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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陳青雲] [劫火鴛鴦][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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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1 14:45:45
標題:
[陳青雲] [劫火鴛鴦][全書完]
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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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
這是無數世代以來,為人所公認的一個不祥而恐怖的字眼,照一般的說法,人死了便成為鬼,鬼之為物,來無影,去無踪,有形無質,隱現無常,在世俗的傳說與故事中,有各色各樣的鬼。 任你膽大包天,一談到鬼,無不惴惴然而變色焉!
世間真的有鬼嗎? 子不語怪力亂神,鬼是其中之一,而被尊為萬世師表的孔老夫子,也僅止於不語,不承認,也不否認。
到底這是無稽之談,還是真有其物? 但,天下事有時不能以常理而斷,居然有人喪時廢事,一心切盼著鬼神的出現。
楔子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七章
楔子
鬼……
這是無數世代以來,為人所公認的一個不祥而恐怖的字眼,照一般的說法,人死了便成為鬼,鬼之為物,來無影,去無踪,有形無質,隱現無常,在世俗的傳說與故事中,有各色各樣的鬼。 任你膽大包天,一談到鬼,無不惴惴然而變色焉!
世間真的有鬼嗎? 子不語怪力亂神,鬼是其中之一,而被尊為萬世師表的孔老夫子,也僅止於不語,不承認,也不否認。
到底這是無稽之談,還是真有其物? 但,天下事有時不能以常理而斷,居然有人喪時廢事,一心切盼著鬼神的出現。
這是一個廢墟,斷瓦殘垣,蔓草荒煙,即使最大白天,身臨其間,仍覺有些鬼氣森森,不寒而栗。
廢墟是無雙堡的一部分,包圍在堡牆之內,全堡只剩下前面的一半。 江湖人,都不願提到無雙堡三個字,不知是懾於他以往的威望,還是別有原因? 月色淒迷,秋螢閃爍。
一條窈窕身影,兀立在廢墟中,遠望,似乎也是廢墟殘物的一部分,她,每夜出現,風雨其間。
為什麼?
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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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1 14:47:09
第一章
淒清的月色,照著死寂的廢墟,殘壁危柱,在月光下像幢幢鬼影。
廢墟中央,隆起一座圓形的墓頭,如果走近去看,可以看出墓碑上刻的是“亡妻武吳凝碧之墓”幾個字。
不遠處的前端,隱有燈光,這是半個廢墟。
此刻,一個裙據飄曳的窈窕身影,在廢墟間緩緩游動,像傳說中的幽靈。
她是誰? 是人還是幽靈? 不久,一個小小的身影,向這邊移來,那幽靈似的女人身影,突然消失了。
小小的身影來到廢墟中央的墓前坐下,是個年約七八歲的小女孩。
奇怪! 這種時辰,這種境地,這小女孩竟然敢來? 小女孩兀自坐著,口裡喃喃出聲:
“娘啊!您在哪裡?為什麼要撇下我?”
然後是抽咽的聲音。
那消失的女人身彩,再度出現,緩慢地向小女孩移近,無聲無啟。
“呀!”小女孩尖叫一聲,跳了起來。
女人開了幾聲音十分柔和:“孩子,不要怕,我不是壞人。”
小女孩背脊緊貼著墓碑顫抖著聲音道:“你……你是誰?”
“一個過路的人。”
“可是……這裡……並不是路。”
“我打從外面經過,見月色很好,所以就進來想一個人靜一靜。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別怕。 ”
小女孩用手按住胸口,睜大了圓溜溜的眼,哆嗦地道:“我不怕,什麼……也不怕。這是我的家,我常常來的……”
“孩子,是不需要怕!”
“我可以……叫您阿姨麼?”
“當然可以。”
“阿姨,您長得好美,我知道……您不會是壞人。”
“你還沒告訴找名字。”
“奧!我叫武遺珠。”
“武遺珠……遺珠!”
“是的,武遺珠。”。
“這麼晚了,你怎麼敢來這裡?”
“我常常來的,有時在白天,有時在晚上。”
“來做什麼?”
“來看我娘!”
“看……你娘,你娘在哪裡?”
遺殊用手拍拍墓碑,道:“我娘就躺在這裡面。”
女人沉默了半晌,才淒聲道:“你家裡有些什麼人?”
遺珠深深吐口氣,道:“連我一共四個,有爹,有媽,還有江姥姥……”
“你有媽?”
“是的,她是娘死後爸娶的,因為我不是她生的,她不喜歡我,爹也不喜歡我,只有江姥姥疼我,她是我家三代的管家。”
女人上前一步,用手撫著遺珠的頭頂,幽幽地道:“孩子,你很可憐。”
遺珠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冷戰,但隨即又乎走下來,仰首道:“阿姨,我不可憐……”
“你……不可憐,為什麼?”
“我不要人家說我可憐。我長大了要做個女俠,行走江湖,殺壞人,救那些真正可憐的人。”
“你想做女俠?”
“是的!”
“你在練武?”
“不,我媽不許我練,也不准江姥姥教我。”
“你爹呢?”
“我爹離開家快一年了,說是出去辦事,不過……爹在家地也不會教我的,因為他不喜歡我。”
“你爹為什麼不喜歡你?”
“不知道,反正……他在家的時候,一天難得說一句話。”
又是沉默。
久久,女人開口道:“孩子,那你怎麼能當得了女俠?”
遺珠嘟起小嘴道:“等我長大些,我就要出去拜師學藝!”
頓了一頓,又道:“聽江姥姥說,我娘很美,武功又高,可惜她死了,不然女人輕輕嘆了口氣道:“你娘是怎麼死的? ”
遺珠用衣袖擦了擦眼睛,哀聲道:“聽江姥姥暗地告訴我,這地方原本叫凝碧園,很美很美,是用我娘的名字改的,我就在這裡出生。我娘在生下我之後,有一晚突然起火,我娘被燒死了,我是江姥姥救出來的。自從園子被燒以後,爹就遣走了堡裡所有的人,並封了堡門……”女人掏出羅帕拭淚。
遺珠期期地道:“阿姨,您怎麼哭了?”
“你娘死得好可憐,我聽了也難過。”
“阿姨,您的心腸一定很好!”
“遺珠,我每天晚上來教你武功好不好?”
遺珠先是一怔,繼而喜不自勝地道:“阿姨……會武功?”
“晤!”
“真的要教我?”
“當然是真的。”
“那……我……該改稱您師父,現在就拜師……說著,拜了下去。
女人拉起遺珠,攬在懷裡,激動地道:“孩子,用不有,還是叫我阿姨吧!”
遺珠搖頭道:“不,我要稱您師父,這是規矩。”
“好吧!隨便你!”
“師父,今晚就開始麼?”
“不,太晚了,你該回去睡了,明晚再開始。”
“師父,現在嘛!”
“不成,大人會找你。”
“才不呢!我媽根立不理我的事。”
“瞧!有人來了。”
一個蒼老的女人聲音傳了過來。
“遺珠!遺珠!”
遺珠悄聲道:“是江姥姥。”
女人急聲道:“記住,我們的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說完,一閃而沒。
一個白髮老嫗迅快地來到。
遺珠迎上去道:“姥姥!”
江姥姥“嗨”了一聲道:“瞧你這丫頭,總是不聽話,又到這裡來。剛才我遠遠地好像看到一個人離開,那是誰?”
遺珠故意驚聲道:“人,沒有啊!”
“沒有?”
“姥姥,您上了年紀,一定是眼花了,這裡只有我一個。”
“好了,跟姥姥回去,這地方不是小孩子可以來的。”
一個月彈指而過。
遺珠每天晚上偷偷來此跟那神秘的女人習藝,雙方由陌生而熟稔,情同母女,一個自幼失去母愛的孩子,對於溫情的感受,是超過一般孩子的。
像每天一樣,起更時分,遺珠來到廢墟。
不例外地,神秘女人已在坐候。
遺珠像飛燕般投入女人懷裡,興高采烈地道:“師父,我會了!”
女人撫著遺珠柔柔的嫩發,道:“你什麼會了?”
“您教我的心法,昨晚我在床上一夜打坐到天亮,已經能控制住那股氣。”
“孩子,你本來就聰敏過人,所以才有這麼快速的進境。”
“師父,您下一步教我什麼?”
“下一步?孩子,還早哩!你現在只是紮根基的第一步,必須按部就班地來。對了,我給你帶來一瓶藥,你每三天服一丸,伐毛洗髓,可以助你功力速成”
說著,把一個小瓶遞與遺珠。
遺珠接過,起身,小心藏好,道:“謝謝師父。”
女人笑笑道:“遺珠,今晚我教你一套掌法,你在練完心法之後,用以活動筋骨,現在我們就開始。”
整整一個時晨,遺珠算領悟了這一套章法。
女人突然以沉重的聲音道:“孩子,我要離開一段時間……”
遺珠小臉一變,傷心地道:“師父不要珠兒了?”
“不是不要,只是暫時離開。”
“為什麼?”
“因為師父要去辦件事。”
“師父,您……帶找走吧!”
“哦!不,你有家……”
“我沒有家,沒有人疼我,我像是個孤兒。”
“遺珠,不能這樣說;你好好用心練習師父教你的內功心法,還有那套掌法,到了一定的時間,師傅定會來教你進一步的武功。”
'師傅,您不要走嘛! ”
“孩子,不成,師父有師父的事。”
“師父真的還會回來?”
“當然!”
“不騙珠兒?”
“孩子,師父怎會騙你!”
驀地,一聲驚叫倏地傳來:“鬼!”
孩子畢竟是孩子,遺珠被這突如其來的驚叫,嚇得心膽俱寒,尖叫一聲,撲向她的師父,但撲了一個空,撲在地上,眼前什麼也沒有。
她被一隻有力的手拉了起來,不由又尖叫出聲!
一看,粟聲道:“姥姥,您把我嚇死了!”
江姥姥臉色十分難看,發著抖道:“快跟我回去,以後不許再來。”
遺珠轉目四望,不見師父的影子,心想:“奇怪,師父怎麼會突然不見了?江姥姥為什麼突然叫鬼?”
江姥姥再次道:“走,快走!”
“姥姥,怎麼回事嘛?”
“不要多問,快走!”
“姥姥,您剛才為什麼……”
“丫頭,你走是不走?”
一個冰冷的聲音道:“怎麼回事?”
來的是個二十六七的少婦,目芒冷得怕人。
江姥姥忠順道:“少夫人,沒什麼,我來找遺珠回去,怕她著了涼。”
遺珠怯怯地喚了一聲:“媽!”少婦狠狠瞪了她一眼,沒好氣地道:“死丫頭,下次你再敢到這裡來。我打斷你的一雙腿了。”
說完,目光轉向江姥姥,道:“姥姥,我聽見你在喊鬼,怎麼回事?”
江姥姥期期地道:“去……遠遠看見一個女人跟遺珠在一起,但……一眨眼就不見了踪影。”
少婦驚聲道:“一個女人?”目光不期然地掃向墳墓。
遺珠道:“準是姥姥眼花!?少婦冷哼一聲道:“死丫頭,我再說一遍,以後不許到這裡來,不然打斷你的腿。 ”
“媽!”
“別叫我媽,我不是你媽,走!”
一聲幽淒的嘆息傳了來,令人毛骨驚然。
少婦猛一跺腳,閃電般循聲撲去,登上頹垣,遊走一圈,任什麼也沒發現,又回到原地,粉腮一片鐵青。
又是一聲嘆息傳來,似乎就在身邊。
難道真的有鬼? 少婦脫口厲喝道:“什麼人裝神扮鬼?”
沒有反應!
江姥姥緊緊拉住遺珠,口裡喃喃地道:“老身活了大半輩子,還沒有碰到“這種事。 ”
吐了口氣,又道:“少失人,我們還是進去吧!”
少婦顯得色厲內在地道:“我不相信世間真的會有鬼。死丫頭,你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我不知道。”
“你敢騙我?”
“我……我真的什麼也不知道。”
江姥姥突地用手遙指著栗呼道:“少夫人,瞧!”
遠處,一個模糊的女人身影,自空中冉冉而沒,凌空禦虛,像一個幻影,人是無法踏雲而行的。
鬼! 除了鬼無法辦到。
少好面色變顏聲道:“難道會是她,天下……真的有……”
她是誰? 遺珠想問卻不敢,但她看出那禦空而行的,是師父的身影。 鬼,她想到江姥姥剛才的驚叫,難道師父真的是幽靈而不是人? 是的,師父每次都是來無影去無踪,在眨眼間神奇地消失,現在竟然能飄浮在半空中,不是鬼是什麼? 想著,緊抓住江姥姥的衣角,小臉頰現蒼白,一顆小心狂跳不止。
轉念又想:“如果師父真的是鬼也好,她那麼和善慈祥,一點也不可怕,娘死了,當然也是鬼,可以向師又打聽娘在陰間的情形……”
少婦揮揮手,顫抖著聲音道:“我們回屋裡去,姥姥,明天設法把園門堵死。”
說完,當先奔去。
江姥姥拉著遺珠的手,緩步後隨。
遺珠忍不住問道:“姥姥,媽剛才說……那影子是誰?”
“不要問。”接著又喃喃自語道:“難道真是她陰靈不散?”
“姥姥,告訴我嘛!姥姥……”
就在此刻,一條人影疾掠而至。
江姥姥和遺珠同時大吃一驚。
來的,是個錦衣人,看上去年紀三十不到,英挺秀逸,標準的美男子。
江姥姥吐了口氣,道:“少主,什麼時候回來的?”
錦衣人冷冷地應道:“剛到!”
遺珠輕喚了一聲:“爹!”想趨近前去,但又止住了。
錦衣人“晤”了一聲,父女之間,似相當隔膜。
他是誰? 他就是“無漢堡”少主武同春,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無敵劍”的兒子。
武同春冷電似的目芒四下一繞,道:“遺珠不該到這種地方來的。姥姥,以後請你看牢她。”
“是的!”
“你先帶遺珠回去。”
“少主……”
“我要在這兒待一會。”
江姥姥牽著遺珠,默然離開。
武同春走到墓前,站定,目注墓碑,咬牙很聲道:“凝碧,你毀了我一生,使我家門蒙羞,我把整個心獻給你,你卻拿來踐踏,你真是陰魂不散麼?顯現出來,這段公案還沒了!
我發誓不論天邊海角,要找到許中和那衣冠禽獸,把他碎屍,才消我心頭之恨。 ”
一陣夜風掠過,卷得枯枝敗葉沙沙作響,一片馬雲掩去了月色,廢墟頓呈黝黯,顯得鬼氣森森。
武同春似乎怨毒極深,又開口道:“你被天火燒死.給你檢骨造墓,是基於仁心,我恨你,永遠很你。”
半晌之後,又喃喃地道:“鬼.天下根本沒有這鬼魂,如果真的有,那更好,顯現出來看我武同春壽能不能殺鬼。”
微風颯然,似一片枯葉落地。
武同春機警地斜閃八尺,回身,吐口氣,道:“錦芳,是你!”
來的,是武同春的續弦妻子華錦芳。
武同春又道:“你怎麼不聲不響的來?”
“是你自己失神,沒察覺。”
“你真的看見……”
“不單是我,江姥姥也看到,而且不止一次。”
“什麼時候開始的?”
“你離家之後。”
“這倒是奇怪了!”
“據姥姥說,身影很像凝碧……”“不可能,埋了七八年的人……而且,當時火焚之後,是我親自在銅床空架下收檢焦骨予以埋葬的… …”
“當年怎麼起的火?”
“到現在還是個謎,我猜想……可能是那賤人自知沒瞼再活下去,而在坐褥時引火自焚的。”
“你確知遺珠是許中和的孽種?”
武同春痛苦至極地道:“家門不幸,不要再提了!”
華錦芳驚叫一聲,猛可里抱住武同春,粟聲道:“你看,那邊斷牆上……”
武同春下意識地心頭一震,抬眼望大,只見一丈外的斷牆上,出現一個模糊的影子,像半個人身,一咬牙道:“我不信這個邪!”
推開華錦芳,亮出長劍,閃電般掠出,彈起,飛撲至斷牆。
“嘎!”地一聲,那影子掠空冉冉而去。
武同春回到原地,收起劍,道:“原來這就是你們見到的鬼。”
華錦芳惴惴不安地道:“是什麼?”
武同春道:“這叫疑心生暗鬼,是一隻灰鶴!”
“灰鶴?”
“可不是,只是體形比一般的特大些就是了。”
“可是……以前我看到的影子的確是女人的身形……”
“算了,錦芳,世間不會有鬼的,我們回去吧!以後別再到這裡來就是了我準備後天前身……”
“你……又要出門?”
“這樁公案不了,我寢食難安,我之所以腆顏出江湖,就是為了這樁公案不然早該埋名隱姓了,我……實在沒臉見人。”
“同春,你……就不能放過麼?”
“辦不到。”
“八年,恨也該消了……”
“消不了,也忘不了。”
“可是……當初……為什麼把遺珠……”
武同春的內心,起了痛苦的痙攣,閉上眼道:“孩子沒有罪,我能把她怎樣?走,別說了!”
赤日炎炎,大地變成了像個蒸籠,即使趕腳行商,也都趨涼歇腳,避過這烤人的日午,官道被曬得癱瘓成一條死蛇,前後路不見人影。
可是,竟然也有不怕熱的,一個錦衣人,頂著烈日;踽踽行走在官道上,一頂馬連被大草帽,遮去了整個臉,看上去顯得十分神秘。
無獨有偶,錦衣人身後,緊跟著一個老和尚,身穿百衲僧袍,手拄禪杖,斜挎一個黃布袋,光禿禿的腦袋,在陽光下閃閃泛亮,如果近看,便可發現這老和尚面如紅嬰,沒有一絲汗痕,似乎熱是別人的事,與他不相干。
不久,路邊出現一株佇立如再蓋的大樹,樹下一些石頭,已被不斷來往歇涼的人磨得精光溜滑。
錦衣人折向樹下,揀塊石頭坐了,摘下草帽披風,這一露了臉,展示出是個俊逸非凡的美男子。
那老和尚也到樹下落座,自顧自地嘟嚷著道:“佛說有緣,老油總算撞上了緣。”
錦衣人的臉色沉了下來,但仍不言不動。
老和尚又道:“無緣即是有緣,佛言是不妄的。”
錦衣人似乎忍耐不住了,偏過頭,冷電似的目芒在老和尚面上一繞,道:“大師怎麼這等不識相?”
老和尚眉毛一挑,道:“老衲如何不識相?”
錦衣人語冷如冰地道:“盯踪在下,意欲如何?”
老和尚哈哈一笑道:“施主納涼,老衲也歇腳。這是官道,並非私產。”
錦衣人冷哼了一聲道:“在下並非今日才出道,大師跟踪在下業已三天。”
老和尚淡淡地道:“也許是湊巧同路,施主何必多心?”
錦衣人道:“這就未免太巧了罷!”
老和尚又打了個哈哈,宏聲道:“阿彌陽佛,這就是佛家所謂的緣。”
錦衣人報以一聲冷笑,道:“在下不懂禪理,大師還是省了吧。”
老和尚不捨地道:“施生何必如此擔人於千里之外?”
錦衣人沒好氣地道:“大師是纏定在下了?”
老和尚道:“老衲只是隨緣。”
錦衣人虎地站起身來,朝者和尚上下一打量,若有所悟似的道:“如果在下所猜不差,大師當是名動字內的聖僧'無我大師'?”
“哈哈哈哈!施生服力果然不差,老衲正是。”
“失敬了。”
“好說,施主當是無雙堡'無敵劍'的嫡嗣?”
不錯,這錦衣人正是離開家重出江湖的武同春。
武同春臉色微變,抱拳道:“不錯,在下武同春,大師有何指教?”
“無我大師”緩緩起身,沉凝地道:“恕老衲直言無諱,施主先尊號稱'無敵劍',但武學如瀚海,尤其劍術一道,更為精奧深遠,施主係出名門,堪稱此道翹楚,當可繼承先尊之號。”
武同春先是一愣,既而微哂道:“大師說這話的真正用意是什麼?”
“無我大師”道:“老衲有意助施主在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無我大師”享譽武林數十年,是碩果僅存的幾位白道高手中的魁首,武功深不可測,一般習武的人如能得這位老和尚垂青,那真是磕頭碰到天,平步青云了。 但武同春是名劍手之後,自有一份傲氣與自尊,當下哈哈一笑道:“大師,失嚴這外號是江湖朋友信口叫的,先嚴從未自道出民更是不敢以此自詡。同春何物,竟敢繼無敵之號,不敢奢望,更不願企求;大師的好意心領了。”說完,拱手一揖,轉身便走。
“無我大師”飄然上前,攔在前頭道:“施主會錯老衲的意思了,老衲並非好為人師,也無意收徒……”
“那大師的意思是……”
“應天命,防緣法,助施主名至而實歸。”
“抱歉,在下無意爭名,也無心揚名。”
“願為武林眾生結個大善緣麼?”
武同春木為困惑,像“無我大師”這等顯赫的人物,普通武林人想見一面都很難,沒想他竟然主動地找上了自己,內中必有文章,但自己抹下瞼皮,重出江湖,目的是為了斷一樁不能為外人道的公案,以後便要永絕江湖了。
必念之中,冷漠地道:“借用大師一句話,在下無緣,請了。”
說完,繞側昂首而去。
“無我大師”怔怔地望著武同春的背影,自語道:“捨此別無他求,為了挽回劫運,只好不顧身份了!”
自語聲中,大袖飄飄,行雲流水般地跟了下去。
武同春一路馳去,對於“無我大師”的事,他很快就拋諸腦後了,因為他只想著自己的事,除此之外,什麼天大的事都與他無關。
路旁不遠,出現一座叢林,青翠蒼籠,在這種盛夏天,給人心理上一種清涼的感覺。 武同春足身離開富道,向那叢林走去。
接近,看出是一間大廟,被包裹在綠蔭中。
穿過林蔭道,是個不大的場子,連接廟門。
武同春心想:“口渴得難受,喉頭里幹得要起火,到廟裡去討杯水喝吧!”
於是,他迳直走向廟門,目光掃處,不由大驚失色,只見廟門檻外的石階上,整齊地排著四具屍體,一色的黑衣勁裝,他一個箭步彈了過去,不錯,是四具死屍,不見血,死狀很安詳,像是熟睡了般地。
死者是什麼來路? 什麼人下的手? 為什麼會死在佛門禁地? 狐疑之間,一條人影,出現在門裡。 武同春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現身的,竟是分手不久的“無我大師”,這和尚怎會超在自己的前頭? “無我大師”合什道:“施主,有緣啊!剛分手又見面了。”
武同春心裡打了一個結,目光一掃四具黑衣人的屍體,寒聲道:“人是大師殺的?”
“無我大師”再次合什道:“阿彌陀佛,罪過,老衲出家人,怎能輕易犯戒。
“那……”
“殺人者已先老衲一步離開了。”
“是何許人物?”
“施主不妨仔細看看被害者,是如何致命的。”
武同奏深深透了口氣,仔細審視,什麼也看不出來,搖搖頭,期期地道:“在下淺陋,看不出來……沒有傷痕,也不像中毒……”
“無我大師”道:“這就已經說明了。”
武同春皺眉道:“說明了什麼?”
“無我大師”目中精光一閃,道:“想想,江湖上誰殺人無痕?”
武同春心裡“咚”地一跳,栗聲道:“接引婆婆?”
“無我大師”頷首道:“施主見識不錯,但只說對了一半。”
武同春期期地道:“一半,為什麼?”
“無我大師”正色道:“殺人的手法是一樣,但不是'接引婆婆'本人,而是她的傳人,就是近來江湖中盛傳的恐怖人物'黑紗女'!”
武同著脫口驚叫道:“黑紗女?”
“不錯,施主見過麼?”
“只是耳聞,大師……”
“老衲曾經曾見過,但不知她的廬山真面目,僅知她是個女子,年紀不大,黑紗中覆面,同時黑紗巾也是她的標記,身手版高,不遜于乃師'接引婆婆',尤其是身法,以老衲所知,即以身法冠絕武林的'鬼叫化',也膛乎其後。”
武同著倒抽了一口涼氣,道:“她為什麼要殺人?”
“無我大師”搖頭道:“只她自己知道。”
“她屬於魔道?”
“應該是介於正邪之間,不過……以老衲所知,被殺的多屬江湖惡者。”
“眼前這四個……不知是什麼來路?”
“你不見死者衣襟上的號志?”
武同春低頭一看,果見死者衣襟上繡著白色的乾坤二爻的標誌,不由驚聲道:“是'天地會'!”
“無我大師”道:“不錯,正是以武林之主自居的'天地會'屬下弟子。”
武同春吐口氣,道:“'天地會'崛起江湖不過五年,攪得中原武林一片血雨腥風,生殺予奪,唯我獨尊,是該殺!”
“無我大師,寵宣了一聲佛號,道:“善哉! 施主俠肝義膽,嫉惡崇道之心可見一斑,願與老衲深談麼? ”
武同存心念一轉,道:“小子無才無德,既不為俠,也不稱義,敬謝不敏了。”
不待對方的反應,掉頭疾走而去,身後傳來老和尚的叫喚,但他充耳不聞,步伐反而加速。
一口氣奔行了十來里。
日頭西偏,暑氣稍殺,眼前出現一片莽林,宮道從中央穿過,武同脊用手指頂了頂帽簷遙遙望了一眼,自語道:“穿過林子便有鎮市,該打尖了!”
突地,四五條人影迎面奔來,勿勿擦身而過,像逃避什麼惡物似的,其中之一剎住身形開口道:“餵!朋友,看你的裝扮,定也武林同道,快回頭吧!前路不通,犯了忌,平白送命可不值得。”
說完,飛也似趕向同伴去了。
武同春大為愣愣,呆了一陣,繼續前行,到了林口,目光掃處,不由心頭劇震,剎住步子,脫口道:“黑紗女!”
路邊頭一株大樹的橫枝上,掛了一條黑紗巾,在迎風招展,這是既神秘又恐怖的“黑紗女”的標誌,現在他明白剛才那匆匆逃走的路人示警的原因了。
“黑紗女”為何亮出標記阻路? 闖越便是犯忌,回頭還是繞道? 堂堂無雙堡少堡主,如此不顧名頭麼? 武同春猶豫了一陣,突然自嘲地笑了起來,心想:“名頭,自己還有什麼名頭可言?無雙堡名存實亡,武同春早在八年前死了,出江湖只為了平心中之恨,對像只有一個,還爭什麼強,鬥什麼狠。”
心念之中,迴轉身……兩騎怒馬,疾弛而至,到了近前,緊急勒韁,唏聿聿一陣嘶鳴,人立而起,撲了武同春一頭一身的黃塵。 換在八年前,他會毫不猶豫地拔劍,而今天,他是豪氣全消,本能地橫了對方一眼,拍拍塵土,就傳走開。
他原不想惹是生非,別人偏不放過他,也許,這是江湖人的劣根性。 馬上人之一暴喝:
“別走!”
武同春止住了腳步,這時,他才看清馬上是兩個面目猙獰的中年人,一瘦一胖,喝語的是那胖子。
那瘦子接著道:“看你這身打扮滿像那麼回事,你看到一個女人形的窮酸由此經過麼?”
態度蠻橫,說話無禮,武同春本待發作,想了想又把冒起的火壓了下去,拉拉帽簷,冷漠地道:“沒看到!”
那胖子大刺刺地道:“報上來路。”
武同春雖說豪氣早消,但隱藏在內心深處的那股傲氣是混沒不了的,他沒抬頭,寒聲說道:“各走各的路,沒有報名的必要。”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1 14:47:30
瘦子嘿地一聲冷笑道:“你知道找哥倆的來路嗎?”
武同春道:“在下不想知道。”
瘦子道:“偏要你知道。”
胖子湊和著道:“兄弟,別唬著他了。”
瘦子打了個哈哈道:“聽清楚了,'巴氏雙虎',不陌生吧?”
武同春心中一動,“巴氏雙虎”,惡名昭彰,在中原道上,是令人則目之徒,當下故意淡淡地道:“沒聽說過!”
胖子暴笑了一聲道:“好小子,真有你的,抬起頭來,讓大爺看看你的五官德性!”
武同春硬吞下一口惡氣,身形一旋,到了兩丈之外。
“巴氏雙虎”各各怒哼一聲,躍了馬背,把武同春攔住。 瘦子獰聲道:“你剛才說沒聽過我兄弟的大名,現在讓你永遠記住,三代人都忘不了。大哥給他逗逗樂子。”
胖子掏開五指,抓向武同春的大草帽。
武同春腳不移,身不動,筆直地飄了開去,這一手,表現了他的功力。
瘦子“咦”了一聲道:“看不出還真有兩下子,不給你點厲害嚐嚐,你還真會把大爺看扁。”
隨著話聲,手一揚,三點寒星星品字形射向武同春上盤,一尺之隔,投手即至。
武同春反腕一撈,攤開手掌,是三顆歹毒的天狼釘,不由怒哼出聲,一抖手手,投向身旁一塊巨石、火犀迸處,三顆天狠釘品字形嵌在石面上,深淺一致,手法力道,令人嘆為觀止啊!
“巴氏雙虎”互望了一眼,當然他們倆不能吃這個癟,霍地拔出佩劍,挪步移身,站成犄角之勢,胖子暴喝道:“拔劍!”
武同春忍了又忍,道:“無此必要。”
瘦子道:“不敢么?可以,報上來歷名號在地上叩個響頭,我兄弟饒了你。”
是可忍,孰不可忍! 武同春緩緩拔出長劍,劍尖斜指地面,仍然沒抬頭。 這種起手式,可以說大背武術常軌。
胖子臉色一變,道:“兄弟,看他的起手式!”
瘦子臉皮抽動了數下,粟聲道:“無雙堡獨門劍法!”
胖子跟著叫:“無敵劍!”
瘦子期期地道:“聽說無漢堡在八年前被一把火燒成廢墟,業已遣散堡眾,封了堡門,這些年不見有人在江湖走動,這胖子深深一想,道:“朋友難道真的是十八歲揚名的武少堡主? ”
武同春沒有答腔,帽簷遮住臉,顯得十分神秘,倒是那支斜撇的劍,劍身泛出雪也似的白光,這是迎異於一般之處,通常劍刃是青芒。
瘦子臉色數變之後,道:“大哥,看他劍,假不了,我聽說過。”
胖子立即順風轉舵,自找台階,擠了擠眼,道:“兄弟,算了,彼此素無過節。還是追人要緊。”
說完,偏了偏頭,兩人收劍上馬,雙腿一夾,穿林而去。
武同存緩緩回劍入鞘,轉身面對林道,心裡想:“'巴氏雙虎'有目如盲,竟然沒發現'黑紗女'的標記,這一入林,是自尋死路。”
心念未已,忽聞“砰砰”兩聲,“巴氏雙虎”栽下馬來,連哼聲都沒有,也不見有人現身出手,兩乘空騎撥制刺狂奔而去,不由心頭大震。
“黑紗女”是如何無聲無息地毀了“巴氏雙虎”? “巴氏雙虎”在江湖中不是泛泛之輩,竟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
照“無我大師”的說法,“黑紗女”跟她師父“接引婆婆”一樣,為人介於正邪之間,她在此地亮出標記阻路,必非無固,那是為了什麼? “巴氏雙虎”追索的所謂大人形窮酸是誰? 呆立了一陣,武同春準備走回頭路,不去招惹“黑紗女”,就在此刻,林子裡突地傳出一個森冷的女子聲音道:“犯忌者死。”
武同看下意識地吃了一驚,不用說,發話的是“黑紗女”,這句話,不但目中無人,還充滿了威脅的意味。 武同春被勉強抑制的傲性蠢然欲動,心念輾轉之後,傲性又消生了,八年前發生的心事,使他喪失了在武林中昂頭的勇氣,當下片言不發,轉身舉步,就待要離開……“黑紗女”的聲音,又傳了出來:“識時務者為俊傑,君子當知趨吉避凶,姓武的,這不能說是你沒膽。”隨之,是一聲充滿譏諷意味的冷笑。
泥菩薩也有三分土性,武同春再灰心喪之,也不能讓一個女子看得不值半文錢,潛在的傲性,無法抑制了,轉身,大步向林道中走去。 以防對方猝然的襲擊。
走,沒有動靜,空氣詭秘萬分。
顧盼間,來到了“巴氏雙虎”陳屍之處,此刻,他才發現雙虎襟上的乾坤符志,不由心頭一動,暗忖:“原來雙虎也是'天地會'的弟子!”
刺耳的陰冷聲音,又自林間傳出:“娃武的,你不怕死?”
武同春指頂帽簷,目光掃向林深處,不見人,冷聲回應道:“死有什麼可怕?”
“但剛才你表現了畏縮?”
“在下不必告訴你個人心中的想法。”
“除了怕死,還想什麼?”
“何不現身出來?”
“憑你還不配。”
“哈哈哈哈……”
“這有什麼好笑的?”
“非常好笑,口口聲聲要殺人,卻不敢現身。”
“你死定了!”
“就算是吧!你不現身如何取在下的性命?”
“照樣可以,雙虎便是榜樣。”
“用毒?用暗器?”
“這你不必管。”
“在下不信這個邪。”
沒了下文,空氣沉寂下來。
武同春內心卻沒鬆弛,他無法想像對方將使出什麼意料不到的手段,雙虎的屍體擺在眼前,這是不假的。
久久之後,“黑紗女”的聲音又告響起:“你走吧!我不想殺你了。”
武同春大感意外,脫口道:“為什麼?”
“黑紗女”的聲音道:“奇怪,你不慶幸能活著離開?”
武同春冷傲地道:“既無懼於死,又何慶於生。芳駕忽然破例,必有原因。”
“你一定要知道?”
“如果勞駕願意的話,在下是想知道。”
“好,我可以告訴你,我希望你能活著。”
“那又為什麼?”
“當然有道理的……”說了半句,便頓住了。
“什麼道理?”
“非常簡單,凡屬不怕死的人,必然怕活,而珍惜生命的人,定然怕死;你既然無懼於死,讓你活下去,豈不更好?”
怪論,前未之聞的怪論,武同春為之大感怔愕,理由十分牽強,但對某種人而言,卻又很切合,以他本身而論,的確是活著比死還痛苦,這使他無言以對。
雙方沉默了片刻,“黑紗女”又道:“我是過來人,我曾經求死,但為了某種理由,我必須活下去,忍受生之折磨.所以,我非常了解一個無視於生死的喪志者的心情.”
這句話說到武同春的心坎裡,引起了他內心的共鳴,看來“黑紗女”是傷心人別有懷抱,可是……心念之中,脫口道:“芳駕稱在下為喪志者? ”
“黑紗女”的聲音道:“難道不是?堂堂無漢堡少堡主,全沒有往昔的英風豪氣,不是喪志是什麼?”
武同春心頭大凜,彼此素昧平生,她為什麼要說這種話? 難道她知道自己內心的秘密?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這秘密外人絕對不知道……“黑紗女”又道:“你還不走麼?如果我改變主意,你便真的活不了。”
武同春開始挪步,他不是怕死,只是覺得茫然,他不了解這神秘女煞星到底是什麼樣的人,而更重要的一點,他不但失去了鬥志,連好奇心都淡了,他活著,只為了那樁八年前的誅心公案。
出了林道,眼前豁然開朗。 正前方是村鎮,在三里之外,兩旁是丘陵,延伸得很遠,像接到了天邊。
正行之間,忽聽右首的丘陵中傳出了數聲暴喝,接著是採人的呼喚:“救命喲!救命…
殺人了……”
武同春本能地止住腳步,抬眼望去,一丈外隱見人影晃動,轉念一想,自已差不多等於是江湖除名的人,本身的事管不了,還料理別人的事則甚,這類事,江湖上可說無時無地不在發生,於是,他又挪動腳步。
刺耳的呼救聲,又告破空傳來!
“殺人了,救命啊!”
人,貴在乎有人性,即使在萬念俱灰的情況下,仍會激發,尤其正義兩個字,在真正的武士心目中,可以說生了根。 武同春再次停了腳步。
遠處,傳來了顫栗的哀叫聲:“各位定要趕盡殺絕麼?在下與各位往日無怨,近日又無仇……”
一個粗暴的聲音道:“少廢話,有冤到閻老五那兒去分訴吧!”
武同春終於忍不住掠了過去。
土丘後,三名黑衣劍手,圍住一個藍衫書生,這書生二十多歲年紀;面目俊美,一表非凡,在三支劍下,顫栗不已。
武同春立即想起“巴氏雙虎”口中的女子形窮酸,大概就是指這書生無疑了,他為什麼被追殺? 三劍手不用說,也是“天地會”的人。
其中之一獰聲道:“別裝蒜了,上路吧!”
書生作揖道:“三位行行好,積點陰功,修個來世。”
另一個哈哈一笑道:“好小子,來世,來世是什麼?爺們只管抓人,不管來世。無乖上路,那邊有馬等著,看你細皮嫩肉的挨上兩劍該多沒意思。 ”
這書生是武功不濟無法反抗,還是根本不會武功? 武同春悠悠然飄臨現場。
書生可眼尖,大叫道:“大俠救我!”
三劍手不約而同地暴喝出聲:“什麼人?”
武同春稍稍揚頭,一看這書生的面目十分熟捻,但想不起在什麼地方見過,心中狐疑不已。
三劍手之一欺向武同看身前,上下一打量,道:“朋友要插手?”
隊對方衣襟號志,已證明了對方的身份。 武同春心知招惹上“天地會”,後果相當嚴重,但已經出了面,總不能打退堂鼓,想了想道:“三位是'天地會“的人? ”
“這不是擺明著麼?”
“三位與這位朋友有什麼過節?”
“無人敢過問'天地會'的事。”
“可是在下已經問了。”
“那你也死定了。”
“未見得。”
“先報個名號,爺們好交差登帳。”
武同春冷哼了一聲,轉向書生道:“朋友,怎麼回事?”
書生道:“在下也不明白為什麼。”
另一名劍手大聲道:“別浪費時間了,做了他帶人上路。”
那面對武同春的劍手,揚起劍來,明聲道:”拔劍吧!如果死得像條狗便太冤了。”
武同春寒聲道:“在下不想殺人。”
那武士暴笑了一聲道:“口氣還真不小,看劍!”隨著喝話之聲,劍芒打閃,罩向成同春,身手還真不賴,氣勢招數,可以勉強列入一流。
劍出入杳,武同春換了一個方位,從容利落。
另兩名劍手一看便知道碰上了勁敵,雙雙仗劍圍了過來,各佔方位。 原先的一名上前兩步,配合同伴的位置,挫了挫牙,道:“看來朋友不是泛泛之輩,先報個名號。”
武同春冷冷地道:“在下向來不提名道姓。”
三劍手用眼色互相打了一個招呼,齊齊暴喝一聲,三支劍從不同方位,以雷霆之勢,罩向武同春。
一道白光,從交織的劍幕中冲起,像潛龍破浪而來,驚呼與兵刃折斷聲齊作,人影爆開,三劍全部齊腰而折,三劍手面色衣白,窒住了。
武同春無意傷人,也不願樹這強憂大敵,沒有跟踪出手。
那書生突地驚叫出聲。
三名劍手迅快地退了開去,並肩而立,俯首躬身。
武同春大感驚愕,目光轉處,呼吸上時窒住了。
現身的,是個濃裝豔抹的半百婦人,身高體大,比普通男人還要高出一個頭,目光如刃,森冷得怕人,配上她妖裡妖氣的打扮,簡直是個怪物,一個女人,而生成這種體型,的確是罕聞罕見,武同著倒抽了一口涼氣。
怪婦人目光掃向三名躬著身不敢直立起來的劍手,大喝道:“窩囊廢,丟入現眼,還不與我滾!”聲如果啼,十分刺耳。
三名劍手齊齊恭應了一聲,如飛而去。
看樣子,這怪婦人不但是“天地會”的人、而且在會中有相當的地位。
怪婦人目光移向藍衫書生,怪笑了一聲道:“小子,你敢再逃走的話,老娘便撕了你。”說空,轉向武同春,齜了齜牙,道:“把你那頂破草帽拿下來,讓老娘看看你的長相。”
怪人怪調,自然不足奇,像這類人,不會吐出什麼好話的。
“武同春淡淡地道:“芳駕何方高人? ”
怪婦人以震耳的聲音道:“連老娘你都不認識?”
武同春為之一窒,他久不行走江湖,實在不知道對方的來路。 就在此刻,一個極細的聲音傳入他的耳鼓:“這妖婦是“天地會'左護法'魁星娘娘'! ”
武同春大感驚怔,是誰以待聲之法指點自己? 現場沒別人,難道會是藍衫書生? 可是他剛才直叫救命,會有這等能耐麼? 心念之中,不管三七二十一,冷沉地道:“芳駕是'天地會'左護法'魁星娘娘'?”
怪婦人“嘎嘎!”一聲怪笑道:“你這小子還算有見識!”
這一說真的對了,武同春可從來沒聽過這個名號,但既為名傾武林的“天地會”護法,武功之高強,可想而知,現在他真是騎虎難下,走可能走不脫,挺下去後果難料,而更使他不解的是那藍衫書生此刻面帶微笑,毫無懼怯之容。
“魁星娘娘”又道:“你知道你將如何死法?”
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順口道:“如何死法?”
“魁星娘娘”獰態畢露地道:“老娘要把你生撕活裂。”
武同春的做性又被激發,寒聲道:“有這麼便當?”
“魁星娘娘”道:“老娘手下倒無全屍。”
武同春下意識地手按劍柄,硬起頭皮道:“那得要看事實了。”
“魁星娘娘”森冷如刃的目光連連閃動,獰聲道:“你小子見不得人,老是把帽子遮著臉?”
“見木得人”這四個字,本是一般人的常用語,但聽在武同春的耳中,卻大不是滋味,這正觸到他的傷痛處,當下用手指一頂帽簷,露出了全部面目。
“魁星娘娘”偏了偏頭,嘖嘖地道:“好俊的人品,但你還是活不了,老娘一向不輕易改變主意。”
話聲中,舉步迫向武同春。
武同春立即握緊劍柄,準備應戰。
場面驟呈無比的緊張。
嘉在此刻,一個嬌脆而叩人心弦的聲音道:“大娘,且慢動手!”人隨聲現,一晃便到了場子中央。
武同春心中一動,轉目望去,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下意識地吞了一下口水,不速而至的,是一個不堪承教的奇醜女子,濃眉大眼,塌鼻厚唇,配上四方瞼,那模樣使人看了第一眼,便不敢再看第二眼。
但如果不看瞼,齊鬚子往下看,倒是個美人胎子,體態窈窕,纖濃合度,再加上華麗宮裝,十足是個可人兒。 如果不看人,光聽聲音,真會令人想入非非,可是,配上那張勝,便一切俱非,實在是造物主的惡作劇。
她稱“魁星娘娘”為大娘,她是什麼身份? “魁星娘娘”生就的窮凶惡極相,但見了這醜女,卻態度大變,盡量裝得溫和的樣子說道:“小妞,人在那兒,你看著辦吧!”
醜女目光掃向藍衫書生。
藍衫書生打拱作揖地道:“姑娘,你就放過在下吧!在下只是個窮秀才,根本就不值姑娘一顧。”
武同春大感困惑,摸不透雙方是怎麼回事。
醜女不答腔,目光移向武同春,看了又著,突地笑出聲來。
武同著一拉帽簷,遮住視線。
醜女如藍衫書生一擺手,道:“你走吧!姑娘我不想再看到你。”
藍衫書生如逢大赦,再次作揖道:“姑娘大德,在下沒齒難忘。”說完,急急奔離,像逃避瘟神似的。
“魁星娘娘”大聲道:“小妞,你這是怎麼回事?”
醜女橋聲道:“放他走呀!”
“魁星娘娘”吐口氣,道:“你費了這麼大力氣找他,現在卻又放他走,什麼意思?”
醜女扭怩作態地道:“大娘,俗語說……物怕比,兩樣東西放在一起,一比就比下去了,那窮酸俊而不英,沒有男子氣概。”
“魁星娘娘”皺眉道:“怪事,你不是愛他愛得發狂麼?”
醜女“唔”了一聲,道:”大娘,此一時,彼一時嘛!現在……”說著,朝武同春一努嘴。
“魁星娘娘”哈哈一陣大笑道:“大娘我明白了。你是見了雞便不吃肉醜女嬌嗔道:
“大娘,你這話說得人多難為情嘛!”
肉麻當有趣,聽得武同春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也明白過來,這五女是出來揀丈夫的,天下事真是無奇不有,早知如此,說什麼他也不會插手管這閒事。
“魁星娘娘”沉聲道:“小妞,你先別高興,看這小白臉年紀不小,少說也有二十六七歲,說不定他早已有了……”
醜女大眼一翻,撒嬌似的道:“大娘,你問問他嘛!”
武同春忍耐不住了,身形電彈,一驚數丈,就在他身形一起一落之間,一個巨大的身影已爛在他的面前,他這一驚非同小可,看來脫身不易,這麻煩可惹的大了,藍衫書生脫了禍,他變成了頂缸的人。
“魁星娘娘”以刺耳的聲音道:“想溜嗎?做夢!聽著,你叫什麼名字?”
武同春有些哭笑不得,抬起頭道:“武同春!”
“武同春?”
“不錯!”
“今年多大歲數?”
“二十八。在下可以走了麼?”
“不行,話還沒問完。”
醜女站在側方,突然想起件事來,一拍手掌道:“大娘,我聽人說,一年前中原道上出了個少年劍手,也叫武同春,但不久便銷聲匿跡了,就是他麼?”
武同春暗道一聲:“'苦也!”
“魁星娘娘”不由動容,森玲的目芒一閃,道:“你就是'無敵劍'的後人?”
武同春一咬牙道:“扯不上,巧合而已。”
醜女大聲道:“大娘,他說謊,是他沒錯,不然那三名弟子怎會一招折劍。”
“魁星娘娘”點點頭,道:“娃武的,你承不承認都沒關係,我們小妞看上你,是你天大的造化。你成過親沒有?”
武同春十分不耐地道:“不但成過,女兒都七八歲了。”
“魁星娘娘”臉色一變道:“真的?”
武同春道:“這怎麼能假!”
“魁星娘娘”望向醜女道:“小妞,你聽見了?”
醜女大限一紅,任性地道:“不,我不信,大娘……”
“小妞,這怎麼能勉強?!
“大娘,我……死也不改變主意。”
“這……你要大娘我怎麼辦?”
“我不管,你看著辦。”
“魁星娘娘”深深一想,道:“那隻有先帶他回去再說了!”
武同春氣也不成,怒也不是,天底下竟有這種怪人怪事,忍不住開口道:“天下男人多的是,不止在下一個,姑娘可以隨便揀。”
醜女似乎從來不知羞恥為何物、咧嘴一笑道:“我就是揀中你嘛!”
武同春為之氣結,衝口便道:“不要臉!”
醜女眉毛一挑,瞪眼道:“你敢侮辱我!”
“魁星娘娘”也跟著怒聲道:“好小子,你真是不知死活……”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武同春橫起心道:“怎麼樣?”
“魁星娘娘”暴聲道:“老娘裂了你。”
武同春冷哼了一聲道:“怕沒這麼容易!”
醜女插口道:“大娘,可別真的對他下重手,我……就喜歡他這份傲氣。”
武同春啼笑皆非. 這倒是一廂情願,天下難找臉皮這麼厚的女子,這種話居然面不改色地當著男人面說出口,看來很難脫出她的糾纏,想想實在窩囊,俗語說的,是非只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 真是一點也不錯,平白無故替那姓甚名誰都不知道的藍衫書生頂了缸。
心念未了,“魁星娘娘”倏地一個跨步;到了八尺之處,陰聲道:“你是'無敵劍'的後人,劍上的造詣定然不差,特別准你自衛,拔劍吧!老娘耐心有限。”
事情擠到頭上,武同春已經沒有任何考慮的餘地,咬牙拔出劍來,劍尖下撇,作出了獨特的起手式,寒聲道:“交手有個限度麼?”
“魁星娘娘”答非所問地道:“身份不假,是當年無雙堡主武進的劍路。”
武同春再次道:“怎麼個打法?”
“魁星娘娘”嘿地一笑道:“怎麼打,得看老娘的高興,出手吧!”
武同春氣得兩眼發了藍,憤憤然地道:“見死方休麼?”
“魁星娘娘”不屑地道:“你如果害怕,不打也可以,乖乖跟老娘走。”
忍耐是有限度的,武同春劍眉一挑,氣納丹田,勁貫劍身,厲聲道:“請吧!”
“老娘讓你先出手。”
“在下照祖傳慣例,不佔先。”
“什麼臭規矩,接著!”話聲中,向前一個大跨步,雙手緩緩抓出。
武同春一看來勢,不由心頭大凜,對方這一抓,玄奇詭絕,使人有封擋閃避無從之感,在沒抓上身前,根本無法判斷被攻擊的部位,也測不出中途會發生什麼變化,當然,時間不許他考慮,這意念在腦海中僅如電光船一閃。
“呀!”厲吼聲中,白光由下而上騰起,森寒如冰雪的劍芒,幻成了一片耀眼的光幕,以攻應攻,這是他唯一可行之途。
忘命的一擊,凌厲到了極限。
“魁星娘娘”可真識貨,她看出武同春手中的白劍並非凡鐵,不敢託大,中途變式,身軀後仰,改抓為拍。
“砰”地上聲,武同春的創勢,被奇強無比的掌風,震得一滯,揮灑不出,不自覺地退了一個大步。
雙方又回复八尺的距離。
“魁星娘娘”多角形的臉孔,扭成了一個怪形,這是怒極了的表示,厲哼聲中,雙掌暴推。
武同春族劍朝中路直刺,這是他家傳劃法中的絕招。
雷動的掌風中,夾著一聲驚呼,人影霍地分開。
武們春俊面泛了白,氣翻血源,眼冒金花。
“魁星娘娘”衣袖被割裂,明顯地可以看到半尺長的血痕。
醜女臉上抖露了一片緊張之色。
“魁星娘娘”抬起手臂看了看,暴怒道:“好哇!老娘如果不活生生撕了你就不算人!”聲落,翹掌垂臂,弓腰曲腿,沉緩地邊向武同春。
那樣子,既滑稽又恐怖。
她將施展什麼無法想像的殺手? 兩個照面下來,武同春信心大增,但對方的怪模樣,使他不無忐忑之感,反正已豁出去了,只好凝神抑志,蓄勢待發。
醜女急叫道:“大娘,不要這樣嘛。”
情況顯示,這將是生死互見的一擊。
驀在此刻,一聲蒼勁震耳的佛號倏告傳來:“阿彌陀佛,善裁。”
事出猝然,“魁星娘娘”不期然地直起身來,後退兩步。
現場多了個身穿千補百袖袍的老和尚,好玄的身法,彷彿他本來就是站在哪裡的。
武同春鬆了一口氣,不速而至的是”無我大師”。
“魁星娘娘”怒喝道:“老禿驢,你找死來了?”
“無我大師”合計道:“可彌陀佛,女施主且莫發嗔,生死乃天命,豈可輕言。
“魁星娘娘”喘著大氣道:“無我,你要淌這渾水?”
“無我大師”道:“我佛慈悲,老衲身為佛門弟子,碰上了,不能不結個善緣,度厄解劫,功德無量,阿彌陀佛!”
“魁星娘娘”粗聲暴氣地道:“你想結什麼善緣?”
“無我大師”道:“姻緣姻緣,全憑一個緣字,三生石上註定,勉強不來的,勉強了便是孽、如果看不破這一點,冤結便難解了。”
“魁星娘娘”道:“少放屁,我不信這個邪,湊合了便是緣,識相的最好請便。”
“無我大師”從容地道:“如果老衲非管不可呢?”
“魁星娘娘”森冷的目芒一閃,道:“那此地便是你證果的地方。”
“無我大師”軒眉道:“女施主,孽由心生,禍由自招,切不可興殺念。”
“魁星娘娘”怒不可遏地道:“你走是不走?不然就作怪找出手無情了!”
武同春在一旁沒了主意,不知道該採取什麼行動,但他深知“無我大師”被武林人尊為聖憎,並非等閒之輩,不然,以“魁星娘娘”的兇殘性格,不會這麼多廢話,早已經出了手。 顯然,她不無顧忌。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1 14:49:18
第二章
就在此刻,一陣蟻語傳入耳中:“武同春,你不走還等什麼?此地的事交給老和尚,他會料理,假使再來一個老虔婆這等高手,你要走便難了,你真的想與醜女成親?”
武同春大感驚愕,這傳聲的人是誰? 聽聲音與初逢“魁星娘娘”時,暗中指點自己的一樣,不錯,自己是犯不著跟對方搏命。
“無我大師”不怒不火地道:“女施主,違反天理人情,強求來的東西,恐怕會持之不久!”
醜女像是忍耐不住了,大叫道:“老和尚,你有個完沒有?大娘,你今天很有耐性。”
“魁星娘娘”被醜女的話一激,登時按捺不住了,雙掌倏揚道:“無我,這是你自己找上門來的。”一圈一劃,登了出去。
震耳的佛號聲中,“無我大帥”揮袖相迎。
“隆”然巨響聲中,罡風匝地暴卷,塵砂如幕,數丈方圓之內,一片洪蒙,人影一觸而分,竟是勢均力敵。
塵砂落定,現場由暗而明。
醜女尖叫道:“大娘,他溜了。”
場中果然失去了武同春的影子,他已乘剛才雙方對掌的機會,電馳而去。
“魁星娘娘”暴吼道:“老禿驢,我跟你沒完。”
醜女掠上一個土丘頂,縱目遠望,遠遠一個人影,電馳而去,已成了一個黑點,縱起嬌軀,追了下去。
“無我大師”哈哈一笑,行雲流水般地從反方向飄去,速度快得令人咋舌,有若魄影輕煙般。
“魁星娘娘”可能頭一次吃這麼大的癟,氣得臉孔發青,連連跺腳,望著老和尚背影消失的方向,恨恨地道:“好禿驢,你敢作弄老娘,總有一天要你後悔無及!”說完,尾隨醜女身後馳去。
別看她身軀龐大,奔起來可不含糊,輕靈利落,疾若飛鴻。
就在眾人離開之後,不遠的土丘後冒起一條瘦小的藍色人影,喃喃自語道:“武同春,你狠心毀了我,我要你慢慢付出相等的代價!”
他,正是被醜女放棄的藍衫書生,武同春並不認識他,僅只面熟,他為什麼要說這種充滿怨毒的話? 呆了片刻,他也離開了,丘陵回復原來的寂靜,像什麼也沒發生過。
武同春一路狂奔,到了鎮外,雖然飢渴難忍,但他不敢停留,他知道對方不會放過他,毫不遲疑地繞鎮而過,舍官道,岔上小路,繼續奔馳。
掌燈時分,來到另一個小鎮,他遷自走向街道中央的“方家老店”,這是客店兼營灑菜的店子。
這小鎮距“無雙堡”約百來里,是武同春自幼就熟悉的地方,而方家老店,是他固定光顧之處。
一腳踏進店門,兩鬢微霜的女店主東方大娘笑著迎了上前:“武大少,你上次來過,整整半年不見影子了,裡邊坐!”
武同春像見了親人般的堆下笑臉道:“大娘,這一向可好?”
方大娘道:“還不壞,只是掉了兩顆座牙!”
“我想隨便吃點東西就上路。”
“別急嘛!難得來一趟,怎麼,想家心切?”
“沒這回事,我是離家,不是回家。”
“啊!走!走,到後面去,前面嘈雜不清靜。”
武同春熟路輕車,穿過酒座,進人後院,一明一暗的小軒,十分清幽,他步入明間坐下。
緊跟著,小二送上了茶,布了杯筷,工夫不大,酒菜隨來,小碟子,十分精緻,盡是他平素喜歡吃的菜餚。
武同春自斟自飲,回想此次離家後所遭遇的一切,不禁感慨萬分。
片刻,方大娘又走了進來,親切地道:“前面事忙,我不能陪你,你自己多喝幾杯吧。”
武同春笑道:“大娘儘管去忙,我在這裡等於到了家。”
方大娘停步又道:“不見外才好。”
說著,忽然嘆了口氣道:“武大少,找一想起小姐子凝碧便忍不住傷心,她真難得,又可人,又懂事,老天實在沒眼睛,竟讓她在坐褥中遭了意外,唉……她留下那孩子還好吧?
叫什麼來著……對了,遺珠……”
武同春的臉沉了下來,內心陣陣隱痛。
方大娘忙見風轉舵地道:“我知道提起她你會傷心,喝酒吧!我得到前面去照應,等會再陪你聊。”
武同春訕訕地道:“大娘請便。”
方大娘深深望了武同春一眼,出門去了。
這一提起被火燒成焦炭的妻子凝碧,武同春頓時飲食乏味,他不是難過,而是恨,心靈上的創傷,是不易平復的,因為他太愛凝碧,所以恨也就更深,人生真正的婚姻只有一次,所以失敗也只有一次。
突地,一個黑衣蒙面人出現門邊。
武同春心頭一震,喝問道:“什麼人?幹什麼的?”
蒙面人脫手擲出一物,轉身而沒。
武同春伸手接住拋來之物,起身追出,對方已失去踪影,回到桌邊,攤開掌心,一看,是一塊三指寬的銅牌,上面刻著乾坤二爻的符號,不由心頭大凜,暗忖:“照圖記,該是'天地會'之物,這代表什麼?想不到對方已追踪而至想到'天地會',那女巨人“魁星娘娘”與醜女的形象,便又在眼前晃動。
方大娘端了個盤子,走了進來,朝桌上一放,道:“這是你最愛吃的油酥乳鴿,大娘親手替你……”
突地瞥見武同春手中的銅牌,陡地面色大變,栗呼道:“這怎麼回事?”
武同春道:“剛剛一個蒙面人送來的。”
方大娘顫聲道:“天地符!”
武同春眉頭一緊道:“什麼叫天地符?”
方大娘拭了拭額上的汗,道:“是'天地會'的死亡令,接到這令的人,只有等死。”
武同春咬咬牙,不吭聲。
方大娘面皮抽緊,搓著手,惶急地道:“我的好大少,你怎會招惹上'天地會'?”
武同春只好把碰上醜女的經過說了一遍。
方大娘頓足道:“這怎麼得了,那醜女是天地會主的寶貝女兒,外號'魔音女'……”
武同春脫口道:“'魔音女'?不錯,她的聲音是很好聽。”
方大娘瞪眼道:“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情說笑……這……怎麼辦?”
武同春立起身來,沉聲道:“大娘,我馬上走路!”
“走路?你走不出一里。”
“那也未見得。”
“武大少,接到符令的人,不管你本領通天,也沒人能倖免。”
“我不能坐在這兒等?”
“你讓我想想……”
“我非走不可,不能連累大娘。”
“廢話,你看扁了我方大娘。”
武同春怔住了,在他心目中,方大娘是個很能幹的女人,丈夫死了,獨撐門面,對他特別好,可從沒把她跟江湖二字聯想在一起過,想不到她能識得“天地符”,一口的江湖行話,難道她是真人不露相麼? 心念之中,期期地道:“大娘,你……想什麼?”
方大娘道:“替你想保命之路。”
武同春又是一怔神,道:“保命之路?……不必了!”
“你什麼意思?”
“大娘是做買賣的,有身家,有性命,怎能為了我而不顧……”
“噢!你倒是真夠武士風度,你被'天地會'找上了,死了命一條,可是你得想想,你還有家人,對方會放過麼?”
武同春頓如洩了氣的皮球,這點他可沒想到,可是方大娘憑什麼不顧身家性命來維護自己? 這人情上說不通呀!
'天地會'等於是武林天下的主宰,憑她一個女流敢與抗衡? 莫非……心念及此,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寒顫,眉頭一緊,道:“大娘,我對你……不了解。”
方大娘一反常態地道:“不了解拉倒,沒時間敘舊了!”
越是這樣,武同春就越加狐疑不解,不捨地追問道:“大娘是武林人麼?”
方大娘不答所問,急聲道:“隨我來!”說著,進人暗間。
武同春只好跟了進去,只見方大娘挪開床鋪,在壁間一按,床舖的位置裂開了一個地洞,武同春駭然,想不到這裡會有這等佈置。
方大娘用平指著地洞道:“下去,十二個時辰之後自己出來。”
武同春走近前去,一看,有石級延伸向下,看來是個地窖,登時心念電轉:“方大娘居心難明,如果自己狂測不差,這一進去,便成了甕中捉鱉……”心念之中,沉聲道:“大娘,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平白擔這大風險?”
方大娘橫眉豎目地道:“以後你會明白的,下去,快!”
生死攸關,冤枉送命可不值得,武同春又道:“我想現在知道!”
話聲才落,以說腰間一麻,一個頭重腳輕,被方大娘硬生生推入洞中,身軀順石級直滾而下,“咋”一聲,洞門封上。
方大娘會猝然施襲,這是他做夢也估不到的,如果心裡有備,方大娘不會如此輕易就得手的。
落到實地,眼前伸手不見五指,由於穴道被制,他無法動彈,心裡那股子憤恨,簡直無法形容。
經過一陣激動之後,他又平靜下來,事己至此,只好從好處去想,假定方大娘是一片好意,有心要維護自己,但所持的理由很脆弱,雙方只是熟識,沒有什麼密切關係,她犯得著冒開罪“天地會'的風險麼?想好想壞,終歸是空的,目前最要緊的是解開穴道,否則將成待宰之羊。於是,他運起家傳心法,自解穴道,久久之後,徒勞無功,方大娘用的是什麼詭異手法?試了再試,依然沒有用,他只好死心了。
死寂的境地,他在等待不可知的命運。
人,只要有一口氣在,求生的慾望是不會止息的,他不停地想,想得頭都快炸了,還是計無所出。
十二個時辰,是整整一日夜,方大娘說十二個時辰之後自己出去,既然穴道不解,一百二十個時辰也出不去。
像有一年那麼長,武同春根本不知道時辰,只是奇怪,為什麼不見人來下手? 突地,他發覺穴道竟然自解了,這一喜簡直非同小可,他蹦起身來,心想:“想不到方大娘是個深藏不露的罕見高手,會用這種按時而解的神奇點穴手法。 ”
眼前景物模糊可辨,他恨不能立刻飛出去,定了定神,順石級而上,到了盡頭,上面實胚胚的,不知暗門如何開啟,根據聽來的經驗,他用手一寸一寸地摸索,終於,手指觸到了一個關捩子似的東西,左旋,右旋,沒有動靜,用力一按,暗門開啟,透入了天光,灰濛蒙的,是夜晚。
他忽然感覺情況不對,暗門是在房裡,怎麼會有天光? 一長身,登上地面,目光掃處,呆住了,眼前是一片瓦礫場,火災後的慘景,方家老店已蕩然無存。
這到底怎麼回事? 附近的店鋪,照常營業,街上人來人往,還有不少閒人聚在場邊指點議論。
武同春的腦海在極度紊亂之後,呈一片空白。
這火是怎麼起的? 如果是方大娘自己放的火,那她所付出的代價太大了,為了一個並沒有深切淵源的人,毀去了辛苦經營的基業,值得麼? 依情理而論,自焚似乎不可能,根本說不通。
最大的可能是由於自己的失踪,“天地會”遷怒於店家而縱火焚屋。
人呢? 是生還是死? 方大娘親切誠摯的面容浮升腦海,武同春欲哭無淚,悲、憤、疚、恨交集,仰首向天,心里道:“這種恩德,地高天厚,根本無法報答,當時自己為什麼不離開?”
真的,仰首問天天無語!
他從懷中掏出那塊代表死亡的“天地符”,凝視著,眼裡迸出了血光,開口喃喃道:
“有生之年,我必滅此朝食!”
收起符令,轉出瓦礫場,混入人群中,他想听些消息。
驀在此刻,啼聲得得,人群裂開,五騎怒馬,奔臨現場,停住。
馬上,是五個蒙面人。
武同春的怨毒衝胸而起,他判斷來的定是“天地會”的人。
五個蒙面人下了馬背,其中之一腳步踉蹌地踏人瓦礫場中,立定,拔出佩劍,倒轉劍尖從自己心窩刺入,晃了晃,倒了下去。
場外人群爆起了一陣驚呼。 武同春的頭皮發了炸。
這蒙面人為何到此地來自決? 另一個蒙面人走上前去,抓起自決者的屍體,回身搭上馬背,用繩索繫牢,然後四人上馬,疾奔而去。
驚心觸目的一幕,引來了更多的人,喧嚷成一片。
這是個令人忘不掉恐怖的謎。
武同春忽然感覺肩頭被人拍了一下,不由暗吃一驚,回頭望去,只見一個衣衫檻摟的老叫化站在身後,正目光炯炯的望著自己,心頭一動,沉聲道:“閣下是什麼意思?”
老叫化一甩頭道:“跟我來?”
說著,斜提打狗棒,轉身便走。
武同春心裡疑雲頓起,暗忖:“自己從來沒跟窮家幫打過交道,這老叫化素昧生個,莫非只是“天地會”的爪牙?”心念中,挪步跟了上去。
老叫化頭山不回地迳直走出鎮外。
武同春在三丈後緊緊相隨。
地點愈來愈荒僻,老叫化沒停步,反而加快。
武同春暗忖:“如果這要飯的真是“天地會”的爪牙,自己不是睜著眼走入陷阱麼?”
心意動處,身形一起,想超前截對方。
可煞作怪,老叫化似乎背後長了眼睛,他的身法也隨之加速速,晃呀晃的,像踏空飄行,武同春展盡身法,就是差那麼一點無法超前,這使他下意識地緊張起來,這老叫化的功力深不可測,後果著實難料。
但是,已經跟下來了,他不能再回頭,照對方身法,想走恐怕也走不掉,於是只好硬著頭皮跟下去,身法一弛,老叫化像通靈似的也慢下來。
氣氛顯得十分詭譎。
眼前,來到一片疏林中,老叫化終於停止了。
武同春一個彈身,站到對方正面丈許之處。
老叫化仔細端詳武同春,天黑,老叫化的目芒更亮,亮得像冷電寒星,看上去很嚇人。
武同春努力鎮定了一下心神,開口道:“閣下有何見教?”
老叫化咳了一聲,咯地吐出一口濃痰,撫撫胸,這才道:“年輕人,你的膽子也太大了點!”
武同春錯愕地道:“此話怎講?”
“剛才鎮上那一幕你看到了?”
“是的,怎樣?”
“你知道對方來路麼?”
“在下判斷是“天地會”的人!”
“不錯。”
“那是怎麼回事?”
“那名武士因為未能完成使命,所以到現場自決,這是“天地會”的會律。”
武同春打了一個冷噤道:“什麼使命?”
老叫化冷冷地道:“殺你!”
武同春登時星目大張,領悟過來,那自決的蒙面人,就是方家老店傳“天地符”的人,“天地會”的作風夠殘忍,對自己人如此,對外人可想而知,只是這老叫化如何知道這內幕呢? 除了方大娘,沒有第三者知道這件事,當下栗聲道:“閣下怎麼知道的?”
“老要飯的要飯張口,要錢伸手,現鐵現食不須愁,吃飽睡足,不找些閒事管,準得生病,告訴你,是偷聽來的。”
話說的很風趣,但武同春卻笑不起來,他知道這老叫化是個非凡的風塵異人,當下改了稱呼道:“前輩怎認得晚輩?”
老叫化打了個哈哈道:“知道老子,當然認得兒子。”
武同春不由肅然,拱手道:“諒來是父執之輩,請問前輩如何稱呼?”
老叫化搖頭道:“要飯的稱呼不外叫化、乞丐、討口,另外還會有什麼稱呼?”
武同春為之氣結,對方不肯說,他當然沒理追問,轉了話題道:“請問那把火是怎麼起的?”
老叫化“嗨”了聲說:“十年來老要飯的是方家老店大門的常客,方寡婦非常夠江湖,捨了飯菜還帶酒,她不知發的那股子瘋,燒了店,也斷了老要飯的路。”
武同春激動地道:“店是她自己燒的?”
老叫化道:“誰說不是!”
武同春窒住了,方大娘為了自己而縱火焚店,這犧牲太大了,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躲了初一,逃不過十五,“天地會”是不會放過自己的,焚了店並不能解決問題,這實在是天下之策,但這筆深恩,卻是無可比擬的,心念中,道:“這麼說,店裡的人無恙?”
“嗯!大概是。”
“不知去了哪裡?”
“這要飯的便不知道了。年輕人,你實在是膽大包天,週近百里之內,均是“天地會”
的天下,爪牙遍地,你竟毫不顧忌地現身……”
“是!晚輩太大意了。”
“大意?此後將寸步難行。”
武同春啞口無言,造成這種情況,該怪誰? 藍衣書生,醜女,“魁星娘娘”,“天地會”的爪牙? 都不是,怪自己不能堅持原則,伸手管這檔閒事,現在說什麼都嫌遲了,既成的事實是無法改變的。
老叫化接著又道:“要想自保,你有兩條路可走……”
武同春道:“那兩條路?”
老叫化道:“第一條,你從現在起,隱姓埋名,永絕江湖。”
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道:“晚輩早有此意,但有個心願未了,所以暫時還辦不到,請問第二條路呢?”
老叫化目芒一閃道:“第二條路,充實功力,成為無敵高手。”
武同春怔了怔道:“武學深如瀚海,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哪有所謂無敵高手?”
老叫化道:“你說的不錯,不過,所謂無敵高手,乃是指某個時期中,功力達到某一種極限而言,也就是說能冠蓋某一時期的一般高手。”
這番道理,似是而非,武同春淡淡地道:“武功的高低深淺,一半取決於高明指點,一半是時間與辛勤的累積,並非一賦可就,前輩以為如何?”
老叫化沉凝著道:“完全正確,但就一個根基深厚的武士而言,情況略不同,只要得一個'緣'字,更上一層樓並不難。”
武同春心中一動,這語調與“無我大師”如出一轍,這當中難道有什麼文章? 江湖險惡不可不防,這老叫化本就現身得突兀,而自己除了那樁八年前的公案必然了斷之外,根本沒有理由立足江湖,更用不著爭強鬥勝,當下冷漠地道: “晚輩不敏,敬謝了。”
“咦!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晚輩無意武林事業!”
“你不想自保?”
“那是另一回事,晚輩自有打算,告辭!”
“年輕人,你該多想想。”
“晚輩想過了!”說完,拱手一揖,疾步離去。
老叫化望著武同春的背影,喃喃地道:“此子相當孤傲,必須隨緣待機,另外圖謀。”
武同春不敢再折回鎮上,順路茫無目的的奔行,方大娘為他殷家的事,一直盤旋在心頭,這是難以報償的殊恩,使他感到非常痛苦,他怎麼也想不透方大娘何以甘付如此大的代價來救他,而事實上危機並未解除,那隻不過暫時脫過一次災厄而已。
突地,他想起了方大娘說過的一句話:“……你死了命一條,但你的家人……”他機伶伶打了一個冷顫,不錯,“天地會”的人極可能向自己的家人下手,這倒是不得不防,心念中,辨明方向,改道向“無雙堡”回奔。
他祈望著家人無恙,能來得及隱藏避凶。
正行之間,眼前人影一晃,兩名黑衣人攔在前頭,武同春吃了一驚,收住勢。
雖在黑夜,但黑衣人襟上的白色符志十分醒目。
其中之一冷森森地道:“你就是武同春?”
“是又怎樣?”
“沒有人在'天地符”之下逃生過。 ”
“哼!”
“不必鬼哼,你最好自決,可以得個全屍。”
怨毒衝胸而起,武同春手按劍柄,冰聲道:“迫在下殺人麼?”
另一個黑衣人狂笑數聲,不屑地道:“殺人?你是站著說夢話。”
原先汗口的道:“別跟他廢話了,做了他好早回去覆命領功。”
“嗆嗆!”兩支劍出了鞘。
換在兩天前,武同春可能一走了之,但現在不同了,方大娘自毀家業,肇因於“天地符”,他不能逃避現實。
“呀!”暴吼聲中,兩支劍挾風雷之勢,同時罩到。
白光騰起,傳出刺耳的金鐵交鳴,兩名黑衣人雙雙彈開。
乍分倏合,凌厲的劍勢又告襲到,武同春殺念陡生,展出了家傳絕技。
“哇”地一聲慘叫,黑衣人之一連連倒撞,仰天栽了下去。
另一名厲叫一聲,亡命狂撲。
“錚”地一聲,黑衣人手中只剩下尺長一段劍柄,登時驚魂出竅,掉轉頭急遁而去。
就在此刻,一個使人毛骨悚然的陰冷聲音倏告響起:“站住!”
武同春心頭一震,目光掃處,一顆心劇跳起來,身前丈許之處,站著一個瘦長的黑衫老者,既高碧光,不知是什麼時候來到的。
那名剛剛開溜的黑衣人,又溜了回來,朝黑衫老者港施一禮道:“弟子童六參見巡監!”
黑衣老者哼了一聲,目光仍停留在武同春身上。
武同春心中有些不安,這黑衫老者被稱為巡監,諒來必是個可怕的人物,單看那份長相就夠使人膽寒。
童六躬著著,聲音有些期期艾艾地又道:“禀巡監,這……這點子的身手,出乎弟子意料之外。”
黑衫老者“唔”了聲,冷冷地道:“所以……你就逃走了?”
童六單膝一曲,顫聲道:“弟子……是想求援!”
“求援?”
“是的。”
“童六,你還要花言巧辯?”
“弟子不敢。”
“怯敵圖逃,是犯了會規第幾條?”
單六的另一條腿也彎了下去,伏地叩頭道:“巡監明察,弟子說的是實話!”
黑衫老者冷森森地道:“說呀?第幾條!”
'巡監……”
“說!”
“第……第三條。”
“怯敵……而逃者……者死。”
黑衫老者冷酷地說:“很好,你自己知道該怎麼辦!”
童六連連以頭叩地,哀叫道:“巡監恩典……饒恕弟子一次!”
黑衫老者道:“童六,本座不能改掉會律,立即行動,否則……你知道後果。”
童六突然站起身來,狂叫道:“我童六前生作孽,今世才投入豺狼群中……哇!”
在黑衫老者揮堂之間,童六飛栽三丈之外,再不動了。
武同春看得雙目盡赤,“天地會”實在夠邪惡,方家老店燼場中,蒙面漢自絕的一幕又呈現眼簾……黑衫老老轉向武同春笑笑道:“姓武的,你手裡有劍,不勞本座動手吧?”
武同春劍尖斜向下撤,咬牙道:“閣下說說殺人的理由!”
黑衫老者陰測惻地道:“順我者生,逆我者死,這就是理由。”
武同春咬牙道:“'天地會'一手遮天?”
黑衫老者陰殘地一笑道:“這是你最後說話的機會!”
說著,撩衣掣出一支竹節鋼鞭,比平時略細,抖了抖,徐徐揚起,凹入的雙眸,碧光大盛,從神情看,他十分凝重,並不敢託大,小覷了對手。
武同春心頭一凜,把功力運足十二成,準備背水借一,他有自知之明,如果不能製敵,便為敵所製,後果不言可喻。
對峙、凝注,氣氛在剎那間緊張到了極限。
兩聲厲喝,同時傳出,幾乎小差先後,分不出是誰先出的手。
鞭劍交集,爆出刺耳的裂空聲。
雙方一觸即分,武同春自覺虎口酸麻,透氣上竄,而黑衫老者的左胸,裂了一道口,不見血,顯然僅劃裂外衫。
武同春駭然,這全力一擊,僅僅劃破了對方一些衣衫。
黑衫老者獰笑一聲道:“小子真是有一手,可惜功候不夠,如果換了你老子'無敵劍'武進,這一個回合本座非見紅不可。”
這句話半點不虛,武同春家學淵源,但修為還嫌不足,再奇奧的招式也得打了些折扣,但由於提到了他父親的名號,無形中激發了他萬丈雄風,為人子者,貴在下墜先人之志,於是他大跨步,到了出手的距離。
黑衫老者冷哼一聲,鋼鞭出手,挾嘶風之聲。
武同春立即騰劍迎擊,用的是進手絕招,以攻還攻,氣勢、勁道,都到了他本身所能的極限,大有破斧沉舟之概。
鞭劍碰擊、扭絞、嘶鳴,劍氣與鞭風裂空有聲。
人影再次分開。
武同春有些氣促。
黑衫老者暴笑一聲,鞭幻成幕,朝武同春頭罩落。
武同春咬牙出劍,如潛龍昇天,想突破鞭幕,震耳欲裂的金鐵交鳴夾以一聲悶哼,武同春連打了兩個踉蹌,長劍幾乎脫手。
黑衫老者得理不讓,暴喝一聲:“躺下!”
如幻鞭影,再次罩出,比前一式更具威力。
武同春橫閃八尺,避過了這致命的一擊,鞭風砭膚生痛。
黑衫老吉一招落空,閃性驟發,彈步出鞭,用上了全力,疾如駭電奔雷。
武同春竭力封擋,長劍被直蕩了開去,人倒撞四五步,一口逆血溢了出來,眼前金星亂冒。
黑衫老者獰聲道:“小子,本座要把你砸扁!”
武同春腦海驟呈空白,他知道再難承受對方一擊……驀在此刻,一樣黑忽忽的東西,冉冉飄來,掛在一根樹架上。
武同春脫計驚叫道:“黑紗!”
黑衫老者連退數步,跟著栗呼道:“黑紗女!”
附近只稀疏幾株樹木,“黑紗女”不知藏有何處,但一片不能著力的黑紗能破風飄傳,單只這一手,就相當驚人。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1 14:49:42
黑衫老者乾咳的聲,色厲內荏的道:“黑紗女,你是存心與本會作對?”
'黑紗女”的聲音道:“人皆曰可殺,然後我殺之,不管被殺音是什麼來路。 ”聲音像來自虛無的空中,根本無法判斷方位。
黑衫老者又道:“黑紗女,你亮出標致,意欲何為?”
“黑紗女”道:“我不想殺你,你最好立刻上路。”
黑衫老者“嘿”地一聲冷笑道:“你準備庇護這小子?”
“就算是吧。”
“你跟他是什麼關係?”
“你廢話太多。”
“黑紗女,咱們各行各道,希望你別乾涉本會的行動。”
“但我已經乾涉了。”
“本會從來沒放過任何一個敵人。”
“哈哈!司馬一夫,大話唬不了人,識相的快滾!”
武同春心中一動,原來這位身任“天地會”巡監的黑衫老者叫司馬一夫。
司馬一夫眸中凶光閃動,掃向武同春,他想毀了他之後再走。
武同春立即察覺到了,作勢準備,他不明白“黑紗女”不知隱身在何處,以及插手的原因。
但似乎洞察場中動靜,傳來冷森森的聲音道:“司馬一夫,你敢妄動,此地便是你橫屍之處。”
司馬一夫怔了片刻道:“黑紗女,何不現身出來?”
“你想死?”
“你滾是不滾?”
“黑紗女,你說個理由,本座好覆命!”
“黑紗女”的話聲轉厲,道:“司馬一夫,你要是再敢多放一個屁,我要你永遠走不了,滾不滾?”
司馬一夫把牙齒咬了又咬,轉向武同春道:“姓武的,天下雖大,可沒你逃命之處,等著瞧吧!”
說完,又轉向空道:“黑紗女,咱們等著看下文了!”說罷,疾掠而去,遺下了兩具屍體在地上。
武同春吐了口大氣,還劍入鞘,定定神,開口道:“敬謝芳駕援手!”
“黑紗女”冷漠的聲音道:“武同春,你如果認為我是救你,你就大錯特錯了!”
這話大出武同春的意料之外,也使他感到震驚莫明,期期地道:“那……是為什麼!”
“黑紗女”道:“像上次我不殺你一樣,只是要你活著。”
武同春更加茫然,暗地一咬牙道:“總該有個原因吧?”
刺耳地一笑,“黑紗女”道:“如果你不健忘的話,當然會記得我上次說過的話,一個不怕死的人,可能怕活,所以我要你活下去。”
怪論,但其中必另有文章,武同春想探出對方的原意,無話找話地道:“芳駕的這番見解,在下不敢苟同。”
“為什麼?”
“人為萬物之靈,好生惡死是天性,自古以來,人其求長生之不暇,怎會有怕活?天下沒有不怕死的人。”
'那你為什麼不怕死? ”
“這……情形特殊,不能作一般常理而論。”
“對了,我就是針對這特殊情況而作定語。”
犀利的口齒,武同春有些詞窮,想了想道:“芳駕根據什麼判斷在下不怕死的特殊情況呢?”
“黑紗女”道:“當然是有所本的。”
“什麼?”
“我不想說破!”
“那又為什麼?”
“你應該懂的。”
“但……在下一點也不懂。”
“你一時想不到,但總有一天你會想到。”
“芳駕何不明白見示?”
“你定要知道?”
“在下想解開這個謎。”
“好,那我告訴你一點,你可舉一反三……”
話聲忽的中止,武同春感到一陣下意識的緊張,久久,才又傳來“黑紗女”
冷漠不變的聲音道:“比如說,一個人遭遇了什麼誅心痛苦的事,本已對人生乏味,活著是一種痛苦,但為了某種理由他不得不活下去,明知不如死,但仍得活下去,在這種情況下,生與死沒有什麼分別,反正都是一樣!”
這番話,像利劍直刺到內心深處,武同春震驚莫名,連面皮都起了抽動,暗忖:“這是影射自己家庭變故的事麼?的確,自己是為了一個恨字而活,為了恨而厚顏出江湖,生與死沒多大分別,死了是解脫,活著是要平心頭之恨,但,對方怎會知道這件公案呢?彼此素昧平生,連方大娘都不知道內情,太不可思議了,難道是巧被言中,可是對方言之成理,這未免……”
心念之中,打了一個寒噤,內心在隱隱作痛,這感受像一個不守婦道的女人做壞事,而被人看到。
沉寂了片刻,“黑紗女”聲音又告傳來!
“如何,懂了麼?”
武同春咬牙道:“不懂!”
“不懂,你在騙自己麼?”
“在下不懂的是芳駕何以會說出這番話,目的何在?”
“這何足為奇,天下本來就沒有永遠的秘密。”
這句話,證實了對方是有所指,但為了什麼? 她為什麼要過問別人的私事? 武同春的臉色一變再變,夜色很濃,沒人看到,但他自己感覺得到,脫口道:“芳駕的意思是洞悉在下的秘密?”
冷冷一笑,“黑紗女”道:“膠多不釉,話多不甜,到此為止,後會有期了!”
聲音頓杳,以武同春的自力,竟然沒發現有人離開,他窒在當場,一顆心在滴血,久久咬牙切齒道:“許中和,你這衣冠禽獸,你使我不能做人,你使武家門楣蒙羞,我不殺你死不瞑!許中和,你這隻狗,八年來,你躲在哪裡?”每一個字,都包含有無比的怨毒,無比的恨。
突地,一個奇異的念頭衝上腦海:“許中和一表非凡,看外表,足以顛倒任何女子,莫非'黑紗女'與他是一路的,不然,她怎會知道這秘密,又如何會說出這些嘲弄近於惡毒的話?……”心念及此,忘形地大叫道:“黑紗女,我有話問你。
沒有反應,對方是真的離開了。
起先是基於好奇與驚異,現在,變成了無比的屈辱,恨,又加深了一層,恨使他無視於殺人於無形的一代恐怖女煞星。
他回想“黑紗女”說過的每一句話,越想,越不是味,這是存心公然侮辱,徹底否定了人的自尊。
於是,他想到葬身火窟的前妻,忍不住再次出聲道:“吳凝碧,你死了,但我仍然恨你,你毀了武同春,毀了無雙堡,你該下地獄,轉入畜生道。”
夜幕深垂,四野寂寂,武同春繼續上路,目的不變,仍奔無雙堡。
又是夜晚,二更將殘,武同春回到了家門無雙堡。
這曾經顯赫一時的巨堡,現在只剩下殘破的軀殼,敗落、淒涼,堡牆內,三分之二是廢墟,只前端臨近堡門的地方,還保留了幾椽差堪棲身的房舍。 堡門早已封閉,那曾經馳過車馬,通向外的青石堡道,幾乎全已被野草侵蓋,無雙堡的威名已成過去,被人淡忘了。
荒廢的情景,代表了武林中的滄桑變幻。
武同春站在封死的堡門前,眼簾濕潤了,他連回想過去的勇氣都沒有。
照習慣,他從側方越牆而人。
一片漆黑,沒有燈火,一絲不祥的預感立襲心頭,心房登時收緊了,手腳有些發麻,額頭上冒出了冷汗。
“天地會”的魔爪,已先一步伸向了此地麼? 屋裡會是什麼慘象? 他不敢往下想,匆匆奔向正屋,惶然叫喊出聲:“錦芳……江姥姥……”
沒有反應,寂靜如死,氣氛詭秘而恐怖。
他的腿在堂屋外生了根,挪不動,頭腦有些暈眩。
意外業已發生,只是不知道嚴重到什麼程度。
一條人影,從堂屋裡扑出,人到劍到,朝武同春迎胸疾刺。
武同春本能地閃了開去。
撲擊的,是個披頭散發的女人,衣衫不整,血跡斑斑,一擊不中,又電攻而上。
武同春長劍出鞘,定睛一看,再次閃開,口裡採呼道:“錦”芳,是我! ”
女人住了手,狂喘著,她,正是武同春的繼室華錦芳。
武同春心思一陣狂亂,上前抓住華錦芳的肩膀,激顫地道:“發生了什麼事?”
華錦芳扔去手中劍,抱住武同春,放聲哭了起來。
武同春盡量抑制狂亂的情緒,等華錦芳發洩得差不多了,才開口道:“錦芳,發生了什麼事?”
華錦芳鬆開手,止住悲聲,拭了拭淚痕,顫聲道:“真是禍從天降,半個更次前,突然闖來了七八個黑衣人,進門就動手,來人個個身手高強,江姥姥首先遭殃……”
武同春瞪眼栗聲道:“江姥姥她……遭了不幸?”
華錦芳道:“重傷。”
武同春吐了口氣道:“人呢?”
“在裡面躺著。”
“後來呢?”
“我拚力抵拒,也受了傷。”
“遺珠呢?”
“被……他們帶走了。”
武同春目眥欲裂地狂吼道:“他們帶走了遺珠?”
華錦芳道:“我們怎麼辦?”
武同春咬牙道:“他們走了多久?”
“盞茶時光,你早到一步便碰上了。”
“我去追……”
“追?你知道對方的來路?”
“知道?”
“什麼來路?”
”你還是不知道的好!”就在此刻,江姥姥扶著杖出現門邊。
武同春忙趨前道:“姥姥,傷得重麼?”
江姥姥打著顫道:“不要緊,絕對死不了。少主,你……對於遺珠難道沒有一點情份?
她被劫走。 你好像不急? ”
這話像一根刺,刺在武同春的心上,他對遺珠是不太關心,甚至於還有些厭惡,不說破沒什麼。 說破了的確尷尬。
江姥姥又道“不是老身多嘴冒犯,實在忍不住不能不說,她有家,但像一個被人遺棄的孩子,沒人疼,沒人關心,唉!可憐的孩子,她有什麼罪? ”
華錦芳變色道:“姥姥,你不嫌話說得太重了?”
江姥姥道:“我要說,我伺候了武家三代人……”
武同春一跺腳道:“我去追……”
華錦芳道:“對方是從廢墟那面走的。”
武同春彈身越屋,奔向廢墟,追,他實在毫無把握,就算追上,對方人多勢眾,能否救回遺珠還在未定之數。
對方擄人的目的何在? 藉以要挾自己向該會投? 心念之中,身形落人廢墟,首先入目的,是凝碧的墳墓。
他感到一陣刺心的痛苦,身形不自覺停了下來。
七八年過去了,他抹不掉對他的恨,她給他心靈上的創傷太深了。
大丈夫,男子漢,不怕斷頭流血,最戒懼的是幃薄不修,幾代人都抬不起頭,即使是販夫走卒市井者流,也絕不甘戴綠帽,綠頭巾之譏,可以使一個膽小如鼠的窩囊人操刀。 更何況是有頭有臉,自命豪俠的人物。
凝碧園成了灰燼,凝碧本人葬身火窟也已八個年頭,但心窩的恨消不了彷彿隨著時日加深,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罪魁許中和還活在人間,他早該死一百次的。
恨,使他心腸變硬,變成另一個人,他幾乎不想營救遺珠,因為她是孽種挪步,走近墳墓。
突地,他發現一團小小的黑歇伏在墓側,登時心頭大震,定睛一望,栗呼道:“是遺珠!”
人,是有人性的,恨能遮蓋一切,但不能掩滅與生俱來的良知。
武同春顫栗了,稚子何辜,竟然……小小的身軀一陣扭動,遺珠揉揉眼站了起來。
武同春激聲道:“遺珠,你沒事?”
“爹!”遺珠叫了一聲,張臂撲向武同春,武同春正待摟抱她,但小手才觸及他的腰身上,立刻又退了回去,在記憶中,她的爹不喜歡她,父女極少親近,從來沒被抱過,所以一剎那衝動過後,她本能地退縮了。
武同春垂下手,心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表面上的父女,中間隔隔了一重無法越過的牆,永遠無法。
默然了片刻,武同春吐口氣道:“遺珠,你不是被壞人帶走了遺珠睜圓了烏溜溜的小眼道:“是的,但娘把我從壞人手中武同春打了一個哆嗦,栗聲道:“你說什麼?”
“我說……娘!”
“你娘?”
“是的。”
“遺珠,不要亂說話,你娘在生下你之後就……”
“我知道娘死了,可是……人死了是會有靈的。”
江姥姥與華錦芳不知何時,也到了現場,華錦芳寒聲道:“遺珠,你是……鬼救了你的?”
遺珠大聲道:“不是鬼,是我娘的靈。”
江姥姥上前道:“孩子,你……你真看到了你娘?”
遺珠拉拉江姥姥的衣角,仰面道:“是的,姥姥,我真的看到了。您……受傷了?”
江姥姥老臉連變這:“你不怕?”
“自己的娘,有什麼好怕,娘還抱我……”
“抱你?”
“昭!”
“你娘什麼樣子?”
“像影子飄來飄去,不過……我一點也不怕。”
武同春厲聲叱喝道:“胡說,世間不會有鬼。”
華錦芳接話道:“小小年紀,還真會編,誰教你的?”
遺珠用手臂擦擦眼睛道:“是真的嘛!”
江姥姥冷叱道:“別罵她,也許她說的是真的。”
武同春冷哼了一聲道:“姥姥,你也相信小孩子的胡說?”
“不是,她是從空中飄來的,那些壞人嚇死了,直叫鬼,放下我就逃走了!”
“你娘漂亮麼?”
“看不見面孔,頭髮遮著,模模糊糊的。”
“她抱你時,手是熱的還是冷的?”
“好冷,像冰一樣!”
江姥姥幽幽地道:“真的是陰魂不散麼?”
武同春咬牙大叫道:“什麼陰魂不散,她有什麼不甘心的!她難道不該死?”
遺珠怯怯地道:“娘……該死?為什麼?姥姥告訴我為什麼?”
江姥姥搖搖頭,沒開口。
武同春淒苦地道:“冤孽!”
華錦芳聲音有些不正常地道:“同春,我看……把墳墓移到別處去吧。”
遺珠哭著道:“不要!不要把娘搬走,爹……不要!”
江姥姥道:“幾片枯骨,何苦再翻動,難道移了就會平安……”
武同春瞪著墓碑,挫牙道:“鬼也好,怪也罷,找我好了。你們回去,別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今晚的事,會再發生,你們暫時搬到在房去,現在就去收拾,我送你們走。”
華錦芳道:“你還要出江湖?”
武同春恨恨地道:“此事一日不了,我一日不安。對,我想到了……”
華錦芳道:“你想到什麼?”
武同春道:“世間根本沒有什麼鬼,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了,現在不要多問,走,回去收拾。”
仍然是夜晚,但已是五天后。
武同春在五天前送走了家小,他又悄悄回到廢墟,他已經連續守了三夜,他在等鬼魂出現,他斷定是許中和搗的鬼,襲堡擄人的,也不會是“天地會”的人,如果是“天地會”的人,也不會留活口。
守株待兔,他並沒十分把握,但這是找到許中和的唯一途徑。
三更,遲升的月亮露了臉,廢墟中陰森的氣氛被沖淡了些。
武同春伏在廢墟邊緣一個特意佈置的土洞裡,他可以監視墟中的動靜,但絕不虞被人發現。
不斷地凝視,掃瞄,眼睛有些發澀。
突地,他發現廢墟中央亡妻凝碧的墓頭上,出現一個長發紛披的女人身影,他的心提了起來,終於被他等到了。
揉揉眼,想看得仔細些,身影不見了,墓頭是空的。
是眼花了麼? 還是真的有鬼? 他心裡有些發毛,如果是活人裝鬼,那這人身手必相當驚人,可是目前這廢堡業已空無一人,扮鬼的目的何在? 是發現了自己的形跡而故意逗引麼?
等,焦灼地守望,半個時辰過去了,鬼影沒再出現。
他下定決心,只要鬼影一出現,他便扑出去。
遠處,忽見人影晃動,他一按劍柄,準備扑出去,一看,又縮了回來。
月光下,出現的是三條高大人影,一色的黑色長衫。
武同春大為駭異,來者是何許人物? 三人之中,有人開了口:“就是此地麼?”
“不錯!”
“鬼魂之說,本屬無稽,我兄弟這趟捉鬼的任務可真難辦……”
“但會主嚴令,非有個水落石出不可。”
武同春又是意外地一震,聽口氣,對方是“天地會”的高手,這麼說,五天前襲堡擄人是“天地會”的人所為,自己判斷錯誤了,根本不是許中和搗鬼。 裝鬼救下遺珠的是誰? 就是剛才一度出現的魄影麼? 對方又發話:“老大,我們如何行動?”
“人去屋空,根本無從查起。”
“那姓武的小子沒消息麼?”
“沒有。”
“只有一個辦法可以迫鬼現形……“什麼辦法? ”
“毀墓。”
“哈哈!老三,你真的相信有鬼?”
“我沒那麼說。”
“那毀墓幹什麼?”
理由很簡單,這座墳墓裡埋的是那姓武的元配妻子,掘墓翻骨,活的人絕無法忍受,這樣一來,對方定會現身。 ”
“不見得。”
“為什麼?”
時隔數日,人也逃走了,如果此地根本沒人,那隻有真的鬼才會現身。 ”
“這可難說,劈開墓,讓枯骨現天,我們等,總有人收骨。”
“老大,老三說的有理,只好試上一試,否則無法復命。”
“嗯!好吧,老三,你動手,我跟才三左右埋伏,事完你守後面。”
“好。”
三人之二彈離現場,剩下那叫老二的端詳了一下墓頭,作勢就要毀墓武同春登時血脈責張,雖然他恨他的妻子,卻不能任人劈墓動骨,狂吼一聲:“敢爾!”彈身掠了出去,長劍同時握在手中。
黑衫人回身,面對武同春,上下一打量,獰笑著道:“性武的,你還是出頭了。”
武同春咬咬牙,道:“朋友是'天地會'的?”
“不錯。”
“目的是什麼?”
“收回'天地符'!”
“恐怕辦不到了!”了字聲中,雪白的劍芒暴捲而起,他不敢多所遲疑,對方是三個,對付了一個便減少了十分危機。
劍出人杳,黑衫人換了一具位置,身法之詭異,令人咋舌。
武同春心頭為之泛寒,似這等身手,一對三,後果十分難料黑衫人陰陰地道:“武同春,你將死得很慘。”
驀在此刻,一聲栗吼,從左邊傳來:“鬼啊。”
那是駭極的驚叫,聲音全變了調。
武同春與黑衫人同感心頭大震。
“呀!唔!”聲音自右邊傳來,接著一條人影,自暗中踉蹌奔出,跌跌撞撞,是叫老人的黑衫人,到了臨近,“噗”地趴了下去。
在場的黑衫人亡魂盡冒,搶步上前道:“老大,怎麼回事?”
那叫老大的揚起頭,口裡“唔!唔”不成聲,只見他滿頭滿臉都是泥巴,眼耳口鼻,全被糊住了。
武同春忍笑個不置,但他笑不出來,他想到了鬼,這種制敵的手法,的確是傳說中鬼的行徑。
叫老二的黑衫人,登時沒了主意。
老大掙扎著站起來,以目不能視,連吐帶吹鼻子,雙手搔挖之下,面孔全失去了人形。
“沙!沙”聲中,老二從左邊爬了出來,所受的待遇跟老大一樣。
武同春怔立著沒出手,他不想殺人,雖然對方是為了要他命而來的,他腦海裡盤旋著那一現而隱的披髮女人身影,她是人? 是鬼? 老二轉身過去,扶起老三,咬牙道:“我們栽了!”
老大挖淨了口裡的爛泥,發出唔呀不清的聲音道:“我們走,這……筆帳……改日……
再算。 ”
老二片言不發,一手一個,拉著老大老三,狼狽奔離。
武同春窒在當地,腦海裡一片混亂,他無法分析這怪現象,是鬼麼? 他平生不信鬼,是人麼? 該是誰? 場面冷寂下來,午夜的月色是慘白的。
不知木立了多久,任什麼動靜也沒有,回過神來,他忍不住開口道:“到底是誰?”
沒有反應,他自己的聲音聽在耳中很怪,不像是自己的聲音。
對方是誰? 無從想像,無從判斷。
鬼氣森森的境地,不可思議的情況,足可使一個正常的人發狂,武同春把牙齒咬了咬,最後,彈身離開。
心頭上打了一個解不開的死結,照遺珠的說法,是她娘顯魂,會是真的麼? 陽光普照,任何恐怖的事物,似乎都失去了他本身應有的魔力,因為那是屬於夜晚的產物。
武同春不死心,他又回到廢墟,徘徊,搜索,想找些蛛絲馬跡。
鬼是不屬於白天的,心理上的威脅解除之後. 頭腦便清楚了,他又回復平常的信念,天下根本沒有鬼魂這回事. 裝神扮鬼以愚人,必有其種特殊的目的,他要找出這懷有特殊目的的人,所以,他在尋找現場可能留下的線索。
搜遍了每一寸地方,他失望了,什麼端倪也沒有,不知不覺,又回到墳墓邊來,目光掃處,他的呼吸停滯了,心房也在收縮,雙眼睜得滾圓,緊跟著,是瘋狂的行動,每一根血管都在暴張。
墳前,一個面如冠玉的青衫人,正在墳前焚化紙錢。
他,正是武同春久尋不獲. 誓要殺之而甘心的許中和。
許中和麵色一片悲淒,不知他是沒發現武同春,還是故作不知,他撥弄著正在焚化的紙錢,口裡不知在喃喃些什麼。
武同春面孔因過分激動而起了抽扭,雙眼是血紅的,身軀在發抖,他一步一步迫近前去,到丈許之處才停住。
許中和緩緩直起身來,神情在悲憤中帶著木然。
四目膠住,許久許久。
武同春開了口:“許中和,我找你太久了,想不到你自己會來。”
許中和咬著牙道:“照規矩,我仍然稱你一聲義兄……”
武同春厲聲道:“住口,我早已不是你義兄,你是禽獸,不是人。”
許中和閉了閉眼,冷極地道:“你害死了凝碧,你殺害了一個賢淑的女人武同春哈哈一陣狂笑道:“賢淑? 呸! 下賤,無恥……許中和,你是舊情難忘麼? 公然敢來她墳前化紙。 ”
許中和痛苦地道:“武同春,你可以殺我,但不能侮辱她。”
武同春手按劍柄道:“我是要殺你,你早該死一百次。許中和……你毀了我,毀了無雙堡,你這個人面獸心的敗類……”
許中和口齒連顫,切齒道:“武同春,你仍然認定我當年做了那種天理難容的事?”
武同春狠毒無比的道:“你還要否認麼?我倆義結金蘭,拿你當人看待,託你照管堡務,你竟然……是我親眼看到的,你……”雪亮的長劍出了鞘。
許中和向後挪了一步,栗聲道:“我說過那是誤會。”
“誤會?你放屁,你為什麼逃走?”
“是你逼我走的。”
“你說出誤會的理由?”
“我早說過了,那晚,我見有人闖入凝碧園,跟踪追去,人影進入內室,我怕發生意外不得已才進人內室……”
“人呢?”
“沒看到,怪就怪在這裡。”
“一點也不怪,是你捏造的,企圖掩飾罪行,可惜太幼稚了些。”頓了頓,又道:“你留下的孽種,我代你養大了……”
許中和連退了兩個大步,淒厲地道:“武同春,當天對日,那是你的親骨肉,你不能如此……”
武同春暴喝一聲:“自衛吧!你伏尸在這賤人的墳前,是報應不爽。”隨著喝聲,長劍斜撒向下,目中盡是煞芒。
許中和大叫道:“你會後悔一輩子!”
白光一閃,武同春發劍劃向許中和,挾恨出手,淒狠厲辣得令人股栗。
許中和沒還手,閃了開去,再次大叫道:“你會後悔!”武同春毫不遲滯地跟踪出劍,那份狠勁,似要一劍把許中和劈成兩片。
許中和左閃右突,在劍浪中游動,險象環生。
悶哼乍響,許中和彈出劍外,左胸一片殷紅,咬著牙道:“武同春,念在當年結拜之情,我讓你這一陣沒還手……”
武同春狂聲道:“我要把你劈碎。”
辱妻之恨,不殊殺父之仇,他已橫定了心,這些年來的積恨,如山洪暴發,搖劍又再猛撲而上。 許中和拔劍相迎,“鏘”地一聲,雙方各退了一步,許中和厲聲道:“住手!你雖不仁,我不能不義,不必你動手,我自己了斷!”
許中和說要自了,此舉大出武同春意料之外,暗忖:“他是什麼居心,想施展什麼陰謀?一個沒有人格的卑鄙小人,會自決麼?還有鬧鬼的事…… ”心念之中,冷哼了一聲,不屑地道:“你要自了?”
許中和麵色一片慘厲,咬牙應道:“不錯!”
“你真的會?”
“武同春,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像你這種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人,也捨得自了?”
這話極盡侮辱,許中和目爆憤芒,一字一頓地道:“大伺春,你是君子,你了不起,牢牢記住你今天說的話。”
武同春冷酷無情地道:“我會記住的,你早該在八年前自了,與那賤人一路……”
許中和狂聲道:“不許你侮辱凝碧!”
怔了怔,武同春放聲大笑道:“哈哈哈哈……”笑聲一斂,圓瞪雙目道:“凝碧,侮辱她……是你什麼人?你是她什麼人?她不守婦道,下流、無恥,遭天火燒死,報應。許中和你如果還有那麼一絲絲人的成分,半句話都不必說,結束你骯髒的生命吧。”
許中和臉孔扭曲,面色由赤紅轉而蒼白。
武同春又道:“在你死前,告訴我一句話,在此地扮鬼的女人是誰?”
許中和窒了片刻,才道:“什麼扮鬼?”
“你故作不知?”
“我不知道你在胡說些什麼?”
“裝神扮鬼,詭稱凝碧賤婦陰魂不散,騙得了誰?”
“凝碧陰魂不散?”許中和震驚莫名,目光掃向凝碧的墓碑,喃喃地又道“她死得冤枉,還落了個不清不白之名,應該冤魂不散。”
“是你這禽獸毀了她的!”
“武同春,你害死了她還不醒悟,推在別人身上,你有良心麼?”
“許中和,我在等著你自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1 14:51:19
第三章
許中和後退一步,緊緊捏了捏劍把,冷厲地道:“我改變主意了,還不到自了的時候,我要活著看你遭報,我………冷極冰寒地一笑,武同春道:“我早知道你是故作姿態,你不是那種有志氣的人。 ”
“住口,我許中和不在乎死,但要死得有價值。”
“怎樣才死得有價值?”
“你有本領現在可以殺了我,但我要反抗,我要力爭活下去的機會,等著那麼一天,看你追悔,看你生死兩難,看你自己為你所為而付出代價,看你“住口,你什麼都看不到,也沒有那麼一天,竭盡你所能保命吧! ”白芒一閃,劍挾地電之威,罩向許中和。
許中和狂叫一聲,舉劍迎擊。
一個是含恨殺人,一個是力圖保命,雙方全力施展殺手。
驚心動魄的場面立刻重疊了起來,殺機充斥在廢墟間。
一青一白兩道劍芒絞扭廝纏,怒卷狂伸,劍氣迸射裂空,絞碎了每一寸空間,金鐵交鳴之聲串成一片。
拚命,勢如狂風驟雨。
人瘋狂了,場面也瘋狂了,雙方的意念中,只有一個“殺”字。
慘哼頻頻傳出,隱約中雙方見了紅。
場面緩了下來,但殺機未減,雙方都成了血人,作最後的拼搏。
不管是誰先倒下,反正不見死不休。
向張俊美的臉孔,此刻淒厲如鬼。
“鏘”地一聲巨響,雙方踉蹌後退,拄劍喘息。
四隻血紅的眼,不瞬地對視著,兩顆心被熾烈的恨火焚燒。
兩支劍一上一下揚起,挪步,接近……“呀!鉻!”嘶吼夾著金鐵交鳴,兩條不穩的人影搖晃著倒退,“砰”然雙雙跌坐地面,口角沁出了鮮血,仍保持虎視之局。
許久,許久,雙方又掙扎著站起,半步半步地費力的挪近……”
“呀!”兩支劍一觸再分,只是都成了強彎之未,完全失去了勁勢,人再度跌坐下去,雙方口裡都冒著血沫,血紅的眼失了神。
最後的時刻快到了,看誰有力氣作最後一擊。
日到中天,照著兩個血人。
愛,是一種力量,可以鼓舞人去做平時所不能的事,而恨,也是一種力量,能激發潛能到限。
武同春用手撐地,雙膝下跪,然後緩慢地站了起來,搖搖欲倒,但還是撐住了沒有倒下來。
武同春一喘一挪步,問許中和迫近,目光偈一頭重傷將死又靠本能掙扎的野獸,可柏極了,如果此刻有人看他一眼,準會終生難忘。
距離緩慢地縮短,八尺,五尺,三尺,出劍可及的距離。
許中和麵孔扭曲,抬劍刎向脖子,但力不從心,嗒然垂下,想自了亦不可能。
慘劇已無可避免。
武同春劍尖離地,抬到兩尺高,口裡怪獸般嗥叫一聲,筆直刺問汗中札心窩。
就在這千鈞一發,生死立判之際,一道罡風,橫裹卷來,悶哼聲中,雙雙滾到地面,昏死過去。
現身的,赫然是曾受武同春援手,後來被醜女放棄的藍衫書生。
藍衫書生望著兩個不省人事的拚命者,口裡喃喃地道:“我如果來遲半步,後果便不堪設想了,該如何處理?”
