樣?」

  「我要你,斷了這份癡心妄想。」她冷冷回應,射向他的眸光如冰,如刀。「我絕不讓你陰謀得逞。」

  那冰刀般的眼神看得他既狼狽,又不禁憤慨。「妳以為自己是誰?憑妳也想壞我大計?」

  「我當然可以。」她森冷地、古怪地揚唇。「因為我,就是雲霓。」

  「什麼?!」


  「妳就是……雲霓公主?」羽帆顫問,臉色慘白。

  「不錯。」她點頭,臉色沒比他好幾分,同樣蒼白似雪。

  他吊著呼吸,不敢置信地瞠瞪她,腦海一片空白。許久,他才尋回一絲絲理智。

  「妳倒是告訴我,一個公主怎會流落到跟異國難民在一起?」

  「我在邊境遇到刺客,一個人逃到山區裡,讓經過的雪鄉難民給救了。因為情勢未明,我不敢妄自表明身份,所以才暫時跟著他們一起走。」

  「那妳之前跟我說的故事呢?妳跟表哥約了私奔那一個?」

  「全是騙你的。」她直視他。「權宜之下編出來的謊言。」

  全是謊言?羽帆一震。他竟讓一個女子給騙得團團轉?她還騙了他什麼?那些喜歡他,心疼他、永遠不離開他的情話也都是精心編織的謊言嗎?都是編出來哄他、騙他的?

  而他竟傻到相信了!竟傻到以為自己得到了一個真心愛他的女子,竟傻到以為她會伴他一生一世--全是謊言!是虛的,假的!

  羽帆驀地狂吼一聲,伸臂一揮,案上文房四寶全跌落地,發出清脆聲響。

  「告訴我,妳之前在羽櫻城跟我說的那些,也是假的嗎?」他磨牙問道,終究是不死心,還想確認。

  「……我只是希望你能安下心,早日往千櫻出發。」

  「妳騙我說不離開我,默許我來千櫻求親,其實只是想我帶著妳回到王城嗎?」

  「不錯。」

  「妳……該死!」羽帆嘶聲咆哮。「真該死!」他旋過身,再次掐握她纖細的肩頭,野獸般泛紅的眼憤恨地盯住她。「妳說!妳究竟是否真心喜歡我?妳說過不離開我,那也只是權宜之計嗎?」

  雲霓不語,倔強地揚起下頷。

  「妳倒是說話啊!」

  她瞪他,清澈的眼底洶湧著滾滾海濤。「你怎麼敢問我這些?你有何資格來質疑我?是誰說娶千櫻公主只是為了利用她?是誰說他永遠也不可能拿真心待她?是誰說她只是一顆棋子?一顆可笑的棋子!」

  一連串的控訴逼得羽帆氣息一窒,他悶著胸窩,狠盯住她的眼陰晴不定。

  「你根本沒資格質疑我的真心!」她冷哼,憤然拂袖。

  他一時無語,明白自己在這場交鋒中落了下風--對她,他總是處於下風,總是不知該拿她如何是好,總是辯不過她,折服不了她。他好懊惱,真的懊惱!

  「可惡!」他恨然猛搥案面,一次又一次,似在藉此宣洩心下無限憤惱。

  眼看他的手背肌膚都讓他激烈的舉動給磨破,滲出血來,雲霓心一揪,又是不捨又是氣憤。

  她深呼吸,拚命鎮靜紊亂的心韻。「我今天來,除了告訴你我的真實身份,還有件事想跟你打個商量。」

  「哈!公主殿下說話何必如此客氣?」他停下粗暴的動作,抬高俊臉,譏誚回話,「有事不妨直說。」

  「我可以答應你的求親。」

  「嗄?」羽帆愕然,完全沒料到她會突出此言。他瞇起眼,狐疑地打量她,「妳明知我想利用妳,還願意嫁給我?」

  她眼神一黯,不否認,微微頷首。

  「為什麼?」

  「因為我想與你交換條件。」

  「哦?」

  「我可以借兵予你,助你發起奪嫡兵變,但相對的,你也要應允我一件事。」

  「什麼事?」

  「一年。」清目如天邊明月,朗朗澄澄。「我們的婚約,只有一年。」

  他皺眉。「我不懂。」

  「一年之後,你我婚約解除,各不相干。這樣你明白了嗎?」

  他瞪視她。「妳的意思是,我們只是演一出珠聯璧合的戲碼?」

  「可以這麼說。」

  「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被趕鴨子上架。」她冷靜地解釋,「這樁婚事是我風表哥非逼我答應不可的,他要我為千櫻的利益與鄰國結秦晉之好,若不是嫁給你,就是雪鄉國王,可我,兩個都不想嫁。」

  「所以妳就打算行一個拖字訣?」

  「等我年滿十八歲,正式登基後,就再也沒人能強迫我做些什麼了。」她驕傲地昂起下頷。

  這理由聽來是充分,但他仍狐疑。堂堂千櫻未來的女王,如此將婚事當兒戲,能得到百官人民的諒解嗎?

  鷹眸銳利地審視她,雲霓被他看得方寸大亂,差點把持不住強裝的鎮定,「你若是不肯允我,那我只好下嫁雪鄉國王。」

  「什麼?」他眉宇揪擰,眼角抽搐。

  「你不肯答應我,我就嫁給端木弘。」她挑釁地瞅著他,「反正他也很想與我聯姻。」

  「妳住口!」他怒咆,一思及她極可能真的琵琶別抱,氣血直衝上腦,臉色漲紅。「不許妳嫁給別的男人!妳聽到了沒?我不許!」

  她凝望他,見他如此激動,喉間一哽,冷硬的心不禁悄悄融化。「那你……願意答允我的條件嗎?」

  「我允了!我允了就是了!」嘶啞的咆哮,隱隱透出一個男人內心的驚慌與無奈……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7-9 03:15:07

第九章

  「他是個傻瓜,大笨蛋!」

  午後,雲霓覓了個空檔,來到攝政王風勁所居住的「流風宮」,卻個是來尋她表哥的,而是悄悄穿過一片密林,進了一間小屋。

  小屋裡,住著精神崩潰的海珊瑚,自從那夜過後,她遺落了所有的記憶,成了個天真單純的小姑娘,鎮日只是趴在窗欞邊聽風賞雲,好不愜意。

  有時候,她會莫名羨慕起珊瑚的無憂無慮,相較於自己近日千絲萬縷纏身的煩惱,她無瑕的心靈肯定快樂多了。

  雲霓輕歎,拉了張椅子也坐到窗邊。「說到底,我自己也是個傻瓜,否則怎會不知該拿他如何是好?」

  海珊瑚一徑望著窗外灰濛濛的天,唇畔淺淺勾著,也不知有沒聽懂雲霓說的話。

  雲霓也不在意,本來也只是想找個人吐露心事而已,並不期待對方有所反應,只要傾聽即可。

  「其實我也並非有意跟他提出那樣的條件,只是一想到風表哥要我拒絕雪鄉國王的求親,和羽竹聯姻,正好遂了他的計謀,就好不甘心啊!」雲霓不情願地低語,想起那日與表哥的對話……

  明白他父親遲早會舉兵叛變,風勁早籌謀好一切應變措施。為了不讓鄰國有機會趁千櫻內亂時出兵侵略,他刻意挑撥離間,利用端木弘登基未久,尚壓不住國內反對勢力,建議他藉著出兵鄰國以團結內部,和他訂下密約,允他借千櫻之道攻打羽竹。

  接著,千櫻必須拒絕與雪鄉聯姻,好讓端木弘表面上惱羞成怒欲攻打千櫻,其實真正的目標是羽竹。

  「可萬一端木弘撕毀密約怎麼辦呢?」她問,「若是他到時反而攻打千櫻?我們豈不是得不償失?」

  「所以我才將火影和水月派往臨東邊城啊!」風勁微笑,似是讚許她心思縝密。「有第一武士和護國巫女鎮守邊城,雪鄉勇士再如何強悍也得忌憚三分。」

  「原來表哥早就凝好對策了。」要比心思,她可是萬萬及不上他啊!「可是表哥,為了確保千櫻,挑起其他兩國戰端,讓百姓在烽火中掙扎--難道沒比這更好的辦法嗎?」

  「我就知妳這丫頭會如是想。」湛眸熠熠生光。「這便是妳比我更適合統御一個國家的地方,妳待百姓,比我仁慈多了。」

  「我比你仁慈?」

  「這是妳最大的優點,但也可能是弱點。」風勁歎道,「妳心存仁愛,這是好的,但在上位者,有時也得冷酷果斷一些。」

  「這是為了千櫻好,對嗎?」

  「的確。」

  「我明白了。」她深吸口氣,強迫自己硬下心腸。

  「那妳願意照我的話做囉?」

  她斂下眸,「既然表哥要我拒絕雪鄉的求親,也就是說,我必須答應羽竹……」

  「妳不願意嗎?」

  她是不願意呵!若是之前,她或許還能說服自己,這只是為了千櫻的利益而進行的聯姻,她身為王位繼承人,不論願不願意,都責無旁貸。但如今,她卻怎麼也無法忍受羽帆娶她只是為了利用她奪取皇位,而她,也不過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國家。

  她不願意與他的婚姻,只是一場爾虞我詐的相互算計……

  雲霓拉回思緒,幽幽長歎,「妳知道嗎?珊瑚,其實我也很壞的,我明知表哥要挑起雪鄉和羽竹交戰,明知他的國家可能遭遇危難,卻隱忍不說。他若是知曉了,更加不會相信我是真心喜歡他了,肯定會以為我也只是把他當成棋子。」

  海珊瑚聽到這兒,忽然側過頭,問:「當棋子不好嗎?」

  「嗄?」雲霓一愣。

  「珊瑚只要能跟喜歡的人在一起就好了,當棋子也無所謂。」海珊瑚很認真地說道,唇畔竟還勾著一絲飄忽的甜意。

  只要跟喜歡的人在一起,當棋子也無妨?