他臉上一片激動之情,思忖了半刻之後,又自語道:“暫時只好如此!”於是,他取出一個瓷瓶,倒出一紅一白兩顆藥丸,塞人許中和口中,又迅快地點了他幾處穴道,然後抱起滿身血污的武同春,疾奔而離。
許中和悠悠醒轉,起坐,對於昏厥前一剎那的情況他有些模糊,事實上他什麼也沒看到,僅僅意識到有第三者介入,倒是還留命在,使他感到意外。
現場只他一個人,武同春已失了踪影,為什麼,當然他電不知道。
試一運功,內力已恢復了三四成,身上的傷,也沒有什麼劇烈的痛感,像是經過救治,這又是意外的情況。
站起來,望著凝碧的墓碑,他喃喃地道:“大嫂,我知道你不瞑目,可是……我怎麼辦呢?八年前所發生的事,我想不出其中的道理。義兄恩斷義絕,異姓手足相殘,我能死麼?
死能解決問題麼? ”
兩滴清淚,滾落腮邊,一聲長嘆,又道:“大嫂,我要把這件事完全查明白之後才死!”說完,轉身蹣珊而去。
武同春甦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堡內舊居的床上。 他轉動目光,茫然回顧,竭力回想所發生的事,但除了感覺在將要把劍刺入許中和心窩之際,突然一道掌風,便什麼也不知道了,許中和是生是死,也無從判斷。
怎會躺到這裡來呢? 是誰介入這件事當中? 當然,自己不會平白無故躺到這裡來,一定是被人帶來,是誰呢? 他起身,感覺傷痛并不嚴重,從本能上的感覺,是受了救治,他念念不忘的,還是許中和的生死。
於是,他暫時拋開第三者這個謎,在櫥裡找了兩襲沒帶走的內外舊衫,把染遍了血漬的衣衫換下,然後出房走向廢墟。
到了分隔內外的殘缺院牆邊,一個十分耳熟的聲音傳人耳鼓:“你就放過我吧!
另一個嬌脆悅耳的聲音道:“你把人交出來,不然就帶你回去抵數。”
武同春大驚意外,湊近缺口一看,為之駭然。
墓前,一男一女相對,男的是曾害自己頂缸的藍衫書生,女的,赫然是那聲美面醜的“魔音女”,也正是天地會主的寶貝女兒。
她和他怎會出現在此地? “魔音女”來臨,可能是得手下人報訊,還有可說;藍衫書生呢? 他避醜女之不暇,怎又碰在一起? 他隱住身形,想看個究竟。
只見藍衫書生打躬作揖地道:“姑娘,你要在下如何交人,在下也只見過他一次面,彼此間……”
“魔音女”道:“我不信,你們分明是一路的,不然你怎會到此地來?”
藍衫書生道:“巧合呀。”
“那我碰上你,也是巧合,這巧合表示有緣,對麼?”
“姑娘放棄那姓武的了?”
“那是我自己的事,你不必管。”
武同春心念疾轉:“醜女是為自己而來沒錯,該會既已傳出'天地符'要自己的命,她當然已經改變主意。但藍衫書生的來意呢?自己與許中和拼鬥時,暗中發掌阻止的是他麼?
可是上次他被迫得大叫救命,即使會武,也屬有限,這的確令人費解……”
“魔音女”又道:“你怎會到此地來?說!”口氣不善,但聲音仍脆得像銀鈴。
藍衫書生道:“在下生來好奇,尤其對於不語一類的傳聞。因為在下聽人談論,無雙堡廢墟中有女鬼出現,所以想探個究竟。”
“嗯!我也是聽說如此,所以才親自來查明內幕。你不怕鬼?”
“不怕。”
“膽子倒是不小,要見識鬼,應該晚上來。”
“晚上?不成!”
“為什麼?”
“真的碰上鬼可不是玩的。”
“你不是說不怕鬼?”
“白天不怕!”
噗嗤一聲,“魔音女”笑出聲來,但隨即又板起醜臉道:“白天一樣會碰到鬼。”
“不會,鬼是屬於夜晚世界的。”
“現在你就已經碰上鬼了。”
“在……哪裡?”藍衫書生驚惶四顧。
“就是我。”
“噢!不,不,姑娘怎會是鬼。”
“廢話少說,姓武的到底躲藏在什麼地方?”
“真的不知道。”
“那你跟我走。”
“姑娘,沒有用的。”
“沒有用,這話是什麼意思?”
“沒有用就是沒有用。”
“你想死?”
“不,不,在下不想死,還想活下去,世上雖然盡多醜惡的事物,但活著看看也是好的嘛!”這話頗有哲理的意味。
“魔音女”轉了話題道:“你相信有鬼麼?”
藍衫書生道:“在下讀聖賢之書,理當不信,但偏偏有人代代傳說不斷,所以……”
“所以你還是相信?”
“不,一半。”
“什麼叫一半?”
“照一般的說法,人為萬物之靈,這一點靈性,該解釋為精魄,人死則魄散,但也有例外……”
“什麼例外?”
“譬如說,一個人不是自然死亡,而是屈死,冤死,兇死,總之是不該死而死,於是心有未甘,精靈聚而不散,所以……可能有鬼。”
暗中,武同春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寒顫,妻子凝碧是精靈不散麼? “魔音女”笑笑道:
“好了,我們不談鬼,現在你跟我走!”
藍衫書生退了兩步,栗聲道:“姑娘定不放過在下?”
“魔音女”向前迫近一步,道:“你是自己走,還是我抓你走?”
藍衫書生打著哆嗦道:“姑娘,天下男人比在下強十倍百倍的多的是,為什麼……”
“魔音女”伸手抓出,口里道:“我就是選上你。”
“啊呀”一聲,藍衫書生踉蹌閃躲,動作很笨拙,但卻巧極地避過了醜女的一抓。
武同春心中一動,這書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還是碰巧的? “魔音女”醜臉一變,“咦”了一聲,再度抓出,迅厲玄詭。
武同春在暗中替藍衫書生捏一把汗,他自問換了自己,想避過這一抓也不容易,可是,天下事竟有那麼怪……“媽呀”一聲,藍衫書生一個踉蹌,幾乎栽倒,但又避開了。
一次是碰巧,兩次便不是了。
“魔音女”粗眉一挑,道:“好哇!原來你是裝豬吃象;我真是走了眼!“銀鈴似的一笑,又道:“咱們的事算定局了,我非……”話聲中作勢就要出手。
藍衫書生怪叫道:“聽在下說一句話。”
“魔音女”收勢道:“有話快說!”
藍衫書生近前低語了數聲,然後又退開。
“魔音女”醜臉這變。 激動地道:“是真的?”
“半點不假!”
“如果你騙我……”
“下次見面你就下殺手。”
“魔音女”窒了片刻,一跺腳,電閃而去。
武同春大感困惑,藍衫書生到底說了什麼話,使醜女放手離去的? 藍衫書生用手拭了拭額汗,道:“好險呀!幾乎讓這女鬼纏得脫不了身。”
武同春彈身掠人廢墟。
藍衫書生拱手道:“武兄,幸會。”
武同春努力鎮定了一下情緒,沉聲道:“在下先請教朋友上姓尊名?”
藍衫書生笑道:“不敢,小弟賤姓白,草字石玉。”
“白兄!”
“不敢。”
“白兄不速而至,必有指教?”
“指教不敢。小弟上次蒙武兄仗義伸手,得以脫離那醜女的糾纏,尚未申謝,所以特來親致微忱。”說完深深一揖。
這話是真是假,武同春無由判斷,但對方那份文采俊逸的風姿,卻令他暗自心折,這份容貌,如果再添些英氣,武林中恐怕難找其匹,一面相對,他心裡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異樣感覺,似熟稔又似陌生,記憶中,從沒見過,但偏偏又似曾相識。
當下力摒雜念,不徐不急地道:“白兄就是為了這件小事而來?”
白石玉道:“在小弟而言是大事。”
武同春暗忖道:“的確是大事,為了插手管這閒事,幾乎送命不說,還惹下一身麻煩,成了'天地會'搜殺的對象,將來還不知是何結局。”
心念之中,道:“在下方才與人交手互搏,是白兄出手阻止的麼?”
白石玉坦然道:“不錯!”
武同春俊面一變,道:“為了什麼?”
白石玉若無其事地從容道:“小弟不願見兩敗俱亡之局。”
武同春咬咬牙,道:“在下本有機會殺他,現在……再找到他很難了。”
“武兄固能殺對手,但自身也難以倖免。”
“何以見得?”
“小弟旁觀者清,對方准備還擊,只是舉劍之勞,在雙方真力俱已消耗之下,必然會造成兩敗俱亡之局。”
這話不無道理,武同春將信將疑地道:“對方人呢?”
白石玉道:“可能走了,小弟當時只顧救治武兄。”
武同春無可奈何地道:“如此,在下倒要致謝了!”
“不敢,小弟受大惠於先,這點小事豈足掛齒、恕小弟多言,武兄與對方何仇何怨,而至於以死相搏?”
“這……恕在下無法奉告。”
“既然武兄有不便明言之處,算小弟沒問就是了。”
武同春日芒一閃,道:“白兄當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白石玉搖搖手道:“武兄錯抬小弟了。花拳繡腿,尚不足防身,怎能當高手?”
武同春當然不會相信,心裡有一種被騙的感覺,早知如此,上次在丘陵中,他叫救命時不予理睬,便不會有這大的問題發生,愈想,愈覺得氣憤難消,把原先對他的一絲好感沖淨了,面色一沉,道:“白兄還有什麼話要說麼?”
白石玉道:“小弟有句話不便啟齒。”
武同春淡淡地道:“請講。”
白石玉露出扇貝似的玉齒一笑,道:“想與武兄交個朋友。”
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道:“對不起,在下一向不喜交友。”
白石玉眉一皺,道:“是小弟高攀不上麼?”
武同春冷漠地道:“在下生性如此,請白兄見諒!”
白石玉露出很失望的樣子,訕訕地道:“如此……打擾了,告辭。”
武同春內心感到一絲歉然,覺得這樣未免太使人難堪了,但他不想改變既定的原則,一俟公案了斷,便永絕江湖,當下微一抱拳,冷冷地道:“不送!”
白石玉掉頭舉步離開。
武同春目送白石玉的背影,心裡想:“許中和傷勢不輕,絕無法走遠,說不定躲在這附近療傷,何不在這一帶搜搜看,運氣好的話,說不定會碰上他。”於是,他也跟著離開。
事實上,許中和真的沒有走遠,他躲在廢墟中的假山石洞內療傷. 雖然白石玉給他服下了治傷丹,但一時還是無法復原的,而最主要使他留下的原因,是那一身血污大白天裡見不得人。
假山離墳墓只有三丈多,兩人的對話,他聽得清清楚楚,“魔音女”那一幕也入了他的眼,他對白石玉感到莫測高深。
武同春怎麼也想不到許中和還在廢墟,他徑自出堡搜索去了。
由於白石玉與“魔音女”都談到鬼,許中和心情十分紊亂,他不信這種無稽之言,但下意識中又希望真的有鬼,而這鬼就是含冤負屈而死的吳凝碧。
正自冥想之際,忽聽一個聲音道:“兄台可以出來了!”
許中和大吃一驚,舉眼望去,只見一條藍色人影站在假山旁,立即鑽了出去,抱拳為禮道:“白兄早知小弟藏身這裡?”
白石玉微一點頭道:“是早發覺了。”
許中和仔細一打量白石玉,心中一動,脫口道:“白兄,我們在何處見過?”
“是嗎?”
“小弟感覺似曾相識……”
“小弟倒沒有這感覺。”
“對不起,小弟失言。”
“無妨,無妨!也許兄台曾在什麼地萬瞥見還小弟,只是不相識罷了。”
“小弟姓許名中和,謹此謝過援手之德。”說完,揖了下去。 白石玉還禮道:“言重了,不敢當許兄的謝字。”
許中和正道:“若非白兄適時伸義手,小弟難逃一劍之危,白兄以兩敗俱亡為小弟弟掩飾,其實,小弟根本無力反擊。”
白石玉點頭道:“聽許兄坦言無諱,證明是位至誠君子,得能相識,是件快事。”
許中和道:“小弟得識白兄,也引以為幸。”
白石玉蜜額道:“小弟真不明白,許兄與那位武兄,都屬正派武士,不知因何以命相擠?”
“這一言難盡。”
“如有不便,許兄可以不說。”
“小弟跟武同春是金蘭至好……”
“噢!何事反目?”
“說起來丟人,他誣指小弟與盟嫂有私。”
“啊!這可是相當嚴重的事,關係名節與人格,依小弟看,許兄斷非這種無行的人。他有證據?”
“他說的眼見。”
“眼見?”
“是的,唉!其實……這是一個可怕的誤會。”
“怎麼個誤會法?”
許中和木然了片刻,憤憤地道:“這本不足為外人道,坦白兄對小弟有德,且已經介入了這件紛爭,小弟不得不坦誠以告……”
深深吐口氣,又接下去道:“小弟與武同春,雖屬異姓,但不殊同胞骨肉。八年前,他為了私事,經常在外,托小弟照管堡務。有一晚,小弟照例在堡中巡視,突然發現有人闖入盟嫂臥室,小弟怕發生意外,追進內室,結果……唉!真是羞於提起。”
“結果怎麼樣?”
“盟嫂安然酣睡,不見任何人影,小弟以為是眼花看錯,忙退了出來……”
“以後呢?”
“盟兄武同春等在房門外,不用說白兄也明白了。”
白石玉似乎很激動地道:“許兄因何不解釋?”
許中和咬牙道:“沒有用,他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白石玉籲了口氣,道:“後來怎麼樣?”
許中和嘆聲道:“他不願這件事張揚,約我到一個無人之處決鬥……”
白石玉緊張地道:“像今天那樣搏命?”
許中和搖搖頭,道:“小弟,不甘心背這醜名,只要一動手,事情就認定了,而結果必然有一個要伏尸,小弟當場想到了這一層,不戰而逃,遠避山野。”
白石玉點點頭,道:“許兄的決定是對的.武同春不察是非,不追查事因,不給人留絲毫餘地,如果是為官的話,定興冤獄,其情可憫,其行不可恕……許兄,恕小弟交淺而言深,許兄在八年後的今天,不請自來,目的是什麼?”
許中和透口氣,悲聲道:“小弟在山中奉母,不幸先慈老病纏綿,使小弟不能分身,延到去冬辭世,小弟守廬百日,再度出山,打聽之下,知道無雙堡發生了大變故,盟嫂在生產之後,忽遭火劫,武同春遣定所有堡中人等,封堡絕江湖……”
白石玉用手一指道:“許兄說的盟嫂,就是那座墳墓中人/許中和黯然點了點頭。
白石玉又道:“許兄準備如何應付這件事?”
許中和把牙齒咬了又咬,淒厲地道:“盟嫂死得太冤枉,也太淒慘,小弟要查明始未,如果證明是武同春縱火焚妻,小弟誓要殺之而後自殺。”
白石玉沉默了片刻,幽幽地道:“這樣做……並不能還死者清白!”一頓又道:“還有許兄的無辜!”
許中和沈痛地道:“這點……小弟另有打算。”
白石玉道:“看來武同春毫無悔意?”
許中和栗聲道:“他會後悔的,他會帶著痛苦悔恨進墳墓。”
白石玉細嫩的面皮一陣抽動,道:“聽說武同春娶了繼室?”
許中和恨恨地道:“是的,她叫華錦芳,當年赫赫有名的'至上劍客'華容的女兒。”
白石玉點點頭,道:“'無敵劍'的兒子,配'至上劍客'的女兒,門當戶對。聽說,'至上劍客'華容二十年前客死南荒,有這事麼?”
許中和道:“傳說是如此,小弟不甚了解。”
驀地,白石玉急聲道:“有人來了,許兄快回洞裡去。”
許中和呆了一呆,道:“白兄呢?”
連接廢虛邊緣的前堡殘存房屋方向,果然有人影浮動。
白石玉道:“別管小弟,許兄快迴避,等會無論發生任何情況,許兄千萬別出面。”
許中和無奈,只好又回到假山石洞中,心想:“自己一無所覺,而白石玉立即發現有人來,單憑這一點,他的功力修為,比自己高明多了。”
心念之中,透過石洞向外觀望,目光掃處,不由駭然劇震。
數條人影,已移近廢墟中央,兩名黑衣武士,挾持著一個重傷的青衫人,半拖半行,而被扶持的,赫然正是武同春。
後隨的,是一個瘦長黑衫老者,持竹節鞭,他,正是“天地會”巡監司馬一夫,身後,又是四名武士。
一行人到墳前停住,也許這是廢墟中唯一平坦乾淨的地方。
許中和激動非凡,他與武同春是死對頭,但也是盟兄弟,在目前這種情況下,他不能坐視,兩人之間的仇恨歸仇恨,異姓手足之間的情義不能抹殺,私下里誰要誰的命是一回事,而對外敵又是一回事。
這是人性,也是武士的精神。
他考慮著如何採取行動……四武士散開站立,巡監司馬一夫面對被緊緊挾牢的武同春,獰笑著道:“姓武的、這叫該死的活不了.你不遠走高飛.公然敢在這一帶活動,現在是大白天,'黑紗女'不會再現身救你了吧?嘿嘿嘿嘿……”
許中和暗吃一驚,他聽說過“黑紗女”這神秘而恐怖的名字,但卻不知道武同春與“黑紗女”之間到底有什麼樣的一種關係。
司馬一夫又道:”凡屬接到'天地符'的人,等於是在閻王老五的簿子上記司馬一夫抬了抬手,止住那名武土,陰笑了一聲道:“小子,有什麼遺言,說吧! ”
武同春雙目圓睜,他只是奇怪,並不是替白石玉擔心,他早已看出這姓白的是個神秘人物。
白石玉乾咳了一聲,怯怯地道:“在下是從外面路過,不意碰到了那位……醜姑娘。”
司馬一夫怒喝:“什麼醜姑娘?”
“她……本來就醜嘛!”
“你敢再說一句?”“好,不醜……不醜!”
“說下去。”
“那位姑娘把小的帶到這裡……”
“怎樣?”
“那位姑娘說,放過在下了,以後再不會有麻煩,並且……”
“怎麼樣?”
“要在下替她辦件事。”
“辦什麼事?”
“這……在下可不能說,說了準丟腦袋。”
司馬一夫碧芒閃閃毒蛇也似的雙睛,直盯在白石玉面上,像要看澈他的內心,看他說的話有幾分可靠。
白石玉顯得驚惶不安。
武同春倒是相信他了,因為他曾偷窺到白石玉向“魔音女”低語,而“魔音女”跺腳而去。
久久,司馬一夫才開口道:“說,本座不殺你。”
白石玉苦著臉道:“閣下不殺在下,可是漏了一個字,那位姑娘可就準要在下的腦袋。”
司馬一夫沉吟著道:“是真的?”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1 14:51:41
白石玉斬釘截鐵地道:“半點不假。”
司馬一夫吐口氣,道:“本座會查明的,你滾吧I”
白石玉目光朝武同春一掃,道:“閣下不能殺他。”
司馬一夫兇睛一瞪,道:“你小子是什麼意思?”
白石玉故作神秘地道:“殺了他……事情可就鬧大了。”
武同春大感錯愕,對這姓白的,更力口感到莫測高深了。
司馬一夫陰陰地道:“你的意思要本座放了他?”
白石玉道:“在下只是說不能殺他。”
司馬一夫道:“那是為什麼?”
白石玉笑笑道:“那位姑娘已經改變了主意,現在……又要他了。”
司馬一夫陰殘霸道,聽這麼一說,卻怔住了。
白石玉雙手一拱,文質彬彬地道:“如無別的指教,在下告辭了。”說完,自顧自地緩步離開。
司馬一夫怔了半晌,才擺手道:“帶走!”
一行人迅快地離開了現場。
許中和鑽出假山洞外,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感受,目前的情況,有些撲朔迷離。 正自惶惑之際,白石玉幽靈似的現身出來,許中和急著道:“他們會把他怎麼樣?”
白石玉挑眉道:“許兄與他才拚過命,差點橫屍他的劍下,為什麼又關心他?”
許中和深深呼了口氣,道:“拚命是一回事,他遭外人凌虐又是一回事。”
白石玉道:“他既無情,許兄何必有義?”
許中和搖搖頭,道:“也許……各人看法不同。”
“你們如果再次碰上,定然又是白刃相見……”
“小弟目前盡量避免。”
“許兄……似乎改變了觀念?”
“是的,小弟冷靜地想過了,這件事不能完全怪武同春,說不定內中真的另有文章,不然……不會那麼巧,那麼絕。”
“什麼樣的文章?”
“第三者!”
白石玉臉色一沉,道:“許兄莫非懷疑武少夫人不貞?”
許中和略為激動地道:“盟嫂為人端在賢淑,素為小弟敬重,決不敢存此想法,不過……唉!小弟真不知如何說……”
白石玉欲言又止,最後開口道:“小弟有事必須離開,願不久能有機會和許兄把晤長談。前面屋子裡,還有些舊衣服,許兄不妨暫時更換,告辭。”
許中和抱拳道:“願後會有期!”
白石玉也拱手道:“會的,小弟最後還有句話,許兄目前在江湖上是生面孔,最好是盡量避免與'天地會'發生糾葛。”說完,轉身便走。
許中和望著白石玉的背影,喃喃地道:“一個神秘莫測的人!”
這是個不大不小的鎮集,適當官道之旁。
二更將盡,行人寥落,燈火零落,只有三元居里,酒客未散,實際上是一桌,酒客一共六人,滿桌杯盤狼藉,可以看出是大吃豪飲。 一根枯瘦的老者上坐,四名黑衣漢子打橫,另一名相對,正是司馬一夫一行。
門外,係了七匹馬。 靠牆,坐著一個像是得了重病的年輕人. 一名黑衣漢子在旁邊巡視,這年輕人,正是被“天地會”巡監司馬一夫擒住,押送回總舵的武同春。
那名負責看守的漢子,似乎相當不耐,不時探頭內望。
就在此刻,一條嬌小身影,點塵不泊地出現在那黑衣漢子身後,伸指一點,那漢子連哼聲都沒有,翻身便倒,出手的,是個青衣少女。
在漢子倒下將著地的剎那,青衣少女上把抓住,拖到牆邊。
暗影中,一個脆弱嬌嫩的聲音道:“帶走!”
青衣少女道:“小姐,要我抱個大男人?”
那聲音道:“少廢話,快帶走!”
青衣少女嘟著小嘴,負起武同春,如飛而去。
店外回復了寂靜,店內司馬一夫與手下餘興未盡,仍叫添酒。
又一條人影,以然而至,朝里外看了幾眼,哺呼地道:“奇怪,人呢?”
不遠處,一個古怪的聲音道:“你遲了一步!”
來的,正是藍衫書生白石玉,聞言之下,忙朝發聲處走去,只見一個老叫化蟋曲在一家業已收歇的店鋪門框邊,骨碌碌翻著眼,像只夜貓子。
白石玉開口道:“您老方才說什麼?”
老叫化道:“一個要飯的,不敢當您老之稱,我說你來遲了一步。”
“怎麼講?”
“怪了,你不是找人麼?”
“您老怎知在下找人?”
“是你自己說的!”頓了頓又道:“你找那被他們押解的年輕人。”
“不錯。請問人呢?”
“被人帶走了!”
“被什麼人帶走?”
“女人,不知道是誰。”
“女人?”
“嗯。”
“請問朝那個方向走?”
“順街去。”
“謝了!”白石玉拱拱手,飄身掠去。
老叫化喃喃地道:“這回可熱鬧了,好戲不能錯過。”說完,站起身,點著竹杖,一顛一顛,卻是行動如風,像縮地法似的。
林子裡,一片昏暗。
武同春躺在地上,他身前站著那青衣少女。
一個脆嫩的聲音道:“小青,解開他的穴道。”
小青期期地道:“小姐,婢子真不明白,你為什麼還要這樣做?”
“不明白就算了!”
“萬一被……”
“什麼萬一萬二,此事只你我知道。”
“可是……”
“別多說了,快解開他的穴道。”
“好吧!”
小青便伸手在武同春身上一點,武同春回复神誌,茫然回顧,發現身前的少女,一挺身站了起來,困惑地道:“這是什麼地方?”
小青道:“野地林子!”
武同春怔了怔,道:“莫非……是姑娘援手在下。”
“不,不是我,是我家小姐。”
“你家小姐?”
“晤!我叫小青,是小姐的侍婢。”
“你家小姐呢?”
“這不是?”
林中雖然昏暗,但武同春這等修為的人,自力奇佳,視物幾同白晝,扭頭一看,為之一呆,數步之兒俏生生站著一個紫衣少女,美極,迷人的玉靨上,帶著迷人的微笑,嫵媚,但不輕浮,武同春抱拳道:“謝姑娘援手!”
“這倒不必!聲音像乳駕試啼。
“請問……姑娘如何稱乎?”,“我叫素心!”
素心,不用問也知道是名而不冠姓,人家不肯道姓,武同春當然也不便追問,當下訕訕地道:“素心姑娘!”
紫衣少女妙目流波,嬌聲道:“大俠尊名是武同春?”
“哦!是的,不敢當大俠之稱。姑娘何以知道?”
“從那些黑衣人口中知道的。”
“噢!請問姑娘,為什麼要對在下施以援手?”
“適逢其會吧。”
武同春再次作揖道:“在下再致謝意。”
小青掩口一笑,道:“武大俠,你倒是禮多人不怪!”
武同春面上一熱,其實,他並沒有任何雜念,他是有妻女的人。
小青又道:“武大俠,謝,放在心裡不要掛在口頭上。”弦外之音,誰也能體味。
紫衣少女嬌嗔道:“貧嘴。”
小青道:“小姐擔了這大風險,為的是什麼?”
紫衣少女揚手道:“小青,你再咬舌我可要打人了!”
小青一笑躲開,調皮地道:“不說,不說。佛說不可說,阿彌陀佛!說完,一合什。
那份情狀,使武同春忍不住笑出聲來。
紫衣少女也笑了,但目光卻停在武同春面上。
林子裡,蕩漾起一陣和煦的春風。
武同春心裡暗忖:“此地距那鎮市不知有多遠?這一雙主婢,不知是如何帶自己來的。
照情形判斷,極可能是小青背負自己來的,她那纖纖弱質,能有這大的能耐,帶動一個幾乎大她一倍的男人,實在令人駭異。 ”
當然,這只能在心裡想,問不出口的。
紫衣少女盈盈上前兩步吐氣如蘭地道:“武大俠,容我說句不中聽的話麼?”
武同春忙道:“姑娘有話請講!”
紫衣少女含情脈脈地道:“大俠諒也知道自身處境非常險惡,君子趨吉避凶,何不遠離這一帶,以免發生無謂的困擾。”
這種關懷的話,出自美人之民的確別有一番滋味,武同春心湖泛起了漣漪,但一想到自己的身份,一顆心又冷了下來,在他,已喪失了領受美人恩的資格,如果在七八年前,自己又另當別論,當下期期地道:“在下謹記姑娘良言。
小青插口道:“小姐,我們該走了吧?目前時地不宜,要敘心曲,以後有的是機會,不爭在這一刻,我真怕……”
紫衣少女白了她一眼,道:“小青,你太放肆!”
輕罵薄怒. 別具一種誘人風姿,本能的反廈,武同春心頭一盪。
他想到了不貞的妻子吳凝碧,一樣的美大方. 然而美麗的外衣裡,包著的卻是一個齷齪的靈魂,隱恨,使他完全冷靜下來,抱拳道:“姑娘援手之德,不敢言報,告辭。”
紫衣少女欲言又止。
小青似科能深體主人心意笑笑開口道:“聽說……大俠業已棄了無雙堡,能見告今後的行止麼?武同春心頭一陣刺痛,面色一黯,強笑著道: “江湖亡命,行止麼自已也不知道。 ”
武同春心中一動。
小青口快,立即開口道:“小姐,準是他們追來了。”
他們,指的當然是司馬一夫一行。
紫衣少女點點頭,道:“可能是!”
小青道:“怎麼辦?”
紫衣少女道:“對方不會知道我們在這裡。”
話方說完,馬蹄聲在林子邊緣停住了,只聽司馬一夫的聲音道:“分散,仔細搜這片林子。”
武同春心頭“咚”地一震,他不是怕,而是感到這麻煩惹得太無謂。
紫衣少女道:“武大俠,你快從反方向走!”
武同春正待行動,忽聽司馬一夫厲喝道:“慢著,看看樹枝上掛的是什麼?”
一個聲音驚叫道:“禀巡監,是塊黑紗!”
另一個聲音驚呼道:“黑紗女!”
武同春的星目睜大了,呼吸有些急促,難道這自稱素心的紫衣少女,便是江湖中使人聞名膽落的“黑紗女”
小青變色道:“小姐,你聽見了,我們……”
紫衣少女向武同春一揮手道:“武大俠,你快離開。”
武同春像是沒聽到,他呆住了,兩道目芒,緊膠在紫衣少女的面上,心裡在想。 “這麼美的人兒,卻是殺人無形的魔女,誰能置信?”他想問,但又有些不. 敢,同時也不妥,人家對他有援手之情,這是第三次了。
的確,聲音很像,但沒有前兩次那麼冷。
小青催促道:“大俠,你快走呀!”
紫衣少女柳眉一蹙,道:“武大俠,為什麼這樣看我。”
收回目光,武同春按下心中的疑慮,拱手道:“那在下……就從命離開了!”
蹄聲再起,顯然司馬一夫不敢闖黑紗標誌,率手下離開了。
小青吐了口氣,道:“小姐,他們走了!”
“我知道!”
“小姐,這姓武的的確俊,看他一眼便會心跳……”
“不識羞。
“小姐,嬋子說嘛……”
“別說了,他已經使君有婦了。”
“既然這樣,小姐為什麼還要……”
“我也不知道,走,此地不可久留。”
主婢倆也迅速穿林而去。
不久之後,一條人影出現林中現場,是那個老叫化,他四下一望,自言自語道:“戲是好戲,可惜不精彩。怪事,連我老叫化也迷糊了。”
突地,一個聲音接話道:“閣下迷糊什麼?”
老叫化為之一怔,被人欺近而不自覺,算是栽了一記小筋斗,乾咳了一聲,故意裝得若無其事地道:“你不是追人麼,怎麼追上了又不現身? ”他已經判斷出是誰了。
一條人影,緩緩而現,赫然是那藍衫書生白石玉。
白石玉抓住原先的話題,微微一揖,道:“閣下剛才說迷糊了,是指什麼而言?”
老叫化淡淡地道:“剛才發生的事,還不夠叫人迷糊?”
白石玉道:“可是在下並不迷糊。”
老叫化雙睛一亮,道:“這麼說……你知道內幕?”
白石玉笑笑道:“這件事壓根就沒內幕,'天地會'的人,擒住了那姓武的,被兩名少女所救,'天地會'的人追踪而至,卻被'黑紗女'的標記唬走,如此而已。”
老叫化道:“你說的倒是蠻輕鬆的。”
白石玉道:“本來如此嘛!”
老叫化深深望了白石玉一眼,道:“你有名字麼?”
老氣橫秋,很不客氣,白石王不以為件地道:“當然有,人總得有個姓名作代表的,在下白石玉。”
“嗯!有意思,白石即玉,玉即白石……”
“閣下呢?”
“老要飯的,連祖宗八代全忘了。”頓了頓,又道:“你不是追那姓武的麼?怎麼又沒動靜?”
“既然已平安無事,就算了。”
“你跟姓武的是什麼關係?”
“飄萍偶聚,一面之識而已。”
“不見得吧?”
“信不信在於閣下了!”
“老要飯的是有些不信……”
“那可是沒辦法的事。
老叫化咧嘴一笑道:“如果老要飯的沒猜錯,姓武的被'天會'追殺,是因為他插手管了你跟那醜八怪之間的事,才背上黑鍋,對不對? ”因為他插手管了你跟那醜八怪之間的事,才背上黑鍋,對不對! ”
白石玉點頭道:“閣下知道的可不少,在下不否認。”
“你師出何門?”
“這點恕不便奉告。”
“也罷,你的身手,高出姓武的甚多……”
“這一點閣下便走眼了。”
哈哈一笑,老叫化道:“算了,話不投機,老要飯的不想枉費唇舌!”說完,便自顧自地走了。
白石玉待老叫化人影消失之後,冷笑了一聲,道:“你要飯的如果不安份,愛管閒事,有你瞧的。”
一路之上,武同春腦海裡一直盤著紫衣少女素心的影子,她就是神秘而恐怖的“黑紗女”幾乎可以認定,她那麼美,那麼纖弱,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我不殺你……我救你,只是為了要你活下去,不怕死的人,一定怕活……”這是“黑紗女”說的,為什麼? 目的何在? 那雙脈脈含情的眼睛說明了一個事實,也透露了少女芳心的秘密。
武同春自嘲地笑了笑,心裡在告訴自己:“別去想她,自己是有家室的人,也是一個心靈負了重創的人。”
於是,他把意念轉到不義的拜弟許中和身上。
無比的恨,驅走了雜念。
他重出江湖,就是為了辦這件事,唯一要了斷的事,事完,江湖上就再也沒有武同春其人了。
紫衣少女要他遠走高飛,逃避“天地會”的追殺,他口裡答應,心裡卻不然,他誓要手刃許中和,而許中和目前在這一帶。
天明,日出。
武同春抬頭遠望,不由下意識地一震,不知不覺,竟然來到方大娘開店的小鎮,他停步遙望小鎮,激動無已。
方大娘和藹親切的笑容,依稀赴日,不久前的一幕,閃現心頭,方大娘為了救他而自焚店房,到現在他還想不透其中的道理,為什麼方大娘甘願為了一個僅是熟捻而沒有特殊淵源的人,付出這大的代價。
他想回頭統向別處,但又遏止不住那想再看看現場的衝動。
方大娘人呢? 她手下那些人呢? 那無名的老叫化說方大娘的,後房是自焚,可靠麼? 也許……於是,他重新舉步,朝鎮上走去。 '到了現場,瓦礫依舊,武同春觸景情傷。
“天地會”囂張到這種地步,武林正義何存? 突地,身後傳來一個耳熟的聲音道:“武兄,幸會啊!”
武同春轉身一看,是藍衫書生白石玉,他對他,實在無法表示好感,為了他,自己成了“天地會”追殺的對象,在堡內廢墟中,他多事伸手,使自己坐失殺許中和的機會,當下淡淡地道:“幸會!”問白石玉顯得很熱絡地道:“武兄,我們去喝杯早酒,談談如何?”
“喝早酒?”
“是呀!小弟趕了一晚夜路,剛到不久,見背影像是武兄,果然沒錯。”
“大清早,酒店開堂了麼?”
“街角那一家,唯一例外,別家還有一個時辰才開門。”
“在下不習慣早酒……”
“哎!如萍偶聚,長空擦翼,既然不期而遇,杯酒談心,亦屬人生快事,武兄何必見卻。請!”
武同春無奈,勉強點點頭,隨著白石玉到了街角酒店,只見桌上已擺了酒菜,原來白石玉已經進過店,又出來招呼自己的,店裡除了他倆,沒別的客人。
兩人相對坐下,白石玉首先敬酒,然後勸菜,武同春問聲吃喝,一句話也不說,他在廢墟中,看到白石玉對付醜女“魔音女”的一幕,感覺出對方是個城府極深的人,是以提不起興致。 雖然白石玉也曾使他免於被司馬一夫當場殺害,但誰知道這深藏的人,安的是什麼心思? 吃喝了一陣,白石玉開口道:“武兄是如何脫出'天地會'之手的?”
武同著冷漠地道:“被不知名的同道所救。”
“哦”了一聲,白石玉舉杯道:“可賀,該盡一盞!”
武同春勉強乾了一杯。
白石玉又道:“武兄,小弟有幾句話,藉此機會,向武兄剖白。上一次,小弟被'天地會'的爪開所迫,武兄仗義援手,以至連累了武兄,小弟萬分內疚。事實上,小弟是不得已而故示怯懦。一方面,'天地會'勢大如天,小弟惹不起;另方面,想以此杜絕醜女的糾纏,這一點請武兄曲諒,並非小弟有意做作。”
說完,避席深深一揖。
這一解釋,情在理中,武同春原來對他的看法動搖了,訕訕地道:“白兄不必如此,在下心中並無芥蒂。”
白石玉坐下,又道:“武兄被對方帶走,小弟曾尾隨想伺機行動,但慢了一步,據一個老叫化說,武兄已被救脫困,小弟才放了心。”
提到老叫化,武同春心中一動,暗忖:“是不是上次引自己到荒林示警的無名老丐?”
聽對方這一說,反而覺得自己未免大失風度,面現歉然之色道:“在下十分慚愧!”
白石玉道:“言重了,武兄何愧之有!”
稍作停頓,又道:“武兄係出名門,令先尊號稱'無敵劍',武林同欽,與武兄相對,小弟自慚形穢。”
這不知是褒還是貶,但聽在武同春耳中極不是味,無雙堡已在江湖除名,而內裡的變故更不足為外人道,如果傳出去,簡直就見不得人,當下苦苦一笑道:“在下不克守弟,墜先令志,實在沒臉見武林同道。”
白石玉笑笑道:“武見太謙了,盛衰起落,是自然之理,武兄有日定能重振家聲。”
武同春若有深意地道:“在下已無意江湖了,只待……”他不想說出心裡的話。
白石玉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率直地道:“小弟猜得到,武兄所指,當是與那姓許的一段恩怨,這是武兄的私事,小弟無由過問。來,乾杯!
乾了杯,白石玉突然嘆了口氣。
武同春隨口問道:“白兄因何嘆息?”
白石玉俊面一沉,眸中射出了恨芒,咬咬牙道:“家門不幸,小弟羞於提起!”
武同春心中一動,聽口氣,這性白的難道也有與自己一樣見不得人的遭遇? 一觸及這點心頭就不自禁地起了隱痛。
當然,他不能追問別人的私事。
白石玉似是酒過了量,俊面一片酡紅,加上他腮邊那顆紅痣,的確像個女人,如果改換女裝,還是個美人。
早酒傷人,武同春也感到有些暈眩。
酒使人壯膽,也使人皮厚,平時不敢做的事,不敢說的話,在酒醉之後,理性的束縛撤去了,就能做得出來,說得出口. 除非是理智極強的人,才能控制得住。
武同春沒有問,白石玉卻自動他說出了口:“小弟僕僕風塵道,為的是要找一個人,討一筆債。”
武同春應道:“嗅!找人討債,什麼樣的人?”
“小弟的妹夫!”
“妹夫?”武同春眼睛大了。
“不錯,他毀了舍妹。”
“怎麼說?”
“他懷疑舍妹不貞,橫加折辱,舍妹含恨自決……”
武同春心頭一震,所猜不錯,真是同一類的事,脫回道:“白兄……要殺人?”
白石玉挫牙道:“不,殺了他太便宜他了,他必須付出合妹所承受的痛苦代價……”
武同春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冷顫,道:“如何付法?”
白石玉恨聲道:“很簡單,要他自我誅心,慢慢消磨那椎心刺骨,生不如死的滋味。”
身受其痛,武同春對女人多少有些成見,淡淡地道:“白兄,恕在下多嘴,令妹真是無辜的麼?”
白石玉紅著眼道:“一個捨得拋下親生骨肉,自我結束生命的人,內心是如何痛苦?她臨終還誓言清白無辜,她那無情無義的丈夫,拿不出證據,心卻是鐵到底。一個女人,名節受損,能活下去麼?”
武同春默默無語,他在想他自己的事。
凝碧和許中和私通,是自己發現的,她因羞憤而引火自焚,如果不是許中和那人面獸心的東西引誘,凝碧不會失節,也就不會死。 基於人道,他留下了孽種遺珠,沒有被棄,但那是一根刺,看見她就想到她娘的噁心事,心念之中,不由忘形地脫口道:“孽種!”
白石玉驚聲道:“武兄說什麼?”
武同春自知失態,但在以酒遮臉下,反應便不如平時的銳敏,沉聲道:“沒什麼,在下自想一件不相干的事。”
白石玉若有深意地道:“做人太難,不管是有心,或是無意,都不能錯一步,否則就得付出可觀的代價。但,一錯到底不回頭的,可憐而不可恕,武兄以為如何?”
武同春未加深思,脫口道:“犯了錯就得討相等或加倍的代價,根本不值得憐憫。”
白石玉揚眉道:“對,小弟的看法與武兄一樣。”
就在此刻,外面傳來了得得的馬蹄聲,到店門口停住,一個女人的聲音道:“小姐,這家已經開門應市,歇歇吧?”
另一個聲音道:“也好,把馬拴下。”
武同春臉色驟變,酒意全消了,目光亂掃……白石玉皺眉道:“武兄怎麼了?”
武同春惶急地道:“在下不想見門外來的人,不知這店有後門沒有?”
白石玉困惑地道:“是仇家麼?”
話聲才落,兩條窈窕身影,已出現店門。
來的,赫然是紫衣少女素心主婢。
武同春故意垂下頭,他不願沾染情孽,更不願把惹黑白道江湖聞名喪膽的“黑紗女”,同時,對方的意圖難測。
白石玉向店門張了一眼,悄聲道:“武兄,這兩位姑娘是誰?晤!天仙化武同春不答腔。
門外,小青高聲道:“小姐,巧啊!他在這裡,還有那……”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頓住了。
武同春可無法裝作了,硬起頭皮起身招呼道:“素心姑娘,幸會,請進!”
紫衣少女嫣然一笑,與小青進人店中,脆生生地道:“武大俠,想不到我們這麼快就見面了,這位是……”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1 14:53:23
第四章
白石玉不待武同春引介,起身一揖道:“在下白石玉,與武兄是朋友。也是不期而遇。
姑娘與武兄想是……”
後面的話照樣頓住,等對方的反應。
紫衣少女落落大方地道:“我們也是朋友!”
白石玉“啊”了一聲,目光轉向呆在一邊的小二,道:“快收拾桌子,重擺!”
紫衣少女抬手道:“不必了,我有幾句要緊的話,要跟武大俠談,能找到他是運氣。”
武同春內心一陣忐忑,不知道這天仙化人的魔女想要耍什麼花樣? 白石玉相當知趣,立即帶笑道:“在下也有急事要辦,失陪了,後會有期!”
說完,抱了抱拳,煞有介事地匆匆離座,並且把一塊銀兩塞在小二手裡,然後揚長而遠去。
紫衣少女笑容一斂,道:“武大俠,我們邊走邊談!”
顯然,她要談的話不願被別人聽到。
武同春點點頭,心里大感不安。 三人出了店,武同春與紫衣少女並肩前行,小青拉著兩匹馬隨後。
不久,到了鎮外無人之處,停了下來。
武同春深深瞬了對方一眼,期期地道:“姑娘有何指教?”
紫衣少女面色一正道:“我有件事要警告你!”
武同春錯愕地道:“警告在下,請問……什麼事?”
紫衣少女稍事沉吟,道:“我自己也不知道做的是對還是錯,不過……我忍不住要這樣做,你不必問原因。我只有兩句話要告訴你,頭一句,你馬上遠走高飛,最好是不與任何人接觸;第二句,如果你碰上一個偉岸的赤面老者,絕對要迴避、別顧身份,別擇手段,盡力設法躲開,不然……後果堪虞。 ”
武同春既駭且震,脫口道:“為什麼?”
紫衣少女道:“我剛說過不要問,只照我的話去做就可以。”
武同春欲言又止,她口中的偉岸赤面老者,定是個十分可怕的人物,十有九是“天地會”的高手,她為什麼巴巴地尋來警告自己呢? 是了,她不止一次說過要自己活下去,為什麼? 這內中有什麼蹊蹺? 紫衣少女鎖眉苦想,突地一跺腳,像決定了一件大事,從懷裡取出一樣東西,逆向武同春,道:“這東西你收著、不得已時可以保命。”
小青急聲道:“小姐,你不能這樣做。”
紫衣少女苦苦一嘆道:“不這樣不行!”
小青道:“小姐,你沒想到後果?”
紫衣少女不理小青,上前一步,道:“快拿去,好好收藏,不可落入人眼,不到生死交關之時,不許亮出來。”
基於好奇心理,武同春接過手來,一看,是一塊彩玉,有半個巴掌大,沒雕刻成任何形,就是一塊玉,這玉能保命。
紫衣少女又道:“藏好,快離開!”
武同春心頭一片凌亂,不明白對方的心意,也分辨不出自己的感受,茫然道:“在下……怎能接受姑娘的東西?”
紫衣少女大聲道:“收起來!”像是命令,而且具有很大的威力,使人無法抗拒。
武同春無可奈何地納人懷中。
紫衣少女揮手道:“你可以走了。”
此刻,不遠的地方,一間草屋中,正有一對眼睛,窺視著這邊的動靜,他,正是神秘的藍衫書生白石玉。
武同春定定神,鼓足勇氣道:“在下只問一句話,答不答复在於姑娘。”
紫衣少女眸光一閃道:“你問吧?”
武同春定定神,沉疑十分地道:“姑娘是否'黑紗女'?”
紫衣少女驚愕地道:“什麼?我……'黑紗女'?”
小青也跟著叫道:“什麼?你說我家小姐是'黑紗女'?”
紫衣少女接著道:“武大俠,你怎麼會有這奇怪的想法?”
呆了呆,武同春訕訕地道:“在下說過,姑娘可以不回答的。”
紫衣少女道:“我問你為什麼要這樣想?”
武同春硬起頭皮道:“昨晚在林子裡,黑紗標記嚇走了追殺在下的'天地會'高手司馬一夫一行,而當時,現場並沒別人。”
紫衣少女喘口氣,道:“我聽見林外的叫聲了,但我並不在意。”
武同春緊迫著追問道:“姑娘為什麼不在意?”
紫衣少女道:“我也是女子,與'黑紗女'河井不犯,她不會對我下手。”
武同春期期地道:“這麼說,姑娘……不是……”
小青快口代答道:“當然不是!”
武同春心裡並未釋然,對方不承認,也是沒法的事。
就在此刻,一騎快馬,狂馳而至,馬嘶聲中,硬生生勒住,武同春定睛一望,不由暗道一聲:“苦也!”
來的竟然是身段美好,聲音迷人,而面目卻奇醜的“魔音女”,一連串的故故,可以說全是她引起來的。
冷笑一聲,“魔音女”躍下馬背,走近前來,馬鞭向空一揮,醜臉一下子扭成了個怪形,橫眉豎眼,那模樣,說多難看有多難看。
“魔音女”冷冷開口道:“好哇!原來是這麼回事。”
紫衣少女粉靨一片冰寒. 嘴角含著一絲冷笑,站著不動,小青卻趕緊挪步,站到紫衣少女身後。
武同春兀立著,可一點也不擔心,“魔音女”碰上了“黑紗女”,準有好看。
“魔音女”的目芒,在武同春面上一繞,然後射向紫衣少女,厲聲道:“你不要瞼!”
紫衣少女不屑地回敬了對方一眼,道:“我什麼不要臉?”
“魔音女”道:“你憑著長得像妖精,迷惑男人。”
“男人,誰?”
“告訴你,他是我的人!”
“你的人?天下長得像樣的男人都是你的?”
“你想死?”
“這句話還輪不到你說。”
“聽清楚,找想要的東酉,一定要到手,得不到便毀掉。”
武同春機伶伶打了一個寒顫,但心裡卻覺得很奇怪,雙方不通名問姓,見面就斗上,是素識還是曾經鬥過? 小青緊抿著小嘴,面上現出了鄙夷之色。
紫衣少女冷哼了一聲道:“你無妨當面問問,他是不是喜歡你,只要他一點頭,我馬上放棄。”
“魔音女”怒極,欺身上步,“刷!”地就是一鞭。 皮鞭,但卻發出銳厲的破風聲,不殊金刃,這份功力,著實驚人。
紫衣少女輕輕閃了過去,寒聲道:“這一鞭算讓你,再要不識相的話我就動手。”
“魔音女”卻乘勢一鞭揮向武同春,疾逾電閃。
武同春側身劃開,鞭梢擦衣而過,外衣被切開半尺長一道口,鞭風如刃,觸膚土痛,小禁為上心頭大凜。
“魔音女”兩擊落空,更加敞怒,舉步再上……武同春手按劍柄,準備應戰。
紫衣少女嬌軀一彈,橫在兩人之間,大聲道:“武大俠,你走,等看熱鬧麼?”
“魔音女”厲叱道:“不許離開!”
紫衣少女從鼻孔呼出聲來,道:“你阻擋得了麼?”
“魔音女”陰聲道:“我會留下他的命!”
紫衣少女道:“有我在你就辦不到。”
“魔音女”道:“那就試試看!”
小青靠近武同春,用手拐碰了他一下,低聲道:“大俠不走,等著看熱鬧麼?”
武同春躊躇著,即使不計名聲,如此逃命,也未免太窩囊了。
小青又道:“別使我家小姐為難,對方馬上會有人來。”
“別使小姐為難”幾個字打動了武同春的心,不管紫衣少女是否“黑紗女”,單只找來示警,並贈彩玉這一點就證明並無惡意,當下點點頭舉步便走。
“魔音女”大喝一聲:“站住!”
斜里便揮鞭截到。
嬌叱聲起,紫衣少女素手疾揮,一道排山掌力,暴捲而出,“魔音女”被震得前蹌八尺多。
武同春乘此機會,彈身電馳而去。
身後,傳來“魔音女”的厲叫聲:“你專門跟我作對,我跟你拼了!”
武同春一口氣奔出四五里地,才緩下身形,他想:“紫衣少女素心,到底是不是'黑紗女'?照'無我大師'的說法'黑紗人'黑紗蒙面,從未以真面目示人,又以黑紗作標記殺巴氏雙虎,是自己親眼看見的,根本連影子都不曾顯露,而聽口氣,'魔音女'與她並不陌生,如果她是'黑紗女''魔音女'敢跟她鬥麼?如果不是,那昨夜在林子里黑紗標誌驚走司馬一夫又作何解釋?只有一個可能,她有雙重身份,明里一個,暗裡一個,可是……仍然說不通'魔音女'剛剛說專門跟我作對,這表示並非第一次發生爭端……”
想不通,他索性不去想。
這一折騰,已是日頭當頂了。
正行之間,忽然發現一條藍衫飄飄的人影,走在前頭,從背影,可以看出正是在鎮上小酒店分手的白石玉。
這可就透著奇怪了,剛分手,又碰頭。
白石玉沒回顧,武同春保持距離跟著,一先一後,又走了兩三里,武同春忍不住加速步子追上,白石玉回頭一看,哈哈一笑道:“妙啊!武兄,我們竟走上了同一條路。”
武同春與對方並了肩,道:“是很巧!”
白石玉道:“那位姑娘堪稱花中之花,是武兄的紅顏知己?”
武同春道:“說笑了,在下是有家室的人,怎會有紅顏知己?”
“那是普通朋友?”
“可以這麼說。”
“不過……照一般的說法,男女之間,只有男女之情,沒有友情……”
“在下不敢苟同,武林兒女,有別於世俗兒女,多半不拘小節。”
“話是不錯,但以武兄的英俊倜儻,又是名門之後……”
武同春聽得有些刺耳,不悅地道:“白兄把話說遠了!”
白石玉一個勁地又道:“有諸內必形諸外,即使是一個說謊成癬的人,他身上有樣東西不說謊,就是眼睛,那位紫衣姑娘一進店門,便已看出她眸子裡流露的那份微妙神色。”
武同春為之語塞,這一點他不能否認,對方在有意無意之間,是有這意向。
白石玉猛一拍手道:“對了,小弟聽一個老叫化說,武兄是被兩位女子救走,就是她們倆麼?”'武同春漫應道:“不錯!”
“對方什麼來路?”
“這……不知道。”
“天地會”勢大如天,敢從對方手裡救人,不但非普通人物,而且與武兄的關係定非泛泛才肯犯這大的險,武兄說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
“那就令人費解了。”
跡近盤潔的口吻,使武同春心中又升起了反感,閉上嘴不答,對付多舌好事的人,三緘其口是一劑妙方。
白石玉似有所覺,自我解嘲似地道:“小弟話太多了,不過,完全出於關切,沒有別的意思。”
武同春在心裡暗道:“誰要你關切?完全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白石玉又道:“武兄意欲何往?”
武同春淡漠地道:“在路由路,沒有一定的去向。”
白石玉道:“小弟也是一樣。”
武同春心裡暗忖:“這姓白的人長得像女人,多嘴多舌也像女人,幾次碰頭,不能說全是巧合,他有點陰魂不散,意圖何在?”
心念動處,立即起了戒意,隨口道:“白兄不是說要找令妹夫討債麼?”
“不錯,但誰知道人在哪裡,只有去碰。”
“噢!”
“武兄不用說,還是要找那姓許的?”
“晤!”
突地,白石玉止步朝路邊樹叢一指,道:“武兄,你看那是什麼?”
武同春轉頭一望,道:“像是個人!”
白石玉道:“我們去看看。”
武同春前車之鑑,實在不想多事,冷聲道:“多半是不耐炎暑,在樹卜納涼打肫!”
白石玉道:“不對,像是個出家人,衣袍顏色是灰……”
仔細再看看,驚聲道:“沒錯,光頭,不是尼姑便是和尚。咦!這邊草叢裡……”人已彈了過去。
武同春跟了過去,一看,頭皮發了炸,草里是具屍體,已經僵了,死者腰間別著斧頭繩索,村俗打扮,看來是個樵子。
是被殺還是急症突發而死? 由此斷彼,樹叢中那出家人恐怕也是具屍體。
武同春折身掠了過去,一看,脫口愣呼道:“怎麼會是他?”
白石玉也靠過來,道:“他是……啊!這是恐怖的兇殺。”
橫屍林中的,赫然是被尊為聖僧的“無我大師”。
是誰? 有這麼高的能耐,奪取“無我大師”的性命? 還有那草叢中的樵子,不是江湖人,何以也被害? 武同春激越非常,“無我大師”曾與他有數面之緣,且曾暗示想造就他成一個傑出的高手,而他拒絕了,想不到一代聖僧,竟拋尸荒野。
突地,“無我大師”的手動了動,武同春以為是眼花……白石玉俯身一探,栗聲道:
“還沒斷氣!”
武同春跪坐下去,試探之下,發覺人是沒死,但脈息若斷若續,極微,幾乎難以覺察,他非歧黃高手,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處理,脫口道:“該怎麼辦?”
白石玉也蹲了下來,再次伸手觸探,搖搖頭,道:“心脈已斷,神仙難救“不知是什麼人下的手? ”
“武兄認識這老和尚?”
“曾有過數面之緣。”
“能毀得了這老和尚,這下手的人,當是個相當可怕的人物。”想了想,又道:“小弟來試試看,能不能使他開口!”
說著,細嫩如女子的手指,按上“無我大師”的“脈根穴”,從指尖迫出了氣,緩緩注人。
武同春一目不解地註視著。
只片刻工夫,”無我大師”居然定了呼吸。
武同春卻緊張得停止了呼吸。
再片刻,“無我大師”的面皮微微抽動,最後,竟睜開眼來,但業已失了神,像一對死魚眼。
“大師,大師,……”武同春輕喚著,聲音是顫栗的。
白石玉右手輸元如敵,左手並食中二指,連點“無我大師”十二處大穴。
“無我大師”瞳孔中放出一線光彩,口唇連連啟動,發了話,聲細如蚊,根本聽不出說的是什麼。
武同春激動地道:“大師,振作些,還記得晚輩武同春麼?”
“無我大師”口唇仍動個不停。
武同春大是著急,如果老和尚一口氣上不來,謎底便永遠無法揭曉了,想了想,把耳朵湊近“無我大師”的口邊,這下,勉強可以分辨了。
“少施主……緣法,老衲貼身……奉贈……結大善緣……”
武同春急聲道:“大師,誰下的手,誰?”
久久,“無我大師”才又迸出一句蚊子叫般的聲音道:“是……是……西門……”以下的聲音沉默了。
武同春大叫道:“西門什麼?”
白石玉喘口氣道:“圓寂了!”
武同春直起身,咬牙望天,他在回想“無我大師”遺下的每一個字,又談到緣,這確實是緣,偏偏這麼巧,趕上老和尚最後一息,這的確是冥冥中的安排。
老和尚說,他貼身有樣東西奉贈,要自己結大善緣,老和尚在初見面時提到過,那時自己根本聽不進去,大善緣指的是什麼? 白石玉悠悠開口道:“武兄,看你的神情,跟這老和尚似乎不止數面之緣?”
武同春心中一動,暗忖:“他又要追根究底了,不得不防,說話得保留些。”
想著,深深望了白石玉一眼,站起身來,道:“側隱之心,人皆有之,何況,死者是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先輩,又是位出家人,稍有人心的人,能不寄人悲憤?”
義正詞嚴,白石玉拱手道:“是,是,是極了,武兄風範,今小弟折服。”
“不敢!”
“對方,武兄剛才說出西門二字……。”
“是老和尚的遺言,可能是兇手的姓,可惜……他不能全說出來。”
“西門……當今武林之中,黑白兩道的拔尖人物裡頭,誰姓西門?……別的還說了些什麼沒有?白石玉意似不信,毫不放鬆地道:“武兄曾傾聽了很大工夫,不止這一句吧? ”
這一問又招武同春的猜疑,冷冷地應道:“是說了不少。一個字也聽不清楚,只聽清楚了西門二字。”
白石玉不再追問,轉話道:“目前如何善後?”
武同春道:“只有就地掩埋了!”
白玉石道:“那我們動手吧?”
武同春心意一轉,道:“白兄,我們分頭做,煩你去掩埋那樵子,聖僧善後由在下處理,藉以表示相識之情,如何?”
白石玉不疑有他,點頭道“好,就照武兄的意思。”
白石玉轉身去料理料叢中的樵子。
武同春俯下身,迅快地伸手在“無我大師”貼身一摸,果然摸到一個紙包,忙取了出來匆匆掃一眼,塞人衣裡,然後動手掘坑。
足耗了半個時辰,才掩埋妥當。
就地取材,樹了墓碑,“無我大師”的碑上自然是名號,而那樵子卻不知來歷,白石玉可靈巧,在碑上指書:“無名採樵者兇死道旁,希其家屬認屍歸葬。”
料理完畢,武同春突地想到一件事,脫口道:“莫非是她下的手?”
白石玉一震,道:“誰?”
武同春道:“黑紗女!”
話出口,立覺不太妥當,但已無法收回。
話已滑出口,只好硬著頭皮說下去,把聲音放低道:“死者身上沒有任何傷痕,這是她的手法。”
白石玉道:“武兄檢查過屍體?”
武同春怔了怔,道:“大略看了一下足以致命的部位。”
其實他並未看,只是猜測,事實上看了也沒用,武術中能殺人於死而不留痕蹟的手法,雖不常見,但卻不少,而最主要的一點,是紫衣少女只報名而不道姓,安知她不是姓西門,又安知她報的名是真是假? 白石玉笑笑道:“武兄不嫌太武斷麼?”
“何以見得?”
不見得凡是沒有顯著傷痕的死者,都是'黑紗女'所殺。 ”
“這只有她自己知道。”
“武兄是認定了?”
“在下只是說可能。”
“好了,我們不必為這件事爭執,反正人已死了,而武兄並非苦主。”
武同春本想再說什麼,但想一想止住了,與姓白的爭,的確太無謂,而且實際上只是懷疑,並沒確切證據。
白石玉一抬手,道:“事情完了,我們該上路了!”
我們上路,他倒是一廂情願,難道他是纏定自己了? 武同春心裡想著,口裡幽幽地道:
“我們仍然同路麼?”
“武兄不高興與小弟同路?”
“不是不高興,只是隨口問問而已!”
“武兄沒有固定的去向,小弟也是一樣,結伴同行,一方面個面多談談,增進彼此間的了解……”
武同春不想再聽他的饒舌,一偏頭,道:“如此,請吧?”
一條人影,撥草拂枝,歪歪斜斜地奔到兩人身前。
老叫化,對兩人而言,都不陌生。
眼一翻,嘴一咧,嘻嘻一笑道:“小子們,幸……”以下的話,突然頓住是喉頭一下子被什麼東西塞住,發不出聲,笑容僵化在臟兮兮的臉上,嘴著,雙眼直盯在“無我大師”的墓碑上,身軀直抖,彷彿是忽然中了邪。
這可是怪事。
白石玉皺起了眉頭。
武同春驚詫地道:“前輩怎麼了?”
老叫化側轉頭,眸中射出駭人的光焰,栗聲道:“老和尚怎麼死的?”
武同春定了定神,道:“不知道,晚輩二人來時,大師已陳屍此間。”
“兇手呢?”
“不知道!”
“致死的情狀?'”
“心脈斷絕,沒有顯著外傷。”
老叫化撲向墓碑,狂叫道:“老友,你這一死,什麼都完了,你不能死呀!你……”邊叫淚水邊滾滾而下,他是真的傷心。
看來老叫化是“無我大師”的方外之友。
什麼完了? 什麼不能死? 武同春與白石玉當然聽不懂。
老叫化老淚縱橫,傷心地又道:“老友,你連半句話都不留就走了麼?你能瞑目麼?何方狂徒,有這大的能耐,毀得了你?”
武同春忍不住道:“前輩,大師曾留了話……”
老叫化雙目暴睜道:“留了話?”
“是的!”
“但你小子剛才說,你們來時老和尚已經陳屍?”
“不錯,剩下一口氣沒斷,是這位白兄助了大師一口真元……”
“老和尚留了什麼話?”
“只兩個字。”
“兩個字……那兩個字?”
“西門,晚輩判斷可能是兇手的姓。”
老叫化苦想了半晌,道:“西門,誰姓西門?當今江湖高手中誰姓西門?”
武同春與白石玉互望了一眼。
老叫化頓足道:“完了,什麼都完了,是天意麼?不,我老要飯的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不可。”說完,盯視著武同春。
武同春被看得大感不自在,任何人,都不願意被別人這樣瞪著的。
老叫化目光沒移開,口裡又道:“老友,你開口緣,閉口緣,結果你最無緣廠這話的對象,當然仍是死者。
說完,一聲長嘆,穿林狂奔而去。
白石玉望著老叫化的背影道:“這老要飯的頗不簡單,既然夠得上眼'無我大師'這等人物交往,定然不是泛泛之輩。武兄,老要飯的那些怪話,似乎是對你而發呢?”
武同春“哈”了一聲,心裡想到懷中“無我大師”遺贈的那包紙,不知道包的是什麼東西,但老和尚在臨死,仍然口不離緣字,到底是有緣還是無緣? “無我大師”之被害,原因是什麼? 心念之中,目光不期然地望向墓碑。
就在目光移轉之際,他瞥見不遠處似有人影一晃,而那人影,絕不是老叫化。
本能上的反應,武同春半聲不吭,疾逾星飛地劃了過去。
那人影不虞武同春有此一著,太快,使他走避不及。
武同春看清了對方,愛時激動如狂,大吼一聲:“是你!”長劍立即掣在手中。
對方竟是他誓欲得之而甘心的許中和。
許中和兀立著,臉色一片鐵青。
武同春全身的肌肉都抽緊了,心也在收縮,無比的恨在心裡洶湧如濤,殺機如烈火般熾熱,兩眼紅得像要噴出血來c許中和咬牙迸出話聲道:“武同春,你準備怎麼樣?”
武同春一字一頓地道:“要你死,死!”
白石玉走近前來,冷沉地道:“兩位又要拼命去了?”
沒人接腔,也沒人看他一眼,雙方像貓見了狂犬般仇視著。
白石玉又道:“兩位肯聽小弟一言相勸麼?”
武同春目光牢盯在許中和麵上,生怕一疏神,他就會溜走似的,口裡寒聲道:“白兄,這不干你事!”
“小弟知道不干小弟的事,不過……聽說兩位曾經是八拜之交……”
“白兄……”
“異姓手足,何至於要白刃相加?”
“白兄,這是私事,請你離開!”
“武兄,不久前在貴堡廢墟中,小弟不幸已經乾預了,現在義碰上,凡事總有個是非曲直,放下劍,有理說理,如果有必須流血才能解決的理由,小弟絕不干預,立即離開這裡,如何?”
許中和深深望了白石玉一眼,嘴唇緊閉著,嘴角向下拉成了弧形。
武同春怒聲道:“白兄,在下說地是私事,沒第三者的份,請馬上離開。”
白石玉道:“由許兄來說明如何?”
武同春憤聲道:“白兄別怪在下出言無狀,你懂江湖規矩麼?”
白石玉不慢不火地道:“人有見面之情,小弟並非陌生者,十分儀武兄的風範……”
武同春大吼道:“請便!”
白石玉搖搖頭道:“好吧!兩位拚命吧!讓這林子再增加一座墳。說完,掉頭奔出林去。
武同春橫了白石玉的背影一眼,看他已上了官道,才狠瞪著許中和道:“我們不必多說了,要就是我躺下,不然你就是橫屍,除了死,沒有任何方式可以解決這件事。”
著許和道:“我想通了,我不想死……”
“不想也不行。”
“我如果死了是白死,而凝碧大嫂將永遠含恨九泉。”
“不許再提那賤人的名字!”
許中和臉上肌肉連連抽動,激顫地道:“武同春生死是小,名節算大。武同春,我問你一句話,八年前那把火是不是你放的?”
武同春切齒道:“是又怎樣?”
許中和厲叫道:“如果是你放的,我發誓要你的命。”
武同春長劍一撇,暴喝道:“拔劍!”
許中和後退了一大步,栗聲道:“我不會拔劍,目前也不想跟你打,我要把事情徹底查清楚。首先,你照實回答我一句話,火是不是你放的?”
武同春咬牙切齒地道:“不是,是那賤人羞慚自焚。”
“有證據?”
“這不需證據,你就是證據,你自己做的事自己明白。”
“對天對地,我許中和是清白的。”
“用不著狡辯了,你毀了我,毀了無雙堡,我親眼看見的事,會假?”
“你親眼看見我與凝碧做那不可告人的事?”
“來夜三更,你從她臣室出來,這還不夠?”
“我解釋過了。”
“能夠做出這種天理不容的事,已經不算是人,說的話也不會是人話,沒一個字可信。
拔劍,多說無益。 ”
許中和冰聲道:“我說過現在不跟你打。”
武同春厲聲道:“不打是你的事,我非殺你不可!”
手中劍一振,接著又道:“趁你還有口氣,有句話告訴你,你留下的孽種叫遺珠,我代休養到現在,等他懂事,我會把這些事告訴他,她會痛苦一輩子,是你留他的……”
許中和厲吼道:“住口!武同春,你如果真的這樣做,會帶著悔恨進棺材。她是你的親骨肉,她沒有罪……”
“哈哈哈……親骨肉!”
“凝碧如果泉下有知,她不會饒你。”
“泉下有知?哈哈哈哈…”
“她不會放過你的,你等著瞧吧吧!”
鬼一個意念湧上心頭,武同春的笑僵在臉上,他想到廢墟中所發生的怪事,遺珠被“天地會”巡監司馬一夫所劫,是鬼救了她,真有鬼麼? 心念之中,他忘形地大叫道:“我要毀了那座墳!”
許中和紅著眼道:“你要毀凝碧的墓?”
武同春心意一動,圓睜著眼道:“許中和,我問你,廢墟鬧鬼,凝碧顯魂,是不是你安排的花樣?”
許中和連退兩步,驚怪激越地道:“凝碧顯魂,真有這樣的事?”
“你承不承認?”
“承認什麼?”
“裝神扮鬼。”
“我……裝神扮鬼?”
說完,眉頭一皺,喃喃地道:“世間真的有鬼麼?如果有,那太好了,她會自己洗雪沉冤,她會找害她的人……”
武同春厲叫一聲:“你陪她去做鬼吧!”
白光騰起,劃出,家傳絕學,凌厲無比,招式中含著恨,恨使劍勢增加了狠辣,他似想一劍就把這使他抬不起頭做人的仇人劈碎。
許中和早決意不跟他拼,心裡有了準備,是以在對方攻勢甫一萌動的瞬間,閃電般退了三丈之遠。
武同春如影附形而進,咬牙道:“許中和,你如果不戰而逃,便不是人生父母養的。”
這句話夠毒,不是人生的,不是父母養的,那算是什麼? 那就不是人了。
武同春的目的,在激使許中和還手、緊接著又道:“你不敢還手,就將死得像一條狗一般。”
許中和心意已決,並不受激。
努力一挫牙,道:“武同春,你盡量辱罵好了,時辰還沒到。”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1 14:53:49
劍氣撕風,武同春又出手了。
許中和身形一旋,朝林深處射去。
“哪裡走!'”暴喝聲中,武同春仗劍疾追,在幾近瘋狂的狀態下,他展盡了全力,兩個起落,撲到了許中和身後,長劍狠狠遞出。
許中和聽風知警,扭身旋開。
武同春刺出之勢不變,急進,反勒。
悶哼傳處,許中和身形一個跟蹌,肩背冒了紅,武同春把握機會,惡狠狠跟踪進擊,許中和身形一個迴旋,到了樹後。
“啷”地一聲,武同春的長劍貫人樹身半尺。
許中和已按上劍柄,心意一轉,彈身又走。
武同春從樹身拔出劍,猛追下去。
兩人功力差不多是伯仲之間,而武同春在恨的力量鼓舞下,氣勢便凌駕了許中和,兼之許中和肩背受了傷,功力更打了折扣。 幾個騰躍,武同春的長劍,又夠到了出手距離。
許中和把心一磺,暗道:“拚了!
一聲輕哼,武同春一個跟蹌,跪坐地面。
許中和拔劍回身,劃出,一見武同春坐地,硬生生中途撤劍,他倒是愣住了,根本搞不清是怎麼回事。
武同春厲喝道:“什麼人施暗算?”沒有反應,原來武同存在將要出劍刺向許中和的瞬間,膝彎一麻,跪了下去,似是被什麼暗器擊中,一時竟站不起來。
許中和也大驚意外,心想:“是誰暗中對武同春施襲,目的何在?”
面對面,武同春無暇想及其他,冷厲地道:“'許中和,這是你的機會,殺吧!”
許中和垂下劍,道:“還不到殺你的時候。”
“你會後悔。”
“後悔?”
“以後你再沒這樣的機會。”
“你一意孤行,後悔的是你。聽著,你將造成無可挽回的倫理悲劇,你會自食其果,你現在心裡充滿了恨,有一天,後悔取代恨,恨把痛苦加諸別人,而悔卻把痛苦加諸自己,你牢記這句話。”
“你放屁,任你舌集蓮花,也改變不了事實。”
“我們等著瞧!”
“你別逃,你心裡有愧疚,下不了手,是不是?但我不會放過你,我發誓。”
許中和冷笑一聲,疾掠而去。
武同春目毗欲裂,自解了穴道,站起身來,毫不躊躇地追了下去。
林子盡頭,是綿延不斷的山脈,許中和鴻飛冥冥。 武同春在山腳下停了下來,深深地想:“是誰暗算自己,使許中和得以逃脫?”
他敏感地想到了白石玉,上一次在廢墟里阻止自己殺許中和也是他,他到底是什麼居心呢? 是許中和的同路人麼? 咬牙點點頭,他幾乎可以認定了,白石玉藉機跟自己親近,居心叵測。
於是,他心目中又多了一個敵人。
陽光普照,大地一片清朗,但在武同春看來,一切都是灰色的,心頭盡是同樣的事物,由於各人的思想與觀念不同得到的反應也就不一樣,甚至完全相反。
武同春心煩意亂,心底一片泥濘,“天地會”的追殺他,紫衣少女要他遠離這一帶,而他唯一要辦的事,卻一波三折,兩次功敗垂成,全壞在白石玉手上。
突地,他發現身邊地上,多了一個影子,依比例,這影子幾乎比他的影子大一倍,一股寒氣,從心底直冒上來。
“你就是姓武的小子!”聲音像悶雷,霞人耳鼓。
武同春前彈八尺,然後迴轉身。
“啊呀!”他驚叫出了聲,頭皮登時發了麻,眼前,是一個巨無霸型的紅面老者,體態偉岸,至少比他高出一個頭還多,尤其那雙眸子,像極了一對燃燒著的火珠,發出的人的光焰。
紫衣少女警告他,遠避此人,但卻被對方找上,避無可避。
偉岸老者繼繼一聲怪笑,道:“小子,你身邊帶著劍,自裁了罷。”
武同春勉定心神,道:“閣下何方高人?”
他想鎮定,但聲音出口仍是顫栗的,控制不了。
偉岸老者以震裂耳膜的聲音道“少廢話,要你自裁,省得老夫動手腳。”
事情追到頭上,武同春只好豁出去了,拚命的念頭一產生,陽氣便豪了,躲脫不是禍,是禍躲不脫,既不在乎生死. 世界上沒有什麼值得怕了。 一挺胸,反迎上去兩步,沉聲說道:“不敵被殺,只怪學藝不精,要在下自裁可辦不到。”
“哈哈哈哈……”一陣裂空的狂笑過後,偉岸老者閃動著駭人的目芒道:“有種,你小子真有種,不給你老於'無敵劍'丟人,憑這一點,老夫準你先出劍,讓你死得像個武土。
拔劍吧! ”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長劍緩緩出了鞘,下撇,抱元守一,有知不可為而為,不錯,要死得像個武士。
偉岸老者又道:“你只有出一劍的機會,盡你的全力。”
狂妄絕倫的話,完全不把武同春放在眼下。
功凝十二成,武同春準備全力一擊,此刻,什麼恩怨情仇,全置之腦後。
偉岸老者兀立著,像一座石塔。
空氣在這一剎那之間凍結了。
“呀!”厲吼聲中,武同春搖劍直刺,這是家傳絕著,但其中暗藏奇妙變化可隨對方的反應而變化。
偉岸老者連眼皮子都不動一下,令人莫測高深。
劍已出手,在對方沒有任何反應的情況下,武同春不能動變,好一鼓作氣的原式刺出。
怪事發生了,劍尖在距對方衣袍三寸之處,像碰上了一堵無形的銅牆,刺不進去,武同春心頭大凜,能把護身罡氣練到這種幾乎成形的境地,簡直像是傳說而不是事實,難怪紫衣少女下了那等警告,情況不容他多所猶豫,遞不出去,只有收招,這一瞬間,他連恐懼都忘了。
就在武同春收劍的同時,偉岸老者單掌一揮。
罡風裂空暴卷,武同春如遭萬鈞雷兩,身形離地而起,飛栽三丈之外,口血連噴,意識驟呈模糊,但一絲靈智不滅,一稍無形的、不甘心的力量,鼓舞著他,站起來,站起來,像個武上,你是無雙堡主“無敵劍”的兒子。
於是,他搖搖不穩地站了起來,眼前的景物,模糊一片。
偉岸老者怪笑道:“好小子,你真是命大,還能站……咦!”
雙目暴睜,張口結舌,望著武同春腳前的彩玉,赤紅的瞼起了變化,脫口又道:“彩玉牌!”
這一聲“彩玉牌”,使武同春的神智突然振作起來。
紫衣少女說過,這彩玉可以保命,想來是被震倒地時掉出來的,努力一眨限,視線清晰了些,不錯,彩玉正在腳前,映著日光,發出斑斕彩霞,費力地彎下腰,撿在手中。
偉岸老者粟聲道:“你怎麼會有這東西?”
武同春喘息著道:“閣下管不著!”
難道這塊彩玉真的可以保命? 偉岸老者又道:“小於,你跟彩玉主人是什麼關係?”
彩玉主人是誰? 是那紫衣少女麼? 武同春冷冷地道:“我不必告訴你。”
偉岸老者怔住了,他似有什麼顧忌。
一塊彩玉,能鎮住這可怕的人物,那彩玉主人就簡直不可思議了。 如果說,紫衣少女真的是“黑紗女”,那彩玉主人可能便是她師父“接引婆婆”了。
心念之中,他將彩玉放回懷裡,心裡閃現了一線生機。
偉岸老者目中厲芒一閃,道:“你以為老夫不敢殺你?”
話雖如此,氣焰已不似先前的囂張。
反正不是敵手,武同春已經不在乎了,平靜地道:“閣下儘管下手就是!”
偉岸老者的巨掌,再次揚了起來……武同春冷寂地註定對方,不言不動,生死已不由自己做主,一切只有付之命運,現在別說是一掌,一個指頭他也受不了。
傳岸老者的手掌沒有拍出,僵持了片刻,放落手掌,沉聲道:“小子,今天算你命大,等老夫查明真相之後,可就難說了。”
說完,巨大的身軀一晃,眨眼而沒。
偉岸老者的身影消失了,武同春的心反而狂跳起來,剛才真是生死一發,如果對方不顧一切出手,彩玉只是個表徵,決救不了他。
呆了一陣,首先想到的是療傷,方才老者那一掌,份量相當不輕,如果不是他很基深厚就再也起不來了。
在原地療傷,當然不行,萬一偉岸老者改了心意回頭,那可就什麼都完了。 眼前就是山區,入山是最聰明的辦法。
於是,他憑著一絲殘存的真力,忍著痛楚,往山里走去,他故意避開山道,手足並用,朝最荒僻的地方走。
他現在的情況,說多狼狽有多狼狽。
爬過兩道山嶺,越過一條小溪,竭盡殘餘內力,登上一座險峻而怪石峰峰的峰頭,選了個較深的石穴,停了下來。
力已用盡,內腑陣陣抽痛,他躺了下來,四肢百骸,像是全被拆散了。
日頭沉落山背,瞑氣四合,石穴暗了下來。
武同春坐起身,盤膝,運起內功心法治療。
朝陽沖開曉霧,石穴重見光明,已經是第二天的早晨。
武同春療傷完畢,氣血順暢,功力盡复,起身出穴,迎著旭日,深深做了幾次吐納,意念又回到現實裡,對那偉岸老者,他連恨意都沒有,只把速返當作年災月厄,一顆心仍在許中和身上,別的,似乎都不值得他想,除了許中和這段過節,對於江湖,他的心早死了,即使有時衝動,也是暫時的。
他下定決心,再找到對方時,決不開口說半句話,見面就下殺手。
暮地裡,突然有人聲傳了過來—“那小子受了重傷,能跑到哪裡去?”
“定在附近!”
“可是連個可疑的鬼影子都沒有看到……”
“也許另外幾條路的已經逮到了他。”
武同春心頭一霞,不用說,是在搜索自己,他傾耳聽下去。
“這裡石窟不少。”
“搜上一遍,我們回頭。”
“我說老李,這事情可真怪,太上護法已經逮到了他,把他放了,現在卻又出動這麼多人找他……”
“不懂的事少開口。”
“老李,為了這麼個小子,竟然要太上護法親自出馬……”
“你懂個屁,這是威信問題,本會傳出的'天地符',只這一面沒收回,會主十分震怒,傳下金令,非逮到他不可。”
武同春大為激動,原來那偉岸老者是“天地會”的太上護法,看樣子對方是必得自己而甘心,這麼一來,真是要寸步難行了。
心念未已,兩名黑衣武上,從亂石中現身出來,襟上有“天地會”的標誌。
武同春迅快地閃了開去,藉著石林掩護,轉到另一個方位,無疑地,這附近全是對方的人,他不願惹事。
兩名武土搜了一陣之後,下峰而去。
武同春鬆了口大氣。
突地,一個陰惻惻的聲音起自身後,道:“好小子,看你能飛上天去。”
武同春這一驚非同小可,一顆心登時收緊,拔劍回身,一張陰沉可怖的面孔映人眼簾,是個黑衫中年,一臉殘相,使人一看便打從心裡泛出寒氣。
鷹眼一翻,黑衫中年陰陰地道:“武同春,相好的,你自己說,要不要本人出手。”
武同春沉住氣道:“閣下什麼身份?”
“告訴你無妨,副巡監黃有道。”
“司馬一夫的副手?”
“完全正確。”
“看來我倆之中,有一個要栽在此地……”
“嘿嘿嘿嘿……你的意思是非要本人出手。好吧!我們節省時間……”話聲中,長劍出鞘,耀眼的寒芒一閃,罩向武同春。
武同春舉劍相迎。
又是一場搏命之爭,驚險的場面,疊了出來。
身為“天地會”的副巡監,當然不是泛泛之輩,武同春仗著手持的是柄寶劍,堪堪與對方打成了平手。
劍氣縱橫,金刀交擊之聲傳得很遠。
武同春心裡知道,如果不速戰速決,對方高手聞聲而至的話,後果就難說了。 招式一變全力施展殺手,形同拚命,實際上他也是在拚命,不拼命就無以保命。
無雙堡的劍法,自成一家,玄奧凌厲,可惜武同春功候不足,主要原因是他父親“無敵劍”過世得早,再方面,八年來為了家庭變故,使他心灰意冷,輟了苦練,否則的話,仍可做視劍林的,饒是如此,黑衫人在他的猛攻下,節節後敗。
武同春佔了上風,豪氣大盛,著著進迫,他立意要除去對方。
進退轉折之間,不覺到了絕省邊緣。
黑衫人也開始搏命,變招狂攻,場面慘烈驚人。
暴喝聲中,兩條人影掠到現場,是那兩名武士,去而復返。
武同春心頭大凜,三對一的話,他將處於劣勢。
劍芒打閃,兩名武土出手助攻,劍術也相當不俗。
腹背受敵,武同春竭力廝拼,這一來,情況大變,黑衫人得了臂助,攻勢又趨凌厲,兩武土乘虛覓隙,配合黑衫人的攻擊,使武同春險象環生。 他是名家之後,而且資禀天生,盡量沉住氣,不使心浮。
一聲震耳的金鐵交鳴,雙方劍鋒接實,黑衫人暴退數尺,檢視手中劍,業已崩了半寸長一道口。
高手,講究的是捕捉那瞬間的有利時機,武同春當然不能放過,幾乎是黑衫人彈退的同時,回劍猛襲側身的兩名武土。
慘號破空而起,一名武土栽了下去,打了個翻滾,墜入絕谷。
另一名兵刃齊腰而折,略不稍停。 武同春假其餘威,展出家傳絕技,搖劍直刺,那名武士喪膽亡魂,急向後門,武同春如影附形,劍勢中途一連三變,慘號再傳,那名武土也步了同伴後塵,翻落絕谷。
金刃破風,黑衫人挺劍急攻,想救那名手下,但已遲了半步。
武同春回劍迎上,雙方又狠斗在一起,高潮再現。
壓力解除,武同春威力倍增,劍勢更見凌厲。
黑衫人也進入了瘋狂狀態,不顧門戶,一派進手招式,只攻不守。
慘烈的搏鬥,泣鬼驚神。
“鏘”地一聲振鳴,黑衫人氏劍變成了短劍,齊腰而折,接著是一聲悶曝,武同春雪亮的長劍,插入了黑衫人右胸。
場面靜止了剎那。
武同春拔劍後退。
黑衫人戾氣不散,脫手擲出半載斷劍。
武同春橫劍去格。
黑衫人狂吼一聲,彈身撲撞,這是臨死的反噬。
武同春被對方的暴戾之氣所懾,略感一窒。
黑衫人的身已撲到,長劍本能地刺出,又是一聲悶曝,長劍沒及柄,透過黑衫人的後心,黑衫人雙臂環抱,武同春被那奇猛的衝力撞得倒退跟蹌,後腳一空,身一輕,雙墜瀉而下。
兩個身軀絞在一起,如殞星股朋絕谷下瀉,加速……武同春連轉念的餘地都沒有,一沉,騰起,再次殞墜,猛然劇震,失去了知覺。
陰沉潮濕的谷地,武同春仰天平躺著,不遠處躺著的是黑衫人。
靜,死一般的靜。
不知過了多久,武同春的意識逐漸回复,首先感覺到的是接近麻木的劇痛,全身似已被肢解,破撕裂。
眸子張開,景物由模糊而逐漸清晰,神誌復甦,峰頭的一幕,浮現腦海,他不由自主地喃喃道:“我沒有死麼?”聲音出口,他嚇了一跳,那簡直就不像是他自己的聲音,全變了調。
他想起身,才一翻動,哎喲一聲,又躺了回去,骨節似乎全斷了。
喘息了一陣,向上望,峰頂高入雲天,壁峭如斧削,從這麼高的峰頭墜落,不死真是奇蹟。
劇痛有增無減,他用手抹抹臉,才一觸及,如針扎般的劇痛使他收回下,頸旁有些異樣,用手一摸,粘濕濕,全是血,有的已凝結變硬,把頸子皮繃得老緊,到底傷成什麼樣子,現在還無法想像。
喘息了一陣,他用手撐地,咬牙忍住痛楚,徐緩地坐了起來。
身側約莫八尺之處,是黑衫人的屍體,腦袋已被撞碰成稀爛,他的劍,還留在對方身上,令他倒抽了一口涼氣。
正面,峰腳,是一大片藤蘿,攀附石壁約莫五六丈高,他想,是這片藤蘿救了自己,如果不是藤蘿緩衝了墜力,必已粉身碎骨無疑。
現在,他還沒慮到出困,只想到傷,也許就此殘廢也不一定。
休息了很久,他開始檢視傷勢,除了臉看不見,身上不少擦傷與裂傷,掛碎的衣衫,已被血緊緊膠在身上,慢慢伸動四肢,幸好,只是皮肉傷,骨頭沒有斷,這未始不是不幸中的大幸。
日到中天,陽光從上灑落谷底,谷道幽森,連陽光也走了樣,沒有熱度,是冷的,看來正午是谷底唯一有陽光的時辰。
他重新躺了回去,閉目,徐徐運動心法。
半個時辰不到,谷底回复陰暗,太陽已移到另一邊,僅隻數十丈高以上的一段峰壁,還留有些許殘陽。
在痛苦中,他為求生而努力,直到天空黑下來,由於內功心法之助,痛苦減輕了,他能掙扎著起身,像久病初癒,一身都是虛飄的。
他從黑衫人身上拔回劍,入鞘,掃了一眼那醜惡的屍體,移到另一邊的峰腳,尋了個乾燥的地方坐下來,重行運功療傷。
渡過了漫長而死寂的一夜,谷頂天空再現天光,內腑骨骼已沒有痛感,剩下皮肉外傷是他所能忍受的。
飢渴襲來,頭暈目眩,於是,他的心力移轉到覓食充飢上。 這絕谷長約半里,寬不及十丈,四面峭壁,是個天生絕地。
他慢慢移動腳步,尋覓,終於發現一叢野果,紅綠相間,大如拳頭。
餓死不如飽死,他已無法計及這野果是否可吃,揀那紅透了的大口啃食,略嫌酸澀,沒有別的異味。
肚子一飽,力氣隨之增加,他又回到原處。
仔細觀察之下,一顆心頓往下沉,天生絕地,想要脫困除非脅下長出翅膀,飛出去,不然,比登天還難。
絕望,使他腦海成了一片空白。
望著那懸岩絕壁,他連嘆息的力氣都沒有了。
就這樣困死在此地麼? 本立了很久,他再次挪步細察每一個地方,結果仍是失望,根本無法攀登,那超過了人力所能的極限,又回到原處,頹然坐下。
絕望變成一條毒蟲,在啃噬著他的心。
峰上,峰下,百丈距離,成了兩個世界。
想,想,想得似要發狂,理智告訴他,必須冷靜,只要留得命在,總會有辦法的。
百般無聊之中,他忽然想到了懷中“無我大師”遺贈的東西,他一直沒有機會打開來看,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東西。
於是,他伸手取了出來,打開,是本絹冊、封面書籤上寫了三個篆字:“玄黃經”。
“玄黃經”是什麼東西? 翻開來,首先人目的是一些各種姿勢的人形,還有密密麻麻的註解。
他的心亂跳起來,這是本武功秘笈。
意念一轉,他脫手把“玄黃經”丟在地上,身處絕境,這東西對他已失去了應有的價值,難道練就了上乘武功之後去陰司地府表演。
畢竟,練武的人有個共同的癖好,對這一類東西,視同無價之寶,極具誘惑力,他又把它撿了起來,有意無意地翻閱。
看著看著,他被其中的玄奧武功吸引了,渾忘了一切,沉醉在經裡。
天底下竟有這樣奇妙的武功? 他由震驚而著迷,思想隨之起了變化,他想,身為武士,即使是注定了要葬身此地,能在生前練就經上奇妙武功,未始不是一種安慰,這是旁人夢寐難求的。
於是,他開始鑽研。
天象運轉,永不休止,日頭每天有半個時辰行經上空,而月亮露出的次數減半,武同春沒記時間,他完全沉浸在“玄黃經”裡。
與他同時墜谷的屍體變成骨頭。
他身上臉上的傷痕早已結痴脫落。
半年,一年,他不知道,谷裡的野果似乎沒有時序,花,結實,成熟似乎齊頭並進。
一部”玄黃經”參修完畢,他自己也不知道功力高到幾許,反正是結束了。
從一個境界出來,又進入另一個境界現實的絕望境界。
豪雨之後,谷裡積滿了水,但水在流動,而且消失得很快。
水會消退,必有出口。
靈機一觸,興起了求生的慾念,於是,他順水流方向行去。 不久,來到盡頭,只見水流在壁腳成漩、漩渦繞著一方徑丈的巨石打轉。
他欣喜欲狂,這就是出口。
一陣激動過後,他又冷靜下來,天知道這水是消到什麼地方,如果是地穴,仍然是死路一條。
第二天,當陽光再照臨谷地,只見水已消盡,剩下沖刷的痕跡。
他又到那消水的地方,巨石旁,有兩道空隙,他決心一看究竟,人在絕境時,是不會放過任何一絲可能的生望的。
相了相形勢,雙掌平推而出。
“隆”然巨響聲中,石屑紛飛,徑丈巨石,七分八裂,成了碎塊。 他驚呆了,這一推的力道,遠超出他想像之外。
一個人高的石窟孔道,呈現眼前,原來先前被巨石封堵,是以無法發覺,如果不是這場豪雨,也許永遠不會發覺。
這窟道通向何處? 他不再猶豫了,不管通不通,總要加以探測,於是,他把那本“玄黃經”藏在谷內一個不受風雨侵襲的地方,做了記號,他怕帶在身上不慎失落,甚或落入不屑者之手,對武林的影響是無法估計的。
進人窟道,起初還有光亮,最後伸手不見五指,只能摸壁而行,所幸洞徑一分平滑,這是不知多少世代以來,山水沖刷的結果。
艱辛的行程,有的地方,必須伏下爬行,有的地方得側身擠過。
黑暗中不知遠近,也不知道時辰,更拿不准是否通到谷外,不過、他不能回頭,如果此路不通,這輩子可能就注定葬身絕地了。
朦朧的光暈,遠遠透人,他精神大振,加速前進。 一個轉折,驟見天光,那一份生之喜悅,簡直無法以言語形容。
一頭衝了出去,眼前是另一個山谷,林木蒼翠,藤蔓牽纏,是個人跡不到的幽谷,但兩側峰勢不陡,以他目前的功力,盡可升登。
喜極,他張口發出一聲長嘯,迴聲久久不絕。
淚水奪眶而去,這是喜極之淚。
再世為人,誰也會這樣的。
他順谷勢向外奔去,身輕如燕,遇到阻礙,輕輕一越就飄過。
從未有過的感受,似乎現在頭頂上的天,不是谷頂的那塊天。
出了谷,越嶺而馳。
遠遠看出炊煙,是一戶山居人家,他像是一百年沒見過自己的同類。 加速地朝那人家奔去。
巨木為柵,圍著一間木屋,屋頂冒著縷縷青煙。
他的身形躍起,想越柵而入,忽然發覺不對,硬生生半空折回地面,他幾乎忘了人與人之間的禮貌。
一條山狗,從屋內扑出,趴著木柵門狂吠。
“外面是誰?”一個約莫十歲的男孩子從屋裡跑出來,隔著木柵向外一望,驚叫一聲,回頭跑了進去。
那隻狗又撲又跳,吠得更起勁了。
武同春呆站著,不知道那山童為什麼見了自己就跑。
一個豬戶打扮的中年漢子,走了出來,喝住狂吠的狗。
武同春湊近木柵門,抱拳道:“這位大哥,在下……”一眼看見那漢子像見了鬼似的臉色大變,他的話說不下去了。
雙方隔著木柵對視著。
久久,那漢子才期期地開口道:“朋友想要什麼?”
武同春看了看身上檻摟不堪的衣服,喘口氣,道:“在下想買套舊衣服那漢子搖搖頭,道:“對不起,朋友可以到集上去買,此地出山不到十里。 ”
武同春期期地道:“這位大哥行個方便吧!你看在下這身穿著如何見人。”說著,從身上摸出塊碎銀,扔了進去。
那漢子無可奈何地道:“等著吧!”轉身走了進去。
那隻狗蹲坐著,一雙狗眼瞪著武同春,口裡不斷地低聲叫吠。
工夫不大,那漢子入而復出,手裡拿著一卷衣物,撿起地上那塊銀子,從木柵門頂上遞了出來,口里道:“朋友,舊衣服不值錢,算送你穿吧!銀子你拿回去,不敢收。這件青袍是鎮上一位親戚留下的,山里人根本穿不上。”
武同春接過來,道了聲謝,一看,是件半新的青袍,山里人的確是穿不著,對自己倒是挺合適。
他把那塊銀子又扔了進去,道:“給孩子買糖吃吧!”說完,轉身便走。
那原先驚走的孩子又奔了出來,大聲道:“爹,那個人的樣子好可怕……”
那漢子急忙阻止道:“不許亂說!”
武同春倒是全聽到了,猛省自己臉上的疤痕,不知變成了什麼樣子? 顧盼間,來到山溪邊,臨流一照,像突然被人勒住脖子,呼吸全停止了。
溪水里映出的,是一個埂分可怖的面影,疤痕堆疊。 鬚髯虯結,已經完全不是原來的自己,連自己看了都會吃驚。
兩腿一軟,他坐了下去,狂叫道:“這就是我,這就是我,不,不是我,是另外一個人,不是我!”像是對命運的抗議,然而,事實是改變不了的。
狂叫之後,跟著是狂笑。
這樣子能見人麼? 恨,開始迅快地萌動,“天地會”,這是“天地會”的厚贈。
“魔音女”是始作湧者。
恨火,在心頭熊熊燃燒,昇華成一股可怖的殺機。
狂激慢慢平復下來,他想:“這樣也好,這是另一個我,武同春算是已經死了,現在的我,誰也認不出來,行動將完全不受阻。先殺許中和,再殺那醜八怪,還有,非鬥鬥那偉岸老者不可。”
於是,他淨了臉,換上那襲青袍,佩好劍,起身出山。
到了方大娘開店的小鎮,廢墟依舊,他在瓦礫邊徘徊了一陣,然後逞直走向街角那家酒店。
兩名黑衣人擦身而過,對他掃一眼,皺皺眉頭,走了。
非但沒人認識他,那副尊容還叫人不願多看他。
進人酒店,坐下,招來了許多駭怪的目光,這種滋味,實在不好受,唯一的應付之道,就是不看別人。
小二走了過來,先皺了下眉頭,才道:“客官用點什麼?”
武同春隨便叫了幾樣萊,一壺酒,一個人自斟自飲,他不再看別人一眼,當然也就看不到那難堪的眼光。
突地,一個女人的輕笑傳人耳鼓。
武同春抬頭一看,臉色大變,心裡像被扎了一刀。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1 14:55:12
第五章
鄰座,坐的赫然是紫衣少女素心和侍婢小青,竟不知是何一時來的,小青這一笑,不用說是由於武同春的醜怪面目。
武同春的雙眼發了直,眼神很複雜,不知是怒,是怨,是驚,還是自卑。
紫衣少女寒著臉道:“小青,你放尊重些!”
小青垂下頭,但仍忍不住想笑,以袖掩口。
收回目光,武同春低頭飲食,想到身邊那塊“彩玉牌”,該不該乘機會還給“對方?可是,如何措辭呢?對方是否真的是“黑紗女? ”
地又一次痛苦地警惕自己:“武同春已經死了,在墜谷之時就已死了,現在活著的,是另外一個人,一個使人憎厭的醜怪人……”他猛灌一杯酒,像是在生命運的氣。
紫衣少女輕聲道:“小青,你看那身影輪廓多像他。”
武同春心弦一顫,他,是指自己嗎? 對方會認出來麼? 小青調皮地道:“是很像,從背面看。”
紫衣少女嘆了口氣,道:“人,怎會失踪了呢?”
“小姐,你忘了,是你要他遠走高飛。”
“話是這麼說,可是……”
“都快一年了,小姐,忘了他吧!他是有家室的人,我真不明白……”
“你當然不明白,當初我也不明白,只是為了爭口氣,可是後來……”
“後來就認真了?”
“貧嘴!”
“是小姐自己提起的嘛!”
毫無疑問,對方說的是自己,武同春又灌了一杯酒,以緩和激動的情緒。
紫衣少女幽幽地又道:“那塊玉,惹起了這大的風波,我真擔心……”
小青偷覷了武同春一眼,道:“小姐擔心什麼?”
紫衣少女道:“我擔心他已經被人暗害了。”
“不會!”
“為什麼?”
“那醜八怪死心眼,不會放棄他的。”
醜八怪,指的當是“魔音女”,武同春真想掩耳不聽,但又想听下去,一個人,在自己被別人談論時,總是不會漏過一字的。
沉默了片刻,紫衣少女又道:“奇怪,他為什麼廢棄了曾經名震武林的無雙堡?”
小青淡淡地道:“誰知道,也許是為了逃避他們的凶焰。”頓了頓,忽然緊張地道:
“小姐,那晚在無雙堡廢墟里出現的女鬼,不知道……”武同春心頭“嗚”地一震,呼吸迫促起來,聽口氣,她主脾曾到過廢墟,而且見到了鬼,難道真的是凝碧陰魂不散? “小姐,你不也親眼看到的麼?”
“是人裝的!”
“我不信,人不會在空中飄浮,也不會說消失就消失。”
“算了,我們不談鬼,影響胃口,吃吧!吃完飯好上路。”
提到無雙堡,武同春便想到了家人,內心益增痛苦。 江姥姥是管家,雖然是三代司其職,但不能算是家人。 遺珠是孽種,是累贅,也是心上的一根刺,只有續弦的妻子華錦芳算是家人,唯一的一個。
華錦芳進門已經八年,可是夫妻間似乎沒有建立真正的密切感情,為什麼? 是他的感情早已全部用在吳凝碧的身上? 恨,無比的恨……“砰!”他忘情地拍了一下桌子。
所有食客的眼全睜大了。
小青皺眉道:“他在發什麼瘋?”
店小二忙走近桌邊,喘口氣,顯得很不高興的樣子道:“大爺,什麼不對勁?”
武同春想發火,但轉念一想忍住了,冷冷地道:“沒什麼,沒你的事!”
小二聳聳肩,朝別的酒客做了個鬼臉。 口裡嘀咕著走到紫衣少女座邊,哈了哈腰,難起一臉的詣笑,道:“兩位還要添點什麼?”
小青道:“要的時候會叫你。”
小二連聲應:“是!”哈腰而退。
武同春氣在心裡,同樣花錢吃東西,只為容貌醜,便有了差別,真是狗眼看人低,地下意識地想到了“魔音女”,如果她不是天地會主的女兒,她那份容貌,只合一輩子守在家裡不出門,還談什麼在江湖道上呼麼喝六的。
就在此刻,一個老叫化拄著竹棒,一顫一跋地來到門口,望著店裡直吞口水,那份饞像叫人噁心。
武同春心中一動,這老叫化與他曾有數面之緣,是個非凡的人物,一個捉狹的念頭,升上腦海,朝門外招了招手。
老叫化先是一愣,繼而哈哈一笑,舉步便往門裡闖。
店小二三步作兩步地上前攔住道:“老要飯的,你想做什麼?”
老叫化翻起白眼道:“你們是乾什麼的,我就是做什麼的。”
小二大聲道:“要飯得看時辰,守規矩,人家客人正在吃喝,你公然想登堂人室……”
老叫化叫道:“誰說我是要飯?”
小二道:“那你想做什麼?”
老叫化嘻嘻一笑道:“有人請客!”
小二怪聲道:“有人請客,誰?”
武同春冷冷地道:“我!”
老叫化瞪眼道:“你小子聽見了?”說完一偏身,從小二身邊滑過,直走到武同春座頭一屁股在對面坐下。
所有的酒客眼全直了。
小青拍手道:“小姐,這可真妙。”
小二氣沖沖地走了過去。
武同春一抬手道:“添一副杯筷,大壺酒,大盤熟切牛肉,外加一隻全雞。”
小二瞪眼道:“大爺,你不是要砸小店的生意?”
武同春笑笑道:“這不是照顧你們生意麼?”
笑,牽動了臉上的惡疤,變成一個一分可怕的臉譜,簡直就不像笑。
酒客在一陣喧嚷之後,紛紛起身離座。
小二跳腳道:“你這份尊容,就足夠倒盡客人的胃口,竟然還作東請一個要飯的。”
武同春目芒一閃,道:“怎麼,要飯的不是人?你再窮嚷嚷,大爺我要你三天不能開尊口。”說著,摸出一個小金錠,朝桌上一按,金錠沒人桌面平齊,又道:“所有在座的朋友全歸我請客,這夠了麼?”
小二的脖子縮短了,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紫衣少女在暗暗點頭。
酒客一疊聲地叫算帳,小二哭喪著臉,過去打揖作拱,不敢收錢,送走了酒客,只剩下紫衣少女和小青坐著沒動。
掌鍋,掌刀的夥計,站著骨碌碌直瞪眼,這是從未發生過的事。
老叫化旁若無人地收一隻腳在椅上,成了半蹲式,打狗棒靠在身邊。
武同春心里大為鬆快,拍桌道:“快端酒菜來!”
小二呆著沒動。
掌櫃的從中門裡探出頭來,做了個無可奈何的樣子,大聲道:“還呆著幹什麼?快乾你的活兒!”說完,又縮了回去。
小二這才挪動腳步,先送上杯筷與一大壺酒,然後再端來現成的,切好便可端上。 老叫化打了個哈哈道:“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今天算過年,老要飯的叨擾了!”說著,拿起酒壺,又道:“老要飯的不慣用杯子…… ”
武同春立即道:“請便,喝了再添。”
口對民老叫化猛灌了一陣,至少去了半壺,放下,大叫一聲“痛快”! 伸五爪,便往盤裡抓;大把朝嘴裡塞。
武同春毫不為意,仍陪著吃喝。
紫衣少女和小青放下筷子,在一旁欣賞這幕趣劇。
又添了一大壺酒,老叫化伸脖子吞下最後一把牛肉,這才開口道:“還沒有問得大爺的尊姓大名?”
武同春心念好轉,道:“在下無名無姓,一般道上朋友叫在下'鬼臉客'!”
“鬼臉客?”
“不錯!”
“滿有意思,我們……見過麼?”
武同春心中一動,搖搖頭道:“可能沒有!”老叫化偏頭想了想,道:“為什麼要破鈔請老要飯的?”
武同春道:“什麼也不為如果一定要說理由,算在下一時高興。”
老叫化拍手道:“我老叫化倒是希望常常碰到像大爺這樣一時高興的人。”武同春眉毛一挑,道:“大爺這兩個字太刺耳,在下聽了不習慣,改個稱呼吧!”
“老弟台如何?”
“老弟就好,不必台了。”
“甚妙,就老弟吧!”
“您老兄如何稱呼?”
“隨便,反正是個臭要飯的。”
紫衣少女起身道:“小青,算帳,我們該走了。”
小青招來了小二,付了酒資,與紫衣少女雙雙離座,臨出門,小青又回頭望了武同春一眼。
武同春也起身道:“在下得走了,您老獨個兒盡興吧!”
老叫化咧嘴一笑道:“老弟請便,後會有期,老要飯的還得過足痛,這小金錠少說也得再吃上一次,白白便宜了店家。”
武同春抱了抱拳,揚長出門,順路走去。
出了鎮,走沒多遠,身後突然傳來一個銀鈴的聲音道:“大娘,你看,是他麼?”
一個刺耳的婦人聲音道:“是有些像!”
武同春心頭大震,同時也隱泛殺機,不必回頭,他知道來的是“魔音女”和“魁星娘娘”,這實在是冤家路窄,如果不是這醜女,就不致落得今天的下場,她實在是罪魁,心念中他仍走他的路。
“魔音女”的聲音又道:“大娘,叫住他!”
“魁星娘娘”道:“我說宰了他!”
“什麼,宰了他?”
“你還不死心?”
“我……是有點捨不得。”
“有那不要臉的插腳,你得不到他。”
“可是,……我……”
“天下英俊的男人多的是,大娘我負責替你選一個。”
“大娘……”
“你不死心也得死心,你忘了你說過的話,得不到的東西使毀掉,不能讓別人是到,你是爭不過她的。”
“我不信!”
“咦!你怎麼又改變了主意,令主下可殺勿論,是你請的令呀?”
“魔音女”默然不語。
“魁星娘娘”暴喝一聲:“站住!”
武同春止步,因行陣陣加速。 風聲颯然,“魁星娘娘”和“魔音女”趨前攔在頭里,一看,齊齊驚叫出聲,“魔音女”吐口氣,道:不是他!
“魁星娘娘”掃帚眉一翹,道:“噁心!”
武同春殺機濃熾,他目前足夠力量毀掉這一老一少,轉念一想。 硬把殺機器壓了下去,如果出了手,又將成為“天地會”的死敵。 這對尋找許中和是一項阻礙,等許中的事了斷,再找對方算帳不晚,於是,他緊緊抿上了嘴。
“魁星娘娘”皺眉打量了武同春幾眼,陰陰地道:“你什麼來路?”
武同春強忍住一口氣,冷聲道:“鬼臉客!”
“魔音女”脆笑一聲道:“'鬼臉客',名如其人。”
武同春有意地道:“姑娘的聲音動聽極了。”
“魔音女”不屑地撇了撇嘴,道:“你耳朵還不賴!”
“魁星娘娘”道:“'鬼臉客',沒聽說過,來路?”
武同春道:“還有什麼來路?”
“好好回答老娘的問話。”
“在下出來找老婆的。”
“什麼,找老婆,你老婆跟小白臉私奔了?”
無意的一句話,卻擊中了武同春的隱痛,凝碧與許中和的無恥行為,又湧上心頭,眸中不自禁地閃出殺光。
“魁星娘娘”又一皺眉,道:“你小子好兇的目光,是不是老娘說對了?”
武同春沒好氣地道:“錯了!”
“魁星娘娘”怪叫道:“什麼,老娘猜錯了?”一頓,又道:“你說,是什麼意思?”
武同春信口道:“在下說找老婆,是要找個女人做老婆。”
“魁星娘娘”哈哈一笑道:“憑你這副德性。膽子小的女人準會被嚇死。你想找什麼樣的女人做老婆?”
這一笑,塗滿脂粉的多角臉,現出了無數的溝渠。
武同春故裝不知被對方調侃,一本正經地道:“當然是要找一個才藝容貌雙絕的。”
“魔音女”噗嗤笑出了聲來。
“魁星娘娘”喲了一聲道:“好小子,你倒是一廂情願,大白天裡做夢,你不撤泡尿照照自己?”