  雲霓迷惘,不能理解海珊瑚的想法,可細細思索,又有些動容。

  她這個親姊妹啊,究竟該說是傻呢?還是真?

  雲霓一時情動,忽地握住海珊瑚雙手。「珊瑚,我當妳姊姊好不好?」

  「姊姊?」墨密的羽睫翩揚。

  「嗯。風表哥說我們倆是雙生姊妹,可卻不曉得誰長誰幼,妳讓讓我,當我妹妹好不?」雲霓熱情地勸說。

  海珊瑚眨眨眼,似是在思考,然後嫣然一笑,「好啊,珊瑚是妹妹。」

  雲霓眼一亮。「那從今以後,我就是妳姊姊囉?」

  「嗯,霓姊姊。」海珊瑚嬌嬌地喚了一聲,好乖巧好聽話的。

  天哪!好可愛!

  雲霓怦然心動,忍不住展臂擁住她,櫻唇在那粉嫩的臉蛋上啄了一口。

  「好癢呵。」海珊瑚咯咯笑,一面閃躲著。

  「誰教妳如此可愛?」雲霓也笑了,垂下臉,磨蹭了下妹妹俏麗的鼻尖。「怪不得風表哥會那麼喜歡妳了。」她歎道。

  「喜歡?」海珊瑚微微偏過頰,似是咀嚼其涵義,又似只是複述一個詞。

  「是啊。」雲霓笑望她,探手替她收攏微亂的髮絲。「珊瑚應該也很喜歡風表哥吧。」

  海珊瑚不語,歪頭瞅著她,半晌,忽問道:「姊姊喜歡那個哥哥嗎?」

  「咦?我啊……」雲霓櫻唇噘起,芙頰淺淺生暈。「我才不喜歡那個傻瓜呢!他笨透了,根本不明白女兒家的心思,把野心看得比我還重要!他啊,他……」她驀地一頓,眉眼漫漫浮上憂惱。「唉,他一定不會原諒我又騙了他。我想他大概也不會……再喜歡我了。」

  「姊姊不開心嗎?」海珊瑚直率地問。

  「我是不太開心。」雲霓也坦然承認。

  「既然不開心,就跟那位哥哥說實話啊。」

  「那也不成,有些謊,還是不得不說的。」雲霓澀澀苦笑。為了國家利益,兒女私情也只能暫且擺在一旁。這是風表哥一直以來教她的。

  海珊瑚眨眨眼,似是不解。

  「妳不懂嗎?不懂也好。」雲霓愛憐地揉揉妹妹的頭。「不懂最好了。」

  「霓姊姊,妳喜歡那個笨蛋哥哥,對不對?」海珊瑚歪著臉蛋打量她,粉唇淺揚,似在偷笑。

  雲霓見狀,俏臉又紅了,滾滾燒燙。「好啊!妳這是在笑姊姊嗎?」她故意裝凶,掐住妹妹纖肩,輕輕搖晃她。「妳這壞妹妹,居然笑妳姊姊,壞透了!」

  「嘻嘻~~」

  這天下午,小屋裡和樂融融,兩姊妹在這一方遠離塵囂的小天地裡,親密交心嬉鬧……


  相較於雲霓還能偶爾和妹妹談笑,苦中作樂,這陣子都住在迎賓館的羽帆可是鎮日都板著一張死人面孔,情緒極度消沉。

  他總是喝酒,下停地喝,盼著能讓自己喝醺了,醉了,好不再老掛念著那擾亂他方寸的女子,偏偏怎麼喝,就是沒辦法醉得徹底,怎麼喝,腦海裡來來去去仍是她的音容笑貌。

  他思念她,真的思念。思念她澄亮的眼,俏皮的笑,機靈的言詞,更思念她那溫暖的懷抱,溫柔的撫慰。

  過了年,春天來了,他身子硬朗多了,夜裡也不再無端發作寒疾,可奇怪的,仍是睡不安穩,甚至比隆冬雪夜時還更難入眠。

  都怪她,都是她的倩影直糾纏著他,他才無法安眠。

  「可惡!」羽帆低咒一聲,懊惱地又斟一杯酒。

  見他喝得多了,一旁的東方傲實在看不過去一把搶過酒杯。「夠了,別喝了!」

  羽帆怒目相向,「你膽敢干涉我!」

  「有何不敢的?」東方傲冷靜地回視他。「現下我可沒把你當皇子殿下,只拿你當朋友。」

  「你們……一個個都不尊重我!」羽帆氣得臉色發青。

  「我們?」東方傲劍眉一揚。「請教一下,我們是指誰啊?除了我,還有誰?」

  「哼!」羽帆橫他一眼,像匹鬧脾氣的駿馬,惱怒地噴鼻息。

  「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是誰。」東方傲似笑非笑地瞅著好友。「就是那個你為了她直喝悶酒的姑娘,那個老和你頂嘴、從來不怕你的姑娘,那個明明是公主,卻欺騙了你的姑娘……」

  「你給我住嘴!」羽帆厲聲喝斥,「不許再說了!」

  「就算我不挑破,這事實仍是存在,你就是為了一個女人把自己搞得頹廢萎靡,完全失了皇子的身份。」

  「你說夠了沒?」喝醉的人高聲怒吼。

  「我說錯了嗎?」清醒的人沉聲反問。

  羽帆一窒,滿腔郁惱地瞠視好友,偏是無法反駁。他說的沒錯,他是為了個女人困頓不振,他是丟了身為男人的臉面。

  「如果情愛,能讓一個男人落魄至此,那找還是離遠點好。」東方傲嘲諷地感歎。

  「你以為我不想嗎?」羽帆悶悶嘟噥。問題是,已然太遲了,他已深陷情網,不可自拔。

  東方傲驚奇地望著他。「這是你第一次親口承認,你真的愛上雲霓公主了!」

  他不可思議的語調更加惹毛了羽帆,令他火大地拍案,「有啥好奇怪的?」

  「不奇怪,不奇怪。」東方傲抿嘴笑道,「唉,說來好笑,我老早就感覺那姑娘古裡古怪的,身上似乎藏著什麼秘密,卻沒料到,她原來就是雲霓公主。嘖嘖,真巧!人世間緣分之奧妙,莫過於此。」

  緣分?羽帆咀嚼這詞,默然不語。

  「不過你也真是的,既然雲霓公主都答應你的求親了,你又何必情緒如此低落?」

  「一年的婚約!有啥好高興的?」羽帆沒好氣地應道。

  「一年也夠了。羽皇風燭殘年,駕崩是遲早的事,太子羽巖又只是個欺善怕惡的蠢貨,只要雲霓公主肯答應借兵給你,再加上與咱們暗中結盟的勢力,還怕一年內拿不下羽竹皇位嗎?」