武同春瞪眼道:“你是在罵人?”
“魔音女”抱著口道:“大娘,讓他走吧!”
“魁星娘娘”一擺手道:“你走吧!看著你這副德性心裡難過。”
武同春故意怒目瞪了對方一眼,舉步離開,心裡想道:“你難過,難過的日子還在後頭呢!”
“魁星娘娘”望著武同春運去的背影,突地一拍手掌道:“小姐,有了!”
“魔音女”道:“大娘,什麼有了?”
“魁星娘娘”道:“那小賤人憑著狐媚子,專壞你的事,大娘我一想起來就有氣,我想個辦法出這口氣,要那小賤人這輩子慢慢地消受……”“魔音女”挑眉道:“大娘有什麼好主意?”“魁星娘娘”故作神秘地道:“這是從'鬼臉客'身上想到的……”“魔音女”雙睛一亮,道:“嗅!大娘,你快說出來嘛!”“魁星娘娘”湊近“魔音女”耳邊低語了一陣,然後道:“怎麼樣?”“魔音女”脆笑了一聲道:“妙,妙極了真虧大娘想得出來,他還沒走遠,我們追他……”先要設法摸清底,然後再找機會行事,做了,就得使他成功。 ”
“魔音女”躊躇道:“如果爹不照我們計劃呢?“魔星娘娘”道:“傻丫頭,還有你娘呀! 她一出面幫腔,何愁事不成。 ”
“魔音女”咬了咬牙,道:“好,就這麼辦!”
烏云密布,雷聲隱隱,空氣中帶著濃濃的泥土氣息,大雨快來臨了。
武同春望著那似乎要壓到頭頂的天空,急於要找個避雨的地方,但眼前連戶人家的影子都沒有,他展開身法急馳,輕靈快捷如影如風,這是他出山後第一次施展身法,連自己都感到驚奇。
“沙!沙!”像碎石子擊打地面,這是暴風雨的序幕。
路旁出現一座叢林裡,隱露飛簷,看樣子是間廟宇,他毫不遲疑地飛風般飄了去。
果然是座大廟,廟門敞開著、不見人影,堪堪衝進廟門,大而密的雨滴挾呼呼風聲暴酒而下。
遲片刻,便將成落湯雞。
朝大殿方向一看,冷冷清清,看起來是座少香缺水的窮神廟,這樣也好,一個人落得清靜,省得受那些奚落的眼光。
暴雨如幕,遮擋了視線,他揀了個不飄雨的地方坐下來。
傾盆大雨,似要衝盡大地的一切污穢,白而熾的電芒閃過,隨之是一聲震耳欲聾的霹靂,窗門格格作響。
來得急,去得快,烏云隨風飄散,雨停了,露出一抹紅紅的殘陽。
武同春信步走上殿廊、朝殿內一看,幾乎驚呼出聲,殿樑上,高吊著一個人,雙腳離地至少有六尺。
是什麼人來這冷廟裡懸樑自盡? 武同春走近門檻邊、看清了懸樑的是個父土裝柬的中年人,一個父土之人竟會吊得這麼高? 再一看,覺得不對,他看過自縊的人,突眼吐舌。 臉孔發紫,而這上吊的,口限緊閉,樣子十分安祥;一點也不可怖。
是被殺之後吊上去的麼? 不見血,神色安詳,如何致死的? 摹地,一陣馬嘶之聲傳自廟門,接著,數條人影湧人,從衣著號志,一眼便可認出是“天地會”的人。
武同春欲待走避,但已被對方發現,只好站著不動。
四名武士上了殿廊,其中之一喝問道:“什麼人?”
武同春背立著,冷聲應道:“避雨的!”
另一個道:“轉過身來!”
武同春徐徐轉身,四武士“呀”地齊齊驚叫一聲。
其中一個道:“你是人是鬼?”
心火直冒,武同春寒聲道:“是鬼的話,你們一個也別想活。”
另一個怒哼了一聲道:“好小子,嘴皮子倒是滿硬的,你是活膩了!”
武同春哼了一聲,沒開口。
四武士之一突然發現了殿樑上懸吊的人,怪叫一聲,衝了進去,栗聲道:“胡堂主!”
武同春暗吃一驚,吊掛的竟是“天地會”的堂主。
另三名武士擁近一看,齊齊驚叫出聲,面色如土,六隻眼全直了,盯牢在吊掛著的胡堂主屍體上。
進人殿中的武土,似是四人之首,厲聲道:“別放走兇手!”
三武士驚覺過來,立即散開各佔位置,長劍隨之出鞘,武同春退後兩步,心想:“又碰上倒媚事!”
為首的武土面對武同春,喝問道:“人是你殺的?”
武同春反問道:“你看見在下殺人?”
“現場只有你。”
“在下說過是來避雨,也剛剛才發現,誰知道他是什麼事想不開上吊。”
“胡說,不是上吊的樣子。報上你的來路!”
腳步聲傳,又有三個人入廟,為首的干癟瘦長,黑衫飄飄,手提竹節鋼鞭,後隨兩名武土,一點也不陌生,赫然是“天地會”巡監司馬一夫。
司馬一夫邊走邊喝道:“什麼事?”
步速極快,話落人已到了殿廊,武同春的面孔,使他變色。
為首的武士上前打了一躬,手朝殿內一指,道:“禀巡監,胡堂主懸屍殿梁,弟子等來時,發現這疤面的在此地。”
司馬一夫眼中碧芒暴閃,飄身人殿,看了看,聳身飄起,捻斷了繩索,把屍體接住放落地面,看了看,怪叫道:“是死了後吊上去的!”
只一晃,到了武同春身前,獰笑道:“你是什麼人?”
武同春目前不想生事,平靜了一下情緒,沉著地道:“在下是避雨的。”“什麼來路?”
“鬼臉客!”
“鬼臉客?沒聽說過……人是你殺的?”
“不是!”
“誰殺的?”
“不知道。”
“你敢再說一句不知道,本座便劈了你。”
武同春強忍著道:“人命關天,要在下胡亂承認麼?”
司馬一夫略作沉吟,抬手道:“仔細檢查致死的原因。”
兩名隨行武士之一,應聲入殿,不久,又回到殿廊,栗聲道:“禀巡監,胡堂主渾身沒有任何傷痕,也非中毒,死因不明。”
司馬一大干瘦的臉孔起了扭曲,目中碧芒大盛,照在武同春面上,厲聲道:“這個得著落在你這半人半鬼的小子身上。”
武同春忍了又忍道:“在下實在不知情!”
他已暗下決心,如果對方逼迫過甚,就一個不留,用“玄黃經”內的武功在司馬一夫身上考驗也不錯。
敬在此刻,一個冷而脆的聲音道:“人不是他殺的!”
武同春心頭一震,轉頭望去,更加駭異莫明,兩名少女,從邊角門轉了出來,赫然是紫衣少女素心和小青。 她主婢怎麼也在這裡? 武士閃開讓路。
司馬一夫一臉怪異的表情,似乎十分意外,拱拱手道:“原來是小姐,怎會姍姍來到近前,紫衣少女掃了武同春一眼,才開口道:“我在這廟裡避雨。 ”
武同春茫然了,難道紫衣少女也是“天地會”的人,司馬一夫稱她小姐,而上次她與天地會主的寶貝女兒“魔音女”發生衝突時,雙方似乎也不陌生……司馬一夫又道:“小姐說人不是他殺的?”
紫衣少女平靜地道:“不是,他人廟避雨比我慢了一步,人早已吊在樑上。”
“懊!那……兇手是誰?”
“你們可以設法追查。”
“小姐……認識這個疤面人?”
“不認識。”
“真的不是他?”
“你不相信我的話?”
可司馬一,夫怔了怔,陰陰一笑道:“區區不敢,只是……不得不問個清楚。”
紫衣少女“晤”了一聲,道:“放他走吧!別在無辜人身上作孽。”
司馬一夫尷尬地笑笑,道:“區區是奉命行事的人,身不由己。”
說完,揮揮手,發令道:“把胡堂主的遺體運回總舵,通令附近所有本會的弟子,搜索十里範圍,同時注意五一里以內的可疑人物。”
眾武士恭應一聲,其中之一負起胡堂主的屍體,紛紛動身出廟。
司馬一夫朝紫衣少女一拱手,道:“區區告退!”說完,也跟著離開。
一個意念,衝上腦海,武同春暗自震驚,急忖:“死者身上無傷痕,是'黑紗女'殺人的特色,而紫衣少女先已在廟中,自己早懷疑她就是'黑紗女',照情況判斷,已得到證實了,可是依司馬一夫的神態與對她的稱呼,她又像是'天地會'的人,照理,是兩個截然不同的身份,這內中有什麼蹊蹺?”
心念之中,深深望了對方一眼,抱拳道:“致謝姑娘為在下解厄。”
紫衣少女淡淡地道:“不必言謝,這本是事實,我看不慣他們作孽。”
武同春乘機道:“請問姑娘與對方是什麼關係?”
紫衣少女道:“這你不必管,快上路吧!最好避著對方一點。”說完,轉向小青道:
“我們該走了!”
武同春想到彩玉應該歸還人家,現在已經不需要這東西保命了,如果不慎失閃,便無法交代。
心念之中,忘其形所以地脫口叫道:“素心姑娘請留步!”
話出口覺得不安,但已無法收回。
紫衣少女粉腮一變,栗聲道:“你方才叫我什麼?”
小青也驚慌地瞪著武同春。
失了言,該設法彌補,武同春大急,好在他那疤臉別人很難看出表情,急中生智,力持鎮定地道:“姑娘芳名真的是素心?”
紫衣少女沉聲道:“你怎麼知道的?”
這一問,等於是承認了。
武同春已想好了說詞,不疾不徐地道:“在下根據姑娘的服色,與這位小青!”娘的搭配猜出來的。 ”
小青大聲道:“什麼,我的名字你也知道?”
紫衣少女杏眼大睜,道:“根據什麼?”
武同春故意賣關子道:“說來話長……”
紫衣少女道:“長話短說吧!”
武同春乾咳了一聲,重行整理了一下思緒,才開口道:“在下因為面容醜惡,所以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常在山野裡流連,大概是……說起來將近一年了,有一天,碰到了一位俊逸非凡的武士,年紀約莫二十六八歲,他說,他叫小青插口道:“武同春? ”
武同春“咦”了一聲道:“這位姑娘怎會知道?”
紫衣少女顯得有些緊張地道:“快說下去。”
武同春煞有介事地道:“那位性武的同道,遭了意外……”
紫衣少女粉腮大變,顫聲道:“什麼意外?”
武同春道:“被人追殺,身受重傷……”
小青栗呼道:“重傷?”
武同春道:“是的!”
紫衣少女咬著牙道:“後來呢?”
武同春把心一橫,道:“他已奄奄一息,託在下把一樣東西交還姑娘……”
說著,掏出彩玉,遞過去,又道:“就是這東西。他描述了姑娘的形象紫衣少女全身一震,雙目盡赤,伸出顫抖的手,接了過來,栗聲道:“後來呢? ”
武同春略感慌亂,頓了頓對道:“他叮囑此物不可落入人眼,更不能失落,必鬚麵交小姐……”
“他人呢?”
“可能……已經不幸。”
“什麼,可能?你沒設法救人!”
“傷勢太重,在下無能為力。”
“你……就拋下他不管了?”
“他迫在下離開,說是對頭仍在附近,如果遭遇上,兩人都將不幸,這東西不送還姑娘他死不瞑目。”
紫衣少女連退三步,淚水連連落下,嬌軀搖搖欲倒,悲聲道:“他……竟然遭了不幸!”
小青忙上前扶住,欲泣地道:“小姐,他不會死的,吉人自有天相,說不定…… 他並非夭忻之相。”
武同春感到無比的內疚,一顆心像在滴血,他沒起意愛過她,因為他不可能對她付出愛,但她的癡情卻深深感動了他。
人,就有這麼怪,如果不是這意外,怎麼樣也不會打動他的心,可是現在,他卻感到不能接受感情的痛苦。
得不到的,才是最珍貴的嗎? 他幾乎想道出真相,但還是忍住了,武同春已經死了,現在活著的是“鬼臉客”,一個難以見人,誰見了都憎惡的怪物。
他的心被撕裂了!
紫衣少女突地仰首狂笑起來,比哭還難聽的笑,跡近瘋狂。
武同春的心,隨著紫衣少女的笑聲翻騰。
小青連連叫喚道:“小姐,你不要笑嘛!……我……好怕,他不會死的,當著別人……”
紫衣少女止住了可怕的狂笑,不錯,一個黃花閨女,不應該當著別人毫不保留地發洩心底秘密,抑制了很久,才拭去淚痕道:“尊姓大名?”
“鬼臉客!”
“沒有姓名?”
“早已不用了。”
“你所說的山里是什麼地方?”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1 14:55:46
“由此北去的山區,入山偏西約七八里的石頭峰下。”
“請你帶路,就是人死了,我也要找到屍體。”
武同春覺得這樣做未免太殘忍,但他沒有別的法子,只有這樣,才能斬斷這一份不能接受的情緣。 硬起心腸道:“姑娘,山中多虎狼,找屍體恐怕……找不到了。”
紫衣少女推開小青,現出堅毅的神色道:“也許他遇救了,我一定要去找!”
小青含著淚道:“小姐,已經一年了。”
紫衣少女粉腮又是一慘,固執地道:“我不管,我必須盡心力,這位朋友,他……並非害他的人是誰?”
武同春期期地道:“這個……他沒提起,當時在下也忘了問。”
紫衣少女一挫牙,道:“請馬上帶路前往“這個……”
“朋友不願意?”
“只是……”
“只是什麼?”
“在下目前要赴一個重要約會,不能失約。”
紫衣少女眸光一閃,道:“如果我一定要你去呢?”
下意識地一震,武同春心想:“這可怎麼辦?自己本是一篇鬼話,如果與她同行,一不小心,就可能露出破綻,後果難料;如果堅拒,她在悲傷之餘,可能不惜動武,不管她是否'黑紗女',總不是自己願意發生的情況……”
心念未已,只見四名黑衣武士撲入廟中,朝這邊望瞭望,互相低聲打了個招呼,逢自奔向後殿去了。
武同春內心疑雲大盛,到底紫衣少女是什麼來歷,為什麼“天地會”的人不敢招惹她?
如果說,她與“天地會”有關係,她就不會以'黑紗女'的身份殺自己人;如果說沒有關係,連司馬一夫對她都有忌憚,她真正的身份到底是什麼? 想著,忍不住脫口問道:“姑娘與'天地會'是什麼關係?”
紫衣少女想了想才道:“有關係,也沒有關係!”
武同春困惑地道:“這話怎麼說?”
紫衣少女冷冷地道:“這點朋友不必知道。到底帶不帶路?”
武同春吐了口氣,道:“非不願也,是不能也,請姑娘原諒!”話鋒一頓,又道:“事情發生將近一年,在下已經說明了地點,在下去了,又有什麼作用?”
紫衣少女深深一想,道:“好,你請便吧!對於歸還彩玉這一點,我一分感激,並致謝意。”
武同春情緒一鬆,道:“不敢當姑娘的謝字,在下剛才也曾受姑娘緩頰之德,告辭!”
抱了抱拳,向廟外走去,夜色蒼茫,武同春又上路了。
他腦海中仍被紫衣少女的影子所盤踞,他沒起意愛過她,她也沒明白示過愛,可是在情況突變之下,她抖露了芳心深處的秘密,很奇異的愛,開始就是結局,但武同春的心靈上,己有了一個無法磨滅的烙印。
他有目的,卻沒有目的地,他不知道如何才能找到許中和。
由於許中和兩番脫走,全是藍衫書生白石玉一手造成,那絕非無意,而是居心叵測,所以,他對白石玉在疑忌之外,還加上了一層恨。
夜暗,距村鎮遠,路上不見人踪,武同春心事重重,腳步瞞珊,顯得有些孤淒。
突地,他發覺自己被人盯踪,他有意無意地回顧看,卻又什麼也沒有發現。 他自修習了“玄黃經”之後,感覺超人一等,他自信被人盯踪絕沒錯。 不見形跡,顯示追踪的人功力高得出奇,會是誰,又是“天地會”的人物嗎? 他故作不知,仍然安步如故。
眼前一段路四無遮攔,除非是鬼才能不顯形,本能上的感應,他覺出追踪者就在身後不遠。
他加速步伐,緊行一段,然後突然止步回身。
這一著果然奏效,對方無所遁形,進入視線,但武同春卻為之心頭大震,他自己本身夠難看,但竟然還有比他更難看的。
眼前站著的這怪物,五短身材,穿一件及膝黑短衫,赤腳,白髮蕭蕭,像一蓬於茅草,那個瞼,根本就不像是張人的瞼,四分五裂,像被小孩子啃過而扔掉的饅頭,五官不辨,牙齒外露,鬍鬚也被分割成東一撮,西一撮,如果是鬼,當是鬼當中最難看的鬼。
“呱呱呱呱!”像嚎,又像是叫。
武同春寒氣直冒到頭頂,他轉身想走,不願再看第二眼。
就在一轉身之際,發現前面三丈之處,站著同樣的一個怪物,所不同的,是穿著白色的市短衫,不然,他以為是後面的轉到前面來。
令人難以置信的怪事,這一對怪物是孿生兄弟麼? 一樣的臉孔,如果是造物者的惡作劇也未免太殘忍了些。
一黑一白兩怪物,把武同春夾在中間。
武同春額頭上冒出了冷汗,頭皮像是突然被一隻大手抓緊。
“桀桀桀桀!”白衣怪人也怪嚎出聲。
眼一花,穿黑衫與穿白衫的並肩而立。
一個聲音:“如何,不賴吧?”
另一個聲音道:“妙極了,天底下難找第二個,這是我兄弟倆的福氣。武同春駭極,分明是兩個怪物在對話,但兩人像裂開的石榴般的分割嘴唇並沒有動,聲音也字字清晰,這太不可思議了,難道真的碰上了鬼?聲音又傳出。
“根骨奇佳,貌相也合條件。”
“是天賜的。”
“膽子也大,毫無驚容。”
“根基定然不錯,可以省不少力。”
武同春根本不知道對方在說些什麼。
“老二,問問他的來路。”
“好!”
穿黑衫的上前一步,看來他是老二。
“小子,你叫什麼名字?什麼出身?”嘴仍然沒動。
武同春猛然省悟,他曾聽先輩談過,武林中有一種失傳的奇術“腹語,嘴不動而能出聲。定是“腹語”之術無疑,想不到這種失傳的奇術,出現在兩個怪物身上,能練成這種奇術,功力之高自不待言。
事實上如果兩怪不用“腹語”,那裂開的嘴唇,根本不能清晰發音。
黑衫老怪面對武同春,以“腹語”發話道:“你小子叫什麼名字?”
相對的時間長了,恐怖之感便會減輕,武同春冷漠地道:“鬼臉客!”
“嘻!'鬼瞼客',有意思。姓名?”
“沒有!”
“沒有拉倒。出身?”
“沒有!”
“拉倒!”這倒相當乾脆。
白衫怪上前接上了問話道:“你練過武?”
“晤!”
“什麼程度?”
“難說!”
“嗯!是很難說,不過老夫可以測驗得出來。”
“兩位怎麼個稱呼?”
“從前有,現在沒有了,還不到告訴你的時候。”
“兩位意欲如何?”
“碰上我兄弟倆,是你的造化……”
“造化?”
“誰說不是,我兄弟倆將合力把你造就成一個無敵高手,天下第一人。”
說來說去,兩怪物是要收徒,武同春心裡暗笑,有意自嘲地道:“兩位是看上在下哪一點?出眾的容貌麼?”
黑衫怪接回話道:“對了,你小子一語中的,除了你的根骨,老夫兄弟正是看上你的容貌,非此容貌,不足為老夫兄弟之徒。”
怪人怪論,武同春啼笑皆非,想了想,道:“兩位是想收在下為徒。”
“不錯!”
“要造就在下成為無敵高手,天下第一人?”
“完全正確!”
“在下成為天下第一人,兩位算第幾人呢?”
兩怪為之語塞。
久久,白衫怪才又發話道:“你小子口舌挺利的,老夫兄弟不計名位,算第幾人都無所謂。”
“那得看在下願不願意!”
白衫怪眼瞼翻轉的突目一瞪,道:“什麼?你小子不願意?”
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道:“在下根本不考慮”
兩怪同時用嘴怪叫了一聲。
就在此刻,蹄聲踏踏,兩騎駿馬,疾馳而至,一見路中有人,齊齊勒住,馬上是兩名短打扮的壯漢,樣子像是保縹的趟子手。
白衫怪用腹語道:“老二,做個樣子給這小子看看,開開眼界。”
馬上人一下子還看不清路中三人的面目,其中一人宏聲道:“是哪一道上的朋友?”
黑衫怪躍起,一手一個,把兩壯漢提離馬背,雙足在馬背上一借力,升高兩丈,動作快逾閃電。 一手提一個壯漢,而能躡空而起,這份力量,令人咋舌。
使人沒有轉念的時間,黑衫怪把兩人互相一撞,凌空左右拋出,慘號曳空,兩壯漢左右飛瀉五丈之外,再沒聲息了。
在抓人的同時,馬兒受驚發蹄向前衝躥。
黑衫怪拋人之後,身形並未落地,凌空翻了二個跟斗,飛射向奔躥的馬雙腳落在後一匹馬鞍上,再彈,踏上頭一匹馬背,然後落地。
同一時間,慘嘶聲起,兩匹馬僕了下去,剎時不動。
武同春頭皮發了炸,能在一落之間踏死高頭駿馬,這是什麼功力? 黑衫老者一晃回到了原處,怪臉上當然看不出表情。
白衫怪用腹語得意地道:“小子,這只是牛刀小試,如何?”
武同春怒喝了一聲道:“如果牛刀大試,豈非要殺盡天下無辜?這是喪失人性的行為。”
黑衫怪厲聲道:“好小子,你想找死?”
白衫怪應和道:“想死太容易了,老夫只舉手之勞……”
武同春突地想起“無我大師”說過與武林蒼生結大善緣的話,除魔衛道以安良,這不是結善緣麼? 自己得了聖僧遺贈的“玄黃經”,應該有以報德,於是被壓抑了的任俠觀念,頓告復活了。
“嗆”地一聲,拔出劍來,右手持劍上揚指天,左手捏訣指地,這是“玄黃經”所載的古怪姿勢。
內力陡運,劍尖白芒暴吐八尺,顯示內力已到了某一極限。
兩怪相顧駭然。
武同春冷峻地道:“兩位還要收徒麼?”
白衫怪道:“當然要,老夫的主意不變。”
黑衫怪道:“大哥,這小子有這高的能耐,豈不更加理想?”
白衫怪道:“可以縮短一半的時間,真是天從人願。”
兩怪這麼一說,武同春心裡不由忐忑起來,自己目前的功力究竟高到什麼程度,還沒試過,兩怪的功力從剛才黑衫怪表演的凌空拋人揣馬,已見一斑,高到什麼境地亦屬無法預測,但一個事實不變,他不能使對方遂願。
暮地,一聲銳嘯,破空而至,穿雲裂空,震人心魄。
武同春暗吃一驚,難道對方還有同路人? 黑衫怪驚聲道:“他追來了,怎麼辦?”
他是誰? 聽語氣是兩怪的對頭。
白衫怪道:“只有暫避風頭。”
“跟他拚了算了?”
“下策,我們無法操勝算。”
“這小子怎麼辦?”
“以後再說。”
兩條五短的身影,急閃而沒,快同鬼魄。
武同春收了劍,心中震駭不已,這發厲嘯的是何許人物,竟能使兩怪聞聲而遁? 兩怪功力已深不可測,那來者豈非更加不可思議? 想著,又覺可笑,兩怪要造就自己為天下第一人,那這驚走他們的該算老幾? 心念未已,身側一個聲音道:“看到兩個矮子怪麼?”
聲音很低,但卻震耳。
武同春大吃一驚,身側多了個高大的灰袍老者,長須拂胸,貌相威武,年紀在五一至六一之間,兩道目芒猶如冷電,竟不知是何時來到的。 定了定神,武同春一念好奇,反問道:
“尊駕何方高人?”
灰施老者忽然發現了武同春的醜臉,目蒼一閃,冰聲道:“你是什麼人?”
“鬼臉客!”
“鬼瞼客?在此作甚?”
“路過。”
“見到兩個醜怪矮子麼?”
“見到了,剛走!”
灰袍老者“嗯”了一聲,閃身追去,如洗煙幻影,轉眼即逝。
武同春木在當場,連碰到了三個不可思議的人物,可見武林人多得是奇才異能的人物,武功無止境,誰能說會有天下第一人。 “他想到父親生前號稱“無敵劍”,父親過世時,自己年紀還小,不知到底“無敵”到什麼程度。
名頭並非幸致,但在武林中人外有人,樹大必招風,名高必遭忌,不知父親當年何以要承受這“無敵劍”的名號,還把家堡稱作“無雙堡” ? 過去了,“無敵劍”、“無雙堡”、成了兩個武林史上的名詞,相信若干年後,連這兩個名詞也會從人們記憶裡消失。
他緩緩回劍人鞘,想考驗一下新成功武功的目的沒達到,但由於剛才的一幕,使他心理上起了變化,能忍則忍,還是藏拙一點的好,反正自己無意爭名,已經下決心私事一了便告別江湖。
'得! 得! ”像杖頭點地的聲音。
武同春剛剛一鬆的心,又提了起來。
“得!得!”聲音漸傳漸近,很快地到了身後。
武同春兀立不動,心中已有了戒備。
一個極其耳熟的聲音道:“老弟,幸會啊!”
武同春一聽是老叫化的聲音,鬆了口氣,回身道:“您老,真是幸會!”
老叫化四下一望,道:“老弟有沒有碰上什麼扎眼的人物?”
心中一動,武同春道:“有,一對老矮怪,纏了在下半天,結果被一個灰袍人驚走了。”
老叫化驚聲道:“灰袍人……他沒有對你怎麼樣?”
武同春心中又是一動,道:“沒怎麼樣。他忙著追人,他是何方神佛?”
老叫化道:“別招惹他。不知道為妙。”
聽口氣,那灰袍人定是個極難纏的人物,武同春沒有爭強鬥勝之心,連好奇心也淡了,不再追問,點點頭,道:“那一對矮怪是何許人物? ”
老叫化目芒一閃,道:“告訴你無妨,以後避著些,說起來也不算什麼窮凶惡極之輩。
三十年前,江湖上提到'九尺二'三個字,可以嚇破人的膽……”
武同春困惑地道:“九尺二,這算什麼?”
“兩兄弟的尊號,一個身高四尺六,兩個加起來就是九尺二。”
“有意思,沒有名字麼?”
“沒有,就只這個渾號,兩兄弟公不離婆,總是在一起。”
“那形像是生成的?”
“不,不是,原本是五官端正的,二十多年前,突然失踪江湖,兩年前再現變成了這等怪相,如果不是服色與身材特殊,還真認不出來。”
“被人毀容?”
“很可能!”
如果是被人毀容,這下手的人可真絕,使兩人的容貌一個樣。 ”話鋒略頓,又道:“您說這兩個怪物不是窮凶惡極之徒? ”
“以老要飯的所知,這對怪物為人剛愎,喜怒無常,做事全憑自己的好惡,但惡名還不彰。”
“在下看未見得。”
“為什麼?”
“那邊路中央有兩匹馬,是被穿黑衫的喘死的,還有兩個馬上人,也被無辜殺害。人家路過,可沒招惹他倆……”
老叫化喘口氣道:“可能是遭毀容之後,性格改變。”
武同容忍不住道:“那灰袍老者,竟然使'九尺二'聞聲而逃,想來是個更可怕的人物羅!”他心里當然希望老叫化能透露一點對方的來歷。
老叫化“嗯”了一聲,避開話題道:“要飯的想問老弟一個問題……”
武同春道:“請問!”
老叫化道:“那叫武同春的,到底是遭遇了什麼意外?”
武同春心頭一震道:“您老為何有此一問?”
老叫化道:“不瞞老弟說,老弟在廟裡避雨,跟那紫衣姑娘談的話、要飯的聽到了,不是故意,是碰巧,所以想知道實情。”
“啊!原來如此,實情正如在下向那紫衣姑娘說的。”
“沒有隱瞞?”
“您老說隱瞞是什麼意思?”
“照老弟的說法,姓武的重傷將死,托老弟歸還彩玉,如果他自知必死,不會不交代半句,因為他還有妻女。”
這實在是個破綻,老叫化夠精明,武同春心意一轉,道:“您老跟那個姓武的是什麼淵源?”
老叫化嘆息了一聲,道:“淵源談不上,總之有那麼一點瓜葛……”
“什麼瓜葛?”
“現在來談,已經失去意義了,如果他還活著的話,也許有一談的價值,照老弟的說法時隔經年,不見他的形踪,活的機會很小,不談也罷。”
事關本身,武同春不能不問,想了想,又道:“何妨當作閒話來談?”
老叫化目芒大盛,直照在武同春的疤臉上,冷沉地道:“老弟,你定有什麼未盡之言要告訴老要飯的?”
“您老為什麼這樣想?”
“因為你不放鬆要飯的和武同春之間的關係,同時,武同春託你辦大事,也說了名姓,於情於理,他不可能沒有別的交代。”
姜是老的辣,察微知著,武同春有些詞窮,但也想知道老叫化的用心,深深考慮了一陣之後,道:“好吧,如果您老但白見示實情,在下當竭誠以告。”
老叫化略一躊躇,道:“好,我們換個地方。”
兩人奔離原地,來到一條溪旁的蘆葦中,坐了下來,老叫化開口道:“話得從頭說起。
老要飯的有位性命之交,你應該聽說過,被武林同道尊為聖憎的'無我大師'……”
心頭一動,武同春道:“是聽說過。”
老叫化接下去道:“聖僧悲天憫人,眼看武林劫難不已,生靈塗炭,立宏願要造就一個非常人物,力挽狂瀾,拯同道於水火。於是,他看中了武同春,資質上乘,慧根深厚,可惜姓武的不肯隨緣,本擬徐圖,卻不料聖僧遭了劫數,宏願成空,老叫化想勉力完成遺願亦無從,這就是所謂的瓜葛。”
武同春內心激動無已,原來年前“無我大師”與老叫化找上自己,是這個目的,事實上自己得到了“無我大師”的“玄黃經”,佛家重因果,自己將何以自處? “玄黃經”的秘密還不宜揭穿……老叫化雙眸一亮,道:“老弟,該你說了。”
武同春胸無成竹,一時不知道該如何自圓其說,本身的秘密是不能透露的,心念數轉,半真半假地道:“他的生死,機會各半,可能不活,也可能倖存,不過,他立意如果不死的話,將不再涉足江湖,不見任何人。為了逃避'天地會'的迫害,他的家小已經搬離無雙堡,在一個很隱秘的地方,他要是不活的話,他希望在家人的心中他只是失了踪,比讓家人知道他的死訊而絕望悲傷的好。”
老叫化顯得有些失望地道:“就是如此麼?”
武同春道:“在下所知道的就是這麼多。”
老叫化道:“他沒說受傷的原因?”
武同春信口道:“說了,但等於沒說。”
“怎麼說?”
“只說對方太強,他遠非敵。”
“對手是誰?”
“他不肯透露,說死了便一了百了,萬一不死,他自有打算。”
“他的話前後矛盾。”
“矛盾?”
武同春為之心弦一顫,這老叫化一點也不含糊,一句話說漏了可能就會露出馬腳,停了停,又道:“什麼矛盾?”
老叫化凝視著武同春,道:“照老弟剛才轉述的話,他不死便永絕江湖,不見任何人,而現在又說他自有打算,既喪志江湖,還打算什麼?”
武同春提高的警覺,不能再說錯話,當下期期地道:“在下只是照實講,無法窺見他的內心,也許……一個重傷的人,心智無法冷靜,所以才出語矛盾。”
一陣極細的蘆葦拂動聲傳了過來,像是微風吹動蘆葦,但此刻沒有風,空氣是凝凍的,武同春功力已非往昔,聽覺相當敏銳,正待……老叫化居然也發覺了,低聲道:“有人!”
說罷身形如夜鶴般衝空而起,踏蘆葦掠去,快得令人咋舌,像是御風而行,夜暗中,如非自力奇佳,根本無法發現他的身影。
武同春起身望去,遠遠一條纖巧人影,如驚鴻一瞥,轉眼即逝,老叫化的雙方的身影,都令人嘆為觀止。
被追的似是個女子,會是誰? 武同春不由技療,也想一試新得自“玄黃經”的身法,猛提氣,掠起,如風中的一片羽毛,朝同一方向飄去。
快,快得驚人。
他在絕谷練習時、谷長僅半里,且受地形地物的影響、無法盡量施展,現在,暢掠無阻可以發揮到極致,他自己除了輕靈快捷的感受外,沒有別特殊感覺,但如果此刻有第二者看到的話,不是認為眼花,便是疑為鬼魅。
一口氣不知馳行了多遠,眼前是片丘陵,一條人影反奔而至,他立即收勢緩了下來,雙方接近,剎住,是老叫化去而復返。
武同春迫不及待地道:“何許人物?”
“一個女子。”
“女子?您老追上了?”
“沒有,這是老要飯的平生所見最上乘的身法。”
“不知道是誰?”
老叫化深深吐了口氣,道:“除了她不會是別人。”
武同春目芒一閃,道:“誰?”
“黑紗女!”
“黑紗女?”口裡說,心裡泛起了紫衣少女的面影。
“隱約中似看到她面蒙黑紗,想來不會是別人。”
“她有什麼目的?”
“那隻有她本人知道了。”
武同春陷入沉思:“如果真的是'黑紗女',她是有意跟踪自己和老叫化的,目的何在?老叫化的身法已夠驚世駭俗,兒比他更高?從種種跡象判斷,紫衣少女便是'黑紗女',明暗兩重身份,老叫化見過她,不知有所覺否?心念之中,脫口問道:“您老見過'黑紗女'的真面目麼? ”
老叫化大搖其頭道:“沒見過,只是個模糊的輪廓,看來江湖中恐沒幾人知道她的真面目。她出道沒多久,也許……這謎底有一天會揭穿的。”
武同春若有所思地道:“也許很多人見過,只是不認識罷了。”
老叫化道:“當然,這是不消說的。”
武同春道:“聽說她是“接引婆婆'的傳人? ”
老叫化道:“沒作準,誰也不能斷定,只是從她殺人無痕這一點來揣測罷了。而'接引婆婆'本身,在武林中也是個謎樣的人物,知者寥若晨星,就說我老要飯的,也只是聽過,沒見過。”
武同春試探著道:“她師徒與'天地會'……有所淵源麼?”
“老弟為什麼要這樣問?”
“隨口問問而已。”
“總有原因使你想到這上頭?”
“這……在下也說不上來,您老在廟裡,當然已看到那姓胡的堂主死後被懸死,屍身無任何傷痕。正巧紫衣少女主婢也在場……“你懷疑紫衣少女是'黑紗女'? ”
“在下是有這想法。”
“怎會扯到'天地會'?”
“該會巡監司馬一夫稱她小姐,而且態度之間似乎很恭順。”
“也許是私人關係。”
“這……”
“如果她是'黑紗女',就不可能與'天地會'有關連'天地會'高手??。紗女'手下的先後不下一人之多。”
武同春為之語塞,衡情度理,是不可能,但前後幾次的巧合,這是個費解的謎。
突地,他想到那塊彩玉,竟能使'天地會'的太上護法被鎮住,這中間有什麼躁蹺呢?
當下期期地道:“您老知道那塊彩玉的來歷麼?”
老叫化瞪眼道:“你代武同春交回紫衣少女的那塊?”
“是的!”
“你知道來歷?”
“不知道,如果知道了就不會請教了。”
“老弟,你疑心大重,那分明是男女間互相示愛的表徽,武同春重傷將死,當然應該設法歸還對方,這有什麼稀奇?”
“可是……”
“可是什麼?”
武同春想了想,才道:“在下聽姓武的道及,這彩玉是一種信物,必要時可以保命,他就曾仗這塊彩玉脫過'天地會'高手的追殺。”
老叫化驚聲道:“哦!有這樣的事?”偏頭想了片刻,道:“老叫化一生浪跡江湖,可沒聽說過有誰以彩玉為信物。”
武同春茫然了,他實在想不透其中道理,情況是那麼詭譎,一切似是而非,他對紫衣少女的身份判斷動搖了,矛盾的情況無法歸納。
突地,老叫化從鼻口吹了口氣,道:“今天晚上實在是犯了衝,盡出鬼事。”說著,用手一指,道:“你看!”
武同春舉目望去,濃濃的夜色中,有條人影在晃動,太遠,看不真切,但是人影沒錯,登時心頭一緊道:“又是她麼?”老叫化道:“管它,要飯的不想費神了。”
武同春心念一轉,彈身掠去。
那人影見人並沒有躲閃,反而迎了上前。
雙方照了面,武同春幾乎脫口叫了出來,對方竟然是白石玉。
白石玉見了武同春的疤瞼,並沒有表示驚異,從容地拱手道:“閣下可就是'鬼臉客'麼?”
江湖消息傳得可真快,他竟然也知道了。
武同春也抱拳道:“區區正是。朋友如何稱呼?”
“在下白石玉。”
“懊!白朋友……難道有什麼指教麼?”
“不敢,區區聽說閣下在這一帶現身,所以試著撞撞,真想不到能撞上,誠實幸事,免了在下尋覓之苦。”
武同春心中一動,對方竟然真的是找自己而來,此地是荒郊並非撅街大道,他能找來必有蹊蹺,他行踪詭秘,行為鬼祟,好在自己已是另一種身份,他也認不出來,正好乘機揭開謎底。
當下放作驚聲道:“白朋友在找區區?”
“是的!”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1 14:57:03
第六章
武同春道:“請當面指教?”
“指教不敢當,想向閣下打聽一個人……”
“誰?”
“武同春!”
下意識地一震,武同春沉聲道:“白朋友為什麼要向區區打聽武同春?”
白石玉神色自若地道:“因為閣下是最後見到他的人。
武同春又是一驚,目芒一門道:“白朋友怎知區區是最後見到他的人?”
白石玉又抱了抱拳,道:“在下先告罪,實不相瞞,在下是聽到一個紫衣少女與她的侍婢交談,提到有關閣下受託歸還她彩玉牌的經過,所以不揣冒昧,想找閣下問問有關武同春的事。”
“哦”了一聲,武同春道:“原來如此。區區先請問白朋友與武同春是什麼關係?”
白石玉道:“在下與武兄是至交好友。”
武同春心裡竊笑,他竟然睜著眼睛說瞎話,妄稱與自己是至交好友,誰知道他安的是什麼心眼? 武同春點點頭,若有深意地道:“不知好到什麼程度?”
白石玉笑笑道:“休戚相關,坦誠無隱。”
武同春在心裡暗罵了一聲:“無恥”淡淡地道:“白朋友想知道什麼?”
白石玉面色一怔,略顯黯然地道:“在下想知道武兄確實的下落。”
武同春搖搖頭道:“區區也無法確知。白朋友既然已經聽到了紫衣少女的談話,當已知道大概,區區沒有重述的必要了。”
白石玉道:“在下想知道的,是武兄受的是外傷還是內傷,什麼手法兵刃所致的傷,嚴重到何種程度,也許……在下能找出兇手,同時推測他生死各佔多少機會。”語氣,態度,像是真正的關切。
武同春當然不會為他的言詞所惑,故意想了想,道:“內外傷俱重,外傷是劍創,內傷可能是掌傷。”
他自墜谷重傷之後,由於頭胸等部位的碰撞傷相當嚴重,影響到聲音的自然改變,跟他再熟的人,也無法從聲音中聽出破綻。
白石玉默默垂首,片刻之後才又抬頭道:“請閣下見告出事的確切地點。”
“北向人山,轉西約七八里,一座危岩峰下。”
“敬謝指引。”
“白朋友想去收屍麼?”
“是有這意思,同時要追兇。”
“時間距現在將近一年,恐怕什麼痕跡都沒有了。”
“算是盡人事吧!”
武同春又茫然了,這姓白的對自己是真情還是假意? 從他以前所發現的鬼祟行為而論,是別有居心,從現在外表看,又似乎是真情,這實在令人無法了解? 心念之中,有意無意地道:“白朋友對知交情深意重,令人佩服。看朋友的言談舉止,修養風儀,一定出身名門,區區有幸得知麼?”
白石玉笑笑道:“在下虛有其表,其實出身寒微,無名小卒,不值上提。”言中之意,是拒絕抖露來歷。
武同春無意追問,話題一轉,道:“白朋友知道那位紫衣姑娘的來歷麼?”
白石玉略作猶豫才道:“不太清楚。”
顯然,這不是由衷之言。
武同春大為反感,暗忖:“如果有一天IIHB你居心叵測,便要你後悔。”聲音一冷,道:“白朋友還有話要說麼?”
想了想,白石玉道:“現在沒有了。多承指教,以後有問題當再拜會請教,告辭!”拱手一揖,轉身緩緩馳離。
白石玉剛走,老叫化從一個土包後冒了出來,近前道:“老弟,你以後得當心這小子。”
武同春心中一動,道:“您老知道他的來歷麼?”
“不清楚,他很神秘。”
“為什麼要當心他?”
“就是因為他太神秘!”
“江湖人……多多少少是有些神秘的。”
“他不同!”
“您老看出什麼來了?”
老叫化想了想,凝重地道:“老弟,這是個秘密,希望勿入第三者之耳,看在那頓酒菜的份上,要飯的告訴你,廟裡那具天地會堂主的屍體,是他吊掛上去的。”
武同春心頭為之劇震,圓睜星目道:“是他?”
“不錯,別看他外表文弱得像個女子,手底下可真辣。”
“人是他殺的?”
“也許是,也許不是。”
“為什麼?”
“要飯的在風雨來臨之前,就已經在廟裡歇腳,親眼見他帶屍入廟,懸吊樑上,可沒見他殺人,不過……十有八九是他殺的。”
情況更形複雜了,武同春苦苦一陣思索,道:“那紫衣少女是先他而來,還是後他而來的?”
“是後來才入廟的。”
“他們有沒有交談?”
“沒有,他在懸屍之後便離開了。”
“奇怪……”
“是有些古怪。”
“莫非……”
“莫非什麼?”
武同春稍作考慮之後才開口道:“在下一直懷疑'黑紗女'便是紫衣少女的化身,而姓白的可能是她的同路人,死者是'黑紗女'下的手,因為殺人無痕這一點吻合,而由姓白的來懸屍,目的是什麼不知道。”
老叫化連連點頭道:“嗯!是有點道理,這……不難查證。”
武同春精神一振,道:“如何查證?”
“到紫衣少女落腳的地方。”
“您老知道她落腳的地方?”
“知道!”
“何處!”老弟自己去查證,找要“不算太遠,大半日行程。不過,話可先說在頭里,老弟自己去查證,我要飯的可不想多這件事。”
這一說,武同春猶豫了,他想,自己該不該理料這碼子事? 紫衣少女和白石玉都在追查自己的生死下落,這當中大有文章,如不揭開謎底,內心將不能得到平安,自己目前已變成了“鬼臉客”,諒來不致有什麼嚴重後果,好歹試試看吧!
心念之中,深深一點頭,道:“好,在下去試行查證看看。”
“老弟,你可要考慮清楚,如果對方身份不假,後果是很難說的!”
“在下自有辦法應付。”
“很好,我們邊走邊談,反正今晚已辦不了事,得等明天。”
太陽略為偏斜,過午不久,武同春,武同春行走在通往桃花渡的大道上。 他新買了一頂草帽,藉以遮掩那張疤臉,短打扮,長劍背在肩上,這身打扮,變成了江湖上的小腳色,一點也不起眼。
桃花渡是個水陸碼頭,商賈買賣,還相當熱鬧。
市梢在望,武同春心想:“先打尖,再辦事。”
突地,一聲暴喝傳了過來:“站住!”
武同春應聲止步,目光從帽簷下偷窺對方。
兩條人影抄近前來,是兩名黑衣勁裝漢子,襟上的標誌,顯示了兩人的來路,是“天地會”的人。
其中那黑矮的開口道:“朋友,報上你的來路?”
武同春冷冷地道:“在下只是路過……”
“知道你是路過,沒人說你在此地生根。”
“為什麼要報來路?”
“凡是從此地經過的江湖人,必須交代來路。”
“誰規定的?”
“好小子,一身土氣,說話倒是帶衝的。抬起頭來,讓大爺瞧瞧。”
武同春心火直冒,想了又想,硬把那口氣憋了回去,用手一頂帽沿,露出了那張醜怪的瞼孔。
“呀!”兩漢子齊齊驚叫出聲。
武同春目芒一閃,道:“兩位滿意了麼?”
其中長個子的道:“我想起來了,他就是巡監交代下來要尋找的'鬼臉客'!”
武同春心頭一沉,盡量想不惹事也不成,你不找人家,人家偏要找你。
黑矮的漢子上下一打量武同春,寒聲道:“朋友,跟在下走一趟吧!”
“去哪裡?”
“見咱們巡監。”
“對不起,區區現在沒空。”
“朋友,咱們別傷和氣,好不好?”
“在下說沒空。”
瘦長個子的道:“朋友,最好放光棍些。”
武同春冷極地道:“否則的話呢?”
黑矮的道:“寸步難行!”
武同春哼了一聲道:“未見得吧?”
瘦長個子的口角一撇,道:“那朋友就試試看。”
武同春當然沒把這兩名小角色放在眼裡,他要走,對方絕對留不住,他根本沒想到要出手,因為對方不配。
兩名漢子持劍站成犄角之勢,武同春舉步便走,兩支劍左右襲到,“天地會”的人,無一庸手,就是起碼的腳色,也有兩手。
但碰上了武同春這等高手可就不值一道了,他從容舉步直走,不見作勢,但兩支劍全落了空,就是差那麼一丁點沒夠上部位。
暴喝聲中,兩漢子再次揮劍疾攻。
可煞作怪,不見武同春問避,但仍落了空,兩漢子心裡發了毛,如影附形,變招再次出手。
武同春如幻影般,突然間到了丈許之外,似乎本來就隔著這麼遠,高下懸殊,已經一分顯然了。
照'天地會'的會律,兩名漢子是不能收手的,硬著頭皮,揉身疾進,武同春像是腳不沾地的滑行,距離仍是那麼遠。
“好步法!”
隨著喝話之聲,一條枯瘦奇高的人影,斜裡飄來,攔在道路正中央,赫然是巡監司馬一夫。
武同春收了腳步,心想:“這裡是'天地會'的勢力範圍,一出手事情就要鬧大,而且自己是要辦事的,能忍則忍……”
司馬一夫嘿嘿一聲冷笑道:“'鬼臉客',乖乖地隨本座走一趟。”
“有何指教?”
“查證一件事。”
“什麼事?”
“本會胡堂主在廟裡被人懸尸那樁公案你不會忘記吧?”
武同春心頭一震,照老叫化說,那是白石玉幹的,想不到又扯到自己頭上. 實在是令人生氣。
武同春深深吐口氣,道:“在下根本與那樣事無涉。”
“到了地頭再講。”
“閣下難道忘了當場那位紫衣姑娘曾經證明在下是後人避雨的?”
“這更要查清楚。”
“明擺著找岔麼?”
“隨便你怎麼說,反正這一趟你是非走不可。”
武同春冒了真火,抗聲道:“如果在下說不呢?”
司馬一夫抖了抖手中竹節鋼鞭,陰聲道:“大步走不好,非要抬著去麼?”
說好話,忍耐,全沒有用了。
武同春橫起心道:“如果閣下自信有此能耐,抬著去也無妨。”
司馬一夫眸中碧芒一閃,獰聲道:“好小子,敬酒不吃吃罰酒,這可是你自己找的!”
聲落,竹節鋼鞭挾破風之聲電掃而出。
兩名漢子挺劍作勢,準備必要時出手。
武同春一晃,脫出圈子之外,連鞘劍仍背在肩上,口里道:“別迫在下出手。”
司馬一夫狂笑道:“迫你出手?好大的口氣,你算老幾?”鋼鞭再揚,幻成一片鞭影,朝武同春當頭罩落。
武同春的劍連鞘離肩一揚,“鉻銷”連聲響中,鞭幕被撞破,劍又回到肩上,一副行若無事的樣子,但他內心卻相當激動,初試絕學,果然奧妙無比,他自己也感到非常的不可思議。
司馬一夫的瘦削馬臉突然僵住了,眸中碧光大盛,這醜怪人物的身手,太出乎他意料之外,堂堂“天地會”巡監,收拾不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腳色,算是栽了,而且栽得很慘。
就在此刻,一個耳熟的婦人聲音道:“司馬巡監,不要打了!”
武同春眼角一瞥,登時為之心頭大震。
不速而至的,赫然是“天地會”左護法“魁星娘娘”。
司馬一夫鐵青著臉道:“左護法有何見諭?”
“魁星娘娘”笑著道:“這件事由我來處理,司馬巡監去辦別的事吧!”
司馬一夫皺眉道:“有上諭麼?”
“魁星娘娘”點點頭道:“一切由我負責。”
司馬一夫深深望了武同春一眼,手一揮,率同兩名手下離開現場。
武同春大為困惑,他無法測度“魁星娘娘”的用心,她遣走了司馬一夫,準備施展什麼手段? 文的還是武的? “魁星娘娘”上前兩步,塗滿脂粉的三角瞼浮出了詭異的笑容,開口道:“'鬼臉客',上次你說要找個才貌雙全的老婆,找到了沒有?”
這本是胡扯的,不知這老妖精為什麼要提起來? 武同春咧嘴一笑道:“芳駕為什麼要提起這個?”
“算是好奇吧!”
“好奇?”
“嗯!”
“芳駕的好奇心也未免太重了,是不是……想當月下老人?”
“哈哈,你說對了,真聰明。”
武同春為之一震,不言而喻,這當中有文章,他敏感地想至容貌奇醜的“魔音女”,難道這妖婦想出什麼點子? 心念之中,故作驚喜之狀,道:“芳駕是尋在下的開心麼?”
“魁星娘娘”道:“非常正經!”
武同春哈哈一笑道:“在下有自知之明,憑這副德性,要想憑媒撮合,娶到才貌俱全的女子,除非女的是瞎子,不然就是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才會輪到在下。”
“魁星娘娘”一本正經地道:“你妄自菲薄,自己看不起自己。”
“實情是如此。”
“但是你自己說的?”
“說說而已,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你想把它變成事實麼?”
“改頭換面?”
“不,論武功,你是人中之龍,憑這一點就可以辦到。”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而且這妖婦提出這問題,其中必然另有文章。 武同春心意一轉,道:“芳駕為什麼要做這個媒?”
“魁星娘娘”似乎胸有成竹,知道武同春會有此一問,脫口便道:“我為了一樁心願。”
武同春心中一動,道:“什麼心願?”
“魁星娘娘”道:“說出來你可別生氣。我有個背父生的獨生兒子,生下來就五官不正,偏偏他不自量力,迷戀上一朵武林之花,當然,誰睜著眼嫁一個不堪入目的醜陋男人,結果他自己結束了生命,所以從那時候起,我就立下了誓願,撮合一對類似的男女,你……
正合條件。 ”
這話是真是假不得而知,武同春帶著好玩的心理道:“有意思,對方何許人物?”
“這你先不要問,包管才貌雙全。”
“人家願意麼?”
“我自有妙計。”
“妙計,什麼妙計?”
“你只要照我的話做,好事必諧。
“說說看!”
“魁星娘娘”趨近前,低語了一陣,然後打了個哈哈道:“等生米成了熟飯之後,我負責善後。”
武同春采聲道:“這不太缺德了麼?”
“魁星娘娘”道:“缺德?告訴你,如果不是如此,你這輩子只好打光棍,連作夢都不必想,更別提成親的事了。”
武同春心裡暗笑,故作興奮地道“到底對方是誰?”
“魁星娘娘”神秘地道:“見了你就知道,如果我說不對,你可以臨時打退堂鼓。”
武同春暗忖:“難道會是'魔音女'?這不太可能,她長得醜,但要找的對像是小白臉不會看上比她更醜陋的男人,而且她是堂堂天地會主的女兒。那該是什麼人呢?這妖婦在弄什麼鬼?好,假裝答應她,看看這將要受害的女人是誰,她引誘自己遂其鄙卑惡毒陰謀的目的何在……”
“魁星娘娘”又道:“如何?主意打好了沒有?”
武同春再次轉了轉念頭,道:“是現在麼?”
“不,這種事得等晚上才合適。”
“好吧!如何連絡?”
拱手一揖,武同春舉步鎮上走去,心裡想:“打尖之後,先去辦自己的事,事完再應妖婦之約,時間上正好,非揭穿她的用心不可。”
這是間精舍紅牆圍繞,修竹環蔭. 座落在江邊的一箭之地,背靠著一座矮山,風景絕佳。
武同春來到圍牆至門前,心裡不免有些志忑. 這就是老叫化指引他查證紫衣少女身份的地方。
武同春已經習慣這種眼光,不以為意,抱拳道:“區區'鬼臉客'。”
青衣少女一聽這外號,粉腮又是一變,目露厭惡之色道:“鬼臉客?”
“不錯!”
“找誰?有何貴幹?”
“拜訪你家小姐。”
“什麼?你……拜訪我家小姐?”
“不錯!”
青衣少女皺眉凝視著武同春,久久才開口道:“你認識我家小姐?”
武同春笑笑道:“當然,她芳名素心。”
看情形,地方沒找錯。
青衣少女眸光一閃,道:“是我家小姐要你來的?”
武同春一怔神,道:“這倒沒有,是區區自己來的。”
“你怎會知道這地方?”
“這個……”頭皮一硬,道:“是向人探問到的。”
青衣少女向後退了一步,冷冷地道:“對不起,此地不准生人出入。”說完,就要合上門。
武同春伸手抵住門扇,心意一轉,計上心來,沉聲道:“區區是特地來向素心姑娘報告消息的。”
青衣少女眉頭一碴,道:“什麼消息?”
“抱歉,這必須告訴她本人。”
“她不在。”
“不在?”
“一個時辰前出門去了,說是要行遠路。”
武同春心中一動,行遠路,難道她是去山中查證自己的生死之謎? 心念之中,追問道:
“準備去哪裡?”
“不知道!”
“這……真是不巧,請問,貴主人是否彩玉牌的主人?”
青衣少女顯然相當驚愕,睜大了眼,栗聲道:“誰告訴你的?”
武同春略一沉吟,說出實話道:“那彩玉牌曾由素心姑娘借給一個人,而那人遭了意外,垂危時托區區奉回素心姑娘,區區此來,就是要告訴素心姑娘關於那人的消息。”
青衣少女猶豫了,喃喃自語道:“這……小姐怎麼沒提起過?奇怪,小姐不會做糊塗事啊……”
摹在此刻,精舍內傳出一個婦人的聲音道:“外面是誰?”
青衣少女大聲應道:“有人要見小姐。”
“什麼人?”
“一個江湖人。”
“小姐不是出去了麼?”
“是呀!”
武同春心中一動,道:“說話的是貴主人?”
青衣少女搖搖頭道:“是管家,小姐便是主人。”
武同春怔住了,紫衣少女就是主人,那也就是彩玉牌的主人,彩玉牌能鎮住“天地會”
的太上護法,真是不可思議。
到底紫衣少女是不是“黑紗女”? 應該如何查證呢? 深深一想,不能放過這機會,試探著道:“你家小姐的師父……名頭實在驚人……區區實在……”
“你說什麼?”
“區區是說素心姑娘的師尊……”
“咦!你到底目的何在?”
“目的?……。不是說過了麼,是來傳消息的。”
“那你胡扯什麼?”
“區區胡扯?”
“我家小姐根本沒什麼師父,是主母調教的,主母已過世三年了,生前也沒有在江湖走動過。”
武同春愣住了,'黑紗女'是“接引婆婆”的傳人,而這青衣少女卻說紫衣少女沒有投過師,武功出自母教,她母親沒在江湖走動過,這可就怪了,難道青衣少女故意說這謊言來掩飾? 青衣少女冷漠地又道:“對不起,小姐外出,不便接待,請吧!”說完,便轉身合上了門。
武同春木立著,想不透其中蹊蹺,忽然他想到白石玉,剛才他應該向青衣少女提起的,如果白石玉真是紫衣少女一路,真相便算大白了,現在門已關上,總不能再叫人家開門。 對了,白石玉也在追查自己的生死下落,何不把目標移到他身上,一樣可以揭開謎底。
主意打定,立刻轉身離開,準備起更後應“魁星娘娘”之約。
夜色淒迷,武同春來到日間與“魁星娘娘”約定的地方。
剛剛抵步,“魁星娘娘”現身趨近,笑著道:“你還真是準時!”
武同春點點頭,道:“現在就辦事麼?”
“魁星娘娘”一偏頭,道:“隨我來!”
武同春隨著“魁星娘娘”朝曠野奔去,心情下意識地感到緊張,這妖婦到底是什麼居心呢? 很快就會揭曉。
不久,來到一座小小的庵堂之前,“魁星娘娘”止步道:“到了,就是這裡。”
意外地一震,武同春道:“這是尼庵?”
“不錯,送子庵,供的是送子娘娘,圖個吉兆。”
“芳駕……安排的對像是尼姑?”
“亂講,當然是俗家女子,而且是個江湖高手。”
“噢!”
“你記住我囑咐的話了?”
武同春期期地道:“在尼庵里做這種事?不怕……”
“魁星娘娘”邪意地一笑道:“放心,這裡的尼姑本來就不干淨,如果神佛有靈,早已搬家了。記住,佛堂後面的東廂房。我在外面等你。”
武同春心裡另有打算,並非真想做這種人神不容的事,所以胸懷坦蕩,當下故作惶恐之狀道:“在下有些怕!”
“怕什麼?一個鮮花兒也似的少女。”
“不,在下……是怕事後難以收拾場面。”
“說過有我,你不必擔心。”
“如果事情不如勞駕所預計的發展,又當如何?”
“放心,我保證她會嫁給你。”
“這……似乎太冒險?”
“什麼,你想打退堂鼓?”
“倒不是,只是……對方也是個武林人,如果她在羞憤之餘走極端……後果是相當可怕的。”
“魁星娘娘”聲音一寒,道:“'鬼臉客',你如果怕事就拉倒,我另外物色人選,反正這心願我是非了不可,怎麼說?”
武同春心念疾轉:“如果這妖婦另找別人,那女子必然受害,自己的武功升高,全憑'無我大師'遺贈的'玄黃經',聖僧一再的說結善緣,這未始不是善緣。”
當下深深一頷首,道:“好,在下就進去,芳駕可要在外面等著。”
“魁星娘娘”道:“當然,事完你出聲招呼一下。”
武同春又道:“庵里有別人麼?”
“魁星娘娘”道:“沒有,全安排好了,你見了對方,定會驚喜如狂。”
武同春彈身入庵。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1 14:57:27
就在武同春進庵之後,竹林裡飄出一條身影,赫然是醜八怪“魔音女”。
“魁星娘娘”壓低了聲音:“小妞,好戲開場了,準使你消盡心裡的積憤。”
“魔音女”脆生生地一笑,抖出銀鈴般的聲音道“大娘,等事後……哈哈,那賤人的表情不知有多好看。”
“魁星娘娘”道:“那還用說!”
“魔音女”突地想起一個問題來。 掃帚眉一聚,道“大娘,這事情不妥。”
“魁星娘娘”一怔神,道:“什麼不妥?”
“魔音女”沉聲道:“如果那賤人拚著硬到底,疤臉的說出實情,大娘跟我豈不……”
“魁星娘娘”沉吟道:“是呀!得防這一招,我倒是沒想到。小妞,你有什麼計劃,倒是說說看。”
“魔音女”用掌在空中作了個切式。
“魁星娘娘”栗聲道:“你的意思是滅口?”
“魔音女”點頭道:“不錯,這才是上上之策。”
“魁星娘娘”道:“對像是誰?”
“魔音女”道:“當然是男的,留下女的慢慢消磨失身醜怪的滋味。”
“魁星娘娘”想了想,道:“那疤臉的身手相當不賴,我親眼見司馬巡監栽在他手下,要殺他滅口恐怕不容易?”
“魔音女”道:“大娘,事情是您促成的,他定然衷心感激,一個有心,一個無意,要下手還不簡單,用您那枝……”
“魁星娘娘”點點頭道:“好,我會處理,你可千萬別讓他看到,免他起疑。”
武同春繞過佛堂,來到後進,目光掃向東廂房,只見居中一間,隱隱透出燈光,門口站了個人,彷彿是女的。
悄然迫近一看,登時心頭劇震,坐在門口的,赫然是紫衣少女的侍婢小青,她像發了痴兩眼是直的。
既然小青在此,那“魁星娘娘”設計毒害的對象定是紫衣少女無疑。
這就太不可思議了,如果紫衣少女就是“黑紗女”,她怎會聽別人擺佈? 再說,彩玉牌那鎮懾得了“天地會”的太上護法,“魁星娘娘”竟敢肆行無忌麼? 這實在是件匪夷所思的怪事。
心念之中,上前開口道:“小青姑娘,怎麼回事?”
小青木然地笑了笑,沒答腔。
事情大有蹊蹺,看樣子,小青顯然受了禁制。
武同春感到無比的緊張,他作夢也沒估到對象會是紫衣少女,下午往訪時,應門的青衣少女說她已離家,將有遠行,怎會落在“魁星娘娘”的手中呢? 他進入房中,目光掃處,連呼吸都窒住了,只見紫衣少女仰臥在一張雲床上,羅衫半解,雙眸緊閉,充滿了誘惑與挑逗。 “魁星娘娘”這一著夠毒辣,如果換了別人,紫衣少女算毀定了。
武同春存心正大,毫無邪念,他有些失措,不知該如何救她,難在男女有別,他不能冒昧。
毫無疑問,紫衣少女是遭了暗算。
“魁星娘娘”所說的心願,是真還是假? 她怎敢把目標指在彩玉牌主人的身上? 難道這當中另有文章,所看到的全非想像中的事實? 武同春想不透,心裡疑雲重重,他自己目前是“鬼臉客”,而非武同春,與“天地會”可說毫無糾葛,如果對方動自己的腦筋,目的何在呢? “素心姑娘!”他忍不住喚了一聲,沒有反應,喃喃地又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該怎麼辦?如果她是個男的就好了。”說著,怔住無計可施。
就在此刻,一個聲音道:“老弟,要飯的沒看錯人,你是個正人君子。”
武同春大喜過望,他聽出是老叫化的聲音,等於來了救星,忙道:“您老“噓! 別出聲,先滅了燈火。 ”
“滅燈?”
“快些……”
武同春依言滅了燈火。 一條人影,閃現房角,正是那老叫化。
武同春走近那老叫化身邊,悄聲道:“這是怎麼回事?”
“一個惡毒的陰謀,現在先不要問。”
“該怎麼辦?”
“人交由要飯的處理,以免傷了大姑娘的自尊。你有能耐收拾那妖婦麼?”
“怎樣?”
“做了她,她該死一百次。”
“好,在下去辦。”
“記住,注意她的魁星筆,別給她出手的機會。”挪步到窗邊窺視了一下又道:“去!
把她引遠些再動手。 ”
武同春出房,只見那婢女小青仍未然癡呆地坐在門邊,既然有老叫化負責,他就可以不管了,匆匆轉到佛堂前的院子裡,“魁星娘娘”正好進來,“魁星娘娘”驚聲道:“你怎麼回事?”
武同春出來時已打好了主意,脫口便道:“有了麻煩!”
“什麼麻煩?”
“在下進入房間,正準備……忽然有暗器從後窗射入,在下幾乎中了。”
“有這種事?”
“是芳駕安排的麼?”
“胡說,我費盡心思,才安排的一著妙計,哪有自己破壞的道理!走,我們一起到後面查查。”
兩人飛身越院牆到了外面,撲向廂房後窗方向,竹影搖風,不見半個人影。 “魁星娘娘”道:“你還是進去照計行事,像那種美人,你一輩子只有一次機會,不能放過,我在外面把守。”
武同春聲音一冷,道:“在下先要辦件事。”
“魁星娘娘”道:“辦什麼事?”
武同春一字一頓地道:“先宰了你……”隨說,隨把劍橫在胸前,一手執劍柄,一手抓劍鞘。
“魁星娘娘”大驚意外,向後退了一個大步,栗聲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長劍離鞘一尺,武同春冷森地道:“你居心惡毒,想害那紫衣姑娘,也想坑我,所以你該死。”
“魁星娘娘”眸光大盛,厲聲道:“好小子,是什麼使你中途變卦?”
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道:“天理與公道!”
“魁星娘娘”厲哼了一聲,伸手便抓,凌狠厲辣,令人咋舌。
武同春已非昔日吳下阿蒙,白芒乍閃如迅電般劃出,根本看不清是什麼招式,“魁星娘娘”亡魂大冒,收手暴退,但來不及了。
慘哼聲中,“魁星娘娘”五個指頭已經離開了手掌。
武同春一個大跨步……“魁星娘娘”咬緊牙,左手在懷中一摸,一揚,尺來長的魁星筆已執在手中,隨即閃電般點出。
武同春鑑於老叫化的警告,心頭一凜,長劍劃出,同一時間,只覺胸腹之交似被什麼東西擊中,麻了一麻,招式不由一滯。
“魁星娘娘”電退八尺。
一股銳風,由身後襲來,武同春連想都不想,反劍疾揮。
“嗆嘟!”挾以一聲驚叫,武同春換位一看,偷襲的是“魔音女”,手中只剩下了半截劍。
“魁星娘娘”急叫一聲:“小妞,走!”走字餘音未絕,人已彈起。
武同春本能地跟著彈射而起,凌空飛撲,一樣光閃閃的東西,斜裡射到,武同春用劍格開,人也跟著落下地面,一看,是“魔音女”的半截斷劍,並非什麼暗器。
就這麼一折騰,“魁星娘娘”和“魔音女”已逸去無踪。
武同春吐口氣,把劍回了鞘內,檢視胸腹之交,用手一摸,手指觸及一樣如同鐵釘的東西,似已入肉,但不感覺痛,探手從懷中取了出來,一看,大吃一驚,是寸許長的一根錐尖似的鋼針,正好穿在“天地符”上。
“天地符”是不久前“天地會”傳出要他命的東西,現在卻救了他的命。
鋼針能貫銅牌,勁道之強可知,“魁星娘娘”這東西夠陰毒,任何人只注意她的魁星筆,絕未想到筆內暗藏這致命的鋼針,照那力道,足可穿射人體,心念之中,連“天地符”
一起丟棄。
重回庵內,已不見小青的影子,房內也是空的,看來主婢已被老叫化救走,此地的事情算結束了,但已樹了強敵,“天地會”是不會放過他的。
離了庵,武同春沒無目的地落荒而行,他心中隻掛著一件事,找許中和。
現在,以他的身手,如果找到許中和,許中和絕沒有逃生的餘地。
越走,離桃花渡越遠,預料中,“天地會”將出動高手,大擊追殺他。
正行之間,微風拂動,一條人影,抄到頭里,武同春暗吃一驚,立即蓄勢應變,一看,鬆了口氣,來的是老叫化。
老叫化劈頭便問道:“你沒得手?”
武同春搖搖頭,道:“沒有,只是傷了她。”
老叫化沉吟道:“這一來後患無窮了。”
武同春迫不及待地道:“那雙主婢如何了?”
老叫化道:“被那妖婦施手腳灌了迷藥,所幸我老叫化正帶得有解藥,不然就更大費周章了。”
“您老查出她的身份了麼?”
“查出來了!”
“她是誰?”
“跟'魔音女'是同父異母的姐妹。”
武同春大為震驚,粟聲道:“他也是'天地會'主的女兒?”
“不錯,大老婆生的。”
“那彩玉牌……”
“是她娘的遺物。”
“啊!這麼說……她不是'黑紗女'?”
“不是!”
謎底算揭開了,“天地會”的太上護法為彩玉牌所鎮,原來是這原因。 想了想,又道:
“那妖婦為什麼敢如此對付她?”
老叫化吐口氣一道:“醜女恃母得寵而驕,一丑一美,由自卑而生妒,因妒轉恨,而'魁星娘娘'曾奶過她,所以狼狽為奸,聯手對付紫衣少女。 ”
“天地會主不知道?”
“夫妻反目已二十年,紫衣少女根本不跟她父親來往。”
“她們施這毒計的目的何在?”
“這很容易測透,老弟你是個疤臉,想造成事實,讓紫衣少女痛苦一輩子。”
“這種居心太可怕了。”
“所以我要你殺了那惡毒的妖婦。”
“天地會主是誰?”
“她不肯透露。”
“人呢?”
“說是要去查武同春的生死之謎。”
武同春頓時激動不已,紫衣少女真的如此痴心? 可是自己有家有室。 而且已經不是原來的自己,把這份微妙的感情徹底埋葬了吧!
既然紫衣少女並非“黑紗女”,那“黑紗女”便另有其人,廟內懸屍是白石玉幹的,死者的死狀符合“黑紗女”的手法,白石玉和“黑紗女”是同道這一點已非常明顯,他也在追查自己的下落,還聲言要緝兇,目的何在? 老叫化見武同春久久不語,又開口道:“老弟,你在想什麼?”
武同春不願說出心裡的話,信口道:“沒什麼,只是想到又樹強敵……”
老叫化道:“這有辦法!”
武同春淡漠地道:“您老有什麼辦法?”
老叫化道:“老弟最明顯的標誌是這張臉,如果予以遮掩,改換一下衣著,對方便無法辨認了。”
心中一動,武同春道:“如何改變法?”
老叫化道:“易容變相,是老要飯的本行,我這有一副人皮面具,製作得非常精巧,一戴上,便成了另外一個人,如果老弟願意,可以相贈。”
武同春深深一想,道:“那在下就愧領了!”
老叫化從內衣底取出一張人皮面具,遞與武同春,道:“試試看!”
武同春接過,脫下帽子,輕輕套上臉,抹平整,又變了一個形象,到底變成什麼樣子,他自己看不到,但醜惡的疤臉蓋住了,同時也可避免“天地會”的追踪。
老叫化偏頭看了看,道:“不壞,換件衣衫就更好了。”
武同春拱手道:“在下就此謝過您老。”
老叫化嘻嘻一笑道:“小意思……啊喲,不好!”
下意識地一震,武同春道:“什麼不好?”
老叫化伸了伸脖子,道:“酒蟲爬上了喉嚨,癢得難過,老要飯的得設法打發酒蟲,容圖後會!”說完,一歪一斜地疾奔而離。
玩世不恭的異人,武同春目送老叫化身影消失之後,也彈身離開。
沉寂的山道上,出現一個孤獨的人影,青衫飄飄,腰跨七劍,步履穩健,二十多歲的年紀,長得還清秀,只是面色有些陰沉,好在靈活的目光,沖淡了面色的陰沉。
他,正是易容後的武同春。
他入山的目的,是希望能碰上許中和。
照他的判斷,武同春在山中生死不明的消息已經傳了出去,許中和定然也會來查探究竟,當然,他沒有多大的把握,因為這消息不一定能傳到許中和的耳裡,只是他目前沒有更好的辦法找到他。
陡峻的石峰,正是年前武同春與“天地會”副巡監一同墜谷的地方。
那次墜谷,改變了他的命運。
行行重行行,武同春來到了峻峰之下,前塵往事,歷歷在目,不禁感慨系之。
突地,他發現一條人影輕登巧縱,升向峰頭,業已過了峰腰,太遠,分不出是男是女,但無疑是個高手,此時心中一動,彈身上峰。
到了峰頂,目光掃瞄之下,只見一條藍色人影,兀立在一塊突岩上遠眺,毫不陌生,正是詭秘的白石玉。
白石玉沒回顧,冷冷開口道:“來的是何方朋友?”
武同春吃了一驚,想不到對方已發現自己,當下飄身掠近突石,沉聲道:“山行客!”
白石玉迴轉身,下了突岩,打量了武同春幾眼,拱手道:“朋友是遊山的?”
武同春道:“可以這麼說!”
笑了笑,白石玉道:“咱們有志一同,在下也有這癖好,專遊荒山野嶺。”
話中有話,武同春當然聽得出來,略作思索,道:“朋友是姓白麼?”
白石玉顯然一震,訝異地道:“朋友怎知賤姓?”
武同春道:“因為在下正是來找我朋友的。”
白石玉下意識地往後一挪步,栗聲道:“找在下?”
“不錯!”
“那朋友是一路跟踪來的?”
“算是碰巧吧!”
“天下沒這等巧事,朋友乾脆開門見山的說吧!”
武同春目芒一閃,道:“很好,在下要在朋友身上查證一件事。”
白石玉再次打量了一遍武同春,目露困惑之色,道:“朋友能先見示來路麼?”
武同春心念一轉,道:“冷面客!”
白石玉面色微變,道:“看朋友的情形,似乎與'鬼臉客'……”
靈機一觸,武同春順口道:“那是家兄!”
白石玉笑笑道:“這就難怪了,在下與今兄曾有數面之雅,不知兄台要查證的是什麼事情?”
“一個人!”
“誰?”
“黑紗女!”
白石玉目芒一閃,連退兩步,背靠突岩,栗聲道:“黑紗女?”
武同春道:“一點不錯!”
白石玉沉吟了片刻,皺起眉頭道:“兄台為什麼要向在下查證'黑紗女'?”
武同春冷沉地道:“真佛面前不燒假香,一句話,'黑紗女'是誰?”
“這……在下何由知道?”
“白朋友不願見告?”
“在下實在不明白,'黑紗女'神秘莫測,江湖道上僅聞其名,恐怕沒有半個人知道她的來歷,兄台竟然追踪到山里來,向在下查證……”
“要在下說出來麼?”
“在下洗耳恭聽。”
武同春因為戴著面具的關係,臉上沒有什麼表情,的確符合'冷面客'三個字,眸中精芒一閃,道:“非常不巧,“天地會'一位姓胡的堂主,被懸屍廟中,有人見到是朋友所為,死者身無致命傷痕,這怎麼說? ”
白石玉怔了怔,繼而打了個哈哈道:“這叫偷牛的沒抓到,抓住了拔樁的,在下懇屍是不錯,但只是懸屍,沒殺人,也不知道是誰下的手,人是死在廟外,懸屍的目的,只是想開開“天地會”的玩笑,因為在下曾被該會的人逼迫過,藉以出口氣而已。”
這回輪到武同春發怔了,對方說的似乎有理,老叫化也只說見他懸屍,沒人知如何被殺的。
白石玉眸光一轉,又道:“在下也極想知道'黑紗女'的來路,兄台找她的目的是什麼呢?”
武同春期期地道:“算是……好奇吧!”頓了頓,接著又道:“朋友不是來游山玩水的吧?”
白石玉目珠一轉,道:“既然兄台已經說了來歷,在下只好說實話,此來是要查究一位朋友的生死下落。”
“武同春?”
“不錯,令兄想已全告訴兄台了。”
“為了什麼?”
“盡朋友之義。”
武同春點點頭,沒開口,內心的感受很複雜,這姓白的行為鬼祟,自己對他並沒好感,誰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
白石玉吐口氣,道:“時隔經年,查起來相當棘手,令兄'鬼臉客'是唯一目擊者,但偏偏地沒回頭查究武同春的生死,難,實在太難。”
武同春悠悠地道:“山中多虎狼,如果死了,當然屍骨無存,如果不死,已經一年了,不見他現身江湖,也許……他已經埋名隱姓,結束江湖生涯。”
白石玉脫口道:“不可能!”
“為什麼?”
“據在下所知,他有大事未了。”
“什麼大事未了?”
“他跟一位許中和的怨結未解,他不死,定會出江湖追索姓許的。”
這點武同春並不驚奇,也不意外,因為自己與許中和搏命時,白石玉曾介入其中,如果不是他橫岔一技,事情早就了結了,想到這裡,下意識中對白石玉有些憤恨與厭惡,當下冷冰冰地道:“朋友知道的倒是不少?”
“白石玉再次吐了口氣,道:“朋友貴在相知,對彼此的事,多少有些了解。 ”
武同春心裡暗罵道:“鬼話,我對你一點也不了解,誰跟你相知!”
他不想追問下去,怕露出破綻,究其實,雙方也沒有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心念之間話題一轉,道:“朋友可知道那姓許的下落?”
白石玉目芒一閃,道:“'兄台為何問起那姓許的?”
武同春有意地道:“照朋友的說法,他兩人之間定有不解的結怨,也許……武同春在山中受傷,生死不明,就是那姓許的下的手。”
白石玉臉色一變,道:“對呀!在下沒想到這一層,是有可能,可是……姓許的也下落不明,在下得設法找到他。”
武同春暗自高興得計,這一來,白石玉也會全力探查許中和的下落,等於幫自己的忙,如果紫衣少女也來山中,知道這一層,必然採取同一行動,比自己一個人盲目摸索,要強的多了,對,碰上紫衣少女時,把這情況告訴她。
心念之間,遙遙瞥見對過峰脊上,似乎有人影在晃動,登時每感起來,抱拳道:“白朋友,後會有期!”
不待對方反應,彈身馳下峰去。
白石玉喃喃自語道:“對,許中和是一條重要的線索,多虧'冷面客'提醒武同春不願被姓白的發現自己行踪,下峰之後,朝反方向奔了一程,確定沒被跟踪,才又折向發現人影的峰背方向登臨,然後順嶺脊一路奔去。
他祈望看瞥見的人影,會是許中和,那真是天從人願。
荒山野嶺,無路可循,他盲目地搜索。
當然,這可能性極微,只是一廂情願的說法,也許那人影是完全不相干的人,但他不能不追尋,他入山的目的,就是希望這巧合。
眼前,是一片松林,奇石峰峰,點綴在盤虯的古松間,遠遠有間草廬。
一條人影,手提革囊,穿林而行,看背影頗不陌生。
武同春心中一動、加速趨上前去,回身攔阻。
那人影猝然受驚,向後一挪步,栗聲道:“朋友意欲何為?”
武同春看清了對方,登時血脈賁張,眸中殺芒畢射,激動使他全身發抖,真的是天從人願,對方正是他苦尋不獲的許中和。
許中和再次道:“朋友是誰?”
武同春“嗆”地拔出劍來,咬牙切齒地道:“許中和,你活得太久了!”
泛著白光的劍刃,與眾不同,許中和的臉孔頓起扭曲,狂聲道:“你……易了容?”
武同春道:“不錯,為了便於找你!”
許中和努力一挫牙,道:“我也正要找你。”
殺機充盈,武同春沒去想許中和的這句話,向前迫近一步,道:“許中和,這叫天理昭彰!”
許中和臉孔變了形,努力鎮定情緒,呼吸迫促地道:“你準備怎麼樣?”
“把你碎屍!”
“看在結拜的情份上,容我自了……聲音充滿了痛苦。
“我要親手殺了你!”
一陣激動之後,許中和平靜下來,栗聲道:“武同春,殺人不過頭點地,我說容我自了吧?”
武同春畢竟是武林世家出身,生性仁厚,咬牙一想,道:“好,你自了,現在就行動。”話鋒一頓,又道:“你不反抗,”
許中和憤然一笑道:“時候到了,偷生何為?”聲音是顫抖的。
“我容許你盡力反抗。”
“不,沒這必要,我會心安理得地自己結束生命。”
“你……會心安理得?”
“不錯,今天如果你沒碰上我,我已下決心去找你。”
“動手吧!”
恨、恥辱,使武同春心如鐵石,但多少仍有一絲不忍,雙方本是結義的兄弟,而今要見生死,當然,這是人性的反應,他不會寬恕他的。
許中和揚起了手中革囊……武同春厲聲道:“不許動,你想玩什麼花樣?”手中劍作勢就要刺出。
許中和拋下革囊,圓睜雙目道:“大哥……”
“住口,我不是你大哥。”
“容我最後叫你一次,現在請除去面具?”
“不必!”事實上,他不能揭下面具,暴露那張疤臉。
“大哥,小弟自了之後,請你打開革囊,便可明白真相。”
武同春心中一動,但仍硬著心腸道:“快,我不耐久等!”口裡說著,心裡卻在想:
“革囊裡是什麼東西?他安排了什麼毒計?”
許中和原地坐了下去,盤起腿,拔出佩劍,橫向頸間,大叫道:“凝碧大嫂,願你自此瞑目!”
慘然一笑,運勁……驀在此刻,“鏘”地一聲,許中和長劍掉地。
武同春心頭劇震,抬頭望去,只見一個面如古月的黃衣老人,不知何時,出現在兩丈之外,貌相威武中帶著慈樣,令人一望便會油然而生敬意。
武同春栗聲道:“前輩何方高人?”
許中和改坐為跪,悲聲道:“師父,為何阻止弟子?”
武同春又是一震,原來這老人是許中和的師父,兩人雖然義結,但許中和從沒透露過師承,他說這是師令。
武同春疑雲頓起,莫非這是故意安排的,師徒倆在演戲? 看來還是自己動手……黃衣老人聲如洪鐘似地道:“中和,你不必死,那是愚人之行,即使你輕賤自己的生命,但不能忘了親恩與師德,你死了將是大罪人。”
許中和位道:“師父,弟子……實在不願苟活……”
黃衣老人怒喝道:“胡說,你的靈智哪裡去了,竟效愚夫之行!”
武同春驟下決心,他不能放過這個使自己門庭蒙羞的禽獸,手中劍徐徐橫起,他準備下手了。
黃衣老人炯炯有神的目光,迫視著武同春道:“事情始末,老夫業已盡知,告訴你一個不為外人道的秘密……”
許中和狂叫道:“師父!”
黃衣老人抬了抬手,接下去道:“老夫'棄世劍客'宗由,與你父親是勿頸之交,當年到無雙堡過從時,你年紀還小,但總該有些印象… …”
武同春連退數步,張口無言,這一說,喚回了幼時的記憶,黃衣老人老了,改變了,但面貌仍依稀可辨,一點不錯,是當年經常來堡的殺們父。
黃衣老人又道:“老夫的話,你可以相信,中和是天閹,不能人道,所以談不上會做出傷風敗德的事,這是他一生的隱痛,不願為人知,你打開革囊,便可明白真相,言止於此,好自為之。”
武同春感到一陣天旋地轉,這是他做夢也估不到的事。
黃影一閃,連同許中和一起失了踪。
久久,武同春回過神來,打開革囊,不由驚叫出聲,囊裡是一個人頭,似是用藥水浸過沒有異味,倒出來,在地上擺正,又栗呼出了聲,這是原堡中總管巫永裕的人頭。
往事奔上心頭,十年前,巫永裕因為與堡中一名堡丁頭目的妻子有染,被那頭目發覺,自己一怒之下,把他逐出無雙堡……人頭之上,附了一張字條,武同春拿起一看,只見上面寫的是:“字留義兄同春,當年誤會,經弟數年調查,真相業已大白。巫永裕居心惡毒,潛回堡內,故佈疑陣,欲報被逐之恨。弟死不足惜,唯嫂之名不可污,而今惡徒授首,弟一亦決心解脫。遺珠乃大哥骨肉,善待之,和絕筆。”
武同春狂叫一聲,一腳踢飛人頭,奔向草廬。
廬空無人,師徒似已捨此而去。
他站在草廬前木然成癡。
錐心的往事,湧上心頭妻子凝碧,含冤負屈,骨肉化成灰燼,是他逼死的。
女兒遺珠,一直被視為孽種。
義弟許中和,自刎求死。
這是誰的過錯? 是他一手造成的,疑妻不貞,疑友不義,殘待骨肉,真是百死莫贖。
他狂叫出聲!
我做了什麼? 我該死,該死的是我!
“咚”地一聲,他坐了下去,腦海呈現出一片空白。
山風陡起,陰雲四合。
雷電交加中,蒙雨傾盆而注。
粗密的雨絲,變成了網幕,天地一片混沌。
這是大自然瘋狂的旋律,武同春的身影,消失在瘋狂的旋律中。
幼兒渴慕的是母懷,遊子思念的是家。
母懷最安全,家庭最溫馨。
鳥戀巢,獸戀窩,人戀的是家,即使在千里之外,緊緊繫住心的,仍然是家,和每一個屬於家的親人。
人除非是失去了思想,家的觀念永不會消失,優傷,失意,也唯有從家才能得到真正的慰藉。
人是奇怪的動物,可以原本不可能改變的鐵則,竟也會有例外。
這是個幽靜的山莊,遠離塵囂,一片安詳。
此刻,正是倦鳥歸巢的時候,莊門外,站著一青衫佩劍的人,他已經枯立了很久,幾次想扣門,但又似有什麼畏怯般縮回手。 這是他的家,離別數年的家,他不敢進去,連扣門的勇氣都沒有。
他是誰?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1 14:58:56
第七章
他就是身心俱殘的武同春。
他的瞼,由於墜谷而被毀。
他的心,因一件事的揭穿而破碎。
他巴巴地趕回家園,是打算從此棄絕江湖,永遠埋名,但到了家門,他顫栗了,這張被人皮面具掩住的醜惡疤臉,如何見家人? 但,他能不進家門麼? 想像,可以把醜的想成美的,可以找出一千個自我辯護的理由。
但現實卻是殘酷的,赤裸裸的,你必鬚麵對它,誠然,有時許多事物並不如想像中的可怕,但面對它時,仍得需要極大的勇氣。
現實令人懼怯,但不能逃避。
武同春現在面對現實的挑戰,他醜惡的疤臉,難以見家人,而內心的罪惡感,更使他元顏以對家人,尤其是遺珠,從出世之後,就一直不被當親骨肉看待,現在真相已大白,大錯鑄成,如何彌補呢? 能彌補麼? 夕陽紅得像血,武同春的內心也在滴血回想山中,拜弟許中和差一點自決的那一幕,使他錐心瀝血,不仁,不義,不慈,他全佔了。
眼睛也是會騙人的,親眼看到的,有時不一定是事實。 他追悔,為什麼當初卑視妻子的人格,忽略拜弟的為人,以致貽這終身之恨!
人心太可怕,總管巫永裕為了洩被逐之憤,竟施這毒計弄得自己家破人亡,但他已經死了,人只能死一次,就算能死一百次,又與事實何補? 夕陽收斂了最後一抹殘霞,夜幕悄悄掩來。
武同春鼓足勇氣上前扣門,他不想揭下面具,怕家人一下無法適應,因為他已面目全非,不是原來的他了。
門里傳來腳步聲,武同春的心隨著腳步聲震顫,就像是踏在心上。
他無法想像現實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也不敢去想,反正事已如此。
門里傳出話聲:“外面是誰?”
武同春咬咬牙,道:“姥姥,是我!”
那聲音根本就不像是自己的。
江姥姥的聲音道:“你到底是誰?”
顯然,他聽不出是武同春的聲音。
武同春的心頭感到一陣劇痛,他幾乎想轉身逃走,心意電轉,他作了一個痛苦的決定,把牙齒咬了又咬,竭力按捺住狂動的情緒,道:“在下代武同春捎來一個口信。”
“噢”了一聲,大門開啟,是江姥姥。
一年多不見,她老多了,眉目之間,有一重濃厚的憂傷,上下打量了武同春幾眼,期期地道:“請問……公子與我們少主是什麼關係?”
武同春真想痛哭一場,但他硬忍住了,信口道:“朋友!”
“如何稱呼?”
“在下……也姓武,跟同春兄算同宗。”
“噢?剛才……公子在門外怎知應門的是老身?”
“這個……”想了想,才接下去道:“同春兄說,府上人口簡單,是憑聲音猜測的。”
謊話,但沒有破綻。
江姥姥側身肅容道:“請進!”
他的家,現在他卻變成了陌生的客人。
事實上,他年前墜谷時,不但毀了瞼,其他部位受傷也極重,所以連聲音都改變了,再加上臉罩面具,江姥姥當然認不出來。
他點點頭,懷著一顆受創的心道:“請帶路!”
江姥姥關上門,然後在前引路,不久,進入客廳。 人座之後,江姥姥先奉上香茗,然後才開口道:“一年多了,少主人喜訊杳然……他……好麼?”
“很好!”他盡量不讓內心的悲痛,流露在眼色裡。
“他人在何處?”
“在……一個地方修習武功。”
“哦!武公子帶來什麼口訊?”
“同春兄怕家裡擔憂,所以託在下帶來平安二字,別的沒什麼。”
“晤!他……應該回來一趟的,唉!”
“府上沒事吧?”
“他的……女兒遺珠失踪了!”
晴天霹靂,武同春陡地站起身來,一陣暈眩,幾乎使他栽了下去,努力一振作,栗聲說道:“遺珠失踪了?”
江姥姥拭淚道:“是的,三個月之前。”
“如何失踪的?”
“不知道,突然……找不到人,就是這樣。”
“有什麼……人來侵擾過麼?”
“沒有!”
“奇怪,八歲大的孩子。不可能自己離家出走,這……”
“老身,度日如年,遺珠……是個苦命孩子;出世就失去了親娘……”
武同春的心再次滴血,為了那誤會,他從來沒愛過她,也沒關切過她,連後母華錦芳也持同樣的態度……心念之中,哽咽道:“可憐,誰之過?”
“武公子……說什麼?”
“在下……是說照顧不周,是誰的過錯?”
“唉!這是命運……”
“在下……能請見錦芳大嫂麼?”
“她……也離家了!”
“為什麼?”
“尋夫!”
武同春知道如果再呆下去定會發狂,錦芳出外尋夫,沒說尋女,這是自己一念之差所造的孽。
怪誰呢? 江姥姥傷心地道:“這個家,已經不像是家了。武公子……我家少主人究竟在何處,老身要親自去找他回來,他……是一家之主……”
挫了挫牙、武同春道:“姥姥還是留著照應門戶,在下立刻把這消息帶給同春兄。”
江姥姥老淚在眸子裡滾動,半晌才道:“也好,請武公子務必辛苦一趟。對了,武公子還沒用飯……”
“在前面吃過了。”
“那就隨便安歇一宿……”
“不,在下馬上要告辭!”
“這……對了,武公子,有句話請帶給我家少主人,遺珠暗中習武已經很久,直到她失踪前老身才發現……”
“暗中習武?”
“是的!”
“誰教的?”
“她……不說實話,說是什麼……她娘顯靈教她的……”
武同春全身一顫,堡內廢墟中是一再出怪事,難道世間真的有鬼,年前只怪自己被恨所蔽,沒去深究這件事、如果凝碧真的冤魂不散,那太好了,自己便有了償付代價的對象,心念之中、忘形地脫口道:“這實在太好了。”
江姥姥吃了一驚,栗聲道:“什麼太好了?”
武同春自知失言靈機一動,忙掩飾道:“鬼魂之說,本屬無稽,是庸人自擾之談、同春兄的愛女遺珠既曾習武、不管是什麼托詞,她的失踪定與暗中教她武功的人有關,這是個線索。”
幾句話,不悸情理,馬腳算是蓋住了。
江姥姥淚水滾落腮邊,喃喃地道:“老身倒是希望真的有鬼!”
武同春再也無法停留了,他的精神將要崩潰,這變故,使他的心靈傷上加傷,他須趕快離開,於是作揖道:“姥姥,在下這就告辭,希望盡快能面告同春兄府上的變故。遺珠的事不必擔心,不會有事的,姥姥請保重!”
說完,舉步便走,他不敢再接觸江姥姥憂傷的眼神,也不願多看這裡的一草一木,每一樣都在扎他的心,把那破碎的心扎得更碎,他承受不了。
村雞四啼,天亮前的一刻,武同春來到了業已廢棄的祖居無雙堡。
他像個喝醉酒的醉漢,跌跌撞撞,踏入廢墟,來到髮妻凝碧的墓前,再也支撐不傀了,他癱瘓了下去,喘息!
痛苦蠶念他的心淚水如泉湧出。
他飲泣出聲!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 現在,他是傷心到了極點,而更痛苦的是內心的自責,這比刀割還難受,這滋味,再好的筆,再妙的舌也無法形容其萬一,只是當事人能夠體會得出來。
他撫著冰涼的墓碑,歇斯底里地道“凝碧,顯靈吧!折磨我,報復我,我會含笑接受。
把我揉成灰,化成泥,這是我應得的報應,我應付的代價。 凝碧,你……顯魂啊! ”
字字血淚,語語斷腸。
墓碑冰涼而僵硬,裡面埋的,是愛妻慘遭劫火之後留下的幾片枯骨。
廢墟死寂,只有武同春那不成聲音的聲音在迴盪。
天,終於亮了,沒有鬼魂出現。
武同春想到了遺珠,命途乖戾,從來沒領受過親情撫慰的孩子,他又想哭,但枯澀的眸子裡,已再流不出半滴眼淚。
真的有鬼麼? 不可能!
沒有鬼麼? 那幾次顯靈,又暗中教遺珠武功的是誰? 那裝鬼的女人是誰? 自己就曾見過她的影子。
是她自承是凝碧,還是遺珠思母心切而虛擬的? 是她帶走了遺珠麼? 一件往事,掠上心頭,“天地會”曾派高手圖謀過自己的家人,錦芳與江姥姥受傷,遺珠被擄為自稱鬼的神秘女人所救,會是故伎重施麼? 他猛可里站起身來,眸子裡射出可怕的煞芒,如果是“天地會”所為,……他咬牙迸出了聲音:“我要大開殺戒!”
突地,他感覺有人到了身後,沒有任何聲息,只有一種直覺的反應,也可以說是一個特級高手超人的本能。
現在是凌晨,他沒聯想到鬼,因為白天是不屬於鬼的。
他故作不知,站著沒動,但心裡已有了戒備,憑感覺,來的可不是尋常人物。
“呱呱呱呱……”
“咕咕咕咕……”
兩個聲音,一樣的怪,不像哭也不像笑,聽在耳裡,有說不出的難受,當然,他是藝高膽大,換了別人,單這怪聲音就足以嚇破膽。
“這小子沉得住氣?”
“是他麼?”
“有點像!”
“大哥,運氣還不錯,他自己上門。”
“老二,這叫天從人願。”
一唱一和,武同春想起來了,心頭下意識地一震,是曾經想收自己為徒,以腹語說話的醜矮怪物“九尺二”。
一個是四尺六,兩個加起來是九尺二,不知是誰量了而奉贈的外號。
心急之中,武同春緩緩回身,不錯,一黑一白兩個怪物,雖然曾經見過,但由於太過醜惡猙獰,心頭仍不免一顫。
黑衫怪用腹語道:“大哥,不是他!”
白衫怪也以腹語道:“看背影完全跟”鬼臉客”那小子是一個模子印的。”
“問問他?”
“合不合我兄弟的條件。”
“根基資禀好的話,就馬虎一點,時不我與了。”
“好吧!你問問他什麼來路?”
武同春兀立著,冷得像座冰山。
黑衫怪向前挪了一步,道:“小子,你什麼來路?”
武同春不答,反問道:“九尺二,二合一的名號,在下不知該如何稱呼?”
雙怪榴花也似的怪臉連連抽動。 白衫怪道:“有意思,這小子還真有見識,能認出我兄弟來。”
黑衫怪缺唇露齒的嘴“嗯”了一聲,又用腹語道:“老夫兄弟本來就不可分的,你叫什麼?”
“'冷面客'!”
“'冷面客'?有意思。認識一個叫'鬼臉客'的麼?”
“當然,他是在下兄長!”
白衫怪大聲怪嚷,黑衫怪連連點頭,武同春卻一個字也聽不出來,看樣子雙怪是心靈相通,彼此能了解怪聲的意義。
黑衫怪改以腹語道:“太好了,他人在何處?”
“不知道!”
“什麼,你小子會不知道?”
“在下兄弟是各行其道,誰也不管誰的事。”
“你小子是否知道老夫兄弟曾與你兄長有過一段緣?”
“聽說了,兩位想收他為徒,造就他成第一高手。”
“妙啊!你兄弟誰的根基好?”
“不分伯仲!”
黑衫怪轉頭道:“大哥,怎麼處置?”
白衫怪道:“他倆既是兄弟,造就誰都一樣,帶他進去再說。”
武同春為之一怔,帶進去,難道兩怪鵲巢鳩占,住進了堡內的空屋? 心念之中,冷冷地道:“進去,去哪裡?”
“那邊屋子裡!”
“兩位租了房子?”
“租……這是什麼話?”
“這裡是無雙堡的產業,兩位不是租便是霸占。”
“廢話,臨時藉用落腳而已,走吧!”
“在下憑什麼要跟兩位走?”
“因為你小子福緣深厚,我們兄弟倆要助你成天下第一人。”
武同春想起前情,心中竊笑,以同樣的口吻道:“在下成了天下第一人,兩位排第幾?
莫不是成天上第一人? ”
白衫怪道:“隨便,進去慢慢再說。”
武同春冷漠地道:“在下沒空!”
黑衫怪道:“好小子,這可由不得你!”
武同春眸中精光一閃,道:“但也由不得兩位。”
白衫怪獰聲道:“好小子,你們兄弟一樣的德性,老夫讓你見識一下到底該由誰來作這個主。”
武同春冷森森地道:“想打麼,省省吧,成名不易,何必自毀羽毛。”
黑衫怪道:“好大的口氣,若非老夫兄弟看中了你,才沒這多廢話,早把你撕了。”
武同春不屑地道:“何不證明一下?”
黑衫怪怒哼一聲,揚手就是一掌,勁氣加迅雷破空。
武同春凝立如山,勁氣觸體,從兩側滑過,青衫拂動有聲,人卻寸步未移。 黑衫怪目中露出駭芒,五官不辨的臉,連連抽動。
白衫怪彈步上前,怪笑了一聲,道:“太好了,以這種根基,造就起來可省力多了,至多半年,就可完成我兄弟的宏誓。老二,實在太好了,這小子比疤臉的還要強。”
黑衫怪改以武同春聽不懂的怪聲與白衫怪交談。
武同春十分不耐,暗忖:“沒來由與這一對怪物胡纏,倒是無雙堡的祖業不能容兩怪鳩占。”
心念之中,寒聲開口道:“在下奉勸兩位,立即離開此堡,另覓窩巢。”
白衫怪瞪眼道:“小子,你什麼意思?”
“就是這意思,無雙堡威名,武林同欽,不容褻瀆。”
“這與你小子何干?”
“天下人管天下事。”
“你吃了天雷膽?”
“是吃了!”
“好哇!你小子居然如此不睜眼,壽星上吊,你活膩了!”
黑衫怪望了白衫怪一眼,道:“大哥,放棄這小子?”
“不,主意不改。”
“他很倔犟……”
“這樣更好,否則不能成事。”
武同春不耐煩地道:“兩位請便!”
雙怪齊齊怒哼了一聲,站成犄角之勢,各推出一掌,兩道排山勁氣呼嘯暴卷,武同春雙掌疾圈,左右劃出,正待吐勁,忽然感覺情況不對。 兩道勁氣一合,漩扭起來,勁道之強,駭人聽聞。
武同春沉勢不及,身形被旋勁拔離地面,心意電轉,幾乎像發自本能,因勢乘便,藉勁升空。
雙怪為之駭震不已,這強霸的旋勁,一般高手準被扭死,至低限度也會氣血逆行,而“冷面客”竟然能藉勁升空……武同春身形凌空一折,雙掌下壓。
“砰!砰”兩聲巨響,土石紛飛,武同春冉冉落地。
地上現出了兩個大坑。
雙怪已退到兩丈之外,互相一陣怪語。
白衫怪上前道:“'冷面客',我們別傷了和氣,聽老夫說,以你目前的能耐,如果再加磨練,定能成為無敵高手。”語氣變得平和了。
冷笑一聲,武同春道:“兩位有能耐造就無敵高手?”
白衫怪道:“並非憑老夫兄弟的本身能耐,而是另有蹊徑,可以……”
武同春不屑地道:“既有蹊徑,兩位何不自己走?”
白衫怪道:“話是不錯,上乘武功,限於先天秉賦,並非人人可練。”
武同春毫不動心,淡漠地道:“在下不感興趣!”
“什麼,你……不感興趣?”
“唔!”
“你對什麼感興趣?”
“閣下不嫌大嚕嗦麼?”
“好小子,還沒有人敢對老夫兄弟如此狂妄……”
“在下已經說了,怎麼樣?”
“你會後悔莫及!”
“在下偏不信這個邪!”
“就要你相信!”
雙怪互打一個招呼,繞著武同春打起圈子來,五短身材,像兩隻陀螺在滾動,武同春冷眼靜觀其變。
雙怪愈轉愈快,最後成了黑白兩道圈子,分不清人影,武同春微感暈眩,直覺地感到有些不對勁。
心念未已,但覺得身上連中了數指。
怪笑聲中,旋繞停頓,武同春雙腿發軟,坐了下去。
他盡有機會下手,但由於不夠狠,經驗也不足,平白給雙怪從容下手的機會,怒憤交集,但為時已晚。
雙怪逼近身前,白衫怪腹語道:“小子,怎麼說?”
武同春恨聲道:“休想!”
黑衫怪道:“大哥,帶他到裡面去再說。”
白衫怪彎腰抄起武同春,向前堡殘存的屋子奔去,武同春真力難聚軟弱得像嬰兒,連掙扎的餘地都沒有。
就在此時,一個聲音遙遙傳來:“九尺二,給老身站住!”聲音不大,但入耳驚心,顯見發話者內力之深厚。
黑衫怪栗聲道:“大哥,她怎會找到此地來?”
白衫怪道:“別理她,快……”
一條人影,劃空瀉落頭里,是一個白髮皤然的老姬,手中拄著一根烏光閃亮的藤杖,一身貴婦裝束。
雙怪被迫止步。
白衫怪冷厲地道:“墨杖夫人,你跟咱們兄弟泡上了?”
“墨杖夫人”冷冰冰地道:“是泡上了!”
“何必相逼太甚?”
“你挾持的人是誰?”
“我兄弟的衣缽傳人。”
“把他放下!”
“為什麼?”
“要你放下就放下,你倆作的孽已經夠多了。”
“這……怎麼叫作孽?”
“放下!”
白衫怪哼了一聲,身形電彈而起,同一時間,黑衫怪出手攻向“墨杖夫人”,兩人的行動配合得很好。
“找死!”怒喝聲中,“墨杖夫人”揮杖猛掃。
悶哼聲中,黑衫怪連連踉蹌,退了七八步。
白衫怪挾著武同春,已到了廢墟邊的缺牆角,一道烏光凌空迎頭劃落,夾著疾勁的破風聲,白衫怪剎勢斜掠,“墨杖夫人”已攔在頭里。
此時,黑衫怪又電彈而到,口裡發出一陣怪聲。
白衫怪突地把武同春擲向“墨杖夫人”,“墨杖夫人”單手一撈,抓住武同春,隨即放落地面,晃身疾撲,動作快如一瞬。
雙怪已越過缺牆,隨即被“墨杖夫人”再度截住。
武同春費力地坐了起來,想到了“玄黃經”所載“御氣衝穴”之法,他沒真正使用過,僅記下口訣,當下忙照口訣施為起來,“墨杖夫人”與雙怪“九尺二”的事,暫時拋諸於腦後。
牆外,“墨杖夫人”氣咻咻地道:“九尺二,今天你們倆如果不給老身一個交代,就得付出血的代價。”
白衫怪以腹語應道:“如何交代?”
“把人交出來!”
“這與夫人何干?”
“哼!你們兄弟倆一共擄劫了四名少年,其中一個穿錦衣的,是老身的侄孫子,三代單傳……”
“怪了,芳駕親眼見咱們兄弟擄人?”
“與親眼見差不多,你兄弟這副德行,江湖上絕對找不出相似的。”
“人已經放了……”
“放了?”
“是放了,因為沒有半個適合我們兄弟的條件。”
“沒有殺害?”
“笑話!那怎麼會呢。人,現在可能已到了家中。”
“是真的?”。
“不假!”
“如果欺騙了老身,該怎麼說?”
“悉聽尊便!”
“很好,老身相信你們這一次.如果不見人,上天入地,老身也要取你倆性命。”
“'墨杖夫人',我兄弟並非怕人.而是覺得不必結這無謂的梁子。”
“請吧!”
雙怪互望一眼,掠牆進入廢墟。
武同春仍在運功衝穴。
“墨杖夫人”跟踪而至,道:“你兄弟想做什麼?”
黑衫怪道:“我兄弟的傳人得帶走。”
“傳人,不對吧?”
“什麼意思?”
“他因何受傷?”
“你管不著!”
“省了吧!少做傷天害理的事。”
“墨杖夫人,你橫岔這一技,未免欺人太甚了?”
“老身以侄孫之鑑,碰上了,就不能袖手。”
白衫怪接話道:“我兄弟可是眥必報的!”
“墨杖夫人”冷笑了數聲,道:“我們之間的亭還沒算了結,等老身查明之後,如發現所言不實.不必等你倆報復,老身先警告,你兄弟將死得很慘。”
黑衫怪道:“一句話,芳駕想阻止老夫兄弟帶人走可辦不到。”
“墨杖夫人”墨杖一橫,道:“憑本領爭吧!廢話不必說了。”
驀在此刻,一陣“叮叮噹當”的鐵板聲倏告傳來。
“墨杖夫人”脫口道:“鐵板仙!”
雙怪突地怪笑起來,像深山野狼在嗥應,這種聲音,只要聽上一遍,便一輩子不願再聽第二遍. 說多難聽有多難聽。
一條人影,閃現當場,是郎中裝扮的枯瘦老人,稀稀幾根鼠須,全已發白,臉型像個毒蛇頭,一望而知不是善類,手中提著一串鐵片,叮噹作響。
“這位老大姐阻止我兄弟帶走傳人。”
“傳人?”
“喏!就是那小子。”
“夠格麼?”
“難找第二個。”
“鐵板仙”目芒朝“墨杖夫人”面上一繞,道“夫人,多年不見,芳駕風采絲毫不減當年。”
“墨杖夫人”冷冷地道:“好說,你們合在一道,非常合適。”
“鐵板仙”一振手中鐵片,陰惻惻地道:“夫人不是有意要為難老夫這兩位兄弟吧?”
“是有意的!”
“噢!為什麼?”
“他倆想收徒想得發了瘋,到處擄劫資質高的年輕人,老身侄孫是受害者之一,目前下落不明,這夠清楚了吧?”
白衫怪道:“老大哥,別聽她的,她是存心找岔,想壞我兄弟的大事。物色傳人是事實,但條件不符的全放棄了。”
“鐵板仙”蛇眼一亮,道:“夫人,買我'鐵板仙'一個面子,把這過節抹過如何?”
“墨杖夫人”冷沉地道:“可以,是暫時,事情沒算了,老身還要查個真相。”
說完,轉身徐步離去。
武同春此刻僅剩下一穴未解,真氣已恢復了八成左右。
“鐵板仙”目光一掃武同春,道:“你兄弟不嫌這小子年紀大了些?”