  對好友頭頭是道的分析,羽帆倒無異議,只要順利借到兵馬,那皇位便唾手可得,但即便他有如此自信,仍是無法開懷。

  「我瞧你是在擔心,一年後,那公主便把你一腳踢得遠遠的,與你劃清楚河漢界,兩不相干吧?」東方傲犀利含笑的眼,早己看透好友內心的掙扎。

  遭人猜中心事,羽帆狼狽不堪,面色微變。

  「你如此愛她戀她,她卻好似對你渾然不在意,隨時可以與你決裂,所以你很不甘心--對吧?」

  一記硬拳敲案的聲響,回應了東方傲的疑問,他忍不住呵呵地笑了。

  「你笑夠了沒?」羽帆猛然跳起身,氣惱地指責他。「有空與我在這裡閒扯淡,怎不發揮你情報販子的本領,去替我打聽打聽千櫻宮廷內的情況?」

  「是、是,這就去,這就去替你打聽公主的現況了。」

  「我說的是千櫻宮廷現況!」

  「還不是一樣?」

  「哪裡一樣了?你別存心誤解我的話!」

  「這倒奇了,我哪裡誤解了--」

  兩個大男人你來我往,像小孩子似地鬥嘴鼓,直到窗外忽然傳來一陣轟然巨響,才愕然停住。

  兩人同時調轉目光,只見漫天流火,放肆地映亮了整座王城。


  夜空流火,捎來的,是大軍進犯邊城的信號。

  櫻都裡的文武百官見了,個個匆忙整戴衣冠,趕進王宮,與攝政王、公主共商大計,沒料到,百官們一進議事廳,便讓一群不知從哪兒來的叛軍給包圍了,領軍的統領還分出一支騎兵隊闖進鳳凰宮,意欲挾持公主。

  可搜遍了鳳凰宮內外,尋不著公主人影,騎兵隊掉頭,卻愕然發現花信早率了禁衛軍等在宮外,甕中捉鱉。

  就這樣,在遭到軟禁又迅速獲得釋放的文武大臣們還摸不著頭腦時,一場精心策劃的宮變,便消弭於無形。

  而王宮偏門,叛軍仰賴的主君風勁正預備出逃,他挺立在月光下,牽著一匹白馬,身上穿著一襲銀亮的戰衣,頭戴銀盔,英姿煥發,威風凜凜。

  在雪鄉大軍進逼千櫻邊城的同時,他發動了這場宮變,卻又事先教導雲霓應對之策,與他合演一出天衣無縫的戲。

  這戲,是演給風王看的,如今風勁假作潛逃出城,也是為了引開王城裡部分唯他馬首是瞻的禁衛軍,親自率領他們粉碎風氏一族的野心。

  「你真的非走不可嗎?風表哥。」特意前來送他的雲霓揚起容顏,焦急地問他。

  「我一定得去。」他堅定地回應,「而且我走了後,妳必須立即與我劃清界限,將我視為叛國賊,下達格殺令。」

  雲霓心一扯,刷白了臉。「一定得這麼做嗎?」

  「妳若不如此做,花、火、水三大氏族便無法各正言順地起兵討伐我,風家那些長老一定會趁機分化,甚至鼓動百姓作亂。」

  「可是風表哥,你明明不是……」

  「聽我的話!」他嚴厲地打斷她。「若是千櫻因妳一念之慈陷入動盪不安,妳擔得起這責任嗎?」

  雲霓悵惘。她很明白風勁隱忍他父親多年,為的就是這一刻的到來,她若是不肯配合,不但壞了他大計,她也無法平安坐上王位,更會使千櫻政局動盪,百姓受苦。

  「我既被風氏一族奉為主君,他們的罪,當由我來承擔。」知她方寸掙扎,風勁放柔了語氣。「何況我和雪鄉簽了密約,這事遲早也會爆發出來,為覓引來羽竹的報復,妳更有必要與我撇清關係,將一切責任推到我身上。」

  雲霓身子一震。這恐怕才是風勁堅持自己非擔上罪名不可的主因吧!他擔憂鄰國的戰事或許會牽連到千櫻,所以才事先防範。

  「你連這點都算計好了,表哥。」她悵然。  「我真的不如你,我……對不住你。」

  為了替她保住這上位,他如此用心良苦!而她能報答他的,竟是給他安上一個叛國賊的污各。

  淚霧,蒙上了雲霓眼眸,她傷感地望著風勁,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對不住的人是我。」風勁明白她的心意,安慰她。「這一切都是我惹來的,與妳何干?」

  「可是……」

  「若妳真覺得過不去,就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他意味深刻地望著她,長久,才緩緩說道:「切莫將妳的愛,只給一個男人。」

  她倒吸口氣。這意思是要她別因為愛羽帆,忘卻了國家利益?

  「你、你都知道了?」她瞠視風勁。

  「妳以為妳流落在外,我都不聞不問嗎?」他淡淡微笑。「我自然派人去尋訪妳的下落了,否則那日又怎會知曉妳住在迎賓館?」

  如此說來,他果然都知道了。雲霓澀澀苦笑。

  風勁看透了她內心思緒,端出嚴肅的表情,道:「妳是女王,霓兒。妳愛的,念的,當是千櫻的黎民百姓,是這個國家。懂嗎?」

  「……我明白。」她黯然低語。

  「當真明白?」

  她揚起眸,堅強地朝他一笑,「你安心吧,表哥,我一定會將千櫻放在第一位。」

  「那最好了。」他瀟灑地躍上馬,握住韁繩。

  他就這樣離開了嗎?永遠不再回來了嗎?

  雲霓氣息一促,心下驀地發慌。「你就這麼走了嗎?那珊瑚怎辦?」

  風勁身子一僵,良久,才黯然說道:「她受太多苦了,請妳替我好好照顧她。」

  「我當然會照顧她,可你……難道你捨得就這麼拋下她嗎?」

  風勁默然,探手入懷,握了握某樣物件,似是替自己堅定信心。「這場內亂結束後,若我還有幸活下來,我會回來帶她走!」

  撂下最後一句話,他清喝一聲,策馬疾奔。

  望著他逐漸在夜色裡黯去的背影,雲霓忽地忍不住一股強烈哀痛,身子一顫,軟坐在地。

  「你要保重啊,表哥,千萬要平安。」她揚起迷濛淚眼,仰望夜天,誠摯地祈求道:「千櫻的大神啊!請保佑我風表哥平安無事,請保佑他……」

  「妳瘋了嗎?!」戾氣十足的咆吼忽地響起,震動雲霓耳膜。

  她訝然回首,驚異地發現來人竟是羽帆。他不知何時潛進王宮,正站在不遠處,表情狂暴地睥睨她。

  「你怎麼……會在這兒?」

  「出了這麼大的事,我能不想法子過來嗎?」他氣沖沖地踏步過來。

  她眨眨眼,這才發現他蒼白的臉上大汗淋漓,墨發垂散披肩,似是經過一陣倉皇奔波,好不容易才尋到她下落。

  他聽說這宮裡發生劇變了嗎?所以才慌得四處找她?

  雲霓心弦一扯,雙手撐住地,顫顫地想要起身,羽帆見狀,忙上前一步扶起她。

  「妳沒事吧?風勁沒傷害妳吧?」

  「風表哥?」她一愣。「他為何要傷害我?」

  「還問我為什麼?」她茫然的問話似乎又惹惱了他,怒吼道:「這宮變不就是他這個攝政王策劃的嗎?幸而那個叫花信的夠機靈,事先做了防範,否則妳這公主早就成為叛軍的人質了!」

  「啊!」雲霓恍然大悟。看來羽帆得到的消息全是「官方」版本啊!個過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便獲知官方消息,又能排除萬難找到她,也算他厲害了。她恍惚地想,怔瞧著他。

  「妳幹嘛一直這麼呆呆看著我?傻了嗎?」明明是為她擔憂,偏還故意裝出粗魯的口氣。

  「我才不傻!」她反駁。「我只是……只是沒料到……」

  「沒料到什麼?」

  沒料到他會為她緊張到不顧危險,親自潛進王宮來找她。

  她癡望他,粉頰如芙蓉,淡淡地染著霞色。

  羽帆頓時胸口窒悶,教她意味深刻的眼瞅得莫名慌亂,俊頰微微發熱。他冷哼一聲,強迫自己板出臉,厲聲質問:「我問妳,方才離開的男人,該不會就是風勁吧?」

  她一時沒會意過來,愣愣地點頭。

  他倒抽口涼氣,不敢相信地瞪她,又氣又急地說:「妳還說自己不傻呢!他掀起宮變,意圖奪妳王位,妳居然傻到包庇他,還眼睜睜送他離開?」

  「嗄?」雲霓這才醒悟自己恍神之際竟誤洩了秘密,神情一凜,忙矢口否認:「我不知你說些什麼!」

  「還想裝傻?妳方才明明都承認了!」羽帆暴跳如雷。「妳親自掩護一個叛國賊,送他出逃!」

  叛國賊。這犀利的字眼刺痛了雲霓,忍不住反駁:「風表哥不是叛國賊!不許你污蔑他!」

  「都到了這時候妳還要為他說話?」他臉色大變,盯住她的眼眸光森黯。「原來妳從前並未對我完全說謊,妳的表哥在妳心目中,地位確實不同凡響。」

  「你胡言亂語些什麼?」

  「妳喜歡他!對吧?」他忿忿指責她。「所以才會明知他意欲對妳不利,還要傻傻地為他脫罪!」

  「我才沒白……」

  「妳有!別想否認!」妒火熊熊,燒紅了羽帆的眼,也焚燬了他的理智,他擒住雲霓肩膀,死命搖晃她。「妳給我清醒點!雲霓,那個叛國賊不值得妳一心維護,不值得!」

  「他不是叛國賊,你不懂……」

  「他明明就是!叛國賊,人人得而誅之--妳應當馬上對他下格殺令。」

  她的確會下。可他憑什麼指使她?他根本不明白一切來龍去脈!他可知道,要親自下令追殺風表哥,她有多麼心痛?

  她表情悲傷地瞪他。「要不要對他下格殺令,這是我國內政,外人無權干涉。」

  「妳說什麼?」他拉高聲調。

  「我說,請二皇子勿干涉我國內政,與其指點他人山河,不如好好關心自己國家的危難。」

  「妳這話是何用意?」羽帆聽出了弦外之音,狐疑地瞇起眼。「妳莫非是在暗指我國將遭大難嗎?」

  雲霓一震,美眸掠過合影,櫻唇急顫。

  見狀,羽帆更覺不對勁,掐握她肩頸的手略略緊了緊。「妳還有什麼瞞著我的?快說啊!」

  她不作聲,緊緊咬著牙,內心天人交戰。

  她該繼續瞞著他嗎?或者該告訴他實話?

  切莫將妳的愛,只給一個男人。

  就在不久之前,風表哥還如此語重心長地交代她,她能違背他的期望嗎?

  可她若不坦白真相,不告訴他羽竹邊境現下正遭到雪鄉大軍進逼,他有一天知道了,想必會深深恨她吧?

  「……你可知道,今夜千櫻發出流火信號,代表什麼意義嗎?」

  「不就表示有大軍進犯貴國邊境嗎?」羽帆皺眉。「這應該只是風勁聲東擊西之計,趁亂發動宮變吧?」

  「是真的。」雲霓定定注視他,黯然低語:「千櫻的邊境,的確有雪鄉大軍進犯,只不過,他們真正的目標很可能是羽竹。」

  「妳說什麼?」羽帆震驚。「妳說雪鄉很可能攻打羽竹?」

  「嗯。」

  「妳怎會知道?莫非……」一道雷電劈過腦海,羽帆銳目驚瞠。「這一切是妳精心策劃的……不,不可能是妳。」他略一思索,立即恍然。「是風勁!是他挑起雪鄉與我國鷸蚌相爭,他好漁翁得利,對不對?」

  他猜對了,完全科中了。雲霓哀傷地瞧他。

  對不起,羽帆,我們也只是為了保護千櫻。

  為了保護自己的國家,只好傷害他的國家,他現不知曉了,一定會恨她吧!

  雲霓渾身冷顫,一股刺痛竄上眸,可她卻只能強忍著,故作漠然。「我這也只是隨便猜測而己,你毋須藉故將雪鄉的罪過推在我國身上。」

  「妳!」羽帆瞪她,臉色忽青忽白。「好,算妳狠!」他忿然撂話,袍袖一拂,轉身欲走。

  「你去哪兒?」她駭了一跳,急急追問。

  「這不是廢話嗎?」凌銳的目光如刀,凌遲她。「我國既可能遭逢危難,我這個二皇子豈能置身事外?」

  「你的意思是你要趕回去馳援?」

  「那是自然。」

  「你要上戰場?」

  「是又如何?」

  「你、你、你--」聽聞他出要投身沙場,她憂心忡忡,急得說不出話來。想阻止他,卻又明白自己毫無立場,可要她眼睜睜地目送他離開,卻又萬分不捨。「你別……你忘了自己與我還有婚約嗎?你想就如此拋下我離開?」

  「這不是正台妳心意嗎--」他冷嗤,「妳不是說,若不是妳表哥逼著妳,妳根本不願意與我聯姻嗎?」

  「我--」她眼前一眩,心如刀割。他竟拿她的話來堵她!他難道不懂那只是她的氣話嗎?她只是不甘他曾經說要利用她,所以才故意氣他的啊!

  見她無話可說,他眼神一黯,「我走了!」

  俊挺的背影,在她眼前迷離成一片白霧。她心碎欲絕,滿腔情意無法收拾,不禁任性地喊:「你……你走了就不要再回來了!」

  他聞言,步履一凝,緩緩回過頭來。

  「永遠不要對一個即將上戰場的男人說這句話。」他冷冷地,面無表情地說道,「因為他很可能真的回不來了。」

  他可能真的回不來了!

  雲霓悚然,怔望著他身影隱沒於無邊夜色中,珠淚如天際飛星,顆顆流墜……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7-9 03:16:09

第十章

  春風吹化山頭雪,春雨打落櫻花淚。

  四月。

  自年初以來,在島上連綿燒了三個月的烽火,終於灰飛煙敵,只有零星幾處,還燃著最後的灰燼。

  千櫻境內的亂事,在初登基的女王親自下詔全國,討伐叛軍後,花、火、水三大氏族於是各自出兵,三方包抄,風氏一族獨木難撐大樹,節節敗退。

  最後,由風勁親自率領的騎兵和其父風王旗下的兵馬在一處地勢險惡的山區會合,兩父子似是理念不合,竟揮軍相向,彼此廝殺,最後同困山谷,還讓一旁訝異觀戰的火氏騎兵撿到便宜,利用火攻將雙方人馬一舉殲滅。

  雖然身為叛軍首領的前攝政王風勁單騎力抗追兵,逃竄出谷,但他身負重傷,命在旦夕,料想存活機會甚是渺茫。

  至此,女王的人馬宣告全面勝利,餘下的,不過是戰後重建事宜。女王於是頒布詔令,百姓免稅兩年,休養生息。

  千櫻境內硝煙漸息,鄰近兩強的交戰亦逐漸現出勝負。

  借道千櫻攻打羽竹的雪鄉大軍,初始殺得羽竹措手不及,連續攻下幾座邊城,驚聞噩耗的羽皇因此一病不起,宮廷御醫束手無策。

  半月後,羽皇駕崩,太子羽巖登基,自千櫻趕回共赴國難的二皇子羽帆數次請纓殺敵,新帝先是猶豫不決,直到戰事愈發吃緊,才下令封羽帆為「平東大元帥」,率軍出征。

  初次投入戰場,羽帆表現卻是不同凡響,在其友東方傲相助之下,用兵奇詭,往往出乎雪鄉大軍意料之外。

  兩軍正面交鋒時,羽帆更常親自上陣,面對一向以強悍蠻野著稱的雪鄉勇土,他絲毫不畏懼,不要命似地衝進衝出,奮勇殺敵的英姿下僅教對方心驚,亦鼓舞己方上氣。

  但凡人上戰場,最怕的便是遇上不顧性命的敵人,偏羽帆這個養尊處優的皇族,卻全然不懼戰,不怕死,其置生死於度外的豪氣,冷酷不眨眼的殺氣,教人聞風喪膽,更為他贏得了「狂戰士」的名號。

  狂戰士殺紅了眼,不但一一收復己方淪陷的失土,更步步進逼,越過了雪鄉邊境,拿下對方數座城池。若不是戰線拉得太長,唯恐補給發生困難,東方傲勸他見好就收,窮寇莫追,說不定他還要率軍繼續無日無夜地殺下去。

  在一陣縝密籌謀後,羽帆分出大半兵力分別駐守幾座侵略奪來的城池,又命士兵們不得無故侵擾百姓後,才率領著餘下的兵馬班師回朝。

  軍隊所到之處,百姓們無不視之為英雄,熱烈歡迎,各地官員更是逢迎拍馬,奇珍異寶,絕色美人,能搜的,能刮的,能買的,全網羅了來獻給這位功高震主的二皇爺。

  地方私下都傳言,這國家落入精明幹練的二皇爺手中,是遲早的事,趁此表達一下忠心,未來肯定少不了好處。

  「看來你現下也毋須向千櫻借兵調將了,只要登高一呼,萬民自然擁戴,還怕皇位帝璽不手到擒來嗎?」

  進了皇城,見百姓毫不避諱地夾道歡呼,東方傲不禁微笑歎道。

  羽帆冷冷一哂,不予置評。

  「只不過太受歡迎也不好,現下百姓歡呼得愈熱烈,等會兒皇宮裡歡迎咱們的陣仗恐怕就愈大了。」東方傲意有所指。

  羽帆仍是不作聲。

  東方傲揚眉。「怎麼?難道你就打算這麼乖乖走回宮裡,束手就擒嗎?」

  「皇宮,自然是要回的。」羽帆總算吭聲了。

  「回去送死嗎?」

  「回去討一封詔書。」羽帆慢條斯理地說道,心中早有定見。

  「什麼樣的詔書?」東方傲問。

  羽帆默然以對,唯一雙經歷沙場淬煉的眼,精光四射。

  「好吧,看來你這悶葫蘆是當定了。」東方傲聳聳肩,無奈歎道,「也罷,君要送死,臣也不得不陪著一塊兒死,就看你葫蘆裡賣什麼藥了。」

  約莫半個時辰後,一行人進了宮,新帝羽巖立即下令召見,羽帆和東方傲進了大殿,一番辭藻華麗的讚揚後,羽巖開口問羽帆要什麼賞。

  羽帆並未立刻回應,抬起眸,不動聲色地掃視週遭。

  高高在上的黃金御座上,羽巖僵著身子,抓著扶手,戰戰兢兢地坐著,額上薄薄的冷汗,眼底陰沉的合影,在在流露了對他的戒慎與恐懼。

  看來他皇兄這個帝位,坐得並不安穩哪!