黑衫怪道:“根基深厚,我兄弟合手才制住他,做起事來可以省一半以上時間。”
“嗯!這是捷徑省時省力,此地……我看不能久留。”
“當然.只是暫時落腳。”
“你兄弟招惹那老虔婆是一項錯誤。”事成之後,還怕誰來? ”
“事未成,先樹地,這是不智之舉,你們真的弄了她的侄孫子?”
“這……誰知道,沒有一個一個查來歷。”
“人不會是放了吧?”
“老規矩,做了!”
“鐵板仙”陰陰地道:“我早知道是這樣,失策。算了,帶人上路吧!”
白衫怪期期地道:“大白天,諸多不便,要不麻煩老大哥帶人,少扎眼些?”
“鐵板仙道:“可以,倒是沒有摸清他的底。 ”
白衫怪道:“他自承是'鬼臉客'的兄弟。”
“鬼臉客?”
“不錯,是我兄弟最先看上的人選,結果湊巧碰上那鬼叫的,被他溜了。”
“'鬼臉客'又是何許人?”
“這個……不大清楚,新出道的,身手驚人。”
“你兄弟專做這沒頭事,難道沒考慮到能擋你兄弟合手的角色,身後該是怎麼樣的人物麼?”
雙怪面面相覷。
“鐵板仙”唉了一聲道:“先把人帶走再查問吧,是不是那老手法制住他的?”
“不錯!”黑衫怪接了話。
“先解他一穴,讓他能走路。”
“好!”
黑衫怪應了一聲之後,走向武同春,伸手……武同春恰在這時沖開了最後一處穴道,揚手就是一掌。
黑衫怪大吃一驚,他做夢也估不到會發生這種情況,再高的武功也無法應付這猝然的變故。
“碰!”挾以一聲怪吼,矮短的身軀倒栽兩丈之外。
“鐵板仙”與白衫怪同時驚叫出聲。
武同春站起身來,因為面具的關係,臉上沒任何表情,陰冷沉滯,只眸中的煞芒,令人不寒而栗。
黑衫怪翻身站起,石榴花似的口裡溢出了血沫,這一掌捱的不輕。
“鐵板仙”栗聲道:“這是怎麼回事?”
白衫怪哇哇怪叫,不知說些什麼。
黑衫怪以腹語道:“這小子竟然能自解穴道!”
“鐵板仙”徐徐挪前數步,冷冷開口道:“老夫等是想物色一位後起之秀,造就成無敵身手,以創武林奇蹟,其實並無惡意,小友能見告來歷麼?”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1 14:59:24
武同春冷極地哼了一聲,道:“閣下何方高人?”
“鐵板仙!”
“一丘之貉!”
“什麼?你……”
武同春“嗆”地拔出長劍,映著日頭,劍身泛出霜雪也似的白芒,使人一看,便打從心底里感覺到寒冷,這是柄不同於一般兵刃的神物。
雙怪與“鐵板仙”立即站成鼎足之勢,把武同春圍在當中。
“鐵板仙”為人陰險,城府極深,在劍拔弩張的情況下,仍不慍不火地道:“小友,我們似乎不必動武?”
武同春冷峻地道:“那就請便,以後不許再踏入此地一步!”
兩怪又發怪聲,像是憤於武同春的態度。
“鐵板仙”並不動怒,目蒼變成了兩條線,沉聲道:“小友,你不想成為天下第一人?”
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道:“武林天下根本就無所謂第一人,我只想成為我自己。”
哈哈一笑,“鐵板仙”道:“那你錯了!”
“在下什麼錯了?”
“目前武林中就有天下第一人。”
“誰?”
“天地會主!”
“天地會主又是誰?”
“你目前不必知道。”
“誰封他第一高手?”
“江湖同道公認的。”
“與在下何干?”
”如果你能擊敗他,你可取而代之,成為天下第一人。”
“在下毫無興趣。”
“這倒妙,凡屬武林人,誰不想做人上之人,這是一個???生想追求的境界,小友竟然無動於衷。”
冷笑了一聲,武同春道:“閣下本身不想?”
“鐵板仙”臉皮抽動了幾下,手拂鼠須道:“老夫老矣,行將就木,而且一個人的資秉天生有其極限,並非人人可以登上至高境界,老夫等不敢奢望;但卻想造就如此一個高手中的高手,藉慰平生,便不在為武林人一場。”
武同春淡淡地道:“如何造就?”
“鐵板仙”道:“如果小友同意,老夫將坦白相告。”
武同春口角一撇,道:“可惜在下一點意思都沒有。”
搖搖頭,“鐵板仙”道:“那實在太遺憾了。”
武同春冷漠無情地道:“三位還是請吧!”
白衫怪以腹語道:“老大哥,不能放棄,捨此再沒機會了,這些年來,費盡心力就是……”
話到中途頓住,沒說出後半句。
沉默了片刻,“鐵板仙”目芒連閃,道:“冷面客,你真的不考慮了?”
武同春斬釘截鐵地道:“絕不考慮!”話鋒一頓,又道:“三位可以上路了!”
“鐵板仙”陰聲道:“就這麼走了,老夫可有些不甘心。”
武同春道:“要如何才甘心?”
“鐵板仙”先掃了“九尺二”兄弟一眼,才沉聲道:“咱們印證一下,老夫輸了沒話可說……”
說到這裡,細察武同春的反應,同時在心里疾轉念頭。
武同春冷漠地道:“如閣下贏了呢?”
“鐵板仙”目芒一閃,道:“那小友就听老夫的,敢么?”這敢么兩個字,多少含有些激將的意味。
武同春並不笨,當然領略得出來,從唇間進出兩個字道:“可以!”
“叮噹!嘩啦啦!”鐵板串破空振起,由於貫注了內力,聲音令人動魄驚心。
武同春橫劍當胸,凝神兀立。
刺耳如割的鐵板聲,愈振愈烈,使人有置身滔天狂瀾之中的感覺,武同春以至高定力,抗拒那聲浪。
雙怪不自覺地向後挪步。
像激流中擊中的一根砥柱,武同春挺立不移,似乎沒有任何力量足以震撼他,內功,定力,凝成了維護心神的巨堤。
當然,如果稍一鬆懈,致命的打擊立至。
“鐵板仙”的蛇眼瞪得滾圓,額角暴起了青筋,顯然他已用上了全力。
武同春竭力鎮壓心神氣血,他是在考驗自己。
雙怪一左一右,緩緩迫上,揚掌,登出……生死勝負,已係於一發,三名對手都是使人喪膽的人物。
別無考慮,武同春朗喝一聲,泛著雪光的霜刃,疾劃而出,貫注了全部內力,挾著無堅不摧的銳氣,是石破天荒的一擊。
鐵板聲乍然而止。
劍氣與掌風狂盪裂空。
武同春雙腳陷入土中,沒及腳跟。
場面驟然靜止下來,狂動後的死寂。
四尊石像在不同方位僵立著,可怕的靜止。
一條紅蛇,從“鐵板仙”腳邊緩緩開來,殷血刺目,那是血。 “砰”然一聲,僕了下去,手中仍緊握著那串賴以成名的鐵片。
雙怪亡魂盡冒,矮短的身軀一挪……武同春一振劍,在空中幻了一道白虹,大喝一聲道:“不許動!”
雙怪腳下生了根,目的的地望著武同春。
武同春用劍一指“鐵板仙”的屍體,寒聲道:“把他帶走!”
黑衫怪挾起“鐵板仙”的屍體,與白衫怪電彈而去。
武同春緩緩回劍入鞘。
轉過頭來,妻子凝碧的墳墓又進入視線,他再度跌回痛苦的現實中。 女兒遺珠的下落不明,她繼母華錦芳也離開山在出江湖找自己,家人星散,擺在眼前的是一片觸目傷心的廢墟,十年不到,這變化太大了。
他深深地想,自己為什麼要出生在武林世家,如果是普通人家該多好? ……想著,想著,眼前幻出了十年前的景象,亭台水榭,曲檻回欄,一間綠廈,懸了一塊泥金大匾“凝碧園”,一對壁人,男才女貌,流連在花樹間……當時,是只羨鴛鴦不羨仙。
然而好景不常,也許是天妒紅顏,一場誤會,人和物都化成了劫灰。
幻象消失,眼前仍是火劫後的廢墟。
他想到了拜弟許中和,被冤了八年,幾乎作了自己劍下之鬼,自己不察事理,使髮妻含恨以終,拜弟抱屈而亡。 誤會澄清了,但一切已無法挽回,自己不仁,不義,不慈,還能算是人麼? 負疚,像一柄利刃插在心上,至死也除不掉。
還能為凝碧做什麼? 尋回遺珠,補償自小對她的虧欠,以慰她娘之靈,別的,再沒有什麼了。
一條人影,從廢墟中轉了出來,是老叫化。
武同春心中一動,忙迎了上前,作揖道:“您老怎會來這裡?”
老叫化反問道:“老弟你呢?”
武同春怔了怔,才道:“在下受此間主人臨危之託,所以來此地看看。”
“噢!老弟的劍術造詣,今老要飯的開了眼界。”
“您老……”
“劍劈'鐵板仙',如果傳出去,將是轟動武林的大事。”
“您老看到了?”
“嗯!有幸能作壁上觀。”
武同春下意識中感到一陣悚惶,自己在墓前的一舉一動,不知是否入了,老叫化的眼,如被他看到,身份遲早會被揭穿。
心念之中,故作淡漠地道:“您老來了很久了?”
老叫化道:“不久,天亮時分。”
緊張的情緒鬆弛了些,武同春又道:“您老藏得很穩,一直沒現身。”
“什麼藏的穩,老要飯的在堡後頭忙著做好事。”
“做好事……什麼好事?”
“收屍啊!”
“收屍?”
武同春大吃一驚。
“可不是,我要飯的是豆腐心腸,見不得悲慘事,'九尺二'作來處理善後”。
“怎麼說?”
那雙矮怪不知中了什麼邪,碰破頭地到處物色傳人,一共帶了四說什麼資秉不足,全給毀了。 ”
目中煞芒一閃,武同春栗聲道:“全殺了?”
“是全殺了,老要飯的如果早到一步,也許能救回四條命。”
“是四個年輕人?”
“不錯,矮怪不會找老的作傳人……”
“內中有沒有一個穿錦衣的?”
“咦!老弟怎麼知道的?”
“那是'墨杖夫人'的侄孫子,她曾追來要人,兩怪卻說已經放了,早知道……我說什麼也不讓他倆活著離開。”
“什麼?'墨杖夫人'的侄孫……”
“是的!”
“那好,招惹了那虔婆,夠那兩個矮怪受的。”話風一轉,又道:“對了,老要飯的好像聽見老弟自言自語說什麼……大開殺戒,怎麼回事?”
這一問,觸動了武同春心中的難題,丐幫耳目最靈警,也許能有所幫助,定了定神,說道:“在下聽說武同春八歲女兒遺珠無故失踪,疑是有人綁架,所以… …”
“八歲女兒失踪?”
“是的。”“如果真的是綁架,那可是傷天害理的事,幼兒無辜,豈能牽扯到大人的恩怨裡。老弟有線索沒有?”
“毫無端倪,不知您老能否伸義手助上一臂?”
“好,老要飯的叫小子們分頭探查。”
“在下致謝!”
“老弟倒是急人之難!”
武同春點點頭,道:“既然受人之託,知道了就不能不管。”
老叫化遊目四下一掃,感慨地道:“想不到威鎮四方的無雙堡,落得如此景況,武林嗆桑,令人勒腕。”
武同春痛? 心頭,無法表露,一個意念,衝上腦海,暗自道:“有一天,我要重振無雙堡,再建凝碧園。”
但,女主人業已物化,再建凝碧園由誰來住? 不是徒增痛苦麼? 自己的臉孔已殘,負了不仁不義的罪債,還振什麼無雙堡? 於是一股剛升起的豪氣,又化為烏有,不自禁地嘆息出聲。
老叫化又道:“'無敵劍'武進的死因,到現在還是個謎,奇怪的是無人追究。”
武同春如遭雷殛,他從來沒想到過這問題。 母親死時,他尚在褪褓. 父親過世,他還沒成年,記憶中,父親忽然臥病,沒幾天就辭世了,之後,娶了凝碧,因一場誤會而演成家庭悲劇,近十年都在無比的恨中過日子,從未想到追問這件事,家人中。 江姥姥是老人,她應該知道,可是她絕口沒提,為什麼? 老叫化見武同春眼神有異,眉頭一皺,道:“老弟,怎麼回事?”
武同春竭力按捺住狂激的情緒,沉下聲音道:“'無敵劍'之死,您老難道有什麼耳聞?”
老叫化深深望了武同春一眼,悠悠地道:“無雙堡主修為極高,不可能突然病逝,這是最大的可疑之處。”
武同春脫口道:“那他死時為什麼不交代?”
老叫化眼睛一亮,道:“老弟怎知他沒交代?”
武同春自知失言,心念數轉,道:“無雙雖是一脈單傳,但不能說沒有門下人等,如果交代,不可能不傳出江湖,您老認為怎樣?”
老叫化道:“可惜武堡主死因不明這一點,正是堡中人傳出來的。”
心頭狂震,武同春道:“是誰?”
老叫化道:“老弟不是堡中人,說了你也不會知道。”
“這可不一定,如果對方是有頭有臉的人……”
“老弟為什麼要追問?”
“這……算好奇吧!”
“老弟想管?”
“也許!”
“憑什麼?”
“憑身為武士!”
老叫化定定地望著武同春,目光如利刃,似要穿透他的內心,久久才道:“老要飯的問老弟一句話,務請據實回答?”
“在下恭聽。”
“武家後人武同春,到底是真死還是假死?”
“這……”
“請老弟說實話!”
考慮至再,武同春抑低了聲音道:“這是秘密,不能入第三者之耳,他還活著。”
老叫化雙睛一亮,道:“是真的?”
“真的!”
“人在何處”
“在下曾對他發過誓不能洩露。”
“為什麼?”
“不知道,不過……如果有話,在下可以傳到。”
老叫化默然,不知在想些什麼? 久久之後,才又開口道:“好,老要飯的不能強人所難,老弟剛才的問題,老要飯的可以答覆,說武堡主死因不明的人,曾任堡中師爺,他叫段秀峰。”
武同春忘情地脫口道:“在下記得他!
話一出口,立覺不妥,又一次露了破綻。
姜是老的辣,老叫化當然不會馬虎過去,驚聲道:“什麼,你記得他?”
無可奈何,武同春只好隨口道:“是的,三年前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中,有人為我們引介過。”
老叫化將信將疑地“唔”了一聲,沒開口。
武同春硬著頭皮追問道:“那姓段的現在何處?”
老叫化沉聲道:“老弟真的想管這件事?”
武同春道:“不瞞您老說,在下有了線索之後,可以轉告武少堡主。”
老叫化點點頭,道:“他已經當了和尚,就是'無我大師'的弟子'了悟',現在漢江邊的感應寺修行……”
驀在此刻,武同春突然瞥見一條人影在三里外的殘垣間一晃而沒,登時心中一動,片言不發,閃電般撲去。
他到,老叫化也到。
就只一眨眼工夫,什麼影子也看不到了。
武同春掠上堡牆,展目遠望,牆外一箭之地,便是一片樹林,靜蕩蕩地,沒有任何的動靜。
老叫化也跟上牆頭,道:“什麼事?”
“在下發現有人竊聽。”
“嗅!什麼形象?”
“只是驚鴻一瞥,看不清楚。”
“有這麼快的身法?莫非還藏在廢墟里面……”
居高臨下,武同春回身向內掃瞄,依然沒什麼發現,一咬牙,道:“對方可能是有心來此!”
老叫化栗聲道:“如果是有心人便糟了!”
武同春未及深思,脫口道:“為什麼?”
老叫化凝重地道:“你想,對方如果是有心人,聽到了你我的談話,會有什麼樣的後果呢?”
心頭一動,武同春道:“您老的意思是說,對方會找上段秀峰?”
“不錯,有此可能。”
“如果對方找上段秀峰,那就證明與二十年前武堡主之死有關?”
“很難說,可以從正反兩方面來看,正的方面,對方可能是武堡主生前至友,得此線索當然要追究;反的方面,對方如與兇手有關,段秀峰便危險了。 ”
“如果都不是呢?”。
“希望如此,只是個不相干的人。老弟,事不宜遲,你最好立刻動身去感應寺找段秀峰,看他能否提供一點線索。”
“好,在下馬上動身,對了,關於殺害'無我大師'的兇手,您老……”
“還沒頭緒,不過,我發誓要把兇手挖出來。”
“在下相信您一定可以辦到。”
“好了,別再多說了!”
“在下就此告辭!”
“你走吧!”
感應寺座落在漢江邊,古木成林,十分幽靜。
這是座古剎,香火不盛,但很有名氣。
武同春來到寺前,心想:“希望段秀峰不要出事,他離開了無雙堡出家當和尚,正巧拜在聖僧'無我大師'門下,這是想不到的事。”
寺門敞開著,武同春昂頭走了進去,跨過中門,一個年輕和尚迎了上前,合一當胸,宣了聲佛號,道:“施主是進香還是遊寺?”
武同春拱手道:“在下是專程來拜訪貴寺'了悟'大師的。”
年輕和尚道:“施主要見本寺方丈?”
武同春心中一動,原來“了悟”已接掌了方丈,當下點頭道:“是的!”
“施主上下?”
“在下“冷面客'! ”
“哦!不知有何貴事?”
“在下受貴方丈當年俗家好友之託。請教件舊事。”
年輕和尚略作躊躇,道:“請施主在此稍候,小僧去通禀。”
武同春道:“請便!”
年輕和尚合十而去,武同春在中門內的院地邊立候,看情形並沒發生什麼事,還好,一路上都在擔心。
工夫不大,裡面突然傳出了驚嚷之聲,武同春心頭大震,進覺地感覺到情況不妙,急忙舉步循聲奔去,到了後進,是三合的僧舍,只見一大群和尚,圍在居中一間的門外,喧嘩成一片……那原先入內通禀的年輕和尚,排眾而出,滿面驚怖之色,一見武同春來到,迎上前,栗聲道: “施主,敝寺方丈遭了不幸,已經……”
武同春的心狂跳起術,激動地道:“遭了不幸?”
那群寺僧圍了過來,驚疑的目光,集中投注在武同春身上。
一個半百的黃衣和尚,踉蹌衝出門來。
年輕和尚道:”這是敝師叔'了緣'大師。”
群僧朝兩側閃開“了緣”趨向武同春身前,凌厲的目光,在武同春面上一繞,合十而道:“貧僧了緣,敝掌門師兄,剛剛遭害,恰逢施主來訪,出家人戒妄,貧僧實話實說,施主是否與此事有關?”
目光如刃,似要刺透武同春的心。
武同春竭力控制住情緒,沉聲道:“貴寺方丈'無我大師'有位方外至交,是丐幫弟子,他指引在下前來向'了悟'大師查詢一樁二十年前的公案,想不到發生了這意外……”
“了緣”目芒一閃,道:“是'鬼叫化'老施主指引施主來的?”
武同春暗吃一驚,原來老叫化便是以身法揚名武林的“鬼叫化”,這也是想不到的事。
當下頷首道“是的!”
“請問查詢什麼事?”
“這個……是'了悟'大師俗家時發生的事,現在已沒有必要了。”
“如此,施主……”
“請問事前有沒有什麼徵兆?”
“沒有!”
“也沒生人來過?”
“沒有,除了施主。”
“在下可以看看'了悟'大師的遺蛻麼?”
“了緣”大師深深考慮了一陣,道:“可以,請隨貧僧來!”
武同春隨著“了緣”大師進入精舍,只見那床上趺坐著一個半百老人,有如人定一般,貌相依可辨,正是二十年前堡中的師爺段秀峰。 精舍內沒有打鬥反抗的跡象,他是如何致死的? 這慘案發生的時間當不太久,否則寺中早會發覺。 下手的是誰? 與殺害“無我大師”的是同一個人麼? 殺人的動機何在? 如果是為了滅口,那兇手便是在廢墟中出現的人影,他先一步趕到了。
依此推論,兇手與父親當年之死有關,他是誰? “了悟”一死,線索便斷了。
武同春激動得全身發抖,父親之死,是一項謀殺,他從來沒想到過。 心念之中,顫聲說道:“大師檢驗過致死的原因麼?”
“了緣”大師輩聲道:“不見有任何致命的傷痕,只是心脈斷絕。”
這與“無我大師”的死因一樣,當初曾懷疑是“黑紗女”下的毒手,到現在還是個懸案,會是她麼? “無我大師”臨死吐出了“西門”二字,這是兇手的姓,當今武林中,有誰是姓西門的可怕高手? “黑紗女”姓什麼? 問題相當複雜,無法分析。
如能找出那姓西門的兇手,新舊案便可迎刃而解。 可是,連“鬼叫化”那等人物,都想不出兇手來路,這就怪了,不管怎麼說,兇手絕非無名之輩,不然絕毀不了“無我”這等高手中之高手。
“了緣”大師宣了聲佛號道:“施主請便,貧道等得料理善後。”
武同春心亂如麻,無言地拱拱手,轉身退出。
到了寺外,他深深吐了口氣,事情竟不幸被“鬼叫化”料中,兇手真的趕來殺人滅口,殺人的手法乾淨利落而且恐怖。
女兒遺珠的失踪,是否也與這接連發生的事有關? 一想到遺珠,他便有一種要發狂的感覺,他虧欠她母女太多,多到死了也無法彌補,連帶感到刺心的,是愧對拜弟許中和。
呆立了一陣,他舉步離開。
此際,已是暮色蒼茫的時分。
武同春心事重重,腳步有些慢慢,剛剛走到圍繡寺院的古柏林邊緣,一個頗不陌生的女人聲音倏告傳宋:“站住,別動!”
武同春停下腳步,冷冷地道:“什麼人?”
女人聲音道:“你別管我是誰,我有幾句話問你。”
聲音是發自林中,但卻有如空谷傳聲,使人摸不准方位,像東又像西,像是空中又像是地面。 武同春沉住氣不動,想先判明發聲的方位,能練到這種傳聲術的,武林中並不多見,可以說寥如晨星。
當下,武同春悠悠地道:“何不現身面對面地談?”
那聲音道:“不能破例!”
武同春敏感地想到一件事,登時血行加速,脫口道:“你是'黑紗女'?”
“不錯,算你猜對了。”對方竟然一口承認。
武同春連呼吸都窒住了,並非是怕這神秘的女人,而是太過激動,對方在此時此地出現而“了悟”和尚之被殺,與“無我大師”一樣沒有傷痕,這說明了什麼? 這樁兇殺,卻關係著他父親“無敵劍”的不白之死亡,心念之中,寒聲? :“寺裡的方丈'了悟'是你殺的?”
“你說什麼?”
“在下說你殺了'了悟'和尚。”
“胡說!”
“事實俱在,死者身上沒有致命的傷痕。”
“這不能證明是我下的手。”
“你不敢承認?”
“那是天大的笑話。我殺人一向公開亮出標誌,決不偷偷摸摸。”
“那兇手是誰?”
“你問我,我問誰?”
“你正好在此時此地現身,天下沒這麼巧的事吧?”
“我是跟踪你來的。”
心頭一震,武同春道:“跟踪在下,為什麼?”
“黑紗女”道:“問你幾句話。”
武同春一咬牙,道:“除非你現身,否則在下什麼也不回答。”
冷笑數聲,“黑紗女”道:“'冷面客,你別拿翹,我只是不想殺你而已。'這一驚委實非同小可;自己改頭換面,變為“冷面客”,只“鬼叫化”一個知道,她怎麼也會知道呢?太可怕了!
武同春不由脫口道:“你叫在下什麼?”
“冷面客!”
“你怎麼知道的?”
“這一點也不足為奇,你有嘴說,別人就有耳朵能聽。”
武同春厲聲道:“你就是在無雙堡廢墟中,竊聽在下與老叫化談話的人?”
“是又如何?”
“你心懷叵測!”
“是又如何?”
“如果你還算是人就現身出來,光明正大的談。”
“如果我是鬼呢?”
武同春恨得牙癢癢,怒聲道:“人鬼殊途,免談!”說完,作勢要離開。
“你別走,我的話還沒問。”
“在下不想答覆。”
“我問你,你說武同春重傷倒在山中?”
對方提到自己,武同春不能一走了之了,問題牽扯得很廣,必須—一予以澄清。 心念一轉,道:“你先回答在下的問題,寺裡方丈是誰殺死的?”
“說過不知道!”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1 15:01:06
第八章
武同春道:“你以為在下會相信?”
“黑紗女”道:“信不信由你,'黑紗女'從來沒有殺人不認帳的。”
“好,就算不是你殺的,你為何要竊聽別人談話?”
“湊巧碰上。”
“可是你追踪在下?”
“因為有話要問你。”
“為何不在中途,要一直追到此地?”
“算是好奇吧!想看看你辦什麼事。”
“鬼話,你說的半句也不能相信。”
“不信拉倒。現在該你回答,武同春現在何處?”
“不知道!”
“你不願回答?”
“當然!”
“你想死?”
哈哈一笑,武同春道:“'黑紗女',別門縫裡看人,告訴你,別人怕你,在下可不在乎。”
“你真的不在乎?”
“一點都不假!”口裡說,心裡卻已經有了戒備,這神秘女人的功力究竟高到什麼程度他無法想像。
意外地,“黑紗女”冷冷地道:“我知道你想激我現身,我偏不上你的當。你不願回答就算了,反正總有一天我會知道的。”
看樣子,她根本不准備現身,武同春反而發了痴,因為目前這錯綜複雜的情況,關係他父親的死因。
雖然,父親是死在二十年前,從聲音判斷,“黑紗女”年紀不大,但不能說沒有關係,誰知道內中的蹊蹺? 心念之中,口風一變,道:“咱們來個君子協定?”
“黑紗女”傳出一聲脆笑,道:“什麼君子協定?”
武同春道:“你現身出來,我們開誠佈公地談,誰也不許隱瞞事實,如何?”
“黑紗女”道:“那是說,彼此有問必答?”
武同春把心一橫,道:“正是這句話!”
“黑紗女”道:“誰能保證彼此說的都是實話呢?”
就在此刻,一個聲音接口道:“我來當中間人,由我保證!”
不需矚目,光聽聲音武同春便已知道來者是誰了。
話聲傳來,人卻不見現身。
“黑紗女”的聲音喝問道:“來的是什麼人?”
老叫化的聲音應道:“是個站門托碗的。”
“鬼叫化麼?”
“芳駕見識不差。”
“閣下想管我的事?”
“非也,要飯的是找我這老弟有事,並非管姑娘的事。”
“閣下說要當中間人?”
“不錯!”
“怎不現身?”
“咱們彼此,彼此。”
“什麼彼此,彼此?”
“芳駕施展的是'異位迴聲'之術,要飯的卻是'迴聲異位',咱們收起這玩意兒,一同現身如何?”
武同春立即明白過來,難怪聞聲不見人,原來對方施展的是“異位迴聲”之術,所以才無法判斷發聲的方位,想不到“鬼叫化”也會這一手。
脆脆一笑,“黑紗女”道:“你們既是一路的,還談什麼中間人?閣下最好勸勸他,說出武同春的下落,彼此不傷和氣,這是上策。”
“鬼叫化”道:“我這位老弟脾氣也很絕,勸不來的。芳駕還是現身出來,當面問問他吧!”
“黑紗女”聲調一變,道:“我不想問了!”
“怎麼又不想問了?”
“反正遲早我會知道的。”
“那就算了!”
武同春忍不住道:“'黑紗女',你找姓武的何為?”
“鬼叫化”的聲音道:“她已經走了。”
武同春為之一怔,這種行動,簡直與鬼魅幽靈差不多,不知其來,不明其去,人走了,想追到她是不可能的事。 他不明白“黑紗女”為什麼要找自己,記得年前,她曾說過不要自己死. 要讓自己活著還債,這是什麼意思? 還有寺裡“了悟”的命案……光影一動,“鬼叫化'出現身前,的確是形同鬼魁。
武同春迫不及待地道:“您老知道寺裡發生的事麼?”
“知道了!”
“在下懷疑是'黑紗女'下的手。”
“不是她!”
“不是她?您老怎麼斷定不是她?”
“她沒有進廟,我一路跟了來的。”
“那會是誰?殺人的手法跟她一模一樣,不見傷痕。”
“殺人無痕的功力,武林並不鮮見。”
“您老知道的還有誰?”
“鬼叫化”沉默了片刻,道:“半甲子前,有'接到婆婆','玄靈子'兩人'但已久不現身江湖;再以前有'人外人',但不可能仍活著,目前江湖中只'黑紗女'一人。
武同春深深一想,道:“'黑紗女'是'接引婆婆'的傳人?”
“只是推測,不能確定,因為男人極少有收女弟子的,所以如此判斷。”
“如果兇手不是'黑紗女',會不會是'玄靈子'本人或他的傳人?”
“這得要追查。”
“有一點在下想不透……”
“什麼?”
“'黑紗女'業已承認是在廢墟中竊聽的人,如果她沒殺人,難道還有第三者竊聽到在下與您老的談話,而趕先一步來殺人滅口?”
“難說t”
“您老到此地來---。…,”
“我忽然想起件事,所以跟了來。”
“'您老想到什麼?”
“老叫化”四下一望,道:“我們離樹林遠些再談,以防被人偷聽。”
武同春點頭道:“您老顧慮的是,我們到路上去。”
兩個人離開護寺的柏林,來到光坦的路上。
武同春急著問道:“可以說了?”
“感應寺上一代住持'無我大師'被害時,曾提到過西門這個姓,當時是告訴武同春,有個叫白石玉的也在場---'…---”
提到白石玉,武同春心中一動,幾乎脫口說了出來,一想到自己目前的身份,忙把到口邊的話吞了回去,“以了一聲道:“白石玉是什麼來歷? ”
“不知道,那小子一副娘娘腔,城府很深,是個可怕的角色。”
“對了,他曾到山中找武同春,追究他的生死下落……”
“先不談這個,聽我說完。我想在想去,想到一個人,叫西門堯……”
“西門堯?”
“不錯,他與'無我大師'曾有過從,也算方外之交,由於他為人怪衡孤高,所以我不願踉他往來---二---------- ”
雙睛一亮,武同春道:“他會是兇手麼?”
“鬼叫化”沉吟著道:“很難說,但想起來……似乎不可能。”
武同春道:“為什麼?”
“鬼叫化”道:“第一,他沒有理由對老友下毒手,殺了'無我,又殺其徒'了語'。
第二,沒聽說過他練有殺人無痕的手法。 第三,他從不行走江湖,過著避世的生活,所以在武林中沒有名號,知道有他這個人的也不多,甚或沒有。 ”
武同春苦苦一想,道:“這也很難說,武林多得是欺世之徒,表面高超脫俗,內心卻懷詭詐,愈是巨好大惡,表面上意裝得像聖人,也就愈不易讓人識破。”
“鬼叫化”用竹枝重重一鼓地面,道:“有道理。”
“他的武功如何?”
“據'無我'和尚說,極高。”
“他人在何處?”
“武陵山中,一處十分隱僻的谷裡。”
“能找得到麼?”
“可以,不過……我老要飯的不便出面,因為這一切都是猜測,如果不是事實.我這張老臉便無處可放了。這樣吧,我們一明一暗,由老弟出面。”
“好!”
“你可要見機行事,不可魯莽。”
“在下會的。”
“好,我們就上路,分開走,走在一道太惹眼。”
於是,兩人分別上路。
三天后,武同春進人武陵山區,一路循“鬼叫化”做的暗號前行。
暗記到一個無名谷口為止,武同春心知已到地頭,內心感到無比的緊張,因為殺害“無我大師”師徒的兇手,可能與父親之死有關。 二十年過去了,現在來查父親的死因,真可說是樁陳年舊案。
他在谷口邊吃乾糧,邊盤算行動的方式。
休息了片刻,他動身人谷。
沒有路,是個人跡罕至的幽谷,但並不難走。
“鬼叫化”當然在暗中,但雙方約好不見面的,除非到必要時老叫化才現身,事情得由武同春出面處理。
深人約莫兩三里,山花奇石掩映中,呈現一間石屋,的確是個避世的好地方,表面上看住的就像是高人奇土。
武同春直趨石屋門前,鎮定了一下心神,發話道:“屋裡有人麼?”
連叫三遍,沒有反應。
奇怪,難道人離屋外出了? 武同春走近門檻,向裡張望,只見這石屋一明一暗,暗間看不到,想來是寢臥,明間裡幾桌椅榻,古樸無華,想見主人真是一個清高之土。
“西門老前輩在麼?”
武同春再次發話,但依然沒有反應,死寂如故。 想了想,深人明間,探頭朝暗間一看,只見一個頭挽高合的黃衣老人,高臥未起,吐了口氣,又道:“冒昧叩謁,有擾清靜,請老前輩海涵廠怪事,毫無動靜。
武同春心想:“老叫化說此老怪癖孤傲,不近人情,定是故意不睬……”心意之中,大聲道:“老前輩何必擔人如此?”
還是沒有用,老人連動都不動一下。
無論如何,這是反常的現象,武同春意想愈覺不對勁,戒備著跨人暗間,欺近床邊,只見老人雙目半睜,完全失去了神采,不禁脫口栗呼道:“死了!”
用手一摸,冰涼,的確是具死屍,還沒僵硬,證明死的時間還不太久。
武同春站在床前,木然成癡。
這老人就是西門堯麼? 何以致死? 久久,他回過神來,細察死者,不但周身沒有傷痕,連掙扎的跡像都沒有,死狀和感應寺住持“了悟”和尚完全一樣,顯然是同一人下的手。
如果說西門堯是殺害“無我大師”和“了悟”的兇手,他便不會如此死法,“無我”臨死遺言西門是什麼意思? 真正的兇手該是誰? 如果西門堯之死,也是滅口,這內情就簡直是無法想像了。
“鬼叫化”說西門堯功力極高,那兇手的武功豈非更加不可思議? 想不到的意外,使武同春惶惑失措,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
此次的行動,可說極端秘密,兇手怎又會搶先一步呢? 這種情況,足可使一個定力極強的人發狂。
如果此刻他抓到這詭秘而殘忍的兇手,不把他撕碎,也會把他亂劍分屍不成,是恨,是氣,但找不到發洩的對象,的確相當痛苦。
“站住!”暴喝傳來,是“鬼叫化”的聲音。
武同春連意念都不曾轉,便衝出石屋,一看,不見人影,暴喝聲分明在屋外不遠,怎會不見人? 側方花樹間人影一閃。
武同春本能地彈身電撲,人影疾速圖逃,武同春以快得不能再快的速度截在對方頭里,赫然是一個老秀才裝束的人,頷下無須,看起來很怪。
一聲龍吟,賽雪欺霜的長劍出了鞘。
老秀才驚聲道:“冷面客!”
武同春下意識地一震,對方竟然一口叫出他的外號,而他對他卻一無所知,但胸中那股憤毒之氣,卻昇華到了極致,一挫牙,冰聲道:“朋友先報個名號?”
老秀才目珠連轉,栗聲道:“此間主人是你殺的?”
這叫倒打一章,武同春一室,道:“你說什麼?”
“人是不是你殺的?”
“少跟本人來這一套,先報來歷?”
“你仔細認認看!”
武同春又是一愕,細加審視,這面孔的確並不陌生,但想不起對方是誰,在何處見過,搖搖頭道:“在下想不起來,朋友自己報名吧!”
老秀才抓下方中,露出了一個方頭。
武同春驚叫道:“你……感應寺的'了緣'和尚?”
出家人改了俗家裝束,到此何為? 意圖何在? “了緣”眸中厲芒連閃,道:“不錯,正是貧僧。”
“到此何為?”
“追兇。”
“追兇?……怎會追到此地來?”
“冷面施主,這得請你解釋一下……”
“什麼意思?”
“到你敝寺,'了悟'方丈被害,到了此地,西問老施主又遭不幸,這不是巧合,你總有個解釋的,是麼?”
一肚子的怒火憤焰,變成了滿頭玄霧,武同春哭笑不得,他本以為發現了兇手,卻反而被指為殺人者,這從何說起? ”
努力一定神,道:“在下先聽大師解釋。”
“貧僧說過是追兇。”
“死者是兇手?”
“不,死者是先師'無我'的方外至交,由於先師與先師兄'了悟'先後遭害,所以貧僧特地化裝趕來,想向西門前輩請教一下,先師生前是否結有仇家,想不到……阿彌陀佛,現在聽施主的說法了。”
武同春一時之間竟說不上話來,這事太離奇了,“了緣”和尚交待的話,情在理中,心念數轉之後,道:“大師認得'鬼叫化'前輩麼?”
“當然!”
“是他提供線索,所以來此地查詢。”
“這麼說……施主不是兇手?”
“不是!”
“這就怪了……”
武同春忽然覺得不對,剛才自己是聽到“老叫化”的喝叫才出來的,不見“老叫化”的影子,卻碰上這和尚,是“老叫化”不願現身麼? 心念之中,聲音一寒,道:“剛才出聲喝阻大師的是誰?”
“了緣”和尚驚詫地道:“怎麼?不是施主一路的?”
“大師沒看到人?”
“看見人影追逐,不知是誰,大概追出谷外去了。”
武同春大愕,脫口道:“那才是真正的兇手!”話聲未落,身形已經彈起,閃電般朝谷口方向射去,疾女口星火。
一條人影,橫裡截出。
武同春急剎身形,一看,是“鬼叫化”,不由驚聲道:“是您老,怎麼回事?”
“鬼叫化”氣咻咻地道:“追人,追丟了!”
“那就是殺人兇手?”
“準沒錯,你進石屋,對方出谷,我發現了便追。”
“以您老的身法,竟會讓對方……”
“我發現追我時, 對方是在十丈之外,這段距離如果身法伯仲的話,是追不上的,而且這一路隨處都可以隱身。”
“這麼說,沒看清對方的生形相貌?”
“沒有。”
“對了,谷裡還有一個人……”
“什麼樣的人?”
“感應寺的'了緣'和尚。”
“鬼叫化”一怔神,道:“他來此地做什麼?”
“說是來探詢兩次兇殺的線索。”
“ 不對!”
“不對?”
“快!別讓他溜了!”
說完,飛身向谷裡掠去,捷逾鬼魅。
武同春怔了怔,也跟著回頭反奔,到了石屋外的現場,只見“鬼叫化”木立著,沒有了“了緣”的影子,不由脫口道:“人呢?”
“鬼叫化”道:“他不走等死麼?”
武同春茫然不解地道:“您老……在說什麼?”
“鬼叫化”恨恨地道:“我說'了緣'那賊禿是與兇手一路的。”
陡然一震,武同春粟聲道:“他是兇手一路的?”
“鬼叫化”長長吐了口氣,道:“老弟,你的江湖閱歷還不夠,對情況的判斷反應不夠快,事情很明顯,對方是先我們而到,你進人石屋,'了緣'井沒現身,這當中便有蹊蹺,等到老要飯的出聲追人,你才發現他,同時,以循去那人的身手而論,可能在你我之上,如果'了緣'不是對方一路,他不會留活口……”
武同春圓睜星目道:“'了緣'居然敢先就師,後拭掌門師兄?”
“鬼叫化”道:“這當然是有其必然原因的。你再想,你到感應寺求見'了悟'寺裡僧眾還沒發覺方丈被害,到通禀時才發現,'了緣'是“了悟'的師弟,要下手或由兇手下手,最便當不過。 ”
“可是……'無我大師'說西門……”
“這是個可怕的謎,也是聖增一門的劫難。”
“我們進來,不見'了緣'出去?”
“這四周哪裡都可以脫身,只要有機會。”
武同春皎牙頓足道:“早想到這一點,在下說什麼也不放他走脫。”
“現在說這話已經遲了。”
“我們可以去……”
“晚了,陰謀敗露,他不會再回感應寺了。”
“嗨!真是……依您老判斷,這公案會不會與無雙堡主的死有關?”
“很難說,也許有關連,也許根本風馬牛不相及。”
“現在該怎麼辦?”
“追查到底!”
“先到石屋裡看看……”
“走!進去!”
進到石屋暗間一看,武同春不由驚叫出聲,床上空空如也,根本沒有西門堯的屍體,死人當然不會走路……“鬼叫化”怪叫道:“我們又栽了!”
武同春激動地道:“人……分明是冷僵了,在下探查過,這……”
“鬼叫化”道:“假死,西門堯定然練成了'龜息大法'才能裝死。”
“龜息大法?”
“不錯,一門武林失傳的奇功。”
“可是……在下聞聲追出時,他仍躺在床上,那被追的……”
“當然是另外一個人。”
“這麼說,'無我大師'臨死遺言沒錯,兇手仍是西門堯?”
“不錯!”
武同春窒了片刻,道:“在下有點想不通……”
“什麼想不通?”
“西門堯為什麼要裝死,這不是多此一舉麼?”
“不,只能說因應情況。”
“怎麼個說法?”
“你到感應寺的時候,有沒有提到老叫化?”
“有。”
“這就對了!”
“對什麼……”
“對方知道東窗事發,想布這疑陣,掩飾過去,同時也絕我們的念頭,不巧的是我們發現了另外兩個人,所以對方的原計劃告吹。”
“在下仍然想不透。”
“還有什麼問題?”
“以循走那個人的身手。再加上西門堯,為什麼不用武力解決,一了百了,還留下孤狸尾巴?”
“只有一個解釋,對方還不到公開露面的時候。也許有某種顧慮!”
話鋒一頓,像突然想到什麼似地急聲道:“快!我們到谷外附近搜搜看,如老要飯的所料不差,'了緣'和尚可能沒命了。”
“了緣”和尚敗露了身份,被殺滅口是意料中事,武同春聞言之下,立即出石屋朝谷口方向電馳而去。
剛到谷口,遠遠聽到“鬼叫化”的聲音道:“到這邊來!”
武同春由衷地佩服“鬼叫化”的身法,兩人同時行動,他卻先自己而到,當下忙循聲奔了去。
箭外之地,“了緣”和尚斜倚在一方山石上,旁邊站著“鬼叫化”。
果然不出“鬼叫化”所料,“了緣”和尚真的被殺滅口。 武同春為之頭皮發炸,是西門堯親自下的手,還是另一同路人? “鬼叫化”鐵青著臉道:“他死是罪有應得,不過對方的心腸未免太狠毒了!”
武同春上前檢視了一下,道:“同一手法,殺人無痕,是西門堯下的手麼?”
“鬼叫化”搖搖頭,道:“無從確定!”
武同春沉重地道:“對方為什麼要這麼做?”
“鬼叫化”道:“必有原因,而且是很重大的原因,不然不會殺自己人滅口。”話鋒一頓,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在地上猛一敲竹杖,喃喃地道:“準是如此沒錯,怎麼早沒想到呢?哼!我老要飯的豁出老命也要追根究底,以慰老友在天之靈。”
武同春脫口道:“您老想到什麼?”
“鬼叫化”似有什麼難言之隱,好半晌才道:“要飯的只是一種猜測,在事實真相未明之前,不便相告,這點請老弟見諒。目前情況已經發展到這種地步,即將來臨的可以想見,你老弟如果不願趟這場渾水,現在退出,為時不晚,反正你有雙重身份!”
武同春陷人苦思,這必須有所抉擇,惹上身便脫不了,心想:“自己的武功能更上層樓,歸因於'無我大師'遺贈的'玄黃經',大師遭了不測,自己難道不該為他追的緝仇?
再說,這件事也可能關係到父親的死因,能袖手麼? ……”
心念之中,冷沉地道:“在下不想退出,反正已經趟進渾水了。”
“鬼叫化”挑眉道:“老弟打定主意了?”
武同春以斷然的口吻道:“決定了!”
“鬼叫化”點點頭,略顯振奮地道:“好,既然如此,老弟目前註意兩件事,第一、請傳話與武同春,說老叫化有重要事跟他商量……”
武同春大為激動,他幾乎想抖出身份,但轉念一想又止住了。
“鬼叫化”接下去又道:“第二、老弟已經見過西門堯的廬山真面目,盡力注意查探他的行踪,同時留心一切可疑的事物,能查出他的同路人更好。”
武同春點點頭道:“好,在下盡力去辦!”
“鬼叫化”道:“我們現在分手,有事時我會找你連絡,去吧!”
別了“鬼叫化”,武同春動身離山。
他的心情變得很複雜,本來,他是打算了斷許中和的事後,便退出江湖,想不到情況的演變完全出乎想像之外。
許中和無事受累,妻子吳凝碧含慢而歿,女兒遺珠神秘失踪,現在又加上父親死因不明的公案,還有“無我大師”這檔子事,他已深深陷人,無法置身事外,嚴格的說,他負債太多。
奔了一程,山口在望,他突然想到了江姥姥,她是三代管家,當年父親之死,她應該多少知道一些,“了語”已經遇害,她是唯一線索了。
於是,他決定回山在見江姥姥,詳細問問當年情況。
日落時分。
武同春來到山外一個小鎮,飢火中燒,迫不及待地進入第一眼所見的飯館,要了些現成的酒菜,吃喝起來。
筷不停揮,飢火壓了下去。
無意間抬眼外望,目光掃處,不由心頭大震。
只見一個身材高大,長相威武的長髯灰袍老者,站在進門處,目光在座間腔巡,似乎想找個合適的座位。
這老者並不陌生,正是使雙怪“九尺二”望影而逃的人。
此刻,燈火初燃,正是食客趕晚飯的時候,座頭全被佔住了,只武同春單獨占了一張大方桌。
灰袍老者的目光,掃到了武同春,四目交接,武同春趕緊低下頭去,對方的目芒像是帶了刺,看了很不舒服。
小二走近桌邊,哈了哈腰,難下笑臉道:“公子,這桌子還空著一半,能不能委屈一下讓那位客官共桌。”
武同春點點頭道:“當然可以,反正吃了上路。”
小二謝了一聲,把那灰袍老者引過來安頓坐下,布了杯筷,老者點了酒菜,小二自去張羅。
武同春心裡很不自在,想會帳離去。
但想了想後,又息了去唸,他想摸摸對方的來路,由於此地近山,山中剛發生過大事,這老者來得突兀,說不定……老者先開了口,以低沉但卻震耳的聲音道:“對不起,使少俠不便。”
對方禮數周到,武同春不能沒有風度,在原位欠身道:“哪裡話,這有何妨,閣下太多禮了!”
話倒是很謙和,可惜戴了面具,表情呆滯而陰冷,給人極不愉快的感覺。
小二端上酒菜,替老者斟了杯酒,然後退開。
灰袍老者舉杯道:“陌路萍踪,能共桌而飲,在江湖浪蹟的人來說,也是件快事。來,老夫敬少俠一杯!”
說完,一飲而盡。
武同春舉杯照幹,道:“在下敬閣下!”
灰袍老者手撫拂胸長髯,道:“少俠如何稱呼?”不怒而威。
武同春道:“在下'冷面容',請指教!”
灰袍老者徐徐地道:“老夫一向破人稱為灰衣人。”
雙方都在隨口敷衍,不通名,不道姓,這一來,似乎沒話好說了,各自吃喝。 武同春認得灰衣人,僅只於一面之識,而灰衣人卻認不出武同春,因為上次匆匆一面,武同春的身份是“鬼臉客”。
一陣叫賣聲傳來:“瓜子、麻花、落花生羅!”
武同春下意識地抬頭望去,只見一個青布包頭的半百婦人,手挽籃子,穿行在酒座間,那形貌似曾相識,不由心中一動,目光再也收不回來。
小二上前推了那婦人一把,粗聲粗氣地道:“餵!你這女人怎麼不識相?告訴你沒人吃你的瓜子花生,鬼喊鬼叫地使客人心煩,走!走,別處去賣吧!”
婦人賠著笑臉道:“小二哥,行行好,又不礙你們的生意,不是為了三餐,誰喜歡拋頭露臉。”
小二撇嘴,道:“別來這一套,什麼拋頭露臉,難道你還出身名門?”
婦人苦著臉道:“小二哥,要不是我命苦,兒子有你這般大了……”
小二臉一紅,大聲道:“你走是不走?”
客人中,有人開了口:“小二,婦道人家,苦哈哈的求點蠅頭小利,又不礙你的事,兇巴巴地干什麼?”
一人開了口,好幾個人跟著附和,都派小二的不是。
小二看看大家,尷尬地走開了。
“瓜子、麻花、落花生羅!”婦人轉到了武同春桌邊。
武同春像突然被毒蛇咬了一口,全身的肌肉抽緊了,眼也直了,這婦人,赫然就是為了救他而自毀店房的方大娘。
他不由虎地站起身來,口一張,立即警覺不妥,忙又把話咽了回去。
方大娘倒是吃了一驚,她當然認不出武同春。
武同春自知失態,所幸面具遮臉,別人看不出他的表情。
灰衣人淡然道:“少俠怎麼了?”
武同春情急智生,目光向店門外連掃,然後坐下道:“是個熟朋友,一晃便過去了!”
說完,摸出塊碎銀道:“這位大娘,隨便抓些佐酒!”
武同春口裡說,心裡如刀在扎,如果不是為了他,方大娘不會落到這種地步,這份恩情如何補報呢? 方大娘望著那塊銀子道:“公子,小婦人沒得找!”
武同春難過得幾乎想哭出來,強忍著道:“不必找,多的算……送你吧!”
方大娘搖搖頭道:“這怎麼成,這塊銀子少說也可以買上五籃。”
武同春籲口氣道:“隨便抓些,別的不必說了!”
灰衣人插口道:“人家既然好心賞你,就別推三阻四了!”
方大娘惶恐地望了武同春一眼,彎彎腰道:“謝公子,小婦人就愧領了!”說完,把瓜子花生大把往桌上抓。
武同春忙伸手止住道:“夠了!吃不了這麼多!”
方大娘住了手,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
武同春忍住滿腹的酸楚,故意找話問道:“看這位大娘不像貧寒出身,為什麼你會落得這麼……”
方大娘嘆了口氣,道:“謝公子好心。小婦人是一方面藉此謀生,一方面尋找失踪的兒子!”
武同春一愕,據他所知,方大娘丈夫早死,根本沒兒女,脫口道:“尋找失踪的兒子?”
心裡在想:“方大娘是會武的,方家老店雖然燒了,但總會帶出些細軟,怎會落到叫賣零食呢?其中必有緣故。”
方大娘泫然欲泣地道:“小婦人就這麼條命根子,不管怎樣,總要找到他“令郎多大年紀? ”
“二十六七了。”
“噢!這麼說……已經是大人了,怎會失踪呢?”
“他頭腦有些不大靈光,不能照顧自己。”
“哦!但願吉人天相。”
“希望能托公子的福!”
方大娘說完,千恩萬謝地出門去了。
武同春心裡打了一個結,再無心吃喝了,本來想探探灰衣人來路的念頭也打消了,放塊銀子在桌上,向灰衣人道了聲:“失陪!”匆匆出門而去。
燈影中,方大娘蹣珊的身影,已到了大街的另一邊,當下遙遙尾隨下去。 突地,他發覺有三個人走在自己頭里,其中一個瘦長的黑社人,特別扎眼,另兩個是勁裝武士,那瘦長人十分眼熟。
三個人在交談“是那婆娘沒錯!”
“不能放她走脫。”
“到沒人的地方再下手。”
“要活的,從她身上追人。”
“……………”
武同春立時醒悟,這瘦長人正是“天地會”巡監司馬一夫,他們的目的物是方大娘,這可巧,正好被自己撞上。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1 15:01:50
蝗螂捕蟬,黃雀在後,這是個很詭秘的情況。
奇怪的是方大娘竟一直出鎮,順著大路走,她是沒發覺,還是故作不知,別有打算? 大黑,路上不見別的行人。
武同春遠遠跟著,靜待情況發展。
“站住!”一聲暴喝,司馬一天與兩名武士圍了上去。
方大娘全身一震,驚叫一聲,竹籃落地,瓜子花生撒了一地。
司馬一夫陰陰一笑道:“找到你可真不容易。”
方大娘顫抖地道:“小婦人靠賣零食為生,又沒錢……”
司馬一夫獰聲道:“別裝蒜了,你是三元鎮方家老店的店主方大娘,沒錯吧?”
方大娘打了一個哆嗦,顫聲道:“小婦人並不否認,可是店遭火焚,家業全毀,總得想法子活下去呀!”
“嘿嘿!店是你自己燒的。”
“這……這從何說起?”
“你為了包庇那叫武同春的小子,抗拒'天地符',這是公然與本會作對。姓武的小子值得你毀家救助,原因定然不簡單。那小子失踪了一年多,你當能說出他的下落,咱們乾脆些,怎麼樣?”
“小婦人……一句也聽不懂。”
“念你是婦道人家,才對你特別客氣,別想左了。”
“可是……小婦人根本不知道呀!”
“不見棺材不掉淚麼?”
“這……這……”
司馬一夫揮手道:“抓回去!”
兩名武士鉗形迫上,伸手便抓。
方大娘閃身避開,態度大變,寒聲道:“司馬一夫,你究竟是什麼意圖?”
司馬一夫道:“從你身上著落出那姓武的。”
兩個武士出手落了空,各各冷哼了一聲,折轉身,發單便攻。 “天地會”的武士,身手都相當不俗,聯手夾擊之下,攻勢仍十分驚人。
方大娘身形滴溜溜一轉,又脫出圈予以外,彈身便走……司馬一夫冷喝一聲:“想走麼?”
長長的身影一閃截在頭里,一抖手中竹節鞭,陰聲又道:“你可是自找苦頭!”刷地就是一鞭。
方大娘錯步疾閃,反拍一掌,司馬王夫被震得倒退了一個大步。
武同春暗中稱奇,想不到方大娘竟有這高的身手。
兩名武士劍已掣在手中。
司馬一夫怒哼一聲,一振臂、幻起漫空攝影,罩向方大娘,身為天地會巡監,身手當然是驚人的。
在一年之前,武同春就曾被他打得吐血。
方大娘在靈蛇般的鞭影中,蝴蝶穿花般躲閃飛旋。
兩名武士加人戰圈,乘虛蹈隙,揮劍助攻。
方大娘頓時險象環生。
武同春實在按捺不住了,他不能眼看著方大娘受傷,幽靈般飄身人場,揚手就是一記劈空掌。
悶哼與驚叫齊傳,兩名武士被震得直撲丈外。
司馬一夫住了手,目芒一閃,獰聲道:“好小子,你是找死麼?”
方大娘退開兩步,望著武同春道:“少俠救命!”
兩名武士翻身站起,又迫上前。
司馬一夫陰聲道:“報上來路?”
“冷面客。”
“你知道本座是誰?”
“'天地會'爪牙司馬一夫。”
“好哇!你小子死定了!”
呼的就是一鞭,兜頭砸向武同春。
武同春冷笑一聲,身形微側,反手一撈,竟然抓住鞭梢。
兩名武士驚叫出聲。
司馬一夫駭然大震,這名不見經傳的冷面人,竟然能撈住他八成真力下去的鞭梢,這份身手,委實太驚人了。
武同春緊握鞭梢,寒聲道:“司馬一夫,在下看不慣欺孤凌弱。”
司馬一大振臂收鞭,但奪不回去,對方連動都不曾動一下。
兩名武士振劍朝武同春身後疾襲。
方大娘片言不發,旋身出掌,迎向兩名武士,悶哼再傳,兩名武士身形踉蹌,直往後退去。
司馬一夫厲聲道:“你們是一路的?”
武同春冷冰冰的道:“不相干,路見不平而已。”
“你敢跟本會作對?”
“談不上敢不敢!”
“眼前你就要後悔。”
司馬一夫試著再次奪鞭,仍無法得逞。
武同春轉頭向方大娘道:“這位大娘,你快走!”
方大娘略一猶豫,道:“小婦人記住少俠這份人情。”
身形一動…驀在此刻,一個震耳的聲音道:“不許動!”人隨聲現,是一個偉岸的老者。
兩名武士趕緊躬身為禮,齊聲道:“參見太上!”
武同春心頭大震,這老者赫然是“天地會”的太上護法,一年前,武同春曾被老老一掌震飛,幸得紫衣少女所贈的彩玉牌,得以脫出魔掌。
偉岸老者電炬似的目蒼一閃,道:“放手!”
武同春心念電似一轉,大聲道:“大娘,你不走還等什麼?”
偉岸老者以震耳的聲音道:“誰說她可以走?”
武同春沉聲道:“在下說的。”
偉岸老者沉雷般怒哼了一聲。
司馬一夫竹節鞭被人抓住奪不回去,急怒交加,臉孔扭曲得變了形。
方大娘彈身飛掠……偉岸老者飛身凌空疾抓……武同春倏地鬆開了手,身形射起,凌空發掌,猛襲偉岸老者,掌風傳出空爆,雙雙落回地面。
方大娘已然消失在夜幕中。
司馬一夫氣極欲狂,揚鞭電擊武同春。
白光暴起,淒哼乍傳。 司馬一夫退得與撲擊一樣快。
到了兩丈之外,胸前見了紅。
武同春霜刃橫胸,兀立如山,從拔劍到傷人,只那麼一瞬,快得肉眼難辨,這一手,使得偉岸老者心頭泛寒。
司馬一大栗呼道:“他是'鬼臉客'的同路人!”
他以為從兵刃已判出對方的來路,卻做夢也不會想到“冷面客”、“鬼臉客”、武同春是三而一的一個人。
偉岸老者道:“就是傷左護法那醜小子?”
司馬一夫道:“不錯,他倆的兵刃完全一樣,這小子自稱'冷面客'。”
偉岸老者怒哼了一聲,冷電似的目芒,直照在武同春的面上,獰聲道:“老夫撕了你!”殘狠之態,令人不寒而栗。
武同春知道碰上了勁敵,一絲也不敢託大,靜氣宇神,把全部精力,貫注劍身,蓄勢以待。
奪年之前,武同春連對方的一掌都接不下。
偉岸老者雙掌平提,但並不立即出手。
氣勢,是無形的東西,強弱只能感受到,但在超級高手的眼中,卻幾乎是有形之物,從氣勢,可以預估敵我勝負的成數,當然,這是限於功力已到達某一限度的特級手而言,一般的高手談不上。
雙方僵持著,形成膠著狀態,這表示雙方功力懸殊不大,在沒有製勝的把握之前,誰也不願意貿然出手。
武同春無所謂,他沒有名位的顧慮。
偉岸老者不同,他是堂堂“天地會”的太上護法,如果萬一鎩羽在一個無名的小子手下,這個人實在丟不起。
他在轉念:“當今武林,誰能調教出這等好手,尤其年紀只有他三分之一,照武學常軌是不可能的事。”
內力充盈如霜似雪的劍身泛出冷華,這種劍刃,也是武林罕見的,因為一般劍刃,都是白裡泛青,極少見純然泛白。
足足盞茶工夫,雙方仍不言不動。
人,僵化了。
空氣,凍結了!
司馬一夫也跟著發木,但自忖說什麼也不是“冷面客”的對手,但心中那股氣是平不了的,因為他已經栽了。
僵持,仍然是有限度的,不能永遠僵下去。
不論生死勝敗,問題得要由實際行動來解決,雙方都存同一心思。
厲喝,打破了環寂空氣,看不出是誰先出手,也許是同時。
但只是一瞬,驚心動魄的一瞬,場面又呈靜止,旁觀者根本分不出招式,也看不出所以然,唯一改變的,是雙方的立足點,已不是原來的位肖,變換了角度,可是距離仍是六尺之間,恰是出手的最佳間隔。
功力相持的特級高手過招,勝負決於須臾之間,至多三招兩式,當然,如果要生死互見又當別論。
又回复僵持之局,鹿死誰手無法逆料。
可怕的死寂!
目前這種情況的產生,是由於雙方勢均力敵,如果有第三者介人,打破均勢,情況便立即改觀。
武同春早已考慮到這一點,只要司馬一夫出手,他必處於劣勢。
司馬一夫當然也明白這一點,他之所以遲遲不出手,是為了太上護法的今名,只要偉岸老者有所暗示,他立即會介人。
要發生的,終是會發生的。
偉岸老者目光朝司馬一夫閃動了一下。
司馬一夫等這機會已經太久了,一見暗號,立即欺身上步,竹節鋼鞭挾奔雷駭電之勢,從側方劈向武同春,偉岸老者掌力登出,勢可撼山。
武同春已防到這一著,心裡早有打算,身形閃電般旋開,手中劍以十二成功力劃向司馬一夫。
掌風,金鐵碰擊,慘哼,悶哼同時傳出,但也只是一瞬便趨靜止。
司馬一夫跌坐丈外,胸前血花怒放。
武同春問身雖快,但仍不能完全避過偉岸老者的掌力,因為距離太近,倒退了四五步,氣翻血湧。
場面靜止的時間極短。
“呀!”厲吼聲中,偉岸老者再次發掌,勁道之強,足可碎碑襲石。
武同春情急之下,施展出“玄黃經”所載的絕技殺著,劍尖前指,一縷劍氣自劍尖逼出,穿透掌風射向對方。
悶哼齊傳,武同春倒撞了丈許,幾乎栽了下去,偉岸老者左臂下垂,血不斷下滲,濕了衣袖,是被劍氣射穿的。
兩名武士見機可乘,雙雙揮劍進擊。
白光乍閃,慘號立傳。 兩名武士栽了下去。
武同春硬吞下湧到喉頭的逆血,手中劍仍橫著,但雙目己視物不清,如果不是一股強烈的意志支持,他早已倒下去了。
可怕的場面持續著。
偉岸老者自點穴道止了血,開始挪步。
司馬一夫也掙扎著站起來,揚鞭前欺。
武同春知道再難擋對方聯手一擊……危機千鈞一發。
就在此刻,一個尖叫聲陡然傳來:“同春!”
武同春心頭一震,人清醒了許多。
由於這一聲尖叫,阻止了偉岸老者與司馬一夫前迫之勢,一條纖巧人影,掠到武同春身邊,又驚呼道:“你不是……”
來的,赫然是武同春的續弦妻子華錦芳。
武同春如觸電般全身起了震顫,但他眼前不能承認身份,靈機一動,道:“你是武大嫂華錦芳?”
華錦芳驚震莫名退了一大步,粟聲道:“你……你是誰?”
武同春咬牙道:“同奏冗的好友,'冷面客'!”
華錦芳激動萬分的道:“你手中的劍……”
武同春道:“以後再向大嫂解釋。”
“你……受了傷?”
“是的,不重。”
“他們……”
“'天地會'的高手。”
司馬一夫大聲道:“她是武同春的妻子!”
偉岸老考沉聲道:“那太好了!”
話聲中,兩人再次前欺。
華錦芳仗劍與武同春隔三步並立。
場面再起高潮,危機仍然未滅。
場中突然多了一條人影,來的太快,無聲無息,像是本來就在場中,偉岸老者與司馬一夫脫口驚咦,止住腳步。
武同春一眼便認出,來的是在酒店分手的灰衣人。
灰衣人目光如炬,直照在華錦芳面上,沉聲道:“你……叫華錦芳?”
武同春與華錦芳同感一怔,奇怪灰衣人會有此一問。
華錦芳期期地道:“不錯,閣下是……”
“灰衣人。”
“灰衣人?”
“唔!你是武同春的妻子?”
“這……“到底是不是? ”
“是的。”
灰衣人目光連問,十分詭異,突地轉向偉岸老者與司馬一夫道:“兩位請便!”
偉岸老者與司馬一夫互望了一眼,果然轉身離去,這使武同春駭異不已,這灰衣人到底是什麼來路,竟能使兩個魔頭唯命是從? 對了,連“九尺二”那等怪物都聞聲而遁,這灰衣人定然是不可一他的人物,但他為什麼要問華錦芳的來歷呢? 武同春收了劍,茫然望著灰衣人。
灰衣人深望了華錦芳片刻,轉向武同春道:“你並非'冷面客'。”
大吃一驚,武同春下意識的後退一步,道:“閣下什麼意思?”
灰衣人一字一頓地說道:“老夫說你不是'冷面客',江湖中沒有什麼'冷面客'。”
語氣十分肯定。
武同春努力一定神,道:“閣下根據什麼這樣說?”
灰衣人打了個哈哈道:“別忘了我們在鎮上曾經共桌而飲,你戴的面具。製作固屬精巧,等閒人看不出來,但你我在燈光下相對,咫尺之隔,再冷漠的人.臉上總有表情,而你沒有,所以老夫認定你是戴了人皮面具。”
一席話說得武同春啞口無言,實在無法反駁,也無法否認。 。
華錦芳狐疑地接口道:“我原先看你的背影,很像外子武同春,你又用他的劍,所以才認錯了人,如果不是你聲音有異,我真以為……”
武同春痛在心裡,暗暗一咬牙,強笑道:“大嫂以為小弟是武大哥?”
“我是有這種想法,你說……是外子的好友?”
“是的。”
“兵刃是武人的第二生命,怎會在你手裡?”
“這……說來話長,容小弟以後慢慢奉告。”
“我現在就要知道,他已經一年沒有音訊了!”
灰衣人冷冷地道:“少俠除下面具如何?”
武同春栗聲道:“閣下何必強人所難!”
灰衣人道:“你應該證明一下你真正的身份。”
“無此必要。”
“非常必要。”
“憑什麼?”
“因為老夫……”
“怎麼樣?”
“老夫懷疑你就是武同春本人,易容,故意改變聲音。”
武同春再退一步。
華錦方目甚大盛,向前一迫,激聲道:“是該證明一下。”
武同春心在滴血,那張鬼臉,實在見不得人,顫抖著聲音道:“小弟蒙面,有不得已的苦衷,大嫂……不要相逼。”
華錦芳斷然道:“不,我堅持。”
“大嫂不怕傷害到別人的自尊?”
“顧不得這許多了!”
“何苦如此?”
“我一定要證明。”
“當著外人的面?”
灰衣人立即接話道:“少俠的意思……指老夫是外人?”
武同春硬起頭皮道:“是的。”
沉宏地一笑,灰衣人道:“其實……。老夫不能算是外人,不然,剛才就不會冒與'天地會'結仇之險為你解危。”
武同春瞪大了眼道:“那閣下是……'灰衣人神秘地道:“上一代的淵源,老夫為了某種顧慮,不便提起。 ”
武同春大為惶惑,根本無法想像灰衣人是什麼來頭,但有一點可以認定,對方的功力深不可測,灰衣人三個字,當然不會是他的真正名號,軒逼此處,看來不現原形不成,單妻子華錦芳就不會放過,當下咬牙輕輕揭落面具。
“呀!”驚叫一聲,華錦芳連退數步,駭震之情,難於言表。
武同春的心,再一次被殘酷的現實撕碎,自己己不是原來的自己,是個見不得人的怪物,像這樣,能再與妻兒生活下去麼? 還有人妻凝碧,可以說是自己殺害的,這份罪惡,百死莫屬,於是,他的觀念又起了激烈的變化。
他咬咬牙道:“兩位滿意了麼?”他因墜谷重傷,喉頭受損,聲音自然改變,與原來的地,沒半點相似之處。
灰衣人眸放奇光,冷沉地道:“你是出道沒多久的'鬼臉客'?”
武同春緩緩戴回面具,道:“在下現在叫'冷面客'。”
華錦芳不自然地道:“現在聽你解釋!”
武同春為難至極,華錦芳認得這口劍,如何自圓其說呢? 心念數轉之後,還是用以前他編造的說詞道:“武大哥在大洪山,被一個不知來歷的人擊成重傷……”
華錦芳驚叫道:“重傷?”
“是的,他重托小弟替他前去探視家人,同時,代他辦一件大事,所以把劍交與小弟,他是怕……”
“怕什麼?”
“怕重傷不治。
“他……他傷得這麼重?”
“是很重,不過……吉人自有天相,大嫂不要太難過。”
淚水滾落,華錦芳哀聲道:“大洪山什麼地方?”
武同春硬著心腸道:“一座孤峰之下,但,……那已是將近一年的事了!”
華錦芳哭出聲來道:“一年,……如果他沒死,該回家了,他……定是兇多吉少……”
“那倒不一定。”
“你……沒回山去找他?”
“在下說過替他辦事!”
“辦什麼事?”
“在下答應代他守秘密。”
“連我也不告訴?”
“這……請大嫂原諒,等事情辦完了之後.如果武大哥仍然沒有消息,在下會奉告。”
頓了頓,又道:“在下不久前曾經到過府上,碰見老管家江姥姥,得悉遺珠失踪,大嫂已出江湖……”
灰衣人插口道:“遺珠是誰?”
武同春道:“武同春的獨生女,八歲。”
華錦芳道:“是他前妻留下的女兒。”聽口吻,她對遺珠仍無愛意。
武同春內心一陣刺痛。
灰衣人似乎很吃驚地道:“他還有前妻?”
武同春忙阻止道:“武大嫂,我們先莫談家事。”
華錦芳帶著哭聲道:“告訴我地方,我……要去找他。”
武同春道:“可能找不到,他……曾經說過,如果幸而不死,他要親自了斷一樁心願,在未了斷之前,他不想見任何人。”
華錦芳咬著牙道:“我……該怎麼辦?”
武同春道:“大嫂最好回家,說不定武大哥已經回去了!”
“你……貴姓?”
“在下沒有姓名,因為……是個孤兒!”
“那我如何稱呼你!”
“就……叫我兄弟吧!”謊言欺騙妻子,內心的痛苦,非筆墨所能形容,但,他是出於無奈。
灰衣人聲音突然變得很冷,目芒一問道:“你說的全是實話?”
“半字不假。”
“似乎不近人性!”
“閣下在門口供麼!”
“老夫是要明白真相。”
“在下能說的全說了!”
“看少俠的身手,在當今武林年輕一代中,恐怕已經沒有第二人,能告訴老夫師出何門麼?”
“這個……請原諒在下方命!”說完,轉向華錦芳說道:“武大嫂,可有遺珠的消息麼?”
他有意要岔開灰衣人的盤潔,他明知道華錦芳不會關切遺珠的下落,這應該怪自己,因為當年他認為髮妻凝碧不貞,遺珠是孽種,他厭惡她,連帶華錦芳也有了同樣的觀念,現在事已澄清,但他無法說明,只有痛在心裡。
灰衣人卻不放鬆,緊迫著道:“如果武同春真的不幸遇害,少俠是第一個嫌疑人物,少俠不反對別人有這種想法吧?”
武同春一愕道:“當然不反對。”
灰衣人道:“那就該有個明確的交代。”
武同春籲口氣道:“在下已交代過了。”
灰衣人道:“不夠真確。武土慣例劍不離身,劍在人在,劍亡人亡,少俠持有他的兵刃,而且功力又在他之上……”
話聲中途頓住,觀察武同春的反應。
華錦芳的雙眸射出厲芒,顯然灰衣人的話提醒了她。
武同春冷冷地道:“這與閣下何干?”
灰衣人道:“老夫說過是上一代的淵源。”
武同春針鋒相對地道:“閣下也沒明白交代來路,是麼?”
華錦芳接口道:“這件事是有可疑!”目光照定武同春。
這實在是有口難辯的事,武同春想了想,期期地道:“武大嫂,這件事……最好你能相信。目前,據在下所知,有不少人在找武大哥,而且都是惹不起的人物,你……當然明白小弟的意思。”
言下之意,武同春是在避仇。
華錦芳若有所悟,不再開口。
夫妻見面,猶如陌路,武同春眼淚往肚裡流。
灰衣人突然轉口向華錦芳道:“武小娘子,老夫提一個人你認識麼?”
華錦芳道:“誰?”
灰衣人徐徐地道:“'至上劍客'華容。”
華錦芳一震,道:“那是先父,閣下……”
“先父?難道……”
“是的,先父二十年前客死南荒,那時我還小,沒什麼印象。”
“噢!令堂呢?”
“十年前也辭世了。”
灰衣人目光一黯,道:“啊!難怪……”說了半句,沒了下文。
華錦芳心頭疑雲頓起,眸光一問道:“難怪什麼?”
灰衣人沉默片刻,才以異樣聲調道:“坦白說一句,老夫和令先尊是道義之交,數年前曾到府上去拜訪,但已廬合為墟,想不到……夫妻倆全作了古!”言下不勝悲淒之情。
華錦芳忙福了一福,道:“如此說來,前輩是父執,失禮了!”
灰衣人嘆了口氣道:“賢侄女真是命苦!”
華錦芳似乎想說什麼,但欲言又止。
武同春受不了這氣氛,有一種精神崩潰的感覺,暗自一挫牙,道:“大嫂還是請回山在去,小弟想告辭了?”
灰衣人抬手道:“且慢,老夫還有話問你!”
武同春冷眼望著對方,心想:“這神秘莫潰的人物,自承是錦芳亡父生前至友,不知是真是假。他一句話就道走了'天地會'太上護法,也曾使'九尺二'望影而逃,記得'鬼叫化'曾警告莫招惹他,看外表他不像是邪門人物,到底是什麼來頭?”
心念之中,淡淡地道:“閣下還有什麼指教?”
灰衣人道:“你說,你跟武同春是至交好友?”
“是的。”
“好到什麼程度?”
“可以換命!”
“老夫看你所言不實。”
有苦說不出,對方為什麼要鍥而不捨地追根究底,到底與他何干? 實在是狗中耗子,多管閒事。
武同春疾轉念頭:“'黑紗女'在找自己,白石玉也在找自己,對方似乎也別有居心,這內中有什麼蹊蹺?無雙堡名實俱亡,難道這些詭異的人物,想在自己身上有什麼打算?可是這些情況都發生在一年之前,以往都平安無事,關鍵在何處?”
目芒閃了一閃,道:“閣下認為在下說謊?”
“是有這麼點意思!”
“為什麼?”
“你與性武的既然是性命之交,他的兵刃在你手上,而你對他的生死下落,漠不關心,這說不通吧?”
“閣下怎知在下不關心?”
“很明顯,一年的時間很長,你沒去追究他生死……”
“在下說過代他辦事。”
“可是依照常情,不管是多大多重要的事,總得先安頓傷者,沒有拋下傷者於不顧的道理吧?”
這句話夠厲害,的確在情理上說不過去,很難反駁,無可奈何之下,硬起頭皮道:“閣下如此追根究底,必有原因。”
口裡在盤算應付之策。
灰衣人掀髯道:“當然有原因的!”
武同春道:“很好,閣下先說出原因,在下自會回答閣下的話!”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1 15:03:30
第九章
灰衣人從容地道:“這件事老夫根本就不必管,也不想管,但在知道錦芳是好友之女,而武同春是她的丈夫之後,老夫就不能不過問了。這就是老夫一再追究的原因。”
這原因說了等於沒說,並不是武同春問話的本意,不禁有些啼笑皆非之感,這一緩衝,他已經想好了說詞,目的是給妻子華錦芳一個印象,讓她減輕心靈上的痛苦,而並非答复灰衣人。
於是,武同春目光一轉,開口道:“在下曾經安頓武大哥在一個很安穩的地方,並備了食物,經不起他催迫,只好出山,一月之後,在下又回到原處探看,業已不見武大哥人影。
但他留了字,說要親自了斷一樁不足為外人道的私事,為了躲避'天地會'及一些仇家的追踪,可能改頭換面,叮囑不要找他,只揚言他生死莫卜,這便是實情。 ”
華錦芳激動地道:“這麼說,他……還好端端地活著?”
武同春點頭道:“是的,但這點不能洩露。”
灰衣人冷冷地道:“這理由仍嫌太牽強。”
武同春不悅地膘了灰衣人一眼,突地計上心來,目注華錦芳道:“大嫂,小弟只說一句話,你會明白,如果小弟與武大哥關係不夠,他便不會告訴小弟凝碧園的事,這……大嫂總該可以明白了?”
華錦芳張大了雙眸道:“明白了,我相信你的話!”
武同春舒了一口氣道:“小弟這就告辭,不久當到山在拜見大嫂。”
說完,抱拳為禮,轉身便走,他感到心碎,夫妻年餘不見,現在見了卻如此分開。
灰衣人沒再阻攔,望著武同春的背影,前南地道:“事局離奇,老夫還是不相信。”
華錦芳怔望灰衣人,期期地道:“前輩……”
灰衣人打斷了她的話頭道:“錦芳,不要稱呼我前輩,我跟你父親是至交,二十年前我見過你,也抱過你,你太小,當然沒有記憶。唉!人事滄桑,……錦芳,你稱我伯父好了,我孤子一身,你也失了估恃,我會負責照顧你。”
華錦芳點點頭,傷感地道:“伯父……尊姓大名是……”
灰衣人道:“錦芳,伯父我為了某種原因,久已不用姓名,以後會告訴你。對了,你嫁給姓武的,是誰作的主?”
華錦芳垂頭道:“是侄女我自己,還不到五年。”
“這……實在想不到……”
“伯父想不到什麼?”
“哦!不,我是說……想到你喪父又亡母,而今丈夫又下落不明,太可憐了!武同春的前妻怎麼回事?”
華錦芳抬起頭,想了想道:“是在一場火災中喪生的。”
灰衣人沉默了片刻,道:“你現在棲身何處?”
“武家在房。”
“你記住一件事,武同春如果回家,千萬要他別再出江湖。”
“這……為什麼?”
“當然是有理由的,你必須牢記這件事,他如果不退出江湖,必有不測的事發生,這是伯父我的忠告,不忍心見你再失去丈夫。”
華錦芳困惑地道:“他有仇家要找他?”
灰衣人道:“別問,我會設法暗中代他消解,你只守住他就成!”。
頓了頓,又道:“我走了,以後有機會會來看你。對了!這裡有枚古錢,你把它懸門上,便不會受到任何干擾。”
說完,從衣底掏出一枚當一的大製錢,遞與華錦芳,然後一閃而逝。
華錦芳望著手中的古錢發楞,她完全迷惘了。
又回到在房,這是武同春為了家人的安全,暫時的家,然而這個家,只有老管家江姥姥在,沒有半個主人。
望著在房的大門,武同春欲哭無淚,似乎這個家已不屬於他的。
他盤算,即使妻子華錦芳肯回家,此刻當在途中,因為他是日夜兼程奔回來的,主要的目的,是向江姥姥探詢當年父親“無敵劍”的死因. 這消息是當年堡中師爺段秀峰就是出家當了和尚的感應寺方丈“了悟”大師透露的,但他已經遇害了,唯一可能知道這公案的只有江姥姥,她是武家三代管家。
跟上次回家一樣,是掌燈時分。
他沒敲門,越垣而人,悄然走向有燈光的廂房。
就在武同春越垣而人之後,一條淡煙般的人影緊跟著飄了進去,不久後,又是一條人影躡人。
武同春站在廂前,猶豫了片刻,出聲道:“姥姥在麼?”
“誰?”
“姥姥,是小可,少堡主的同宗好友,不久前來拜訪過。”
“為什麼這樣進來?”
“怕驚動別人。”
“這裡只有老身一個人,還怕……”
話聲中,房門開啟。
武同春故意麵向房內外照燈所及的地方。
江姥姥看清了來人,步出房門,道:“到廳裡坐吧!”
武同春道:“不必了,姥姥,在下特地來向您請教一個問題,問完了就上路。”
江姥姥悠悠地道:“武公子想問老身什麼?”
武同春謹慎地四下望瞭望,壓低了嗓子道:“姥姥,事情是這樣的,在下聽一位江湖界人無意中提起,說是二十年前武堡主死因不明”
江姥姥全身一震,目射厲芒,栗聲道:“誰說的?”
“是……貴堡從前的師爺段秀峰透露出來的。”
“噢!段師爺,老身記得,他為什麼會提起……”
“他已經遇害了。”
“什麼?段師爺……遇害?”
“是的,所以在下想……姥姥可能知道一些!”
“你為什麼要問?”
“因為在下與武少堡主是性命之交,知道了不能不問!”
“問了又怎樣?”
“可以把這秘密告訴他。”
“不!”
武同春錯愕地道:“為什麼?”
江姥姥聲音微顫地道:“武公子,這是家務事,老身不能告訴你!”
武同春不由發了急,激動地道:“姥姥,你非告訴在下不可。”
江姥姥目芒一閃,冷沉地道:“武公子,你雖然跟我家少堡主是至交,也是同宗,但這是私事,老身沒有告訴你的必要,你也沒理由定要老身洩漏。”
武同春道:“這麼說,武堡主死因不明是真的了?”
江姥姥固執地道:“不知道。”
武同春腦海一片狂亂,他不能抖出身分,江姥姥又抵死不肯說,而對她又不能用強,苦苦一想後,橫起心道:“姥姥,坦白告訴您,段秀峰師爺是因此被殺滅口,另一位聖僧'無我大師'也因此而遭劫,仇家不久就會找上門來,在下實際上是受同春大哥之請,來向姥姥查問,姥姥如秘而不宣.一旦事情爆發,將無以善其後。”
江姥姥身軀發起抖來,栗聲道:“是真的?”
“這怎麼能假?”
“他為什麼不親自回來?”
“他正在修習一門至上武功,不能中輟。”
“老身如何相信公子說的是事實?”
“這……”
說著,拔出長劍。
江姥姥本能地向旁一閃,驚聲道:“你要做什麼?”
吐口氣,武同春把聲音晝放得和緩地道:“姥姥,這便是徵信之物,姥姥當認得這把劍。”
默然了半晌,江姥姥咬牙道:“武公子,老身……實在不能說!”
“到底為什麼?”
“主人遺命!”
“遺命?怎麼說?”
“武氏門中,只少主一脈單傳,不能斷了香火,當年主人臨終……”
老淚流了下來,聲音轉悲又道:“遺命必須待少主有了後嗣之後,才能宣布。”
武同春心頭一慘,元配凝碧只生下了一個遺珠,便因誤會而慘死,再娶錦芳,數年無所出,的確,如果自己萬一不幸,武氏真的就絕了後。
可是……父仇能不報麼? 何況仇家已經覺察而採取了行動,想逃避也不可能。
心念中,不由激聲道:“姥姥,堡主道命有其道理,不過,事急只好從權,仇家很快就找上門,姥姥如果固執成見,將招致終生悔恨!”
江姥姥老臉起了扭曲,這是個重大的抉擇,一句話,後果如何簡直無法想像,而事實上已到了非說不可的地步。
武同春歸劍入鞘,靜待下文。
江姥姥終於下了決心,開口道:“堡主當年是傷於'無影戳心手'之下“無影戳心手? ”
“不錯,幸賴內功深厚,沒有當場斃命,還能……奔回家來,拖了數天才……死,死後不見任何傷痕……”
“死後無痕?”
“是的。”
“兇手是誰?”
目中射出了栗人的殺芒。
驀在此刻,一聲慘叫,傳自正廳上房。
武同春心頭劇震,身撲向正屋,才到廳門邊,身後突傳慘哼,接著是人倒地的聲音,武同春驚魂出竅,直覺地感到不妙,電疾回身反撲,一看,連呼吸都窒住了,江姥姥平躺在地上……他飛身上屋,不見人影,又急急奔回,曲膝俯身,栗叫道:“姥姥,姥姥江姥姥雙目突地暴張,狂叫道:“靈座……靈牌……靈座……”
身軀一扭,偏頭斷氣。
武同春猛可里站起身來,向空一揮拳,狂聲厲吼道:“殺!”
尾音拖得很長,激盪破空,這代表了他心中的怨毒與殺機。
腦海由昏亂而呈空白,他完全麻木了。
一條幽靈似的人影,悄然的飄到了武同春的身後,武同春似已失去了知覺,一點反應都沒有。
一聲暴喝,起自屋頂:“敢爾!”
同一時間,武同春只覺一陣陰風,鑽穴而人,限一黑,栽了下去。
他身後的人影,倏忽消失,另一條人影幾乎不差先後的飄墜他身前,瞟了一眼,再起,越屋而去,看來是去追下手的人。
武同春知覺未失,他聽到喝聲,恍炮中也看到兩條人影先後逸去,他掙扎著坐起身,只覺無數股陰寒之氣,朝“心脈”猛攻,痛苦難當,他敏感地想到了江姥姥所說的“無影戳心手”,顧名思義,是專毀心脈的。
所幸,“玄黃經”上的玄功,強固了他的心脈,沒被攻破,但真力卻在逐漸消失。
身旁,躺著江姥姥的屍體。
他開始有了思想自己能活下去嗎? 下手的人是誰? 怎會追踪到在房來? 殺人的目的是為了滅口麼? 如果是,那二十年前殺害父親的,與最近連續殺人的必屬同一個人。
江姥姥臨死叫出靈座、靈牌是什麼意思? 是神誌不清了,還是要人給她設立靈位? 可惜,她沒有機會說出仇家的名字。
同樣的手法,於是他想到了曾經詐死的西門堯和他那不知名的同路人。 西門堯就是主凶麼? 這似乎已毫無意義了。
他想站起,但真力滔散,乏力,一陣昏暈,又跌坐回去。
他再掙扎著站起,晃了兩晃算是站直了。
廂房裡,燈仍然亮著,光線是慘淡的。
我會死麼? 他想,不自覺的叫出聲:“我不能死!”
突地,一個聲音接口道:“朋友,該死活不了,該活就不會死!”
人隨聲現,是個藍衫書生。
武同春抬頭一望,栗呼道:“白石玉,原來……你就是……”手伸向劍柄,身軀連搖,幾乎栽倒,他絕望地縮回手。
白石玉目蒼一閃,道:“你沒當場斃命,修為相當可觀!”
怨毒攻心,武同春目毗欲裂地道:“白石玉,我恨不得食你之肉,寢你之皮白石玉冷沉地道:“兄台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
“你心裡明白。”
“在下可一點也不明白。”
“你是吃人不吐骨的野獸!”
“嘿!兄台把事情想清楚些,在下是替見台去追兇的。”
“你……追兇?”
“如果不是在下出聲驚走了對方,兄台能活著說話麼?”
武同春怔住了,剛才自己是聽到喝聲,可是事情怎會這麼巧,白石玉來此何為? 正屋里傳出的慘叫聲,是兇手調虎離山之計,還是真的殺了人,又是誰! 殺人無痕的手法,酷似“黑紗女”,坦白石玉否認與“黑紗女”有關係,現在他又湊巧現身,那喝聲是故作姿態麼? 心念之中,采聲道:“你否認是兇手?”
“本來就不是,用不著否認。”
“你去追兇?”
“唔!”
“兇手是何許人物?”
“是一個身材高大的人,對方身法之快,是在下生平僅見,沒看清。”
武同春咬咬牙道:“你來此何為?”
白石玉不假思索地道:“在下與武同春是道義之交,特地來看看情況,碰上了這件事是巧合。”
武同春在心裡暗罵了一聲:“狡猾!”
口里道:“現在你準備怎麼樣?”
“請教兄台一件事。”
“什麼事?”
“首先是兄台的身份,到底是'冷面客'還是'鬼臉客'?依在下看,什麼都不是,兄台到底是什麼來歷?”
武同春心頭大震,這假裝斯文的真是不簡單! 他竟然也知道自己易了容,氣憤交加之下寒聲道:“白石玉,我什麼也不會告訴你,你想殺人就下手!”
白石玉陰陰地道:“'鬼臉客',我要殺你只是舉手之勞。”
武同春切齒道:“為何不下手?”
“我要你口裡一句話。”
“我說過什麼也不回答你。”
“最好別浪費時間,說不定剛才那神秘殺人者會捲土重來。”
心念一動,武同春脫口道:“你否認殺人?”
“我沒殺這老太婆的理由。”
“剛才正屋傳出的慘叫……”
“那是對方調虎離山之計,以便利下手。”
“你想問什麼?”
“武同春的下落。”
“本人似乎回答過了?”
“兄台每一次的說法部不同,在下要知道真實的情況。”
“你追究姓武的下落,總有原因的吧?”
“當然,因為在下跟他有交情,他發生了意外,怎能不問。”
“本人拒絕回答。”
“兄台想法?”
“你盡可下手,本人決不皺眉。”
“如果在下要你生死兩難呢?”
武同春怒極狂聲道:“白石玉,你有什麼陰毒手段可以全使出來,本人不在乎。”
白石玉冷笑了一聲,道:“你真有種。不過,別忘了人只能死一次,如果在下隨便再弄斷你的手腳,配上你這張臉,可就夠瞧了。這樣好了,你好好的考慮一下,在下可以等你片刻。”
急怒攻心,反而助長了武同春心脈的抗力,陰寒之氣有消退的跡象,內元開始萌動,不由大感振奮,就站立之勢,疾運玄功心法,內力復甦,與陰寒之氣互相消長,在短短的時間內力恢復了八成……白石玉冷冷地道:“想好了沒有?”
武同春以更冷的聲音道:“想好了!”
白石玉道:“那就說吧?”
武同春一字一句地道:“我要宰了你!”
“嗆”地一聲,霜刃出了鞘。
白石玉下意識地退了一個大步,眸中厲芒一閃,道:“你……功力回復了?”
武同春攢起劍,從齒縫裡迸出聲音道:“足夠殺你!”
白石玉冷漠地道:“試試看吧!”
武同春目爆寒芒,向前一跨步,正待……白石玉突地震退八尺,抬手道:“且慢,咱們的事稍停再解決,有人來了!”
武同春心中一動,凝神傾聽,果然聽到園牆外似有人語之聲。 白石玉一晃,沒入暗影中,武同春也跟著隱起身形。
三條人影,瀉落當場,是兩名黑衣武士,和一個瘦長黑衫老者。 武同春在暗中殺機火熾,來的竟是天地會巡監司馬一夫。
司馬一夫目光一掃現場,驚聲道:“怎麼只有一具屍體,那醜小子呢?”
武同春心頭劇震,聽話聲,殺人者當是司馬一夫,回頭來看結果,可是,依自己所知,司馬一夫沒這高的能耐……一名武士道:“莫非'冷面客'沒死? ”
司馬一夫道:“不可能……”為什麼不可能,原因他沒有說下去。
另一名武士道:“怎麼辦,先掩埋這老太婆?”
武同春更感意外,對方竟是來收屍的,這麼說,殺人者不是司馬一夫,也當是“天地會”的高手無疑,殺人的目的何在? 是因為年前“天地符”的未了公案? 抑是與二十年前父親之死有關? 想到這裡,熱血沸騰起來。
司馬一夫沉默了片刻,陰聲道:“那醜小子即使不死也差不多了,搜搜看!”
兩名武上立即分頭展開搜索,其中一個,逐漸接近武同春隱身之處。
武同春傷心於江姥姥的慘死,殺機狂熾,俟那武士接近到八尺之處,一掌推了出去,挾憤出手,勢如狂濤。
慘號曳空,那武士飛栽司馬一夫身前。
司馬一夫駭然大震,一揚手中竹節鋼鞭,暴喝道:“什麼人?”
武同春彈身入場。 口里道:“要你命的!”
司馬一夫見現身的是武同春,登時亡魂大冒,向後一挪步,粟聲道:“你……你是'冷面客'?”
就在此刻,一條人影橫空飛來,武同春作勢準備出手,“砰”然一聲,人影墜地不動,一看,赫然是另一名武士,不用說,是白石玉下的手,毫無聲息地殺了人,還拋尸入場,這一手的確令人戰栗。
司馬一夫一見情況不妙,彈身圖遁。
白光曳空一閃,司馬一夫被硬生生迫回地面。
武同春冷厲地道:“司馬一夫,說說你的來意?”
司馬一夫滿臉驚怖之色,粟聲道:“'冷面客',你定要與本會作對?”
武同春殺機畢露地道:“問你來此的目的?”
“無可奉告。”
“是來收屍的麼?”
“說過無可奉告。”
“人是你殺的?”
暗影中傳出白石玉的聲音道:“不是他,他沒這大的能耐。”
司馬一夫電疾族身,再次想脫身。
“砰”挾以一聲悶哼,司馬一夫被迫了回來,出手的當然是白石玉,這一來,例證明了白石玉不是殺人者。
武同春心念電轉:“聽剛才司馬一夫與手下的對話,是來收屍的,而且知道是兩具屍體,這證明他與兇手是一路的。白石玉曾去追,沒追上,現在卻派人來收屍,居心何在?”
心念中,寒聲道:“司馬一夫,你想逃是做夢,乾脆實話實說,殺人者是誰?”
“不知道!”
“你想嚐嚐本人殺人的滋味?”
“'冷面客',殺了本座你也活不了。”
“看來你是不想好好地死!”泛著白光的劍身一橫,隨即揮出。
司馬一夫揚鞭封攔,但在怯放與功力懸殊的雙重原因下,根本就沒還手的餘地,慘哼聲中,長鞭掉地,右臂下垂,踉蹌倒退了四五步,鮮血順臂滴落。
武同春彈身欺步上前,劍指對方心窩,厲聲道:“說,殺人者是誰?”
司馬一夫在生死交關之下,激發了戾氣,獰聲道:“下手吧!你很快就會付出代價。”
武同春冷哼了一聲道:“我不會殺你,否則早就下手了!”說著,回劍人鞘,然後電閃般抓住司馬一夫受傷的手臂,朝後反扭。
司馬一夫慘哼出了聲。
武同春厲聲道:“司馬一夫,你說是不說?”
司馬一夫咬牙切齒地道:“不說!”
武同春把心一橫,道:“你會說的,你會迫不及待他說出來,你會的……”話聲中,另一隻手抓上了司馬一夫左肩頭,五指一收。
“哇”司馬一夫慘叫起來,五指抓入肉中,那痛苦滋味更不好受。
“你說是不說?”
“你……你殺了本座吧!”
“不,不會殺你,除非你說了實話!”入肉的五指向上一提。
又是一聲狂嘯,司馬一夫渾身直抖,額波士汗滾滾而落,臉孔扭曲成怪形。
武同春並非殘狠之輩,但父親死因之謎,與江姥姥橫屍之恨,迫使他非採取殘忍手段不可,咬著牙道:“你如果不說,我把你身上的肉一塊一塊地撕下來!”
司馬一夫不住口地慘哼。
武同春恨極,反扭對方的手用力過了頭,“咔”地一聲,臂骨被扭斷,刺耳的慘叫聲之中,司馬一夫跪了下去。
武同春把他提了起來,恨聲喝道:“說是不說,誰是殺人者,你受何人之命前來收屍?”
司馬一夫咬牙淒厲地道:“小子,你……給本座一個痛快……不然……本座做鬼也不饒你。”
武同春鐵定了心道:“你離做鬼還有一段路,說!”
兩條人影飛掠人場,赫然是華錦芳與灰衣人。
華錦芳叫了一聲,道:“怎麼回事?”
灰衣人雙目爆出可怕的光焰。
華錦芳目光一轉,發現江姥姥和兩具武士的屍體,栗叫道:“誰殺了江姥姥?”
武同春咬著牙道:“問這老匹夫,他是兇手的同路人。”
手一鬆,司馬一夫坐了下去。
灰衣人突地向前一挪步,手掌電揮而出。
司馬一夫狂叫一聲:“你竟然………哇!慘號起處,橫屍當場。
武同春欲阻不及,雙目盡赤,厲聲道:“閣下這是什麼意思?”
灰衣人行所無事地道:“殺人者死,難道不該殺?”
武同春激動得全身發抖,他想不到灰衣人會突然出手,憤然道:“閣下是別有居心麼?”
灰衣人目中精芒一閃,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武同春氣呼呼地道:“在下剛剛說他是兇手的同路人,要在他身上著落出兇手,閣下殺了他,等於滅了口,如何追兇?”
灰衣人沉聲道:“那是老夫的不是了,老夫以為你已知道兇手是誰。”
華錦芳目注武同春道:“你怎會到此地來?”
“有事要問江姥姥。”
“這人是…”
“'天地會'巡監司馬一夫。”
“噢!'天地會'幾次上門行凶,目地何在?”
“這……也許是武大哥結的怨,也許……另有原因。”
華錦芳轉向灰衣人道:“伯父,我該怎麼辦?”一個家……只剩下我一個人灰衣人道:
“照我的話去做,等你的丈夫回來。關於這件兇殺的事件,我會查明。”
“等你丈夫回來”幾個字,使武同春心頭大慘,自己不是正在此地麼? 然而慘酷的現實,把自己硬生生剝離了家庭,夫妻相逢陌路,這是人間的大悲劇啊! 他強忍住將要奪眶而出的淚水,心靈又一次遭受切割。
灰衣人道:“錦芳,人已經不幸了,先料理善後吧!以後的事慢慢再說。”
武同春把牙齒咬了又咬,開口道:“大嫂,小弟先處理這三具屍體,回頭再為江姥姥善後。”
華錦芳點點頭,黯然道:“也好,就煩兄弟處理吧!”
灰衣人道:“這在房難道沒莊戶?”
華錦芳道:“有,住在莊園另一邊,離這兒將近一里。”
武同春分兩趟把司馬一夫和兩名武士的屍體,搬到在外遠處的林子裡予以掩埋,事畢,已將近天明。
他又回到在房,江姥姥已被帶到房裡床上,男女有別,他插不上手,奇怪的是白石玉一直不再現身。
這是他的家,也是他的事,但他反而變成了外人,在華錦芳的婉謝下,他離開了在房,像遊魂般茫然飄蕩。
天亮了,他狂亂的情緒稍稍平抑,他開始想殺人者是“天地會”的高手無疑,只是不知道身份。
殺人的目的如果是為了滅口,那證明了與二十年前父親之死有關。
如果行凶是為了“天地符”的事,兩件事就扯不到一起。
司馬一夫是來收屍的,兇手的身份地位當然比他高,會是會主麼? 最可恨的是灰衣人不問因由。 殺了司馬一夫,無法問出口供。
兇手不用說是尾隨自己到莊房的,白石玉怎麼也插上一腳呢? 江姥姥臨死說靈座及靈牌不知是什麼意思。
東方破曉,遠近的景物依稀可辨。
一條人影,在武同春身後遙遙躡著,他沒回顧,所以沒發現,潛意識的作用,他的目標不期然地指向故居“無雙堡”。
日上三竿。 他來到了堡內廢墟。
一條藍色人影,兀立在凝碧墓前。
武同春心頭大震,他一眼就看出是白石玉,對方如此陰魂不散,必然大有文章,剛剛接近,白石玉已回身迎上,互望了一眼。
白石玉先開口道:“小弟恭候多時了!”
武同春暗自咬牙切齒道:“有意思,你知道我一定到此地來?”
白石玉笑笑道:“算是不期地料中吧!”
其實,他是尾隨而來,將到地頭,繞道超前來等候,這麼說,只是放顯神秘罷了。
武同春籲了口氣,道:“又有什麼指教?”
“咱們昨晚的事還沒了……“是還沒了,現在你準備怎麼樣? ”
“老話一句,在下要知道武同春的下落。”
“對不起,無可奉告!”
“難道要訴諸武力?”
“本人不反對。”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1 15:03:58
白石玉口角一撇,道:“在下生來極不願跟人搶刀動劍,除非必要,否則武同春沒好氣地道:“否則怎樣? ”
白石玉淡淡地道:“解決問題的途徑很多,不一定要動武,其實,動武不一定能解決問題,也許把事情弄得更糟又復雜。”
武同春氣得牙癢癢的道:“那你說要如何解決?”
白石玉似乎胸有成竹,不假思索脫口便道:“咱們無妨來談談條件。”
“談條件?”
“唔!”
“如何談法?”
“據在下所知,見台與'鬼叫化'正在積極追查殺害'無我大師'師徒的兇手,而最可疑的人物是一個叫西門堯的人,對麼?”
武同春駭然,連這種事他都會知道,他不但行動詭異莫測,心機之深也令人感到可怕。
窒了片刻,才道:“又怎麼樣?”
眸光一閃,白石玉不疾不徐地道:“這便是要談的條件,如果兄台肯見告武同春的真實下落,在下便提供西門堯的線索,這公道麼?”
武同春退了一個大步,凝望著白石玉。
心裡卻在急轉著念頭:“莫非昨晚在莊房殺害江姥姥和暗算自己的便是西門堯,白石玉在暗中可能有所見,只是他心機深沉,當場不肯透露……也罷,如果能追出西門堯,自己就拼著暴露身份,也好乘機面對面究明他找自己的目的。”
心念之中,沉聲道:“好,你先說西門堯的下落。”
白石玉的確是夠奸詐,冷冷地說道:“在下說出西門堯的下落之後,能保證兄台一定見告武同春的準下落?”
武同春道:“君子一言!”
白石玉眉毛一挑道:“並非在下多疑,實在由於兄台三番兩次前言不對後語,所以,還是請兄台先說出武同春的下落,在下再奉告西門堯的行踪。”
冷哼了一聲,武同春道:“本人對你也是同一的看法。”
白石玉道:“彼此互不信任,那該怎麼辦?”
武同春急於要知道西門堯的下落,只好讓步道:“好,本人相信你這一次,就先說出武同春……”
驀地,一個聲音道:“別忙,這小子在鬼扯淡!”
白石玉厲喝道:“什麼人?”
一條人影,從斷牆後轉了出來,赫然是“鬼叫化”。
武同春精神大振,急聲道:“您老來得好!”
“鬼叫化”一步一歪地走了過來,瞪著白石玉道:“你小子大白天講鬼話,你真的知道西門堯的下落?”
白石玉道:“當然!”
“好一個當然,你小子知道西門堯生成什麼樣子?”
“閣下憑什麼橫岔一技?”
“因為這檔子事與老要飯的有關。”
“在下已經與這位仁兄談妥,互作交換。”
“你小子拿什麼交換?”
“照談妥的條件交換。”
“哈哈哈!好小子,你真把老要飯的看扁了?告訴你,老要飯的正想找你不著,前天夜裡,老要飯的與朋友在談西門堯的事,被你聽到了,來訛詐人是不是?你腳底夠滑,要飯的沒追上你……”
白石玉臉色上變,向後一挪步,道:“閣下胡扯些什麼?”
武同春一聽,心火直冒,“嗆”地拔出劍來,怒聲道:“姓白的,本人早料到你鬼計多端,原來是這麼回事……”
向前一跨步,手中劍橫在胸前,就要出手。
藍影一閃,白石玉電瀉而去。
快,快得近於不可思議。
“哪裡走!”武同春怒喝一聲,急起直追,出了堡牆,遠遠只見林邊藍影一晃而沒,他的身法不謂不快,但只一步之差,無法追及對方。
進人林中,哪裡還有白石玉的影子,武同春氣得七竅冒煙,但無可如何。
“鬼叫化”從另一端兜了出來,直搖頭道:“邪門,想不到這小子會有這麼快的身法,老要飯的自嘆弗如。”
老叫化的身法,在當今江湖中是數一數二的,也由於身法奇快,所以才博得了“鬼叫化”的外號,他竟然自嘆弗如。
武同春咬牙道:“下次碰上,我不會放過他。”
“鬼叫化”悠悠地道:“這小子的身法,可以媲美'黑紗女',真看不出,奇怪,他一再追查武同春的下落,目的何在?”
武同春冷沉地道:“他是個十分可怕的人物!”話鋒一頓,又道:“您老有西門堯的消息麼?”
“鬼叫化”擺擺頭道:“一點門兒都沒有,想不到我要飯的在交待弟子們行動的談話,被這小子聽去,馬上加以利用,我遲到一步,老弟你准上當。哦!對了,老要飯的為了查西門堯的下落,潛入'天地會'順風堂,卻發現另一件事“順風堂? ”
“唔!是'天地會'專司耳目的一個秘舵!”
“您老發現了什麼事?”
“他們囚禁了一個女童……”
武同春立即想到失踪的女兒遺珠,登時血行加速,栗聲道:“女童,多大?”
“鬼叫化”道:“十歲不到吧!”
武同春目爆殺芒,脫口狂聲道:“是她!”
“裡叫化”吃了一驚,道:“是她,她是誰?”
武同春幾乎忘了目前自己的身份,努力一鎮定道:“武同春有個女兒遺珠,已經失踪了數月,準是您老發現的女童無疑,從'天地會'目前對武家的行動就足以證明,那女童……
情況如何? ”
“鬼叫化”跌足道:“看樣子還很好。嗨!早知如此,老要飯的該帶她出來。”
說著,似乎感覺到武同春會認為他不重俠義精神,接下去又道:“老弟,窮家幫有個規矩,除非涉及本身利害,不許伸手江湖門派是非,因為幫中弟子遍天下,絕大部分不會習武,很容易遭到可怕的報復,所以祖師爺才立了這規矩。”
武同春點點頭,激動地道:“順風堂在什麼地方?”
“不遠,離此地大約七八十里地,怎麼,老弟想……”
“我非管不可。”
“為什麼?”
“我曾答應過武大哥替他照應家小。”
“好吧!我指引你地點,你自己去辦,我還有別的事。”
這是個扼水陸要衝的鎮,商賈雲集,各色人物薈萃。
順風堂,座落在鎮尾,表面上是習武或兼治傷的地方,誰也不知道是“天地會”專司耳目的秘舵。
二更初起,順風堂內冷冷清清,不見有人走動。
一條人影,幽靈般出現後進的院子裡,他,正是為了尋女兒遺珠而來的武同春,他現在的身份仍是“冷面客”。
武同春四下掃瞄了幾眼,暗忖:“看樣子,堂內的弟子都到外面活動去了,遺珠不知道被幽禁在什麼地方,得找個人問問才行。遺珠這麼小的年紀,就遭到這種折磨,完全是自己的過錯……”
驀地,一陣女人的抽泣聲傳人耳鼓。
武同春心中一動,凝神傾聽,想找出聲音的方位,但聲音卻又中止了。
奇怪,這種地方會有女人的哭聲,是此地的內眷嗎? 兩名黑衣人,從角門轉了出來。
武同春行動如風,撲上前,點倒一個,扣住另一個,低聲道:“不許聲張,否則就要你的……”
話未說完,那名被扣的黑衣人已驚叫出聲:“有人……”
武同春一指點出,那黑衣人的聲音咽住了,但只這半聲驚叫,已經驚動了人,另一名黑衣人從廂房裡衝出來,武同春拖著那被點的閃到角門邊。
那名衝出的黑衣人大喝道:“什麼事?”
武同春輕輕放下手中人。
那名衝出房的黑衣人發現地上躺倒的那人,厲喝出聲道:“何方朋友光臨?”
武同春電閃撲上,那黑衣人連念頭都不及轉便被扣住,武同春低聲喝問道:“說,被你劫持的女童在何處?”
黑衣人結結巴巴地道:“在……在角院……房裡。”用手指了指角門。
武同春恨極,一指點上對方死穴,黑衣人只悶哼了半聲便了帳。 武同春把屍體拋到暗角里,然後進人角門。
角門裡是個小院,一明兩暗三間房,僅右首暗間裡透出燈光。
剛才在外院聽到的抽泣聲又起,是傳自有燈光的暗間。
武同春大感猶豫,遺珠在哪裡? 這哭泣的女人是誰? 房內傳出一個陰惻惻的聲音道:
“今夜是最後期限,你不答應好辦……”
女人哭叫道:“不……不要……求你積點德。”
武同春上前,貼近窗口,朝房裡一張,登時殺機直沖頂門。
房內,一個黑衣老者站在床前,臉上帶著邪惡的笑。
床上,畏縮著一個少婦,下唇已噴出了血,怨毒地瞪著黑衣老者。
黑衣老者邪笑著道:“美人,快脫吧!這樣太煞風景,我不能再等了,要想保全你寶貝女兒的性命,就乖乖順從,陪我樂上一樂,然後放你母女上路。”
少婦的下唇在滴血,雙眸似乎也在噴血。
老者又道:“放明白些,用強不夠味,不然我可沒這大耐心。”
武同春血脈賁張,他已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這種傷天害理的事,人神難容。
老者向角落裡一偏頭,道:“你去外面等著,嘿嘿!停會有你一份!”