  羽帆略略勾唇,噙起一抹似嘲非嘲,淡淡的、幾乎無法察覺的冷笑。

  「啟稟陛下,臣斗膽,想請陛下將臣佔領的那幾座城池賜予我。」

  「什麼?你要雪鄉的城池?」羽巖一愣,沒料到他會提出這個要求。

  「不錯。」

  「聽聞雪鄉連年災荒,民不聊生,那幾座城池又甫遭戰火洗禮,破牆殘瓦,一片蒼涼,你要這些不毛之地做啥?」

  「啟稟陛下,雖是不毛之地,卻有些野趣,臣浪蕩慣了,曠野荒城正合臣的脾胃,居住於彼地,鎮日騎馬遊獵,豈不快哉?」

  「嗄?你要去那鳥不生蛋的地方住?」羽巖不敢相信。

  別說羽巖愕然,就連東方傲也摸不著頭腦,不知好友心裡作何打算。

  「皇城物阜民豐,熱鬧非凡,住這兒不好嗎?」

  「臣不喜歡熱鬧的地方。」

  「你不喜歡?」羽巖直眨眼,瞄了瞄底下幾個親信大臣,大夥兒都足莫名其妙。羽巖清咳了咳,又道:「除此之外,皇弟還想要什麼?金銀財寶?王位官爵?」

  「都不要。」羽帆搖頭。「臣只要皇上寫一封詔書,將那幾座城池賞賜予我即可。」

  就這樣?羽巖呆然,本來還想該如何對付這野心勃勃的皇弟,沒想到他竟自甘外放邊疆,而且還是本來屬於他國的土地。

  反正也不費一銖一錙,羽巖就大方允了,羽帆退下後,立刻回府打包行李。

  「不會吧?你就這麼走人了?」東方傲跟在他身邊團團轉。「這皇位呢?帝璽呢?你不要啦?」

  「……」

  「還是你另有計策?」東方傲蹙眉凝思。「這只是權宜之計,好讓羽巖暫且先放過我們?不錯不錯,以退為進,這倒也是好法子。」

  「……」

  「對了,這些珍寶古董多搬點吧,到時舉事,兵糧軍餉可要花上一大筆銀子呢!這些你不要?那怎麼成?我馬上叫人來幫忙。」

  「……」

  「等等,那些進獻的美人你帶不帶?雖說女人多了也是麻煩,不過這一個個都細皮嫩肉的,不帶幾個路上取樂好像挺說不過去的。我們不妨……」

  「走吧!」羽帆橫睨好友一點,打斷他的喋喋不休。

  「真的不要?那雪色呢?連雪色你都不帶?好歹也帶幾個路上服侍……」

  一顆堅硬的拳頭直逼東方傲眼前。「再囉唆,信不信我賞你一對熊貓眼?」羽帆勾著唇,似笑非笑。

  「信,信,我當然信。」東方傲陪笑拉下好友的拳頭。「好好,美人不帶,珍寶不搬,就這麼兩袖清風上路,總行了吧?唉。」

  「當然不能就這麼上路。」羽帆突如其來一句。

  「這才是嘛。」東方傲眼睛欣喜一亮。「你想帶什麼?我馬上去準備。」

  「那個我們在千櫻邊境『撿』回來的人。」

  「他?!」東方傲驚呼,沒想到好友唯一想帶上路的竟是一個男人。他瞪著羽帆陰晴不定的臉,忽然明白他打算上哪兒去了。

  唉唉唉。東方傲在心底暗歎。英雄果然還是過不了美人關啊!


  鎮夜夢君顏,相思欲斷魂。

  若不是與羽帆分別,她不會懂得原來相思是如此苦澀的滋味;若不是再見不到他倔氣的神態,聽不到他沉鬱的聲嗓,她不會知曉,原來就連他的陰陽怪氣,她亦深深地戀著。

  如今,她見不到他,聽不到他,只能夢他。

  夢裡,她每每強迫自己展露歡顏,最後,卻總是落下眼淚。輾轉醒來後,枕畔,總是淡淡染著哀傷的濕潤。

  他還好嗎?可也如她思念著他一般惦記著她?戰場上人人畏懼的狂戰士,可懂得照顧自己,珍重自己?

  她,思念他呵!

  真的想他,好想好想……

  「陛下,該是上朝的時候了。」

  宮女柔聲的提醒喚回雲霓迷濛的思緒,她定定神,翩然起身,銅鏡裡跟著旋過一道倩影,那倩影,頭戴歷代相傳的寶冠,身著粉彩蝶袖宮裳,身姿華貴而雍容。

  寢殿外,一頂精緻小巧的王轎載著她往王宮正殿行去,下轎後,她在文武百官的恭迎下,端莊地坐上王座。

  首先,是百官例行的政務報告,雲霓仔細聆聽各方意見,一番斟酌後,裁決論斷。

  議過內政,新任右丞相花信上前奏道:「啟稟女王陛下,日前臨東邊城火影將軍來報,雪鄉和羽竹兩國交戰已確定告一段落。臣想,既然目前邊境無事,不如請陛下下旨,召火影將軍偕同水月巫女回宮,由陛下贈勳嘉勉,以表揚兩位大人護國有功。」

  對啊!她怎麼沒想到呢?也該是讓火影回宮來見見老朋友的時候了。

  雲霓微笑,立刻點頭表示同意。「此議甚好,就依右相大人所言擬詔書。」

  「遵旨。」

  花信正待退下,雲霓忽然揚聲問:「右相大人,不知你可聽說羽竹的下東大元帥已回到羽竹皇城否?」

  「啟稟陛下,早回去了。」

  「那他--」可安好?功高震主的二皇爺回到皇城,能不招來新帝猜忌嗎?

  彷彿看出雲霓的擔憂,花信笑道:「陛下請勿憂心,未來的王夫機智勇猛,英明果決,不論身歷何種險境,定能化險為夷,安然無事。」

  聽出好友語氣裡頗有嘲弄之意,雲霓玉頰一燙,沒好氣地橫瞋他一眼。

  「只不過他回到羽竹皇城裡,倒是做了一件眾人都摸不著頭腦的怪事。」花信閒閒補上一句。

  「什麼事?」雲霓忙問。

  「他竟開口跟新帝要了他從雪鄉占來的幾座荒涼邊城,說是要從此隱居,不問世事。」

  「什麼?」他要在雪鄉邊境隱居?

  這意思是,他不想來千櫻履行與她的婚約了嗎?他不要千櫻的兵馬,不要……她了嗎?

  一念及此,雲霓容色頓時刷白,她心下惶惑,氣息急促,掌心掐握著,表面卻又要強裝若無其事。

  「這羽帆……莫不是心中另有所圖吧?」她顫著唇,勉力笑道,「否則尋常人立了如此彪炳的戰功,正是叱吒風雲的時候,哪裡會隱居呢?」

  「的確,臣也這麼想,臣看他八成另有所圖。」

  「右相大人認為他圖的是什麼?」

  「這個嘛,臣也只是私心臆測,作不得準,不如請陛下親自問他。」

  親自問了這花信是故意逗她嗎?

  雲霓瞇起眼。「大人真愛說笑,羽帆又不在這宮裡,朕如何親自問他?」

  「誰說他不在這兒?」花信眨眨眼,星亮的眸光顯露幾分調皮。「未來的王夫正在殿外,等候陛下您宣見呢!」

  羽帆就在殿外?雲霓心下一震,顧不得女王形象,直覺便從王座上驚跳而起。

  殿內大臣知她心情激動,皆是抿嘴竊笑,其中尤以花信為最,笑容詭異得宛如偷腥的野貓。

  她燒紅了臉,忙咳了兩聲,強裝鎮定地坐下,藕臂一揮。「宣他進來吧!」

  官員高聲唱名後,大殿入口,果然走進一個偉岸男子,劍眉星目,挺鼻方唇,狂傲霸氣的身姿,一進來,便攪動殿內一股不尋常的氣流。

  眾人皆是屏息望他,而他一雙深邃凌銳的眼,卻只在意王座上容姿絕麗的佳人。

  「羽帆參見女王陛下。」他清冷揚嗓,聲音裡,聽不出一絲波瀾起伏。

  他,恨著她嗎?為何他臉上的表情,如此漠然,不見任何與她久別重逢的喜悅?

  雲霓怔怔地望他,一顆芳心,直往下沉。

  「羽……」她該如何喚他?「二皇爺的豐功偉跡,眼雖遠在千櫻,也頗有耳聞,真是……了不起啊!」

  不對!她想對他說的,根本不是這些疏遠的客套話,她真正想問的,是他近來可好?可曾……思念過她?

  但她不能問,不適宜問,也問不出口。

  「陛下謬讚了。羽帆不過是盡匹夫之責,保護自己家園,何來功業可言?」

  是啊。護衛自己的國家,確是應當。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7-9 03:16:22

  雲霓方寸一顫,閉了閉眸。他該不會是前來與她算千櫻秘密借道給雪鄉的帳吧?

  「陛下請放心。」彷彿看透她內心思緒,羽帆冷冷一笑。「羽帆很明白,雪鄉此次攻打羽竹全然怪不得您,一切都是那叛國賊風勁自作主張。」

  叛國賊!

  雲霓暗自苦笑。他就非要如此挑動她最敏感的神經嗎?

  「貴國能理解千櫻的苦處,那就最好了。」她澀澀道,「但願此後我們島上三國都能和平共處,讓所有百姓安居樂業,不再為戰火所苦。」

  「陛下年紀輕輕,卻有如此仁心柔腸,體恤民情,羽帆甚是佩服。」

  這是諷刺嗎?雲霓悄然吐息,驀地一陣頭疼。

  「不知二皇爺突然造訪千櫻,有何要事?」她輕輕一揉太陽穴,強迫自己微笑問道。

  他注意到她的不適,星目一閃。「在下是前來正式提親的。」

  「什麼?」她一愣,腦海霎時空白。

  「陛下該不會忘了,去年底您已應允我國使節代我提出的求親?」他半嘲諷地問。

  她當然不可能忘。問題是,他還要這樁婚事嗎?

  「請陛下遵守諾言,履行婚事。」他低沉道,聲嗓似略略緊繃。

  雲霓更是惘然。「我……朕自然會信守承諾。」她吶吶應道。

  「多謝陛下。」羽帆彎了彎腰,藉著欠身行禮的動作掩去異樣的眼神,然後,他拍拍手,示意殿外的東方傲進來。

  「啟稟女王陛下,這是我家皇爺送上的聘禮。」東方傲舉高手,獻上一軸書卷,嘴角半勾著,似笑非笑。

  雲霓接過書卷,攤開一瞧,竟是一張標示了幾座城池的地圖。

  「這是--」美眸看向東方傲,滿是不解。

  「這圖上的城池,都是皇爺辛苦打下的江山,權充聘禮,不成敬意,請陛下笑納。」

  什麼?!

  聽聞東方傲的解釋,滿朝文武震驚莫名,皆是面面相覷。

  捧著地圖的雲霓亦是難以置信,櫻唇訝然微張。

  她沒聽錯吧?羽帆竟將這幾座雪鄉國的邊城……全送給她了?


  「別說陛下您了,其實我也不敢相信啊,好不容易拿下的城池就這樣拱手讓人。」東方傲重重地、深深地歎息,「不過看來羽帆是認真的。」

  雲霓驚怔。

  下朝後,她私下召見東方傲,希望能問出些許眉目,可就連他,好似也捉摸不著羽帆真正的心意。

  「本來我還以為他說不定會趁勢一舉攻下皇城呢。沒想到他連皇位也不要了,拍拍屁股就這麼瀟灑走人。」

  「他究竟……在想什麼?」雲霓顫聲問。

  「誰曉得?」東方傲聳聳肩。「他這人脾氣原本就怪怪的,興許忽然覺得失去了報復的興致,不想玩了。」

  「報復?」雲霓訝異地揚眉。

  「妳還不曉得嗎?羽帆之所以一心一意想奪取皇位,就是為了報復啊!」

  「報復誰?」雲霓急急問。

  「他親娘。」

  「他親娘?」雲霓茫然。「是因為她懷胎時,催生他失敗,害他染上寒疾,所以他才要報復嗎?」

  「光是這樣,還不足以構成他報復的動機。」東方傲皺眉。「羽帆可沒妳想像的那麼小心眼。」

  「那是為何?」難道還有更可怕的嗎?他親娘究竟對他做了什麼?雲霓刷白了臉,一陣冷顫。

  「他沒跟妳說嗎?」東方傲緊盯她。

  她默然搖頭。

  「也對,這等難堪之事,諒那個死愛面子的羽帆一輩子都不會跟妳說的。」東方傲歎道,「也罷,就由我來告訴妳吧,」他頓了頓,似是尋思從何說起,片刻,才悠悠開口。

  「妳應該知道,羽帆從來不許人看他後背,但妳肯定不明白為什麼。」

  「因為背上刺了字?」雲霓憶起那夜驚鴻一瞥看到的,猜測道。

  「妳知道?」東方傲揚眉。

  她搖頭。「只是猜測而已。如此說來,他背上果真刺了字?」

  「嗯。」

  「是什麼字?誰剌的?」

  「是他親娘容妃剌的。」東方傲澀澀道,「羽帆小時候,經常和他皇兄羽巖吵架,有時一言不合也會打起來。容妃擔心他過分招惹了太子,總有一天大禍臨頭,總是囑咐他不可反抗,他也很聽話,大多時候都會隱忍著,任由羽巖欺負。只不過人善被人欺,羽巖見他不反抗,愈發囂張起來,經常毫無理由地鞭打他。」

  「鞭打?」雲霓驚呼,柔腸一擰,暗暗生疼。「羽巖竟對自己的弗弟動私刑?」

  東方傲表情沉重地頷首。「太子非常討厭他,總是將他打得遍體鱗傷。」

  「太……太過分了!」雲霓掩住唇,眼眸漫開酸意。

  「一次又一次,太子愈來愈目中無人,加倍凌辱他,羽帆氣不過,偶爾也會反擊,可只要他一反擊,太子就會到容妃面前告狀,容妃為了表示忠心,便會當著太子的面教訓他。」

  「當著……羽巖的面?」雲霓惶然瞠目。自己的兒子被人欺負了,不但不替他出頭,還當著外人的面痛責他--這世上怎會有如此冷血無情的母親?

  這對素來硬氣的羽帆而言,情何以堪啊?

  「有一回,羽巖為了挑撥他們母子,想出了一個奸惡的法子。他要容妃當著他的面,親自在羽帆背上剌字。」

  「刺什麼、什麼字?」雲霓顫著嗓,幾乎不敢問。

  東方傲深深望她一眼,半晌,輕輕吐出兩個字。

  雲霓聽了,如遭雷殛,哀痛的淚水瑩瑩,自眼睫悄然碎落。


  都是她……是她害了你,否則你也不必多年來一直為寒疾所苦。

  妳怎麼了?何必傻兮兮地哭成這樣?

  人家……人家難受嘛!我也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就是、就是難過嘛。

  是為了我嗎?

  當然是為了你啊!

  是為了他。

  為了他,她哭得梨花帶淚,趴在他懷裡哽咽著,小手緊緊地、緊緊地摟著他,好心疼、好不捨的。

  初始,他很氣她,在戰場上發了瘋似地衝鋒陷陣,想把對她的怨,對她的恨,都發洩在殺敵上。

  他甚至想過,索性就這麼死了,也無所謂。

  可偏偏死不了,還莫名得到了個「狂戰土」的稱號。

  將官士兵們,將他當成了英雄,鎮日歌功頌德,卻絲毫打動不了他的心。

  他,依舊寂寞空虛。

  他想要的,根本不是那些崇拜的眼神,熱烈的歡呼,他真正思念的,是被她擁抱的溫暖。

  他不想奪皇位,只想摘取她甜美的微笑,江山如何錦繡,也及不上她拋來的一記媚眼。

  他只要她,只要她的溫柔,她的淘氣,她如陽光融煦、又似大海寬廣的愛。

  他要她的愛,要她愛他。

  「我只要妳……愛我啊。」羽帆痛楚地低喃,揚起眸,無神地望向窗外慘澹的月光。

  皇位算什麼?城池算什麼?只要她願意陪伴她身邊,他全都可以不要,全都可以捨下。

  那幾座邊城,雖然荒涼,卻是形勢險峻的要塞,送給她,等於送給千櫻幾道門鎖,能更從容抵禦外敵來襲。

  他知道,她一定會很開心的。

  他也希望能藉此證明,對他而言,她才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

  她,可領會了他這一腔情意?