窗孔不能看見房間的全部,所以武同春不知道房裡還有別人,一個黑衣武士進人視線,手裡抱著一個七八歲的女孩,已嚇成半死。
少婦蹦起,被老者推回床上。
少婦哭叫道:“孩子,娘顧不得你了,這是命……誰要你投錯了胎……”聲音淒厲,令人不忍卒睹。
老者向那武土道:“還不快走?”
那少婦再次蹦起,用頭猛撞向床裡的牆壁。
老者一把拉住,接回床上,獰聲道:“你迫我用強,那是沒辦法的事。”
武士抱著女孩出房。
少婦狂叫道:“孩子,來生再見了!”
武同存大為失望,那女孩並非遺珠,但殺機卻絲毫未滅,將情比情,遺珠也是這大年紀,誰知道她在受什麼折磨。
武士抱著女孩出房。
武同春一閃而前,疾點一指,口里道:“把人給我!”
隨說,隨接過了女孩。
那名武士連對方的面目都沒看清,張口的機會也沒有,便“砰”地栽了下去,不動了。
武同春急把女孩抱到院角放下,和聲道:“坐著別動,你娘馬上來!”
房內傳出老者的質喝道:“怎麼回事?”
武同春掠回門外階沿下,應道:“有客到訪!”
裡影一閃,老老仗劍沖了出來,脫口喝問道:“什麼人?”
武同春冷厲地道:“專門屠狼的!”
老者定睛一望,厲呼道:“'冷面客'!”
轉身就待……武同春怒喝道:“不許動!”
老者打了一個哆嗦,腳下生了根,再也無法挪動。
武同春恨極地道:“我真不知該讓你這隻老色狼如何死。”
人的名,樹的影,武同春曾與“天地會”的特級人物動過手,老者再狠,充其量是秘舵的主持人,根本談不上跟武同春對抗。
但求生是人的本能,人急了就會拚命,老者顫抖著道:“'冷面客',你……膽敢一再與本會作對?”聲音已完全變了調。
武同春沒開口,目中的殺芒已代表了一切。
老者向後退了一個大步,咬牙道:“你知本座是誰?”
“你自己說吧!”
“順風堂堂主。”
“噢!”
“奉勸你一句,別跟本會為敵。”
“現在說這話晚了!”
“你……準備怎麼樣?”
“殺你沾了本人的劍,本人要活裂你。”
老者目珠連轉. 身形電射而起,掠向角門,勁風暴卷,老者倒撞回院中心,武同春截在角門方問,行動太快了. 快得彷彿他本來就站在哪裡。
武同春一晃,欺到老者身前伸手可及之處。
老者駭極亡魂,情急拼命,手中劍疾劃而出,在江湖上,這老者的劍法可列一流,可惜他碰到的是武同春。
武同春步法玄奇,錯步側身,從斜里切出一掌,這是極不可能的方位,而他居然得了手。
悶哼聲中,老者長劍掉地。
毫不遲滯,武同春一把扣牢了老者的左腕,用力一扭,老者成了背向,慘哼出聲。
武同春豎掌朝老者肩臂切落。
慘號破空而起,老者一條左臂被硬生生切落,痛得滿地亂滾。
武同春一把抄起老者的雙腿,分執左右手。
老者慘叫道:“'冷面客',你……你敢把……”
武同春寒聲道:“我活裂了你這禽獸!”
十幾條人影湧人角門。
刺耳驚心的慘號聲中,老者被活生生裂開,一掄,屍身飛向那些湧進的武士,驚呼響成一片。
略不稍停,武同春疾掠而前,拔劍,出手,同一時間,白光劃處,慘號隨之,一下子栽倒了四五個,其餘的亡命般退出角門。
武同春回身,只見那少婦木立在門邊,想了想,到院角雖把那孩子抱到少婦身邊放下。
那女孩撲抱少婦,“哇”地哭了起來。
少婦緊緊摟住女孩,片刻放開手,跪了下去,哀聲道:“叩謝大俠救命之恩!”
武同春忙側身道:“請起,不敢當,這是適逢其會!”
少婦再拜起身,一手拉著女孩,女孩怯怯地望著武同春,仍是抖個不住。
武同春收起劍,道:“這件事如何發生的?”
少婦含著淚道:“奴家母女探親迴轉,中途被抓來……”
“那大娘子是附近人家?”
“是的,三十里外。”
“很好,現在可馬離開了。”
“請問恩人貴姓大名?”
“那些不必問了,早離為上,對方可能會召援手。”
“奴家……有件事拜懇。”
“什麼事?”
“請恩人把小女送回家中,奴家……”
“怎麼?”
“無緣再見家人,準備……”
武同春如電目芒,直照少婦面上,凝聲道:“大娘子,你錯了,遭了這意外,只能算是年災月晦,現在事情過去了,對名節無損,何必效那愚婦之見,大娘子當想到後果,忍心使夫喪妻,兒失母,高堂失養麼?”
言簡而意賅,可說義正詞嚴,少婦淚水紛滾而落,看樣子這幾句話已使她打消了死念,武同春催促道:“快走,在下可送你母女一程。”
少婦無言地點點頭。
武同春領著母女兩人,破後牆而出,乘夜色疾離。
把母女送到地頭,已是黎明時分。
武同春茫然回頭獨行,由於這母女的遭遇,使他思念遺珠的情更切,骨肉連心,使他憂急得接近精神崩潰邊緣。
是什麼人喪心病狂劫走了遺珠,目的何在? 他不期然地想到了無雙堡廢墟中一再發生的怪事,小孩子不會說謊,遺珠認定她娘顯魂,還教了她武功,這大不可思議了,有這麼個女人假託鬼魂顯現呈事實,但這女人該是誰? 有什人企圖? 突地,他想到遺珠的娘凝碧是冤死的,難道是她師門或親友之中,有人出頭來查究這件事? 這很有可能……想,想……一年之前,“黑紗女”說過的一句話響在耳邊:“我要你活下去,償付你應付的一切代價……。
彼此素昧平生,什麼關係也談不上,是什麼代價? 當時為什麼不追問? 莫非……想到這裡,他幾乎跳起來,如果把這些前後發生的事連在一起,似乎就顯出端倪了。
“黑紗女”要自己活著。 承受折磨,以償付對髮妻凝碧的虧欠。
還有更好的解釋麼? 是了,這一推斷一定正確。
找到“黑紗女”,把謎底揭開,他下定了決心。
“黑紗女”形同鬼魁,出沒無常,除了對方主動現身,否則無從找起,因為不知道對方的廬山真面目,碰上了也不知道。
於是,他不期然地想到了白石玉,白石玉苦苦追索自己的下落,說不定與此有關,找白石玉就容易多了。
正行之間,一條人影踉蹌迎面而來。
到了臨近,才看出是個鶉衣百結的中年乞丐,雙方照了面,武同春也不在意,眼直向前行去。
“噫”了一聲,那乞丐回過頭來,大聲道:“朋友請留步!”
武同春心中一動,止步回身,一看,根本沒見過。
中年乞丐端詳了武同春幾眼,道:“少俠是'冷面客'麼?”
怔了怔,武同春冷冷的道:“不錯,有何指教?”
中年乞丐躬了躬身,道:“實在太巧了?”
武同春目光在對方臉上一繞道:“什麼太巧?”
中年乞丐道:“要飯的奉了敝門首座長老之命,傳訊與少俠……”
武同春敏感地道:“是'鬼叫化'麼?”
中年乞丐點點頭,從懷裡取出一團破布,雙手奉上。
武同春接過,打開一看,是用木炭在破布上畫的幾個潦草大字:“西門在此一帶現身,詳搜。”
武同春看了精神大振,忙道:“貴長老在何處傳的信?”
“就在前面不遠。”
“人呢?”
“走了!”
“有勞了!”
“不敢,少俠還有什麼吩咐麼?”
“沒什麼可煩勞的。”
“那要飯的告辭了!”拱拱手,轉身揚長而去。
武同春心想:“既然這訊息是在附近交付的,破布上所說的此一帶,當然就是眼前這一帶無疑了,馬上開始行動吧!”
心念之中,便開始搜索。
搜索,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很難,一個人總不能搜遍每一個地方,沒有線索,沒有一定範圍,盲目搜找,等於大海撈針。
由近而遠,圈子逐漸擴大。
數騎駿馬,從前面不遠之處馳過,馬上人清一色的黑衣,很快的就自視線中消失,武同春不由心中一動,看樣子似是“天地會”的人,十有八九是來找自己的,順風堂的血案,對方當然不會善罷甘休。
抬頭遠望,發現一座道觀,心想:“這裡應該是值得我一搜的地方。”於是,他直撲向道觀。
到了觀前,只見觀門敞開著,不見人影,門頭上泥金剝蝕的大匾,隱約可辨出是“紫陽觀”三個大字。
武同春略作思索,裝作閒遊之狀進人觀中。
迎面是片大影壁,完全遮擋了內望的視線,轉過影壁,是個青磚鋪砌的大院,兩株高與簷齊的丹桂正在飄香,依然不見人影。 武同春是隨意搜查而來的,並沒固定目的,所以並不在意。
一路轉到後進,一股刺鼻的血腥味飄來,武同春暗吃一驚,跨過門檻,目光掃處,不禁驚呼出聲,兩眼瞪直了。
院地中,橫七豎八躺著近一具道士屍體,血漬淋淋,慘不忍睹。
武同春立刻想到了那些離去的黑衣人,不用說,是“天地會”的傑作。
殺人何為? 難道已沒有半個活口。
突地,武同春發現正面院舍裡似乎有人影晃動,當下不假思索地掠了過去,向裡一望. 一顆心登時縮緊。
木榻上橫著一個白髮老道,看來也是不活的了。
看衣著,這老道當是觀主無疑,“天地會”何以血洗紫陽觀? 一條人影,從套間裡轉了出來,雙方一照面,武同春登時血脈賁張起來,他一眼便認出現身的人,赫然是武陵山幽谷石屋中詐死的西門堯,正是他與“鬼叫化”誓死要找到的人。 西門堯似乎一下想不起武同春是誰,冷峻地開口道:“我們在哪裡見過?”
武同春厲聲道:“閣下如此健忘,我們在武陵山中有一面之雅。”
西門堯恍悟道:“是了,你小子跟臭叫化一路的。”
武同春側移數步,道:“請出來我們好好談談!”
西門堯望了榻上老道的屍體一眼,搖搖頭,移步到門邊。
武同春心念電轉:“莫非西門堯也是'天地會'一份子?”心念之中,寒聲道:“閣下先談談血洗紫陽觀的原因好麼?”
西門堯鐵青著老臉道:“你小子說什麼?”
“在下想听聽閣下殺人的理由。”
“你……說老夫……”
“唔!不錯!”
“你放屁!”
武同春目中煞芒驟現,怒哼了一聲道:“西門堯,本人找你很久了,咱們的帳得一筆一筆的算!”
西門堯冷板地道:“有什麼帳好算?是臭叫化指使你的麼?”
武同春手按上了劍柄,他防對方會突然開溜,一字一句地道:“西門堯,你跟聖僧'無我大師'是方外至交,為什麼要對他師徒下毒手?在谷中詐死又是為什麼?你那同路人是何許人物?”
西門堯怪叫道:“你小子越說越不像話,老夫一句也聽不懂。”
武同春掣出劍來,冰聲道:“等你躺下時你大概就听懂了,出來!”
西門堯舉步跨出門外,目光一問道:“你再說一次'無我'怎麼回事?”
武同春切齒道:“聖僧臨死說出了你這老匹夫尊姓,這叫天網恢恢。”
“什麼?說出了老夫的姓?”
“不錯,你在谷中裝死,該裝到底,更不該現身江湖……”“住口!你小子……憑什麼追究'無我'的事?”
“本人收的屍……”話出口覺得不對,當時自己是本來面目,而現在是另一種身份,出口的話收不住,只好頓住。
西門堯目中射出駭人厲芒,咬著牙,一字一字地道:“你……收的屍?”
武同春不能改口,硬著頭皮道:“不錯,你那殺人無痕的手法,該有個名稱吧?”
西門堯窒了片刻道:“遺蛻埋在什麼地方?”
“為什麼有此一問?”
“你管不著。”
“妙!本人就是專為追究這件公案而來!”說著,本能地橫劍當胸,亮出了“狐黃劍法”的起手式。
西門堯臉色陡然大變,厲叫道:“老夫明白了,你小子跟臭叫化入山找老夫的目的是要滅口。好小子,老夫誓要把你小子跟臭叫化寸磔寸剮。”
武同春反而為之一怔。
西門堯雙掌一錯,厲聲道:“納命來?”
雙掌怪異地一圈一放,一道其強無比的罡勁,裂雲卷向了武同春,隱隱挾著風雷聲。
心頭一凜,武同春如霜寶刃劃出。
劍氣與罡風激撞,爆出裂帛之聲,雙方寸步未移。
西門堯老臉連連抽動,人聲道:“好小子,竟然參透了'玄黃經'上的武功。”
武同奏心頭劇震,對方竟然能看出是“玄黃經”所載的劍法,這說明白了什麼? 是了!
問題微結在此……當下激聲道:“西門堯,原來你殺聖玄師徒是為了'玄黃經',這叫不打自招!”
西門堯吼叫道:“小子,你這是反咬一口麼?”
武同春恨怒交加,欺身出劍,用上了十二成真力,有心要把對方撂下,用刃幻成了一片瑞雪,罩向西門堯。
西門堯電彈丈外。 他知道接不下這一招。
驀在此刻,一聲暴喝起自院中:“住手!”
來的赫然是“鬼叫化”。
西門堯雙目盡赤,厲叫道:“臭要飯的,你這隻老狗,我西門堯當天指日發誓,要把你挫骨揚灰,以慰知交在天之靈,你們等著瞧!”
身影一劃,電射人房。
武同春猛挫牙,仗劍撲入,這才發現套間裡有道門通向後面,追出,掠上圍牆,就只這眨眼工夫,西門堯已遁去無踪,一發狠,追了下去,眼前東一簇西一簇,盡是錯雜的林木,西門堯鴻飛冥冥。
追了一程,連影子都不見,恨恨的返回觀裡。
檢視老道,周身不見傷痕,不由恨得直咬牙,這已經證明了前前後後的血案,是西門堯所為,一時疏忽,竟被對方脫走,再要找他,委實不容易。
微風颯然,“鬼叫化”出現身邊。
武同春迫不及待地道:“您老也沒追上?”
“鬼叫化”冷冷地應道:“沒追上,西門堯並非等閒之輩。”
武同春手指老道的遺體,激動地道:“殺人無痕!”
“鬼叫化”唔了一聲道:“牛鼻子在劫難逃!”說著從木榻上撿起一樣東西,厲聲道:
“'天地符'!是'天地會'的傑作。”
“天地符”,等於是死亡令,唯一逃過的,大概只有武同春一個人。
望著“鬼叫化”手持的那塊銅牌,武同春厲聲問:“西門堯也是'天地會'一員?”
“鬼叫化”只晤了一聲,沒說話。
武同春咬牙切齒道:“西門堯助紂為虐,該死一百次!”頓了一下,他又道:“死者是觀主麼?”
“鬼叫化”冷冷地道:“不錯,道號'紫陽真人',西門堯的至交。”
武同春猛一跺腳道:“西門堯為什麼一定要殺害至交好友?”
“鬼叫化”道:“看來此中大有文章。”
武同春突然想起件事來. 目芒連閃,道:“依您老看。觀主是不是死於'無影戳心手'中?”
“鬼叫化”驚聲道:“老弟怎知這名稱?”眸中泛出了異樣光芒。
武同春定了定神,道:“在下是在武家莊房,聽同春兄家的江姥姥遇害前透露的,說是二十年前,無雙堡主'無敵劍'就毀在這手法之下。 ”
“噢了一聲,“鬼叫化”期期地道:“既稱無影……表面上自然無法判斷! ”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1 15:05:06
第十章
武同春道:“西門堯會用這種手法麼?”
“鬼叫化”道:“沒聽說過,不過……武林人有個通病,有些秘技是不輕易顯露的,除非當場被人指出。”
武同春想了想,又道:“您老聽說過這種手法?”
“是的!”
“誰使用這種手法?”
“這就不得而知了。”
“以前有沒有發生過殺人不留痕這類事?”
“有,'黑紗女'師徒不正是麼?”
武同春皺起眉頭道:“手法名稱一樣?”
“鬼叫化”搖頭道:“不清楚,似乎不曾聽人這麼說,一般只知道'接引婆婆'殺人無痕,到底用的是什麼手法誰也不清楚。”
說著,目芒在武同春身上一繞,又道:“老弟,你幫忙把老道的屍身側過來,老要飯的仔細檢視一下。”
武同春收起劍,然後雙手扳轉“紫陽真人”的屍體。
就在此刻,“鬼叫化”出手如電,連點武同春數處大穴。
武同春做夢也估不到“鬼叫化”會對他淬然出手,心理上毫無防範,連意念都不及轉,便“砰”然栽了下去。
“鬼叫化”收起平時那玩世不恭的神色,滿面凜然。
武同春被點倒在地上,既不怒,也不憤,而是無比的驚詫,怎麼也想不透“鬼叫化”會猝然對自己出手。
“鬼叫化”語氣森森地道:“三十年老娘倒繃孩兒,如果不是西門堯一句話,老要飯的真被你蒙住了。”
武同春身不能動,口還能開,厲聲道:“您老這是怎麼回事?”
“鬼叫化”厲聲道:“你才是真正的殺人兇手。”
武同春滿頭玄霧,瞪著眼開不了口,這情況太突然也太意外了。
“鬼叫化”一把抓下了武同春的人皮面具,目光如刃地道:“說!你小子的真正來路是什麼?”
就在此刻,一陣極其刺耳的怪聲起自院中,似哭不像哭,似笑不像笑這怪聲武同春毫不陌生,他知道來的是誰了。
“鬼叫化”臉色一變,脫口道:“九尺二!”
一黑一白兩個矮怪出現在門邊,四道目芒,投射在武同春的身上,怪聲不停,似乎相當得意。
“鬼叫化”寒聲道:“你兄弟想幹什麼?”
白衫任以腹語應道:“他是我兄弟早就選中了的人,沒你要飯的份,請吧!”
“鬼叫化”冷哼一聲道:“選女婿麼?以老要飯的所知,你兄弟並沒女]兒。”
黑衫怪接口道:“要飯的,咱們最好別傷和氣。”
武同春穴道被制,由於“鬼叫化”手法特異,一時之間無法以玄功沖開,只好靜待下文,反正現在連“鬼叫化”也成敵人,落人誰手都沒分別。
“鬼叫化”電閃上步,打狗棒猝然掃出。
雙怪不虞“鬼叫化”會猝然出手,本能地向後門退。
“鬼叫化”這一著是虛招,打狗棒在三分之二處突然收回,反手撈起武同春,從後門逸去,動作一氣呵成,快得令人咋舌。
衝出後門,掠上牆頭,一道排山勁氣,倏告迎身卷來,“鬼叫化”倒翻而回,武同春被拋到丈外牆腳。
牆頭上閃現一個魁偉的青袍老者,發掌逼回“鬼叫化”的人便是他,看來他早已伏伺此地。
外面“鬼叫化”蹦起身來,寒聲道:“好哇!姓錢的,物以類聚,你們竟搭上手了。”
同一時間,白衫怪扛起武同春,踰牆而去。
黑衫怪與青袍老者,雙雙電撲“鬼叫化”,掩護白衫怪脫走。
“鬼叫化”身為丐幫首座長老,別人出了手,他不能不應戰。
白衫怪夠乖覺,出了圍牆之後,加點武同春穴道,以防發生變化,武同春在無法反抗之下,失去了知覺。
一條灰影,遙遙緊躡在白衫怪之後。
武同春回复知覺,發現自己躺在一間破爛不堪的房子裡,蛛網塵封,霉氣觸鼻,相當不好受,也不知道是什麼地方。
房裡很陰暗,但可以看出天還沒黑。
不見雙怪,也不見那姓錢的青袍老者。
武同著試運內力,發覺穴道已解,功力也已回复,不由大感意外,想站起身來,才發現雙腿酸軟如綿,絲毫不能著力,只上半身能動,登時洩了氣,原來對方是以這種手段來禁制自己。
雙手用力,把身體拖移到壁邊,半靠坐著,心裡那份窩囊,簡直難以形容。
現在,他開始恨“鬼叫化”了,如果不是老要飯的出其不意來這一手,自己便不會為雙怪所乘。
“鬼叫化”為什麼會這樣做? 這是個猜不透的謎。
人影一晃,現身的是那陌生的青袍老者。
武同春冷眼瞪著對方,沒開口。
青袍老者端詳了武同春幾眼,喃喃地自語道:“奇材,真是塊上好材料,兄弟倆眼光不錯,算找對了人。”
武同春忍不住開口道:“閣下如何稱呼?'”
“南荒俠錢森。”
“想把在下怎麼樣?”
“造就你成一個非常高手。”
“嗯!有意思。”
“當然有意思,造一樁武林奇蹟,現在我們好好談上一談,你這張臉,不是生來如此.能告訴老夫原因麼?”
“無可奉告!”
“噢!這麼說……老夫如果問你來歷,你也不肯回答了?”
“不錯,閣下頗有自知之明。”
怔了怔,青袍老者自我解嘲地笑笑道:“沒關係,反正知道你叫'鬼臉客'就成了,合力造就你成為無敵高手,當然,你會問既能造就一個無敵高手,為什麼本身不自我成就?這是因為資賦與年齡所限……”
武同春吐了口悶氣,道:“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麼?”
青袍老者打了個哈哈,目中精芒一閃,道:“問得好,為了要你去辦一件事,不須任何名份,使你功力速成之後,就去辦事,給你功力,算是代價,事完,各行其道。”
這倒是件稀罕事,武同春道:“辦什麼事?”
青袍老者略一沉吟,道:“索性先告訴你,去殺一個人。”
武同春驚道:“殺人?”
“不錯!”
“什麼樣的人?”
“一個身手極局的人,是誰無個必知道。”
“殺人總有個目的……”
當然,'九尺二'兄弟修被毀容,老夫獨子被殺,報仇,這就是目的。 ”
窒了窒,武同春冷冰冰地道:“閣下認為在下願意麼?”
青袍老者不假思索道:“你會願意的,你可以因此而成為天下第一高手,又可揚名四海,而所付出的,只是殺一個人,得到的終生受用不盡。”
冷笑了一聲,武同春道:“閣下錯了,在下不答應。”
青袍老者篤定般地道:“你會答應的,因為你現在在老夫們的掌握中。”
武同春冷哼了一聲道:“閣下可曾考慮到一件事?”
“什麼事?”
“在下成功之後,劍鋒可以回指,不一定指向閣下等要殺的人。”
“哈哈哈哈,你這一說,表示你面噁心正,是個正派人。不過,你放心,老夫等在江湖上打滾一生,不會做無根的事,早已考慮到了。”
“怎麼說?”
“你現在不是雙腿不能動彈麼?這是一著妙棋,到時,讓你恢復一半辦完事,再還你另一半,如果你心生異念,那就一輩子殘廢,還有,除了施術者本人,普天之下沒第二個人能解禁制。”
這一著的確夠陰毒,武同春閉口不語,心中恨火熾燃,三個老匹夫為了報仇而不擇手段,令人髮指,其可原但行可誅,尤其“九尺二”為了物色人才、在殺了不少年輕人,更屬死有餘辜。
身影動處,黑衫怪來到房中,以腹語發話道:“真不容易擺脫了那奧要飯的!”說著,目光掃向武同春,又道:“錢兄向他解說過了麼?”
青袍老者道:“全說清楚了!”
“他答應了?”
“還有點不大願意。”
“這……”
“他會應承的,他決不會願意當半個活人。令兄呢?”
“隨後就到,他要確定附近沒外人盯踪。”
話聲才落,一聲怪嘯傳了進來,青袍老者臉色大變,黑衫怪五官不辨是以看不出表情,但目中盡是駭芒,車轉身掠了出去。
“哇!”又是一聲狂嘯傳來。
武同春心弦疾顫。
青袍老者臉孔變了形,厲聲道:“難道是那老狗追踪而至?”自語聲中,彈到破窗邊向外探視。
一個冷得令入發顫的聲音起自門邊:“錢森,輪到你了!”
武同春一抬眼,心頭大震,現身門邊的,赫然是灰衣人。
青袍老者回過身,臉孔登時縮小了,但眸中卻泛出了怨毒至極之色。
武同春駭凜不已,看來友衣人便是毀“九尺二”兄弟之容,殺青施老者獨子的人,而對方要自己去殺的,也正是灰衣人。
灰衣人冷酷地道:“錢森,你自了吧!別讓那兩兄弟久等。”
這句話,證明“九尺二”兄弟業已被殺。
雙怪的功力並非泛泛,也屬使人聞名喪膽的人物,而被殺於灰衣人舉手投足之間,則灰衣人的功力,太不可思議了。
青袍老者臉色變了又坐,突地破窗而去。 灰衣人如影附形般穿出,慘號傳來。 結果是什麼也不必說了。
武同春寒氣大冒,灰衣人自稱是妻子華錦芳的父執,到底是何來路? 在轉眼之間,毀了三個江湖區孽,堪稱心狠手辣之尤。
腳步聲起,灰衣人自房門步入,直迫武同春身前。
武同春正待開口,卻被對方的猙獰目光鎮住了,心想:“看樣子他要對自己下手,為什麼?他是以殺人為樂麼?”
灰衣人的手徐徐揚起。
武同春驚魂出了竅,下身不能動,無力反抗,脫口厲呼道:“閣下意欲何為?”
灰衣人冷森地道:“不能讓你活下去。”
死亡的陰影,立即罩住了武同春的心,這樣死法,的確不能瞑目,出自本能,雙掌猛然推出。
雖然他是坐著,但功力到了某一程度的高手,仍然未可小覷,尤其是在拚命之際,勁浪猛卷中,灰衣人退了一個大步,勁氣餘勁未衰,朽木積塵紛紛落下,本就破舊不堪的房子,有傾塌之勢。
驀在此刻,一蓬黑點,自窗口射人,罩向灰衣人,疾勁有聲。
藍衣人是背對窗口,聞風知警,側身揮袖急拂,黑點四射,緊接著窗外出現半截人影,赫然是青袍老者錢森,但乍現又隱。
武同春駭然,剛才分明聽到慘號聲,人怎麼還活著,而且發暗器施襲? 灰衣人穿窗而出。
武同春猛覺穴道被點中,身形一輕,似被人扶起,隨即失去知覺。
知覺回复,換了地方。
首先看到的是船篷,低矮狹窄,是在一條小船上,他撐起上半身,身邊坐著一個人,赫然是“鬼叫化”,他一時不知如何開口才好,也弄不清是怎麼一回事,但是雙掌本能的暗中蓄勢。
“鬼叫化”神色凜然,沒有半絲笑容,直瞪著武同春。
武同春努力鎮定了一下心神,開口道:“這是什麼意思?”
“鬼叫化”冷冰冰地道:“沒什麼,老要飯的不能讓你死。”
武同春怔了怔道:“為什麼?”
“鬼叫化”陡地日爆厲芒,冷冷地道:“咱們來談談'玄黃經'的事。”
武同春突然明白過來,“鬼叫化”猝然出手點倒自己,是為了“無我大師”遺贈的“玄黃經”,是經由西門堯點破的,“無我大師”被害的一幕閃現心頭,記得掩埋完畢之後,“鬼叫化”隨即出現。
而那時自己是本來面目,難道兇手是“鬼叫化?心念及此,眸中不期地射出殺芒,寒聲道:“'玄黃經'怎麼樣? ”
“鬼叫化”道:“若不是西門堯指出你小子的劍術來自'玄黃經',老要飯的還蒙在鼓裡,說,你是怎麼得到的?”
武同春反問道:“聖僧是如何死的?”
“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要知道。”
“是老要飯的在問你!”
“閣下如果不把話說清楚,休想我告訴你閣下半個字。”
“你小子想受點活罪。”
“本人決不在乎。”
窒了片刻,“鬼叫化”似乎屈服了,長長吐口氣道:“這經是'無我大師'與西門堯共同得到的,經上的武功何以出現在你身上?”
武同春心中一動道:“閣下是想得到經而殺人?”
“鬼叫化'”大叫道:“放屁!”
話鋒一頓,目珠連轉,點點頭道:“老要飯的明白了,年前'無我大師'是武同春掩埋的,還有那白石玉也在場,而你帶著武同春的兵刃,說是受託替他辦事,這當中蹊蹺大了,你小子明白地交代一下。”
深深一想,武同春道:“閣下的真正目的是什麼?”
“鬼叫化”道:“一句話,'無我大師'死因可疑,而你小子嫌疑最重。”
武同春困惑了,他無法判斷“鬼叫化”的居心,連帶西門堯也成了問題。
“鬼叫化”冷厲地又道:“快說,不然老要飯的可要違背祖師戒動粗了。”
武同春瞪眼道:“閣下居心叵測,本人拒絕作答。”
“鬼叫化”冷哼了一聲道:“你小子殺了武同春,奪劍取經,對不對?”
武同春咬咬牙,道:“閣下與西門堯都志在'玄黃經',對不對?”
“鬼叫化”目泛駭人厲芒,久久,改變了語調道:“反正你小子飛也飛不了,老要飯的坦白告訴你,當初,老要飯的與'無我大師'商妥,物色一個資質上乘的奇材,以'玄黃經'造就他,作武林中流抵柱,以造福武林蒼生,結果選上了武同春,不意發生了這種意外事件……”
武同春登時激動起來,“無我大師”是曾經說過結大善緣的話,看來“鬼叫化”說的不假,可是人心難測,不可不防。
當下武同春期期地道:“您老說的是真的?”他改回原來的稱呼。
“當然!”
“在下能信賴麼?”
“憑丐幫首座長老的名頭身份保證。”
武同春面臨抉擇,他不知道該不該抖出身份,“鬼叫化”以丐幫首座長老的身份保證,當然可信。
但天下的事不怕一萬,只怕萬一,目前殺害“無我”師徒的兇手還沒伏誅,是否該暫時保守這秘密,等情況明朗之後再定對策? 他不開口,“鬼叫化”可不耐煩了,沉聲道:“老要飯的話已說明,你如再不快作交代,便將噬臍莫及。”
武同春靈機一動,得了主意,目芒一閃,道:“好,在下坦白奉告內情。”
“鬼叫化”迫不及待地道:“快說!”
武同春把”無我大師”遇害,臨死遺經的事實複述了一遍,但假託是武同春告訴他的,然後加以補充道:“在下與武同春是同宗,而且雙方盟有血誓,頭是兩個,命是一條,同生共死,所以在下與武同春是二而一的關係,目前,他在一處十分隱秘的地方潛修經上武功,把劍交與在下代辦一樁私事,劍法是他轉傳的,這便是全部實情。”
話說得入情入理,“鬼叫化”無法不相信,改容相向道:“那是老要飯的誤會老弟了,抱歉之至。”
苦笑一聲,武同春道:“您老這一誤會,把在下害慘了,兩條腿被'九尺二'他們禁制住,說天下無人能解,而他們……對了!那姓錢的沒死?”
“死了!”
“可是……他曾在破屋窗外……”
“那是老要飯的利用屍體,故弄玄虛,藉以引走灰衣人,好帶走老弟你。”
“啊!您老還發了暗器?”
“什麼暗器?是一把乾羊屎。”
“羊屎?”武同春不由笑出聲來,這老叫化的確有意思,把羊屎當暗器,但從那疾勁之勢看來,手力實在驚人,灰衣人知道了不氣死才怪。
“鬼叫化”挪近些,道:“讓我看看你的腿!”
摸索了半晌,頹然道:“真是邪門,不知是什麼手法所製,穴脈並沒異樣,這……如何是好?”
武同春黯然無語,禁制不解,還不是活死人一個,什麼都別談了。
“鬼叫化”皺眉苦想,良久,開口期期地道:“聖僧雖死,總算願望達成,'玄黃經'終於給了武同春,可是……偏又節外生枝,晦!老叫化生平做過這一件孟浪事,害了老弟,這……”
武同春吐口氣,道:“這也不能怪您老,反正……他們遲早還是要找在下的。”
“鬼叫化”翻臉道:“怎能不怪,如果不是我點了你穴道,雙怪就無法得手。”
武同春道:“既成的事實無法改變,您老不必自責,還是謀解決之道吧!”停了停,又道:“奇怪,灰衣人為什麼想毀在下?您老真不知道他的來路?”
“鬼叫化”搖搖頭道:“不知道,以前沒見過,他現身之後.僅知他身手極高,是個難惹的人物。”
武同春不經意地道:“我們怎會在船上?”
“鬼叫化”笑笑道:“最穩妥的談話之所,決不會有人竊聽。”
突地,一個聲音道:“不見得吧?”
“鬼叫化”老臉大變,翻身向船頭外望,氣呼呼地道:“人倒媚總是碰見鬼!”
武同春也同時扭轉上身從篷隙向外望,只見小船是系在水邊,一眼看去,盡是翻白的蘆葦,隱約間見一條藍色的身影,在白浪中閃逝,快得驚人,心中一動,脫口厲聲叫道:“是他!”
由於角度的關係,“鬼叫化”沒發現,回頭道:“是誰?”
武同春憤憤地道:“白石玉。”
“是那穿藍衫的小窮酸?”
“唔!”
“這小子大有問題。”
“在下非逮到……”想到雙腿,倏然住了口。
“鬼叫化”突地一拍腦袋,道:“老要飯的想到了。”
武同春雙目一亮,道:“您老想到什麼?”
“有一個人定能解老弟雙腿的禁制。”
“噢!是誰?”
“嗯!很難說……”
“怎麼?”
“對方是個怪物,不通人情……”
“到底是何許人物?”
“鐵心太醫。”
“鐵心大醫?”
“嗯!你當然不知道,這怪物已經近三十年沒現身江湖了,論醫術,堪稱可活死人而肉白骨,只是人太古怪,如果是他不願做的事,殺了他也沒用,軟硬全不吃,全看他一時高興,老要飯的在八年前曾見過他一次,是無意中碰到的。”
武同春精神大振,激動地道:“人在何處?”
“鬼叫化”嘻嘻一笑道:“說來老弟不信,在一個尼姑庵里。”
武同春為之瞠目結舌,半晌才道:“您老在開玩笑?”
“鬼叫化”正色道:“是真的,怎麼是開玩笑!”
武同春期期地道:“不可思議,男人……住在尼姑庵里……”頓了頓,又道:“您老八年前碰到他在尼姑庵里?”
“鬼叫化”搖頭道:“這倒不是。”
“那怎麼說?”
“老要飯的八年前偶然碰到那老怪物是在路上,有個縹師在叩謝他救命之恩,事後據那嫖師說,老怪物是住在一座尼姑庵里。”
“怪事,也許那師是在信口開河?”
“不,他還說出了地方。”
“噢!遠麼?”
“由此地去……,兩三天行程,不管真假,總得一試,除了他,老要飯的再也想不出還有什麼人能解老弟的禁制。”
武同春沉默了片刻,道:“可是……,在下不能行動。”
“鬼叫化”毫不猶豫地道:“小事一件,老要飯的自有安排,我們先走一程水路,然後再上岸,對了,你還是把麵具戴上。”
說著,把原先收回去的人皮面具,還給武同春。
武同春接過,戴回了面具。
“鬼叫化”解了纜,小舟順流而下,漂行了約莫四五里,“鬼叫化”把船靠岸係好,然後挾著武同春登上陸地,快速前行。
一個老乞丐挾著一個年輕儒生奔行,所幸荒野無人,不然定必驚世駭俗。
時近黃昏,夜色逐漸加濃。
“鬼叫化”挾著武同春岔上大路。
不久,路旁出現一間草寮,業已半塌,看來以前專做走腳生意的路邊攤棚,可能生意不好而收了。
“鬼叫化”停步道:“老弟,你在棚子裡暫時歇著,老要飯的去設法找代步!”
說著,進人草寮,把武同春放下,再叮囑了一番,抓了些枯枝、亂草堵住門洞,然後疾步離去。
武同春靠坐在草寮,心中感到無限的窩囊,“九尺二”與那青袍老者用這種手法坑了他,但對方已經全送了命,他連恨的對像都沒有。
一陣沙沙的腳步聲傳人耳鼓,武同春雙腿不能行動,是以警覺性特高,忙用手扒開一個洞外望。
兩名黑衣壯漢,抬著一頂黑色小轎,冉冉而來。
遠處傳來了馬蹄聲,黑轎距草寮不遠,後面四騎馬潑風般馳來,超前勒轉馬頭,齊齊下了馬,攔在路中。
是四名黑衣武士,標誌顯示是“天地會”的弟子,相當剽悍。
小轎落在路中。
抬轎的黑衣漢子之一大喝道:“你們這是做什麼?”
四武士之一寒聲道:“把轎門打開。”
黑衣漢子瞪眼道:“找死麼?”
武同春大為困惑,轎子裡坐的是何許人物,一個抬轎的公然敢叱喝“天地會”的武士,想來必非尋常人物。
那武士狩聲道:“是你找死!”
抬轎的黑衣漢子兇巴巴地彈身迫迎四武士,粗聲粗氣地道:“試試看是誰找死?”
那武士怒哼一聲,道:“你想死那是沒辦法的事!”
劍芒閃爍,惡狠狠的戳向那黑衣漢子。
黑衣漢子輕輕一閃,飄出劍圈之外,身法相當不俗,一個抬轎的能有這等身手,實在令人駭異。
黑衣漢子抿嘴道:“你們實在有種!”
那武士氣昏了頭,厲喝一聲:“上!”
四支長劍,從不同方位罩向那黑衣漢子,黑衣漢子鬼魁般飄出劍幕之外,那轎子後面的另一個黑衣漢子,袖手旁觀,面不改色。
四劍落空,齊齊指向轎子。
轎帘突地飄起。 一道罡風暴湧而出,驚叫與悶哼齊發,四名武士倒撞回去,其中兩名首當其衝的直撞在馬上,再跌坐地面。
馬匹受驚,奔竄而上。
四名武士坐在兩旁地上,呆若木雞。
轎子後的黑衣漢子冷冷開口道:“你們實在有種,連死活都不知道。”
坐地的兩名武士掙起身來,口角鮮血長掛。
武同春在暗中為之動魄心驚。
馬蹄聲再傳,又一騎奔到,下馬,是個矯健的黑衣老者。
黑衣老者目芒連同,厲聲道:“怎麼回事?”
四名武士躬了躬身,其中之一道:“禀堂主,點子太硬!”
黑衣老者怒哼了一聲,迫向轎前,厲聲道:“現身答話,否則本座劈碎僑子。”
那間在路邊的黑衣漢子從容上前、一手揭開轎帘。
“呀!”驚叫聲中,黑衣老者臉色大變,連退數步,躬下身去,口里道:“卑屬外五堂堂主馬之雲參見左護法,請恕冒讀之罪。”
四武士也驚慌地躬身扶劍俯首,齊稱:“弟子參見左護法。”
武同春為之心頭劇顫,想不到轎子裡坐的是“天地會”左護法“魁星娘姐”,這的確太出人意料之外。
黑衣漢子放落轎帘,冷冷地道:“馬堂主,左護法有特殊任務!”
黑衣老者恭應了一聲:“是!”
黑衣漢子向轎後的同伴比了個手勢,抬起小轎,黑衣老者與四武士閃向路邊,躬身相送,轎子飛奔而去。
黑衣老者當場怔了半晌、突然厲聲道:“不對!”
武士之一道:“堂主發現了什麼?”
黑衣老行道:“那兩個抬轎的……面生得緊,從來沒見過。”
那武士道:“可能是秘舵的弟兄!”
黑衣老者“嗯”了一聲,道:“你們的坐騎呢?”
“這……因為左護法在轎中發掌,把馬匹給驚走了!”
“什麼?左護法向你們出手?”
“是的。”
“這……怎麼可能呢?”
“事實是如此,抬轎的弟兄夠兇,根本沒點明,所以弟子等才冒犯……”
“得了,你沒聽說是特殊任務?”
“是。”
“追馬去。
“是。”
四武士轉身疾奔而去。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黑衣老者的那匹坐騎想來是俄極了,竟然走近草寮,拉啃塞在門洞的干草,三拉兩拉,本已朽壞的草編壁片,破拉倒下,武同春心頭大急,他的身形業已暴露。
黑人老者怒叫道:“死畜生,這麼饞!”說著走近前準備拉馬。
武同春悄然拔出了長劍,垂頭卷坐。
黑衣老者發現了武同春,暴喝道:“什麼人?”
武同春連動都不動一下。
黑衣老者迫近,仔細一打量,再次喝問道:“說!什麼人?”沒有反應,黑衣老者揚手就是一掌。
武同春咬牙硬承受這一掌,口裡故意淒哼了一聲,他下身不能動,非要製造機會一擊奏功不可。
黑衣老者喃喃地道:“八成是快要斷氣路倒!”
口裡說著,隨抽出長劍,直追武同春身前伸手可及之處,用劍試探白光陡起,快如閃電,黑衣老者連轉念的餘地都沒有,門呼了一聲。 不動了,片刻後,手中劍掉落,仰面栽了下去,胸前血泉噴起老高。
那匹坐騎驚得跳了起來,奔出數丈,自動停了下來。
武同春心念疾轉,如果再有對方的人來到,或是那四武士追馬回頭,自己可不能坐著踉人家動手,不如以手代足,換個地方……心念未已,一條人影驟現身前。
武同春這一驚委實非同小可,定睛一望,一顆心“怦怦”亂跳起來,真是冤家路窄,不速而至的竟是白石玉。
白石王笑笑道:“原來是兄台,幸會啊!”
武同春瞪著眼沒開口,血管裡的血在加速奔流,他無法想像這詭異的人將要對自己做些什麼? 白石玉接著又道:“兄台怎麼了,是乏了麼?”
武同春厲聲道:“你想把本人怎樣,說吧!”
白石玉從容地道:“彼此是友非敵,兄台何出此言?”
武同春沒好氣地道:“用不著裝模作樣的,本人現在雙腿不便,是你下手的好機會。”
白石玉驚叫道:“兄台雙腿受了傷麼?”
武同春道:“用不著你管,傍晚前,你曾在小舟旁竊聽,何必明知故問。”
“啊”了,白石玉道:“兄台誤會了,小弟並非有意竊聽,是恰巧路過,只見老化子,木知兄台也在小船上。兄台到底何對小弟不諒解,能明示麼?”
“你自己心裡明白。”
“其實,小弟並無歹意,目的只是想從兄台的口裡知道好友武同春的下落,沒有別的意思。”
“一句話,你無法從本人口裡得到什麼。”
“兄台何必如此固執呢?”
“哼!”
“小弟一向守著和平處世的原則,兄台何苦迫小弟違背原則?”
“本人不欣賞你這一套。”
“小弟是實心實意。”
“少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1 15:07:03
白石玉聲調一變道:“那是兄台非迫小弟得罪不可了?”
武同春憤極地道:“就算是吧,你現在不乘機會下手,將後悔一輩子。”
白石玉場掌道:“這是兄台自己說的,小弟別無選擇了!”“說著,揚起手微微一振。
白石玉手掌微振之際,武同春發現一縷極細的銀絲,射上身來,本能地橫劍去擋,穴道一麻,勁道全失。
白石玉冷冷地道:“兄台,我們換個地方再談!”
說完,牽來黑衣老者遺下的坐騎,把武同春橫在鞍上,打馬便走。
武同春急氣交加,卻無可奈何,“鬼叫化”還不見迴轉,只有聽任擺佈。
走沒多遠,停了下來,武同春目光所及,駭然大震,只見那頂小黑轎擱在路當中,原先的四名武士橫屍轎邊,抬轎的漢於不知去向,路旁散有兩騎馬,想是四武士追回來的。
怪事! 這四武士是何人所殺? “魁星娘娘”人呢? 她總不會殺會中弟子? 那匹馬前行了數步,正停在轎前。
武同春是橫伏在馬鞍上,兩眼正好看到轎中,因為轎帘已被撒落,轎子裡端坐著“魁星娘娘”,仔細一看,頭皮發了麻,“魁星娘娘”雙目無神,赫然是具死屍。
堂堂“天地會”的左護法,就這樣送了命,是誰下的手? 深深一想,倏有所悟,那黑衣老者馬之雲曾說抬轎的是兩個陌生人,而“魁星娘娘”始終沒發過一言,分明在上路時已是一具屍體,四武士是後來才被殺。
這,難道是白石玉的傑作? 轉念一想,又覺不對,“魁星娘姐”曾在轎中發掌,震退了四武士,證明那時仍是活的,這就太不可思議了。
白石玉抓到一匹散在路邊的坐騎,上了馬,哈喝一聲,馱著武同春的這一騎跟在後面向前馳去,不久,岔上小路。
馱著走,實在不是滋味,武同春恨得發昏。
一片高聳透空的林木呈現眼前,兩條人影趨近,齊聲道:“主人辛苦了!”
白石玉道:“把人帶進去,馬匹打發走!”
武同春暗吃一驚,白石玉居然也有手下,他到底是什麼來路? 心念未已,只覺被一雙強有力的手抓起,帶入林中,放落,這一看清了,更加駭震不已,這地方,是一處富貴人家的私人墓園,身前站著兩名黑衣漢子,竟然是替“魁星娘娘”抬轎子的那兩人。
情況算明朗了,兩名漢子既是白石玉的手下,他們所抬的是死人,而下手殺害“魁星娘娘”的,當然是白石玉。
至於轎子裡發出的掌風,以白石玉瘦小的身材而言,盡可藏在轎子裡,對如非有人藏匿轎中,“魁星娘娘”豈可端坐不倒……白石玉抬了抬手,道:“你倆到外面去守著。”
兩黑衣漢子應命而去。
白石玉揚手虛點,武同春上半身又能活動,撐持著坐起來。
墓園一片死寂,氣氛有些陰森。
武同春在很極之下,情緒反而平靜了,冷冷開口道:“白石玉,你到底準備做什麼?”
白石玉淡淡地道:“別緊張,我們漫漫談。”
“談什麼?”
“老話一句,武同春的,下落。”
“你不擇手段,追查武同春的下落,目的是什麼!”
“朋友間應有的關切。”
冷笑了一聲,武同春道:“他沒提過有你這麼個知心朋友,倒是……”
白石玉道:“倒是什麼?”
武同春有意地道:“他警告我,有個姓白的行為鬼祟,居心叵測,要我著意提防。”
哈哈一笑,白石玉道:“那是他誤會了!”
“誤會?哼!”
“好了!日久見人心,我們不必爭論。他人在何處?”
“我不能出賣他。”
“那就是說……兄台寧死也不會透露?”
“就是這句話!”
“兄台對朋友的忠誠令人可佩!”
“少來。”
“小弟說過,一向處世以和平為原則。這樣好了,小弟跟兄台談個互惠的條件,彼此都有好處,怎麼樣?”
武同春暗忖:“這小子詭計多端,又在耍手段了,且看你是怎麼個耍法!”心急之中,道:“什麼互惠條件?”
先笑了笑,白石玉道:“兄台雙腿受制,等於廢人一個,如果兄台說出武同春的準下落來,小弟便設法使兄台復原,如何?”
武同春心中一動,這實在是他目前所迫切需要的,脫口道:“你能辦得到?”
白石玉道:“可能。”
“可能?那是說並沒絕對把握?”
“這……好,乾脆,小弟一定能辦到。”
“就辦吧!”
“小弟說過要設法,不能馬上著手。”
冷哼地一笑,武同春道:“白石玉,別費心機了,我不是三歲孩童,你只是想套出找口裡的話,然後隨便處置我,對不對??白石王日甚一閃,道:“別自作聰明,你現在的生死操在我手上,我不必繞彎子,愛怎麼做,就怎麼做。 ”
武同春下屑地道:“你就是不能做,所以才來這一手。”
“為什麼?”
“如你殺了我,得到什麼?”
“可以逼供,用非常手段,你就會說。”
“做夢!”
“好吧!就讓兄台嚐嚐做夢的滋味。”
驀在此刻,一聲淒厲的慘叫破空傳來,白石玉臉色大變,轉頭探視緊接著又足方慘叫傳來,是在不同方向,距離也遠些。
白石玉電掠而去。
武同春暗忖:“定是白石玉那兩名下出了算……”
一條高大人影,電撲而至,極快地抓起武同春,搭在肩上,朝白石玉奔去的反方向掠去,捷逾旋風。
武同春在碎發的情況下,什麼意念也沒有,鼻孔裡聞到一股相當刺的味道,那人身上發出來的,聞了直想作嘔。
那人身高體壯,肩上扛了個大人,疾行如飛。
約莫盞茶時間,那人剎注勢,把武同春斜肩拋下。
軟綿綿,不感覺痛,是個乾草堆。 武同春定定神,看出扛自己的赫然是個中年乞丐,怪不得散發出那種讓人欲嘔的味道。
另一條人影閃現,是“鬼叫化”。
武同春長長吐了口氣,原來老叫化去安排代步,是如此安排。
那中年乞丐開口道:“師父,這一著棋真妙。”
“鬼叫化”道:“小心為上。洪羽,你到那邊路口去守著。”
中年乞丐應了一聲,轉身離開。
“鬼叫化”這才向武同春道:“老弟受驚了,要飯的轉回,正趕上那姓白的小子用馬載你走,所以一路追了下來,還好,沒發生意外。剛剛那小子是老要飯的接棒人,叫洪羽,有些蠻力,外號'大力洪',他帶你上路,不殊一匹坐騎。”
妙人妙語,武同春笑笑道:“您老剛才殺了姓白的兩名手下?”
“鬼叫化”搖手道:“沒有的事,窮家幫子弟把殺人懸為禁律……”
“那慘號聲……”
“裝的,調虎離山!”
“那對方可能馬上追踪而來。”
“馬上不會。”
“為什麼?”
“那兩名漢子被老要飯的點倒,分別倒在不同方位,夠那姓白的小子找上一陣,我們可以從容趕路。”
“去拜訪鐵心太醫?”
“這一問是多餘。”
“對了,'天地會'左護法'魁星娘娘'是姓白的下的手?”
“這還用說!”“說完,擊了三下掌,“大力洪”奔回,“鬼叫化”揮手道:“我們上路吧! ”
武同春再被扛起,落荒而奔。
這是一座尼庵,地點相當荒僻,也許是平時無人來往,連條小路都沒有,庵門深鎖著,圍牆是石砌的,長滿了青苔。
武同春被放置在庵門外的門檻邊,“鬼叫化”師徒故意迴避。
“鐵心太醫”會在尼姑庵里,的確是不可思議的怪事。
猶豫了很久,武同春舉手扣門,半晌不聞聲息,只好發話似“武林後進求見太醫老前輩。”
裡面起了腳步聲,武同春的心也跟著跳蕩起來,“鬼叫化”說,“鐵心太醫”是個怪物,不通人情,對方會不會答應施術,還是個大問題。
庵門開啟,現身的是一個十八九歲的村俗打扮少年。
武同春抬頭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少年長相不俗,只是面目太冷,冷得令人不願多看一眼,像是別人欠了他銀子不還。
“鐵心太醫”住尼庵已屬離奇,竟然還加上十八九歲的少年,的確是匪夷所思,怪上加怪,他是“鐵心太醫”的傳人麼? 少年開口道:“你是做什麼的?”
聲音跟面目一樣冷,每一個字像一粒冰珠。
此來乃是求人,武同春盡量放緩聲音道:“在下是來求醫的。”
“什麼?到這種地方來求醫?”
“是的。”
“你的神誌還清楚吧?你看到行醫的招牌了?”
“在下……是由人指引而來的。”
“誰指引你來?”
“一位武林前輩,來歷不詳。”
“妙極了,你怎麼坐著說話?”
“在下……雙腿不便,此來便是求治雙腿。”
“雙腿不便怎麼能到這裡?”
“由人背來的。請問……'鐵心太醫'老前輩……”
少年連想都不想地便道:“你趁早走吧!這裡不許生人打撫。”說著,關上庵門。
有其師必有其徒,人說鐵石心腸,是句罵人的話,而這少年卻是真有這味道,簡直是沒半絲人味。
武同存氣得雙眼發藍,暗忖:“觀其徒可見其師,這一趟算是白跑了,世界上競有這種不通人情的冷血人,殘就殘吧!不治了!”
越想越吞不下這口氣,忘形地場掌劈向庵門。
“砰”然巨響聲中,木屑紛飛,庵門被劈成碎片。
出掌之後,覺得此舉太不應該,但後悔已退。 這時,他才看清門裡是一座小丘般的廢墟,大半為野草覆蓋,丘後是兩掛陳舊的房舍,沒有庵堂的樣子,在外面因有石牆圍著,一點也看不出來,武同春直了眼。
那村裝少年飛掠而至,怒氣勃勃地大聲喝叱道:“你造反了?”
武同存橫定了心道:“造反就造反!”
少年厲哼一聲,舉單便劈。
武同存揚單反擊,動風狂盪中,那少年被震退了三四個人步。 虎吼一聲,那少年再度出手,畢竟武同春雙腿不便,行動受制,無法應付多角度的攻擊,悶呼聲中,被震得飛滾八尺之外。
少年直迫身前,冷酷地道:“此地不殺人,但也不容人,快滾,你怎麼來就怎麼回去。”
武同春坐起,怒目切齒。
一個蒼勁的聲音起自身側:“怎麼回事?”
武同春轉頭一看,身旁多了個寒骨鱗峋的黃衣老人,鬚眉俱霜,手拄拐杖,不知是何時來到的,看來是“鐵心太醫”無疑了,從那份冰冷的神情便知道。
少年氣呼呼地道:“爺爺,是個周子,公然來這裡撒野,劈碎庵門。”
原來這少年是老人的孫子,武同春自知理屈,一時之間開不了口。
老人怒哼了一聲,道:“把他轟走。”
武同春硬起頭皮道:“老前輩想來就是'鐵心太醫'……”
“不錯,誰告訴你的?”
“是一位無名老人!”他不得不撒謊,不能供出“鬼叫化”。
“無名老人?”
“是的。”
“來此何為?”
“求醫。”
“求醫是這等求法?”
“晚輩知錯了,請老前輩寬恕。”
“哼!寬恕?老夫久已不問世事,連求個清靜都不可得,這種地方,居然還有人找上門來……”
少年插口道:“爺爺,這小子雙腿不能動,是由別人送來的,送的人卻不出面,這當中恐怕大有文章,尤其他手底下相當不賴。”
老人點點頭道:“誰送你來的?”
武同存道:“朋友。”
“人呢?”
“不敢冒讀者前輩,離開了!”
“說得好聽,這一來,三天之後,此地將會變成山陰道。桐兒,我們只好搬家了,馬上收拾……”
“老前輩,不會發生這種情況。”
“人的嘴能封得住麼?”
“晚輩已交代過那位朋友,守口如瓶。”
“你小子倒是一廂情願……”說著,老臉乍變,怒聲道:“好小子,竟然以面目掩住本來面目,顯見居心叵測。”
武同春心頭大震,這面具製作十分精巧,想不到仍被老人看穿,當下立即道:“晚輩是不得已才戴面具,並非存什麼異心。”
“鐵心太醫”冷極地一哼,道:“鬼話,你以為老夫會相信?”
武同春一橫心,激聲道:“老前輩請看!”手伸向面具,準備……摹在此刻,一個聲音厲呼道:“冷面客。”
一老一少登時臉上變了色。
一條人影,從庵內衝出。
“啊!”武同春失口驚叫出聲。
現身的,竟然是方大娘。 年前,方大娘為了救武同春逃脫“天地符”的追殺,曾火焚方家老店,她為何付出這大的犧牲,至今還是一個謎。
而不久前,方大娘在鎮上酒店賣瓜子,被“天地會”“巡監馬一夫認出,追殺方大娘,正巧又為武同春所救。
她怎麼也在此地呢? 武同春脫口叫道:“方大娘。”
少年厲聲道:“你就是救我娘的'冷面客'!”
方大娘激動地道:“少少俠,怎麼回事?”
武同春定了定神,道:“在下被'九尺二'兄弟暗算,殘了雙腿,前來求治。”
方大娘手指少年道:“這是犬子方桐,冒犯之處,少俠海涵!”
方桐趕忙長揖道:“小可敬賠不是!”'武同春訕訕地道:“不,錯的是在下。”
方大娘轉向“鐵心太醫”道:“爹,您老人家不會拒絕醫治他吧?”
“鐵心太醫”冷峻如故地道:“他來路下明,又是別人伴隨而至,這個家不要了。”
既有方大娘這層關係,武同春不想隱瞞了,沉聲道:“伴同在下來的,是丐幫首座長老'鬼叫化',憑他的身份不會有問癒的。”
“鐵心太醫”嗯了一聲道:“是那臭要飯的,老夫知道他。你的來路呢?”
武同春期期不能出聲,他考慮是否該揭開本身秘密。 ”
方大娘接口道:“爹,先帶他進去再說好麼?”
“鐵心太醫”無情地道:“不,先交代明白。”
方大娘道:“爹,武林人大多有難言之隱,他曾救過媳婦的命,我們該還人情。”
“鐵心太醫”瞪眼道:“你少開口!”
方桐笑了笑,委婉地道:“這位兄台,家祖父很固執,如果沒天大的困難,請見示來歷好麼?”
照武同春的性格,他寧可不醫,但事實上卻又非求治不可,他有太多的事要做,深深一想之後,突地伸手主動抓下面具。
方大娘母子驚叫出聲,這張疤臉,的確是嚇人。
“鐵心太醫”僅只閃動了幾下目芒,似乎並不太震驚,也許是一個行醫的人,見得多了的原故。
武同春咬咬牙,道:“這是晚輩蒙面的原因,別的可以暫時別問麼?”
“鐵心太醫”片言不發,轉身自去。
方大娘道:“桐兒,快扶少俠進去。”
武同春期期地道:“大娘,這……妥當麼?”
方桐道:“家祖父不開口,便表示他老人家不再反對。”
說著,上前拉起武同春,武同春雙腿根本用不上力,直往地下逞,方桐一看情形,索性雙手橫抱起來,向庵內走去。
那座巨丘,在野草覆蓋之下隱露殘磚斷瓦,看來是倒塌的庵堂,至放真正原因,便不得而知了。 ”
這裡實際上只能稱為尼庵廢墟,根本不是尼庵,沒有佛堂,沒有尼姑,而為一家三代同堂的俗家人。
巨丘後兩棟舊屋,仍留在石牆之內,屋前花樹雜著亂石,看來很凌亂。
武同春被帶進東首一棟的暗間裡,放置床上半坐著。
方桐笑著道:“這是小可的臥室,兄台將就些吧!”現在,他像變了另一個人,一點也不冷了,冷漠是裝出來的,並非他的本性。
武同春吐口氣道:“好說,是在下攪擾不當。”
口裡說著,心可就疑雲重重,一家三口,恰是三代,何以當初方大娘以一個婦道人家獨自主持店務? 當然,如果不是巧遇方大娘,這趟準徒勞。
方大娘跟了進來,親切地道:“少俠勿憂,家翁會施術治理貴恙的。”
武同存內心激動非凡,如果他抖出身世,便可揭開方大娘焚店之謎,但又怕節外生枝……方大娘又道:“少俠的臉孔……像是重創所致?”
武同存點點頭,兩眼緊盯著方大娘的面上,他有一種想說出本來面目的衝動,這股衝動愈來愈強烈。
方大娘業已發現武同春面色有異,正待開口動問……“鐵心太醫”走了進來,那份冷漠的神情,使人產生一種能不開口便不開口的感覺,武同春啟動了口,但沒說話。
方大娘母子退了開去。
“鐵心大醫”也同樣不開口,迳直走到床邊,伸手在武同春腿上摸索,不斷地搖頭,最後,手指停在膝頭部位。
武同春的心,隨著老人的搖頭皺眉而逐漸下沉,如果老人也束手的話,就注定一輩子殘廢了。
方大娘母子見老人的神情,臉色也為之沉重起來。
突地,“鐵心太醫”大聲道:“好邪門的手法!”
方大娘急道:“能治麼?”
“鐵心太醫”不答腔,又繼續探索,由上而下,又由下而上,一遍又一遍,查遍了所有股部以下經脈穴道,白眉一軒,回頭道:“取銀針來!”
方桐轉身急去。
武同春精神大振,這表示有救了。
“鐵心大醫”自語般地道:“不傷穴,不損脈,制住了經道,邪門,足可滿過一般歧黃高手。”
武同存暗忖:“怪不得那姓錢的說,這禁制除了施術本人,天下無人能解,原來用的是這種大背常軌的手法。”
方桐去而復返,把一個小匣子放在床邊桌上,然後示意武同春平臥。
“鐵心太醫”從匣中抓起數支銀針,極其熟練地紮上武同春雙腿經穴,然後飛指疾點下盤大小穴道)耗時益茶工夫,拔去銀針。
方大娘開口道:“少俠,試試看!”
武同春試一運功,氣極暢通,禁制已解,內心的喜悅莫可言宣,一骨碌翻下床來,朝“鐵心太醫”恭敬地施了一禮,道:“敬謝老前輩回天大德,晚輩永誌於心!”
“鐵心大醫”毫不動容,冷漠地道:“不必,這是代老夫兒媳償還你的人情,從此互不相欠。”
說完,抓起小匣子,揚長出房而去。
武同春有啼笑皆非之感,這老人的確欠缺人味。
方大娘笑笑道:“家翁生性如此,少俠不必介懷。”
武同春道:“豈敢,在下感激還來不及!”
他心裡有許多疑問,但卻不便開口動問,因為這是別人的隱私,可是方大娘毀店救他的那一節,有如骨梗在喉,不吐不一決,心意連轉之下,想到了一個側擊的主意,裝作若無其事地道:“大娘認識一個叫武同春的麼?”
說完,靜待對方的反應。
方大娘母子臉色齊變。
方桐道:“武同春少堡主?”
方大娘厲聲道:“少俠因何有此一問?”
武同春盡力從容地道:“在下與他是同宗,也是至友,他曾告訴在下年前發生的一件往事,因聽大娘夫家姓方,而大娘的長相跟他描述的一樣,所以……冒昧動問。”
方大娘激動不已地道:“啊!想不到少俠是武大少的好友,這麼說是自己人了。他現在人在何處?”
“在山里練功,暫時隱秘行踪避仇。”
“他……還好麼?”關注之情,溢於言表。
“還好。”
“他告訴了少俠什麼事?”
“方家老店的故共,他……一直耿耿淤懷,希望能知道原因。”
“噢!少俠與他是無話不談?”
為了製造關係,拉近距離,武同春點點頭,煞有介地道:“是的,彼此間沒有秘密,可以說是換命之交,他曾託在下暗中照料他的家小,同時代他辦一件大事,就是關於他髮妻凝碧的事。”
方大娘厲聲道:“他連這種不足為外人道的家算也告訴少俠?”
武同春道:“是的。”
口裡說,心裡想到凝碧的慘死,遺珠的失踪,內心一陣刺痛。
方大娘深深吐口氣,道:“我能見他麼?”
“這……目前不能,大娘能見告為何為他毀店的原因麼?”
“這個……”
“同春兄亟想知道這事,在下……可以轉達。”
方桐開口道:“娘,告訴這位兄台無妨。”
方大娘沉思了片刻,面色一黯,道:“說來話長,長話短敘吧!二十年前,愚夫婦被仇家追殺,先夫遇難,桐兒尚在腹中,自量母子難以倖免,卻為武故堡主所救,母子才能活到現在,這份恩德,愧無以報,毀了店算什麼!”
武同春大為激動,脫口道:“大娘的仇家是誰?”
方大娘搖頭道:“這點……恕我不便相告,當初開店的目的,是為了引出仇家,但仇家始終不露面二……”
方桐咬牙切齒地道:“娘,孩兒就這樣躲下去麼?”
方大娘淚光瑩然,悲聲道:“孩子,你的能耐還不足以談報仇,而且……你祖父已有所安排。”
武同春慨然道:“大娘如能見告仇家來路,在下行走江湖,也許能略盡棉薄。”
方大娘淒涼地一笑,道:“少俠盛情心領,家翁很固執,不願外人插手。”
這一說,武同春無話可講了,他不能硬插手別人的事。
方桐滿面激憤怨毒之色,緊閉著嘴。
在好奇心驅使武同春忍不住道:“大娘一家怎會在此地安易?”
方大娘歉意地笑笑道:“這是家事,恕不便相告!”話鋒一頓,又道:“少快離此之後,希望能守口,代為保守此地秘密。”
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道:“當然,這一點在下省得。”左右一望,又道:“在下想告辭了,方老前輩方面……理應當面辭謝。”
方桐道:“不必了!家祖父不喜這些俗禮。”
方大娘抬手道:“慢著,至少該喝杯水酒再走,讓我聊表心意。”
說完,個待武同春有任何反應,轉向方桐道:“你陪少俠聊聊,我到廚下去,一會就好了!”
武同春還想推辭,話沒出比方大娘已出房去了。
方桐挪倚道:“請坐!”。
其實,武同春心裡也想跟方桐多說幾句話,也就不客氣地落座。
方桐在對面坐下,吐口氣,道:“兄台能見示大名上姓麼?”
武同春為了難,一時期期說不上來,他不願騙對方,但又不能說實話。
方桐相當知機,笑笑道:“兄台既有礙難,不說也罷!”
武同春訕訕地道:“抱愧之至,改日如能再見,在下當詳告一切。”
方桐話題一轉,道:兄見台臉上的疤痕,看來是破撞裂腎的? ”
武同春道:“是的,方兄……想來也精於此道?”
方桐道:“耳儒目染,略識皮毛而已。兄台……”
“方兄想說什麼?”
“以家祖父之術,兄台的臉孔可以復原。”
“可以復原?”武同春雙目放光。
“是的,小弟想……去求家祖父為兄台施術。”
武同春激動萬狀,這可是做夢也估不到的事,看來“鐵心太醫”的能耐,已到了奪天地造化的境地。
當然,這是求之不得的事,如能複原,此生無憾了,但一想到“鐵心太醫”的性格,熱度登時減退了,誰知道他肯不肯施術? 心念之中,期期地道:“這不所求過奢嗎?”
方桐道:“不,兄台對家母有援手之德,又是武少堡主知友,這不算奢求。”
武同春口唇發顫地道:“令祖父會答應麼?”
方桐道:“小弟與家母當力求,家祖父只是個性怪僻,心地是仁慈的,醫術是仁術,必須佐以仁心,這一點他老人家是具備的。由於家祖父生性與一般人略異,才被人冠以'鐵心'之號……”
武同春突然想到一件事,沉聲道:“不必了,在下不想恢復容貌。”
方桐為之愕然,這是別人做夢求不到的事,而武同春竟然拒絕? 自我虐待,是減輕負疚的方法,未必正確,但有人如此。
武同春便是突然興起這一種想法,所以才拒絕复容。
他自覺對髮妻凝碧負疚太深,而且是無法補償的,所以他:要痛苦,需要自我折磨,彷彿唯有如此,才覺得好過些。
這全與事實無補,但一個人有一個人的觀點與生活的方式,除了當事人,旁人是無法理解的。
方桐茫然不解地道:“兄台,這是為什麼?”
武同春痛在心裡,苦苦一笑道:“這就是我之所以為我,不想改變它。”
方桐搖頭道:“小弟不懂。”
武同春取出面具戴上,遮去醜臉,口里道:“希望將來能有機會使見台明白!”
方大娘招呼酒菜齊備,方桐肅客到明間裡,母子二人暗著武同春吃喝,“鐵心太醫”始終不再露面。
方大娘開過酒店,自是烹調老手,雖然時間不長,但是萊餚式樣多而非常可口,母子殷殷勸飲。
武同春感慨萬千,回想當初在方家老店吃喝的情景,令人興滄桑之嘆。
酒罷,武同春再謝辭出,他怕“鬼叫化”師徒等得不耐。
母子倆送到門口,方桐道:“小弟與兄台所談的那件事,如果兄台改了主意,可以隨時來找小弟。”
武同春感激地道:“在下會的,請代向令祖父致意。”
離庵不遠,“鬼叫化”迎了上前,興奮地道:“老弟,恭喜啊!”
武同春略顯激動地道:“如果不是您老指引,在下是殘定了。”
目光一轉,又道:“令高足呢?”
“剛離開不久,老弟現在作何打算?”
“要辦的事太多,不知從何著手,只有去碰了。”
“前事不忘,後事之師,老弟以後可要多加謹慎!”
“敬謝指教!”
“對了,那老怪物是如伺答應施術救治的?”
這一問,表現了“鬼叫化”的人格崇高,玩世不恭的人,有其嚴肅的一面,他事先說過由武同春自己碰運氣,絕對不干犯武林之忌,說不偷窺,便不偷窺,不然以他的能耐,盡可在暗中觀察。
方大娘對他而言是熟人,沒問起,證明他自律極嚴,武同春大為欽服,但方大娘囑咐過請他守口,他當然不能食言而暴露別人的秘密,可是他又不願欺騙“鬼叫化”,心念數轉之後,祝聲道:“先請您老原諒,有些話在下不能說……”
姜是老的辣,“鬼叫化”立即意識到其中有蹊蹺,從容地道:“你很坦白,沒關係,揀你能說的說,全不能也行,反正你得治就成了。”
武同春深為感動,帶著歉意地道:“鐵心老前輩人怪而心仁,因為巧碰上某種機緣,所以慨施仁術。”。
“鬼叫化”沒追問,淡淡的道:“行了,老要飯的並不一定要知道原因,我們這就上路吧。”
兩人上了路,武同春十分內疚,但無可奈何。
奔了一程,遠遠出現鎮甸的影子,“鬼叫化”止步道:“老弟,我們得分手了,有句話要告訴你。”
“您老有話但請吩咐!”
“這……也可以說是老要飯的重托,老弟無論如何設法把話帶給武同春,就說老要飯的等著見他一面。”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1 15:08:32
第十一章
武同春既感且慚,幾乎想抖出自己的身份,但終於忍住了,因為還不到抖踩的時候,目前最重要的兩件事,一是追查遺珠的下落,二是究明傷害父親的兇手,如果洩漏身份,行動將相當困難。
當下武同春期期地道:“在下……一定完成您老的託付。”
“鬼叫化”頷首道:“很好,為了不惹人注目,我們暫且分手。”說完,一路歪歪斜斜而去。
在原地窒了片刻,武同春也上了路。 天色業已昏黑下來,遙望鎮甸,閃出稀疏的燈火,房舍的輪廓逐漸模糊。
武同春還沒感覺餓,也無意投店,是以穿鎮甸而過,並沒停留。
這一放過宿頭,卻再也不見鎮集了。
除了偶爾發現幾家農戶,盡是曠野,好在他暫時沒什麼目的,所以也不在意,一個勁地順路緩馳。
方大娘母子的影子,不斷在腦海浮沉,此次能解除雙腿禁制,可以說全屬機緣,若非方大娘這層關係,要想求得''鐵心太醫”答應,的確比登天還難。
正行之間,一陣險喝之聲,隱約傳來,由於靜夜,而武同春的聽覺又特別銳敏,否則是不會發覺的。
心念一動,武同春止住腳步,凝神傾聽,久久,聲音才又傳來,很模糊,看來距離不近,他循聲方向奔了去。
河灘上,靜立著七八條人影。
武同春悄然迫近,隱在樹叢之後。
沙是白的,襯著星目之光,場面極是清晰,散立的,是六名黑衣武士,中央,兩條人影對立,擺著交手的架式。
宜中一個偉岸老者特別醒目,赫然是“天地會”的太上護法,另一個中等身材,也是個老者。
武同春定睛一辨認,不由熱血沸騰起來,偉岸老者的對手,竟然是自己定要得之而甘心的西門堯。
上一次被他脫走,今晚真是天假其便。
空氣很靜,但充斥著無形的殺機。
喘息,但對峙雙方的身軀不停地震顫,顯然雙方已經過慘烈的拼鬥。
“天地會”怎麼也找上了西門堯呢? “呀!”厲喝乍傳,雙方猛合在一起,然後又分開,距離拉長了許多。
鮮血,雙方的口邊掛了下來。
場面又靜止下來,但空氣卻緊張無比。
耗了足半盞茶的時間,雙方又開始挪步,接近……武同春在暗中跟著緊張起來。
雙方距離縮短一丈之際,突地迅快地結合,“砰砰……”聲中,人聲踉蹌分開,偉岸老者在退了四五步之後,穩住了,西門堯卻坐了下去,口血連噴,顯然,他比對手差了那麼半籌。
偉岸老者喘息著,抹去口邊血漬,揚手道:“帶走!”
圈外六名武士一擁而上。
武同春大喝一聲:“住手!”
聲落人到,快如閃電。
六名武士不期然地向後退開,橫劍戒備。
偉岸老者目芒一閃,獰聲道:“原來是你小子!”
武同春冷冰冰地道:“閣下,久違了!”
“你小子意欲何為?”
“閣下還有力出手麼。”
“冷面客”,你怎敢一再與本會作對? ”
“反正態勢已經形成了,多說無益,在下不想乘人之危,閣下如果識相,讓我帶著人走吧!”
偉岸老者目珠連轉,他與武同春交過手,深知在目前脫力的情況下,出手定兇多吉少,幾名手下幫不上忙,動手也是白搭,但堂堂“天地會”太上護法,能怯敵而逃麼? 心念之中,沉聲道:“'冷面容',你能不插手嗎?”
“恐怕不行!”
“本座保證,以後互不侵犯。前此過節全部抹消,如何?”
“歉難從命!”
西門堯傷得不輕,老半天還站不起來。
六名武士久聞“冷面客”大名,壓根兒就沒出手的打算。
偉岸老者厲聲道:“'冷面客',你太張狂,會後悔莫及!”
口角一撇,武同春道:“後悔是以後的事,目前閣下是準備動手還是離開?”
“你是有為而來?”
“適巧碰上。”
“你們是什麼淵源?,'“閣下最好不要管! ”
“他是本會要緝拿的人……”
“也是在下要找的人。”
“'冷面客',你如此任性而來,天下雖大,將沒你容身之地。”
“在下沒時間扯淡,對不起,要帶人了!”說著,舉步走向西門堯。
六名武士似乎想阻止,又不敢的樣子。
偉岸老者知道今晚是栽定了,與其灰頭土臉,不如放開明些,虎吼一聲:“撤退。”
然後獰視武同春,咬牙道:“'冷面客',你走不出一里地。”說完,轉身離開,六名武士也緊跟著奔去。
酉門堯顫巍巍地站起身來,厲聲道:“你準備把老夫怎麼樣?”
武同春咬牙道:“說說殺害'無我大師'師徒的經過,和殺人的目的。”
西門堯後退了一個大步,雙目暴睜,久久才迸出一句話道:“你小子是打反章麼?”
“什麼叫打反章?”
“你殺人,反咬老夫一口……”'“哈哈!西門堯,何必狡賴白費時間,你現在可沒機會再詐死,還有你的同路人呢?不是泛泛之輩,是麼?”
“你……到底說什麼?”
“沒什麼,聖僧不能白死,你應該付出代價。”
“你想滅口便下手,用不著找藉口。”
“滅口?”
“難道不是?你跟臭叫化一鼻孔出氣,殺害老夫至交,謀取'玄黃經',經上的武功,已在你身上出現,這是鐵證。”
“聖僧臨死,說出你的尊姓,難道是假的?”
西門堯仰天狂笑數聲道:“臭叫化的心思夠毒辣,竟然反栽老夫殺人……世間根本沒有公義二字可言,老夫認了!”
話鋒一頓,又道:“罷了!武林本就是鬼域的淵獄,夫復何言。你說出經上武功出自你身的原因,老夫立即自決,不須你動手。”
武同春心念一動,忽然困惑起來,看西門堯的神情,不像是裝假,“鬼叫化”曾說,“玄黃經”是西門堯和聖僧共同得到的,而聖僧遇害時,經仍在身上,如果西門堯目的是在獨吞,他為什麼不取走? 可是聖僧臨死吐露了西門二字,在谷中西門堯曾詐死騙人,這又作何解? 西門堯接著又道:“無我老友悲天憫人,想挽狂瀾以救生靈,攜經物色堪造之材,想不到落得如此下場。錯了!當初這主意錯了!
武同春更加迷惘,這整個事件既複雜又詭譎,令人理不出頭緒,真假難辨。 如果“無我大師”師徒之被害,不是肇因於“玄黃經”,那自己的行動便走入了歧途,眼前只有如此,才能追出真相……當下沉聲道:“如果在下道出武功來源與得經的實情,你願說出原因麼?”
西門堯脫口道:“可以。”
武同春深深一點頭道:“你現在能行動麼?”
“當然!”
“那好,我們換個地方。”
“為什麼?”
“天地會'的人,不久會回頭,此地不是談話之所。”
“走吧!”
“你走前面。”。
武同春的目的,是防對方逃走。
這是一個黃土崗,沒有樹,僅長了些茅草,武同春與西門堯對坐在崗匝上的草叢裡,此地可以眼觀八方,不虞有人迫近或竊聽。
武同春已打定了主意,如果西門堯沒有明確的交代,他盡有機會取對方的命。
武同春略作猶豫之後,開門見山地道:“在下就是同時被'無我大師'與'鬼叫化'兩位同時選中的人。”
西門堯瞪大了眼睛,沒開口。
武同春接下去道:“在下當時並沒應承,但事有湊巧,也是聖僧一再說的緣法,結果在下仍得到了'玄黃經'……”
西門激動地道:“說下去!”
武同春於是把得經以及“無我大師”臨死留言的經過,照實說了出來,然後靜待西門堯的反應。
西門堯,瞬不瞬地瞪著武同春,久久才道:“這全部是真的?”
武同春道:“半字不假。”
西門堯臉上的肌肉連連抽動,厲聲道:“可怕的誤會!”
武同春目芒一閃,道:“這是誤會?”
西門堯顯得相當激動地道:“不但是誤會,而且相當可怕。你知道'無我'臨死說出老大的姓氏,用意是什麼?”
武同春緊張地道:“是什麼?”
“是一項約定。”
“約定?什麼約定?”
武同春心裡已有定見,毫不隱瞞地道:“在下姓武名同春,無雙堡堡主武進的遺孤,因一次意外,容貌受傷而毀,所以戴了面具。”
武同春如此坦陳不諱的目的,是在試探對方,如果對方與父親之死因有關,必有異常的反應。
但西門堯並無特殊的反應,只是吃驚地道:“這麼說,你是武林世家之後?很好,你看這個,便知道'無我大師',為什麼要提起老夫的姓氏!”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錦袋遞給武同春,又道:“打開來看!”
武同春懷疑不釋地接過手,深深望了對方一眼,然後小心翼翼地打開錦袋,首先看到的是一個紙捂。 取出來,展開,上面寫的是:“佛說有緣,乃大善緣,玄經金丹,合結奇緣,蒼生有幸,邪魔盡潛。”似是偈語,淺顯但又不可解。
武同春抬頭望著西門堯,意在探詢。
西門堯沉著臉道:“怎麼樣?”
“在下不解。”
“很簡單,玄經以修武,金丹以實元,得此奇緣,可成上乘高手,除魔衛道,便是聖僧生前宏願。”
“金丹?”
“不錯,在袋裡。”
武同春激奇不已,伸手袋中,果然觸到一個小瓶,隨手取出,道:“是這個麼?”
”嗯!”就是這個,裡面是丹丸七粒,每七日服下一粒,輔以經上玄功予以煉化,七七四十九日,可自破生死玄關。 ”
“這……在下……”
“老夫只是樂助其成。”
“在下能配接受?”
“你已得了'玄黃經',且已參透,這金丹只是其餘。”
“聖僧遺偈所指大善緣到底是什麼?”
西門堯正色道:“'天地會'荼毒武林,生殺於奪,能除滅之即是大善緣。”
武同春為之一窒,“天地會”勢傾武林,除滅之談何容易,但自己受惠是實,這是聖僧的遺願,已成了義不容辭之局,當下無言地點點頭。
西門堯接著又道:“老夫起初懷疑少俠與'鬼叫化'共謀玄經而害了聖僧……”
武同春改容道:“錯在晚輩沒有言明事實經過。”
西門堯道:“這誰也不能怪,許多巧合湊在一起,老夫當日在谷中發現有人侵入,為了不願流血競爭,所以避入秘室,未幾現身,又碰上少俠來陸,迴避不及,只好詐死,當時還不知道聖僧被害事,因為老夫足不出谷武同春激動地道:“侵穀者必是殺害聖僧的兇手無疑,老前輩看清了對方面目麼? ”
西門堯搖頭道:“沒有,來人形同鬼魁,身手極高。”
武同春道:“其中之一,是聖僧門下的'了緣',已被主凶殺之滅口,老前輩知道這事麼?”
西門堯大為震驚,厲聲道:“有這等事?……老夫全不知道!唉!世道如此,人心如此,夫復何言!武少俠,老夫算大事已了,追兇除魔,全仗少俠了,老夫將從此隱跡。”說著站起來。
武同春也站起身來,心頭顯得很亂,原來認定西門堯是兇手,想不到大謬其然,想像與事實有這麼大出入,真兇該是誰呢? 心念未已,忽見一條淡淡的人影,朝土崗這邊飄來,不由脫口道:“有人來了,可能是'天地會'高手。”
西門堯向遠處掃了一眼,道:“老夫對江湖深惡痛絕,再不想沾染了少俠珍重,勿忘聖僧遺願。”
說完,朝上崗另一面逝去。
為了讓西門堯有從容離去的機會,武同春迎著來人方向馳去,他判斷對方如果是“天地會”的,便不止一人,這樣便可以吸引對方注意力。
一來一迎,雙方極快接觸,面對面剎住身形。
武同春目光掃處,不白血脈賁張起來。
現身的,竟然是灰衣人? 在破屋裡,灰衣人不費吹灰之力,便毀了人見人怕的“九尺二”兄弟與青袍老者,如果不是“鬼叫化”巧計相救,自己早作了對方掌下之鬼。
灰衣人嘿嘿一聲冷笑道:“小子,天下很大,道路卻不寬,我們又碰上了。”
在破屋裡,灰衣人為什麼要對自己下手,至今還是個謎。 武同春寒聲道:“聽口氣,閣下是在找在下?”
“不錯。”
“為什麼?”
“這你就不必管了。”
“殺人總得有個理由……”
“當然,但老夫用不著告訴你,認命了吧!”
天下竟然有動輒殺人而連藉口都不要的,武同春怒火中燒,殺機熾烈,但又想到對方是妻子華錦芳的父執,強忍一口氣道:“我們彼此之間,似乎遠無冤,近無仇?”
灰衣人橫著道:“也許,但老夫非殺你不可。”
武同春手按上劍柄,厲聲道:“至少閣下得說出名號?”
“灰衣人。”
“那不確?”
“信不信由你。”
武同春心念疾轉:“殺人必有目的,再兇殘的人也不會無故殺人,對方不肯說,當中必有蹊蹺,令人不解的是對方怎會到這荒郊野地來,是碰巧,還是有別的原因?莫非……”想著,脫口道:“閣下是'天地會'的人?”
灰衣人眸中厲芒一閃,道:“老夫特別許你出手,否則你毫無機會。”
氣焰咄咄逼人,目空四海。 武同春拔出瞭如霜寶刃,挫牙道:“少狂,在下就不信這個邪!”
灰衣人哈哈一陣狂笑,道:“你馬上就會相信了。出手吧!快,死得像個武士,不然你不會瞑目的,這是你唯一能揮劍的機會,哈哈哈哈…… ”
驀在此刻,一個極細的聲音傳入耳鼓:“'冷面客',你不是他的對手,生命是可貴的,別逞意氣。注意,跟對方保持距離,別近身,八尺之內你必死無疑。”
武同春心頭大凜,是誰以傳音入密之術指點自己? 灰衣人再次道:“你放棄保命的機會?”
武同春橫劍當胸,凝注不語,他在想神秘傳音的忠告。
灰衣人冷哼一聲,閃電撲上。
出自本能般迅捷,武同春斜掠丈外。
灰衣人撲了個空,雙方距離反而拉長了。
武同春冰聲道:“閣下不說出原因,在下不准備出手。”
“你怕了?”
“未必。”
“逃避並不能保命。”
“閣下也沒一招得手。”
“嘿嘿嘿嘿……”刺耳的冷笑聲中,灰衣人開始挪動腳步。
武同春凜於傳音的忠告,知道對方志在縮短距離,以資下殺手,他想全力一博,他不願逃避,這有損武士風度。
距離縮短到一丈,灰衣人眸中射出厲人的光焰。
武同春長劍橫胸,沒有動,他不信憑“玄黃經”所載的玄奧劍術,不能擋對方一擊,星目中也射出異芒。
場面登時泛出了恐怖的殺機。
突地,武同春靈機電轉,劍長,臂長,再加上劍芒,自己僅可在八尺之外出手,以劍氣來對付這等高手,當然無法奏功,但至少可免逃避之機,意念動處,霜刃劃了出去,芒尾曳空達丈外,破風有聲。
這一著果然生效,灰衣人暴退數尺。
武同春心頭仍極沉重,這並非上策,如果對方改變攻擊方式,或許出劍,便無法保持八尺距離了。
不幸料中、灰衣人拔出了長劍,一抖,劍尖芒吐數尺,駕凌武同春之上。
逃避,或是拼命一搏,武同春必須立即決定,而這決定,繫著生死。
情勢急迫萬分。
就在這生死立見的剎那間,一個女人的聲音道:“灰衣人,你閣下大話已說在頭里,還有瞼再出手?”
聲音似曾相識,武同春大為震驚。
灰衣人大感意外,厲喝道:“什麼人?”
女人的聲音:“黑紗女。”
但聲音轉了方位,發自原先相反方向。
武同春激動萬狀,他一心要找“黑紗女”,基於她以前說的話,與堡內廢墟發生的怪事,極可能與遺珠的失踪有關……灰衣人厲笑一聲,道:“黑紗女,你憑什麼管這閒事?”
“高興'“老夫早就想會會你,何不現身出來? ”
“無此必要。””
“那就請便吧。”
“我看是你閣下該請便。”
灰衣人重重地哼了一聲,轉向武同春,獰聲道:“咱們劍底見真章。”
“黑紗女”的聲音道:“冷面客,別跟他鬥,他用劍是晃子。”
灰衣人車轉身道:“你這算什麼意思?”
“閣下明明知道,何必問我?”
“你是見不得人麼?”
“笑話,我見的人多了,但全都不能再見第二面。”
“老夫不信這個邪!”
“信不信由閣下,閣下今晚不能殺人。”
“為什麼?”
“因為我要他活著。”
武同春心頭一震,一年前,“墨紗女”對自己說過同樣的話,但那時自己是本來面目,難道她已經知道了這個秘密? 是了! 這鬼魅般的女人,定是竊聽到了自己在土崗上與西門堯的談話,這,未免太可怕了!
灰衣人怒聲道:“要他活……又為的什麼?”
“閣下不必知道。”
“你是看上他了?”
“又何妨。”
“你辦得到麼?”
“毫無疑問。”
“那你就試試看?”
“灰衣人,要我說穿麼?”
詭秘的語意,使灰衣人怔住了,久久才道:“說穿什麼?”
“黑紗女”冷冷地笑道:“說穿閣下的殺人手法。”
顯然這句話使灰衣人大感震驚,身軀一顫,厲聲道:“你想危言唬人麼?”
“黑紗女”道:“事實可以證明的。”
灰衣人似聽準了“黑紗女”發話的位置,閃電般掠了出去。
脆脆一笑,“黑紗女”道:“何必枉費力氣?”聲音換了位,似近又遠。
灰衣人木立無言。
武同春此刻要走,最便當不過,灰衣人已在三丈之外,但他不屑於如此做,同時他不願放過與“黑紗女”一談的機會。
“黑紗女”的聲音又道:“閣下何不請便!”
武同春曾聽“鬼叫化”說過,“黑紗女”用的是“異位迴聲”之術,誰也無法分清真正的發聲方位,所以他站著沒動,剛才以密語傳聲忠告的,當然是“黑紗女”無疑,真不知道她的意向是什麼? 灰衣人彈身掠回原處,腳一沾地,再起,撲向武同春。
武同春凜於“黑紗女”之言,劃了開去。
“黑紗女”的聲音再傳:“灰衣人,閣下最好收篷!”
語意森厲,而且似近在咫尺。
這一帶林木疏落,可以一株一株地數,但就看不到“黑紗女”隱身何處。
灰衣人窒了半晌,冷厲地道:“好,算你狠,咱們走著瞧!”說完,疾閃而逝。
灰衣人走了,武同春鬆了口氣,但隨即又緊張起來,因為,將要面對著神秘而恐怖的“黑紗女”努力鎮定了一下心神,武同春開口道:“姑娘肯現身麼? “黑紗女”的聲音道:
“你怎麼知道我是姑娘?”
武同春為之愕然,期期地道:“那……該怎麼稱呼?”
“我是成過親的人。”
“啊!這……”
“我有話問你!”
“姑……”姑字出口,忙又改口道:“芳駕要問什麼?”
“告訴我武同春的下落。”
武同春心弦一顫,但又覺得放心不少,因為對方這一問證明了沒竊聽到自己與西門堯的談話,意念一轉,趁機道:“芳駕先見示找武同春的原因?”
“黑紗女”冷冷地道:“討價還價麼?”
武同春道:“在下不能出賣朋友在未明白原因之前,歉難從命!”
“我剛剛救了你。”
“不錯,在下記住這份人情,但這是兩回事。”
“如果我定要你說呢?”
“在下不會說。”
“冷面客,我要殺你很容易!”
又是一怔,武同春沉聲道:“在下不會改變主意!”
空氣沉寂下來,武同春大感不安,因為他對“黑紗女”實際上完全陌生,同時他曾判斷“黑紗女”與亡妻凝碧之間有某種淵源,故而出面與死者討債。
久久,“黑紗女”的聲音才又傳來:“冷面額,你真的不怕死?”心頭“咚”的一震,武同春冷傲地道:“一個武士,生而何為死何地,沒什麼好害怕的。”
“黑紗女”語帶不屑地道:“很有武士氣概,不過……如果你就這樣不明不白的躺下,連出劍的機會都沒有,又算哪門子武士?”
“黑紗女”又道:“我可以給你保證一點,我不會殺武同春。”
武同春:“芳駕要他活著,折磨他,對不對?”
這話顯然使“黑紗女”大為震驚,厲聲道:“你憑什麼說這話?”
“在下說對了“問你為什麼說這話? ”
“因為在下知道。”
“你……知道?”
“唔。”
“怎麼知道?”
“芳駕承認了?”
“冷面客,你把話交代明白,否則你將死得很慘!”話聲中充滿了恐嚇的意味,令人不寒而栗。
武同春把心一橫,道:“在下不在乎,不過,仍可告訴芳駕,是武同春親口告訴在下的,因為年前芳駕如此對他說過,要他活著付代價。”
“黑紗女”厲聲道:“他還告訴你什麼?”
武同春心念疾轉:“再說下去,就要露破綻了,事實上這神秘女人的目的並未明朗,一切只是臆測……”
心念中,武同春道:“就只這麼多。”
“黑紗女”道:“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了?”
冷哼一聲,武同春道:“芳駕有什麼手段,盡可使出來,在下不會改變主意。”
又是沉默,武同春全神戒備,因為他無法判斷對方什麼時候發動突襲,用的是什麼手段,功力高不可怕,可怕的是敵暗我明。
氣氛詭秘得無以復加。
“黑紗女”的聲音,撞破死寂的空氣再度傳來:“冷面客,我不想用強,以條件交換如何?”語調已經變平和了。
靈機一動,武同春道:“可以,條件由在下提出。”
“不包含你剛才對我的問話?”
“可以。
“那你提吧。”
“請說出武同春失踪女兒遺珠的下落!”
這個條件等於是瞎撞,武同春希望能撞對板,因為他懷疑遺珠的失踪與“黑紗女”有關。
“黑紗女”厲叫道:“你為什麼要提這條件?”
武同春沉聲道:“因在下受武同春重托,照顧他的家小,現今他愛女無故失踪,在下不能袖手。”
“黑紗女”的聲音道:“為什麼要問我?”
武同春一時答不上話來,他不能說出心裡的猜疑,提出這一條件的目的純屬試探,想了想,含糊應道:“條件交換,當然是各取所需,各付所值,在下需要的是武家幼女的下落。”這幾句話表面聽來不無道理,其實是牽強之詞。
“黑紗女”冷聲道:“條件交換各取所需是不錯,但得看對方是否能付,不要漫天開價。”
武同春略感失望,期期地道:“芳駕……不接受在下所提的條件?”
“黑紗女”斷然道:“無法接受!”
完全失望,武同春怔立無語。
骨肉之情,再加上內心的虧欠,使他痛苦不堪。
“黑紗女”又道:“如果沒適當條件,我可以提出一個,你一定欣然接受。”
武同春心念電轉:“自己所迫切要知道的,既然無法如願,還談什麼條件,總不成自己出賣自己?而且對方撇開了找人的目的不談,分明是作弄人,何必睜著眼鑽圈套?”
心念間,大聲道:“在下不談任何條件,對不起!”說完,狂馳而去。
此際,天色業已微明。
奔了一程,官道在望。
武同春緩了奔勢,暗自慶幸,“黑紗女”沒有追來。
心裡剛這麼想,“黑紗女”的聲音倏告傳來:“站住,你打算一走了之麼?”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1 15:08:54
驀吃一驚,武同春停下腳步,他感到心房在收縮。
“黑紗女”的聲音又道:“冷面客,說話呀!”
“沒什麼好說的。”
“我們講妥條件交換……”
“在下沒興趣。”
“這能由你麼?”
武同春心火被挑了起來,一憤然道:“難道要由芳駕?”
“跟你談條件已經是相當客氣了!”
“如果不客氣呢?”
“我可以逼供,也可以殺你,不怕姓武的不出面。”。
“好吧!姓武的任何過節,全由在下接著就是,芳駕劃出道來。”
“除了他本人,沒人能代。”
武同春心癢難搔,不現身,光開口,實在使人難耐,他真想抖出身份,作個痛快了斷,但想到父仇未報,女兒失踪,身份一暴露,勢將困難重重,所以又強忍住了,深深一考慮,道:“在下替芳駕把信帶到,如何?”
“不談條件了?”
“無條件。”
“太可惜了!”
心中一動,武同春道:“什麼太可惜了?”
“黑紗女”道:“我提的條件非常優厚,與你關係密切,不談太可惜。”
武同春暗忖:“對方如此一再糾纏的目的,不過是要追出自己的下落,而如今自己已面目全非,實在見不得人,徒留笑柄,拖下去,遲早會知道對方企圖的。”心念之中,斷然應道:“在下放棄!”
顯然是在打主意,久久,“黑紗女”才傳來話聲道:“好吧!目前暫時如此,你帶口信給好同春,就說我有事要會他,條件保留,也許以後還有跟你交易的可能。”
聲音頓沓,不知她是如何離去,因為她根本就沒現身。
又回到舊居“無雙堡”,武同春鑑於功力仍嫌不足,他必須利用西門堯轉交的聖憎“無我大師”遺贈的培元金丹,四十九天的時間不短,得有個妥當的安身之地,祖居廢堡,最為合適。
望著凝碧髮妻的墓,他流下了悔恨之淚,大錯鑄成,一切已無法挽回。 遺珠有一半是凝碧的骨血,然而她失踪了,一個八歲的孩子,何辜? 是什麼人喪心病狂,把手段用到不懂事的孩子身上? 悔、愧,使心中的恨更深。
在墓前木立了很久,他想到續弦妻子華錦芳,江姥姥遭了不測,遺珠失踪,只剩下她孤零零一個在房裡,那不知名的仇家會放過她麼? 想到這裡,內心如焚,於是,他立即動身奔向住房。
暮色蒼茫中,他來到了住房門首,不由躊躇了,自己該以什麼身份見她? 繼續瞞下去,還是說明真相? 一年多的日子,夫妻生離,她當然相當痛苦,但是自己呢? 過的又是什么生活? 讓痛苦延續下去嗎? 自己面目全非,會給她什麼樣的感受? 由於對凝碧的虧欠,對拜弟許中和的負疚,業已註定此生將痛苦至死,只有死,才能結束這份痛苦……他茫然無助地望著在門,這本屬於他的家已不成其為家,情勢所迫,枕邊人變成陌路,華錦芳是個孤女,成了無辜受害者。
突地,他發現門媚上有樣亮晶晶的東西,迫近一看,是枚擦光了的古錢,不由大驚奇,這是怎麼回事? 難道真的又發生了意外,這像是江湖人的標記……他不再猶豫了,伸手叩門。
腳步聲傳來,每一聲都像踏在他的心上。
“誰?”是華錦芳的聲音。
猛打了一個哆嗦,武同春強自鎮定,開口道:“大嫂,是小弟……'冷面客'。”
在門開啟,一個憔悴的面孔呈現眼簾。
武同春劇痛椎心,鼻孔發酸,幾乎掉下淚來。
華錦芳面上露出一絲苦笑,道:“原來是武兄弟,請進!”
武同春喉頭似有東西塞著,說不出話來,只好點點頭。
進到廳中坐下,燈光下,華錦芳的粉臉不但消瘦,而且蒼白。 默然了片刻,華錦芳開口道:“兄弟且寬坐,容我料理飯食。”
武同春把牙齒咬了咬,才吐出聲音道:“不必了,小弟已在前途用過。”
“不費事的。”
“不是小弟客氣,真的用過了。”
“有同春的消息麼?”
“這……小弟還沒去見他!”
“哦!”臉上無限淒苦之情。
竭力羥制住情緒,武同春悠悠地道:“此地……隻大嫂一個人?”
華錦芳道:“我找了個佃戶的女兒作伴,她回家去了,不久就會迴轉。”
告訴她! 告訴她真相! 一個聲音在武同春的心里大叫,這使他的心起了痙攣,幸而他戴著面具,臉上沒有表情,話到口邊,又咽了回去,他實在鼓不起勇氣說出真相,最後,他還是壓制了這一份痛苦的衝動,開口道:“小弟曾在打探遺珠的下落,和殺害江姥姥的兇手,但都沒有端倪。”
華錦芳沒開口,搖頭嘆口氣,用羅帕拭淚。
武同春的聲音有些顫栗地又道:“大嫂……想出端倪麼?”
“無法想起,唯一想到的,是廢墟中裝鬼的女人,定然與她有關,她曾自稱是遺珠的親娘,但是……她是誰呢?”
“這……小弟一定追查。”
“我知道……同春並未忘情過世妻子凝碧,雖然他恨……”
武同春不敢深談這問題,他怕自己控制不住,但關於凝碧之死,真相既已大白,不能使死者繼續蒙上污名,有告訴她的必要。
當下鼓起勇氣道:“大嫂,有件事……小弟得告訴大嫂!”
“什麼事?”
“過世的凝碧大嫂……”他有些說不下去。
“怎麼樣?”
“她是無辜的。”
華錦芳瞪大了眼,激動地道:“這話怎麼說?”
武同春硬起頭皮道:“當年凝碧大嫂與許中和的事,是被人陰謀陷害“噢! 是誰陷害的? ”
“是從前堡裡總管巫永裕,因為他私德不檢,被驅出堡,挾恨於心,所以才施展這條毒計,破壞武大哥的家庭……”
“你……怎麼知道?”
“是武大哥親口說的,兇手已被許中和誅殺,真相完全大白。”
華錦芳陡地站起身來,厲聲道:“上次見面你怎麼不說?”
武同春一窒,期期地道:“是……是武大哥叮囑暫時別說。”
“為什麼?”
“為了……堡裡出現鬼怪,有待查明。”這句話是信口而出的。
“這麼說……凝碧無辜……”
“是的。”
“所以同春不回家跟我見面?”
“不,不是這意思……”
“那他是什麼意思?”
“大嫂千萬別誤會,他真的在……潛修一門奇功,他……也很掛念家裡,所以才托小弟順便照應……”
“是嗎?”
“千真萬確。”
“想不到,真想不到,吳凝碧無辜,許中和無辜,遺珠無辜……”
為了轉變氣氛,武同春換了話題道:“對了,大嫂,門媚上那枚古錢華錦芳雙眸一亮,道:“記得那位父執灰衣人嗎? ”
心頭一震,武同春道:“記得,怎麼樣?”
華錦芳道:“是他贈送的,說是釘在門上,便可避免滋擾。也真怪,很靈,這些日子的確平靜,什麼事也沒發生。”
武同春激聲道:“他到底是什麼來路?”
“不知道,他不肯透露。”
“可是……”
“可是什麼?”
“他兩次追殺小弟不成功……”
華錦芳震驚無比地道:“有這種事?這怎麼會?這……為什麼,他是知道兄弟跟我們的關係的……”
武同春咬牙道:“小弟也想不透,他不肯說出原因。”
華錦芳深深一想,道:“有機會我定問個明白。”
武同春咬牙道:“大嫂,不要問,由小弟自己查明。”
華錦芳道:“不,這一定要問明白,也許其中有什麼誤會!”
武同春目光在廳內一轉,道:“對了!大嫂,江姥姥……安葬在何處?”
“就在在後向陽的土阜上,真可憐,什麼理由殺了一個上了年紀的人?”
“定然是有原因的!”他不想說出追查父親死因的事,江姥姥吐露了一半,便被殺滅口,江姥姥臨死吐出的幾個字,又響在耳邊:“靈牌……靈座這到底是什麼意思?難道是因她無後,是武家三代老管家,希望能供奉她的靈位而分享一份香火?華錦芳皺緊眉頭道:
“對方當晚也曾向兄弟出手?”
武同春點頭道:“是的,令人想不透!”
口裡說,心裡又想到白石玉,那晚他也湊巧來到,據他分辯,兇手是他驚走的,追之不獲,可信麼? 會不會另有蹊蹺? 白石玉也在窮追自己的下落,這當中定有連帶關係。
他又想到江姥姥說父親是傷於“無影戳心手”,不治而死,受傷原因不明,江湖中,誰會施這種手法? 連“鬼叫化”等老江湖都想不出來。
愈想,愈覺得情況復雜,似乎有了頭緒,但仔細一分析,又連接不上,每一個情況,都似是而非。
華錦芳歉然地笑笑道:“武兄弟,這山在離鎮集很遠,同春又不在,恕我不便接待……”
這是下逐客令了。 武同春欲哭無淚,這是他的家,她是他同床共枕的妻子,然而現在成了陌路之人,他想多停留一會,想多交談幾句,甚至想留下來,對久別的枕邊人加以慰藉,可是現實不允許,多殘酷的現實。
武同春站起身來,心裡的話又衝到口邊,依然鼓不起這份勇氣,於是,只好笑笑道:
“小弟正要告辭!”幾個字,費了很大力氣才說出來。
華錦芳顯得不安地道:“兄弟,實在對不住,請你原諒!”
武同春摧肝斷腸,整個人似乎要崩潰了,勉強擠出話聲道:“哪裡話,大嫂客氣了,小弟過些時再來看望大嫂!”
說完,作了個揖,匆匆向外走,像是在逃避什麼似的。
華錦芳送到門口,再致歉意之後,“砰”然關上在門。
武同春走了數步,回頭望著緊閉的在門,真想大哭一場,門裡,門外,親人,路人,這實在是人間大悲劇。
回去,告訴她一切? 不能,絕對不能!
這是懲罰,這是報應,應該承受的。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踉蹌奔離。
屋裡,華錦芳獨自對燈彈淚,紅顏自古多薄命啊! 怨誰? 嫁錯了人,還是錯生為武林兒女? 她想:“如果能生下一男半女,也許能係住丈夫的心,可是肚子不爭氣,丈夫不回家,為什麼?”
武同春懷著一顆百孔千瘡的心,狠命狂奔,想藉體力的勞累,來減輕精神上的負荷。 有家歸不得,是誰之過? 又來到祖居“無雙堡”,這是傷心之地。
不期然地,他逞到妻子凝碧墓前,手撫冰涼的墓碑,哀哀求道:“凝碧,我對不起你,靈而有知,你看著我承受這惡果,我不求你寬恕。因為我無可寬恕,凝碧,懲罰我吧!”淚水,順腮而下,這是愧悔之淚。
天明,日出。
武同春回到前堡舊屋,打掃了一個房間,他要在此地停留近兩個月的時間,以完成聖僧遺贈金丹的妙用。
每七天服下一粒,四十九天才能竟全功。
金丹妙用果然非凡,過了三七,內元已顯著增加。
他加緊以“玄黃經”所載心法勤參。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流逝,這已是七七的最後一天,也是最緊要的關頭,突破玄關,打開生死之竅,功力便更上一層樓,如受意外干擾,勢必功虧一簣。
現在是過午時分,武同春跌坐在舊屋正廳的屏帳之後,度其最後一關,頭頂隱見一層白霧,身軀不住顫動。
一條人影,出現廳堂,搜完上下房之後,轉向屏帳,一探頭,喃喃地道:“老夫還以為訊息不確,這小子真的躲在此地練功,天假其便!”
這人影,赫然是功深莫測的灰衣人。
武同春在忘我境地中,渾然不覺死星已經照命。
此刻,灰衣人要殺武同春,可說是易如反掌。
在這最後一刻,武同春絲毫也不能受干擾,否則必將導致走火入魔,不死也將成殘,可說生死係於一發。
灰衣人獰笑一聲,揚起手掌……“伯父,您……一個女人的驚叫倏告傳來。
灰衣人大吃一驚,收手回顧,粟聲道:“是賢侄女……”
來的,正是華錦芳,手裡提著一個木盒,還有香紙等物,呆立在廳門外。
灰衣人目芒連閃,又迴轉身……華錦芳大感困惑,跨人廳中,道:“伯父,您在……做什麼?”
灰衣人再次回身,向華錦芳走近兩步,道:“沒什麼!”
華錦芳疑念不釋地道:“伯父怎會到此地來?”
灰衣人笑笑道:“本來是要到在房看你,想到這曾經顯赫一時的無雙堡,順便彎進來憑弔一番,最近……好麼?”
“很平安,謝謝伯父所賜的古錢。”
“你丈夫有消息嗎?”
“還沒有!”言下不勝淒涼。
“你帶了這些東西……”
“哦!今天是家翁忌辰,所以備了些祭物,來拜家一番,略盡為人婦之道,想不到碰上伯父。”
“你公公的靈位還在此地?”
“是的,在房只是暫時安身。”
“其實,你可以搬回來,有古錢為記,不會有人騷擾。”
“是的,侄女……想等夫婿回來後再作打算。”
“靈位在哪裡?”