  夜風吹來,搖動了半敞的門扉,發出擾人的聲響,羽帆微擰眉,起身前去開門。

  雙手攀上門緣,還來不及拉上,一道朦朧倩影便闖入他視界,他僵立原地,方寸不爭氣地亂了。

  「讓我進去,好嗎?」來人正是雲霓,她嬌喘細細地站在門外,顯是匆匆趕來,身後還跟著幾個宮廷侍衛。

  他愣然,沒料到她會忽然從王宮來到這迎賓館,一時措手不及。

  「我進來了。」趁他沒反應過來,雲霓忙踏進屋裡,反手開上門,隔去外人打擾。

  羽帆瞪她。「妳怎麼來了?」

  她沒回答,旋過身來,癡癡凝睇他,眼裡,還含著迷離水煙。

  他讓她異樣的眼神看得心狂跳。「妳、妳做啥這麼看我?」

  「寬衣。」她突如其來道。

  「什麼?」

  「我替你寬衣。」她忽地上前一步,不由分說扯他衣帶。

  他駭了一跳,狼狽地欲側身閃過。「妳搞什麼?雲霓!」

  「噓,乖乖地不要動。」她柔聲哄他,小手仍然抓著他衣帶不放。「一下就好了。」

  「什麼一下就好?」他粗聲駁斥。

  哪有姑娘家一進門就要給男人寬衣的?她可是堂堂女王耶!門外還有一群侍衛守著,孤男寡女和他共處一室也就罷了,竟然還對他動手動腳?她還要不要臉面?

  「你別扭來扭去嘛。」她嘴上抱怨,手上動作可一點沒慢,不旋踵,已俐落卸下他外衫。

  「喂!妳到底想……」玉手忽地攀上他後背,他身子一僵。「妳放手!」

  「我不放。」她固執地仰望他。「除非你打我。」

  「妳!」居然威脅他?

  見他瞠目結舌,她便知他捨不得動手打她,又是得意,又是感傷地微微一笑。她踮起腳尖,柔柔在他耳畔吹氣。「我想親親你。」

  他一震。「什麼?!」

  「我要親親你這兒。」雲霓盈盈旋身,來到他身後,芙頰貼上他堅硬的後背,緩緩摩挲著。「很痛,對不對?」她啞聲問,「沒關係,忍一忍,很快就過去了,很快就不痛了。」

  她究竟在做什麼?羽帆腦海瞬間空白,傻站在原地。

  忽地,柔荑撩起他單衣,粉嫩的唇瓣直接愛撫那凹凸不平的背脊。他陡地一顫,驚懾地感受那奇妙的觸感。

  「這傷,一定會好的。」她一面吻他,一面溫柔地呢喃。「就算今天不好,明天也會好,總有一天,它不會再痛的,因為我每天每天,都會親親你這兒。」

  他全身僵硬。「妳……瘋了嗎?」

  「我是瘋了。」她輕輕歎息,自身後摟住他的腰。「為你瘋狂。」

  她果真瘋了,一般人見到那醜陋的印記若不是嫌惡,也要驚愕,她怎能如此毫不在乎地親吻它們?

  「妳認不出我背上剌了什麼字嗎?」他乾澀地低語。

  「我當然認得出來啊,又不是不識字。」

  「那妳怎麼還能這麼做?」他驀地嘶吼,轉身推開她,泛紅的眼眸燃著熊熊烈火。「那是『孽種』啊!是我娘親手一刀刀刺下的字!她說我是孽種,妳究竟懂不懂這什麼意思?」

  「我懂啊。」她仰望他,微笑著流淚。「你娘不肯疼你,她不喜歡你,不愛你。」

  他無言地瞠瞪她,她的坦白令他喉頭發緊,她的淚水更令他心窩揪擰。他別過頭,忽地不敢看她。

  她上前,溫潤的玉手撫上他冰涼的頰。「沒關係的,羽帆,她不肯疼你,我來疼。好不好?」

  他全身戰慄。她說什麼?

  「她不喜歡你,可我好喜歡好喜歡你,她不愛你,我卻好愛好愛。」她含淚,低低地、細聲細氣地說道,「我會把你當心肝寶貝,每天夜裡都抱著你睡。好不好?」

  他震撼地望向她,眸中的火滅了,漫開淡淡水霧。

  「妳說……妳說什麼?」他努力瞪她,努力粗聲粗氣地表示自己的備受冒犯。「妳把我當孩子嗎?」

  對他不悅的指責,她只是淺淺地、甜甜地揚起唇。「你是我的男人,也是我的孩子。」她低語,看著他的眼,好溫柔。

  他被她看得臉發熱,全身滾燙。「妳……妳這妖女!鬼丫頭!誰許妳把我當成孩子的?我年紀可比妳大得多了!」

  實在拉不下臉面,他索性一把攬過她纖腰,粗暴地攫住她的唇。

  這女人太囂張了!不給她點教訓不成!

  羽帆昏然想,懷著滿腔懊惱意欲蹂躪她,可那起初還似狂風暴雨的吻啊,不過一會兒便雨過天晴,溫柔和煦起來。

  他對她的思念,如此之深,他日日夜夜盼的,便是能與她重逢,如今好不容易能將她抱在懷裡,又怎捨得不好好憐惜呢?

  他吻了她許久,直到過癮了,痛快了,悄悄一解相思之郁了,才捧起她清麗的臉蛋,直盯她煙媚水眸。

  「是東方傲告訴妳的嗎?」

  她點頭。「嗯,他全告訴我了。」

  「那多嘴的傢伙!」他歪了歪唇。

  「他才不多嘴!他是你的好知己,他很關心你,你明白嗎?」她為東方傲辯解,頓了頓,又嬌羞地補了一句:「我也很關心你。」

  「真的嗎?」

  「真的!你知道嗎?當我聽聞你果真上了戰場,我有多驚惶嗎?我好擔心,擔心……你再也回不來了。」

  「傻丫頭。」他彈指,戲謔地賞了她額頭一個爆栗。「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她怔望他,好片刻,才咬著櫻唇說道:「我……我一直想跟你道歉,羽帆。真的很對不住,我不是有意害羽竹也陷入戰亂,其實我……」

  「妳不必說了,我明白妳的苦衷。」他微笑地打斷她。「有人把來龍去脈全告訴我了。」

  嗄?有人告訴他了?雲霓茫然眨眼。「誰?」

  羽帆別過眸,有些尷尬地解釋:「我忘了告訴妳,我班師回朝的時候在邊境撿到一個男人。」

  「誰啊?」

  「妳曾經迷戀過的那一個。」

  「我迷戀過?」她先是一愣,繼而恍然大悟。「你說風表哥?他沒死?」

  俊眉一挑,鷹眸一瞪。「哼,妳果然喜歡過他。」語氣明顯浸著酸味。

  雲霓不禁輕輕一笑。「你吃味了啊?你自己方才不是也說嗎?是『曾經』,不是『現在』。」

  「哼。」味道還是很酸。

  「好啦好啦,別不開懷了。」言笑晏晏地哄他:「我向你發誓,現下雲霓喜歡的人是你,這一輩子都會喜歡你,只喜歡你一個,這還不成嗎?別吃味了嘛。」

  「我沒吃味。」瞇起眼,慎重否認。

  明明就有。

  「沒有就好。」雲霓偷偷抿嘴。「那你快告訴我,你在路上遇到風表哥,此事可當真?」

  「騙妳做啥?」羽帆橫她一眼。

  「他果真還活著?」她掩不住興奮,拉起他的手直搖晃。「究竟怎麼回事?你快說嘛。」

  瞧她緊張兮兮的!