“在後樓上。”
灰衣人瞼上掠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異色,沉聲道:“那你去祭拜吧!我在此地等你!”
華錦芳忽然想起件事來,期期地道:“伯父,侄女……有句話想請問……”
灰衣人眉鋒微微一軒,道:“什麼事?”
華錦芳道:“面有惡疤的'冷面客',是同春的生死之交,聽說……伯父要對他……”
灰衣人老臉一變,栗聲道:“你……這話從何說起?”
“是他親口告訴侄女的。”
“噢!”
“伯父為什麼要殺他?”
“這是誤會,伯父我怎會無故殺人,這是……為你好!”
華錦芳驚聲道:“為侄女好?這……侄女不懂?”
灰衣人有意無意地回頭朝屏帳望了一眼道:“我一說你就懂了,從他的武功路數,我懷疑他是當年武家仇人之後,所以想逼他出手,藉以證明。”
華錦芳粉腮大變,栗聲道:“可能麼?”
灰衣人正色道:“所以我要證明,只要他抖出絕招,就可證明……。”
“這……太可怕了。”
“還有,兵刃是武士的第二生命,他持有你丈夫的兵刃,你竟然一點也不懷疑,聽他一面之詞,豈非更可怕?”
“可是……他解說的有道理……”
“心懷叵測的人,自然有一套動人的說詞。”
屏帳內,武同春運功已至最後一刻,玄關將通。 華錦芳眸光連閃,惶然道:“這……侄女該怎麼辦?”
灰衣人道:“由伯父來辦!”
“如果他不是仇家之後呢?”
“那當然更好。”
“如果他真的……”
“我不會放過他,說不定你丈夫……”
“怎麼樣?”
“希望不是這回事,試想,兵刃落入別人手中……表示什麼?”
花容慘變,華錦芳激動地道:“伯父的意思……同春可能遭了不測?”
灰衣人點頭道:“正是。”
華錦芳粉腮驟呈蒼白。
灰衣人道:“你快去後樓祭拜,事完我們再商量對策。”
武同春全身一震,突破了生死玄關,人也告醒轉。
華錦芳顫聲道:“伯父,侄女……我心很亂……”
灰衣人道:“冷靜些,一切只是猜測,真相如何不得而知。”
華錦芳道:“我……愈想愈覺得可能。”
灰衣人催促道:“快去呀!”
華錦芳突地面色慘變,驚叫一聲,連退數步,到了門邊,手中的東西“嘩啦啦”掉在地上。
灰衣人似有所覺,朝側方一閃,脫口“啊”了一聲。
武同春現身在屏帳邊,眸中閃射的光焰令人不寒而栗。
華錦芳目瞪口呆。
灰衣人老臉起了抽搐,最好的機會失去了。
武同春沒聽到他們剛才的談話,目注華錦芳道:“大嫂,怎麼回事?”
華錦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灰衣人抬手道:“錦芳,你到外面去!”
華錦芳倒退出廳門,又站著不動。 武同春目芒射向灰衣人,冷冰冰地道:“閣下三番兩次對在下施殺手,希望有個明確的交代?”
灰衣人寒聲道:“老夫要取你的命!”。
華錦芳因為剛才聽了灰衣人的話,而且又鑑於武同春會突然在此現身,更加相信灰衣人的判斷不錯,是以閉口不言。
武同春凜於“黑紗女”上次所提的警告,緩緩退到壁邊,保持八尺以外距離,這才開口道:“殺人總該有個理由吧?”
“當然。
“說說看。”
“老夫暫時不想告訴你,前兩次被你免脫,這一次不會再有奇蹟了!”
武同春疑雲滿腹,怎麼也請不透對方的居心,但對方不肯說,是無可奈何的事,愛時恨火中燒,暗忖:“只有拚死一搏,非把事情了斷不可。”
心念之中,徐徐拔出長劍,平舉橫胸。
生死玄關之竅已通,功力進入另一個境界,氣勢自然不同往昔。
灰衣人老臉頓形凝重,他已覺察出對方像突然換了個人。
華錦芳深信灰衣人的活,鐵青著粉腮靜待下文。
“呀!”吐氣開聲,灰衣人欺身發掌。
武同春是背廳壁而立,退無可退,對方這一迫近,當然無法保持八尺距離,但他已蓄足了勢,白光一閃,霜刃劃了出去。
灰衣人胸有成竹,乍進倏退,快得與武同春發劍是同時。
“嗤!”挾以一聲驚哼,灰衣人胸口裂了一道口,是被芳尾割裂的,由於內元倍增,武同春劍尖芒尾已吐到八尺,實在是驚人。
華錦芒也脫口驚“啊”出聲。
武同春只覺對方的掌力奇寒,觸體透心,不由打了一個冷戰,由於生死玄關已通,意動功生,攻心寒氣,上被排拒於體外。
灰衣人眸中盡是駭芒,老臉連連抽動,粟聲道:“到外面去!”聲落,人已從華錦芳身旁電掠而過,落到庭中。
華錦芳本能地閃開。
武同春信心陡增,因為灰衣人在八尺之內的一擊,他絲毫無損,立即跟著掠到了庭院之中去。
灰衣人已揚劍而待。
武同春站好位置,雙方對峙。
氣勢均無懈可擊,令人嘆為觀止,放眼武林,已難找到這等劍道高手。
金鐵交鳴聲中,劍氣裂空四溢,雙方是同時出的手,武同春寸步未移,灰衣人退了一個大步,身形晃了兩晃,強弱已經分判了。
華錦芳栗呼道:“伯父,怎麼樣?”. 武同春一點也聽不懂華錦芳與灰衣人說的是什麼!
華錦芳的神情立刻變得十分可怕,眸中閃射出怨毒的駭人芒影。
武同春沒注意到,他的注意力貫注在灰衣人身上,既有製勝的把握,他當然不會放過對方,向前跨進一個大步……驀在此刻,厲喝刺耳,華錦芳電閃撲向武同春。
武同春心頭劇震,暴閃丈外,厲叫道:“錦芳,這是做什麼?”他忘了形,叫出華錦芳的名字,覺得不妥,但已無法收回了。
華錦芳在狂亂的情形下,沒注意到這點,赤紅著雙目道:“我跟你拚了,你一併殺了我吧!”
華錦芳雙掌一錯,又告電撲而上。
武同春再次閃開,駭震不已地道:“大嫂,這究竟為了什麼?”
這一撲一閃,灰衣人已遠在三丈之外,他站著沒動,老臉成了鉛板。 ”
華錦芳再次撲空,她是忘情拼命,其實她何嘗不知道說什麼也不是這冷面怪客的對手,灰衣人尚且不敵,她算什麼? 嬌喘著道:“'冷面客',坦白說一句,你是不是殺了我丈夫?”
武同春錯愕莫名地道:“這話從何說起?”
華錦芳厲聲道:“你不承認?”
武同春茫然道:“要小弟承認什麼?”
華錦芳遙注灰衣人道:“伯父,請點破他的來路。”
武同春滿頭玄霧,窒在當場,灰衣人一再對自己下殺手,已屬奇怪,現在的事更怪,到底是什麼蹊蹺? 灰衣人沉聲道:“錦芳,此中還有疑點,容我再調查,暫且擱下吧!我走了!”說完,電閃越屋而去。
華錦芳怔了怔,轉身怒視著武同春。
武同春深深籲了口氣,道:“大嫂,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華錦芳咬著牙道:“你殺害了武同春,奪了他的劍,對不對?”
武同春啼笑皆非的道:“這話是從何說起的?”
華錦芳淒厲地道:“只問你是不是?”
“小弟以前說的全是真話。”
“一年多了,人不見影子,怎麼說?”
“武大哥可能功尚未成。”
“鬼話,難道連家都不要了?”
“大嫂,武大哥處境困難,有不少強仇大敵。”
“你是其中之一?”
“這……嗨!大嫂到底是……小弟明白了,是灰衣人搗的鬼,對麼?”
“他沒理由搗鬼,他是先父至交。”
武同春沉默了片刻,道:“他到底說了在下什麼?”
華錦芳咬著牙道:“我不必告訴你,你以什麼證明你先前所說的全是真的?”
武同春無可奈何地道:“事實不是證明了麼?”
華錦芳冷哼了一聲道:“什麼事實,事實在何處?很明顯的一點,你連來歷都沒有交代過。”
武同春苦苦一笑道:“小弟有難言之隱,以後會交代的。”
華錦芳道:“我不信。”
武同春心念一動,道:“灰衣人自稱是大嫂父執,他交代過來歷麼?”
華錦芳窒了一窒,道:“這不干你的事。聽著,我不是你對手,除非你殺了我,否則我不會放過你。為什麼不說實話,你怕什麼?還有什麼企圖?”
武同春欲哭無淚,夫妻竟然以如此態度相對,這件事顯然是灰衣人造成的,但為什麼?
心念之中,無可奈何地道:“大嫂,你何不把事情始末說明?”
華錦芳恨恨地道:“該說明的是你。”
“大嫂……”
“別叫我大嫂。”
武同春木然成癡,他不知該如何處理這問題。
華錦芳迫近前道:“事情很好解決,要不你殺了我,要不你說出真相?”
武同春痛苦地道:“會的,我……會說明的,但不是現在。”
驀在此刻,一個聲音道:“由在下來說明如何?”
兩人同感一震。
一條人影,倏然而現。
武同春目光掃處,殺機登時衝胸而起。
白石玉先朝武同春一揖,道了聲:“兄台久違!”
然後,他轉向華錦芳,深深的一揖,笑嘻嘻地道:“武大嫂,你好!在下白石玉,是同春兄的好友!”
華錦芳“啊”了一聲,沒開口。
武同春怒視著白石玉,冷森森地道:“白石玉,武同春沒你這號朋友,少耍花樣。你來得太好了,咱們之間的新舊帳,該徹底結算一下。”
白石玉若無其事地道:“兄台稍安毋躁,事情得一樣一樣解決,先談談同春的事。同春兄突然失踪,已經年餘,而唯一知道他下落的,只有兄台,他的兵刃也在兄台手中,論功力見台高出武兄甚多,如果沒有一個明白交代,就不能怪人起疑,對嗎?”
這幾句話夠厲害,還充滿了挑撥意味。
說完,他還特別瞄了華錦芳一眼。
武同春氣呼呼地道:“你何不先說出追尋武大俠下落的目的?”
淡淡一笑,白石玉道:“在下說過多少次了,是出於朋友之間的關切。”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1 15:16:46
第十二章
華錦芳被白石玉這一說,益發相信灰衣人的話不錯,厲叫道:“'冷面客',你說是不說?”
白石玉立即幫腔助勢道:“兄台還是坦白說出的好……”
武同春氣極,算是有了發洩的對象,向白石玉迫近兩步,寒聲道:“該說出內情的是你呀,今天你休想再弄狡獪。”
白石玉口角一撇,道:“在下一向以和平處世為原則,任何事都可以和平解決,流血拼命,解決不了問題,也難有真正的是非……”
冷哼了一聲,武同春道:“你在路上用鬼賊手段殺了'天地會'左護法和六名武士,這也叫和平?”
白石玉面不改色地道:“天下事不能說絕無例外,得看對象而定。”
武同春不屑地道:“天下的理,都被你一個人佔盡了?姓白的,在下不耐煩開口,今天你不交代清楚,可能又要破例了。”
白石玉道:“是威脅麼?”
武同春道:“隨你怎麼說都可以!”
華錦芳喘了口氣,道:“這位白少俠在現身時,說要少俠證明,說明什麼?”
白石玉道:“武大嫂,事情太簡單,既然這位見台聲稱是武大俠的生死之交,又受託辦事,還接受了武大俠的兵刃,我們相信這位兄台先後所說的全無虛言,最直截了當的證明方法,便是帶路找到武大哥,一切不就都迎刃而解了。”
華錦芳點頭道:“不錯'冷面客',你怎麼說?”
武同春深深一嘆,道:“好,小弟可以帶大嫂去見武大哥!”
白石玉道:“你可要言而有信?”
武同春冷極地一笑,道:“沒你姓白的份!”
白石玉挑眉道:“誰能保障武大嫂的安全?”
華錦芳心頭一動,如果這“冷面客”心懷叵測,對自己不利的話,的確沒有反抗的餘地了,功力懸殊太大了。
武同春女口刃目蒼在白石玉面上一繞,道:“憑你就能保障別人的安全麼?”
白石玉分毫不讓地道:“至低限度可以有個人證,不會變成無頭案,是嗎?”
武同春嗤之以鼻,道:“姓白的,別浪費心機,如果在下想殺人,隨時都可以辦到,不必費這多周折。”
白石玉針鋒相對地道:“問題在於你兄台隱藏在內心的企圖。”
武同春目中煞芒一閃,道:“可惜你沒機會參與這件事……”
白石玉道:“為什麼?”
武同春一字一句地道:“因為我要殺你,而且就是現在。”
白石玉下意識地向後挪了一步,依然很沉靜地道:“兄台辦得到麼?”
“事實會告訴你。”
“如果在下不跟你打……”
“那是你自己放棄保命的權利!”
“在下不會放棄的。”
“很好,準備保命吧!”如霜白刃,撲了起來。
華錦芳冷厲地道:“你打算殺人滅口,以遂陰謀麼?”
“這是小弟與姓白私事,與大嫂無關。”
“但事實上已有關了。”
“大嫂阻擋不了。”
“我會不計生死地一試。”
白石玉淡淡一笑,道:“武大嫂,你放心,他殺不了在下!”
武同春向前一邁步,道:“那就證明一下?”
話聲中,正待出,只覺眼一花,白石玉已到了三丈之外,這種身法,簡直與鬼魁無異,人似乎很難辦到,武同春怔住了。
白石玉在三丈外沉聲道:“在下全身而退,總可以辦得到的吧?”
武同春憤火中燒,厲哼一聲,閃電般撲去,白石玉掠上了屋面,武同春如影附形而上,一追,一逃,如兩抹淡煙般消逝。
華錦芳也登上屋面,但已失去了兩人的身影,她自忖絕對無法與這兩個鬼魁般的人物角逐,只好站在屋面上發呆。
空地,身邊多了一個人影,華錦芳心頭劇震,本能地橫閃數尺,一看,吐了口大氣,激動地道:“原來是伯父!”
不速而至的,正是灰衣人,事實上他並未遠離。
灰衣人沉聲道:“錦芳,這件事很複雜!”
華錦芳道:“伯父,您跟'冷面客'動過手,到底證實了沒有?”
灰衣人道:“似是而非,還須要找旁證。……”
華錦芳脫口道:“難道伯父鬥不過他?”
灰衣人笑笑道:“上焉者用智,武力不能解決問題,並非伯父我收拾不了他,而是臨時改變了主意,他還有身後人,更加可怕,不能不謹慎從事。”
華錦芳粉腮一慘,淒聲道:麼說,同春他……八成是不幸了? ”
灰衣人沉凝地道:“目前還說不定,我會盡力查明此事。錦芳,你回在房去.不要出來亂闖,一切有伯父我替你作主,你等我的消息。 ”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淚水在眶內打轉,華錦芳點了點頭,暗道:“我會失去丈夫麼?我該怎麼辦?憑我這點能耐,能做什麼?”……淚水滾落粉腮。
灰衣人一副長者之風,用手拍拍華錦芳的香肩,慈和地道:“錦芳,別難過,一切會很好的!”
武同春生死玄關已通,功力已達一個巔峰狀態,白石玉身法雖然出奇地快,但他不虞追丟,能保持一定距離。
固然不會追丟,但在同等速度之下,要想縮短距離也很困難,像這種疾馳法,內力損耗非常可觀,就要看誰的內元深厚,能堅持不墜了。
追逐了近十里,白石玉的身法已顯遲滯,失去了輕靈。
距離逐漸縮短,武同春猛運內力,以凌風之勢超到頭里。
白石玉剎住身形,俊面一片蒼白,喘息不止,如果再奔下去,他定會脫力。 他本長得斯文瘦弱,眼前的神情,加上他腮旁的紅藉,的確像個女人。
武同春氣勢還保持從容,似乎他的內元用之不竭,目芒一閃,道:“白石玉,你逃不了的!”口裡說,心裡仍一分震驚對方的超凡身法。
白石玉深深吸了幾口氣,調勻了一下呼吸,微喘著道:“兄台好像又增添了功力,大異往日?”
他居然有閒情說這話。
武同春森冷如敵地道:“我不跟你敘舊,事情非有個了斷不可。”
“如何了斷?”
“說出找武同春的真正原因。”
“說過是為了朋友正義。”
“鬼話。”
“兄台不信,在下有什麼法子?”
“很簡單,想辦法讓我相信!”
“否則呢?”
“手底下見真章。”
白石玉默然了片刻,目珠連轉,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你我都自認是武同春的至交好友,問題在於無法互相證實,所以才互相疑忌,兄台以為然否?”
武同春無情地道:“不然!”
“什麼意思?”
“你居心叵測!”
“兄台是只知道有自己,沒有別人,如果這句話由在下說……”
“你不配,因為在下與武同春是性命之交,如果有你這麼一位知己朋友,他不會不告訴在下。”
“這仍然是一廂情願的說法,在下也是如此想。”
“你的真正來路呢?”
“哈哈,在下有名有姓,而兄台只有個可能是杜撰的外表,說起來,到底是誰的來路不明呢?”
武同春為之語塞,但自己就是自己,自己不承認他是朋友,還有什麼可以爭辯的. 難道真的要製造另一個武同春? 當下把心一橫,道:“在下沒興趣跟你泡蘑菇,乾脆些吧!”
白石玉聲調一變,道:“兄台放明白些,到底誰能殺誰還不能肯定,不過有一樣可以肯定,兄合算能殺得了在下,兄台也絕對活不了。”
武同春心中一動,道:“危言聳聽麼?”
“這可以馬上證明的。”
“好,就證明吧”
“在下之所以委曲求全,是怕鑄成大錯。”
“什麼大錯?”
“只怕造成親者痛,仇者快的局面。”
這話有些莫測高深,武同春略略一怔,道:“誰是親,誰是仇?”
“目前很難說。”
“廢話!”
“這決非廢話,也不是在了信口開河,有根據的。”
“由於白石玉行動鬼祟,而是不止一次言詞反复無常,是以武同春並不為所動,冷冷一笑,顯得很漠然地道:“什麼根據? ”
白石玉沉聲道:“比如說,江姥姥之死,與兄台之遭受災襲……”說了一半,便頓住了呀。
武同春聞言之下,不由心頭劇震,這件事極可能與父系之死有關,因為江姥姥是在行將吐露實情之際被殺的,兇手的目的顯係滅口,而自己在失神之際也遭碎襲……當下激動萬狀地道:“你知道誰是兇手?”
白石玉頷首道:“當晚在下也湊巧到場,還追了對方一程,當然知道。”
武同春一想,道:“當時你說沒看清?”
白石玉道:“是沒看清面目,但事後想起對方的身影和身法。”
武同春迫不及待地道:“是誰?”
白石玉略作沉吟,道:“兄台該說的不說,在下……有奉告的必要么?”
心火股股直冒,武同春大聲道:“你是尋開心麼?”
白石王挑眉道:“這並非尋開心的事。”
武同春氣呼呼地道:“那你就說出來!”
“在下有這義務麼?”
“是你自己提出來的!”
“不錯,是在下提起的,不過……目前兄台身份不明,這件事關係重大,最妥當的辦法是面告武大哥。”
繞了個大彎,又回到原來的問題,他用盡心機,想達到目的。 武同春兩眼發了藍,冷哼了一聲道:“說了半天,你還是想套出武同春的下落?”
白石玉期期地道:“在下……不敢冒這大的險告訴兄台。”
武同春不耐地道:“不說拉倒,反正你的話未必可信。”
口角一撇,白石玉道:“兄台這麼一說,在下倒是要賭這口氣,置上一次險了。江姥姥死後,身上並無顯著傷痕,可以說是無痕,對麼?”
心中一動,武同春道:“不錯,是死後無痕。”
白石玉凝重地道:“即在下告訴兄台,兇手是灰衣人!”
如觸了電似地全身一震,武同春連退三步,栗聲道:“灰衣人?”
“不錯!”
“這怎麼可能?這……他為什麼要殺江姥姥?”
“他也曾對兄台下手,又為什麼?”
“我不信,你說謊,居心可怕,你的目的是想……”
“兄台不信?”
“不信,記得當晚灰衣人是跟武大嫂一路回家的。”
“那兄台錯了!”
“什麼意思?”
“灰衣人是在外與武大嫂會合的,以他的能耐,盡可在殺人??假裝逃走,然後繞回來會合武大嫂。”
武同春猛打一個寒噤,顫栗地道:“難道武大嫂跟灰衣人是共謀?”
白石玉冷冷地道:“武大嫂是否共謀,就不得而知了。”頓了頓,又道:“可能麼,這……不可能,太可怕了。”
武同春的心起了痙攣,這實在太可怕了,雙眼一瞪,冷厲他道:“姓白的,如果你說了假話……”
白石玉不假思索地道:“這又不是死無對證的事,兄台可以馬上回頭去問武大嫂,不就結了麼?”
武同春咬著牙道:“如果你是為了脫身而說謊,我會把你撕碎。”
冷冷一笑,白石玉道:“一句話,咱們之間的事,在武同春沒現身之前不算完,兄台不找在下,在下也要找兄台。”
他的口風與態度顯得很強硬。
情況詭譎萬端,武同春已失去了主意,真不知如何是好,心頭像一堆理不清的亂麻,找不出頭緒。
白石玉拱手道:“後會有期了。”
一彈身,翩然而逝。
武同春沒阻止,也沒去追,他深深陷在絲亂的情緒裡,努力地想,想從紛亂中找出頭緒來,他回想那晚的經過回到在房,見到江姥姥,獲悉父親是傷於“無影戮心手”而不治。
慘號聲引去自己,江姥姥被害。
驚悟中計,回到原處,失神之際,猝遭突襲。
暴喝聲起,人影追逐。
“天地會”巡監司馬一夫率手下來,說是收屍。
灰衣人便與華錦芳一同迴轉,灰衣人擊殺司馬一夫……想到這裡,突地一頓腳,厲聲自語道:“華錦芳是有與灰衣人共謀的嫌疑,但這是為了什麼?司馬一夫怎會來收屍?如果說兇手是灰衣人,而灰衣人是'天地會'的人,他為何殺自己人,司馬一夫地位不低……”
心念之中,彈身反撲無雙堡。
為了急於揭開謎底,武同春全速馳行,快如飄風。
行程過半,忽見遠遠一個女人身影,從前道緩緩行來,身影太熟,一眼就能判定是華錦芳。
她正走向赴在房的回程,武同春緩下勢來,心急電轉:“如果華錦芳真的與灰衣人有所勾結,她便不會承認,夫妻,難道要動武不成?還有,白石玉說的可靠麼?這實在是個難題,極難處理……”
華錦芳身影接近,她似心事重重,走路低著頭。
武同春現身道中。
華錦芳驚覺抬頭,“啊”了一聲,粉腮大變;厲聲道:“是你?”
武同春強持鎮定,沉聲道:“是小弟。”
華錦芳咬咬牙,道:“你意欲何為?”
“有件事……想請問大嫂。”。
“你!準備玩什麼花樣?”
“沒有,是真的有多請教,所以才回頭。”
“什麼事你說吧!”
整理了一下思緒,武同春徐緩地道:“貴府老管家江姥姥遇害那晚,大嫂是偕同灰衣人一起回家的……”
華錦芳眸光一閃,道:“不錯,怎麼樣?”
武同春接捺住激越的情緒,放作平靜地道:“請問大嫂,那晚大嫂與友衣人是遠路同歸的,還是在在門外才碰上?”
怔了怔,華錦芳道:“你為什麼要問這個?”
武同春道:“當然有道理的,請大嫂據實相告?”
華錦芳驚疑地望著武同春,久久才道:“是在在門外碰上,才一道進門的。”
一句話,證明白石玉所說的並非憑空捏造,武同春狂激起來,連退了三個大步,眸中閃射駭人的光焰。
灰衣人殺人的目的何在? 只有一個可能,灰衣人便是二十年前,傷害父親的仇家,現在找上門,想根絕禍根,準此而論。
當也就是殺害“無我大師”的兇手,因為聖僧師徒知悉這樁陳年舊案。
華錦芳不安地道:“你什麼意思?”
她既然說了實話,就證明沒有共謀的嫌疑。
武同春定定神,道:“大嫂真的不知道灰衣人的來歷?”
“你到底企圖何在?”
“想證實一件事!”
“證實一件事……什麼事外武同春口一張,又閉上,心裡急忖:“這秘密暫時不能讓她知道,如果露了風,說不定會發生意外,而自己卻無法維護她。 ”
華錦芳有她的心思,她自忖絕不是眼前這詭秘的。 冷面客”對手,灰衣人已答應管這件事,所以她絕口不提在堡內的那回事,只恨在心頭。
默然了片刻,武同春含糊地道:“大嫂請便,沒事了!”
華錦芳欲言又止,最後,疾步離去。
望著妻子的背影,武同春的心,又感到再一次劇烈的痛苦,有家歸不得,夫妻相見如陌路,這的確是人間的大悲劇。
看著,看著,他的視線模糊了,兩滴清淚,奪眶而出。
華錦芳的身影消失無踪,她,不幸成了這場悲劇中的無辜受害者。
白石玉的話,已經證實,灰衣人是兇手,可是動機呢? 他殺了江姥姥,殺自己未遂,但仍沒放過。 為什麼? 白石玉也相當詭詐,這當中會有連帶關係麼? 如果說,灰衣人旨在滅口,那他就是殺父仇人無疑。 可是? 江姥姥死了,二十年前的舊案,線索內斷,從何查起呢? 由於意識的作用,武同春又踅回無雙堡,堡門已封,他照往常習慣越牆而入,不自覺地走向廢墟。
凝碧已死了八年,幽冥異路,但凝碧生時的影子,仍很鮮明地閃現在他的腦海,他得承受這無盡期的精神折磨。
突地,他發現一條人影,兀立在凝碧墓前的空地上,負手仰頭,像一尊石像,白衫佩劍,長的一分英武,看上去年紀在二十七八之間。
奇怪,這陌生武士到此何為? 武同春緩緩迫近前去,直到對方身前不足一丈之處。
白衫人冷冷掃了武同春一眼,又轉頭望著空處,那份冷做,令人受不了。
武同春驚詫地望著對方,也不開口。
白衫人喃喃自語道:“遲了,我來遲了,無雙堡已成廢墟,人大概死絕了。”
武同春一聽對方話中有話,大為震驚,冷沉地開口道:“朋友何來?”
白衫人道:“你是誰?”連頭都不轉,一副目中無人之態。
武同春冷傲之性突發,反問道:“你是誰?”
白衫人徐徐轉過身,面對武同春,冷電似的目芒在武同春面上一繞,道:“你不會是無雙堡的人吧?”
心中一動,武同春道:“朋友先表明身份來意,在下自會相告。”
“如果你不是堡中人,就不必說了!”
“看樣子……朋友是來討債的?”
“聽口氣,你是堡中人?”
“縱使不是,也有相當淵源。”
“好,你說說看,是什麼淵源?”
“朋友還沒表明身份?”
“天南一劍童光武!”
人陌生,名號也陌生,武同春心念一轉,道:“在下'冷面客'。”
一頓,又道:“朋友來自南方?”
“不錯!”
“來此何為?”
“對筆舊帳!”
“討帳……什麼帳?”
“你是'無敵劍'之後,還是門人?”
提到父親昔年名號,武同春不由激動起來,對方既然稱是來討帳,當然是陳年老帳,因為父親已經過世二十年,對方年紀不大,顯係上一代的恩怨,父債子還,這件事非接下不可了,但以什麼身份呢? 深深一想,道:“都可以!”
童光武劍眉一挑,道:“什麼叫都可以?”
武同春道:“在下也姓武,份屬武氏同宗,而且也承受了藝業。”
童光武目芒大盛,寒聲道:“聽說少堡主叫武同春,是個美男子,他人呢?”
心弦一震,武同春道:“他目前不在此地……”
“你帶我找他。”
“可以,但請說明來意?”
“區區要當面對他說。”
“那就無法從命了。”
“你……”
“在下可以作大半主。”
童光武默然了半晌,才冷極地開口道:“好,告訴你無妨,二十年前,先師與'無敵劍'在洞君山論劍,本屬砌磋,武進竟然下了狠手,以'無敵劍法”斷了先師一臂,先師因此含恨而歿,因此區區特別來到中原,領教'無敵劍法',進人中原後,才知道武堡主已經作古,只好退而求其次,找他的後人了這筆帳。 ”
武同春為之一震,他根本不知道父親生前有這一門過節,咬咬牙,道:“請問令先師名諱?”
“這不必告訴你!”
“在下說過可以作一半主。”
“一半,那表示不能完全作主……”
“也許能!”
“區區找的是武氏之後,並非是你。”
“在下已經表明過身份,有資格接下這過節。”
“區區說你沒資格。”
武同春想了想,道:“朋友的目的是尋仇報復;還是想證明什麼?”
童光武道:“證明一下'無敵劍法'是否真的無敵!”
因為父親過世早,武同春事實上並沒得'無敵劍法'的全部精髓,不過招式倒是沒遺漏的,以他目前的內力修為,還可以一試的,心念之中,道:“證明了又為何?”
童光武氣勢迫人地道:“如果證明武氏所創劍法並非無敵,區區只要帶走一隻手臂,不想殺人。”
武同春激聲道:“帶走一條手臂?”
“不錯,這是公道。”
“朋友辦得到麼?”
“你不配問這句話!”
“在下接受這挑戰。”
“願意犧牲一條手臂?”
“不錯,這算不了什麼。”
“可惜區區的對像不是你。”
想了想,武同春冷然道:“在下是武氏一脈,也承受了家業,一樣以'無敵劍法'應戰,如果不敵,奉上手臂,再由少堡主出面,如果幸勝一招半式,少堡主便沒出面的必要,朋友就請迴轉天南,這公道吧?”
童光武冷笑了一聲道:“你想白搭上一條手臂作利息?”
武同春目甚一閃,道:“這還得有待事實證明。”
童光武道:“如果區區不接受呢?”
武同春斷然地道:“不過這一關,朋友就休想見到武少堡主。”
冷極地一哼,童光武道:“這可是你自找的?”
武同春道:“就算是吧!”
葛在此刻,一條人影從殘垣中一歪一斜地走了出來,赫然是“鬼叫化”,武同春精神大振。
“鬼叫化”直迫兩人身前。
童光武目芒一掃,皺眉道:“閣下何方高人?”
“鬼叫化”嘻嘻一笑道:“不是擺明著是要飯的麼,還用問!”
武同春抱拳道:“您老,久違了!”
“鬼叫化”道:“可不是,一晃就兩個月了,你們……怎麼回事?”
童光武冷聲道:“請閣下離開如何?”
“鬼叫化”偏頭道:“為什麼?”
童光武道:“照江湖規矩,解決私人爭端,不歡迎第三者插腳。”
“鬼叫化”咧嘴一笑道:“碰上了,老要飯的作個見證人,如何?”
童光武道:“不必,閣下還是自便的好!”
一翻眼,“鬼叫化”道:“要走,你們走,老要飯的可不走!”
童光武臉色一沉,怒聲道:“什麼意思?”
“凡事總有個先來後到,老要飯的先到,你們後到,要走你們走!”
“閣下要硬插一手?”
“談不上,老要飯的絕不會動手。”
“閣下是存心……”
“老要飯的在此地已經睡了一大覺,你們來還只片刻,總不能後到的趕走先來的,這不像話。”
童光武氣呼呼地道:“閣下講理麼?”
“鬼叫化”道:“老要飯的不正在講理嗎?”
武同春淡淡地道:“這並非見不得人的事,有個見證又何妨?”
“鬼叫化”一拍大腿,道:“這才像話。”
童光武無奈何地狠瞪了“鬼叫化”一眼,道:“丐幫幫規極嚴,一向不許幫中弟子乾預江湖是非,以閣下的年齡看來,在幫中多少有點地位,為何干冒幫規之所不許?”
“鬼叫化”怪叫道:“好哇!小子,範天豪對我要飯的也不敢如此放肆,你竟然教訓起老叫化來了,哼!”
童光武神色大變,後退了一個大步,栗聲道:“閣下認識先師?”
“鬼叫化”大刺刺地道:“豈止認識,多少還有那麼點香火情。小子,你聽著,範天豪什麼都好,就是壞在太於好名!”
童光武又退了一步,怔望著“鬼叫化”,期期地道:“閣下想來便是丐幫首座長老'鬼叫化'?”
“鬼叫化”摸了摸下巴,道:“什麼想來,本來的就是!”
童光武沉聲道:“很好,閣下就見證一下吧!”說完,轉注武同春道:“話可是你說的,輸了自斷手臂,同時要武進的兒子出面?”
武同春慨然道:“當然,大丈夫一言九鼎!”
“鬼叫化”斜著眼道:“老弟,你真的要跟他鬥?”
武同春將頭微點,道:“這是無法避免的事!”
“鬼叫化”道:“老要飯的不以為然,人家找的是武氏後人,你何必越俎代庖?”
武同春有苦說不出,這本來就是他的事。
童光武冷冷地道:“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武同春傲然道:“在下從不出爾反爾,準備了?”
雙方拔劍,各取位置,凝神對峙。
“鬼叫化”搖搖頭,感慨地道:“武林中仇連怨結,多半為了虛名之出,說穿來何苦,事實上又能證明什麼呢?證明了、又得到什麼呢?”
這大道理誰都懂,但要勘破卻很難,勸別人容易,一旦自己成了當事人,便無法克服這人性上的弱點。
武同春與童光武又何嘗不懂,但有所為與不為之間,本就沒嚴格的分野,端看各自的想法與做法,孜孜求名不可取,完全否定了名之一字,也屬不可能。
雙方的氣勢都無懈可擊,同屬絕頂劍手,鹿死誰手,尚難預卜。
夕陽,把兩人的身影拉得很長。
緊張的氣氛,令人窒息。
童光武的額頭鼻尖沁出了汁珠,而武同春的情況稍為好些。
這種對峙,是內力和定力的比拼,較之揮劍搏殺還要凶險,只要一方稍弱,致命的打擊立至。
足足盞茶時光,人僵化了,投射在地上的影子也僵化了。
“鬼叫化”在一旁也隨著凝住。
一聲暴喝,打破了凝凍的空氣。
震耳的金鐵交鳴,隨青白兩道劍芒的絞纏而傳起,一觸而分,很短暫。
武同春霜刃橫斜,人沒移動。
童光武退了數尺,手中劍虛虛下垂,臉如紫血。
“鬼叫化”不由自主地“啊”出了聲。
震世駭俗的一個照面。
童光武的身軀在顫抖,臉上的肌肉開始抽動,久久片言不發,彈身飛逝。 他敗了,敗得很修,因為在他心目中一對手不是他要找的正主。
“鬼叫化”略顯激動地道:“這小子是名傑出的劍手,可惜碰上的是老弟。”
武同春徐徐收了劍,心裡有一種悵然之感,勝利並沒有使他高興,他想像得到失敗者的心情。
“鬼叫化”像發現了什麼似地栗聲道:“不對……”
武同春吐了口氣,道:“什麼不對?”
“鬼叫化”道:“老弟的功力似乎……比兩月前突然高了許多。”
武同春心中一動,他還不能說出西門堯轉交“無我大師”遺丹的事,那樣將暴露身份,但一時又無法自圓其說,空了片刻,才含糊地應道:“是嗎?在下……卻沒這感覺,大概是全神專注的關係。”
頓了頓,故意岔開主題道:“在下……有件事請教您老。”
“鬼叫化”心中疑念未解,但沒再追問,軒眉道:“什麼事?”
武同春道:“當今江湖上有什麼人物以古制錢作標記?”
“古錢?”
“是的!”
“這倒沒聽說過。老弟!怎會有此一問?”
“證明一個人的來歷。”
“誰?”
“灰衣人!”
“灰衣人?他……用古錢作標記麼?”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1 15:17:08
武同春掠起身形,在廢虛內繞了一圈,確定沒人潛伏,才又回到原地,把灰衣人贈古錢與華錦芳吊掛在門,以及證實殺害江姥姥與一再追殺自己的經過說了一遍,然後沉聲道:
“您老有何高見?”
“鬼叫化”驚震不已地道:“有這等事?灰衣人……什麼來路?”
武同春道:“以您老江湖閱歷之深,想不出古錢來歷麼?”
“鬼叫化”期期地道:“閱歷深,只是見聞比一般人多些,仍有其限度,一個人豈能盡知天下事,尤其武林詭譎萬端,不知道的東西多著呢!說到信物標誌一類,有的是公開使用,代表某人,有的只能說是對某些特定的人所用的一種暗號,局外人無從知道。”
武同春皺眉道:“這麼說……還須從他本人身上追查?”
“差不多!”
“這可難了,灰衣人的行動令人莫測……”
“從他殺害武家老管家江姥姥這一點上追查,看是什麼動機。”
武同春心思又呈紊亂,如果說,灰衣人就是二十年前傷害父親的兇手,殺江姥姥是為了滅口,可是他為什麼又以古錢作記,維護華錦芳,華錦芳是武家的媳婦呀,只有一個很勉強的解釋,他的確是妻子華錦芳的父執,可是亮出古錢,豈非自暴其短,予人以追查的線索?
“鬼叫化”悠悠地道:“你說灰衣人自承是武家媳婦的父執之輩?”
“是的!”
“可是他沒抖露過來歷?”
“是的!”
“嗯!這當中有問題,放長線釣大魚,偽造身份,有所圖謀。”
武同春連連點頭,道:“極有可能,除此別無解釋。”
“老弟見到武同春了麼?”
“這……見到了!”
“要飯的口訊帶到了麼?”
“帶到了!”
“他怎麼說?”
“目前尚未竟功,還無法來見您老,但他表示絕對照'無我大師'的遺願去做。”
“很好!”
“天地會主究竟是何許人物?”
“鬼叫化”搖頭道:“這實在妙,堂堂一個江湖大幫派的首腦,竟能隱秘住身份而長時期不洩,武林中還很少聽聞,老要飯的捨全力查探,非揭開他的真面目不可!”
突地,武同春想起了醜女“魔音”與紫衣少女素心,她倆是異母姊妹,都是天地會主的女兒。
紫衣少女曾把一面“彩玉牌”借自己擋過“天地會”高手的追殺,兩姊妹久已不見現身。
記得數月前“魁星娘娘”與醜女設計,以自己作工具,想陷害紫衣少女失身,是“鬼叫化”解的圍。
如找到紫衣少女,就可套出她父親的來歷。
心念之中,武同春眸光一閃,道:“您老記得送子庵中,紫衣少女那回事麼?”
“鬼叫化”約略一想,道:“記得,怎麼樣?”
“紫衣少女自稱素心而無姓,她是天地會主前妻的女兒……”
“噢!”
“這是條好線索。”
“好,老要飯的馬上著手去辦!”
他可是說走便走,聲落,人已疾風而去。
夜幕已垂了下來,廢墟內頓呈一片陰森。
望著凝碧的墓,武同春心想:“世間根本沒有鬼,鬼魂之說是因緣附會而來的,凝碧顯魂,當然是人扮的,自己在此地待了四十九天,為什麼扮鬼的女人不再出現?遺珠的失踪,必與那裝鬼的有關,她是誰?”
呆立了一陣,他突然想起今天是父親的忌辰,記得廳地上曾散了祭品香紙,那當是華錦芳來盡人婦之道。
於是,他彈身奔向前堡舊屋,迳上後樓。
祖宗龕前,有燒殘的素燭和紙箔,看來妻子已拜祭過了,面對父母靈位,他伏跪下去,用淚水來盡哀思。
就在此刻,一條幽靈似的人影,無聲無息地來到了樓廊窗邊,向裡窺視,武同春懵然未覺。
盡哀之後,武同春站起身來,望著父母靈位,喃喃地道:“爹,您在天有靈,保佑孩兒找到當年傷害您的兇手。”
江姥姥臨死遺言,又響在耳邊:“靈牌……靈座……”
一線靈光,像閃電般劃過腦海,武同春雙目放光,若有所悟,立即跪下叩了個頭,然後恭謹地捧下靈牌,啟開靈座。
他的心跟手一樣在顫抖。
靈座內,赫然藏有一個小紙捲。
武同春的心幾乎跳出口腔,手抖得更厲害,打開紙捲,是數行蠅頭小字,屋裡太黑,看不清。
想了想、把靈位複原,然後移步窗邊。
窗外的人影隱去。
就著窗戶透入的微光,武同春以其超人的目力,辨認紙捲上的字。
上面寫的是:“字遺示吾兒同春,汝見此柬之時,當已藝業有成,香煙有續,餘南下川湘,遇'至上劍客'華容,無理挑戰。以無敵與至上不能並存武林……”武同春眼前一黑,打了個踉蹌。
“至上劍客”華容,錦芳的父親,這太可怕了。
武同春痛苦地厲哼出聲,振起精神往下看:“雙方比劍,約定敗者必須退出江湖,永遠除名,華容在劍鬥中,突使'無影戮心手',餘重傷而退,自知不治,特留此柬,意非報仇的,乃為維護武道,使屑小喪德之徒有所戒。父武進遺諭。”
像靈魂被聚然撕離軀殼,武同春緊倚窗框,支持將倒的身體。
太殘酷了,仇家竟然是自己的泰山大人。
江姥姥定然不知道兇手會是“至上劍客”華容,不然她會阻止自己娶華錦芳進門,同時臨死時,不會只說靈座,定會抖出兇手之名。
華容二十年前客死南荒,華錦芳沒見過生父之面。
灰衣人自稱是華容生前至友,這一點沒錯,他殺人旨在滅口,想使這件公案,永遠的湮滅。
兇手已死,血債討不回,父親將永遠含恨九泉。
武同春像突然得了重病般,口裡發出了呻吟,這是痛苦的極度表現。
父仇無由報!
妻罪無從贖!
他歇斯底里地狂叫出聲:“我是人麼?我不是人!”
一口鮮血,嗆了出來。
無比的怨毒攻心,使他跡近發狂。
一個冷酷的女人聲音隱隱傳來:“武同春,你沒有人性,根本就不是人!”
麻木中心頭劇震,他昏亂地衝出樓廊,不見人,他停住了,此刻,他甚至無暇去研判女人聲音的來源,痛苦與恨,已經填塞了他的心胸。
冷酷的聲音又告傳來:“武同春,你還是自己暴露了身份,掩飾的功夫還不到家!”聲音似遠又近,像來自虛無的空中。
武同春狂吼道:“你是誰?是鬼麼?”
冷酷的聲音應道:“不錯,我是鬼,鬼!哈哈哈……”厲笑聲遠去。
武同春發了狂,躍下樓廊,衝到前廳,奔出,沖向後堡廢墟,像一頭瘋了的野獸,到了凝碧墓前,他栽了下去,又爬起,扶著墓碑狂喘。
氣氛死寂而陰森,僅有的,是武同春的喘息聲。
可怖的聲音又告傳來:“武同春,你償付代價的時候到了,凝碧不能白死!”
猛打了一個震顫,武同春清醒了些,他聽出聲音了,粟聲道:“'黑紗女'!”
“不錯,是我!”
“你……要替凝碧報仇?”
“不,她會自己來報!”
“她……她……自己來報?”
“你等著吧,怨氣可以使精靈不散,不報仇她不能投生。”
恐怖的厲語,使人不寒而栗,但武同春沒有怕的感覺,贖罪的心理,使他產生了一種求解脫的意念,咬著牙道:“你……是凝碧的什麼人?”
“代言人!”
“什麼樣的關係?”
“你不必知道。”
“好,你說,要我……付什麼樣的代價?”
“你後悔了麼?”
“後……悔!不,這兩個字不足以代表我對凝碧的虧欠。”
“你怕了,是麼?”
“怕?”
“如果你不是怕,不會說出虧欠這兩個字,她是淫婦,她不守婦道,她辱沒了武家的門楣,她該死,她……”
武同春掩耳狂叫道:“不要再說了,求你,不要……”
“黑紗女”的聲音道:“你不想听?你怕聽?武同春,這是八年前你口裡吐出來的,我只不過是加以復述而已。”
武同春坐了下去,狂亂地道:“說吧,你準備如何折磨我?”
“那是凝碧自己的事。”
“為什麼……還要假託鬼魂?”
“不信麼,轉頭向後看……”
武同春迴轉頭,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凍結了,五丈之外,一個披頭散發的白衣人影,身體的確像凝碧。
鬼? 世間真的有鬼? 擦擦眼睛再看,白色身影消失了,像突然化去。
“黑紗女”的聲音道:“你看到了,她隨時在你左右,她不會放過你。”
武同春厲叫道:“沒有鬼,世間根本沒有鬼,'黑紗女',你說好了,要怎樣報復我?
要我付什麼代價,我……完全照辦,只要你說出來。 ”
一陣冷極的笑聲,“黑紗女”道:“信不信由你,我只是代言人。”
難道凝碧沒有死? 不可能,是自己揀的骨,而且在七年之後才出現。 不錯,是“黑紗女”故弄玄虛,目的代凝碧報仇。
武同春站起身來,努力一咬牙道:“好,算凝碧英靈不散,她要我如何做?”
“要你活下去!”
“活下去?”
“不錯,好好地活下去,慢慢地的品嚐你一手造成的惡果。”
慘酷的報復手段,比殺人還殘忍。 武同春淒厲地道:“再重的罪,再嚴厲的懲罰,沒有大過死的,我在墓前用死贖……”
“你不能死!”
“我已經打定主意了。”
“武同春,死不夠代價……”
“我只能付出這麼多了!”
說完,舉掌拍向天靈。
“經渠穴”一麻,武同春拍向天靈的手垂了下來。
不見人影,對方是如何打的穴? 夜暗之中,認穴如此之準,的確駭人。
“黑紗女”的聲音道:“武同春,你想死麼?堂堂無雙堡的繼承人,未免太丟人了吧?
死並不能解決問題,你不見得毫無牽掛,死了,留下的未了之事,由誰負責? ”
居心惡毒,但說的卻不無道理,武同春窒住了。 女兒遺珠下落不明,江姥姥的血債未討呀,“無我大師”的遺願未竟……的確是還不能死。
“黑紗女”又道:“對了,你是被誰毀了容的?”
戮中了武同春的痛處,也激發了他生的意志,寒聲道:“這不干芳駕的事!”
“黑紗女”無情地道:“當然不干我的事,隨口問問而已,毀容也好,殘肢也好,與旁人無涉。”
武同春心念一轉,道:“芳駕憑什麼帶走遺珠?”
這一問是單刀直人,而且出其不意,在這種情況下,如果被問的心理上沒有準備,很容易露出馬腳。
果然不出武同春所料,“黑紗女”沒有立即傳回答話,半晌才道:“你似乎很篤定?”
一陣激動,武同春緊迫不放地道:“芳駕想否認也不成,事實非常明顯!”
“我不想否認,不錯,有這回事。”
“請把她交還在下。”,“辦不到!”
“什麼,辦不到?”
“是辦不到。”
心火驟發,武同春厲聲道:“芳駕憑什麼要虐害一個無知幼女?”
“虐害,誰說的?”
“在下只問芳駕,拆散人家骨肉,居心何為?”
“骨肉?”
繼之是一陣刺耳的厲笑。
武同春狂聲道:“這有什麼可笑的?”
“黑紗女”斂了笑聲,冷酷地道:“骨肉?武同春,你們心自問,你把她當作骨肉麼?
你妻子對她有過憐憫麼? 她是孽種,自小就被遺棄,你只差沒除掉她……”
像無數把利刃,插在武同春的心上,脫口大喝道:“住口!”
“黑紗女”分毫不讓地道:“你敢否認?”
武同春像鬥敗了的公雞,咬著牙,垂頭道:“我不否認;當著凝碧的墓說,我是虧待了遺珠,但那已經過去了……”
“什麼,過去了?”
“是的,那是個可怕的誤會,誤會已經澄清了。”
“什麼誤會?”
“八年前用惡毒陰謀陷害凝碧的,是本堡被逐的師爺段秀峰……”
“誰說的?”
“在下結拜兄弟許中和,他也是被害人,是他調查出來,並手刃了段秀峰,在下……虧負了凝碧,要在遺珠身上補償。”
空氣突趨死寂。
久久之後,才又響起“黑紗女”的聲音道:“武同春,就憑你幾句輕鬆的話,能安撫屈死之魂麼?”
武同春沉痛地道:“在下願接受任何酷烈的懲罰,隻請把遺珠交還在下。”
“我說過辦不到!”
“你……”
“凝碧不願再離開她的骨肉。”
“你……別太殘忍,為什麼假託鬼魂……”
“凝碧剛才已經顯魂,你看到了,我只是代言人。”
“那是假的,假的!”
“信不信由你,交人辦不到。”
武同春雙手握拳,揮動著狂叫道:“我求你,'黑紗女'……我求你把遺珠還給我,我……你要什麼?你到底要我怎麼做才稱心,你說吧?”
“黑紗女”道:“我沒資格說,那要看凝碧的意思。”
情緒有如鼎沸,武同春咬牙切齒地道:“為什麼盡說鬼話,你代凝碧報復我,我接受,我罪有應得,請把女兒還給我,別的我全認了。”
“黑紗女”道:“對不起,我辦不到!”
武同春的理智崩潰了,狂喊一聲:“還我女兒來!”
身形彈起,在廢墟中盲目奔撞,他要逼出“黑紗女”,他要把這件事徹底解決,他又回復不久前的意念,願以死作代價。
一圈又一圈,他發狂地遊奔,但什麼也沒發現。
如果他沒帶面具,如果他臉沒被毀,此刻,他的神情不知有多淒厲可怕。
“黑紗女”再沒聲息,她是走了,還是蓄意折磨他不得而知。
最後,武同春又回到墓前,頹然木立,是狂激之後的消沉,此刻,恨也沒有了,怨也沒有了,腦海呈現一片空白。
突地,一個聲音道:“注意!”
是“黑紗女”的聲音,是用傳音之術發出的。
本能上的反應,武同春閃電般斜裡彈開八尺,一看,駭然大震,但隨之的是濃熾著殺機了。
眼前站著兩條人影,不知何時來的,一個是不久前鎩羽而去的童光武,另一個赫然是他誓要得之而甘心的灰衣人。
目中殺芒一閃,道:“來得好!”
灰衣人嘿嘿一笑道:“能一找便找到你,的確是很好!”
童光武接著道:“該叫你'冷面客'還是'鬼臉客'?”
灰衣人會與童光武走在一道,的確是意想不到的事。
兩對目芒,如冷電交輝,武同春在狂激中還保持了三分冷靜,心念疾轉:“兩人的功力,比自己差不了多少,單打獨鬥,絕無問題,如果對方合手,情況便兩樣了,兩人武功之和,當然是超過自己……”
心念未已,灰衣人開口又道:“冷面客',老夫查實你是武家仇人之後,坦白說一句,武氏遺孤武同春是不是已經遭了你的毒手?”
武同春猛一挫牙,道:“灰衣人,用不著鬼話欺人了,你殺害武氏管家江姥姥,又一再追殺本人,是為了滅口,想掩蓋二十年前華容以卑鄙手段,暗算武堡主的公案,對不對?”
灰衣人向後退了一步,厲聲道:“老夫不懂你在胡謅些什麼,華容暗算武堡主,這倒是稀罕事?”
“你不敢承認?”
“笑話,老夫與華容最後一次見面,是在他赴南荒之前……”
“那你殺人的目的何在?”
“維護武家!”
“放屁,江姥姥是武氏三代管家,你……”
“'冷面客',別狡辯了,那老虔婆是你一路的,老夫乾脆點明,老虔婆是'九指劍客'的師姐,你是'九指劍客'的傳人,而'九指劍客'的一個手指頭,是堡主'無敵劍'武進所削落的,你受備索仇,對不對?”
說的鑿鑿可憑,武同春愕住了,他根本不知道“九指劍客”的事。
童光武似已不耐,冷聲道:“他已經默認了,動手吧!”
武同春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是好,照對方的說詞,江姥姥是被誤殺,這筆帳該如何算呢? 灰衣人沉聲道:“冷面客',你拔劍保命吧!”
“嗆!嗆”兩聲,灰衣人與童光武齊齊亮劍,站成犄角之勢,不可言喻,他倆個準備聯手合擊。
武同春騎虎難下,不應戰,便得抖出真面目,不抖出真面目,便得應戰。
灰衣人又道:“你真是鬼話連篇;華容的女兒,是武同春的妻子,你說華容二十年前暗算武堡主,根本就不像話。”
童光武大聲道:“拔劍!”
武同春目注童光武道:“姓童的,你不是專程找武同春尋仇麼,現在跟著起哄,為什麼呢?”
童光武陰聲道:“我的事你少管,武同春死在你手下,我現在殺你,天公地道。”
有理說不清,武同春無可奈何地拔出劍來。
二對一,三劍相峙。
武同春突發豪性,他要試一試玄黃劍法在全力施展下的威力,於是,他摒除雜念,凝神抑志,把功力運至極限。
可怕的沉默,但為時短暫,因為灰衣人與童光武自認穩操勝算。
暴喝聲起,二青一白三道劍光碰擊,絞扭,分開,劍氣四溢,裂空有聲,泣鬼驚神的一瞬,像一塊巨石,投人熊熊的火堆,星火怒迸,又趨於沉寂,但那厲人的瞬間印象,卻留在腦際不去。
童光武退到三尺之外,胸衣見紅,他已掛了彩。
灰衣人也後移了數尺。
武同春凝立如天神,劍仍揚著。
他已接下了兩個蓋世劍手合攻的一擊,表面上看是如此,但他自己內心明白,這一個回合,無與倫比的壓力使他幾乎吐血。
童光武目爆厲芒,迫進到原來位置。
灰衣人也跟著挪步取勢。
如果纏鬥下去,後果十分難料。
驀在此刻,“黑紗女”的聲音倏告傳來:“住手!”
灰衣人目芒一閃,沉聲喝問道:“什麼人?”
“'黑紗女'!”
“什麼?'黑……紗女'?”
“不錯!”
童光武驚聲道:“'黑紗女'?”
灰衣人大聲道:“你意欲何為?”
“黑紗女”的聲音道:“沒什麼,二對一不公平,我們一對一試試看。”
灰衣人厲聲道:“你憑什麼橫岔一枝?”
“黑紗女”道:“看不慣!”
童光武怒聲道:“很好,現身吧,區區倒要見識一下中原道上令人喪膽的'黑紗女',到底是什麼樣的腳色?”
冷哼一聲,“黑紗女”道:“我一現身你就沒命了,你還沒見識我的眼福。”
董光武手中劍一抖,道:“區區不信這個邪!”
“黑紗女”道:“你最好是相信!”
灰衣人目芒連閃,道:“'黑紗女',老夫今夜買你一個面子,下不為例!”說完、目光掃向童光武道:“我們走!”
童光武竟似不願地道:“走?”
灰衣人道:“聽老夫的話準沒錯!”
說完,當先彈身離開。
童光武當然有自知之明,沉聲道:“'冷面客',後會有期!”
聲落,跟著彈逝。
深澤透口氣,武同春收了劍,心頭又回复昏亂。
“黑紗女”的聲音道:“我代你保持了身份的秘密,再見了!”
武同春脫口大叫道:“你不能走!”
“我為什麼不能走?”
“遺珠……”
“遺珠怎麼樣?”
“求你還給我!”
“這不是廢話麼?”
“你……可以把任何殘酷的手段加在我身上,我絕不逃避,可是……孩子無辜,你不能……”
一連串的冷笑,“黑紗女”道:“我對她很好,她願意跟隨我,她已經懂事了,她記得她所受的待遇,她不需要那個使她痛苦的家。”
武同春狂叫道:“你……你真的這一殘忍?”
“黑紗女”悠悠地道:“完全相反,這是仁慈,你別忘了,你的臉,她還認得你麼?”
無情的一擊,擊碎了武同春的心,的確,遺珠還認識這面目全非的父親麼? 這面目能見她麼? 後果會如何? 以往,由於誤會,父女之間沒有建立半分感情,現在如何向她解說? 傷心痛淚流了下來。
久久,才哀聲道:“你……到底是什麼身份?”
“凝碧的代言人,遺珠的保護人!”
“身份,我問你真實的身份?”
“你定要知道,好,我是凝碧的同胞共乳人。”
武同春身形晃了兩晃,激顫地道:“沒聽說過凝碧有什麼姊妹……”
“當初我反對你們的結合,她何必告訴你。”
“是……真的?”
“你想會是假的麼?”
吳同春頹然挪步,扶著墓碑,愴聲道:“請……讓我……看遺珠一眼:只看一眼,求你……”
“唔!可以,你不許出聲。”
“我……不出聲!”__目光凝注處,只見遠遠一堵殘垣上,出現一個小小身影,不錯,是遺珠,骨肉之情,武同春淒哼了一聲,飛身掠去。
到了殘牆邊,什麼影子也沒見到,像根本沒這回事!
“遺珠!遺珠!……”武同春聲聲淒喚,什麼反應也沒有。
死寂的廢墟,在武同春的心目中,是一座煉獄,在熬煉他的靈魂。
夜的幃幕撤去了。
初升的旭日,掃盡了廢墟的陰霾,但武同春的心,仍是一片灰暗,沒有一絲絲的亮光,他覺得似乎天底下的不幸,全集中在自己身上瞼孔因墜谷而毀,變成了一個見不得人的怪物。
元配妻子吳凝碧,因為一場可怕的誤會而慘死。 現在她的同胞姊妹“黑紗女”出面討債,還帶走了愛女遺珠,骨肉活生生被拆離。
“父親死於“至上劍客”華容的卑鄙暗算,華容已客死南荒,父仇欲報無由。
偏偏續繼弦的妻子華錦芳是仇人的女兒,即使臉孔不毀,這輩子夫妻如何相對?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1 15:19:15
第十三章
想著,想著,頓感人生乏味,生不如死。
一條藍色人影,接近身前,是鬼祟莫測的白石玉。
在灰心喪誌之下,武同春連恨的意念都沒有了,內心的煎熬,使他墜入了無形的煉獄,他冷冷掃了白石玉一眼,沒開口,連心都不曾動一下。
白石玉不知是健忘還是有意,他像是忘了雙方之間的過節,笑著長揖道:“兄台,我們又見面了!”
武同春連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冷冰冰地道:“你走吧!”
白石玉面不改色地道:“這是為什麼?”
武同春厭惡而不耐煩地道:“因為我現在不想殺你!”
像女人般脆脆一笑,白石玉道:“這麼說多傷感情,究其實,你我之間無怨無仇,何必動輒便講殺。”
武同春轉過身,目注空處,他仍沉浸在無比的痛苦中。
白石玉平靜如恆地道:“其實……小弟是受人之託而來的!”說完,陰陰一笑,笑容很可怕,但由於背對的關係,武同春沒看到。
緩緩轉回身,武同春瞪眼道:“你方才說什麼?”
“小弟說是受人之託來找兄台的。”
“受何人之託?”
“武大嫂!”
“錦芳?”
“難道還另有一個?”
武同春陡然激動起來,栗聲道:“她託你什麼?”
白石玉摸了摸腮旁的紅癟,臉色一怔,道:“她定要知道她丈夫的準生死下落。”
武同春痛苦地哼了一聲,道:“你憑什麼管這閒事?”
“朋友嘛!在道義上……”
“誰跟你是朋友?”
“小弟說的當然是同著兄。”
哭笑不得,武同春氣呼呼地道:“白石玉,你最好滾,不然我宰了你。”
“喲”了一聲,白石玉挑眉道:“兄台用不著發狠,這件事總是要查明的,同春兄的兵刃在兄台手上,什麼練功等等,是兄台說的,無由辨別真偽,時已經年,不能不令人……”
武同春怒喝道:“姓白的,你不擇手段,追索武同春的下落,居心何為?”
口裡說,心裡卻在想:“自己的身份,已被'黑紗女'揭穿,而白石玉仍不知,他並非'黑紗女'一路,原先的判斷錯了,這小子實在詭詐,令人摸不透。”
白石玉振振有詞地道:“朋友的安危,能袖手不過問麼?”
武同春鄙夷地道:“武同春沒你這一號朋友!”
白石玉目芒一閃,道:“兄台的口氣,似乎就是武同春本人?”
心頭暗自一震,武同春怒聲道:“你走是不走?”
白石玉緊纏不放地道:“走是可以,但是……小弟如何回复武大嫂?”
心一橫,武同春咬牙道:“告訴她武同春已經不在人世。”
白石玉神色大變,栗聲道:“死了?”
“不錯!”
“怎麼死的?”
“被人圍攻重傷不治。”
“兄台的言詞,一時一個樣,先後有很多說法,怎能教人相信?”
“我沒要你相信。”
“見台身上帶著他的劍,這一點……”
“我是受託替他完成未了心願。”
“可是脫不了殺人的嫌疑。”
武同春氣極欲狂,手按劍柄道:“你再說一句試試看?”
場面驟呈無比的緊張。
就在此刻,一條人影奔人廢墟,赫然是華錦芳,武同春心亂如麻,妻子,仇人之女,這是造物主的酷虐安排,如果早知道華容是殺父仇人,華錦芳便不會進武家的門……白石玉迎向華錦芳道:“武大嫂,你來得正好……”
武同春心念一轉,突地彈身逸去,事情既無法了結,他又無法面對現實,只有逃避一途了。
身後傳來華錦芳的厲叫:“'冷面客',你別走,還我丈夫來!”
武同春的心在滴血,身形更緊,如浮光掠影,目前他只有一個意念逃避,不與華錦芳見面,也許,永遠不見面。
狂奔,借體力的消耗,來和緩內心痛苦。 當然,這和緩只是暫時,一種下意識的行為,因為痛苦已經深植內心。
光天白日,如此狂馳,的確是驚世駭俗,但他完全不考慮這些,除了痛苦,還是痛苦,再沒別的了,現在就是天塌下來他也不管。
一條泱泱大河,橫亙眼前,武同春從昏亂中警覺過來,剎住身形,他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如何來的,沒有路,沒有人煙,是荒野連接著大河。
突地,身後一個聲音道:“老弟,你存心要跑斷老要飯的腿,你是在追趕什麼?”
武同春回過身,一看,來的是“鬼叫化”。
“鬼叫化”拭了拭額汗,又道:“老叫化在中途發現老弟沒命地狂馳,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一路跟了來,老弟這等跑法,幾乎使要飯的脫了氣,到底為什麼?”
有口難言,這是不足為外人道的秘密,武同春期期地道:“沒什麼,只是……只是想考驗一下自己的身法。”
“鬼叫化”目芒連間,他當然知道武同春言不由衷,“噢”了一聲,道:“是這麼回事!”
武同春怕老化子追問下去,忙換了話題道:“您老去找紫衣少女素心,打探天地會主的來歷,結果如何?”
搖搖頭,“鬼叫化”洩氣地道:“沒有結果!”
“沒找到人?”
“人是找到了,可是……”
“怎麼樣,她不肯透露?”
“這可以想得到的,對方是父女的關係,做女兒的不會出賣父親,不過……另外打聽到了一件事,與灰衣人有關。”
精神一振,武同春道:“什麼事?”
“關於那枚古錢的事……”
“哦,怎麼樣?”
“老弟記得古錢上鑄的是什麼字麼?”
“嗯!這個……”深深一想,道:“對了,好像是'天泰通寶'四個字,當時沒甚在意的,您老這一提,才想到似乎沒有天泰這個朝代的名稱……”
“鬼叫化”點頭道:“這就對了,當然是沒這名稱,那古錢是特別鑄造的,用作信物.並非市面上流通的錢幣!”
目芒一閃,武同春道:“噢!那古錢的主人是誰?”
“鬼叫化”道:“說來話長,長話短講吧。一甲子前:南方武林出了個怪人,功力極高的,有個很別緻的外號,叫做'財神'……”
“'財神'?是很別緻。”
“那怪人特別自鑄了三枚古錢,作為信物……”
“三枚?”
“傳說是如此!”
“那灰衣人該是'財神'的傳人,或是後人?”
“很難說,一甲子前的人物,實際上信物已經不管用,因為武林人多數不識,發生不了作用,而灰衣人以之作記,所約束的對象,應該是少數人,而這些人,當然是認識古錢的。”
“您老何處得來的消息?”
“是一位老友談起的。”
頓了頓,又道:“'財神'這名號,已經為武林人物所淡忘,數十年沒聽人提及,也沒聽說有人以之作為信物。”
武同春陷人沉思:“古錢是灰衣人送與華錦芳作為鎮魔之物,防止人騷擾,而曾經騷擾過無雙堡的是'天地會'的人,記得灰衣人曾淡淡一句話,便打發走了“天地會”的太上護法了……”
心念之中,脫口. 道:“灰衣人必與'天地會'有關聯。”
“鬼叫化”道:“何以見得?”
武同春又想起江姥姥被殺之後,是“天地會”的巡監司馬一夫率人來收屍,這更證明所測正確,當下把所想到的幾個疑點說了出來。
“鬼叫化”一拍後腦,道:“完全正確,可是……他是誰?”
武同春期期地道:“灰衣沒蒙面,沒易容,您老見識廣博,難道……毫無印象?”
“鬼叫化”道:“這很難說,武林之大,一個人豈能盡識天下高手,而且……撇開地域不談,時間就足以改變人,老年之後,改變不大,如果是中年以前的人,只要二三十年不現身,變化可就大了,除非從獨門武功上來辨認,外形上無從認起。”
心念一動,武同春道:“比如說……'無影戳心手'這門武功,該有個出處?”
“你是說殺人無痕的手法?”
“是的!”
“目前僅知是'黑紗女'能施展,以前是'接引婆婆',她們是否師徒,未能證實,而那手法是否叫'無影戳心手'也不得而知!”
“這手法是當年'至上劍客'華容的武功……”
“沒聽說過,華容長於劍法,是盡人皆知的事,與無雙堡主分庭抗禮,但他已在二十年前客死南荒,殺害'無我'師徒的,不會是他。”
“會是灰衣人麼?”
“這還待查證。”
武同春忽地想起件事來,茫然轉動著目光道:“不對……”
“什麼不對?”
“在下剛才判斷灰衣人與'天地會'有關係這一點有疑問。”
“什麼疑問?”
“'天地會'巡監司馬一夫是灰衣人下手殺害的,如果他是'天地會'的人,不可能來自己人,司馬一夫在會中地位不低。”
“鬼叫化”皺眉不語。
就在此刻,一條人影遙遙奔來。
武同春目光一掃。 心火直冒,咬牙道:“又是他!”
“鬼叫化”道:“是誰?”
武同春道:“白石玉那個子!”
白石玉來勢極快,眨眼間便到了近前,抱拳道:“兩位好!”
武同春沒好氣地道:“你是陰魂不散麼?”
白石玉笑著道:“見台真的對小弟不諒?”
武同春道:“沒什麼諒不諒的,我也沒興趣跟你稱足道弟。這裡又不是通衙大道,你不會說是路過吧?你是專為我來的,對不對?”
白石玉笑容不斂,從容地道:“見台說對了,小弟不否認。”
武同春目中煞芒一閃,道:“又是什麼事?”
“有人一定要會見台。”
“誰?”
“不知道!”
“你這是什麼意思?”
“去了就會知道。”
“你又代人傳訊?”
“不,純屬義務,並非受人之託。”
“那是說管閒事?”
“也可以!”
“你請便,我沒這多閒工夫胡謅。”
眉毛一挑,白石玉正色道:“人家立誓要會你兄台,兄台不去,遲早還是免不了。”
武同春敏感地脫口道:“是華錦芳?”
他一時忘形,直接叫出華錦芳的名字。
白石玉搖頭道:“武大嫂在找兄台不錯,但現在不是她。”
“那是誰?”
“小弟說過不知道對方來路,只知道對方一定要找兄台。”
“男的還是女的?”
“都有!”
武同春愕然,不知道白石玉又要弄什麼玄虛,暗地一咬牙,寒聲道:“如果你弄鬼,話先說明,我不會饒你。”
白石玉若無其事地道:“一句話,請!”
“鬼叫化”冷兮兮地開口道:“老弟,你就去看看吧,也許……”
也許什麼,沒說下去。
武同春立即會意,目前情況復雜,也許因此而找出端倪,當下點頭道:“好吧!”
“鬼叫化”道:“咱們回頭再見!”
武同春一偏頭,白石玉轉身起步。 兩人相偕奔去。
距官道約莫一箭之地,是座關聖廟,正對廟門,有一堵照壁遮擋了視線,非轉過照壁,無法看到廟門口的情況。
武同春與白石玉相偕奔到。
白石玉止步道:“就是這裡,見台自己去看吧!”
武同春懷著狐疑的心情,走向照壁,在轉角處向廟門望去,只見一男一女對立,心念一轉,忙隱身照壁邊的樹後,想先了解一下情況。
那男的三十不到,文士裝束,英俊挺拔,手裡提著一個長佈包,臉上的神情很怪異,像是被什麼重大問題所困擾。
女的二十出頭,是個少婦,素妝淡抹,很美,面色更難看,眼角還有淚痕。
武同春十分困惑,這一對男女很陌生. 從未謀面。 在情況未明之前,他不想現身,靜以觀變。
不久,少婦開了口:“士廷,你真的不改變主意?”
聲音中充滿了幽怨之情。
男的苦著臉道:“婉妹,你……為什麼不肯成全我?”
少婦向前挪近些,淒怨地望著男的道:“士廷,你……變了,變得使我不認識你,為什麼?”
男的期期地道:“我沒有變,我……還是我!”
少婦咬咬牙,道:“你為什麼不承認,自三天前,你從外面回家,便魂不守舍,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你……”有泫然泣下之慨。
男的伸手撫了撫少婦的香肩,似笑非笑地道:“婉妹,那是你多心!”
少婦掃了男的手中長佈包一眼,粉腮呈一片蒼白,顫聲道:“我沒有多心,只是……士廷,你真的要這樣做?”
男的臉上綻開一個笑容,但笑得很勉強,很難看,根本的就不是笑,只是面皮牽動而已,一下子便消失了。
接著期期艾艾地道:“婉妹,我……我……”
“你怎麼樣?”
“我……忘不了它,三年來,我努力想忘掉,但是忘不了!”
“那……三年來,你一直在欺騙我?”
“婉妹……”
少婦花容慘淡,眼角湧出了晶瑩的淚珠,悠悠地道:“如果……你早早表明態度,我會考慮是不是嫁給你,現在……一切都遲了,你……為什麼這樣殘忍?”
男的長長吁了口氣,道:“婉妹,你為什麼要這樣想,你知道我是愛你的。”
少婦搖頭道:“不,你愛的不是我.你愛的是你手中的東西。”
暗中的武同春大感迷惘,不知這一對夫妻到底是怎麼回事。
男的柔聲道:“婉妹,沒這樣的事。我……”
少婦粉腮一變,厲聲道:“土廷,別浪費時間了,你憑良心說,愛我還是愛它?”
男的向後退了一步,久久才道:“當然是愛你。”
少婦激動地道:“好,那你就跟我回家,忘掉這件事。”
她的語意十分堅決。
“可是……”
“可是忘不了,愛我是假的,是應付我,對麼?”
“婉妹,我求你……求你成全我這一個生平的大心願。”
少婦粉腮起了抽搐,大聲道:“土廷,你忘了,你身上的疤如何來的?你險死又生有幾次?你說,你要永遠忘了它,不再打開它,為什麼又改變初衷?”
男的以手掩面,痛苦地道:“婉妹,我……你知道我內心有多痛苦,我曾經下過無數次的決心,自我掙扎,強迫自己忘掉它,可是……我失敗了;我辦不到。”
少婦閉了閉眼,道:“忘不掉它,就忘了我,很簡單,……不想跟你爭了。”
男的突地挑眉道:“婉妹,這是最後一次,答應我,讓我去鬥鬥'冷面客',只要能贏他一招半式,甚或平手,我立即封劍,此生再無他求了。”
武同春為之心頭劇震,他明白了,那男的手中的布包是兵刃,他要鬥自己,想成名,是個武狂,武林人,為什麼如此好名? “冷面客”這外號,居然會變成別人成名的捷徑,實在是想不到的事,這男的可憐复可笑。
男的接下去道:“婉妹,我整整窮盡了八年的心力,才完全領悟了無名老人在一年前指撥我的這一招劍法,我……要證明,我要試試…… ”
“你一定要鬥'冷面客'?”
“是的,傳聞中,他是當代首屈一指的年輕劍手。”
“好!”
“婉妹,你……答應了?'““既然阻止不了你,只好答應,我能怎樣,但……我有個條件……”
男的激聲道:“什麼條件,你說,婉妹……不管什麼條件,我全答應,說出來,你到底有什麼條件?”
少婦粉腮一片鐵青,一字一字地道:“你先殺了我!”
男的打了一個哆嗦,面色慘變,大叫道:“婉妹,你……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少婦在絕望之餘,下了決心,聲音反而平和了,悠悠地道:“因為我們已經無法長相廝守了!”
“這……這……為什麼?”
“可以想像得到,你這一去便不會再回頭。”
“好……你是說……我會拋棄你?”
“不,我是說你永遠不會回來了。”
男的星目大張,激越地道:“你認定我鬥不過'冷面客',會死在他劍下?”
少婦的粉腮由白轉青,又由青轉白,最後變為僵木,口唇半開道:“我受不了見你流血伏尸,我沒勇氣為你善後,所以請你先殺了我,兩眼一閉,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男的顫抖著聲音道:“婉妹,別這麼說……”
“要我怎麼說?結褵三載,到今天我才明白,你並不愛我,愛的是劍與虛名,你活著是為了劍,劍就是你的生命……”
“婉妹,你……說得太過份了,我的目的,是不甘心八年的心力白費,我要證明一下。
我這樣做使你傷心,但這不是搏命,只是較技……”
“較技,哼!別人不要名?”
“……”男的閉口無言。
“為了保名,後果是什麼?”
“這……”
“如果證明你又敗了,你將如何?不死,再練、再鬥。到死為止,是嗎?”
“婉妹,一次、只一次……“我問你如果輸了,你將如何? 當然,只有一次,人生也只一次。 ”
男的俊面起了扭曲,是的,敗了將如何? 少婦迫問道:“說啊!告訴我啊!”
男的垂下了頭,久久,才又抬頭道:“婉妹,求求你,答應我。”
少婦淒涼地一笑道:“我不是答應你了麼?”
“可是……”
“殺我你下不了手?”
“婉妹……”
“也好,我認命了,夫妻緣盡於此……”說完話,猛一頓腳,掩面疾奔而去,她的心碎了。
男的狂聲叫道:“婉妹!婉妹……”想去追,身形彈起又落下,他還是不改變主意,他已經鐵定了心,不惜傷害妻子。
武同春大為憤慨,天下竟然有這種為了虛名而不惜犧牲一切的人,真該狠狠地教訓他一頓,心念之中,舉步走人照壁前的青石空場。
男的一眼發現武同春,打量了兩眼,粟聲道:“朋友是……”
立定身形,武同春冷極地道:“在下就是你要會的'冷面客'!”
男的似乎極感意外,臉色連變,下意識地退了兩步,激越地道:“朋友……就是'冷面客'?”
“不錯!”
“朋友來了多時了?”
“唔!”
“在下魏土廷,久聞朋友……”
“不必說了,在下已知道你的意向。”
魏士廷窒了一窒,拱拱手,打開布包,一柄古色斑調的長劍現了出來,執在手,俊面激動之情未褪。
武同春語帶不屑地道:“你這是做什麼?”
魏土廷調勻了呼吸,沉重地道:“向朋友討教一手。”
“挑戰麼?”
“只是印證!”
“印證什麼?”
“當然是劍術!”
“目的是什麼?”
“考驗一下自身所學!”
“極欲成名?”
魏士廷臉一紅,道:“並非為名,只是……只是……考驗一下自己。”
冷極地一笑,武同春道:“口說不是為名,實際上仍是名心在作祟,考驗也者,不過是一個堂皇的藉口而已,在下只是個無名小卒,勝了在下,未必成名;敗了,豈不失望,而勝敗對在下,卻無關榮辱,兄台多想想吧!”。
魏士廷“嗆”地拔出創來,凝聲道:“在下早已想好了!”
武同春怒也不是,氣也不是,這實在是沒來由,寒聲道:“兄台知道在下準會拔劍麼?”
魏士廷臉色一變,道:“朋友不屑於賜教麼?”
武同春冷漠地道:“也許!”
魏士廷挑眉瞪眼,激越地道:“在下向朋友挑戰!”
武同春冷酷無情地道:“你不配!”
這是極大的侮辱,魏士廷臉孔泛了白,厲聲道:“別太目中無人!”
“又如何?”
“拔劍!”
“在下說過你不配!”
“'冷面客',你……欺人太甚,你太驕狂……”
“對你這種人應該如此!”
魏士廷氣得雙眼發了藍,身軀籟籟而抖,手中劍斜揚而起,但隨即又放了下來,他猛省動氣是劍道之大忌,對方定是故激怒自己,當下立即靜氣寧神,臉上逐漸變為平靜。
這一點,武同春看得出來,心中暗自讚許這姓魏的的確可夠得上是個中高手,但他不齒他的行為,同時也同情他那心碎的妻子,有意地道:“武功與武德是一個武生所必備的條件,而武德高於武功,可以無功,但不可以無德;武功再高,如果沒有武德,不配稱做武士,只是個江湖強梁而已!”
魏土廷的氣又被挑起,怒聲道:“在下不是討朋友教訓而來的!”
“你喪失了人性,應該教訓。”
“什麼意思?要求印證,是武士本色,朋友何以出口傷人?”
“在下再說一遍,你不配!”
“朋友……”
“為了追求虛名,罔顧夫妻之義,算武士乎?”
魏士廷蹬蹬蹬連退三步,歇斯底里地大叫道:“我非跟你比劍不可,這是我生平之願……”
武同春喘口大氣,道:“你生來就是為了比劍?這未免太……”
魏土廷立即截話道:“不錯,可以這麼說,在下誓要會會中原道上傑出的劍手。”
“這樣便可以一舉成名?”
“不為名,只為一口氣。”
“這就怪了,爭氣怎會爭到在下頭上?”
“因為你是中原道上年輕一代中的第一劍手。”
“第一劍手,誰封的?”
“有口皆碑!”
武同春忍不住打了個哈哈道:“這實在妙,居然有人給在下冠上這封號,在下江湖末流,從不敢以高手自詡,武學深如瀚海。何來第一?”
魏士廷執拗地道:“拔劍!”
“一定要鬥?”
“無可避免。”
“總得有個理由?”
“說過為了爭一口氣。”
一爭的是什麼氣? ”
魏士廷把牙齒咬了又咬,最後激越地道:“先嚴一生鑽研劍術,結果每比均負,落了個'常敗劍客'之名,悒鬱而終,在下要爭的便是這口氣。 ”
聞言之下,武同春有些啼笑皆了,目芒一閃,道:“你錯了,在下無藉籍之名,你勝了沒人知道,如果敗了,將永遠不安,何苦呢?揚名爭氣,而必須循正道,好勇鬥狠不是辦法的。”
人影一晃,白石玉現身人場,笑笑道:“別愁沒人知道,在下可以義務傳揚!”
魏士廷一怔。
武同春恨得牙癢癢,狠瞪了白石玉一眼,道:“你是唯恐天下不亂麼?”
白石玉道:“不比較,世間就不會有高低上下,這無可厚非,兄台是存心仁厚,還是怕敗了損及聲名?”
他的語意極富挑撥。
武同春怒聲道:“你是什麼居心?”
白石玉滿無所謂地道:“號稱第一,免不了有人找上門,在下吞屬武林一脈,免不了從俗。”
武同春心火直冒,大聲道:“誰號稱第一?”
白石玉道:“兄台即使否認,也杜不了姜菩眾口!”
魏土廷掃了白石玉一眼,道:“這位兄台……”
白石玉馬上接口道:“在下白石玉!”
魏土廷道:“在下小姓魏,賤號上延,就請白兄作見證吧!”
白石玉得意地道:“榮幸之至,樂於從命。”
武同春七竅冒了煙,怒沖沖地道:“白石玉,你湊這把野火,對你有什麼好處?”
魏土廷再次揚劍,沉聲道:“請拔劍!”
武同春冷哼了一聲道:“你妻子說得不錯,你再不會回頭了。”
面皮一陣顫動,魏士廷栗聲道:“為了完成父志,生死並不重要。”
武同春氣不過,徐徐拔劍,道:“好,在下成全你!”
雙方對立,獄峙淵停,依氣勢而論,均屬技尖一流的劍手。
武同春頓時起了惺惺相惜之念,他忘不了那少婦絕望而去的神情,這一比鬥,如果魏士廷輸了,將是一幕悲劇。
心念之中,放下劍道:“算了,在下認輸!”
魏上廷厲聲道:“這是侮辱,在下不接受。”
武同春氣他不過,怒叱道:“你怎麼如此不知好歹,只顧自己,不為妻子著想?”
魏土廷面上掠過一抹痛苦之色,但隨即又回复堅毅,斷然地道:“事無兩全,在下無法計及其他了。”
武同春知道勸不醒對方,聲音一寒,道:“如果你輸了,又如何?”
魏士廷似乎早想好了,脫口道“自決當場!”
短短四個字,表示了他不移的決心。
白石玉淡淡地道:“不必如此認真,生命是可貴的,既要比較,必有勝負,如果兄台贏了,別人又將如何?”
武同春橫了白石玉一眼,正視魏士廷道:“值得麼?”
“值與不值,在於各人的觀點與立場。”
“刀劍無限,如有失手而釀成流血事故呢?”
“技不如人,毫無怨尤。”
“在下甘願認輸還不行?”
“那是侮辱,在下絕不甘休,一口氣在,誓必周旋到底。”
萬般無奈,武同春從鼻孔裡噓了口氣,道:“好吧,看來不證實一下你是不會死心的。
準備出手吧! ”
雙方重新亮起架勢。
白石玉開口道:“兩位是一定要見高下,還是點到為止?”
武同春道:“在下出手只一次,不發第二招。”
魏土廷跟著道:“正合在下之意,一招見分曉。”
武同春不為名,但潛意識中他不願輸,這是人之常情,目前的問題是對手不弱,要保證不敗,勢非全力出手不可,在這種情況下,無法避免死傷,因為雙方是第一次交手,不能確知對手深淺而在劍上留分寸,這使他煞費躊躇,他實在不願傷對方,又不能敗而損及名頭,主要是有第三者在場。
魏士廷鬥志高昂,因他是主動而且有目的,所以全力一擊是必然的,從他凝重的表情便可知道。
突地,武同春發覺對方的起手式相當眼熟,越看越覺不對,沉聲道:“且慢動手!”
魏士廷眉峰一緊,道:“朋友有話要說?”
武同春道:“你這一式劍術是什麼名稱?”
“這……有說明的必要么?”
“有!很重要!”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1 15:19:35
“那朋友自己何不先說出所使的劍法名稱?”
武同春愕然,他不能說出“玄黃劍法”這名稱,因為事關重大,但如果自己不說,照理也不能要求對方報出來,深深一想,道:“兄台的起手式對在下而言,並不陌生,兄台如果出招,已立於不利的地位,因為在下洞悉兄台將要發出的路數,所以想先問個明白。”
魏士廷的臉色變了,沒出手便已居於劣勢。 豈非注定要輸? 可是誰能保證“冷面客”不是在施詐術,求取制勝之道? 心念之中,道:“不知道!”
武同春大愕,皺眉道:“不知道?”
“是不知道。”
“這倒是奇聞了,一個劍手,不知道自己所使的劍法?”
“這不稀奇,在下這一招劍法,是一位無名老人傳授的,只一招,沒有名稱,這是實情的,現在請!”
白石玉突地驚聲道:“魏兄亮出的,是'無敵劍法'的起手式。”
魏士廷駭然大震,他自己不知道,別人卻一口道了出來。
而更感驚震的是武同春,他不明白這詭異人物何以也知道這是“無敵劍法”的起手式?
父親賴以成名的劍法,會在姓魏的身上出現,而父親已死於二十年前,姓魏的年紀不大,這太不可思議了。
白石玉衝著武同春笑笑,道:“這倒是很妙。”
武同春心弦起了震顫,疾忖:“難道白石玉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份,聽口氣是有這意思,太可怕了,而這一場比鬥,是他一手促成的,目的何在?'無敵劍法'是家傳武學,怎會出現在魏士廷身上,巧合麼?也許起手式巧合,這得要看他出手才能確切證明,自己何不也以同樣劍法應付……”
心念之中,改變了起手式,與對手完全一模一樣,氣勢也在伯仲之間,沉聲道:“兄台隨時可以出手。”
魏土廷栗聲道:“朋友怎麼也用同一劍法?難道朋友是那無名老人的傳人?”
武同春道:“也許架勢巧合,得由事實證明。”
白石玉插口道:“同一劍法,高下就要看功候了!”
魏士廷道:“劍法各有所宗,不會是巧合。”
白石玉道:“當然!”
武同春目芒一閃,道:“你說當然是什麼意思?”
白石玉淡淡地道:“因為魏兄說的有道理。”
魏士廷略顯激動地道:“'無敵劍法',應該是'無雙堡'的劍法,朋友莫非……”
現在,武同春反而決心要印證了,家傳的劍法出現在外人身上,此中大有蹋蹺,非要弄明白不可,凝聲道:“請出手!”
空氣一片沉凝,雙方抱元守一,聚神對峙,一目不瞬。
吐氣開聲,兩個不同的聲音宛若同時發自一人之口,沒有先後,青白兩道光華破空爆起,如星點亂進,交鳴如渾珠,但只是那麼短暫的一剎那。
“呀!”
“嗯!”
悶哼與栗呼齊發,魏士廷退到八尺之外,長劍下垂,觸地有聲,左胸上方冒了紅,臉孔立起抽扭,面色說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武同春雙目圓睜,情緒翻湧如濤。 事實證明,魏土廷所使的,真的是“無敵劍法”中最凌厲的一式。
魏士廷狂叫一聲:“我輸了!”
手中一橫,勒向咽喉。
“嗆!”武同春飛指點出,魏士延長劍掉地。
白石玉大聲道:“魏兄何必效愚夫之行,死了未見得是英雄,印證武功,又不是打賭決鬥。”
魏士廷黯然沮喪,他苦參了八年,滿以為這一招必可供他吐氣揚眉,想不到仍非別人一招之敵。
武同春激動地道:“請兄見台實告這一招的來歷?”
魏土廷頹然道:“兄台何故要追問?”
白石玉代答道:“因為魏兄施展的這一招,的確是'無敵劍法',而這劍法是'無雙堡'的看家武功,這位冷面兄巧是少堡主武同春的生死之交,所以不能不問。”
魏土廷怔了片刻,道:“的確是八年前一位無名老人所傳。”
武同春默察對方神情,這姓魏的不像是說謊,論外在的儀表,是個正派武士,但怎麼會有這樣古怪的事呢? 當下放緩了聲音道:“請兄台見示那位無名老人何故要傳兄台這一招劍法?”
魏土廷苦苦一笑道:“哪是碰巧,說來……不好意思。八年前某日,在下與人比劍,輸了,還受了傷,遇上那位老人家,謬讚在下資質不俗,主動指點了這一式劍法。”
“兄台還記得那位老人的長相麼?”
“記得,花甲年紀,星嫖健朗,極有風度!”
“沒說來歷?”
“沒有,在下曾再三請教,都不肯透露。”
“這……可就奇怪了……”
“兄台何不問問武少堡主,也許是'無雙堡'同門一脈!”
武同春啞口無言,心裡在想:“如果江姥姥活著,也許能問出端倪,現在根本沒有可問的對象,父親死時,自己不足十歲,很多事情根本不了解,這又是一件無頭案……”
心念之中,沉聲道:“兄台如再碰上那位老人,請代傳一個訊,就說無雙堡後人武同春要見他,肯幫這個忙麼?”
魏士廷驚聲道:“兄台是……”
武同春忙道:“在下是代友請託。”
魏士廷搖頭道:“恐怕會方命!”
“什麼,兄台不願相助?”
“不,在下恐怕不可能再在江湖走動了,碰上的機會不多。”
“這……不管怎樣,仍請留意!”
“可以!”
武同春收了劍,然後從地上揀起魏土廷的兵刃,雙手奉上,道:“一時失手,請勿介意吧,如果不棄,交個朋友如何?”
魏士廷紅著臉接過劍,訕訕地道:“兄台看得起在下?”
“哪裡話!”
“榮幸之至!”
武同春深怕對方迫問身世來歷,沉聲道:“咱們一言訂交,後會有。兄台應該馬上去追嫂夫人,以免發生意外,而遺不必要之憾!”
魏士廷大為動容。 立即收劍抱拳道:“二位,後會有期了。”
說完話,疾奔而去。
白石玉望著魏士廷迅快消失的背影,悠悠地道:“差一點就來場悲劇!”
武同春冷冷地道:“這是你促成的,你很愜意,是麼?”
白石玉溫聲道:“兄台怎麼可以這樣說,小弟多事是有的,不能說促成。姓魏的誓言要找第一劍手'冷面客'比劍,遲早會碰上這樣了結不是很好麼?”
微哼了一聲,武同春轉身挪步……“兄台留步!”
話聲中,白石玉攔在頭里。
武同春沒好氣地道:“怎麼,你還有事?”
眉毛一挑,白石玉道:“老話一句.武同春到底是生是死?”
武同春氣往上沖,惡極反笑道:“你一定要追究?”
白石玉道:“小弟說過,在道義上不能不過問。”
“那我告訴你,武同春已經死了,屍骨早化了。”
“這可是兄台說的?”
“不惜,是我說的!”
“可憐,武大嫂年紀輕輕便要守寡,武家算絕了後……”
“你找死?”
“未必!”
“你以為我殺不了你?”
“是不太容易!”
目中殺芒驟現,武同春的手按上劍柄,寒聲道:“我要永遠封上你這張多話的嘴。”
驀在此刻,一聲尖叫倏告傳來,聲音是發自女人之口。
武同春心頭一震。
白石玉道:“像是在官道那邊!”
說完,彈身馳去。
武同春也跟著奔去,只見一個村婦癱坐在官司道旁的林邊,一籃野菜全撒了。
白石玉趨近前,道:“這位大嫂,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村婦面無人色,手指林中,結結巴巴地道:“死……死……死人!”
武同春朝林于望了一眼:“死人,在哪裡?”
村婦用手按住胸部,喘著氣道:“在……林子裡,嚇死人了,是個……女的!”
白石玉穿人林子,突然驚呼出聲。
武同春聞聲奔人,只見一個衣著不俗的少婦,仰躺在一堆枯葉上,胸衣已被撕裂,露出大紅兜肚,玉峰隱現。
這女人是被姦殺麼? 武同春彈身迫近,仔細一看,登時天族地轉,兩眼發黑,一屁股坐了下去,全身的血管似乎要爆炸了。
這女的,竟然是妻子華錦芳。
白石五栗呼道:“怎會是武大嫂,她遭遇了什麼?”
這一剎那,武同春意識全消,靈魂已被剝離了軀殼……。
突地全身猛震,功力盡散,人卻清醒了,是白石玉乘機下的手。
武同春目毗欲裂地狂叫道:“白石玉,你……想怎麼樣?”
白石玉冷冷地道:“本人一向和平處世,不願殺人流血,兄台剛才已起意要殺人,不得不求自衛!”
說著,又揚手虛點,指風射出,點了武同春的“啞穴”。
武同春再不能開口了,怨毒攻心,眼球幾乎突出眶外,妻子被人姦殺,自己又被這狼子所製,他快要發狂了。
白石玉蹲下身,探了探華錦芳的鼻息和腕脈,大聲道:“沒死,還有救!”
武同春身不能動,口不能言,那份痛苦。 簡直無法以言語形容。
白石玉拉了拉華錦芳的胸衣,又撩起她的裙子看了看。 厲聲道:“是什麼人幹的好事?
我要把他碎屍……”
當著面,妻子被一個男人牽衣撩裙,指觸手摸,武同春氣得幾乎昏死過去,口一張,噴出一口鮮血。
白石玉連眨都不眨他一眼,伸手檢視華錦芳,口里道:“奇怪,沒有傷痕,是被點了穴道,不知被制的是何穴?……”邊說,邊用手在華錦芳周身上下游去摸索。
“哇!”武同春又嗆出一口鮮血,心裡宣誓道:“姓白的,我武同春有一口氣在,不把你挫骨揚灰,就不是人生父母養的。”
白石玉肆意地撫摸探索,每一寸地方都摸到了。
武同春竭力撐持著不使自己昏死過去,他要看看白石王到底如何對付華錦芳,這比凌遲碎剮還要酷毒。
白石玉的手,探人裙內小腹部分。
武同春全身似被撕裂了。
這是禽獸之行,完全否定了倫禮道德,他是故意的。
白石玉神色自若,喃喃自語道:“好詭異的手法,缺德,竟然點在'衝''帶'二脈之交,如不急救,非死不可!”
衝、帶之處的部位,已屬女人私處,除了同性或丈夫,任何人都不能觸及,為了救命亦不可,因為傷者是有夫之婦,而白石玉居然毫無忌憚。
奇恥大辱,武同春的感受上像死了一千次。
最殘忍的是當著他的面,而他連開口都不能。
“狗,白石玉是一隻狗,不是人!”
武同春只能在心裡咒罵。
一聲長長的呻吟,華錦芳甦醒過來。
武同春兩眼幾乎瞪出血來。
白石玉仍蹲著沒動,柔聲道:“武大嫂,你沒怎麼吧?”
華錦方驚叫道:“原來是……”
白石玉緊忙截住她的話頭道:“旁邊還有人!”
“有人,誰?”
“冷面客!”
“是他……”
“大嫂別激動,小弟扶你起來。”
華錦芳被扶起坐正,白石玉千脆坐在她身邊。
一個意念衝上腦海,武同春真的昏厥過去,不久,又醒轉,口裡發出陣陣牛喘,就是不能說話。
兩人仍然偎坐著,華錦芳斜靠在白石玉身上。
情景足夠說明,雙方有了私情,不然豈能全不顧男女之嫌。
剜心的痛苦,武同春成了睜眼王八,天下,沒有比這更窩囊更慘酷的事了,做夢也估不到華錦芳會是這種鮮廉寡恥的賤婦。
他在心裡喊了一百個“殺”!
白石玉朝武同春瞟了一眼,輕聲問華錦芳道:“大嫂,你真的沒看到下手的人?”
“沒看到,連影子都沒看到,只覺穴道淬然被襲,便倒下了。”
“你……有沒有感覺身上有什麼不對?”
“這……這……似乎沒有!”
“大嫂,小弟會追出那禽獸的。”
頓了頓,又道:“大嫂,有句話不得不告訴你,但你必須冷靜,因為真相如何,有待進一步查證。”
華錦芳這:“什麼事?”
白石玉掃了武同春一眼之後才道:“據'冷面客'說,武大哥……”
華錦芳迫不及待地道:“怎麼樣!”
白石玉激聲道:“他說武大哥早已不在人世!”
狂叫一聲,華錦芳暈了過去。
武同春又吐了一口血。
白石玉連點數指,華錦芳悠悠醒轉,目毗欲裂地道:“我……我要親手殺他!”嬌軀掙起,又靠回去。
白石玉輕撫著她的香肩道:“大嫂,你穴道受制太久,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複原。”
華錦芳喘著氣道:“你……代我把他碎屍,我……”
白石玉苦著臉道:“大嫂,聽小弟說……”
“不,我……要他償命!”
“大嫂,小弟不喜歡殺人流血……而且……”
“而且什麼?”
“他不承認是兇手,也許兇手真的另有其人。”
“問他!”
“他不肯說!”
“逼供!”
“這”
“他一再說同春在一個隱秘的地方練武,是謊話……”
白石玉再次掃了武同春一眼,道:“大嫂,我們得離開此地,找個比較舒適的地方讓大嫂憩歇!”
華錦芳皺眉道:“可是,我還無力行動……”
“這……不要緊,我抱大嫂走!”
“大白天裡……”
“我們揀沒人的地方走不就成了。”
“那他呢?”
“小弟會處置的。”說完,走近武同春,笑笑道:“兄台,委曲你片刻只片刻,你的穴道自解。”
仇,昇華到極限,心火反而下降了,恨極無恨,因為恨已經深植在心深處,表面上的發洩,已不能代表濃稠的怨毒,武同春緊緊的咬住牙,閉上眼睛,只要不死,必然會有那麼一刻。
白石玉伸手出指,重點武同春穴道,解了原點的穴道,然後走過去,橫抱起華錦芳,穿林而去。
武同春睜眼望著一雙人影消失。
天下沒有比這更殘酷的事了,眼望妻子向野男人投怀送抱,恬不知恥,卻無力量予以製裁。
這是繼八年前,髮妻凝碧那次誤會之後的又一次心靈重創,而這次,親眼看見,親身經歷,沒有任何一絲絲理由置疑,千真萬確,一輩子見不得人,上辱祖先,下辱後代,永遠抬不起頭。
華錦芳空有美麗的軀殼,靈魂是污穢的,下賤的。
白石玉壞人名節,毀人家庭,該死一千次。
人與禽獸,到底相差多少? 當然。 他不能這樣老躺著,立即摒除雜念,安定心神,運起“玄黃經”所載心法,衝解被制穴道。
白石玉說過,只消片刻,穴道自解,但他等不及了。
就在此刻,三條人影穿林而至,當先的,是一個二十六七歲的白衫人。 生相不俗,後面隨著兩名黑衣勁裝武士。
白衫人驚“噫”了一聲,道:“'冷面客',太好了,天從人願。”
武同春驚覺,張目一望,不由駭然而震,來的竟然是曾與自己比過劍的童光武,這真是冤家路窄了,會在這種情況之下遭遇。
董光武曾經與灰衣人一路,聯手對付過自己……從兩名武土的襟志,證明是“天地會”
的弟子,看來童光武已加入了“天地會”。
武土之一顯得有些不安地道:“巡監,他就是被譽為第一劍手的'冷面客'?”
,童光武“唔”了一聲,道:“不錯,就是他!”
從“巡監”二字的稱謂,說明了重光武已經接替了司馬一夫的位置,而司馬一夫是灰衣人殺的,這就想不透其中的蹊蹺了。
童光武目芒連閃,手按劍柄,戒備著以防萬一,寒聲道:“'冷面客',真是幸會,“怎麼啦,躺著歇涼麼? ”
武同春“啞穴”已解,但他不願開口,他等待被制的偏穴自解。
董光武接著又道:“碰上區區,算你時運不濟,是誰制住了你?嗯!這人一定相當了不起,區區做個順水人情,以免夜長夢多……”手掌倏地揚了起來。
武同春厲聲道:“姓童的,乘人之危,你算那一門子武土?”
童光武冷笑了一聲道:“活武土,而你將成死武士,帶著你第一劍手的頭銜到陰府去揚武吧!”
生死邊緣,武同春暴喝道:“你敢?”
目中殺芒一閃,童光武陰聲道:“這有什麼不敢的!”
手掌猛然劈出。
同一時間,武同春感到穴道業已自解,身軀暴彈而起,但,差了那麼一絲絲,無法反擊了,彈起的身軀,正將迎上掌風,悶哼聲中,飛栽丈外,口血連噴,董光武有心要他的命,這一擊用了十成真力。
武同春玄關之竅已通,功力非比等閒,在重傷之下,仍能挺立而起。
童光武可不敢給這可怕的對手有任何反抗的機會,緊跟著雙掌乎推,用的是全力,武同春身形未穩,又被擊倒。
童光武掣劍指上他的心窩,得意地哈哈一陣狂笑,道:“'冷面客',你除了認命沒別的路了!”
死,似乎已成定局。
武同春說什麼也不甘心,狂吼道:“姓童的,你這宵小之流,根本不配做武土!”血沫隨著話聲進飛。
摹在此刻,一個嬌脆悅耳的聲音道:“光武哥,別殺他!”
人隨聲現,來的是天地會主的寶貝女兒“魔音女”。 人醜而聲美,可算是造物主的惡作劇。
童光武抬頭道:“珍妹,為什麼?”
雙方稱哥道妹,顯示某種不平凡的關係。
“魔音女”天生奇醜,令人不堪承教,她曾纏過白石玉,追過武同春,現在膠上了童光武。
“魔音女”掃了重傷的武同春一眼,道:“我要在他身上追出一個人。”
“留他命在太可怕!”,今天是千載一時之機。 ”
“不,先別殺他!”
“珍妹要追查什麼人?”
“無雙堡少堡主武同春。”
童光武漢睛一亮,道:“是了,我險些忘了這件事,武同春是我要找的人!”說完,收回劍,點出三指,然後一偏頭,道:“帶走,換個僻靜的地方問活。”
武同春咬牙閉口,他只好認了。
武上之一上前把武同春橫扛肩上,一行人出林奔去。
“砰!”武同春被拋摔地上,牽動了傷勢,不自禁地淒哼出了聲這是間堆放著粗笨雜物的空屋,童光武與“魔音女”並肩而上,兩名武士叉腰站在武同春身側。
“魔音女”脆生生地道:“'冷面客',你如果聰明的話,坦白說出武同春的下落,省得多受活罪。”
武同春把心一橫,道:“他已經死了!”
“魔音女”與童光武齊聲驚叫道:“死了?”
武同春道:“早已變成枯骨了!”
童光武厲聲道:““你沒說謊? ”
“信不信由你。”
“可惜,遺憾,不能鬥他了。”
“鬥他麼,差得太遠了,你連我都鬥不過。”
“魔音女”冷哼了一聲,道:“鬼話,武同春的身手我見識過,沒什麼了不起。”
“哼!”
“別哼,你說說看,他是如何死的?”
“與敵人同歸於盡!”
“敵人,誰?”
武同春心念電似一轉,道:“'天地會'副巡監在年前與數名手下一齊失踪,對不對?”
“魔音女':醜臉一變,栗聲道:“不錯,難道……”
武同春道:“敵我雙方,一起墜谷而死。”
“魔音女”悠悠地道:“真的死了!”
副巡監黃有道與手下失踪是事實,也是個秘密,“魔音女'不能不信,因為這不是能信口編得出來的。
童光武陰陰地道:“上次見面時,你沒這麼說。”
武同春道:“現在說也是一樣!”
童光武側顧“魔音女”道:“打發他上路吧?”
“魔音女”道:“我還有話問他!”說著,目光罩定武同春道:“本會左護法是怎麼死的?還有馬堂主和手下……”
這是白石玉的傑作,武同春明明知道,但他不願說出來,奪妻之恨難消,他要親手對付他。
當下斷然道:“不知道!”
“你不知道?”
“我為什麼要知道?”
因為你有這能耐,而且,你也是唯一敢公然與本會作對的人。 ”
“有心要除滅'天地會'的正道之士並不少。”
“哼!何不說不自量力找死的人不少?”
“'冷面客',反正你死定了,何必不承認?”
“死是另一回事!”
“魔音女”脆笑了一聲,道:“這麼說……你是不怕死?”
武同春咬牙道:“死有什麼可怕,身為武林人,殺人,或被人殺,根本無奇。”
“魔音女”語帶不屑地道:“你真有種!”
董光武道:“珍妹,我看……不必浪費時間了?”
“魔音女”聳聳肩,道:“那你就下手吧!”
童光武獰聲道:“第一劍手,應該死在劍下,成全他的英名!”話聲中,擊出長劍,朝武同春當胸刺落。
武同春雙目圓睜,望著刺向心窩的長劍,目光中除了恨,什麼也沒有。
這一瞬,是生與死的分界線。
“慢著!”
一聲厲喝,倏地傳來。
劍尖已沾及武同春的胸衣,童光武適時停住,抬眼道:“什麼人?”
一個貌相清奇的黑衫老者,進入房中。
“魔音女”眸一閃,道:“是右護法,什麼事?”
黑衫老者朝“魔音女”略一拱手,道:“此人暫時不能殺。”
童光武道:“為什麼?”
黑衫老者道:“會主要親自問話。”
“會主要親自問話?”
“是!”
“會主的大駕呢?”
“立即就到,請巡監帶手下速到外面警戒。”
童光武望了“魔音女”一眼,然後揮了揮手,與二武士出門而去,“魔音女”想了想,也跟了出去,房中只剩下黑衫老者與武同春二人。
武同春慶幸劍下餘生,但也相當激動,到底不可一世的天地會主,是個什麼樣的人物,謎底上可揭曉。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1 15:20:32
第十四章
黑衫老者兀立著沒開口,但一雙懾人的眸子,卻直在武同春身上打轉。
求生的機會是不能放過的,成不成是另外一回事,武同春就躺臥之勢迅快地運功衝解穴道。
黑衫老者移身到窗邊外望,看樣子是等待會主來臨。
機會難得,武同春全力加緊行動。
黑衫老者不時回顧,以防發生變化。
武同春生死玄關之竅已通,在求生心切的情況下,自解穴道不難,問題是時間夠不夠,現在,他祈望的是天地會主遲些來臨。
黑衫老者轉身走近,沉聲道:“你是'冷面客',也是'鬼瞼客'?”
武同春行功正緊,閉著眼不理會。
黑衫老者再次道:“你如果肯帶本應找到武少堡主,你就可以不死!”
武同春依然不理,同樣的話,他聽得太多。
黑衫老者踢了他一腳,怒聲道:“你聽到本應問你的話了?”
這一腳踢得好,無巧不巧踢中了武同春正在力衝的脅間“商曲穴”,身軀一震,穴道全解,雙目震張,正待蹦起,心意一轉,他打消了這念頭,因為這是一睹天地會主廬山真面目的唯一機會。
“天地會”自立舵以來,沒有人知道會主是誰。
目芒雖只那麼一閃,但卻驚得黑衫老者後退了一個大步。
就在此刻,房門外傳來一個震耳的聲音:“'冷面客',現在據實回答本會主的問活。”
武同春心頭大震,天地會主已經來臨,目光掃向房門,不見人影,顯然,對方不打算展現真面目。
黑衫老者退到側方,老瞼一片肅然之色。
天地會主的聲音又道:“武少堡主的真實生死下落如何?”
聲音似曾相識,但聽起來很怪,有一種彆扭的味道,不用說,是故意改變聲調,以圖掩飾。
武同春冷冷地笑道:“尊駕是誰?”
“天下本一家,武林唯一會,本座就是會主。”
“何不出示尊範?”
“用不著!”
“堂堂一會之主,藏頭露尾,不失身份麼?”
“休得放肆,快回答本座的問話。”
“如果在下不願回答呢?”
“那你將後悔莫及。”
武同春冷哼了一聲道:“未見得!”
陰森森一笑,天地會主道:“右護法!”
黑衫老者躬身向門,道:“卑座在!”
“先卸下他一條胳膊!”
“遵諭!”
黑衫老者拔劍止步,森森劍芒,朝武同春左臂劃落。
“砰!”挾以一聲栗哼,黑衫老者倒撞向窗壁,武同春挺身而起,拔劍,衝出房門,動作快如閃電。
門外,是個明間,不見人,除了桌椅,沒有什麼擺設。
武同春掠出庭院,依然不見人,天地會主不知隱匿何處。 氣得他直切齒,目光掃瞄之下,才發現此地就是那座關聖廟,不久前曾在門口與魏士廷決鬥,想不到自己是被帶來這裡,氣極怒吼道:“滾出來,堂堂一會之主,竟效這宵小之行。”
沒有反應,連黑衫老者也沒有追出來,童光武與“魔音女”也不見影子,看來對方不願正面與武同春一較長短。
武同春在氣憤之餘,大為失望,他仍沒有揭破天地會主的面目。
只有一點可以肯定,對方不會放過他,因為他已成為“天地會”的死敵,今後,將不擇手段的對付他。
被制前,窩心的一幕又湧現腦海,想不到華錦芳竟然勾搭上了白石玉,毫無忌憚,嚴若夫妻,而她,證實是仇人之女。
心中的恨,凝聚成了形。
發洩,他現在極需要的是廝殺、流血。
暮地,一個極冷的聲音道:“'冷面客',你實在命大,但你還是死定了!”
武同春聽出是天地會主的聲音,車轉身,不見人,牙擦擦地道:“本人有生之日,必使“天地會”除名。”
他說這話,是因了“無我大師”的遺願,本來不該出口的,但他在恨極之下,抖露出來了。
一陣震茸狂笑,“天地會”主的聲音道:“你辦得到麼?”
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道:“當然!”
“哈哈哈,你實在不知天高地厚。”
“事實會證明的。”
“你是'無敵劍'武進的傳人?”
“是又如何?”
“那太好了!”
“閣下龜縮著發火話嗎?”
“放心,不會誤了你投胎的時辰。”
話聲才落,人影幢幢,武同春心頭一緊,目光掃瞄之下,只見現身的不下二十之眾,右護法黑社老者,巡監童光武,“魔音女”均在其中,其余老少不等,從勢氣與目神看來,都是不尋常的高手。
人影迫近,布成了一個拷拷圈。
武同春緊握著霜刃,目中的殺芒,令人不寒而栗。
血戰,這是他眼前極盼的。
一個紫袍蒙面人,悠然出現在人圈外的廊階上,不用說,他就是不可一世裊雄天地會主,蒙面當然是不願意人家知道他的真面目。
武同春暗忖:“從那怪腔異調,似曾相識的聲音來判斷,一定是見過的,但他究竟是誰呢?”
天地會主冷沉的發話道:“'冷面客',你真的是無雙堡的弟子?”
心頭一凜,武同春道:“在下不擬回答。”
天地會主嘿嘿一笑道:“你不必回答,因為你在不久前曾經向本會童巡監承認過。”
武同春目芒一閃,道:“那又何必多此一問?”
天地會主獰聲道:“你自瞭如何?”
目中棱芒大盛,武同春不屑地道:“自了,那豈非成了天大的笑話!”
天地會主冷酷地道:“如果動手,你將死得很慘。”
“也許是你閣下!”
“那就讓事實來加以證明了。”
三名中年猛蟄武土挺劍越眾而出,以鼎足之勢圈住武同春。
武同春一看態勢,立即省悟,對方准備以車輪戰方式來消耗他的真力,最後再由天地會主出手取他性命,這是卑鄙而惡毒的手段,一般江湖幫派,多半用這種手段來對付強敵。
當然,他不在乎,一點也不在乎,他需要發洩,同時,除滅“天地會”以靖武林,是“無我大師”的遺願,他不能辜負聖僧贈經留丹之德。
心念中,凌厲的目芒遙注天地會主道:“閣下不敢出手麼?”
“誰說的?”
“那為何先遣這幫人來送死?”
“你還不配本座親自出手。”
“冠冕堂皇,分明是車輪戰。”
“這也無妨,反正是要你死!”
冷極的一哼,武同春道:“堂堂江湖第一大會之主,竟說出這等無恥的話來,令人齒冷。”
暴喝聲中,三柄劍挾風雷之勢,同時分從不同方位遞到,凌狠厲辣,顯示出三名劍手造詣的不凡。
白光騰起,武同春的霜刃飛旋而出。
“哇!”粟耳的慘號聲破空而起,血光迸現,三武士之一栽了下去,另兩名踉蹌倒撞,身上冒了紅。
所有在場的,為之面色大變。
只一個照面,三名高手一死兩傷,這種身手可說難逢難見。
略不稍停,立即又有四人入場,三老一少。
武同春潛在的干雲豪氣被激發了,人皮面具,使他的面色陰晦如故,但兩道目芒卻令人望而生悸,似乎目芒也成了殺人的利器。
既定的戰法,沒有任何猶豫,四柄劍迅厲地交叉劃出,威力較之前三劍更加猛辣。
這並非單人相對,解招破式,而是面面受敵,武同春一式兼戰八方,霜刃旋成了一個白圈,裂空有聲,悶哼挾折刃聲俱起,人影爆開,一劍破空飛去,另三劍全折,每人手中只剩下三尺許長一段的劍柄。
外圈爆起了驚呼。
白光再閃,慘號隨之,地上多了兩具戶體。
“少狂!”厲喝聲中,一道青芒,電疾射向武同春後心。
武同春聞聲知警,反手揮劍,青光劃空而去,回身,出劍,慘號再起,幾個動作一氣呵成,猶如一瞬,屍體又加多了一具。
酷烈的場面,令人頭皮發炸。
“上!”吼聲震耳傳出,是天地會主的發令。
於是,驚心怵目的場面疊了起來。
群鬥開始劍光飛灑,人影縱橫,喊嚷聲、暴喝聲、慘號聲,劍刃交擊斷折聲,譜成了一首瘋狂而恐怖的樂章。
整個場面沸騰了。
每一個人都瘋狂了。
生命,似乎根本失去了價值,死亡的代價,僅是一聲慘號,倒下而已。
武同春雙目盡赤,他也瘋狂了,這些狂人,都是高手中的餃餃者,劍光匯成了驚濤駭浪,隨著場內屍體的增加,他的內力相叉寸的削弱了。
“退下!”
暴喝聲中,如雷雨驟歇,人影彈開,但寥寥可數,地上橫屍一餘具,活著的,全面無人色,事情總是過後才覺得可怕,這些倖存的便是如此。
武同春一襲外衫,綴滿了刺目的猩紅花朵,那是迸濺上去的。
黑衫老者與童光武雙雙迫上。
勁敵,拔尖高手,而武同春現在是疲兵。
這情況本來是意料所及的,但傲氣與怨毒使武同春不計後果。
雖然他生死玄關已通,內力再生極快,但人總是血肉之軀,任何功力均有其極限,他不能真的全無所謂,第一號勁敵還沒出手。
童光武陰側側地道:“'冷面客',你沒勇氣自決麼?”
武同春雙目噴火,厲聲道:“我有勇氣宰你!”
黑衫老者怒哼了一聲道:“那你就準備納命吧!”
三支劍同時揚起,厲喝聲中,三方出了手。
另一個高潮疊出。
現在,情況完全改觀,與剛才強弱懸殊的混戰不同,三支劍有攻有守,招式之玄奇厲辣,場面之激烈,令人目震心懸,嘆為觀止。
身為武林人,能見識到這種場面,的確是不虛此生。
激鬥持續,沒有半絲鬆懈,使人喘不過氣來。
武同春感到有些暈眩,眼前冒起了金花,五內翻攪欲嘔,但他咬牙挺住,只要有一毫差失,就得橫屍當場。 悶哼乍傳,黑杉老者彈到丈外,肩臂掛了彩。
同一時間,童光武一劍刺中武同春側背,麻辣刺痛之下,武同春打了一個踉蹌,危機陡現,他乘踉蹌之勢斜跨一大步。
童光武的長劍再度刺出,但慢了那麼一絲絲落了空,如果他是用橫掃,武同春將難未免。
生死一發,武同春暴吼一聲,如霜利刃狂掃而出,這是背城借一的一擊。
淒哼聲中,童光武前胸冒紅,白襟綻開一朵大紅花。
“魔音女”厲喝一聲,正待……“你退下!”宏喝聲中,天地會主一晃入場。
“魔音女”扶著童光武退離圈子。
真正決生死的時辰到了,武同春鼓上步,返向天地會主,咬牙道:“拔劍!”
凌人的氣勢,使天地會主下意識地退了一步,繼之哈哈一笑道:“現在我們一對一!”
武同春切齒大叫:“當然一對一,在車輪戰之後!”
天地會主蒙了面中,不知他老臉紅是不紅,又是一個哈哈道:“本座說過,你將死得很慘!”
說著,長劍緩緩離鞘。
武同春此刻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他知道自己的機會微小的近於沒有,天地會主的功力,當然在童光武與黑衫老者之上,殘春的高手,仍有出手的餘力,而他自己已真元大損,近乎強弩之未。
雙方亮出了架勢。
武同春拼聚所有剩下的內功,以圖搏命。
空氣緊張到無以復加。
場面靜得可以聽到每個人的呼吸。
“呀!”栗耳的喝聲起處,劍刃交擊,發出一陣連珠密響,武同春退了三個大步,天地會主絲風未動。
乍分倏合,天地會主欺身上步,又攻出一劍,勢道之強,駭人聽聞。
武同春連續劇戰,沒有喘息的機會,真力一時無法恢復,但他不能不搏命,死,也要死得像個武士,當下拼聚殘餘,盡全力封去。
又是一陣刺耳的金鐵交鳴,武同春再退。
天地會主右手劍不收,左掌疾劃。
陰風襲體,直鑽心脈,武同春晃了兩晃,一陣天族地轉,他咬唇硬撐住,心裡有個聲音在大叫:“我不能倒下,我不能倒下……”
天地會主狂笑數聲,道:“'冷面客',本座說你不自決,將死得很慘,現在要兌現了。”
武同春的劍仍橫地保持出擊之勢,但他心內明白,再不能承受一擊了,心脈正遭受陰寒之氣沖撞,痛苦難當,由於內元虧損過矩,心脈失去了強固。
他沒有答腔,牙關咬得死緊,他已無力作口頭之爭。
當然,換了任何一個高手,早就倒下去,他是靠深厚的根基,和無匹的意志力在支撐著。
天地會主右手劍平擊,緩緩遞向武同春心窩。
武同春視力已經模糊,他看到遞來的芒影,卻無力封擋。
不甘束手待斃,武同春狂吼一聲,手中劍猛劈出去,光攻不守,這是拼命,然而,強弩之末,不足以穿魯縞,沒抱任何希望,只是為了不能不出手而出手。
天地會主閃退。
武同春栽了下去,掙起,又倒下。
傷殘的高手圍了上前。
天地會主陰沉的道:“了不起的奇材,如能為我用,將有一番作為,可惜……非殺他不可。”
黑衫老者道:“現在就殺他?”
天地會主懾人的目芒朝黑衫老者一掃,道:“右護法的意思是……”
黑衫老者躬了躬身,道:“會主不是要追查武少堡主的準下落麼?”
“魔音女”接口道:“姓武的已經不在人世了,他說是與本會副巡監黃有道兩敗俱亡的。”
童光武目芒一閃,道:“也許是他下的手……”
天地會主沉吟著道:“不是他殺的,他是姓武的好友沒錯。”語氣十分肯定。
“魔音女”道:“何以見得?”
天地會主冷森森地道:“不要多問,留他的命太冒險,他是個相當可怕的人物……”話聲中,長劍下刺。
武同春心裡有些明白,但他欲振無力,只好認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名老者突地驚呼道:“黑紗女”!
天地會主收劍後退,其餘在場的全都臉上變了色。
一方黑紗,在殿角的簷牙上飄動,正是神秘女煞星“黑紗女”的標誌,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掛上去的。
這一聲驚呼,武同春也聽到了,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因為“黑紗女”自承是亡妻凝碧的姐妹,要代她討債,也是唯一知道自己身份的人。
“黑紗女”會在此時此地亮出標誌,實在出人意料之外。
“魔音女”大聲道:“'黑紗女',有種現身出來!”
“黑紗女”的聲音道:“用不著,不現身一樣可以殺人!”
可怖的語調,不知發自什麼方位,單憑這點就令人莫測高深。
天地會主沉聲道:“你的來意是什麼?”
“黑紗女”的聲音道:“沒什麼,請大會主放過'冷面客'!”
童光武怒聲道:“說的比唱的好聽,現場這幾十位高手算是白死了?”
“黑紗女”的聲音道:“難道還想多添上幾條命?”
天地會主抬抬手,止住別人插嘴,沉聲道:“'黑紗女',憑什麼要本座放人?”
“因為他曾救過閣下女兒的命。”
“什麼?”
“他救過閣下前妻女兒素心的命!”
“他負的人命債太多,抵不了。”
“這麼說……閣下願意賠上女兒?”
天地會主身軀一震,不愧果雄,仍保持平靜的語調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黑紗女”冷笑一聲,道:“因為大會主的女兒在我手中,一命換一命,公道麼?”
天地會主默然,眸光變得十分怕人。
童光武轉向“魔音女”道:“你還有姐妹?”
“魔音女”冷淒淒地道:“別提她!”
“黑紗女”的聲音又道:“怎麼樣?大會主難道沒有骨肉之情?”
久久,天地會主才開口道:“人在何處?”
“不必告訴閣下。”
“不嫌手段太卑鄙麼?”
“較之閣下,是小巫見大巫!”
這段時間中,武同春努力運功,真元已恢復了三四成,陰氣鑽心脈的威脅已大為減輕,但他仍躺臥不動,因為他還沒有力量出手,心中大為駭異這神秘女煞星竟然也知道自己救紫衣少女素心的事,而且以此作質要挾。
天地會主聲音一寒,道:“本座不受威脅!”
“準備犧牲女兒?”
“未始不可。”
“這不是喪失人性,毀棄倫常麼?”
“隨你怎麼說,本會鐵則,不放過任何敵人。”
“閣下想到後果麼?”
“什麼後果?”
“閣下如果殺了他,我保證貴會每個月有一百名弟子喪命。”
充滿血腥味的話,令人聽來不寒而栗。
童光武暴喝道:“'黑紗女'你太狂妄了,有種現身出來,咱們一決生死?”
“黑紗女”語帶不屑,地道:“憑你還不配說這句話!”
童光武怒髮如狂,目芒四射,想找出“黑紗女”發聲的地位。
所有的人,無不怒形於色。
梟魔心性,自與常人不同,天地會主像是下了決心,沉聲道:“'黑紗女',咱們走著瞧了!”
“黑紗女”冰聲道:“閣下定要殺人?”
“不錯,本座豈能屈服於婦人女子。”
“不後悔?”
“哈哈哈哈……”充滿殺機的笑聲,相當刺耳。
“很好,閣下千金的人頭,準三日內送到貴總舵,至於現在在場的,看有幾個能活著離開。”
此語一出,人人變色,齊齊作出了戒備之勢。
空氣頓呈無比的緊張。
武同春的功力已恢復了將近七成。
天地會主大聲道:“本座不信這個邪,童巡監,宰了他!”
童光武巴不得這一聲,一抖劍,轉身撲向武同春,劍尖筆下紮……慘哼突起,童光武倒跟了五六步,鮮血再冒,傷上加傷。
武同春橫劍兀立,眸子裡殺光閃閃。
驚呼爆起。
童光武並非庸手,只是變化猝然,他心裡毫無防範,以為殺一個倒地不起的人,稀鬆平常,才有此失。
天地會主目露駭色,但隨變成殺芒,轉身……武同春蓄勢以待。
“黑紗女”的聲音再告傳出:“大會主,現在情況不同了,不過,閣下仍有機會救女兒的命。”
天地會主躊躇了,“冷面客”再加上'“黑紗女”,他這一方已經沒有操勝算的把握,敵人除不了,再賠上女兒,是他所不願為的。
他深深一想,道:“'黑紗女',你能保證本座女兒無恙?”
“當然!”
“你何時放她?”
“閣下退離此地之後!”
“何不現在?”
“她人在一里之外。”
武同春功力還沒有全部復原,所以他不願勉強出手。 天地會主一揚手,道:“撤退,另外派人料理善後。”說完,當先掠離現場。 其餘的跟著動身。
童光武獰視著武同春道:“咱們不久再見!”
武同春冷哼一聲道:“你想死,本人隨時都可以成全。”
人影盡散,留下一地的死屍。
天地會主親自出馬,落得如此收場,的確太出人意料之外。
武同春收了劍,默然兀立,他不知如何開口,“黑紗女”是討賬人,而現在等於是救命恩人,如果不是她出頭,今天非橫屍不可。
“黑紗女”的聲音悠悠傳來:“姓武的,以後你寸步將難行!”
武同春深深吐了一口氣,道:“謝芳駕援手!”
“用不著!”
“在下一向恩怨分明。”
“如果你認為我是救你,那就大錯而特錯了。”
武同春知道對方必有這一句話,但仍冷聲道:為什麼? ”
“黑紗女”冰寒的聲音道:“我早說過,我要你活下去而已。”
武同春苦苦一笑道:“好折磨在下?”
“難道你不該為你的行為付出代價?”
“應該,在下不想逃避。”
“要逃也逃不了!”
“現在芳駕準備怎麼樣?”
“我還沒想好。”
“芳駕乾脆殺了在下,豈不一了百了?”
一陣刺耳的狂笑後,“黑紗女”冷酷地道:“要殺你又何必費事救你?告訴你,我如果想殺你,你已經死了一百次,我不殺你,卻要你活下去。”
武同春慘然一笑道:“在下會活下去的,用痛苦來贖罪,隨時接受芳駕準備加諸於在下的折磨,絕不逃避。如果沒事,在下得走了?”
“慢著!”
“芳駕還有話說?”
“有!”
“請講?”
“尊夫人華錦芳似乎不安於室,你有耳聞麼?”
這像一柄利劍,扎人武同春的心房,全身起了痙攣,她怎麼也會知道? 這醜事如傳了開來,武家的門風算被徹底摧毀,連後代子孫都抬不起頭,自身當然永遠見不得人。 他痛苦的呻吟了一聲,咬牙道“你怎麼知道?”
“黑紗女”無情地道:“這種事是秘密不了的!”
一個奇怪的念頭湧上腦海,武同春痛苦地道:“是不是你安排來折磨我的?”
又是一長串刺耳的長笑,“黑紗女”陰森道:“這種事能安排麼?華錦芳若非不耐寂寞,能任人擺佈麼?你自己好好想一想,最好是去問她本人,她自甘下賤,與人無關。”
武同春吼道:“我不把白石玉那衣冠禽獸碎屍,誓不為人。”
“黑紗女”的聲音道:“那是你自己的事。”
一顆心被塊塊撕碎,武同春又一次墜入了無形的煉獄中,像一頭受傷的野獸,目射厲芒口裡不斷狂喘。
耳畔,傳來“黑紗女”近乎惡毒的笑聲。
酷虐的報復,怨誰呢? 他應該承受的,因為是他種的因,得收這惡果。
“黑紗女”成了吳凝碧的冤魂,在施行報復。
武同春挪步準備離開,想了想,又回頭道:”你真的綁架了天地會主的女兒素心作為人質?”
“你想可能麼?”
“什麼意思?”““事情是突發的,一時間哪裡去綁人? ”
“這麼說……”
“隨機應變,是唬他的,根本就沒這回事。”
武同春窒了片刻,蹣跚舉步,向廟外行去。
恨、屈辱、自疚使他喪魂失魄,逆行癲狂。
日薄西山,荒涼的大道上不見人行,武同春踽踽而行,像一個醉漢,腳步有些不穩,一步高,一步低。
一陣淒切的哭聲,把武同春從迷茫中喚回,抬頭一看,不由駭然而震。
前道不遠的路中,橫著一具白木棺材,扛槓與棺蓋拋在一邊,一個半百婦人撫棺大拗,淒淒切切,令人不忍卒聽。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時,數騎怒馬,自後奔來,從武同春身旁擦過;到了棺材邊,驚“噫”了一聲,其中之一下馬,往棺內一看,面色大變,厲聲道:“快走!”千萬不能招惹! ”話聲中,躍上馬背,連連揮手。
數騎馬揚鞭疾馳而去,像是碰上了什麼可怕的事物,避之猶恐不及。
這情景,使武同春大感困惑。
那婦人伏在棺上,哭聲不停。
武同春走近,目光掃處,頭皮發了炸,連呼吸都停止了。
棺內,是被肢解了的屍體,不見血,顯然是被破棺殘屍的,屍身上,放了一面手掌大的銅牌,牌上有乾坤圖記。
武同春脫口栗呼道:“天地符!”
“天地符”是“天地會”的死亡令,武同春曾接到過,方大娘因此而毀家。
殘屍,這簡直是慘無人道,他明白何以剛才那幾個江湖人走避的原因了,“天地會”勢大如天,誰敢招惹。
婦人拍打著棺木,哀淒欲絕地哭道:“老伴啊!你死了還不得全屍,這些天殺的……”
武同春咬咬牙,開口道:“這位大娘,到底是怎麼回事?”
婦人抬起了臉,淚眼婆裟地道:“你走吧!別受牽連,這件事,誰也管不了。”
武同春吐口氣,沉聲道? :“大娘無妨說說看。”
婦人擦了擦淚,哀聲道:“少俠是……”
“在下'冷面客'!”
“'冷面客'?”
“是的!”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1 15:21:04
“少俠還是走吧,反正事已至此,我……認命了,少俠犯不著……”
武同春憤憤地道:”死後戮屍,天人不容,在下想知道原因。”
婦人悲聲道:“少俠如果定要行好的話,就請把我入棺,挖個坑埋了,我夫妻在九泉之下,定感激少俠的大恩。”
武同春栗聲道:“大娘你……”
婦人垂下頭道:“我沒有理由再活下去了!”
武同春義形於色地道:“大娘不必如此,在下定為大娘討回公道,請說說原因?”
婦人抬起頭,咬牙切齒道:“先夫魯天傑,五湖幫幫主……”
“噢!請說下去。”
“天地會”在一天前,派人傳書,要兼併本幫,改為該會支舵,一天為限,如果不照書行事,就要血洗本幫,……先夫不願把辛苦創建的基業平白送人,屈身人下,但又無力自保。 ”
“後來呢?”
“先夫解散了五湖幫,自殺而亡……”
“噢!”
“老身扶柩歸里,想不到對方仍不放過,這情形……少俠看到了。”
武同春不由髮指,切齒道:“魯夫人請節哀,在下定與魯幫主討公道。”
婦人哽咽著道:“少俠義膽俠腸,存歿均感,只是老身……”
武同春道:“夫人怎麼樣?”
婦人恨聲道:“老身也已身負重傷,寸步難移,遲早是死,不如……”
深深一想,武同春道:“夫人受的是內傷?”
“是的!”
“不要緊,在下先設法替夫人療傷。”
“少俠精於此道?”
“在下對醫道是外行,但可以設法!”
婦人以手撫胸,面上現出極度痛苦之色,呻吟了數聲,道:“少俠,老身……寸步難移……”
躊躇了片刻,武同春期期地道:“如果夫人不嫌在下莽撞的話,在下先把夫人移到那邊林子裡,再行計議,在路中不方便,老夫人意下如何?”
婦人點點頭道:“只好如此,只是萍水相逢,實在不敢連累……”
武同春上步道:“談不上連累二字,身為武士,為所當為”。 在下抱夫人到林子裡……”說著,伸手過去。
驀地,一個聲音道:“你是自找死路麼?”
是“黑紗女”的聲音,武同春心頭一震,退了兩步,寒聲道:“什麼意思?”
婦人睜大了眼,臉色大變。
“黑紗女”的聲音道:“你找死也不是這等找法!”
婦人顫聲道:“是“天地會”的人麼?”
武同春示意婦人別出聲,氣呼呼地道:“問你是什麼意思?”
“黑紗女”道:“你先宰了這隻老狐狸我再告訴你。”
婦人激越地道:“原來……你也是“天地會”的人……”
武同春下意識的深望婦人一眼,道:“什麼,你要我殺人?”
“黑紗女”道:“難道你要等人殺你?”
“把話說清楚?”
“這不是很清楚了麼?”
“黑紗女”聽著,我虧負了凝碧,卻沒欠你什麼,少在我身上玩鬼伎倆,我不吃你這一套。 ”
“我只是不願意你死!”
婦人驚叫道:“'黑紗女'!……她就是“黑紗女'? 我跟她無怨無仇少俠……”
“黑紗女”重重地哼一聲,道:“你知道這隻老狐狸是誰麼?”
心頭一動,武同春道:“她不是五湖幫主的未亡人……”
“見鬼!”
“什麼?”
“你聽說過'牡丹夫人'沒有?”
“'牡丹夫人'?”
“不錯,你眼前的就是,二十多年前風靡江湖的尤物!”
武同春轉過目光,這才發現這半百老婦風韻依稀,雖是化了,但仍掩不住天生的美人輪廓,可是,這是殺她的理由麼? 心念之中,武同春大聲道:“她是又怎麼樣?”
“黑紗女”道:“她根本就不是五湖幫主的妻子,五湖幫主魯天傑失踪年餘了。”
武同春霍地回身……“牡丹夫人”電撲武同春,情況顯示“黑紗女”的話不假。
武同春劃了開去,揮出一掌。
“牡丹夫人”身手煞是不弱,竟然藉著武同春的如濤掌力,如風中片羽般飄向道旁林子。
“哪裡走!”武同春大喝一聲,彈身疾追。 日頭已完全沉沒,林中略顯幽暗。
先後腳之差了,“牡丹夫人”竟然失去了踪影。
武同春大為惱火,到現在還不知道對方圖謀自己的目的何在,照“黑紗女”的說法,被肢解的屍體是假的,這種手段,殘忍而惡毒。
“你想走麼?辦不到了!”是“黑紗女”的聲音。
武同春風電般循聲撲去,只見“牡丹夫人”坐在地上,顯示已被制住,但卻不見“黑紗女”現身。
“牡丹夫人”厲聲道:“'黑紗女',我們無冤無仇,你為什麼要害我?”
“黑紗女”的聲音道:“是你想害人,還是我害你?”
武同春直迫“牡丹夫人”身前,怒喝道:“你的目的是什麼?”
“牡丹夫人”突地仰首向天,淒厲地道:“老伴,黃泉路上等我一等,我來了,到處是'天地會'的爪牙,我……”揚左手,並指戮向“太陽穴”。
事出猝然,武同春不遑分辨真假,而“天地會”幾個字激發了他同仇敵愾之念,咫尺距離,他大跨一步,電疾抓住對方揚起的手掌。
“黑紗女”的聲音急叫道:“放開!你找死?”
同一時間,“牡丹夫人”厲叫道:“行行好,讓我自了!”右手急擋,似乎想揮開武同春的手。
武同春本能的伸左手去擋,突覺手肘似被什麼尖銳的東西刺了一下,意念都來不及轉,“牡丹夫人”掙脫了被抓住的手,一個翻滾,到了兩丈之外,彈起身就待循走,突又悶哼一聲,落回原地。
黑影一晃,攔在頭里,這神秘的女人現身了,一身黑,黑巾蒙面。
武同春一陣暈眩,“砰”然坐了下去,口裡栗呼道:“毒!”
“黑紗女”怒聲道:“我早就警告過你的,你還要自尋死路,快閉穴阻止毒勢攻心。”
武同春急以右手自點左臂穴道,並以內元阻止毒勢,只這麼一眨眼工夫,一條左臂已完全麻木,似已不屬於自己,這種劇毒,實在是駭人聽聞,發作得這麼快,心裡恨極怒極,但已經嫌遲了,暈眩之感並未消失,視線一片模糊。
“牡丹夫人”倒彈而起。
“黑紗女”只一揮手,“牡丹夫人”栽落地面。
武同春狂聲道:“這是什麼毒?”
'黑紗女”冷極地道:“這是江湖中罕聞的劇毒“見血倒'。你死定了,這狐狸身上沒帶解藥。”
武同春透心冰涼。
“黑紗女”上前,把一粒龍眼大丸子,塞到武同春口裡,道:“解不了毒,但可以保你三天不死!”
武同春把藥丸吞了下去,栗聲道:“你怎麼知道她身上沒帶解藥?”
“黑紗女”聲音微帶激動地道:“這事是事先計劃好的,只要得手,你便沒有活路。”
武同春切齒道:“誰的計劃?”
“會主夫人!”
“天地會主的老婆?”
“一點不錯,我是無意中聽到他們的密議。我錯了,如果早趕到一步,宰了她,便不會發生……”
話聲中,掠回“牡丹夫人”身前,冷酷地道:“你準備怎麼個死法?'牡丹夫人'!”
似已自知難免,厲笑了一聲道:“'黑紗女',隨便怎麼死都行,不過,我死了你也活不了多久。”
“黑紗女”冰聲道:“反正你不會看到了,是嗎?”
話鋒頓了頓又道:“你用右手施的毒,所以我要先廢了你的右手。你有目如盲,投入荼毒武林的幫派,所以我得再剜你雙目。你憑著武功,甘作鷹犯,我要廢你武功。“天地會”
不會收留一隻殘廢了的走狗,什麼下場,你自己去聽命運的安排……”
“牡丹夫人”狂吼道:“你敢?”
“黑紗女”嗤之以鼻道:“就這麼決定了,吼破喉嚨也沒有用!”
武同春服下了“黑紗女”的丹丸後,暈眩之感逐漸消失,功力也如常,只是一條左臂完全不能動彈,像一條掛在身、但不屬於自己的手。
“牡丹夫人”怨毒至極地道:“你無法如願的,我不會容你得意,如果你被“天地會”
逮住,你的下場將面倍於剛剛你說的。 ”
“黑紗女”淡淡地道:“求援麼,來不及了,不過召人來替你善後倒是不壞。”
武同春站起身來,大步迫近“牡丹夫人”。
“黑紗女”道:“照我方才說的處治她!”
說完,退身隱去。
“牡丹夫人”以亡憐的目光望著武同春道:“少俠,我……是身不由己,奉命行事。”
武同春挫牙道:“很輕鬆,殺人是兒戲麼?”
頓了頓又道:“你真的沒有解藥在身邊?”
“牡丹夫人”道:“我可以取得到,只要……”
“黑紗女”在暗中大聲道:“快下手,她已經發出求援的信號,援手馬上到,包定是勁敵。”
武同春掣出了長劍,夜色中,白芒閃閃,如映月的雪光。
“牡丹夫人”厲聲道:“你不想換回一命?”
“黑紗女”無情地道:“為了除去'冷面客',“天地會”不惜犧牲你這種爪牙一百個,別故意蘑菇了,誰來了也救不了你。”
武同春揚劍準備下手……“牡丹夫人”厲叫道:“'黑紗女',我做鬼也饒不下你這賤人!”右手掌突地按向腦門。
武同春愣住了,當然,他不會再阻止。
“牡丹夫人”連哼聲都沒有,便倒了下去,身軀一陣扭動,便寂然了。
“黑紗女”的聲音道:“她很聰明,自己了斷。現在你可以看看她的右手。”
武同春狐疑的俯下手,拉起“牡丹夫人”的右手,仔細一看,只見她念中二指的指縫間,夾了一個小小的皮套,皮套中央露出一個不到二分的尖芒,藍汪汪,顯然淬了劇毒,不由脫口道:“這是什麼東西?”
“黑紗女”的聲音道:“那就是施毒的工具,她只消用手抓或按,毒針刺破皮肉,見血就是死路一條。她自決刺的是太陽穴,所以去得急速。”
武同春打了一個冷顫,想到自己已中了“見血倒”的刺毒,“黑紗女”的丹丸,只能維持自己三天的活命,三天之內如果解不了毒,死路一條,三天,太短暫了!
想到這裡,一顆心倏地往下沉。
左臂依然麻木不仁,一力都用不上。
一陣沙沙的穿林之聲,傳人耳鼓。
“黑紗女”的聲音道:“有人來了,你劇毒在身,不宜妄用真力,快走,由我對付。”
逃,對武同春來說,是極不情願的事,不禁躊躇起來……“黑紗女”的聲音又道:“快走,到三里之外等我,再謀解毒之策。”
武同春無奈,只好依言走避。
一聲驚呼傳出:“在這裡!”
武同春才奔出數丈,忍不住停身回頭望去,只見四五條人影,圍在“牡丹夫人”的屍身旁,其中一個,是與“牡丹夫人”年齡彷彿的女人,衣著很考究,夜色中,可見閃閃發光的翠珠。
來人中一個老者栗聲道:“禀夫人,內總管是自決的!”
夫人,不用說,這貴婦人打扮的是會主夫人了,內總管指的當然是死者。
武同春一聽來的是會主夫人,卻不想馬上離開,在樹後隱身起來。
會主夫人一揮手,怒喝道:“給我搜!”
人影一陣幌動,紛撲向林深處。
在武同春藏身的反方向,傳出一聲女人的陰笑,不用說,是“黑紗女”故意引人,以便利武同春走脫。
這一著很有效,人影紛紛回頭,撲向發聲處。
又是一聲刺耳的陰笑,傳自另一個方位。
會主夫人大聲道:“統統回來。”
奉令搜索,回集到原處。
會主夫人冷沉地道:“你敢莫是'黑紗女'?”
“黑紗女”的聲音道:“夫人好見識,一猜便中!”
聲音像發自虛無之間,令人無法制定方位,這是她的拿手絕著。
會主夫人冷哼了一聲道:“人是你殺的?”
脆脆地一笑,“黑紗女”的聲音道:“擺明著她是自殺,怎能開口誣人?”
會主夫人又哼了一聲,道:“想不到你跟'冷面客'是一路的,有種現身出來,讓本夫人見識一下,你到底是精還是怪?”
“黑紗女”道:“那不行,違背本人的原則!”
會主夫人氣呼呼地道:“你見不得天日麼?”
武同春突然發覺有人影到了身旁,不由大吃一驚,本能地橫起了劍。
“你還不走,真的要找死麼?”來的是“黑紗女”。
武同春吐了一口氣,他實在沒有什麼話好說,轉身便走。
“黑紗女”跟在後面道:“記住,三里之外等我,我為你設法解毒!”
會主夫人的聲音又告傳來:“'黑紗女',你真的不敢現身?”
“黑紗女”蜇向另一個方位,發話道:“規矩不能破!”
武同春加速身地奔去,不變方向,盤算著已到了三里之外,緩下勢來,心想:“她是討賬的,自己能接受她的恩惠麼?她的目的是不願自己死,以遂她報復的心願,大丈夫生而何為死何地,三天,足可趕到方大娘的公公'鐵心太醫'的隱居處求治,如果趕不到,只好認命,何必受制於一個女子。”
心念中,他不再停留,全速奔去,生死對於他本無所謂,只是他覺得還不能死,許多事還未了,“黑紗女”帶走了遺珠得追回安頓,白石玉拐誘人妻得付代價。
想到白石玉與華錦芳,他的心又在瀝血,恨,無比的恥辱……”
第三天,向午時分,武同春奔到了距“鐵心太醫”隱居處不及一里的地方,由於奔馳過急,動了血氣,毒勢已有發作的跡象,同時,藥力控制的時限也到了,他祈望著能掙扎到地頭,不要在中途倒下。
毒勢不斷向心脈衝撞,已經有阻遏不住之勢,暈眩之感也與時俱增,腳步開始踉蹌。
距離逐漸縮短,但人也呈不支。
一聲如雷暴喝震耳響起:“站住!”
武同春猛吃一驚,停下腳步,定神一看,三條人影攔在身前,居中一個身形魁偉,赫然是“天地會”的太上護法,登時心裡泛寒,以目前情況,能否與對方抗衡,大成問題。
魁偉老者獰聲道:“'冷面客',你實在命大,怎麼,你受了傷?”
他業已發現武同春目光渙散,接著又道:“該死的還是活不了!”
武同春心頭大凜,他意識到危機迫在大眉睫,潛在的內力被激發,雙眸神采重現,冷沉地道:“幸會!”
魁偉老者嘿嘿一陣冷笑,道:“這恐怕不是幸會?”
武同春的手按上劍柄,他的左手等於殘廢,只有憑單手一拼了。
魁偉老者又道:“有遺言麼?”
武同春心念一轉,道:“閣下不是泛泛之輩,應該有個名號的?”
魁偉老者以震耳的聲音道:“當然,在你死之前,無妨讓你知道你是何人劍下超生,以免做糊塗鬼,本座'東海大家'江浪,記住了。”
這名號前所未聞,連見識多而廣的“鬼叫化”也認不出他,原來是海外的人物。
武同春脫口道:“東海大豪'江浪?”
“對了,完全正確?”
“'天地會'不擇手段的對付在下,什麼原因?”
“嘿嘿,這你就不用知道了,本會一向不姑息敵對者。”
流血勢所難免,武同春拔出劍來,橫在胸前。
“東海大豪”江浪也掣出巨劍,目芒一閃,道:“你沒有別的話要說了?”
武同春咬牙道:“還有一句話,遲早在下要使'天地會'除名。”
一聲狂笑,“東海大豪”道:“癡人說夢話,你現在已死定了!”
說著,巨劍上揚,映著日光,泛出刺目寒芒。
背城借一,生死係於一擊,武同春知道如果一擊無功,將沒有再出手的機會,毒勢業已發作,再動真氣,不死於對方的劍,也必死於“牡丹夫人”所下的毒,是以他把全部功力,凝聚貫注劍身。
氣勢,仍然相當驚人。
“東海大豪”可不敢託大掉以輕心他曾在武同春劍下栽過。
隨行的兩名武士朝兩側退開,按劍蓄勢,準備必要時出手。
短暫的對峙,宏喝聲起,“東海大豪”出了手,巨劍挾雷霆之威,罩武同春,勢道之強,令人吃驚。
武同春咬緊牙,施展“玄黃劍法”中最凌厲的一招以攻應攻。
金鐵交鳴,劍氣四溢,旁觀的兩名武士,下意識的向後彈退。
“東海大豪”連退三步,悶哼出聲。
武同春一連兩個踉蹌,勉強穩住,眼前一片黑,幾乎栽了下去,他心里大叫“撐住,不能倒下,否則爬再也起不來了!”
生死攸關,潛力發揮無遺,搖搖頭,視線又告清明。
“東海大豪”面如紫血,胸衣裂開,濕了一大片。
武同春竭力撐持,仍是待發之勢,他十分明白,再無法承受一擊了只要稍稍露出乏力的跡象,對方絕不放過殺人的機會。
堅韌的意志力,是克敵的無上要義,他的眸子裡,殺芒熠熠。
當然,這像是夕陽的目光,支持不了多久的。
“東海大豪”傷勢不輕,人在緊要關頭,是會權衡利害的,他不知道對手身中劇毒,左臂如殘,卻震於武同春單手出劍。
雙方仍持著。
武同春急煞,他感到再無法支持表面的狀況了。
久久,“東海大豪”自中光焰黯淡下來,一擺手,提劍舉步離開,連場面話都沒交代,兩名隨從武士,也跟著匆匆走去。
武同春回身,收劍,目送對方遠去,意志一鬆弛,人便崩潰了,眼前金星亂迸,身形搖搖欲倒。 好一陣子,他又重振殘餘,蹣跚挪步,他必須趕到地頭,不然真的死定了。
一步一步地挨,幾番要倒下,但他咬牙挺住,走幾步,停一下。
能挨到地頭麼? 他毫無把握。
像有十年那麼長,模糊的視線中,他看到了荒庵的影子。
快到了,但他也到了寸步難移的地步了,地在轉,天在旋,景物呈一片模糊,毒勢已突破了心服的藩籬。
“砰”地一聲,他倒了下去。
救星就在咫尺,但可望不可及,他連爬動都不可能了,張口慾呼,但發不出聲音,喉嚨是乾的,口唇是焦的。
這正應了一句俗話:“有命不怕家鄉遠,無命倒死大門前。”
他想:“我是死定了!”
終於,他失去了知覺。
重新睜眼,只見一燈如豆,躺在軟軟的床上,第一個衝上胸海的意識是:“我還活著麼?”轉動目光,床邊站著兩條人影,努力細望,認出是方大娘和她的兒子方桐,激奮之餘,他哼出了聲。
方桐興奮地道:“娘,他醒了。”
方大娘額手道:“謝天謝地!”說著,靠近床沿,激動地道:“武大少,真把我大娘急死,家翁費了極大的手腳,如果你再不醒轉,便宣告無望了!”
回頭道:“桐兒,參湯來!。
方桐趕緊端來一碗備好的參湯,由方大娘接過,親自餵下。
一陣喘息之後,武同春開了口:“大娘,再造之恩,沒齒難忘!”
方大娘道:“傻話,我母子的命,是令先尊再造的。”
方桐接口道:“武大哥,我爺爺說,只要人醒來,很快就會恢復,你閉上眼歇一會。”
武同春眼角閃出感激的淚光,合上眸子。
他這條命是揀回來的。
不久,昏然人睡,再度醒來之時,天色已經大亮,真氣開始在體內流轉,人果然復原了,他翻身起坐,下床。
方大娘母子推門而入,喜笑顏開。
方桐忙把他按坐床邊,道:“武大哥,先別走動!”
方大娘打了個哈欠,道:“要不是桐兒自外歸來,發現你倒在門前,便沒救了。”
武同春感激至極的目光掃了方桐一眼,道:“大娘,你……像是疲累了?”
方大娘笑笑道:“三天三夜沒合眼,你能活過來,這算得了什麼。”
武同春想開口,但不知說什麼好,因為憑言語已不足以表達內心的感激。 大恩不言謝,只有沉默,銘之於內腑。
方桐興致勃勃地道:“武大哥,我爺爺答應你復原之後,為你恢復容貌。”
舊話重提,武同春雙眼一亮,道:“為我複容?”
方桐道:“是的!”
方大娘插口道:“他爺爺說了,現在還來得及施術,如果再耽延些時日,便無能為力了。”
武同春低下頭,心想:“我虧欠了凝碧,連贖罪的餘地都沒有,這算是一種懲罰,多少可以減輕些良心上的負荷,复容何為?”
心念之中,抬頭道:“不必了!”
方桐驚震地道:“武大哥,這是複世難求的機會,你……竟然拒絕了?”
武同春苦笑一聲,道:“兄弟,你……不會明白的。”
方桐道:“小弟如果明白,便不會問了。”
方大娘正色道:“武大俠,恕大娘我倚老賣老,古語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你臉容被毀,而拒絕醫治,令尊堂能瞑目九泉之下麼?”
武同春心弦為之一震,這是大道理,他駁不倒,事實上,這是別人求之不得的機緣,若非方大娘母子的關係,“鐵心太醫”可沒這麼好說話。
方大娘接著又道:“你不能蒙面一輩子,怎能不見親友的面。”
親友二字,使武同春想到唯一的女兒遺珠,不錯,這副面孔,能見女兒的面麼? 又以何言交代? 遺珠會有什麼反應? 方桐接口道:“武大哥,你拒絕必有理由,這完全不近人情,為什麼?”
武同春深深吐。 氣,搖搖頭,期期地道:“人,有時難免有不可為外人道的苦衷……”
方桐有些激動地道:“我不知道大哥竟有什麼苦衷,而要自暴自棄?”
方大娘上前撫著武同春的肩頭,以慈母對愛子的態度道:“聽大娘的話,不要任憂你不是小孩子了,要堂堂正正,豈可辱沒先人,無雙堡有你在,總不能永遠沉淪,你要重振家聲啊!”
武同春的決心動搖了,呆了半晌,道:“好,我聽大娘的話,接受施術。”
笑了笑,方大娘道:“這才好。”
方桐道:“我就去告訴爺爺!”說著,匆匆出門而去。
憑著“鐵心太醫”功參造化的醫術,武同春的面容回復如初,只留下淡淡的痕紋,不細看根本看不出來,不但如此,連喉嚨也復原了,聲音不再粗啞,前後整整費去了一個月的時間。
拜別了方大娘一家人,他重新踏上江湖路。
面具仍然戴著,他還是“冷面客”。
他有一份大大的喜悅,也有深重的哀愁,髮妻已亡,遺珠在別人掌握,而續弦妻子華錦芳不但是仇人的女兒,且是不貞的賤婦,面容雖復,但依然見不得人啊!
華錦芳的事必須首先解決,這根心上的刺不拔除,寢食難安。
於是,他取道直奔在房。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1 15:21:55
第十五章
這一天,晚風夕陽里,武同春回到了在房。
門榻上的古錢仍在,是灰衣人贈與華錦芬避凶的,這還是個不解之謎。
望著莊門,他的心沉重得像鉛塊,如何處置華錦芳,他還沒打好主意,殺了她還是休了她? 要不要暴露身份? 想著,想著,殺機衝胸而起,身形一瓢,越牆而入。
院子裡靜蕩蕩的,不見人影,本來武家也就沒什麼人。
他緩緩挪步,走向上房。
突地,一陣喝喝細語,夾著吃吃地竊笑聲,從房里傳出,他的心登時收縮了。 窗門是敞開的,走近一看,宛如五雷轟頂,震得他幾乎是倒。
房間內,白石玉與華錦芳對坐談心,有說有笑,狀極親熱,大天白日,居然毫無忌憚,真是色膽包天了。
“滾出來!”這一聲狂吼,連他也聽不出是什麼腔調。
人影一晃,首先出來的是白石玉,然後是華錦芳。
華錦芳粉腮一變,厲聲道:“原來是你,你居然敢找上門來?”
白石玉一副根本不在平的樣子,淡淡地道:“兄台,久違了!”
武同春雙目噴火,氣得籟籟直抖,霍地拔劍在手,厲聲道:“好一對狗男女,該死一百次!”
華錦芳咬牙道:“你在罵誰?”
“罵你這不要險的賤人,拈辱武氏門風。”
“你有什麼資格?”
“宰你的資格!”
白石玉皺眉道:“兄台怎可出口傷人?這……”
武同春恨極而笑道:“姓白的,我不把你寸陳寸剮,暫不為人。”
白石玉轉向華錦芳道:“芳妹,你避開!”他竟然稱她為芳妹。
武同春五腑欲裂,猛挫牙,一劍揮向白石玉。
白石玉鬼魁般飄了開去,口里道:“兄台,怎麼上門欺人?”
武同春已跡近瘋狂,跟踪而上,霜刃再次掃出,他存心一劍把白石玉劈碎,白石玉閃了開去,身法玄妙無方。
“嘩啦!”芒尾掃處,窗樓盡碎,木屑紛飛。
這一轉動,卻面對了華錦芳,武同春揮創狂掃。
華錦芳閃避不及,尖叫出聲。
武同春在怨毒攻心之下。 出手無情,眼看華錦芳就要毀在他的劍下。
殺妻,這是天大的悲劇。
手肘一麻,長劍中途垂了下來,幾乎脫手掉落地面。 華錦芳驚魂出竅,倒退了數步,花容一片蒼白。
出手解厄的,當然是白石玉,因為此地沒別人,但不知用的是什麼手法。
僅只是一麻,穴道並未受制,武同春對華錦芳毫無矜憐之意,除了恨,什麼也沒有,較之當年發現吳凝碧與許中和的事時更甚,因為當年只是經由判斷而知道的,並非是面對醜事。
白石玉冷冰冰地道:“'冷面客',你憑什麼殺人,吃醋麼?”
這句話不啻火上加油,姦夫竟然指本夫吃醋,武同春氣得發昏,側轉身,。 面對兩丈外的白石玉,目毗欲裂地道:“白石玉,你不是人,是狗,殺你等於宰一隻畜生。”
華錦芳厲叫道:“'冷面客',如果你是人的話,便說出實話,你是不是殺了武同春?”
武同行怨毒至極地道:“你已經沒資格問這句話了。我代表武同春殺你們這雙狗男女。”
白石玉冷哼了一聲,接口道:“本人卻是代武大哥照料他的妻子!”
武同春身形暴退,霜刃劃出,快如電閃。
白石玉生來文弱,但身法卻相當驚人,居然輕易地又問了開去,到了院地中央,寒聲道:“'冷面客',你敢打賭,如果你傷了武大嫂一絲一發,武大哥決饒不了你,信不信由你。”
這句莫測高深的話,使武同春怔了怔,怒極之下,口不擇言地道:“你是說武同春甘戴這頂綠頭巾?”
白石玉道:“可能的,如果他知道其中真相。”
對方的詭詐,武同春已領教多多,彈身迫入院地,咬牙切齒地道:“白石玉,體想以鬼話蒙人,企圖脫身如果你算個男人,就別光躲閃,咱們拼上一拼。”
白石衛悠閒地道:“本人一向和平處世,你說我是女人也無妨。”
這種沾都能出口,這有什麼好說的,一個武士,被人罵為不是男人,可說是奇恥大辱,而他竟然甘之如抬,一點也不在乎。 “武同春“呸”了一聲道:“白石玉,你是無恥之尤,是小人中的小人,唯有你這種人,才能做得出禽獸之行,讓你這種人活在世間,簡直是沒有天理。 ”
白石玉反唇相譏道:“'冷面客',你遮掩本來面目,隱秘真實身份,同樣也是見不得人的人,你以為你了不起。哼!見不得天日的人。”
武同春全身的血管似乎要爆炸了,心裡有烈火在燒,面對姦夫淫婦,卻不能一泄心頭之恨,狂聲道:“跟你這種人說話,簡直是一種恥辱!”
白石玉針鋒相對地道:“這話應該是由我來說才對,你沒資格,你是見不得人的人。”
一個劍道高手,應敵時講究的是心平氣和,武同春可說已犯了大忌,但難處在他此刻的立場,氣絕對平不下來,虎吼一聲,揮劍虎撲。
亂披風,劍芒織成了幕,控制了每一寸空間。
白石玉連間疾晃,依然還是脫出劍幕之外,形同鬼魁。
武同春停了手,喘息著,並非力乏,而是氣極,他恨不能把對方片片撕碎,可是那鬼身法卻使他莫奈其何。
華錦芳進入場子,咬牙切齒地道:“'冷面客',你真正的目的是什麼?”
武同春霜刃一橫,厲聲道:“先宰了你這敗德的賤人!”
白石玉大聲道:“'冷面客',只要你敢出手,我就要你躺下。”他說的像極有把握。
武同春不做思索地道:“你無妨試試看!”話聲中,如霜白刃劃向華錦芳。
華錦芳厲叫道:“我跟你拼了!”雙掌一錯……武同春突覺背後“靈臺穴”被針扎了一下,悶哼聲中,栽了下去,手中劍摔落八尺之外,華錦方轉身把劍抄在手中。
白石玉近前道:“如何,我說要你躺下,不是虛聲恫嚇吧?”
武同春憤恨欲狂,他忽然想起那次在墓園中,白石玉曾以一種古怪的暗器對付過自己,像一線銀絲,無聲無息,防不勝防,只怪自己怒火攻心,沒想到這一點,不然對方不會如此容易得手。
華錦芳揚劍止步,咬著牙道:“'冷面客',這是我丈夫的兵刃,現在我要用它取你的性命……”
武同春失去了反抗之力,厲叫道:“賤人,你儘管下手殺……”
“住口,你口口聲聲賤人,淫婦,憑什麼?”
“憑與武同春的交情!”
“鬼話,武同春早已遭了不幸,你取了他的兵刃……”
“哦!你現在是寡婦,所以就可以毫無顧忌地偷男人?”
“你放屁!”
“賤人!”
華錦芳雙目盡赤,猛挫牙,手中劍朝武同春心窩紮下。 武同春避無可避,他不甘心死在淫婦手中,狂叫一聲,噴出一口鮮血。
“住手!”喝聲中,白石玉一把捉住華錦芳握劍的手臂。
劍尖距武同春心窩不及三寸。
華錦芳厲叫道:“為什麼要阻止我?”
白石玉道:“你真的想當寡婦?”
華錦芳向後退了一個大步,激動地道:“這話是什麼意思?”
武同春心弦一顫,難道這鬼詐百出的敗類,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份? 白石玉冰冷的目光在武同春面上一繞,道:“武大嫂,事情還沒澄清呢。”
“澄清什麼?”
“武大哥的真實遭遇。”
“他不是…”
“劍在他手上,他是唯一千口道真相的人,殺了地,謎底就永遠無法揭曉了。就算武大哥真的不幸,至少該找到他的遺骸,對麼?”
“同春死了,我……也不想活了!”眸中閃出淚光。
武同春狠毒地在心里道:“這淫婦當著姦夫的面,居然還要演戲。”
白石玉放開抓住華錦芳玉臂的手,沉聲道:“大嫂,不管怎樣,總要把事實真相查個水落石出。”
華錦芳用衣袖拭了拭淚痕,哀聲道:“那該怎麼辦?”
白石玉冷酷地道:“先廢他的武功,然後要他帶路出山,找不到人也要找到骨頭。”
華錦芳咬牙道:“好,就這麼辦,白兄弟……”
武同春狂叫道:“姓白的,你殺了我,一切稱心。”
白石玉詭譎地笑了笑,道:“你曾自稱與武同春大哥是同宗,小弟就稱你一聲武兄……,,武同春目眺欲裂地道:“呸! 誰跟你稱兄道弟,你這吃人不吐骨的惡狼。 ”
華錦芳挪步道:“我先廢了他……”
白石玉伸手攔住道:“由我來!”
空負一身武功,現在卻任由這對狗男女擺佈,武同春發著喘道:“我死了變厲鬼也不放過你兩個狗男女!”
白石玉道:“誰知道死了會不會變鬼,就算會。你不死就變不了,對麼?”
武同春又噴出一口鮮血。
白石玉彈指射出一道指風,武同春全身猛震,其氣頓洩。
功力被廢,這輩子算結束了,生不如死,武同春像被活活支解,又像靈魂被硬生生剝離軀殼,那份痛苦,沒有言語可以形容,尤其是毀在姦夫手下,死後也無法瞑目。 他嘶叫道:
“白石玉,華錦芳,我恨不能飲你們的血,啖你們的肉。”
白石玉無情地道:“恨吧!叫吧!反正你永遠辦不到了。”
武同春狂喘著,像一頭重傷的猛獸。
華錦芳咬牙道:“現在問他吧?”
白石玉點點頭,目注武同春道:“兄台,你似乎非說實話不可了?”
恨到了極致,便成麻木,武同春突然生出求死之念,喘息著道:“他死了,武同春是死了……”
華錦芳花容慘變,厲叫道:“怎麼死的?”
“本人殺的!”
“你……”
“懸岩下可以找到他的枯骨。”
華錦芳狂吼一聲,掄劍前撲,哭叫道:“我把你碎屍萬段!”
白石玉一把抱住華錦芳的嬌軀,道:“大嫂,冷靜些!”
華錦芳掙扎著道:“不要阻止我,我……非殺他不可!”
白石玉道:“大嫂,他功力被廢,想求速死,別中他的計,找骨頭也得他帶路。”
華錦芳癱坐下去,淚如泉湧,抽咽起來。
武同春歇斯底里地道:“狗賤人,殺呀!你可以跟姓白的雙宿雙飛。白夫人,哈哈哈……”
淒厲的狂笑,怨毒充盈。
華錦芳又站起身來,粉腮蒼白得可怕,嬌軀籟籟抖個不停。
白石玉顯得深情款款地道:“我扶你進去歇會!”
武同春閉上眼,他不願看這一雙狗男女的噁心表演,千百把刀,在挖心肝,痛苦已到了極限,神誌陷人模糊。
驀在此刻,兩條人影自屋面瀉落院地,是一男一女,男的英俊挺拔,女的卻醜若無鹽嫫母。
華錦芳驚聲道:“什麼人?”
武同春睜開眼,一看,來的是童光武與“魔音女”,此刻,他連震驚都沒有了,功力被廢,只是半死人一個。
童光武目光一轉,掃到武同春,登時臉色一變,粟聲道:“'冷面客'?怎麼回事?”
“魔音女”的目光,卻盯在白石玉面上,臉上似笑非笑,隱帶殺機。
童光武怔了片刻之後,獰笑道:“真是天假其便!”說著,迫向武同春。
白石玉冷冷地道:“餵!朋友,揀現成么?”
童光武止步道:“朋友是誰?”
“江湖小卒白石玉。朋友是天地會新任巡監童光武?”
“不錯,你還有點見識!”
“童巡監意欲何為?”
“'冷面客'是本會要找的人……”
“可是現在他是在下的。”
童光武嘿嘿一聲冷笑道:“看來白朋友只有割愛了!”
“魔音女”的目光移到華錦芳面上,脆生生地道:“你是武少保主的未亡人?”
華錦芳呼吸一窒,脫口道:“未亡人?”
“丈夫死了,不稱未亡人,該叫什麼?”
“你……怎麼知道?”
“當然知道!”
“你是誰?”
“算了,我不想跟你親近,也不想跟你作對。”
“你們……撞闖別人私宅……”
“喲……這算什麼,打什麼緊?”
“又想尋釁?”
“不,路過,順便瞧瞧。”
“有什麼好瞧的?”
“這不是麼?”說著,手指向躺著的武同春。
重光武轉身又要迫向武同春。
白石玉抬手道:“此地不許殺人!”
童光武意帶不屑地道:“你想阻止?”
“魔音女”側過身道:“光武哥,先殺了這姓白的!”
白石玉大聲道:“姑娘是什麼意思?雖然以前在下曾蒙垂青,但感情是不能勉強的,現在姑娘已經選到瞭如意郎,兩位堪稱男才女貌,天生佳偶語帶譏誚,“魔音女”一丑臉大變,厲叫道:“你找死! ”
雖是厲叫,聲音仍不覺刺耳,外號魔音,人如其名,如果光聽聲音不看人,的確是挺迷人的。
白石玉嘻嘻一笑道:“這怎麼是找死?本來嘛!”
“魔音女”怒哼一聲,欺身上步,出手便抓。
白石玉飄了開去,身法利落而美妙。
童光武拔出劍來,寒聲道:“白朋友口出不遜,隨便侮辱人,該付代價。”
白石玉高聲道:“在下說兩位是男才女貌,怎能指之為辱人?”
童光武冷笑了一聲道:“不必解釋,朋友是自己找死,怨不得別人。”
白石玉道:“在下收回剛才的話,如何?”
童光武道:“出口的話,怎能收回,遲了,白朋友用什麼兵刃?區區不願殺徒手的人,快亮兵刃吧。”
白石玉若無其事地道:“在下一向和平處世,不帶凶器的。”
董光武揚劍道:“那朋友就認命吧!”
華錦芳大叫一聲:“兄弟,接著!”話聲中,把武同春的劍擲與白石玉。
白石玉抄住華錦芳拋來的劍,在手中抖了抖,道:“童大巡監,我們真的有動手的必要么?”
“魔音女”道:“不動手也可以,你自裁。”
白石玉掃了“魔音女”一眼,道:“這又何必呢!動手就得流血,而在下生來就怕見紅。”
童光武冷哼一聲道:“姓白的,閒話少說,準備自衛吧!”
白石玉眸光一轉,道:“真的要打?”
“不是打,是區區要殺你,准你自衛。”
“酒可以斟滿,話可不能說滿。”
“怎麼樣?”
“童大巡監的功力,較之'冷面客'如何?”
童光武面色一變,下意以地掃了躺在地上的武同春一眼,道:“什麼意思?”
白石玉從容地道:“在下不才,但能在一招之內擊倒'冷面客',重大巡監是否考慮過?”淡淡一句話,卻是分量十足。
童光武面色再變,他曾是“冷面客”手下敗將,來時自恃身份,沒有深想,經白石玉這一提才猛醒過來,既然對方能一招擊倒“冷面客”,自己說什麼也不是對手,可是大話已經出口。 如何下台呢? “魔音女”的想法不一樣,因為白石玉曾被她與左護法“魁星娘娘”弄得大叫救命,冷冷一笑,道:“姓白的,別大言不慚,記得你曾對本姑娘乞過命?”
白石玉道:“那是因為在下不願跟婦人女子打交道的緣故。”
“魔音女”默然,她也拿不定主意了,“冷面客”躺在地上不是假的。
武同春不開口,任憑雙方去鬥,誰贏了對他都是不利的。
重光武見風轉舵地道:“白朋友,你不會有意跟本會敵對吧?”
“那得看情形而定。”
“我們打個商量。”
“什麼商量?”
'冷面客'由區區帶走,咱們河井不相犯,如何? ”
“那不成!”
“白朋友……”
白石玉口角一撇,道:“他是在下的人,在下在他身上下了大本錢,怎能平白讓你帶走。”
童光武目芒一問道:“白朋友的意思是想索取一份代價?”
白石玉略作沉吟道:“是有這意思!”
“魔音女”道:“什麼代價?”
白石玉目光連閃,道:“算了,代價太昂貴,貴會可能付不起。”
童光武接回話道:“朋友何妨說說看?”
白石玉冷沉地道:“說出貴會主的來歷,人便可以帶走!”
“魔音女”脫口道:“辦不到!”
白石玉冷冷一哂,道:“在下早知道兩位付不起這代價,請便吧!”
董光武劍眉一挑,道:“朋友倒是一廂情願,沒這麼便當的事。”
白石玉道:“那該怎麼辦?”
童光武揚劍道:“手底下見真章!”說完,向“魔音女”施了一個眼色。
白石玉吐口氣,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好,打吧!”手中劍作出了應戰之勢。
就在此刻,“魔音女”一折嬌軀,閃電般撲向武同春,驚叫聲中,華錦芳上步發掌,襲向“魔音女”,她也不明白為何出手,可能是本能上的反應,出手護衛本來是她要殺的人。
“嘭”地一聲,雙雙彈開。
同一時間,童光武劍挾雷霆之威,劈向白石玉。 雪芒乍閃,白石玉盡力封山,招式相當詭辣。
金鐵交鳴聲中,乍合即分,竟是勢均力敵。
旁邊,“魔音女”出手無功,怒火倏熾,怒喝一聲,猛撲華錦芳。
雙方展開了徒手激鬥。
童光武在與白石玉對了一劍之後,發覺對方的身手並不如想像的可怕,信心大增,劍出如風. 發動猛攻。
武同春什麼也不去想,反正他已成了俎上之肉,雙方都想要他的命。
畢竟,“魔音女”技高一籌,只三五個照面,華錦芳招架無力,主動退出圈子,“魔音女”沒有進逼,轉身邊向武同春。
白石玉怪叫一聲,展出了一記怪招,詭厲得令人咋舌,童光武破解不了,心頭大凜,抽身彈退丈外。
“魔音女”的手掌,去向武同春的腦袋,這一掌擊實,武同春有一百條命也活不了。
白芒疾閃而至,撕風有聲。
“魔音女”被迫撤掌閃避。
白石玉橫劍擋在武同春身前。
童光武搖劍進逼,“魔音女”也跟著從側方欺近。
白石玉冷厲地道:“兩位真的要迫在下殺人?”
童光武與“魔音女”充耳不聞,進迫如故。
場面緊張到無以復加。
“住手!”一聲震耳暴喝,倏告傳米,人隨聲現,來的赫然是神秘,莫測的灰衣人。
華錦芳急叫了一聲:“世伯!”
董光武與“魔音女”雙雙后退。
灰衣人目光一掃全場,然後向童光武與“魔音女”道:“你倆沒看到門首的古錢號志?”
童光武躬了躬身,臉上的表情很怪異。
“魔音女”正要開口,灰衣人抬手止住道:“念在初犯,老夫網開一面,快走!”
兩人互望了一眼,片言不發,雙雙馳去。
灰衣人到底是什麼來路,居然只言片語,便打發走了童光武與“魔音女”? 他不怕天地會報復? 武同春再也不存任何希望了,灰衣人處心積慮要殺他,憑白石玉絕對阻止不了,而他是在束手待斃的狀態。
灰衣人先深深掃了地上的武同春一眼,然後轉向白石玉,道:“你怎麼回事?”
華錦芳接口道:“他叫白石玉,是我請他來的。”
灰衣人眉頭一緊,道:“你……請他來的?”
“是的!”
“為什麼?”
“因為……我喜歡他。”
“你喜歡他?哦!老夫明白了,很好,很好,哈哈哈……”
“世伯,他……”
“我明白,不必多說了,我不反對你跟他交往。”
華錦芳欲言又止,最後,面容一慘,道:“世伯,同春……他真的……”
灰衣人目光掃向武同春,沉聲道:“由他來證實!”說著,目光偏向白石玉道:“是你制住了他?”
白石玉淡淡地道:“不錯!”
灰衣人一擺手,道:“你閃開,交給老夫來處理。”
白石玉不假思索地道:“對不起,在下要親自處理。”
灰衣人老瞼一變,道:“你準備如何處理?”
白石玉道:“在下要帶他到現場查證武同春的真實下落。”
灰衣人寒聲道:“不必多此一舉,現在就可以要他交代。”
白石玉道:“那不可靠。他前言不對後語,非到現場查證不可,就算人死了,也得找到遺骨,不能聽他片面之詞。”
灰衣人眸光連閃,道:“好,這件事由老夫去辦,現在就帶他走。”
白石玉冷冷地道:“請閣下海涵,在下已經決定親自去辦。”
“你到不了地頭!”
“為什麼?”
“天地會首先就不會放過他,同時,他身後定然有人,也會救他。”
“在下自有打算。”
灰衣人老臉一沉,道:“你平安在此照顧錦芳不好麼?”
白石玉笑道:“那倒是不必,華錦芳同樣要確定她丈夫的生死。”
灰衣人道:“老夫會比你辦得更妥當。”
白石玉斷然地道:“在下一向言出必行,從不中途改變主意。”
華錦芳插口道:“白少俠,由我這位世怕去辦更妥當,何必一定……”
白石玉搖頭道:“在下只相信自己!”
灰衣人作色道:“你的意思是不相信老夫?”
白石玉分毫不讓地道:“人心難測!”
灰衣人怒哼了一聲道:“你敢對老夫不敬?聽著,華錦芳是老夫世交之女,她的事老夫可以作主,老夫也不相信你。”
白石玉口角一撇,道:“人是在下制服的,在下有權決定,不想假手他人”
灰衣人聲音一冷,道:“如果老夫堅持呢?”
白石玉針鋒相對地道:“在下一樣堅持。”
“你太不自量力!”
“好說!”
“閃開!”
“對不起,辦不到。”
“如果不是看在華錦芳份上,老夫不會跟你費這多口舌。”
“閣下的意思……”
“最好是不傷和氣。”
“難道要動武!”
“必要時就會。”
武同春腦海一片空白,連恨都沒有了,生既無望,他盼著早點解脫。
華錦芳期期地道:“世伯定要堅持?”
灰衣人點點頭,神態之間顯示出絕不改變主意。
華錦芳又向白石玉道:“白少俠,你……不能委曲一點麼?”
白石玉以斷然的口吻道:“我不想委曲自己,這並非委曲的事。”
華錦芳默然,她也失去了主意。
灰衣人轉動著目珠,經過一陣盤算之後,凝重地道:“白少俠,說來說去,你跟老夫同樣是為了錦芳好,如果真的動上了手,不管結果如何,總是件憾事,老夫有個主意……”
白石玉道:“閣下有什麼主意?”
灰衣人道:“由錦芳當證人,我們比斗三招,點到為止,贏的要人,如何?”
華錦芳大聲道:“這是可行之法,白少俠……”
白石玉搖搖頭,道:“不妥!”
灰衣人瞪眼道:“什麼不妥?”
白石玉道:“由'冷面客'自己來解決爭端,豈不更好?”
灰衣人老臉一變,厲聲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白石玉目芒一問道:“據在下所知,閣下的目的在取'冷面客'的性命,如果在下不幸輸了,事情根本就無法解決。贏了,閣下一樣不會放過,所以由他本人來解決萬事大吉,最好不過。”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1 15:22:24
華錦芳激聲道:“你要解開他的穴道?”
“不錯!”
“他的功力不是被你廢了麼?”
“只是封住而已!”
“你瘋了?”
“什麼?在下十分清醒。”
“他的功禁一解,首先要殺的便是你。”
“不見得!”
“你拿生命開玩笑?”
“在下不做沒把握的事,敢放他,就有能耐制他。”
一線生機,自武同春心頭升起,他希望白石玉真的這樣做,至少,可以先了灰衣人這筆債。
灰衣人厲哼了一聲道:“胡來,老夫反對!”說著,舉步前欺。
白石玉立即意識到友衣人的企圖,身形側閃,飛指點出。
灰衣人拔劍,彈身,出手,三個動作快如一瞬,他是存心要殺武同春,白石玉忙揮劍攔阻。
金刀交擊,灰衣人一窒,白石玉卻退了三四步。
灰衣人略不雷停,回劍刺向武同春。
華錦芳脫口驚呼出聲。
武同春禁制已解,就在灰衣人長劍刺落之際,翻出八尺,挺身站起,隨手劈出一掌,這一著,大大出乎灰衣人意料之外,粹不及提防,被震得連退三步,“接著!”喝話聲中,白石玉把劍擲還武同春。
武同春接劍在手,為之一愕,他實在摸不清白石玉到底安的什麼心,反反复复,令人莫衷一是。
華錦芳驚聲道:“白少俠,你這是什麼意思?”
白石玉淡淡地道:“沒什麼,解決問題而已!”
灰衣人怒視著白石玉道:“姓白的,你會後悔!”
白石玉若無其事地道:“後悔是以後的事,眼前的問題必須解決。”
武同春霜刃橫胸,目爆煞芒,挪步向灰衣人迫去。
人影一閃,疾逾飚風。 灰衣人竟然走了。
武同春在待追去,心念一轉,回過身來,面對白石玉道:“我要殺你!”
白石玉大聲道:“'冷西客',你講不講理,我剛剛救了你,你卻以怨報德?”
怒哼了一聲,武同春咬牙切齒地道:“何謂以怨報德?你鳩占鵲巢,奪人之妻,這種行為,狗都不如.這叫德麼?”
口角一撇,白石玉道:“妙哉!這種話似乎不應該你說,你又不是武同春,在下也沒佔你的妻子,你是找藉口,還是信口亂吠?”
武同春挫牙道:“隨你怎麼說,我就是要殺你。”
華錦芳栗聲道:“白少俠,你不是說還能製住他?”
武同春目芒側掃道:“他死,你得作陪,好做地下野鴛鴦。”
華錦芳厲叱道:“你放屁!”
白石玉接上道:“'冷面客',就算是綠頭巾,可沒碰在你頭上,你發的那門子瘋?”
這—說破,武同春心如刀扎,雙目盡赤,激動地道:“我與武同春生死至交,感同身受。”
“你還是堅持這句話?”
“當然!”
“可是面對武大嫂,你說過實話沒有?”
“現在已經不必了!”
“為什麼?”
“她該死!”
華錦芳氣得花枝亂顫,粉腮煞白。
白石玉挑眉道:“'冷面客',你不夠武士風殿……”
“跟你這種人講風度?哼!”
“怎麼?”
“你根本不能算是人。”
“'冷面客',別太囂張,我如果要你的命,你現在還能站著說話?”
“任你舌粲蓮花.我還是要殺你。”
“你辦不到,倒是我要你躺下,只是舉手之勞。”
武同春心中一凜,對方那銀線似的鬼東西,可以遠距離出手製人,無聲無息,防不勝防,但不殺這對狗男女,如何消心頭之根。
白石玉目芒一閃,又道:“我們換個地方去拼,如何?”
“為什麼要換地方?”
“這裡不妥!”
“你打什麼鬼主意,想找脫身的機會?”
“嗨!那你就錯了,我要溜,隨時可以,不必找機會!”
“為了保全這賤人?”
華錦芳厲哼一聲,就要採取行動,卻為白石玉用手勢止住,道:“'冷面客',大丈夫男子漢,流血拼命,斷頭喪生,也算不上什麼大不了的事,何必口出惡言,爭口舌之勝,我們到沒人的地方,憑真實功力決鬥,誰死埋誰,在此地……別忘了灰衣人隨時會橫岔一技,吃虧的是你不是我。”
武同春倏地想到自己面容已復,萬一不幸倒地。 真面目便被揭開,而灰衣人不甘心是意料中事,到外面去也好。
心念之中,道:“你說到外面憑真功實力決鬥?”
“不錯,是我說的!”
“算話麼?”
“笑話,如果反侮,我就不是男人。”
“好,走!”
華錦芳大聲道:“白少俠,你真的要……”
白石玉從容自若地道:“大嫂放心,小弟從不作荒唐事!”
戀好情熱,竟然如此關切,武同春心在滴血,再次自誓,不殺這雙狗男女,絕不為人,下意識地狠盯了華錦芳一眼,目光中的怨毒,令人不寒而栗。
白石玉一擺手,道:“我們走!”
兩人雙雙彈起身形,越屋而出,朝荒野奔去。
白石玉邊行邊道:“留神,別讓人盯踪!”
以兩人的功力而論,一般高手是無法盯梢的,除非是“黑紗女”,灰衣人一流的人物。
快捷,如兩抹輕煙,夜幕已垂,即使被人看到,也定以為是眼花。
正行之間,一陣呼喝聲倏告傳來。
白石玉急剎身形,道:“有人在打鬥!”
武同春也剎住身形,寒聲道:“別人的閒事不必管,走,辦我們的事。”
突地,一個十分廝熟的聲音隨風飄至:“我老要飯的今晚要破戒殺人,上吧!”
武同春一聽。 是“鬼叫化”的聲音,照丐幫規矩,非必要絕不與人動手,老叫化竟然要破戒殺人,顯然不是小事,他不能不管了,略一躊躇,道:“我得去瞧瞧,你可別趁機開溜?”
白石玉道:“笑話,我怎會開溜,問題總是要了斷的!”
武同春道:“好,你在此地等我!”說完. 循聲音方向掠去。
路邊草坪上,數條人影環立,武同春隱身樹後,放眼望去. 只見六名男衣人圍成了一個圈,圈子中央,兩條人影對立,一個是“鬼叫化”,另一個黑衫老者,赫然是在關帝廟見過一面的天地會右護法。
黑衫老者冷森森地道:“老要飯的,你可先想清楚,跟本會作對的後果,丐幫弟子到處都是,遭到報復的相當可怕的。”
“鬼叫化”厲聲道:“這是老叫化個人的事。”
“但你是丐幫首座長老,城門失火,池魚免不了遭殃!”
“老叫化今晚豁出去了。”
“話已說在頭里,聽不聽悉由尊便,丐幫一向不干預江湖是非,所以本座才不惜費口舌良言忠告。”
武同春心頭一震,老叫化口裡的老友,定指的是“無我大師”。
黑衫老者冷哼了一聲道:“你要飯的一定不想活,旁人可沒辦法。”
“鬼叫化”冷厲地道:“歐陽一凡,你快說謀害'無我'和尚的主凶?”
原來這黑衫老者叫歐陽一凡,武同春登時血脈賁張,黑村老者既是天地會右護法,那殺害“無我大師”師徒與迫害西門堯的兇手,當屬同一人,而且是天地會的人無疑,主謀也許就是天地會主。
歐陽一凡嘿嘿一笑道:“你到底根據什麼如此說?”
“鬼叫化”激動地道:“你們殺害西門堯,目的在追'玄黃經',殺人時你在場,而'無我'被害,是同一理由,是你們會主下的令,對不對?”
歐陽一凡沉聲道:“看來本座已別無選擇!”
武同春再無法忍耐了,虎吼一聲,掠人現場。
人圈裂開,驚呼驟起。
歐陽一凡栗叫道:“冷面客!”
“鬼叫化”雙睛一亮,激動地道:“老弟,你來得太好了!”
武同春胸中殺機熾烈,咬牙道:“您老方才說,西門前輩也遇害了?”
“鬼叫化”道:“是的,三天前,死的很慘,對方向他迫索'玄黃經'!”
武同春霜刃離鞘,盯著歐陽一凡,寒聲道:“你說不說都是一樣,主凶就是你們會主,天地會必須付出血的代價,本人鄭重聲明,有生之日,誓使天地會除名江湖!”
歐陽一凡大喝道:“狂妄,大言炎炎!”
武同春偏了偏頭,向“鬼叫化”道:“您老請退出圈子,這幾個人由在下料理。”
“鬼叫化”道:“老弟,留個活口問話!”說完,依言退出圈子。
歐陽一凡暴喝一聲:“上!”
六名武土挺劍進迫,會規嚴厲,怯敵者死,明明知道是白搭,也得硬著頭皮上,轉眼迫到八尺距離,六支劍從六個方位攻出。
白光乍閃,慘號隨之,只那麼短暫的一瞬,場面雕停止。
三名武士橫屍,另三名亡魂失魄,呆若木雞。
武同春恨火中燒,殺機如狂. 因為導致殺劫的“玄黃經”,是“無我大師”遺贈給他的,為死者復仇,完成死者除魔衛道安靖武林的遺願,他責無旁貸,一個彈步,追到歐陽一凡身前。
人,絕大多數是怕死的,眼前死亡的恐怖,遠超過嚴厲的會律,那三名倖存的武士,彈身便逃。
白光繞空一匝,慘號再起,三名武士最遠的奔出不到兩丈,幾乎是同一時間倒下,僅只是片刻工夫,六名武士便成了六具屍體。
也就在修號傳出之際,歐陽一凡電閃飛遁,身形一起一落,“鬼叫化”已攔在他身前。
武同春隨即迫上,冰聲道:“你長翅膀也飛不了。只問你一句話,你們會主是何來歷?”
歐陽一凡片言不發,迅厲無倫地出劍攻向武同春。
白光騰起,金鐵交鳴,歐陽一凡退了三步。
武同春心中一動,對方能接自己十成功力反擊而夷然無損,顯示功力並非泛泛。
當然,轉念只是那麼一瞬,殺人的決心可沒改變絲毫,沉哼一聲,以十二成功力發劍疾攻,劍氣裂空有聲。
慘哼聲中,歐陽一凡踉蹌退了四五步,“砰”然跌坐下去,前胸一片殷紅。
武同春劍指對方心窩,冷厲地道:“說,你們會主是何來歷?”
歐陽一凡圓瞪雙目道:“下手吧,老夫認了!”
武同春道:“你認了也不成,不說就休想痛快地死。”
歐陽一凡狂聲道:“'冷面客',殺人不過頭點地,你準備把老夫怎麼樣?”
武同春冷酷地道:“不怎麼樣,你不說的話,便無法全屍。”
欺陽一凡喘息著道:“你有什麼殘暴手段儘管使,老夫不在乎!”
“鬼叫化”插口道:“老小子,天地會茶毒武林,對同道生殺予奪,中原道上的幫派悉被吞併,你助紂為虐,死有餘辜,沒有人會說你有骨氣。”
武同春微一送劍,劍尖破入肉。
歐陽一凡淒哼出聲。
武同春轉頭道:“問不問也是如此,反正已經知道是天地會的傑作,您老以為如何?”
“鬼叫化”點頭道:“好,送他上路吧!”
歐陽一凡突地仰天悲叫道:“大願未償身先死,我……死不瞑目啊!”
武同春心頭一動,道:“你有什麼大願未償?”
歐陽一凡狠瞪著武同春道:“下手吧!”
武同春一挫牙,正待……“鬼叫化”突地道:“有人來了!”
武同春收劍回身,只見一條人影,朝草坪緩緩走來,心想:“是天地會的人麼?”
漸行漸近,看出來人十分面熟,但一下想不起是誰。
來人可能是發現地上的死屍而驚叫出聲,隨即止了步。
武同春仔細一辨認,忽地想起來了,脫口道:“是魏士廷兄麼?”
來的,正是不久前向武同春挑戰比劍,以武同春家傳“無敵劍法”應戰的魏士廷。 魏士廷認出了武同春,疾進數步,喜孜孜地抑拳道:兄台,幸會啊! ”
“魏兄怎會到此地來?”
“路過,見有人影,一念好奇過來看看,這位……”
“啊!這位是……在下一位忘年交。”
“怎麼稱呼?”
武同春一時答不上來。
“鬼叫化”接口道:“要飯的,隨便什麼稱呼都行。”
武同春道:“魏兄與嫂夫人……”
魏士廷訕訕地道:“已經和好了,內子對兄台的恩德,十分感激。”
武同春道:“好說!”
魏士廷的目光,掃向坐地的歐陽一凡,突地驚呼道:“前輩,是您武同春一愕,道:
“怎麼,魏兄認得他?”
魏士廷激聲道:“這位前輩便是傳小弟那把劍法的無名老人。”
聞言之下,武同春心頭劇震,天地會的右護法,就是傳魏士廷“無敵劍法”的人,太不可思議了,這內中有什麼蹊蹺? 魏士廷上前道:“前輩,您……”說了半句,回頭幾武同春厲聲問道:”是兄台傷了這位前輩?……發生了什麼事?”
武同春一個字也沒聽進去,他在想歐陽一凡何以會“無敵劍法”,這是無雙堡的獨門絕學,怎會流到別人手上這當中有什麼文章? “鬼叫化”根本不知道武同春與魏士廷決鬥的事,是以插不上口。
魏士廷再次道:“武兄,這是怎麼回事?”
武同春冷極地道:“他是天地會右護法歐陽一凡!”
魏土廷面色大變,訥訥不能出聲。
歐陽一凡厲聲道:“'冷面客',你……姓武!”
“不錯!”
“與無雙堡有淵源麼?”
“你為什麼要問這個?”
“當然是有道理的。”
“我可以告訴你,本人與無雙堡少堡主是同宗也是生死之交。”
“噢!少堡主於今何在?”
“本人先問你,你曾經傳了無雙堡的獨門劍法給這位魏兄,劍法怎麼來的?”
歐陽一凡臉上的肌肉一陣抽劫,好半晌才瞪著魏士廷道:“老夫當初怎麼交代你的,你為什麼要炫露?”
魏士延期期地道:“這……晚輩一時之錯!”
武同春大聲道:“本人在問你,請據實口答!”
歐陽一凡道:“除非見到武少堡主本人,否則無可奉告。”
武同春一時沒了主意,他不能抖露身份,但這謎底又非揭開不可,事實上現在已不能用強硬手段逼供。
一個聲音倏告傳來:“這種事不宜公開談,天地會的人馬上到!”
武同春心頭一震,他聽出傳聲的是“黑紗女”,而“黑紗女”是唯一知道他身份的人,想不到她竟也來到此地。
魏土廷驚聲道:“是誰?”
“鬼叫化”冷冷地道:“不知道最好少問!”
武同春心念數轉之後,沉聲道:“閣下能行動麼?”
歐陽一凡撐持著站起身來,道:“勉強可以,怎麼樣?”
武同春道:“我們換個地方單獨談談。”
歐陽一凡點頭道:“可以!”
武同春轉向“鬼叫化”與魏士廷道:“對不起兩位,暫時失陪!”
這是個河灘,一丈之內一片光但,武同春與歐陽一凡背河對坐一塊巨石之後,這是個秘密談話的好地方,絕對不怕被人迫近竊聽。
武同春先開口道:“現在可以說話了。”
歐陽一凡沉重地道:“你先交代真實身份。”
武同春心念電轉,為了要對方說實話,抖出身份也無妨,反正對方插翅難逃,當下緩緩扯落面具,道:“本人就是無雙堡少堡主武同春!”
歐陽一凡面色劇變,目暴駭人厲芒,激越無比地道:“真的是你!”
武同春一目不瞬地瞪著對方道:“不錯!”
歐陽一凡天道:“啊!皇天有眼,師兄當可瞑目九泉了!”
如中雷殛,武同春全身猛震,栗聲道:“什麼?”
“我是你師叔歐化雨。”
“師叔……歐化雨?”武同春星目圓睜,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對,歐陽一凡是化名!”
“這……從沒聽說……”
“你父親當然不會提起。”
“為什麼?”
“這是你師祖的嚴命,江湖詭譎,出江湖難免招仇結怨,為了防患未然,所以不許提及師門!”
一時之間,武同春當然無法接受這事實,想了想,道:“師叔為何會投入天地會?”
“為了你父親!”
“這……”
“你父親死因不明,而天地會勢大通天,投入該會,便於追查此案。”
“有眉目麼?”
“沒有!”
武同春幾乎想說出父親密有遺書,兇手是“至上劍客”華容,話到口邊,立即止住,華容已客死南荒,而那不守婦道的妻子是華容之女,這一說出來,徒增懊惱,同時,憑對方一面之詞,真假難辨,還是保留的好,當下轉了話題道:“師叔為什麼要把師門劍法傳與外人?”
歐化雨吐口氣道:“這是我的錯,當初是見姓魏的資質不錯,想須布一著棋,想不到他違背我的叮囑,抖露出來。”
武同春點點頭,道:“原來如此!”
歐化雨突地厲聲道:”不對,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武同春一怔神,道:“'什麼不對?”
歐化雨目芒一閃,道:“'冷面客'就是'鬼臉客',而你……”
武同春還不敢說實話,故作平靜地道:“說來話長,容小侄慢慢奉告!”
姜是老的辣,歐化雨聲音一冷,道:“你不交代清楚,我們的談話到此為止。”
武同春無奈,只好把复容的經過,簡單地說了一遍。
歐化雨仔細端詳了武同春的面孔幾眼,激聲道:“術參造化,實在令人難信,賢侄可說機緣湊巧!”
武同春話回正題道:“師叔,'無我大師'……”
歐化雨雙睛一亮,道:“賢侄已經得到了'玄黃經'?”
心頭一震,武同春道:“師叔何以知道?”
歐化雨道:“是我故意留在他身上的。
更加令人莫測,武同春驚震地道:“師叔留在他身上?”
歐化雨道:“不錯,是我冒生命之險留在聖憎身上!”
“這……”
“你早該想到,人既然遇害,東西還會不被搜去?我當時奉命收屍,已經發現東西在對方身上,卻謊稱沒有,本打算另找機會取來,見你與一個藍衫書生到場,你得到了東西,我才悄然離開。”
“是,是早該想到這點的!”“賢侄已練成上面的武功?”
“是的!”
“一飲一啄,莫非前定,太好了!”
這麼一說,歐化雨的身份,毫無疑義了,武同春撲地跪倒,激聲道:“叩見師叔,請恕小侄無狀!”
歐化雨扶起武同春道:“不知不罪,沒釀成慘劇,便是天大的幸事了!”
武同春定了定神,道:“殺害'無我大師'的是誰?”
“副會主牟英山!”
“牟英山?”
“不錯,會主的血盟兄弟!”
“此人生做什麼樣?”
“你應該不陌生,就是那客著灰袍的人,你跟他動過手。”
武同春栗呼了一聲:“灰衣人!”登時狂激起來,想不到友衣人會是天地會的副會主,他自稱是華錦芳的父執,處處加以維護,難怪他能控制天地會的高手,可是該會的巡監司馬一夫是他下手殺害的,這應作何解釋? 歐化雨道:“姓牟的為人殘狠,身手驚人,能在八尺之內殺人於無形武同春激顫地道:“古錢是他的標記麼? ”
“不錯,他是南方一奇'財神'的傳人!”
“哦!這就難怪了,可是……”
“可是什麼?”
“他殺了司馬一夫,為什麼?”
歐化雨駭然大震,粟聲道:“這我不知道,會中一般認為巡監司馬一夫是'黑紗女'下的手,太可怕了,為什麼呢?”
看樣子歐化雨真的不知情。
武同春沉然了片刻,道:“會主是誰?”
突地歐化雨驚聲道:“有人!”
武同春心頭一緊,舉目望去,只見一灰衣人,兀立在五丈之外。
歐化雨道:“是他,牟英山,不能讓他發現我們在一道。”
殺機從胸而起,武同春迅快地戴面具,一長身,電閃掠去,疾如陋風,一個起落,便到了灰衣人身前。
灰衣人下意識地向後挪步,獰聲道:“'冷面客',想不到會在此地碰上你!”
武同春冷厲地道:“牟英山,你的死期到了!”
灰衣人大駭,想不到武同春竟然叫出他的名字,後飄八尺,栗聲道:“你說什麼?”
武同春咬牙切齒地道:“牟副會主,聖僧師徒與西門堯的血債,你得償付!”
灰衣人目中厲芒一閃,道:“誰告訴你這些?”
武同春橫起霜刃道:“這你就不必管了,我非把你碎屍不可!”
灰衣人寒聲道:“先把話說清楚,你與'無我'他們是什麼淵源?”
武同春道:“我不必告訴你,殺人者死,這就夠了。”
灰衣人嘿嘿一聲冷笑,道:“你有這份能耐麼?”
武同春迫近數尺,道:“試試看!”
灰衣人暴笑一聲,道:“小子,你少張狂……”
話聲未落,雙單倏登。
武同春霜刃劃出,但慢了一絲絲,他忽略了對方能在八尺之內毀人於無形這一點,把式只發出一半,陰風襲體,寒氣直鑽心胸,招式頓然滯住,急以至上心法,驅迫寒氣……就只這一滯的瞬間,灰影電閃而去,晃眼即役。
武同春生死玄關之竅已通,驅迫寒氣只是剎那間事,大喝一聲,彈身疾追,但對方身法太快,一步之差,踪影全無。
他不死心,順方向緊追了一程,眼看是追不到了,只好剎住身形,恨恨地道:“躲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此後我看到天地會的人就殺。”
一條人影,從斜裡掠來。
武同春看都不看便撲迫上去……人影側閃,道:“老弟,是我!”來的是“鬼叫化”。
武同春剎住勢,激動地道:“是您老!”
“鬼叫化”迫不及待地道:“歐陽一凡招供了?”
武同春赤紅著雙目道:“他就是殺害'無我大師'師徒與西門堯前輩的兇手。”
“鬼叫化”粟聲道:“歐陽一凡?”
“不,灰衣人!”
“灰衣人?”
“是的,他叫牟英山,'財神'的傳人,也就是天地會的副會主!”
“噢!是歐陽一凡說的?”
武同春機警地四下一陣掃瞄,如果被天地會的人聽到這句話,歐化雨準死,確定無人之後,才以極低的聲音道:“不錯,是他透露的,此事關係重大,一定要守口。
“鬼叫化”道:“歐陽一凡人呢?”
武同春不想說出歐化雨的真名,因為怕節外生枝,忽地想起還未問出天地會的來歷,急聲道:“您老在此等會!”不等“鬼叫化”的反應,立即彈身反奔,到了沙灘現場一看,不由呆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1 15:23:08
第十六章
歐化雨竟然已鴻飛冥冥,他為什麼要離開? 武同春窒在當場,一個意念,閃現腦海,使他心情頓形雜亂起來,安知歐化雨不是信口胡謅,企圖脫身。
不然,在剛剛問到天地會主的時候,他便發現灰衣人牟英山現身? 可是,他會施展“無敵劍法”是事實,又當何解? 真假難辨,除非再找到他。
“鬼叫化”可能不耐久等,跟踪而至,開口道:“怎麼樣?”
武同春沮喪地道:“人不見了!”
“你是說歐陽一凡?”
“是的!”
“晦!你為何要離開他?'“在下去追灰衣人牟英山,把他留在此地,他卻失了踪。 ”
“你問出天地會主的來歷了麼?”
“沒有,就只差這麼一點。”
“鬼叫化”吐了口氣,道:“算了,能知道這麼多已經夠幸運了,另謀別策吧!”話鋒一頓,又道:“老弟,你傳話到底傳到沒有、怎不見武少堡主露面?”
武同春真想抖露真面目,但想到帷薄不修,家中發生了那種見不得人的事,還稱什麼雄,道什麼義,當下含糊以應道:“話已傳到,他還不能離山,只囑在下能辦的便代他辦!”
“鬼叫化”頷首不語。
武同春想到了白石玉,暗暗一咬牙,道:“在下還有個約會,必須即刻去赴。”
“鬼叫化”瞪眼道:“什麼約會?”
武同春不便明言,期期地道:“是一個私人過節!”
“鬼叫化”不再追問,一抬手道:“你去吧!”
武同春想了想,道:“關於'無我大師'師徒與西門堯前輩的血債,在下誓要連本帶利索討,您老儘管放心,武同春的事,就是在下的事!”說完,拱手一揖,彈身離去,現在,他只有一個意念,殺白石玉。
不久,來到與白石玉分手的地方,卻不見人影;暗忖:“這小子莫不成真的溜了?十足的小人,說的話是不可信的。”
恨火,在心頭股股直冒。
“黑紗女”的聲音倏告傳來:“武同春,為了保持你身份的秘密,以後我仍叫你'冷面客'。你在找白石玉,是嗎?”
真是陰魂不散,武同春心緒惡劣,沒好氣地道:“不錯,你怎麼也知道?”
“黑紗女”的聲音道:“我當然知道,你的家事我能不關心麼?哈哈哈哈……”笑聲尖刻充滿了嘲諷的意味,這是惡毒的報復。
武同春忍受不了,當初凝碧是被冤枉,而現在華錦芳卻是事實,這醜事使他見不得人,對“黑紗女”來說,是最好的報復機會了。
“黑紗女”又道:“怎麼不說話了?我很同情你的遭遇,臉孔被毀,妻子又紅杏出牆,也真夠你受的……”
她還不知道武同春被毀的容貌業已恢復。
武同春咬牙道:“笑吧,盡量地譏諷把,我全認了。”
“黑紗女”道:“這不都是事實,難道是我無中生有?我愈想愈替凝碧不值,生前名節受污,又遭慘死,她……太可憐了,她是瞎了眼才嫁給你這……”
武同春狂叫道:“夠了,不要說了!”
“你不想听?”
“你何不殺了我,幹乾脆脆……”
“不,我要你活下去,讓你的良心殺你。”
“我的女兒遺珠呢,你把她怎麼樣?”
“她過得很好!”
“活生生拆散人家骨肉,不嫌太殘忍麼?”
“殘忍?哈哈,她知道她娘是怎麼死的,她會恨你一輩子。”
痛苦地呻吟了一聲。 武同春厲聲道:“'黑紗女',這種手段太不人道了!”身軀晃了兩晃,幾乎站立不穩。
“黑紗女”冷酷地道:“你很人道,是嗎?”
近乎哀求地,武同春淒聲道:“把遺珠還給我,我……要在她身上補償對她娘的虧欠,我求你,讓我父女生活在一起。”
一聲冷笑,“黑紗女”道:“她不要跟你生活,八年來,你沒愛過她,關心過她,再說,她如何跟你生活?把她交給那不守婦道的繼娘麼?哼,辦不到!”
武同春的心又一次被撕碎,痛苦使他喘息不止。
久久,才進出話聲道:“很好,你不給我贖罪的機會,報復吧,把殘酷的手段使出來,盡量加在我身上,反正我的心已經死了,活著的是個軀殼,我受得了,什麼都無所謂了……”身形又是一個踉蹌。
絲毫不為所動,“黑紗女”道:“這算得了什麼,你可曾想來到凝碧在死前內心有多痛苦?”
武同春努力一咬牙道:“話到這里為止,我認命。白石玉人呢?”
“走了!”
“走了?”
“不錯,是我要他走的。”
“你……憑什麼要他走?”
“因為我要你活下去,不想你死在他手下。”
武同春氣極狂吼道:“我要殺他,殺他,殺……”
“黑紗女”冰聲道:“你殺不了他,你無法接近他身前三丈,他殺你倒是很容易。”
武同春赤紅著雙目道:“他自己答應願跟我憑真功實力一拼生死……”
“黑紗女”道:“別一廂情願,不會有這種事的,說歸說,動劍他不是你的對手,他不會睜著眼送死,而且……他青春正盛,還想好好享受人生哩!”
武同春目眥欲裂地道:“享受別人的妻子?”
“黑紗女”無情地道:“華錦芳甘願,你又能怎樣?”
武同春不願再聽下去了,否則他會發狂,這種事,“黑紗女”是拍手稱快的,等於幫助她報復,厲哼一聲,道:“我會找到他的,他逃不了…… ”
“黑紗女”道:“他如果不想見你,你絕對找不到他!”語聲漸漸遠去。
這是條廢棄了的驛道,路面全為野草覆蓋,但仍有路的輪廓,行人在大路中央走出了另一條小路。
日正當中,前後不見人影。
武同春自己也不明白,何以走上這條馱負在棄道中的荒涼小路,此刻,他像個遊魂,沒有目的,沒有思想,過重的心靈負荷、使他變成了麻木。
正行之間,一陣“沙!沙”之聲傳入耳鼓,武同春從迷茫中回過神來,轉頭舉目望去,只見一頂綠色大轎,由四名壯漢抬著,自後冉冉而至。
從穩健的腳步看來,四名壯漢是江湖人物,而非一般的轎夫。
武同春側身讓路,轎子擦身而過。
別人抬轎路過,根本與他無涉,他沒有理會的必要。
幾句極輕的對話,傳了過來“存心避邪,偏逢煞星,那就是他。”
“'冷面客'?”
“誰說不是!”
“快走,別讓他看出破綻。”
“他又不是千里眼……”
“少廢話!”
聲音極低,換了旁人,絕對聽不到。
但武同春功力深厚,三丈之內可辨飛花落葉,聽了一個字不漏,登時心中疑雲大起,清叱聲:“站住!”八步趕蟬,超到頭里,返身攔住。
四名抬轎的壯漢臉色大變。
武同春再次道:“轎子放下!”
語冷如冰,含有使人無法抗拒的威力,四壯漢乖乖放下轎子,其中之一道:“朋友意欲為何?”完全是江湖人的口吻。
武同春目芒一閃,道:“轎子裡是什麼人?”
四壯漢瞪著眼,沒一人答腔。
轎子里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道:“什麼人阻路?”
最先頭的一個道:“是……是一位江湖朋友!”
武同春冷哼一聲道:“你們方才曾提本人的外號,什麼江湖朋友?”
女人的聲音道:“是'冷面客'麼?”
“不錯!”
“因何阻路?”
“芳駕何人?”
“怪了,天下人走天下路,這不是無理取鬧麼?”
“就算是吧!”
“彼此河井不相犯,朋友算什麼意思?”
武同春大感為難,憑對方的幾句話,攔下了人家,連人家的來路都不知道,而且,轎中人的聲音很陌生,不過,照抬轎人口氣,內中必有蹊蹺,不會說“別讓他看出破綻”這句話,不管怎麼樣,非弄明白不可。
當下硬起頭皮道:“這轎子裡藏有蹊蹺,在下要過目。”
“什麼,你要過目?”
“不錯!”
“無理取鬧麼?”
“就算是也無妨!”
“'冷面客',你是恃技凌人麼?”
“隨你怎麼想好了!”
“我是個婦道人家,你……居心何為?”
“先報上來路?”
“回娘家省親的,報什麼來路?”
“如此打開轎門!”
“你……”
勢成騎虎,武同春把心一橫,? ? ? “要在下動手麼?”
四個抬轎的,看來都有兩下子,但人的名,樹的影,碰上了“冷面客”,豈敢妄動,隻眼巴巴地望著,連大氣都不敢喘。
轎帘陡地飄起,卷上轎頂,轎子裡坐的是一個芙蓉美面的少婦。
武同春眼前一亮,心卻沉了下來,轎子裡沒什麼異樣,但對方明明提到“冷面客”三個字,還說快走,別讓自己看出破綻,絕不是無的放矢。 寒聲道:“什麼來路?”
少婦柳眉一緊,道:“有這必要么?”
“是有此必要!”
“到底為什麼?”
“不必告訴你。”
“你認識我麼?”
“認識就不會問。”
“既然不認識,我隨便捏造一個來路,你又怎能分辨真假?”
俐口伶牙,態度從容,顯然不是泛泛之輩,武同春心念一轉,道:“請下轎!”
少婦粉腮一變,道:“'冷面客',你一個堂堂武士,無理欺侮一個婦道人家,不怕被人齒冷?”
武同春橫著道:“齒冷由人去冷,在下不會改變主意。”
少婦眸光連閃,道:“你總該說個理由呀?”
武同春冷沉地道:“你手下方才曾提及在下外號,又說別露破綻,這不是理?”
少婦格格一陣嬌笑道:“這算什麼理由?你'冷面客'名氣大,誰見了不認識,怕你找麻煩,他們隨便說了兩句話,想不到反而招來麻煩……”
武同春已經鐵定了心,冰聲道:“我說下轎!”
“你……想做什麼?”
“沒什麼,檢查一下轎子。”
“這……沒來由……”
“下轎!”語意堅決,是命令式的。
“好吧!反正你武功高,自可率性而為,下轎就下轎。”說著,真的飄身出轎,向旁邊一側身,手指轎內道:“請檢查?”
武同春目光掃向轎中,不由為之一怔,轎內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登時大感尷尬,出不了聲。
少婦冷笑了一聲道:“滿意了麼?”
武同春不死心,但又無可奈何,一擺手道:“去吧!”
少婦深深吐口氣,坐回轎中,拉下轎帘,四壯漢抬起,如飛而去。
武同春窒在當場,越想越不對勁,這裡是有文章,可是偏偏看不出端倪,對方如是男人,可以用強,而對方是個女的,不能失了分寸。
突地,他發現轎子停放過的位置,有些刺目的斑漬,近前一看,厲呼道:“血!”
這血當然是轎子裡滴落的。
武同春的心抽緊了,立即領悟過來,問題發生在墊座之下,那頂大轎,在座位下藏一個人是非常便當的事。
顯然,藏的不是屍體便是重傷者,會是誰? 抬頭望去,轎子已沒了踪影。
當然,他不會就此放過,對方提到他的名字,極可能與他有關,當下立即彈身順路追了下去。
一口氣追了四五里,不見轎子的踪影,武同春剎住勢,暗忖:“不對,以自己的速度而論對方就是飛,也不可能超出兩里之外,自己耽擱的時間並沒多久。”心念之中,回身四下遙掃。
來路的左側方,有座小廟的影子,餘外四下都是空蕩蕩的,沒有可資隱藏的地方,於是,他當機立斷,彈身往回奔,測向小廟。
奔到臨近,一看,果然是間敗落的小廟。
他迫不及待地縱身越垣,登上屋頂,目光掃處,精神大振,那頂大轎,停放在磚苔砌草的院地中。
那小婦和四個壯漢圍在轎邊竊竊私語。
武同春飄絮般瀉落院地。
驚呼聲中,少婦與四壯漢紛紛彈退,恐怖之情,溢於言表。
武同春掃了轎子一眼,冷極地道:“轎座下面是什麼東西?”
四壯漢登時臉色變灰,目爆駭芒。
少婦目珠連轉之後,厲聲道:“'冷面客',你到底目的何在?”
武同春道:“在下問轎座之下是什麼東西?”
“這與你何干?”
“別浪費唇舌,坦白說出來吧!”
“才殺好的豬羊,帶回娘家去的。
武同春愕然,難道真的是豬羊? 心念數轉之後,道:“打開來看!”
少婦粉腮連變,寒聲道:“豬羊牲體,有什麼好看的?”
“也許就有好看!”
“我不明白,彼此素昧平生,為什麼要橫裡找岔?”
“這破廟是你娘家?”
“怪了,歇歇腳不成么?”
“好,現在打開。”
“你不信自己打開看吧!”
武同春暗暗一咬牙,拔出露刃. 把轎挑了翻捲在轎門上,一陣重濁的喘息聲發自座下,心裡立知有異。 探半身用手揭起座墊,登時頭皮發炸,“呀”地驚叫一聲,連退了三步。
座墊下,赫然蜷曲著一個血污狼籍的老人。
抬頭掃去,少婦與四壯漢已逃得無影無踪。
武同春不遑去追趕對方,他要先明白轎子裡重傷的是誰。
劍揮處,轎子被劈開,扳開座板,血人舒展開來,仔細一審視,登時鼻息皆窒,血脈也停止了運行,狂叫一聲:“師叔!”
被塞在座廂內的血人,赫然是昨晚初逢的師叔歐化雨,遍身血污,業已奄奄一息,距死不遠。
那少婦是什麼來路? 為什麼要對歐化雨下這毒手? 武同春目中幾乎要噴出血來,他想去追對方,但又不能扔下垂危的師叔不管,想了想,還是救人要緊。
他把歐化雨用雙手捧抱下地,平放著,只見他身上盡是創孔,皮翻肉轉,像無數張嬰兒的嘴,令人不忍卒睹。
“師叔!師叔!……”他一迭聲地叫喚著。
歐化雨只微微動了動,沒反應,暴睜著的眼,像死魚眼珠子,完全失去了神,臉上還留著痛苦的表情。
用手仔細一探,脈息已成游絲,若斷若續,不單是外傷,內傷也極嚴重,從蒼白的膚色看來,是失血太多,一顆心頓起痙攣. 八成是回生乏術了。
他後悔,一時大意,縱走了對方。
歐化雨化名歐陽一凡,身任天地會右護法,是什麼人敢對他下手? 那少婦真有這份能耐,還是兇手另有別人? 如何施救呢? 他感到束手。
一時之間,求助無門,人不能不救,照一般習慣上的做法,是以本身內元,助傷者回復生機。
但傷到這種程度,在外來的真氣撞擊之下,很可能反速其死,不救是準死,只有死馬當作活馬醫,希望出現奇蹟……於是,武同春跌坐下去,手指按點“脈門”,小心翼翼地把真元由指尖迫出,徐徐注人“脈根穴”,這種獨特的手法,是“玄黃經”所載的。
歐化雨鼻息粗重起來。
武同春希望大增,縱使救不活,也得問幾句話。
突地,歐化雨的身軀震顫了一下,鼻息中止,斷了氣。
武同春陡然鬆手,欲哭無淚,相認不到一天的師叔,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了,而且死得這樣慘,沒留半句話,連師門的稱謂也沒交代。
木然成癡,枯坐如一尊石像,心身全麻木了。
不知過了多久,淚水才滾滾而下。
一陣大慟之後,他開始想:“那少婦是誰?什麼來路?為什麼要以如此殘酷的手段殺害歐化雨師叔?是仇還是……”
憑空想是不會有結論的,必須設法摸出對方的底。
於是,他強忍悲憤,在小廟旁選了個高亢之地,埋葬了歐化雨。
陽斜夕照中,武同春站在這堆新土之前,作最後的憑弔。
突地,他感覺身後來了人,這是一個拔尖高手本能上的反應,十分微妙,說不出道理,他冷冷地開了口:“什麼人?”
一個十分耳熟的聲音道:“是在下!”
像是忽然被毒蛇咬了一口,武同春電疾轉身,眼前站著的是白石玉,想不到他會自己找了來。
武同春血行加速,殺機玄熾,咬牙道:“姓白的,此地風水好麼?”
白石玉無所下地道:“很好,是不惡!”
武同春目中煞芒一閃,道:“你喜歡此地麼?”
白石玉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好風水,見台當然也不例外。”
武同春冷哼了一聲道:“我倆只有一個人可以活著離開此地。”
白石玉搖手道:“在下不是來打架的,別說得那麼難聽,在下是……”
武同春雙目一紅,道:“我們是如何約定的,你說話是放屁麼?”
白石玉還是滿不在乎的樣子道:“兄台被尊為第一劍手,應該保持風度,豈可口出惡聲!”
武同春手按劍柄,怨毒至極地道:“什麼風度?哼!你這敗德的小人,淫人妻子,我代武同春殺你。”
白石玉挑眉道:“'冷面客',這簡直不像人話……”
“你根本不是人,對你用不著說人話。”
“拿賊拿贓,提姦捉雙,你看到我跟華錦芳睡覺了?”