  羽帆拉長臉,不甚偷快地道出經過:「他在最後一役受了重傷,逃到荒郊野嶺躲了起來,一個路過的樵夫救了他,將他藏在自己家裡。」

  「什麼?」

  「看來攝政王還是頗得民心,明知窩藏叛國賊,法理難容,還是自願幫他。他在那憔夫家裡養了一陣子傷,沒料到那樵夫的鄰人走漏了消息,他不想牽連樵夫,只好再度出逃,結果在路上遇見了我。」

  「是你救了他?」她笑問,明眸璀亮如星。

  「什麼救不救的?」他彆扭地否認。「我只是『撿』。」

  「知道了,是『撿』。」她掩袖竊笑。「可你不是很討厭風表哥嗎?為何要『撿』他回來?」

  他別過眸,很不情願似地嘟噥。「我若是對他見死不……咳咳,見死不『撿』,哪天被妳知曉了,不恨我才怪。」

  原來他是為了怕她傷心,才救風表哥的。

  雲霓凝睇他,一腔柔腸百轉,雙眸濃情滿溢。「你待我太好了!帆,我愛你,好愛好愛你!」翩然投入他懷裡。

  「妳別這麼肉麻兮兮的!嘖,怎麼又哭了?妳今天吃錯藥啦?怎地成了個淚娃娃!」

  「那也都是你害的嘛。這眼淚,還不是你逼出來的?」

  「妳倒怪起我來了?」

  「我不怪你,我只愛你,好不好?」

  「不是要妳別這樣嗎?妳好歹也是個女王,說話得……」

  「噓,吻我……」

  窗外,月兒害羞地躲到雲後,偷偷覷著久別重逢的情人交頸纏綿,久久……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7-9 03:16:42

番外篇

  一年後。

  鄰近千櫻南方海岸的山區,因地勢險峻,素來人煙稀少,少有過客往來。

  因此誰也不知,深山林子裡,竟於數月前悄悄蓋起了一幢翠竹小屋,屋裡格局精巧,住了對行事作風極是低調的年輕夫婦。

  一雙璧人,男的俊,女的俏,氣質都非尋常,卻不知為何隱居在這樣的深山裡。

  是夜,星月交輝,兩人攜手漫步至林外,站在懸崖邊,遙望崖下海浪翻滾,聽海潮作響。

  風吹來,撩起女子身上翠紗蝶袖翻飛,她一時興起,笑吟吟地展開雙臂,擺出乘風遨翔的姿態。

  男子溫情地望她。「記得妳曾說過,希望自己是一朵雲,在天上飛。」

  「對啊!我好希望呢。」她感歎,忽然撒嬌地偏過小臉道:「風表哥,你說,我飛得起來嗎?」

  「當然可以。」他微微牽唇,攬過她纖柔嬌軀。「只是我捨不得。妳要是飛走了,我到哪裡再找這麼一個好女孩來陪我?」

  「我飛不離開你的。」她掩落睫,放鬆地依偎在他懷裡。「若我是雲,你就是風,沒有你,我哪裡也去不了。」

  「真這麼聽話?一輩子都乖乖跟著我?」他逗她。

  「我也不想這麼聽話啊。」她幽幽地、若有所思地歎息,片刻,忽地揚起眼。「風表哥,你說,我是你心中那朵雲嗎?」

  「妳自然是啊!」他毫不猶豫地回應。

  她卻不似他如此有把握,眼色迷濛,不知在想些什麼,許久,才低低說道:「你是風,生來就要飛的,你不喜歡困在這裡吧?」

  「為何這麼想?」大掌捧起她的臉。

  她不語,只是深深望他,月光下,她總是笑意嫣然的眼,顯得異常沉靜。

  他心念一動,掌心摩挲她嫩軟的頰。「我從小到大,做的事總是不由我心願,與妳隱居在這山裡,是我有生以來最自由自在的日子。妳說我喜歡飛,不錯,我現下正是隨自己心意飛了。」

  「你開心嗎?」她問。

  「我很開心。」他答。

  她淺淺抿唇,忽地嬌聲笑了,掙脫他懷抱,像只快樂的蝴蝶在一旁翩然旋舞。

  他溫柔地凝視她,她真誠的喜悅感染了他,一顆心跟著愉悅地躍動。

  「你喜歡我嗎?」舞過一陣,她輕喘著氣來到他面前,仰起紅撲撲的小臉,好嬌氣好直率地看著他。

  「妳呢?妳喜歡我嗎?」他不答反問。

  「我喜歡!」聲音宏亮地宣佈。「珊瑚最喜歡風表哥了。」

  「妳喜歡我哪裡?」

  「嗄?」她一怔,沒想到他會這麼問,很認真地偏頭想了想,片刻,明眸凝定他,緩緩說道:「全部。」

  「全部?」

  「風表哥的每個部分,珊瑚部喜歡。我喜歡你的眼睛,喜歡你的鼻子,喜歡你的嘴,喜歡你對我笑的時候,好溫柔的表情,我喜歡你牽我的手,更喜歡你……抱我吻我。」她一口氣傾訴心聲,芙頰紅艷艷的,像煞春日枝頭那一朵最美麗的櫻花。

  他震顫不已,好半晌,只能癡望著眼前這毫不保留的女孩。她對他的情意,如此坦蕩蕩,教他忍不住也要丟失了平常的理智,為她癲狂。

  他擁抱她,下頷抵住她可愛的頭顱。

  「風表哥也……喜歡我嗎?」她靠著他胸膛追問。

  「妳仔細聽我的心,難道它沒告訴妳答案嗎?」他好壞呵!就是不肯直接對懷中佳人示愛。

  可珊瑚卻不埋怨他,果真側耳傾聽。「它跳得好快。」

  「嗯。」

  「跳得這麼快,是因為它很緊張嗎?」

  「有一點。」

  「可它為何要緊張?」

  「因為有一個古靈精怪的丫頭非要問它答案囉。」他開玩笑。

  她抬頭。瞋橫他一眼。「人家跟你說正經的!」

  「我是很正經啊。」他邪邪地笑。「難不成妳非要我把心掏出來給妳瞧不可嗎?」

  「討厭啦!」她不依地搥他一記。「你只會欺負人家!」

  「呵呵~~」他捉住她的手,笑開懷,良久,他總算止住笑聲,端正臉上的表情,道:「我喜歡妳。」

  她眨眨眼,沒料到他會忽然乾脆表白,腦海一時空白。

  「我喜歡現在的妳,也喜歡以前的妳,妳乖的時候,壞的時候,調皮的時候,耍賴的時候,不論什麼樣的妳,我都喜歡。」

  她傻傻睇他。

  他溫柔地撫摸她的頰。「妳懂得我的意思嗎?珊瑚。」緊盯住她的眼神深刻,似帶著某種暗示意味。

  她心弦一顫,頓時理解他話中含意,眼眸淡淡地,染上一抹紅。

  潮聲澎湃,一陣一陣,在兩人耳畔迴盪。浪濤洶湧,翻滾的是忘不了的前塵往事。

  他緊緊握住她的手。「我愛妳,珊瑚,永遠都愛。」

  濃情蜜語,慢慢輕輕地,敲開她掩閉多時的心屝。

  她斂低羽睫,含著淚微笑,那笑,隱含幸福無限哪……


【全書完】



  編注:
     欲知紫蝶與花信的情愛糾葛,請看幸福餅068《戀花憐蝶》

     想看火影如何融化水月的心,請看幸福餅077《情傾冰月》

     欲知風勁如何被珊瑚勾情,請看幸福餅094《風心暗許》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7-9 03:17:17

後記

  長話短說--謝謝大家  季可薔

  呼!來到浪漫星球的第一個古代系列,終於寫完了!

  請各位親親讀友不吝來點掌聲鼓勵,啪啪啪啪……謝謝,謝謝,感謝大家。(感動謝幕中……)

  呃,因為編編有交代,這本字數又爆掉了,希望薔別在後記囉哩囉唆占版面,所以這回本人就長話短說吧!

  感謝大家將近一年來耐心地陪伴我完成這個系列,也透過來信或留言,給予本人許多鼓勵及良心的建議,薔不勝感激。

  在這本《皇子誘情》的最後,薔花了一點小小篇幅交代前一本《風心暗許》留下的小懸疑,相信各位看到風勁平安歸來,心裡都鬆了一口氣吧!

  哈哈!就說本人是心地善良的女人囉,怎麼忍心讓自己筆下的主角死掉呢?

  不過薔承認,小小的壞心還是有的,所以最後還是留了個小謎團給各位,大家一起來猜猜珊瑚究竟有沒有回復記憶吧!

  有人希望她回復記憶,這一輩子就和風勁這麼甜甜蜜蜜鬥法下去,也有人認為,就這樣反璞歸真也好,心無芥蒂的人最幸福。

  不知正在看書的你是偏向哪一種立場呢?

  「千櫻戀」的故事結束了,今後風、花、水、火等人又會怎樣活躍於千櫻國內呢?雲霓會怎樣治理她的國家?羽竹的新帝和雪鄉被貴族鬥得慘兮兮的國王,又該如何面對波濤洶湧的政局呢?

  其實,精彩的才正要開始呢!

  可惜薔不能寫了,呵呵呵……(怎麼感覺笑得有點奸巧?^^b)

  下一本書,如無意外,應該是莫家老奶奶的故事。我知道跟某些人的期待還是差得很遠,不過……呃,總算是接近了一步。(請見諒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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