這句粗鄙不堪的話,更使武同春受不了。
這禽獸居然恬不知恥,振振有詞,“嗆”地一聲,霜刃出了鞘,眸中的殺機,幾乎凝成有形之物,令人看了,不寒而粟。 他不再開口,作成了起手之勢。
白石玉向後退了一個大步,依然從容地道:“兄台目前迫切地要找到四男一女,對麼?”
武同春心頭一震,脫口道:“你怎麼知道?”
白石玉道:“要不是碰上他們,聽到了他們的談話,怎麼會知道兄台在此地?”
武同春深深吐了口氣,心念由轉:“目前急切要知道的是那少婦的來路,這機會不能錯過,至於白石玉這筆帳,隨時可以算。”心念之中,道:“你的目的是什麼?”
“向兄台通風報信呀!”
“對方什麼來路?”
“記得以'見血倒'毒針暗算你的'牡丹夫人'麼?”
“記得,怎麼樣?”
“那少婦就是她的傳人。”
聞言之下,武同春登時血脈賁張,厲聲道:“這麼說,他們是天地會的白石玉點頭道:
“誰說不是?”
武同春愕住了,師叔歐化雨天地會的右護法,他們怎會對他下毒手難道他的身份已經被對方知道了? 當下脫口道:“他們為什麼要殺他?”
白石玉挑眉道:“他,他是誰?”
武同春手指眼前的新土,道:“天地會右護法!”
“歐陽一凡?”
“是的!”
“墓碑……歐化雨,怎麼回事?”
“這是他的真名。”
“那他們說的不錯了,是有這回事……”
“怎麼說?”
“說他與你勾搭,吃裡扒外,犯了判逆大罪!”
武同春仰首望天,痛憤交集,他想起在河灘與師叔對話時,灰衣人牟英山曾經出現,不用說,這情況是那老匹夫發現的,當時去追牟英山沒追上,回頭時師叔已不在,還以為悄然離去,想不到竟遭毒手。
白石玉接著又道:“聽他們的口氣,歐化雨曾遭酷刑,但他沒招供,他們是準備帶他回會壇的,卻被你中途截下!”
這一說,證明身份還沒洩,武同春紅著眼道:“那少婦叫什麼名字?”
“這倒不清楚,他們沒提,只知道她是'牡丹夫人'的傳人。”
“人在何處?”
此刻當在數里外了。
“我非逮到她不可,什麼方向?”
“往東,不過中途是否改變就不得而知了。”
武同春心念一轉,道:“那先了斷我們之間的事!”
白石玉搖搖頭道:“這是場誤會,不該兵戎相見。”
星目一瞪,武同春氣呼呼地道:“什麼,你說這是誤會?”
白石玉道:“不信可以去問華錦芳。”
武同春道:“不必,先殺你,再殺她!”
白石玉喘口氣,道:“你這樣任性而為,必貽終生之憾!”
武同春殺氣蒸騰地道:“你自己說的,我們憑真功實力一決生死,不算話?”
白石玉淡漠地道:“此一時,彼一時,在下後來想通了,實在犯不上。”
“你到底是不是男子漢?”
“就說是女人也無妨!”
“你知道羞恥二字怎麼寫?”
“在下曾讀詩書,當然會寫,見台未免太小看在下了。”
武同春氣得兩眼發藍,切齒道:“姓白的,裝佯救不了你。”
說著,霜刃橫了起來,又道:“你這種人死了不必埋!該曝屍以傲效尤。”
冷笑數聲,臉色一沉,白石玉眸中厲芒一閃,道:“別以為我怕了你,只是不願殺你,你並沒什麼了不起,我要下手,你沒機會出劍!”
他是頭一次用這種口吻說話。
武同春目中殺芒暴射,正待……白石玉鬼魅般倒飄到三丈之外,寒聲道:“在這個距離之內,看是誰出手快?”
武同春恨極欲狂,他又失算了,不該跟對方斗口,應該早早下手的,對方所恃的是身法與銀線般的奇詭暗器,能在三丈之外出手,而這距離,對用劍是致命傷,因為夠不上部位,上步出劍,說什麼也沒對方的暗器快,但就這樣任由對方弄鬼麼? 當然不,沉哼一聲,彈身出劍,快如電閃。
人影一晃,白石玉幽靈般變換了位置,仍是三丈距離,劍術再高也沒用。
氣極之下,武同春口不擇言道:“白石玉,你不敢打便是雜種!”
白石玉以牙還牙地道:“你連姓名都不敢報出來,是什麼種?”
暮在此刻,一個蒼洪的聲音道:“哪位是第一劍高手?”
武同春與白石玉同感一窒。
一個五十出頭的半百老者現身出來。
武同春一看不認識,心裡不由嘀咕起來,不知是哪一個好事的給自己安上了“第一劍手”這外號,今後的事情可多了。
白石玉插口道:“就是這位'冷面客'!”
武同春遙遙瞪了白石玉一眼。
老者朝武同春打量了幾眼,拱手道:“少俠,幸會!”
武同春冷冷地道:“閣下有何指教?”
老者沉聲道:“奉家主母之命,尋訪少俠……”
武同春愕然道:“令主是誰?”
老者神秘地道:“見了就知道。”
武同春淡淡地道:“閣下不說明事因,在下不准備加以考慮。”
老者微一皺眉,道:“小老兒只奉命相邀,別的不便饒舌。”
武同春道:“如果在下不應命呢?”
老者再次拱手道:“希望少俠俯允,以免小老兒為難,家主母奉邀,可以說是請求。”
武同春頗感為難,這種無頭約會,根本無法判斷內裡的文章,當然,他可以一口拒絕,但又捺不住那好奇之心。
而且看這老者,是個正派人物,目光正而不邪,神情也很開朗,不過,人心險惡,誰能料得定呢? 白石玉仍遠遠站著,冷聲接口道:“好歹總得說出理由,哪有悶葫蘆賣藥,強要人買的道理。”
老者看看白石玉,又看看武同春,根本摸不透兩人之間的關係,剛才的情況,顯示雙方在動手,而言語間,似乎又互相關切,略作沉吟,道:“小老兒只能說一點,家主母有極重要的事奉懇,非少俠莫辦。”
武同春有些茫然地道:“貴主母認識在下?”
老者道:“僅是聞名。”
武同春道:“既然素昧平生,怎知在下能於效勞?”
老者眉毛一掀,道:“就憑'第一劍手'四個字。
頓了頓,又道:“敝上草居,離此並不大遠,無論如何,請小俠枉駕一行。”
白石玉又接口道:“既然人家是誠意相邀,兄台何妨走上一趟?”
武同春轉頭道:“我們的事呢?”
白石玉道:“有的是時間解決,不爭這一時半刻。”
武同春著實不甘心,但白石玉滑似游魚,鬼詐百出,而且這過節是不能當第三者之面抖露的。
心念之中,暗暗一挫牙,道:“下次什麼地方找你?”
白石玉似乎早有定見,不假思索地道:“在下不會走遠,明天日午為限,不離附近五里,如何?”
武同春道:“好吧!就這麼說定了。”
其實這句話是多餘,白石玉的字典裡沒有“信”字,他明明知道,但不能不說。
白石玉道:“一言為定!”
語意倒是滿堅決的。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1 15:23:46
老者側身道:“小老兒有僭帶路,少俠請!”說完,挪動腳步。
武同春懷著既好奇,又困惑的心情,隨著老者上路。
這是一座孤立在野曠中的巨宅,四周古柏圍環,一條寬闊的馬道,在古柏夾峙中直通在門。
武同春隨著老者來到在門前,已是起更時分。
巍峨的門樓很夠氣派,但顯得有些古舊。 老者叩開了在門,領著武同春運入深深庭院,穿門入戶,一路靜悄悄不見人影,武同春在想:“這是什麼人家,女主人是誰,巴巴地派人找自己來,到底為了什麼?……”到了第三重院落,老者才停下身來。
迎面是大廳,廳裡燈火通明,但依然不見人影,武同春下意識地感到氣氛迫人,從進大門以來,除了應門的,沒見到第三個人。
老者開口道:“屈駕稍候,容小老兒入內通禀!”說完,拱了拱手,上階繞過長廊,消失在角門裡。
廳門是敞開的,從外面可以看到堂皇的佈置,表面上看來,不是致仕的顯宦,便是退休的富豪,沒有江湖氣。
工夫不大,廳內人影浮動,老者隨之出現,側身肅容道:“累少俠久候了,敝女主人請少俠入廳相見!”
武同春定了定神,昂首舉步,上階、跨入廳中,目光掃處,不由窒住了,一個貴婦打扮的白髮老嫗,端坐居中,手裡拄著一根黑黝黝的藤杖,兩名青衣婢女侍立身後,這老姬並不陌生,赫然是曾有一面之緣的“墨杖夫人”。
不久前的一幕,電映心頭,“九尺二”揀選傳人,四下搜羅資質好的年輕人,不合意就予以殺害。
“墨杖夫人”的一個遠房侄孫,便是被害者之一。
心念未已,只聽“墨杖夫人”悠悠開口道:“少俠請坐!”
武同春回過神來,忙抱拳道:“夫人相召,不知有何指教?”
“墨杖夫人”抬手道:“請先坐下,再慢慢地談!”
武同春挪步到側方,告了坐。
另一名小婢從屏風後走出,獻上香茗,然後退去。
武同春忍不住又道:“夫人有話就請明示,晚輩不能耽延太久,另外有事待辦!”
“墨杖夫人”略作沉吟,道:“先容老身略思地主之誼,喝杯水酒……”
武同春立即欠身道:“盛情心頭,不必了!”
“墨杖夫人”眸光一閃,道:“上次匆匆一面,未曾問得少俠姓名……”
心念一轉,武同春道:“晚輩一向以'冷面客'為號,因某種原因,未便奉告姓氏,請夫人海涵!”說完,又欠了欠身。
“墨杖夫人”微一皺眉,道:“那就算了,少俠號稱第一劍手,傳聞中,劍法無敵……”
訕訕一笑,武同春道:“那是好事的同道謬加之同,晚輩絕對不敢以第一劍手自居。
“墨仗夫人”微微一笑,道:“少俠太謙了!”話鋒一頓,又道:“如老身眼目尚未昏花,少俠是戴了面具的,是麼?”
心頭一震,武同春期期地道:“夫人法眼不訛,晚輩是戴了面具。”
點點頭,“墨杖夫人”道:“好,我們言歸正傳……”
武同春巴不得這一聲,立即接口道:“晚輩洗耳恭聽!”
“墨杖夫人”一字一句地道:“老身著人尋訪少俠,目的在情重少俠救活一個人人!”
武同春大感錯愕。 消人一緊,道:“救冶人當請歧黃聖手,晚輩對此道是門外漢。”
“墨杖夫人”笑笑道:“歧黃聖手無能力力,少俠是老身所知最佳人選。”
武同春茫然道:“這……晚輩就不解了?”
“墨杖夫人”一本正經地道:“這病人得的是怪症,真正的歧黃高手無能為力,唯有你'第一劍手',只消一出手,便可回春。”
“這……晚輩仍是不解?”
“說明了少俠就懂!”
“那就請明言了吧。”
“少俠聽說過'乾坤一劍'這名號麼?”
武同春徵了征。 深深一想,雙睛發亮道:“聽說過,'乾坤一劍'是數十年前的劍道翹楚,劍下沒有二招之敵,但早已失踪,在武林中如奇葩一現,夫人因何提起他?”
“墨杖夫人”沉重地道:“他沒失踪,幾十年來,禁錮在獄中。”
武同春驚聲道:“禁錮在獄中?”
“墨杖夫人”頷首道:“不錯,是在獄中,所以特請少俠破獄救人。”
武同春困惑至極,窒了片刻才道:“是官府大牢?”
“不,是心獄!”
“心獄?”
“是的,他自己造的牢獄,無以自拔!”
“這……晚輩不懂?”
“索性告訴你,“乾坤一劍'便是拙夫! ”
“奧!”
“他是劍癲!”
世間聽說有“花癲”,卻從來沒聽說過“劍癲”這名稱,不由膛目道:“劍癲?”
“墨杖夫人”道:“不錯,劍癲,嗜劍成僻,由僻轉癲!”
武同春睜大了眼不知所對。
“墨杖夫人”接著又道:“拙大行走江湖,不過短短三年,走遍大江南北,沒碰到過兩把以上的對手,於是,他鬱鬱寡歡,性格大變,回家來連老身都不與交談……”
武同春搖頭道:“這可就是奇絕武林的怪事了,既然打遍天下無敵手。證明劍術已經登峰造極,這是一般武林人夢寐以求的至高境界,如鳳毛麟角,百年難見一二人,其欲得之不暇,為何反而不樂呢?”
“墨杖夫人”吐口氣,道:“人各有性,許多事是不能以常理次衡的,武林人,在先頭唯恐技不如人,夙夜匪懈,努力追求,等到有所成就,卻找不到對手,於是,又感到孤獨、乏味、空虛……”
輕輕一咬下唇,武同春凝重地道:“這看似悖理,但好像又合情,難道說……幾十年來都沒碰到堪與頡頏的對手?”
“墨杖夫人”道:“真的沒有!”
武同春若有深意地道:“中原武林在此數十年間,並不乏傑出的劍手,比如'至上劍客'華容,就不是庸手……”
“話是不錯,但仍非拙夫一招之敵。”
'無敵劍'武進呢? ”
“不是對手!”
“較量過?'“嗯! ”
武同春的情緒略顯激動,目芒一閃,道:“武堡主仍非一招之敵?”
“不,唯一的例外。”
“什麼例外?”
“武堡主兩招才落敗。”
“兩招?”
“是的!”
武同春真正地激動了,想不到父親號稱“無敵劍”,竟然只能接“乾坤一劍”兩招。 他同時也明白所謂救治人的原因了。
以自己目前的修為;能與“乾坤一劍”放手一搏麼? 心念之中,將頭連點,道:“晚輩明白夫人的意思了,是要晚輩與……”說到這裡,他不知道如何稱呼“乾坤一劍”,因為他連對方的姓都不知道。
“墨杖夫人”接話道:“老身把話說明白些,拙夫回家之後,老身便禁止他再出江湖……”
“為什麼?”
“樹大招風,名高遭忌,防止被人暗算。”
“他……”一個字出,覺得不妥,改口又道:“老前輩肯麼?”
“當然不肯!”
“那……”
“是老身想出了一個妙法,每年派人到江湖上打聽一次,如發現傑出劍手,便邀來印證一次……”
“幾十年來都這樣?”
“是的!”
“結果仍然沒有對手?”
“是如此,他的目的並非為名,而是為了滿足劍癖。”
“晚輩蒙召就是為了這個?”
“一點不錯!”
“晚輩該如何做?”
“盡量勝他,讓他息了找相當對手放開一搏的念頭,也可以說是讓他了卻這生平之願,安下心來度晚年。”
武同春本來沒有爭勝鬥強之心,但為了當年父親兩招落敗這句,他要盡力一試;否則,無雙堡這三個字便成了諷刺了,當下沉聲道:“晚輩成么? ”
“少俠既被稱許為'第一劍手',不會是浪得虛名,不過……”
“不過什麼?”
“有句話先說明,以免發生不良的後果。”
“夫人明示?”
“拙夫蟄伏了這多年,性格變得更加怪癖,話雖是印證劍術,不過……他很可能收不住手……”
武同春心頭一緊,道:“難道會演成流血?”
“墨杖夫人”沉凝地道:“有此可能,少俠如果不願冒這險,可以離開,此事作為罷論。”
武同春笑笑道:“身為武士,有些險是必須冒的,而且這是相對的問題“墨杖夫人”垂眉想了想,道:”少俠,老身有個無禮之請。 ”
“夫人請講?”
“如果少俠功力勝過拙夫,請點到為止。”
“當然!不過……”
“少俠不必說老身也知道,這請求跡近自私,如果萬一少俠力有不逮,老身會全力阻止發生不愉快的事。”
“好,就此一言為定!”
四支牛油巨燭,把小小的角院照得通明如晝。
武同春嶽峙淵停,與“乾坤一劍”對立。
階沿上,“墨杖夫人”拄杖而立,神情相當凝重。
現場只三人。
“乾坤一劍”白髮蕭蕭,但神氣充足,只是面目冷漠的怕人。
武同春沉吟地開口道:“能有這機會向老前輩討教,晚輩深感榮幸”
“乾坤一劍”聲音不帶半點感情地道:“什麼榮幸不榮幸,這些套語少說。你今年多大年紀?”
“三十不到!”
“老夫比你大了一倍有奇,如果你沒把握,現在打退堂鼓還來得及,以免老夫落個以大欺小的污名。”
“在沒討教之前,無法判定有沒把握。
“那你是定意了?”
“是的!”
“你號稱'第一劍手'?”
“那是別人胡亂加的頭銜,晚輩從未以此自居。”
“老夫生平最恨沽名釣譽,浪得虛名之徒,那對劍道是一種玷辱。你聽清楚,今夜之鬥並非印證。”
“墨杖夫人”老臉為之一變。
武同春胸有成竹,淡淡地道:“那該是什麼?”
“乾坤一劍”一字字有力地道:“如果你虛有其表,可能會流血五步。”
笑了笑,武同春道:“如果晚輩僥倖能接下老前輩幾手呢?”
“乾坤一劍”不假思索地道:“你能接得下三劍,從此武林中將再沒有'乾坤一劍'之名。
武同春氣定神閒地道:“那大可不必,武學無止境,名手代有所出,根本就不可能所謂天下第一,何必斤斤計較得失呢?”
“乾坤一劍”瞪眼道:“你還不配教訓老夫!”
武同春口角一撇,道:“據理而言罷了,怎能稱之為教訓。”
“乾坤一劍”冷哼了一聲,道:“少逞口舌之刮,拔劍!”隨說,手中劍出了鞘。
武同春徐徐亮出霜刃,作出了大異一般劍術的起手式。
“乾坤一劍”目芒一閃,道:“慢著,你得先交代門戶,老夫至少要知道你的份量?”
武同春心念疾轉,據“墨杖夫人”說,當年父親在對方手下兩招落敗,自己縱然不爭名,但對父親而言。 總是件生平事,身為人子,自不能無動於衷,當下沉聲道:“無雙堡門下!”
“乾坤一劍”顯然很震驚,栗聲道:“你是'無敵劍'武進門下?”
一咬牙,武同春道:“是的!”
“乾坤一劍”打了個哈哈道:“好,很好,你真是名門出身,還夠份量,準備!”
“武同春胸中豪氣大盛,他決心要扳回父親'無敵劍'的名譽,凝聲道:“請! ”
雙方閉上口,凝神對峙。
場面冷寂下來,但空氣卻緊張到了極限,武同春絲毫也不敢鬆懈,他面對的,是高手中的高手,只要稍微失誤,便將遺恨。
雙方成了雕像,連眼皮子都不眨一下,人與劍已成為一體。
“墨杖夫人”似乎也同化了。
空氣凍結了,誰也無法逆料結果是什麼。
時間一分一秒地消逝。
場面充滿了蕭殺之氣,劍身映著燭光,泛出可怕的冷芒。
雙方的氣勢,都無懈可擊。
彼此心裡明白,碰上了生平勁敵,勝負取決於剎那之間。
半個時辰了一個時辰!
在比鬥的雙方,沒感覺到長時間的消逝,因為心無二念,而旁觀的“墨杖夫人”可不然了,一個時辰有十年那麼長,尤其有一個是她的老伴,她當然關切,堆滿皺紋的前額,綴滿了汗珠。
“呀!”
“呀!”
暴喝聲撞破了凝凍的空氣,不知是誰先出的手,當然出手是有先後的,但太微了,簡直分不出來。
只見兩道不同色的劍光,閃耀絞扭,乍起倏滅,碰擊聲清越繞空,久久不絕,令人心膽俱寒。
雙方的距離,拉長到一丈,不知到底是誰退了多少步。
太快了,只那麼一瞬,場面又是靜止,像什麼也沒發生過。 武同春戴著面具,看不出臉上是什麼表情。
“乾坤一劍”老臉可就難看了,連連抽動之後,狂聲大叫道:“我輸了!”
“墨杖夫人”深深透了一口氣,脫口道:“天啊!多美好的結局。”
武同春內心激盪如濤,他勝了,還好像是在夢中,能一招而勝“乾坤一劍”,他自己也不敢相信。
半晌,他才冷冷地吐出了幾個字:“晚輩僥倖了!”
“鏘”地一聲,“乾坤一劍”的兵刃,成為兩截,掉在地上。
武同春為之瞿然而震,同時也感到一種說不出的悵憫,折劍,表示從此不再談劍,事實上,“乾坤一劍”的確是一位相當超卓的劍手,自己如不是奇緣輻輳,這輩子休想與他對劍,當下期期地道:“老前輩,晚輩……十分惶恐!”
“乾坤一劍”仰天狂笑數聲,道:“老夫算了生平大願。'冷面客',你是百年來第一劍手,老夫從此以後再不談劍了!”話說的很豪邁,但掩不住失敗者落寞之情。
武同春很想安慰對方幾句,可是不知如何措辭,怔在了當場。
“乾坤一劍”緩緩轉身,離去。
一個無敵劍手,就如此結束了武士生涯。
“墨杖夫人”略顯激動地道:“心獄已破,他可以安享餘年了,老身謹此致謝!”
武同春收起了劍,道:“不敢當夫人謝字,晚輩放肆了!”
“墨杖夫人”展顏一笑道:“少俠的確是百年罕見奇村,不愧第一劍手之稱,老身折服。”
武同春訕訕地道:“夫人謬讚,晚輩不勝惶恐!”
“墨杖夫人”側身肅客,道:“大廳裡坐,容老身稍盡地主之誼!”
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道:“晚輩尚有約會,就此告辭!”
“少俠如此就走,豈非令老身不安?”
“往後如有機會時,當再拜謝。”
“少俠一定要走?”
“是的,請恕失禮!”
“此番借重少俠鼎力,治癒了拙夫劍癲之症,使其得以自心獄之中解脫,成為正常人,這是殊恩大情,老身愧無以報……”
嚴格說起來,這種治法,近於殘忍,一個蓋世劍手,硬設法要他落敗,實在是空前絕後的怪事。
武同春笑笑道:“這是晚輩願意的,說不上恩,也談不上情。”
“墨杖夫人”情意殷殷地道:“此刻距天明已經不遠,無論如何屈駕容老身敬一杯水酒,少俠如要堅拒,便是不賞面了。
武同春暗忖:“白石玉說過,等候到日午前,現在已將黎明,他很可能不在原處,而且'墨杖夫人'留客情殷,不答應便是無情!”心念之中,道:“晚輩應命!”
“墨杖夫人”下階落院,揀起地上斷劍,凝視了片刻,老臉泛起了一陣異樣的表情,顯然,她表面上故作無事,內心仍然不免有所感觸,武人好名,千古定例,而她卻毀了丈夫的名。
武同春勝了“乾坤一劍”,並沒有欣喜的感覺,反而覺得空虛,他也無法分析,這到底是為了什麼。
久久,“墨杖夫人”才回過神來,道:“請隨老身來!”
剛剛進人廳中坐定,那管家老者隨即出現。
“墨杖夫人”道:“李管家,有事麼?”
老者躬身道:“酒菜業已齊備,該擺在何處?”
“墨杖夫人”想了想,道:“就搬來此地吧!”
老者應命而去,不一刻,原先的兩名侍女和兩名粗婢,端來了酒萊器皿,拉桌布椅,只片刻便已舒齊,粗婢退下,兩名侍女留侍。
“墨杖夫人”肅客入座,開始飲宴,富豪人家的派頭,高貴的器物,配以精緻的菜餚,在一般的酒店是享受不到的。
天明、日出,酒興闌珊。
武同春正待開口告辭……管家的老者,形色倉惶,匆匆走了進來,栗聲道:“禀夫人,天地會特使在外廳求見!”
武同春意外地一震。
“墨杖夫人”變色道:“什麼,天地會特使?”
“是的!”
“怎麼說?”
“要面見夫人!”
“奇怪,老身從不干預江湖事,天地會怎會找上門來??“夫人能接見麼? ”
“好,老身馬上到!”
老者躬身退了出去。
武同春忍不住道:“天地會特使上門,準沒什麼好事!”
“墨杖夫人”皺了皺眉頭,道:“少俠寬坐片刻,老身去去就來!”
武同春起身道:“夫人只管請便!”
他本待要走,聽說天地會道特使來到,他不想走了,好歹得知道下文,說不定與自己有關。
兩名侍女伴隨“墨杖夫人”離去。
武同春枯坐了片刻,起身到小院中踱步,猜不透其中蹊蹺,想出去看看,又怕節外生枝,給主人帶來麻煩,因為他與天地會之間水火不容。
突地,侍女之一匆匆奔來,抓起“乾坤一劍”自折的兩截斷劍便走。
武同春心中一動,開口道:“姑娘,怎麼回事?”
侍女吐口氣,道:“對方要逼迫主人加人天地會!”
目芒一閃,武同春道:“要這斷劍何用?”
侍女道:“夫人要以此證明家主人已經退出江湖!”說完,掉頭疾走。
武同春心念一轉,尾隨而出,到了外廳邊,只聽一個極度春耳熟的聲音道:“夫人,本特使奉命以禮敬請,請夫人三思!”
話聲入耳,不由血脈賁張起來,他聽出是天地會巡監童光武的聲音。
“墨杖夫人”悻悻的聲音道:“童特使,請上覆貴會主,拙夫已折劍為誓,退出江湖。”
“這很難!”
“什麼意思?”
“敝會主一旦決定一件事,從不更改!”
“這……豈非強人所難?”
“尊夫當年名震寰宇,劍下無二招之敵!這等身手,棄之太可惜,該在武林中一展雄才,共襄偉業。”
“老身無法應命!”
“夫人可要想好了,本使重說一遍,敝會主不會改變已經決定的事。”
“又怎麼樣?”
“本會一向的原則是,非友即敵,而本會不輕易放過敵人。”
“是威脅麼?”
“隨便夫人怎麼解釋,本使告辭,明日午正,將再造府聆取回音。”
“不送!”
“免!”
武同春意念一轉,趕緊門入角門,他不願在此地現身動手,以免增加“墨杖夫人”夫婦的麻煩。
童光武昂首而去。
武同春疾趨廳門,抱拳道:“夫人,晚輩告辭,有急事待辦!”
不等“墨杖夫人”的反應,立即轉身向外走去,到了在門外,只見五騎馬已在十丈之外了。
審視了一下形勢,武同春斜裡掠身抄截,疾逾鷹隼。
童光武一行五騎,奔到了岔道口。
“停住!”喝話聲中,武同春現身出來。
童光武厲叫一聲:“冷面客!”
四名隨行武士,一聽“冷面客”之名,登時面色慘變。
武同春冷極地道:“下馬!”
童光武陡地一夾馬腹,那匹坐騎撥開四蹄,狂奔而去,四名手下也跟著催馬,武同春冷哼一聲,展開身法,兩個起落,與童光武的坐騎馳了個並齊。
手掌揮處,童光武離鞍而起,飄落地面,那騎空馬,眨眼便沒了影兒,四名手下,那敢停當,乘機溜去。
武同春兀立在童光武身前,寒聲道:“姓童的,拔劍自衛!”
童光武自忖不是武同春的對手,但卻脫不了身,硬起頭皮道:“你準備怎麼樣?”
武同春從牙縫裡迸出兩個字道:“殺你!”
童光武雖說不是武同春的對手,但也並非庸手,而且身為江湖第一大幫會的巡監,當然不能表現得太窩囊。
“嗆”地拔出劍來,冷厲地道:“'冷面客',你少張狂!”
霜刃徐徐出鞘、橫起。
隨著武同春的霜刃出鞘,現場頓時充斥恐怖的殺機。
走不脫,只有拼命一搏,童光武聚氣凝神,準備全力以赴,現在,他唯一的希望是有援手來到。
但,這只是夢想,事實上不可能,天地會中除了會主沒與武同春交過手外,找不出堪與匹敵的高手。
武同春冷酷地道:“童光武,本人特別讓你先出手,免得你死不瞑目。”
事实如此,童光武也不想口头上相斗,沉哼一声,手中剑倏然划出,意存拼命,出手的势道相当惊人。
他曾挑戰過武同春,但當時武同春並未施展玄黃劍法。
白光騰起,悶哼倏傳,童光武連退了四五步,臉孔起了抽扭,長劍下垂,持劍的手鮮血長流。
武同春欣身上步,寒聲道:“姓童的,現在你死而無怨了!”
情急拼命,童光武猛然揮劍。
“鏘”地一聲,童光武的兵刃脫手飛去,武同春的劍尖,抵上他的心窩。
童光武面色倏呈死灰。
驀在此刻,一個聲音道:“你不能殺他!”
武同春收劍回身,一看,來的竟然是白石玉,登時殺機更熾,怒聲道:“你什麼意思?”
白石玉道:“我說你不能殺他!”
武同春咬牙道:“為什麼?”
“當然有極大的理由!”
“什麼理由?”
“將來你就知道。”
“白石玉,你也是本人要殺的對象,你自身難保,還庇護別人?”
“那是另外一回事!”
武同春冷極地哼了一聲,道:“我先殺他再宰你。”
白石玉面不改色地道:“你絕對辦不到,你下手,我便出手,現在我倆之間的距離是三丈,但我不會比你慢,他倒下,你一樣倒下。”
武同春憤怒交迸,但也十分困惑,他想不透白石玉為什麼要維護童光武,當下一挫牙道:“你無妨試試看?”
說著轉身……白石玉厲叫一聲:“躺下!”
武同春曾吃過他的虧,可真的不敢大意,聞聲之下,藉轉身之勢,斜斜閃出兩丈之外。
童光武乘機電閃而遁。
白石玉面帶冷笑,看樣子他沒真的出手。
只是虛張聲勢,製造童光武脫身的機會。
武同春恨到了極外,一個飛彈,迫到白石玉身前八尺之地,半話不吭出手就是一劍。
白石玉似看準了武同春會來這一手,在劍芒閃動的同時,劃了開去,動作快捷得似幽靈般。
套一句俗話,武同春氣得七竅冒煙,對方憑仗身法,不肯正面應戰,功力再高也是枉然,氣極狂吼道:“白石玉,你是男子漢麼?”
白石玉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道:“隨便,男人、女人,不都一樣是人。”
武同春牙癢癢地道:“你庇護童光武的目的何在?”
白石玉道:“受人之託!”
武同春瞪眼道:“誰?”
白石玉一字字地道:“黑紗女!”
武同春心頭狂震,張著口說不出話來。
“黑紗女”竟然會托白石玉庇護童光武,這的確是匪夷所思的怪事,“黑紗女”是天地會的敵對者,曾有不少會徒毀在她的手下。
而童光武是天地會的巡監,又是會主千金“魔音女”的愛人,這關係怎麼也拉不上。
白石玉相當狡猾,一定是他信口開河,他之縱走童光武,一定另有原因。
武同春忍著氣鎮定了一下心神,寒聲道:“白石玉,你說'黑紗女'託你維護童光武?”
白石玉不假思索地道:“不錯,正是如此!”
“為什麼!”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1 15:24:46
第十七章
“她沒說,在下也不知道,總是有原因的。”
“你不知道,而你答應了?”
“那是沒辦法的事,在下不敢拒絕她。”
“真的是如此?”
“假不了!”
武同春冷極地哼了一聲,道:“你答應替她保護別人,她有沒有答應保護你?”
白石玉眉毛一揚,道:“有的,有的,這是條件互惠。”
目中殺芒一閃,武同春腳步一挪,道:“我現在殺你,她也會現身保護?”
白石玉聳聳肩,微一莞爾,道:“兄台,如果在下不跟你正面交手,你便殺不了在下,而在下之所以改變當初的諾言,是'黑紗女'一再交代的,並非在下出爾反爾。”
武同春不屑地道:“當然,很好的藉口,但那是你與她之間的事,跟本人無涉,她保護你,本人殺你,是兩回事,對麼?”
白石玉聲音一冷,道:“在下說過這件事是場天大的誤會,兄台何不先問問華錦芳本人,明白情況之後,再找在下理論?”
武同春咬牙切齒地道:“眼見是實,還有什麼好問的?你們可以詭詞以辯……”
白石玉道:“兄台的心意在下明白,其實何必替武同春操心,他不會戴綠頭巾的!”
這句話,像一柄利劍直插入武同春的心房,這是他心靈上無法彌縫的巨創,這巨創使生命對他失去了意義。
他曾經考慮到解脫,只是為了女兒遺珠,以及欠人的,人欠的,他必須有所交代,所以才活下去。
他開始發抖,目中的厲芒似乎銳利得可以殺人,一顆心在滴血……白石玉笑了笑,又道:“大丈夫難免妻不賢,子不肖,看開些,不必太認真。 ”
每一個字,都像鑽心的利箭,這是有意而惡毒的譏諷,武同春雙目幾乎要噴出血來,狂叫一聲,霜刃暴然揮出,森寒的劍氣,裂空電卷。
一聲驚叫,白石玉退射兩丈之外,胸衣已裂了口。
武同春揉身疾進,又是一劍掃出。
白石玉飛瀉而去,翩若驚鴻。
武同春狂喘著,是激憤過度的緣故,他沒追去,他自知在身法上鬥不過白石玉,追去是白費氣力。
太陽已升得老高,武同春像置身在黑暗的激流中,旋轉、升沈、撞擊、昏昧,又像被宰割,撕碎,這是無形的煉獄。
“得!得!”是杖頭點地的聲音。
武同春心頭一動,回到現實,抬頭望去,來的竟然是“鬼叫化”,忙迎了上前,拱拱手道:“您老怎麼會到此地來?”
“鬼叫化”道:“找您老弟呀!”
武同春收了劍,道:“您老找在下有什麼指教?”
“鬼叫化”左右一張顧,顯得很神秘地道:“附耳過來!”
到底什麼事如此神秘? 武同春挪步靠近前去,只覺穴道猝然一麻,連意念都不及轉,便栽了下去。
“鬼叫化”老臉倏沉,再伸杖加點了武同春三處大穴。
武同春駭異莫名,他做夢也估不到老化子會對他猝然施襲,穴道被制,但口還能開,厲聲道:“您老,這是怎麼回事?”
“鬼叫化”語冷如冰地道:“小子,我老要飯的終生打雁,卻被雁啄瞎了眼,錯把你小子當一個人看待,今天非宰了你不可!”
武同春滿頭玄霧,激動地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鬼叫化”厲聲道:“別跟我老要飯的裝佯,你自己做的事自己明白!”
武同春瞪眼道:“在下做了什麼?”
人影閃晃中,三名老丐與一名中年魁梧丐者,武同春認得這中年丐是“鬼叫化”的傳人“大力丐”,膂力相當驚人。
四人現身之後,立即各佔位置,每個人的臉色都相當難看。
“鬼叫化”一挫牙,道:“你為什麼對本幫邱長老下毒手?”
心頭猛然劇震,武同春驚叫道:“邱長老……這話從何說起?”
其中一個額有疤痕的老丐冷厲地道:“本幫規矩,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殺害本幫長老,就得償命。”
武同春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這實在是黑天的冤枉。
“鬼叫化”一頓手中打狗棒,狠瞪著武同春道:“你小子不承認也得承認,看這個……”說著,從懷裡取出一聲破布,展開亮在武同春眼前。
破布上赫然是五個血字:“兇手'冷面客'!”
武同春狂激地大叫道:“這從何說起?”
“大力丐”悲憤至極地道:“這是邱長老遇害臨死前寫在衣襟上的,我們在善後時發現撕下。鐵證如山,老子今天要活割你。”
另一老丐接著道:“死人當不會說謊!”
“鬼叫化”緊跟著道:“殺人必有原因,小子,你殺人的目的是什麼?”
武同春哭笑不得,喘了口大氣,道:“根本就沒這回事,您老何不靜靜地想想,在下有什麼理由殺害貴幫長老?”
“鬼叫化”道:“現在就是問你理由。”
“沒這回事,那來理由!”
“那是說死老誣栽你?”
“這當中……定有蹊蹺!”
“你承不承認都是一樣,反正罪證確鑿,賴不掉的。”
武同春氣極大吼道:“在下沒殺人!”
“大力丐”腳步一挪,道:“師父,讓弟子活裂了這狠子!”
“鬼叫化”抬了抬手,道:“且慢,反正他逃不了,非要他說出原因不可。”
武同春心亂如麻,怎麼也想不通邱長老何以會留字指自己是兇手,深深一想之後,力持鎮定道:“貴幫邱長老在何處被殺?”
“鬼叫化”道:“離三十里的龍頭驛。”
“龍頭驛?……在下根本沒去過。”
“你還要狡辯?”
“怎麼能硬指在下是兇手?”
“血字,還有……邱長老身上僅中一劍,沒有反抗跡象,只你有這份能耐。”
“什麼時候的事?”
“昨晚。”
“昨晚?”
“不錯,怎麼樣?”
武同春鬆了口氣,道:“在下打從昨天下午起到現在,在替人辦事,有人可以證明。”
“鬼叫化”眉毛一挑,道:“你替誰辦事?”
武同春略一躊躇,為了洗冤,只好據實道:“墨杖夫人!”
“鬼叫化”動容道:“墨杖夫人,你替她辦什麼事?”
武同春道:“事關別人隱私,您老可以找她問問,在下不便繞舌。”
“她住在哪裡?”
“離此不遠,向西北行,可以看到一幢巨宅,那便是她夫妻住處。”
“夫妻……你是說她丈夫'乾坤一劍'還在人世?”
“不錯!”
“好,老要飯的馬上去查,在事實真相未明之前,仍得要委曲你一下,先放開你三成功力……”說著,用杖頭在武同春身上點了兩點。
武同春站起身來,功力是回復了些許,但只能幫他行動,談不上反抗或交手,他並不恨“鬼叫化”。 “鬼叫化”對他如此,已經算是很寬大了。
“鬼叫化”一擺手,道:“你們在附近待命!”
四個丐幫高手,齊齊應了一聲,施禮而退。
“鬼叫化”這才偏頭問武同春道:“你帶路,走吧!”
武同春無話可說,舉步便走,他只希望“墨杖夫人”能證明他的無辜,然後再追查這樁公案。
如果死者所留血字是真,那無疑是有人冒名行凶。
不到半個時辰,來到了“墨杖夫人”居住的巨宅,武同春上前扣動門環。
奇怪,許久沒人應門,連半點迴響都沒有。
“鬼叫化”冷冷地道:“你如果玩花樣,老化子要你好受。”
武同春報以一聲苦笑,繼續叩門,久久,仍無任何反應。
“鬼叫化”不耐煩地道:“你到底搗什麼鬼?”
武同春不答他的腔,心裡想:“自己離開此地到現在,至多是兩個多時辰,大白天又不是晚上,是不願見客麼?”
心念之中,報出了名號,還是寂然。
“鬼叫化”又開口道:“這真是'墨杖夫人'的住處?”
“是的!”
“為何沒反應?”
“不知道!”
“別敲了,越牆而入吧!”
“這……”
“別這那的,我們進去!”
兩人越牆進入。
武同春憑記憶穿門入戶,一路不見人影,心里大為嘀咕,不久,來到與“乾坤一劍”較量的小院,仍是一片死寂。
入廳一看,只剩下些粗重傢俱,那些精緻值錢的擺設,全不見了,窒了窒,脫口道:
“搬了家了!”
“鬼叫化”冷冷地道:“你是說宅主人棄家他去了?”
“除此別無解釋。”
“這證明了什麼?”
“……”
“你還有什麼話要說沒有?”
“在下可以發誓,絕無半句虛語。”
“那本幫的邱長老,是死說謊的了?”
武同春木然呆立。
“墨杖夫人”夫妻會棄在而去,這是做夢也估不到的事,沒了人證,說什麼也不能使人採信。
“鬼叫化”冷森森地道:“這裡本是個空無人住的莊宅,你故意信口編了這故事,企圖脫罪,是嗎?嘿嘿,你未免太幼稚了。”
武同春努力一咬牙,喃喃地道:“怪事,三個時辰不到,人去宅空“鬼叫化”怒聲道:
“你到底想打什麼至主意?”
武同春萬般無奈,只好把昨夜入在之後所發生的一切,及迄童光武以天地會特使的身份,來此威迫“乾坤一劍”加盟的經過,說了出來。
“鬼叫化”眉頭連皺,思索了片刻,道:“你等著別離開!”立即越屋而去。
真是人如其號,形同鬼魁,武同春沒有逃的念頭,他知道丐幫弟子遍天下任何人也逃不過追踪,事出蹊蹺,逃不能解決問題。
目前,他急於要做的是自解穴道,恢復功力。
於是,他就地跌坐,急運“玄黃經”所載的至上心法,僅僅盞茶工夫,被制的穴道竟然沖開,他喜不自勝地站起身來。
“鬼叫化”去而復返,緊鎖著眉頭道:“老要飯的相信你的話!”
武同春大感驚奇地道:“為什麼?”
“鬼叫化”道:“各廳房箱籠什物不少,而且很乾淨,沒有積塵,證明不是空屋,廚下還有酒菜剩餘,證明是匆匆離去。
“你不逃走,證明你胸懷坦蕩……嗯,如果老叫化的判斷不錯,宅主人是為了逃避天地會的凶焰。”
武同春大為嘆服“鬼叫化”的觀察入微,析理合情,點頭道:“在下拜服您老的察微觀理!”
“鬼叫化'”冷冷地道:“這只是說你小子所說的關於宅主人的話不假,並非相信你沒殺邱長老。
武同春從鼻孔裡噓口氣,道:“在下與邱長老無半面之緣,連聽都沒聽說過,有什麼理由殺他?”
“鬼叫化”凌厲的目芒直照在武同春面上,沉疑地道:“邱長老在本幫中號稱智多星,做人修養都到了家,他不會無中生有,留字陷害你。
“還有,武少堡主久不出面,而你用他的劍,又有'玄黃經'的武功,你提不出合理的解釋,老要飯的認定你是一個心懷叵測的可怕人物。 ”
武同春很想抖露真面目,考慮了片刻之後,又打消了這念頭,淡淡地道:“您老現在準備把在下怎麼樣?”
“鬼叫化”一字一句地道:“殺人者死!”
武同春功力已復,根本就不在乎了,目芒一閃,道:“您老的意思,是要取在下的性命?”
“鬼叫化”道:“不錯,就是這意思!”
武同春道:“您老恐怕難以如願了。”
姜是老的辣,“鬼叫化”目珠一轉,厲聲道:“你已經自解了穴道?”
武同春道:“正是這句話。”
“鬼叫化”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兩步,愕然望著武同春。
武同春泰然地道:“關於貴幫長老遇害的事,在下認為是一項惡毒的陰謀,您老冷靜地想一想。”
“鬼叫化”期期地道:“邱長老所留的血字……”
武同春道:“這便是癥結所在,殺人嫁禍,必有目的。
“鬼叫化”目中凌芒一閃,沉重地道:“你完全否認做過這件事?”
武同春斷然地應道:“是的!在下鄭重否認!”
“會是誰幹的呢?”
“在下一定要追出嫁禍的兇手。”
“本幫也不會放過!”話鋒一頓,又道:“不過,話說在頭里,在真兇沒追出之前,你老弟仍脫不了嫌疑。”
“當然,這點在下明白。”
“鬼叫化”閉口鎖眉,臉色不斷變幻,似在考慮一件重大的事,半晌之後突地一拍腦袋,道:“對,只有這麼辦!”
武同春迷茫地道:“您老想到了什麼?”
“一個妙策,可以使對方自動現形。”
“噢!什麼妙策?”
“你必須死一次!”
心頭一震,武同春栗聲道:“死一次?……人,能死幾次?”
“鬼叫化”趨近武同春身邊,低語了一陣,道:“如何?”
武同春深深一想,道:“好是好,不過……如果對方不上鉤呢?”
“鬼叫化”道:“好歹總得要試上一試,行不通再想別的辦法。”
點點頭,武同春道:“好,就這麼辦吧!”
“鬼叫化”吐口氣,道:“老要飯的這就去安排,你也開始行動,記住時間地點,如果中途情況有所改變,老要飯的會差人通知你。”
武同春道:“您老請吧!”
官道上,武同春踽踽獨行,他保持最高警覺,不放過任何一個可疑的行人。 不久,果然發現被人盯上了梢,暗忖:“這第一步算成功了,希望不露破綻。”
正行之間,一個黃衣白髮拄杖老人,迎面而至,他立即明白這是行動的第二步,這場戲必須演得逼真。
雙方接近,黃衣老人沉喝一聲:“站住!”
武同春停了下來,他身後跟踪的人也停下來,蜇向道邊林中窺視。
黃衣老人上下打量了武同春幾眼,宏聲道:“你……莫非就是'冷面客'?”
武同春冷冰冰地道:“不錯,在下正是,您老有何指教?”
黃衣老人臉色一沉,道:“兩月之前,有個叫裴永昌的年輕劍手,死在你的劍下?”
武同春道:“有這回事,但那是公平決鬥。”
“公平麼?”
“當然,各憑藝業,並未使任何手段。”
“不對吧?”
“什麼意思?”
“比武較技,旨在互相切磋,應該點到為止,你為何殺人?”
“兵凶戰危,難免有失手。”
“他已經認輸,你不放過他,繼續施殺手,這並非失手,是有意殺人。”
武同春目芒大張,寒聲道:“您老是興師問罪之?”
黃衣老人不假思索地道:“不錯,老夫要替愛徒討回公道。”
武同春故意大聲道:“裴永昌是您老的傳人?”
“嗯!唯一的傳人。”
“這公道如何討法?”
“你自己說過的,各憑藝業,生死不計。”
“那是死亡挑戰了?”
“可以這麼說。”
“您老如何稱呼?”
“黃衣修羅!”
武同春怔了怔,向後挪了一個大步,振聲狂笑起來。
黃衣老人怒喝道:“有什麼好笑的?”
武同春斂住笑聲,目芒一閃,道“您老真的是'黃衣修羅'?”
“為什麼不是?”
“聽聞傳言,“黃衣修羅”三十年前,死於東天目主峰之頂,難道說死了的人還會復活?”
“那是以訛傳訛,老夫只是藉此歸隱而已。”
“您老真的是……”
“半點不假。”
“就在此地解決麼?”
“不,那會驚世駭俗,同時老夫也不希望這事傳出江湖。”
“三日之後,老夫在伏牛山通天岩等你,不見不散,不死不休,你敢來麼?”
“笑話!”
“一言為定,在日後在通天岩見面,老夫再說一遍,不許第三者知道此事,希望你不會怕死而失約。”
“怕死?哈哈哈哈,到底死的是誰,現在言之過早。”
“很好,三日後見!”
黃衣老人揚長而去,武同春也舉步離開。
那盯梢的從林中現身出來,點點頭,從側方狂奔而去,武同春有意無意地回頭瞟了一眼,順官道緩緩行去。
日頭歇山,萬道霞光染得通天岩一片璀璨。
巖頭寸草不生,朝西的一面下臨絕壑。
此刻,一個黃衣老人兀立在岩頂上,映著晚霞,彷彿一尊金身神像。
這老人,正是“鬼叫化”所安排,化身“黃衣修羅”,與武同春約鬥的一位丐門長老。
在另一邊的峰頭林間,隱伏著三條人影,在監視岩上的動靜,相距約莫三十丈,中間是一個馬鞍形的山凹。
不久,一個儒衫飄飄的人影。 輕登巧縱,上了通天岩,他就是踐約的武同春。
雙方對立,不知交談些什麼。
然後雙方對峙,作出準備交手之勢。
黃衣老人用的是杖。
兩條人影,在晚霞中僵化了,絕頂高手決鬥,是不同凡響。
良久,日頭沉落山巔,剩下山頭一片近照,巖頭頓呈黝暗。
劍杖交揮,雙方終於動了手。
遠望,分不清招式,但可以看出打得相當激烈,杖劍碰擊之聲,遙遙可聞,這是一場生與死的決鬥。
約莫盞茶工夫,劍杖突然交叉膠著,激烈的場面,頓時變成冷寂,雙方拼上了內力,人影移動,互有進退,顯示功力相等。
在沒結束前,無法預測究竟鹿死誰手,可惜的是巖頭光禿,藏不住人,沒有人能近觀,只能遙望。
人影逐漸迫近岩邊,從拉鋸的情形看,雙方有意把對手迫落懸岩。
又僵持了盞茶時間,變化突起,劍杖分開,交擊,人影踉蹌,分而又合,然後,雙雙墜落絕壑,一切寂然。
剩下空落落的巖頭,像什麼也沒發生過。
暮色蒼茫中,三條人影登上了巖頭,探視了一陣之後,也離開了。
岩下約莫三丈的壁間,是一個凹人的石窟,無論上望下視,都看不出來。
窟裡,武同春、“鬼叫化”、“大力丐”和黃衣老人圍坐。
黃衣老人已去了化裝,回復了乞丐的本相,他是丐幫排行第三的長老“千面神乞”尤五常。
武同春顯得餘悸猶存地道:“在下實在擔心萬一下面的繩網沒兜住,那可真的要假戲真做了。”
“鬼叫化”笑笑道:“人命關天,哪能馬虎!”
“千面神乞”道:“雖說是表演,老叫化可真捏了把冷汗,劍是不長眼睛的。”
“鬼叫化”聳聳肩,道:“總算過去了!”
目光掃向“大力丐”,又道:“你陪尤長老先離開此地,連絡小子們,看看這一著棋的結局。”
“大力丐”應聲站了起來,“千面神乞”相繼起身,拿起備好的飛抓,出窟揉升而去,窟裡剩下武同春與“鬼叫化”。
武同春開口道:“下一步棋怎麼樣?”
“鬼叫化”沉聲道:“得等知道結果之後才能安排。老弟,現在江湖中已經沒有'冷面客'其人了,你得改頭換面,先把麵具取下。”
武同春登時大感為難,面具一除,真面目便將暴露,而自己帷薄不修,實在不願以真面目出現江湖。
但,如何拒絕呢? “鬼叫化”察微知隱,立即接下去道:“老弟別擔心疤臉見不得人,老要飯的這兒另有面具代替。”
打蛇隨棍上,武同春硬著頭皮道:“那就請您老先賜面具!”
顯然,“鬼叫化”並不知道武同春已經復容,還認定他是“鬼臉客”,當下從懷中取出一副帶須的面具,遞與武同春。
武同春背轉身去,換下了原來的面具,交還“鬼叫化”。
“鬼叫化”端詳了武同春幾眼,道:“很好,像個落寞的老秀才,把衣衫也換換,在你身後,早預備好了。”
武同春用手一摸,身後果然有包衣物,當下依言交換了,然後兩人攀登岩頂,初升的月亮,照得巖頭一片通紅。
武同春這才有機會看到自己的打扮,換上的是一襲失去了本色的古舊藍衫,皺且不說,肩頭還有補釘。
臉看不到,但摸到的像一輩子沒梳理過虯結鬚子,就知道絕高明不到那裡。
“大力丐”迎了上前,衝著武同春一笑,道:“有意思,老而走落末路,夠可憐,差不多可以加入本幫了。”
“鬼叫化”大聲道:“少廢話,情況如何?”
“大力丐”趕緊躬身道:“禀師父,事後曾有三個人來到現場。”
“鬼叫化”雙睛一亮,道:“什麼樣的人?”
“大力丐”道:“大有來頭,天地會總護法'東海大豪'江浪,巡監'天南一劍'童光武,另一個是神出鬼沒的灰袍老者。”
武同春登時血脈賁張,脫口道:“灰袍老者便是天地會副會主牟英山。”
“鬼叫化”栗聲道:“這麼說,是天地會的陰謀……”
武同春咬牙道:“早該想到,對方對在下是志在必得,所以才施展這借刀殺人之計。”
“鬼叫化”激動地道:“策謀是天地會,直接下手殺害邱長老的該是誰?”
武同春道:“不出他們三人之一。”
“鬼叫化”沉思了片刻,悠悠地道:“這事還得要深入查證,目前不能遽下斷語,對方之來,也許是跟踪'冷面客'老弟,說不定與邱長老之被害無關。 ”
武同春心中一動,他意識到“鬼叫化”的話含有深意,邱長老臨死前留血字,指自己是兇手。
在真兇未追出之前,自己仍脫不了嫌疑,心念一轉,道:“邱長老留在衣襟上的血字,安知不是兇手所為?”
“鬼叫化”冷冷地道:“是邱長老親自指書。”
武同春不解地道:“指書也能看出筆跡?”
“大力丐”接話道:“不是筆跡問題,一個垂死的人,就是用筆也無法從容書寫,是暗符,那暗符除了掌門和各長老之外,沒人認得,各長老皆有其獨特的符志,旁人是冒充不來的。”
武同春頓口無言,事實可以想見,下手者定是化裝成自己的形象。
“鬼叫化”又道:“此地不能久留,以防功虧一簣,現在江湖上將再沒有'冷面客'其人,如果再出現,便是冒充者,也就是兇手。”
“大力丐”道:“會麼?”
“鬼叫化”瞪眼道:“小子,多用用頭腦“冷面客'與'黃衣修羅'秘密決鬥,兩敗俱亡,在對方心目中,沒有別人知道,第一劍手這名頭大可利用! ”
“大力丐”想了想,道:“如果真有'冷面客'出現,本幫該採什麼行動?”
“鬼叫化”吹口氣,道:“你小子就是不用心去想,討債,那還用說。”
“大力丐”脫口又道:“如果不出現呢?”
“鬼叫化”不耐煩地道:“你怎麼問個沒完?”
“大力丐”道:“難道這不該問?”
“鬼叫化”白了“大力丐”一眼,轉向武同春道:“老弟,離開此地之後,我們分頭追兇,你可千萬不能露出破綻,以你的內功修為而言,改變聲音當不難。
點點頭,武同春道:“這點在下省得!”
“鬼叫化”又道:“還有,遇事謀而後動,不要操之過急!”
“是的!”
“目前,我們暫時認定這樁血案是天地會的傑作,可以朝這方向去查探,如果今晚的棋子不落空,對方一定有所行動的。”
“在下該用個什麼稱呼才切合身份?”
“你是說配合面具與裝束?”
“是的!”
“這倒可隨便,你戴的面具是老要飯的剛剛出道,還沒加入丐幫之時,得自一個江湖怪人,一共有五副之多,並非剝自什麼有名頭的人物,你看著辦好了。”
“大力丐”接口道:“師父,看他這副德性,弟子想起一個人……”
“鬼叫化”嗯了一聲道:“你想起誰來了?”
“大力丐”道:“記得五年前,弟子伴隨師父北上主持支舵立壇大典,在半路上碰見一個路倒,是弟子掩埋的,叫什麼……真要命……”
武同春忍不住道:“真要命,是外號麼?”
“大力丐”道:“兩樣都是!”
“什麼兩樣都是?”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1 15:25:10
“也是名,也是號,不過,我……說不下來。”
“鬼叫化”偏頭望望武同春,道:“你小子不提起,我倒忘了,是有六七分相像,不過絕不可冒這名號,否則麻煩大了,犯不著去替死人頂缸。”
武同春好奇地道:“為什麼?”
“鬼叫化”道:“真要命是甄耀明的諧音,所以亦名亦號,為人忽正忽邪,是個令人頭痛的人物,不常現身露面。
“所以知道他的人不多,但凡是跟他打過交道的,不是恩便是怨,生前結的仇家不少,盡是知名人物。”
“老要飯師徒碰到他時,他已經離死不遠,是被仇殺重傷致死。”話鋒一頓,又道:
“此地不可久留,我們走吧,如果被人發現,這妙計便不靈了。”
三人下了通天岩,分道向山外奔去。
傍午時分,一個潦倒不堪的老秀才,來到了青蓮居大酒樓的門前,望著那排場和進出人等的氣派,有些膽怯,欲前又止。
青蓮居比起大城鎮碼頭的酒館,根本算不了什麼,但在新野,已經是數一數二的飲食去處了。
這老窮酸,正是再次易容的武同春,為了不惹眼,長劍用舊衣包裹了橫提在手裡,像這種大酒樓,並不適合他的身份。
他是發現曾有過瓜葛的素心主婢進入此間,才跟踪來的。
在門口專司迎送的小二走近前來,打量了武同春幾眼,冷冷地道:“您老……別直挺挺站在門口擋路,找人麼?”
武同春故作有氣無力地道:“想喝杯酒!”
小二不屑地再次打量了武同春一眼,用手遙指道:“那邊街角有間小店,物美價廉……”
武同春氣往上沖,瞪眼道:“怎麼,你們要歇業了?”
小二怔了怔,口角一撇,道:“您老脾氣可是不小,我是好意!”
“什麼好意?”
“一句話,此地不賣小吃,在這裡吃一頓不上算。
“你以為老夫吃不起?狗眼看人低,老夫今天要大吃。”
“大吃?”
“不錯,大吃大喝一頓!”
“就……您老一個人?”
“難道還要宴客不成?廢話。”
小二勢利地道:“您老可得要先問問自己的荷包,答不答應。”
武同春氣他不過,伸手摸出一個金鎳子,亮了亮,揣回去,道:“夠了麼?”
小二直了眼,半晌才道:“您老請,小的引座!”
進入大門,武同春一看,樓下座間沒素心主婢的影子,大聲道:“小二,老夫要上樓,找個清靜的座位。”
看在那金棵子份上,小二引武同春上了樓:武同春一眼瞥見西耳小樓座位全空著,僅有素心主婢在座,正中下懷,用手一指道:“那邊清靜,就那裡吧!”
“不成!”
“什麼意思?”
“有位姑娘包了,不許人打擾。”
“宴客?”
“不,是小吃!”
“好哇!人家小吃可以,老夫大吃就不可以,沒這樣的道理,老夫非要那裡不可!”說著,大步走去。
小二發了急,伸手去拉,但就是差那麼幾寸拉不到,追逐著,武同春已進入樓門,大刺刺地擇座坐了。
素心與小青皺起了眉頭。
小二忙趨近哈腰,尷尬地道:“請小姐包涵,這位……一定要坐這裡,小的擋不住。”
素心望了武同春一眼,道:“算了,是位老人家,不打緊,反正我快吃好了。”
小二再次哈腰,連連致歉,然後才轉到武同春座邊,冷聲道:“您老吃些什麼?”
“一個冷盤,一壺花雕。”
“您老……不是要大吃麼?”
“大吃也得一樣一樣來,擺多了倒胃!”
“晦氣!”
“你放什麼屁?”
“您老開口罵人?”'“罵你又怎樣?你們到底賣不賣,欺我老人家有窮味是不是,不賣拉倒,我老人家歇會腳,照樣付錢。”
婢女小青掩口而笑。
小二無可奈何,只好布上杯筷,嘟著嘴去了。
不久,端上了酒菜,又道:“您老還點什麼?”
武同春白了小二一眼,道:“吃完再說!”
小二轉身……武同春大聲道:“慢著,依規矩來,替老夫斟上第一杯酒。”
小二轉回身,那臉色可就難看了,萬分不情願地執壺斟酒。
武同春用筷子夾了一片肉在鼻孔前嗅了嗅,放四盤裡,道:“這算什麼味道,令人噁心,端走!”小二瞪大了眼,氣得說不出話來。
武同春敢瞪眼道:“你沒長耳朵,要你端走,錢照算,揀四個你們拿手的熱炒,外帶一蒸一燉,要上等的,可別打馬虎眼。”
小二吐口氣,強擠出一絲笑容,端了冷盤便走。
武同春放大了聲半日自語道:“狗眼看人低,只重衣冠不重人,人實在不能窮,窮了就不是人。”
素心側頭望武同春一眼。
武同春故作不知,端起杯子吸寡酒。
也只片刻工夫,小二用一個大托盤,把四碟二碗一次端上。
武同春悠閒地自斟自飲,心裡在想:素心主婢,怎會出現新野? 她是天地會主的女兒,但父女之間沒有往來。
她曾以彩玉牌解過自己的困,是個好文子,用什麼力能從她口裡套出天地會主的來歷呢? 一聲幽幽長嘆,素心開了口:“小青,你認為無雙堡武少堡主還在人間麼?”
武同春心弦為之一顫。
小青噘了噘嘴道:“小姐,忘了他吧,人家是有家室的人,在又怎樣?不在又怎樣?”
“可是……”
“可是您就是忘不了?”
“唉!我何嘗不知道這段情……只是場虛幻的夢,可是……一年多來,我抹不掉他的影子。
“小青,也許我自幼喪母,也沒有父愛,所以才特別重感情,我……一定要查出武同春的生死下落。
最難消受美人恩,武同春大感惆悵,妻子死了,續弦華錦芳不守婦道,這段情未始不可接受。
可是想到“黑紗女”替亡妻向自己討債,天地會與自己水火不容,一顆心登時涼了下來,下意識地猛灌一杯酒。
就在此刻,腳步聲起,一條人影,出現門邊。
武同春抬起頭,與對方目光相照,不由血行加速,來的赫然是天地會巡監童光武,他收回目光,低頭暗忖:“據'大力丐'得到的消息,那晚在通天巖頭,假作與'黃衣修羅'決鬥,雙雙墜岩,事後童光武、灰衣人與該會大上護法曾現身當場查探,如跟定姓童的,也許能軋出苗頭。”
童光武走近素心桌前,深深一揖,笑嘻嘻地道:“大小姐,想不到你在這裡,真是幸會!”
小二跟了進來,堆著笑臉道:“公子爺,您賞光,是不是也在這裡設座童光武直勾勾地望著素心道:“大小姐,區區有這份榮幸能與你共桌麼? ”
素心冷冷地道:“我快要走了!”
童光武嬉皮涎臉地道:“區區希望敬大小姐一杯酒。”
小青小嘴一撇,道:“童巡監,您不是快要與二小姐成親了麼?”
二小姐,指的當然是“魔音女”,這點武同春很明白。
童光武尷尬地一笑,道:“區區對大小姐萬分仰慕,常常夢想能有機會親近……”
素心站起身來,道:“小青,付帳,我們走!”
童光武厚著臉皮道:“大小姐對區區不屑一顧?”
素心扳著臉道:“童大俠,我有事得馬上走,對不起,失陪。不過有句話奉勸,如果大俠對舍妹三心二意的話,恐怕後果不太好!”
說完離座。
小青把一錠銀子放在桌上,道:“小二,夠么?”
小二上前拿起銀子掂了掂,道:“太多了!”
小青道:“多的賞你!”
小二眼笑眉開,連連哈腰道:“謝小姐重賞!”
素心與小青相偕而去。
童光武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但仍厚著臉皮道:“大小姐走好,區區不送。”
小二又轉身哈腰道:“請公子爺示下。”
童光武兇巴巴地瞪著小二道:“少嚕嗦!滾開!”
小二連連後退,口里道:“是!是!”
武同春心裡暗自好笑。
童光武鼻子碰了灰,卻把氣出在小二的身上,惡惡臭,好好色,乃人之常情。
他對“魔音女”是虛與委蛇,主意卻打在素心頭上,如果“魔音女”知道他的用心,準有好戲上場。
笑聲起處,一條藍色人影出現門邊。
武同春目光掃處,呼吸為之一窒。
來的竟然是白石玉,真的是陰魂不散。
這小子也現身此間,絕非偶然,不久前要殺童光武,被這小子所阻,聲稱是受“黑紗女”之託,這是個令人猜不透的謎。
童光武一抬頭,忙拱手道:“白兄,幸會!”
白石玉哈哈一笑道:“童兄,的確是幸會,怎麼,席終人散?目光掃向殘席。
童光武訕訕地道:“不,區區剛到不久。”
白石玉道:“小弟尚以為童兄是與剛出門的那位紫衣姑娘一路哩!既是如此,小弟作東,我們喝上兩盅,如何?”
童光武道:“哪裡話,理應由區區作東!”
說著,轉向遠在一邊的小二道:“揀你們拿手的精細菜做幾樣來,酒要上好的,快!”
小二連連打躬,挪了另一副桌椅,請二人坐下,然後狗顛屁股地去了。
白石玉坐的方向,正對武同春,不知是有意或無心,衝著武同春微微一笑。
武同春心裡打了一個結,但想到自己再次易容,對方不是神仙,不會看穿的,心裡隨即也就泰然了。
童光武開口道:“白只是路過麼?”
白石玉道:“可不是,真巧,碰上了童兄。”
“能結識白兄,真是三生有幸!”
“彼此!彼此!”
“白兄意欲何往?”
“趕場熱鬧。”
“趕熱鬧?”
“是的,小弟一向怕事,但卻好事,所以喜歡趕熱鬧。”
打了個哈哈,白石玉閃動著目芒道:“童兄何必明知故問。”
童光武“噢”了一聲道:“白兄是指五月十五日,三官廟的事而言?”
白石玉頷首道:“這是大事,百里之內全傳遍了,冷面客,約鬥貴會主,的確是震驚江湖之舉,童兄當也是為此而來?”
童光武點點頭。
武同春駭然大震,但也興奮欲狂,冒充自己行凶的,居然現身了,公然敢約鬥天地會主了。
轉念一想,覺得不對,這事大有蹊蹺,難道是一項陰謀? 據白石玉說,已然傳遍百里,“鬼叫化”他們定會聞風而來。
小二端來了酒萊,替二人斟上酒,然後退下!
武同春再無法安靜了,他必須研判這件事,想好行動的步驟。
五月十五,算來還有六天,既有這事發生,白石玉與童光武只好暫時放過,以免暴露身份,打草驚蛇。
因為自己一出事,必為白石玉認出無疑。
白石玉會與童光武攪在一起,的確是想不到的事,這小子詭計多端,花樣百出,從不與人正面交手,但暗器和身法堪稱絕頂。
“砰”白石玉拍了一下桌子,大聲道:“真是知人知心不知面!”
童光武瞠目道:“白兄是在說誰?”
白石玉道:“冷面客!”
武同春的心隨之“咚”地一跳。
董光武皺皺眉頭,道:“白兄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白石玉道:“不,小弟說的是知人知心不知面。
這……怎麼個說法? ”
知其人,知其心,不知其面,因為他戴了面具。 ”
他本身是'鬼臉客',難道白兄……”
“這可難說!”
“為什麼?”
“說不定全是假的。”
武同春這一驚非同小可,難道姓白的已經看穿了自己的身份? 可是,怎麼會呢? 心念之中,下意識地投過目光,可巧,白石玉也向這邊瞟來,四目交權,白石玉又是一笑,這一笑,令人莫測高深。
武同春收回目光,驚疑不定,這小子簡直是只成了精的狐狸,沒跟他接觸,不知道他的可怕,他纏上了童光武,必有用心、不知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童光武笑了笑,道:“白兄與'冷面客'相較,誰強誰弱?”
白石玉大刺刺地道:“將在謀而不在勇,兵在精而不在多。小弟一向主張和平,不喜動劍掄掌,不過,有樣不爭的事實,'冷面客'沒奈我何!”
童光武挑眉道:“白兄是深藏不露,區區看得出,'冷面客'絕非白兄對手。”
白石玉笑笑道:“過獎了,略勝一籌而已”
武同春啼笑皆非,真想過去賞他一劍。
童光武眸光一閃,道:“區區有句話不便啟齒,不知……”
白石玉爽朗地道:“童兄有話但說無妨。”
董光武正色道:“敝會主求賢若渴,最是愛才,不知白兄是否願加盟本會?區區願作引薦之人,必獲重用。”
白石玉搖手道:“小弟既不賢,也不才,而且……”
“而且什麼?”
“兄台當知道會主千金有對小弟不諒之處”
“哈哈,那已經過去了。”
“不,男女之間的過節,是化解不了的。
“難道連敝會主也作不了主?”
“此事以後再談吧,現在且盡一杯酒,來,請!”
兩人互相照杯。
武同春問言之下,不由心中一動,難道白石玉真的有意要加入天地會,故意以退為進,利用童光武作進身之階,但又為了什麼? 白石玉突地離座,道:“童兄,失陪片刻!”
說完,迳直走向武同春座前。
武同春心頭大震,暗忖:“這小子又想搗什麼鬼?”
白石玉作了一揖,笑嘻嘻地道:“在下冒昧,看閣下十分廝熟,想不起何處見過,閣下……”
武同春眸光煞芒一閃,但隨即警覺不能壞大事,故意“哦”了一聲,把聲音變得蒼老些,目芒盡斂,像個尋常老人,淡淡地道:“小哥是……”
“在下白石玉!”
“啊!白小哥,我們……見過麼?”
“是見過,讓在下想想……”
“老夫對小哥卻很陌生。”
白石玉苦苦一陣思索,面容突展,拍手道:“對,在下想起來了,閣下姓甄……”
武同春心頭為之劇震,是自己的形象的確像甄耀明,還是這小子知悉了自己的底蘊? 這怎麼可能呢? 自己與“鬼叫化”師徒在通天巖頭交談時,視野很廣,沒人能迫近竊聽。
一時之間,答不上話來。
白石王接著又道:“那年在岳陽樓頭,萍水相逢,杯酒暢論古今,老先生記起了麼?”
這話是真是假,無從判斷。
武同春信口“噢”了一聲道:“半生潦倒,如煙往事已不復記憶,小哥如初升之日,想甚得意?”
白石玉朗笑了一聲道:“人生窮通有時,老先生學貫今古,氣節凜然,當年一席高論,在下至今猶記憶如新,請移座一敘如何?”
武同春心意疾轉:“自己是易了容的,舊面聚飲,一定會被看出破綻,不能冒這險,等三官廟事了之後,再慢慢收拾這小子。”
心念之中,淡淡地道:“老夫還有事要辦,正待離去,有負小哥盛意,改期如何?”
白石玉沉吟著道:“這倒是件憾事,老先生下榻何處?”
“還沒投店!”
“這……老先生不會離開新野吧?”
“嗯!可能有幾天耽擱。”
“那好,在下對此地人頭很熟,異日一定奉訪,再聆高論。如果老先生不棄,這酒錢……由在下會會如何?”
武同春心裡暗罵一聲:“誰要你小子會酒帳!”故作固執地道:“不必,老夫一向不喜叨擾別人!”
白石玉略顯失望地道:“那改天一定由在下作東。失禮了,老先生請便!”說完,一個長揖,轉身迴座,笑向童光武道:“'一位忘年老友,人很古板。
武同春可不能再呆下去了,起身下樓,在櫃上會了帳,然後出門。
為了避免白石玉糾纏,武同春尋了個僻靜的小店投下。
在店房裡,武同春越想越覺不對,“大力丐”指出自己的形相六七分像諧號“真要命”
的甄耀明。
偏巧白石玉就認識他,這小子詭詐百出,恐怕不是這會事,其中可能另有文章。
可是有人冒充“冷面客”,殺害丐幫長老,又挑戰天地會主,這公案非查個水落石出不可。
天地會副會主等人,曾追踪自己到通天岩,如果說“冷面客”是天地會的人冒充,便不會有約鬥會主之舉,這令人想之不透? 三天過去了,白石玉沒找上門,武同春虛懸的心放下一半。
這是第四天的下午,武同春在店房枯坐,為了怕節外生枝,他一直不出店門半步,好歹要捱到十五。
房門上起了叩擊聲,武同春心中一動,道:“是誰?”
一個陌生的聲音道:“老友,怎麼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
武同春愕然,這聲音根本就不曾聽過,八成是找錯了門,冷冷地道:“是哪位老友?”
房門被推開,一個窮學究裝束的老人現身門旁,是不認識。
武同春冷聲道:“閣下找錯了人!”
老者挑眉道:“老窮酸,你是窮昏了頭,還是裝佯,打什麼哈哈?”說著放低了聲音道:“巖頭決鬥人!”
武同春陡然省悟,來的是“千面丐”尤五常,忙順著話意道:“我不想見你,供應不起你黃湯!”
“千面丐”打了個哈哈道:“窮酸。這次我請客,不要你破鈔!”
武同春故作無奈地道:“話可是你說的,進來吧!”
“千面丐”進入房中,關上房門,先以目示意,然後大聲道:“窮酸,你真不夠意思,竟然躲著老友。”
武同春會意,冷冷地道:“你非要把我的一點盤費喝光麼?”
“告訴你這回不了!”
“你走老運,發了財?”
“那倒沒有,只是碰上了一個遠房侄子,在此地經商,打了些秋風,你我酒壇之交,能不共享麼?”
“嗯!這還像句人話。”
兩人一唱一和,像煞有介事。
果然,房門外有腳步聲遠去。
“千面丐”這才移近桌邊,捱著武同春坐理,以極低的聲音道:“你聽說三官廟的傳言了麼?武同春也悄聲應道:“聽說了,在下因此而留下,您老也……”
“正為此而來!”
“事實真相如何?”
“不得而知,到時才能揭曉,老要飯的已差弟子詳細打探。”
“只您老一人來此?”
“不,來了五六個,首席長老師徒也來了,目前新野相當熱鬧,不少好事的聞風而至,堪稱臥虎藏龍。”
“在下想不透對方冒名挑戰的目的何在。”
“情況相當詭滴,不到時候不知道,希望老弟一定要沉住氣,少露面,到時候見機行事。依老要飯的看法,有兩個可能,第一,對方想藉此弓;出老弟,除心腹之患,這將是天地會的陰謀。
第二,對方可能知道通天岩之事,決鬥的雙方俱已墜岩而死,沒人知道,可以明目張膽冒充,反正'冷面客'戴的是面具,沒人能指證真假。
“可是為何要向天地會主挑戰呢?”
“這就是要證實之點。”
“空氣是故意放出的?”
“當然!”
“天地會主會出面麼?”
“難說,如果是他所設的陰謀便不會如果真的是第三者挑戰,為了維護名聲,他便非出面不可。
“如果所謂'冷面客'只是虛張聲勢,不出面呢?”
“千面丐”以異樣的目光,深深望了武同春一眼,悠悠地道:“希望不會這樣,本幫邱長老不能白死!”
言下之意,武同春立即領悟到了。
邱長老的血字,指自己是兇手,在其凶沒查出之前,自己仍不脫嫌疑,就在此刻,門外傳來小二的聲音道:“客官,有位公子要見您。”
武同春一怔神,公子,會是誰? “千面丐”起身道:“我們得走了,後天三官廟見!”
說完,啟門自去。
武同春探頭一看,登時一窒,陰魂不散的白石玉已緩緩走來。 這小子太可怕了,他竟然會找到這裡來。
店小二用手比了比,轉身離開。
白石玉遙遙拱手道:“老先生好啊!”
武同春恨得牙癢癢,卻無可奈何。
白石玉來到,老實不客氣地進入房中。
武同春暗一咬牙,把房門關上拴牢。
白石玉笑嘻嘻地道:“在下作東,老先生肯賞光麼?”
武同春哭笑不得,冷聲道:“免了!”
白石玉在桌邊椅上落座。
武同春退到床邊站立,冰涼地道:“老夫根本就不認識你,你到底目的何在?”
白石玉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情道:“老先生別這麼說,讓人聽到了不好!”
話中有話,武同春一挫牙,道:“什麼意思?”
白石玉道:“洩了行藏,那可就真的要命了。”
毫無疑問,白石玉已經盡知通天巖頭的秘密,武同春的心收緊了,殺機隨之而起,眸中煞芒立現,一把抓起床頭用舊衫包裹著的霜刃,撕開一端,握住劍柄,厲聲道:“你迫我在此地殺你!”
白石玉面不改色,安然端坐,低聲道:“別這麼大聲,會壞你自己的大事。”
武同春拔出劍來,咬著牙道:“在這房間內,你飛不了,除非你會隱形之術。”
白石玉淡然道:“在下不會隱形,但有護身之術。”
武同春重重地哼了一聲道:“你是如何知道底細的?”
白石玉道:“很簡單,人盯踪你,在下盯踪人,巖頭上曲終人散,在下一向富於耐心,留了下來,如此而已。”
武同春心頭大凜,想不到這被認為萬分保險的秘密,仍然被人知道,當下暗中凝勁,口里道:“白石玉,我本想讓你多活幾天,你卻自來送死白石玉從容地道:“你只消一動手,老叫化的計謀便前功盡棄,而且,在下已有安排,盞茶時間之內,在下如不出去,便有人來找你,同時公開你的身份。 ”
武同春怒髮如狂,厲聲道:“不管,殺了你再說……”
白石玉目芒一閃,道:“你不想知道三官廟事件的真相?”
這句話打動了武同春的心,振起一半的劍徐徐放下,厲聲道:“什麼真相?”
白石玉悠悠地道:“屆時才能全部揭曉,目前只知道是一個陰謀,極大的陰謀,在下已經布了線,明晚收線之後,便知內里文章。
“你恨在下,是為了華錦芳,但那隻是個誤會,在下是誠心幫助你,不使你中計喪命。
坦白一句話,在下是受'黑紗女'之命行事,她不要你死,明白了麼? ”
武同春激動得籟籟發起抖來,最早的猜測不錯,白石玉果然是“黑紗女”的同路人,目的在活活折磨自己,這種討債的手法大殘酷了,但自己能不付麼? 心念之間,咬牙切齒地道:“我……總算明白了,白石玉,你不覺得這樣做太不人道了麼?”
白石玉聲音突地變得森冷地道:“武同春,什麼叫不人道?”
武同春目毗欲裂地道:“你受她的唆使,勾引華錦芳,作為對我的報復,對不對?”
白石玉道:“你只說對了一半!”
“一半,什麼意思?”
“男女之間,必須兩廂情願,如果她不願意,能勾引得上麼?”
“你……承認了?”
“我說一半。”
“另一半是什麼?”
“是誤會!”
“什麼誤會?”
“我不是早說過要你去問華錦芳本人麼?”
“我……就要問你。”
“對不起,無法奉告。”
人,在心靈上遭受的壓力超過了負荷,或是情緒上的打擊越過了某一限度,便會趨向極端,再堅強的理智堤防,也有崩潰。
武同春眼前便是如此,因為他已無法承受了。
一切的恩怨情仇,已不再發生作用,目為心之表,那份怨毒,令人不寒而栗,凝成了兩道如刃利芒,直照在白石玉面上。
白石玉業已察覺,向後踢開椅子,退到壁邊,他不再鎮靜了,厲聲道:“你想做什麼?”
武同春從半開的唇間迸出話聲道:“先殺你,再殺賤婦華錦芳,然後是'黑紗女',之後,本人自決!”
白石玉面皮抽動了數下,道:“你決心要這樣做?”
武同春咬著牙道:“絕不改變!”
白石玉道:“你誰也殺不了,自殺也不可能。”
霜刃暴揚,武同春狂聲道:“你就試試看,此地並非曠野,由你施展身法,破窗破門而逃,沒有我的劍快。”
白石玉色厲內在地道:“武同春,你可想清楚了,你的劍雖快,我的奪命神針也不慢,至多是兩人同歸於盡,但你留下的許多未了之事,何人善後?遺珠麼?你要她喪失母又喪父?凝碧的陰魂不會饒你的。”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1 15:26:46
第十八章
遺珠兩個字,像當頭一棒,武同春有如鼓脹的球被截了一針,沖天的怨氣登時洩了一半,橫起的劍劃不出去,白石玉說的並非空話,結局很可能是同歸於盡,遺珠將成孤女,擺在眼前的恩怨無法了結,死後面目揭開,將更窩囊,數世代為同道所不齒。
其實,白石玉何嘗不悸怖,如果武同春不顧一切出手,他仍然無法在劍下破門逃生,的確只有同歸於盡一途。
他見武同春心動,緊接著又道:“如果'黑紗女'真要你的命,你早死了,她也是為了遺珠是凝碧留在世間的骨肉,所以不忍下狠心……”
武同春痛苦地道:“她的手段,比殺人更殘忍。”
白石玉吐了口氣,道:“為了傳言中'冷面客'挑戰天地會主的事,她趕來此地,費盡心機,調查真相。她恨你害死了凝碧,但未嘗不同情你是無心之失……”
武同春的劍放了下來,咬牙道:“她到底是誰?”
白石玉道:“這點我真的不知道,她沒告訴我。”
武同春揮手,厲聲道:“你滾吧,乘我還沒改變主意。”
白石玉聳聳肩,開門離去。
武同春頹然坐在床上,心亂如麻。
此刻,如果有人看到他的情狀,必定會覺得相當可笑。
三官廟,座落在新野城西南面的山旁,供奉的是天、地、水三官。 廟不大,但佔地卻很廣。
廟前的廣場,足可容數百人,平時沒有香火,只有一年一度的會期才有善男信女來進香膜拜。
由於傳出了“冷面客”約鬥天地會主的消息,三天前便已有各色江湖人物出入,誰不想趕這一場震顫武林的盛會,瞻仰一下第一劍手和江湖第一大首領的風采呢? 有的人乾脆就住在廟裡等候。
廣場旁靠廟門,搭建了十座高台。
今天,是決鬥之日,一大早廣場上便人來人往。
武同春仍舊是老窮酸裝束,夾雜在人群中,望著高台,心裡既納悶又緊張,既然搭了台,表示是公開決鬥。
但“冷面客”是冒充的,竟然如此明目張膽,實在令人莫測高深。
一個村俗打扮的長衫老者挨了過來,武同春側目一看,看出是丐幫排行第三的長老“千面丐”,不便明里招呼,只用眼色表示了一下,算是見面之禮。
“千面丐”低聲道:“查不出是誰鳩工搭建這台子,聽說是個陌生漢子付的工錢。”
武同春點點頭,不看“千面丐”,口里道:“只有靜待下文了!”
日上三竿,台上靜悄悄地不見人影。 台下的人群,喧嚷成一片。
焦灼的期待中,時將傍午,仍一無徵兆連武同春也感到不耐了。
“千面丐”喃喃地道:“會不會是有人惡作劇,開大家的心?”
他仍緊傍著武同春,這是有用意的。
因為武同春是嫌疑人物,包不定是他故布的疑陣。
武同春一聽,覺得有點道理,惡作劇,未始不可能。
人群中傳出一個聲音道:“怪事,'冷面客'是挑戰者應該先到場的?”
另一個聲音道:“可能想想不對,打退堂鼓了。”
原先的道:“第一劍手如此窩囊麼?”
另外一個粗嘎的聲音道:“難說,名頭是虛的,老命可是實在的!”
武同春哭笑不得,這是當著和尚罵禿頭。
突然,一條人影凌空劃落台上,姿態妙曼而利落,顯見身手不凡,台下四周一陣騷動,但隨即靜下來。
武同春心弦登時繃緊,定眼望去,只見上台的是個精悍的半百老者,短髭繞頰頭,有如刺猬,加上濃眉巨眼,直若戲曲裡的活張飛。
一個聲音道:“這就是'冷面客'?”
另一個聲音道:“朋友是怎麼看人的?這面孔不但不冷,像一堆熊熊炭火。”
“難道是天……”
以下的半句咽回去了。
“不對,風度威儀都不像!”
“那……”
“不必胡猜,看下去就知道,想來是先唱出開鑼戲。”
由於這老者現身台上,人群再起騷動,議論紛紛。
“千面丐”朝武同春身旁靠了靠,悄聲道:“你見過天地會主麼?”
武同春道:“一次,但等於沒見面。”
“為什麼?”
“對方蒙著臉。”
“衣著身材呢?”
“衣著可以任意改變,身材類似的很多,不足為憑,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他在台上現身,才能憑身形判斷。”說著,朝台上掃了一眼,道:“這台上的老者是誰?”
'千面丐”沉聲道:“襄陽揚武鏢局總鏢頭'猛金剛'杜威,專為'冷面客'來的。 ”
心頭一震,武同春道:“為什麼??“千面丐”道:“剛剛接到小子們傳來的消息“冷面客'劫了該鏢局的暗鏢,副鏢頭與四名護鏢的鏡頭慘遭殺害,是三天前的事。”'武同春登時髮指起來,想不到冒名者居然冒自己名號,做出這種大悻江湖道義的事。
但這一來卻替自己洗刷了一半冤枉,因為自己一直呆在新野,不會分身去劫鏢殺人,心念之中,道:“事情發生在什麼地點?”
“千面丐”微微一笑,道:“遠在百里之外,老哥,事不干己,不談也罷。”
台上的“猛金剛”杜威發了話,先抱了抱拳,聲如洪鐘似的道:“區區襄陽揚武鏢局杜威,謹在此向各位先進朋友告罪,並非區區喧賓奪主,不懂規矩,實因'冷面客'不顧江湖道義,劫鏢殺人,是以區區藉此機會,向他討還公道,請當事一方與各位朋友海涵!”
說完,又作了個羅圈揖。
四周人群又是一陣騷動。
杜威目芒四下一掃,揚頭高叫道:“'冷面客',現身出來,杜某人要討回公道。”
話聲甫落,一條人影飛身上台。
群眾嘩然。
“他現身了!”
“不,不是'冷面客'……”
“咦!這不是洛陽'宏義武館'館主易三江麼?”
“怎麼回事?”
易三江兩鬢現霜,體態威武,雙目凌芒焰煙,冷厲地道:“'冷面客',你自恃劍法高明,為所欲為,無故殺害老夫愛子與兒媳,老夫今天要食你之肉,撕你之皮,為什麼還龜縮著?”
武同春激動非凡,冒充者居然如此胡作非為,看來在這短短的時日里,他做了不少天人共憤的事。
“千面丐”冷冷地道:“太可怕了,這是安排好了的!”
驀地,台上兩人身後多了一個人,不知是如何現身的,彷彿本來就站在那裡,像幽靈出現,兩人懵然未覺,還在人群中流轉目光。
人群中爆起了驚呼:“冷面客!”
武同春激憤欲狂,現身台上的,身形、體態、衣著、面孔,與自己一模一樣,想不到面具仿製的如此精巧。
台上杜威與易三江陡地驚覺,雙雙迴身旁門,三人是鼎足之勢。
武同春業已按捺不住,他要揭開對方的真面目,身形一動……“千面丐”用手一扯他的衣袖,道:“老哥,靜靜地看下文!”
“冷面客”的現身,台下聲浪頓時平息。
場面靜下來,但空氣卻緊張無比,每一個在場的,目光凝結了,連大氣都不敢喘,這是空前盛會的序幕。
杜威與易三江面孔連連扭曲,眸中盡是殺芒。
久久,易三江才開口道:“你就是'冷面客'?”
“不錯!”
“血債血還,看來什麼也不必說了。”
“在下今天是特別拜會天地大會主,不及其他。”
“拔劍!”
“易館主想第一個流血?”
“拔劍!”
“對你兩位,在下還不想拔劍!” 連聲音神氣都模仿得維妙維肖。
武同春不自禁地發起抖來。
身後一個聲音道:“事有蹊蹺,不能盲動!”
武同春回頭一看. 身後站的竟然是白石玉,這話當然是對自己而及,口裡微哼一聲,轉過頭,不予理睬。
劍芒乍閃,杜威與易三江已掣出兵刃。
“冷面客”冷酷地道:“兩位何必定要以鮮血開台?”
杜威與易三江挪步取了對角之勢,齊聲喝道:“拔劍!”
“冷面客”搖搖頭,道:“兩位執意要找死,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說著,緩緩抽出劍來橫起。
武同春眼裡迸出了火花、這冒充者不但用的劍是與眾不同的白色,而且起手式也難辨真偽. 太卑鄙、太惡毒了。
白石玉冷冷地自語道:“有意思,天下居然有這等怪事。
暴喝聲起,兩支劍以疾風迅雷之勢,罩向“冷面客”,在心懷怨毒之下,兩人一出手便是殺著. 勁勢之強,駭人聽聞。
台下靜得落針可聞. 但每一根心弦,都昆得像引滿了的弓。
白光騰起,金鐵交鳴,夾著兩聲悶嗥,然後一切止息,只那麼短暫的一瞬。
“砰!”杜威首先栽了下去,接著,易三江身軀晃了晃,也倒落台上。
台下驚呼之聲雷動。
武同春雙目盡赤。 別人不知道,只有他看得出來,冒充者使的當然不是“玄黃劍法”,但能在一照面之間,毀兩名一等一的高手,這等劍法,足以驚世駭俗的了。
台上,“冷面客”哈哈一笑,大聲道:“大會主還等什麼,這台子已經開過光了”
人群中有聲音道:“練了半輩子劍,今天才算開了眼界。”
另一個聲音接著道:“第一劍手,豈是幸致的!”
對於“冷面客”,一般武林人絕大多數僅聞其名,不識其人,今天,在眾目睽睽之下,表現了出神入化的劍術,使人在驚羨中感到恐怖。
武同春又蠢然欲動。
“千面丐”看出武同春的心意. 淡淡地道:老哥,沉住氣,好戲在後頭! ”
白石玉竟也接話道:“壓軸戲定然相當可觀!”
武同春勉強忍住。
“冷面客”顧盼自豪,長劍仍然橫在胸前,大有不可一世之概,揚聲道:“大會主不敢應戰麼?”. 天地會是江湖第一大幫,會主是誰無人知道,但光只名頭就足以唬死人,“冷面客”居然公開叫戰,的確是武林一聲雷。
場面緊張得令人喘不過氣來。
天地會主會應戰麼? _他又能不應戰麼? 這不可一世的神秘梟雄,到底是什麼形象? 每一個人的心裡有共同的疑問。
“冷面客”名符其實,面冷如冰,不帶半絲表情,除了偶爾閃動的凌厲目芒,當然,沒幾人知道他是戴著面具。
一條人影,從廟門頂劃空瀉落台上,輕如飄絮,點塵不驚。 是個瘦長的黑衫中年。
台下立起竊竊私議之聲,無人能判斷現身的是否是天地會主。
武同春曾與天地會主朝過相,雖然不知對方廬山真面,但從體形上一限就看出並非天地會主。
“冷面客”陰陰地道:“閣下又是誰?”
黑衫中年以更冷的聲音道:“區區天地會總香主週天龍!”
“你閣下憑什麼上台?”
“代表會主出面。”
“在下的對像不是閣下。”
“敝會主已經準備候教。”
武同春心中一動,感到一陣緊張,看來天地會主將出面應戰。
這黑衫中年身為總香主,身份相當不低。
“冷面客”目芒一閃,道:“既然如此,何必要閣下出面?”
週天龍挑眉道:“由區區先驗明正身。”
“什麼?”
“驗明正身!”
“哈哈,有意思,如何驗法?”
“你試接區區一招,便可判明真偽。”
“閣下真的要先試劍?”
“不錯!”
“那你拔劍吧,由你先出手。”
週天龍站好位置,拔劍出鞘。
場面再起高潮,所有的目光,全投注在兩人身上。
週天龍長劍一揚,道:“準備接劍!”
“冷面客”根本不當回事地道:“閣下儘管出手就是!”
劍芒乍閃,週天龍出了手,天地會總香主,果然不是泛泛之輩,劍勢之奇詭厲辣,令人目涼心懸。
白光暴起,一閃即滅。
慘哼聲中,週天龍連打踉蹌,口裡狂叫道:“你……你……為什麼白光再閃,週天龍栽了下去,血泉噴起數尺之高。
台下爆起一片驚呼,“冷面客”竟然殺了天地會的總香主。
情況的發展,完全出乎武同春等意料之外,如果說“冷面客”是天地會故意安排的,他便不會對總香主週天龍下殺手,如果不是,那他是誰? 以冒充者的能耐而言,劍術已足可做視武林,為什麼要冒充別人呢? 他挑戰天地會主,原先判斷是故弄玄虛,現在看起來是真的了,冒名公開挑戰,目的是什麼? “千面丐”栗聲道:“怪事,簡直的不可思議!”
白石玉插口道:“好戲連台,有意思!”
武同春側顧“千面丐”道:“是否該揭開他的真面目?”
另一個聲音代答道:“那是天地會的事,不必旁人越俎代皰。”發話的是“鬼叫化”,不知是什麼時候挨近來的。
武同春掃了“鬼叫化”一眼,點點頭,算是招呼。
人群喧嚷成一片,天地會總香主被殺,這是駭人聽聞的大事,預料中,天地會主將馬上現身。
這對天地會是極大的侮辱,也是嚴重的挑釁。
“鬼叫化”喃喃地道:“大有文章,這當中蹊蹺大了”
白石玉冷冷地道:“又有人上台了!”
一條灰影,飄落台上,赫然是自稱“灰衣人”的副會主牟英山,手提一個革囊。
武同春登時血脈賁張,脫口道:“我要殺他!”
老管家江姥姥、“無我大師”、西門堯,還有化名歐陽一凡的右護法師叔歐化雨。 全死在牟英山手下。
武同春對他,可說恨比天高,仇比海深。
“鬼叫化”再挨近些,低聲道:“稍安毋躁,且看下文。”
“冷面客”寒聲道:“牟副會主,怎麼,會主不敢應戰?”
牟英山陰側惻地道:“別急,你不會活著下台的,現在先表明身份。”
“冷面客!”
“很像,但你不是!”
“閣下以為在下是誰?”
“卑鄙的冒充者。”
“冒充……閣下說在下冒充?哈哈哈……”
“你真的是'冷面客'?”
“假不了!”
“你沒死?”
“死,什麼意思?”
狂笑數聲,牟英山徐緩而驚鷙地道:“要本座告訴你麼?聽清楚了,旬日之前,'冷面客'與'黃衣修羅'在通天岩決鬥,雙雙墜岩而死,你沒聽說吧?”
此語一出,震驚全場,這秘聞誰也不知道。
武同春與”鬼叫化”等,倒是不在意下,那是故意安排的好戲,藉以引出兇手,牟英山與童光武等,曾隱匿偷窺,奇怪的是冒充者不知此事,何以膽敢明里冒充,公然在眾目睽睽之下現身,還製造了這場江湖問矚目的盛會? “冷面客”哈哈一笑道:“副座,你沒找到在下的屍體,怎知在下墜岩而死?”
牟英山反而怔住了,看來他沒十分的把握判斷真偽。
武同春卻是心頭太凜,看來那晚墜岩的事,冒充者也知道,這麼說,冒充者是斷定自己死,才敢明目張膽的干為什麼? 想做現成的第一劍手? 牟英山期期地道:“你……真的是……”
“冷面客”目無馀子地道:“怎麼,副座也想在劍下證實一番?'語氣中含有挑戰的意味。
略作沉吟,牟英山目芒一閃,道:“少張狂,本座會成全你的,你回答本座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無雙堡少堡主武同春向你挑戰,你敢應戰麼?”
“哈哈,為什麼不敢;無名小卒罷了!”
“真的?”
“當然,根本不是一招之敵。”
“噢!那本座呢!”
“當場就可以一試!”
哈哈一笑,牟英同沉下臉道:“武同春與'冷面客'是生死之交,本座與'冷面客'曾數次交手,你沒摸清底,便公然冒充別人,真是無恥之尤。”
說話的聲音很大,台下聽得清清楚楚,又引起一陣喧動,顯明的,“冷面客”居然是冒牌貨,太不可思議。
但冒充者所表現的劍術,仍然令人嘆為觀止。
“冷面客”居然從容不迫地道:“副座話說完了?胡謅得有意思,在下不擬辯駁。事實將證明一切!”
這是反打一竹竿,說別人胡謅。
牟英山冷哼了一聲,道:“你敢摘下面具麼?”
台下又告嘩然。
因為十人中有九個不知道“冷面客”是截面具的。
情況演變得詭譎萬端。
“冷面客”口角一撇,道:“在下為何要摘面具?”
牟英山道:“讓所有在場的江湖朋友認識一下。”
“冷面客”哼了一聲道:“是副座先試劍,還是請貴會主出場?在下不在乎車輪戰?”
牟英山不屑地道:“對付你何須車輪戰,別把自己看大了,乘你還能開口,先看一樣東西,你一定大感興趣。”
“冷面客”眸中泛出驚疑之色,寒聲道:“想玩花樣?”
牟英山手中革囊一揚道:“你看了就會知道。”
說著,革囊倒轉向下一倒。
“砰”地一聲,一樣圓忽忽的東西,滾在台上。
驚呼暴起:“人頭!”
武同春也為之心頭大震,牟英山帶這個人頭來,是什麼意思? “冷面客”連退數步,身軀微見顫抖。
“看清楚了,這是你的同路人,他已經招供了。”
“冷面客”眸中殺芒立閃,怒哼聲中,白刃劃出。
這反應早在牟英山意料之中,幾乎是同一時間,退步揚掌。
武同春心裡明白,牟英山能在八尺之內傷人於無形,他曾領教過。
一聲悶哼,“冷面客”連退數步,劍勢沒完全展開。
牟英山長劍離鞘。
人影暴閃,“冷面客”閃電般逸去,快速得令人咋舌。
武同春連想都不想,便從人群中拔起身形,劃空疾追,剛剛繞到廟後,一陣震天的“轟隆”巨響,聲厲傳來,接著是鼓譟與驚叫之聲,眼前不見“冷面客”的影子,只好恨恨地蜇回現場。
駭人的場面呈現眼簾,一座木搭的高台,支離破碎,已變成了一堆木屑,四下傳出陣陣呻吟之聲,人影奔竄,煙硝漫空。 武同春呆住了,想不到比武台下會預埋了火藥。
白石玉欺近道:“可怕的陰謀。”
武同春瞪大了眼道:“什麼陰謀?”
白石王大刺刺地道:“只要略加思想,事實顯而易見,這是連環雙殺之計。”
“何謂連環雙殺?”
“對方在台下預置火藥,目的在一舉而除去'冷面客'與天地會主。”
“為什麼?”
“那就不得而知了,總是有道理的!”
“空話!”
“怎麼是空話,灰衣人牟英山帶上台的人頭,正是鳩工搭台的人,是冒充者一方的,不幸被天地會的密探追出來……”
“你怎麼知道?”
此刻,所有看熱鬧的江湖人物,除了不能移動的死者,有的已經離去,有的遠遠離去,三五成群,喋喋談論不休,白石玉與武同春近旁沒有人,所以兩個人能毫無顧忌他說話。
白石玉淡淡一笑道:“我親眼看到他們酷刑拷問那冒充者的同路人。但他寧死不招,否則的話,便沒好戲看了。你如果衝上台,正好,此刻已肢離體解。”
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冷顫,武同春道:“冒充者一方是什麼來路?”
“不知道,離不了是天地會主的仇家!”
“不通!”
“什麼不通?”
“冒充者沒理由毀丐幫長老,動鏢又殺人。”
“這……也許想造成某種情況。”
“勉強之至,冒充者沒有理由故意樹敵,同時……”
“什麼?”
“以他的能耐,何必冒充別人?”
“這就有道理在其中了,第一,'冷面客'名氣大,號稱第一劍手。第二,'冷面客'是天地會死敵,冒充他,可以誘天地會主出面。”
“可是在牟英山說出通天岩之事後,冒充者並無驚異之狀,似乎早已知道這一個秘密了?”
“唔!這是個問題。”
“我非找到他不可!”
“你找不到他。”
“為什麼?”
“你不知道他的真面目,面具一除,他便是另外一個人。”
武同春默然。
這話有道理,只要對方除去面具,假的“冷面客”便算消失了,的確無法找起,除非對方再以“冷面客”姿態出現,但經此一役,不再可能了。
白石玉又道:“丐幫不會放過他,天地會也不會,遲早謎底會揭曉的。”
武同春心裡一片凌亂,不想再談下去,他想到了台上的灰衣人牟英山,不知是否已遭了劫,當下挪動腳步,向炸毀的比武台走去……不見“鬼叫化”一干丐幫高手的影子,想來是追兇去了。
一些遭池魚之殃的傷者,已被人扶走。
白石玉疾步跟上,道:“你想做什麼?”
武同春沒好氣地道:“找人!”
白石玉道:“如果你是找灰衣人,就不必了!”
武同春止步回身道:“為什麼?”
白石玉道:“業已被人抬走!”
武同春心頭一沉,道:“死的還是活的?”
白石玉道:“不死也差不多了,不過,可以打聽得出來的。”
武同春舉目望著空際,心情像一堆虯結的亂麻。
灰衣人牟英山一死,幾筆血債不了自了,剩下的,便是如何乘機應變,對付天地會,完成“無我大師”的遺願。
白石玉跟自己有奪妻之恨,而他偏又受命於“黑紗女”,這筆帳,該如何討法呢? 女兒遺珠,落在“黑紗女”手中,父女活生生被拆散,天下還有比這更悲慘的事麼? 白石玉自顧自地道:“其實,你可不必追究冒充者,人家的對像是天地會主,你與對方可說是同仇敵汽。
“而'冷面客'這外號,你並無意使之傳揚天下,'冷面客'已死在通天岩,讓這名號永遠自武林消失吧,你……還是自己。”
武同春收回目光,道:“我要見'黑紗女'!”
白石玉怔了怔,道:“做什麼?”
猛一咬牙,武同春道:“把事情作一個徹底的了斷。”
“如何了斷法?”
“隨便她劃出道來!”
“我可以把話傳到。”
“你帶路。”
“對不起,這點辦不到。”
“那我們的事先來個了斷!”
“我們之間本來沒事……”
“誰說的?”
“我說過,是代'黑紗女'辦事,並非我主動。”
“你既然做了,就得付代價。”
“現在?此地?”
“並無不可!”
白石玉冷冷地道:“你不想暴露身份吧?目前這週近全是天地會的眼線。”
武同春深深吐口氣,道:“我們換個地方?”
白石玉眸光一轉,道:“武兄,話說回頭,小弟對你的欽崇,初衷未變,兄台之所以不放過小弟;僅只是為了華錦芳的事。
“但那是誤會,除此之外,我倆之間談不上仇怨,這誤會兄台可以向武大嫂親自查證,如果查證結果認為非找小弟不可,再找也不遲。”
武同春對這狡黠人物的說詞,根本無法置信,但對方一再說是誤會,倒是有向華錦芳查證的必要,如她所說的. 不滿意再找他不遲。
可是自己如何面對華錦芳呢? 她父親“至上劍客”華容雖然早已客死南荒,但總脫不了是暗算父親的仇人,仍能做夫妻麼? 只有仍以假面目相對一途。
心念之中,沉聲道:“好,我會去查證。'黑紗女'的事怎麼說?”
白石玉不假思索地道:“小弟一定把話傳到,她見不見只台,是她的事。”
就在此刻,一條人影朝兩人移來,赫然是童光武。
武同春殺機又告萌動,白石玉似窺知武同春心意,低聲道:“忍耐些,別誤了'黑紗女'的大事,否則你會後悔。”
“黑紗女”的大事,這句話令人莫測。
武同春心裡打了一個結。
童光武遙遙拱手道:“白兄,幸會!”
白石玉迎上兩步,抱拳道:“童兄,真是幸舍!”
童光武靠近前來,目光朝武同春一掃道:“白兄,這位……就是那天在酒樓上……”
白石玉笑笑道:“不錯,童兄好記性,容小弟引介。這位是小弟數年前結識的忘年交賈老哥!”
說完,又向武同春道:“這位是童光武兄,劍道名手!”
雙方很勉強地互一拱手。
武同春心中暗笑,白石玉夠鬼,他妄指自己姓賈,事實上本來是假的。
童光武淡淡地道:“這位賈老哥當也是江湖同道?”
日石玉代答道:“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童光武道:“怎麼講?”
白石玉一本正經地道:“賈老哥讀書又學劍,志趣在山水而不在劍,是以如此說法。”
驀地,一個蒼勁的聲音道:“什麼賈老哥,是真的!”
武同春循聲望去,心頭為之大震,兩大外一條魁梧人影,赫然是天地會太上護法“東海大豪”江浪。
白石玉眉頭一皺,道:“這位前輩說什麼?”
“東海大豪”望著武同春,冷冷地道:“甄耀明,你化成灰老夫也認得出!”
童光武粟聲道:“真要命?”
“東海大豪”道:“一點不錯,'真要命'便是他的外號,本名甄耀明,名號諧音。”
白石玉大聲道:“他分明是賈仁,怎麼會是什麼真要命?”
“東海大豪”目中厲芒一閃,氣勢凌人地道:“你知道什麼?”
白石玉一副不在乎的樣子道:“所知不多,僅識之無,不過,對賈老先生卻是知之甚稔。”
童光武凝視著武同春,他曾聽說過“真要命”這名號。
武同春兀立著不發一言,但心裡卻在想“鬼叫化”說過的話,這份打扮,與“真要命”
有六七分相似,果然被人誤認了。
“東海大豪”朝武同春獰視了一眼,道:“姓甄的,記得我江浪麼?”
武同春冷冰冰地道:“素昧平生!”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1 15:27:08
“東海大豪”狂笑了數聲,道:“少來這一套!想不到你竟然還活著,實在是命大。這五年的命,是你白揀的,到今天為止,你休想再活下去了。”
武同春心頭一動,五年前“真要命”重傷路倒,是“鬼叫化”師徒掩埋的,原來是傷在對方手下,這倒是真巧,要完成“無我大師”遺願,使天地會除名,各個除滅,不失為上策,何不將機應勢,以“真要命”的身份鬥對方? 轉念一想,又覺不妥,聽“鬼叫化”說,“真要命”生前結的仇不少,一亮身份,勢必招來無法預料的麻煩,不如來個神而化之,裝個糊塗。
心念之中,悠悠地道:“區區一句也聽不懂!”
“東海大豪”眉毛一挑,道:“姓甄的,你怎麼變得怕死了?當年那股邪勁呢?”
武同春搖搖頭,道:“張冠李戴,閣下再仔細辨認一下,賈某人是什麼……真要命麼?”
“東海大豪”斬釘截鐵地道:“沒錯,老夫眼目還未昏花,單你這身裝束,江湖道士找不到第二人。”
白石玉大聲道:“準是認錯了人,在下敢以生命作賭!”
童光武皺眉道:“白兄……”
他想阻止白石玉干預這件事。
“東海大豪”側目道:“你要以生命作賭?”
白石玉略不遲疑地道:“是的,在下與賈老哥乃是道義之交,不能袖手。”
此刻,看熱鬧的差不多已完全散盡,現場留下零星的不足十個人,看樣子是天地會的弟子。
“東海大豪”熠熠凌芒在白石玉面上一繞,道:“你最好不要管!”
白石玉道:“為什麼?”
“東海大豪”道:“因為你管不了,何必輕賤自己的生命。”
白玉石微一莞爾,淡漠地道:“事有不得已而為者,道義重於生命!”
童光武靠近白石玉道:“白兄,你真的能證明這位老哥不是甄耀明?”
白石玉不假思索地脫口應道:“根本就不是!”
“東海大豪”陰惻惻地道:“真要命,是否五年前撿口一命,變得膽怯了?”
白石玉代答道:“在下這位賈老哥天不怕,地不怕,只怕理法二字,實際上他只算半個江湖人,練過武,卻從未涉及江湖恩怨……”
“東海大豪”冷哼一聲,打斷了白石玉的話頭,道:“少賣弄口舌,今天到此地來的,全屬好事的江湖人,一個不過問江湘是非的人,絕不會到此地來,你想替他開脫?”
白石玉分毫不讓地道:“這倒不必要,閣下未免太小看賈老哥了。”
武同春淡淡地道:“賈某人只是不想多事,並非怕事。”
“東海大豪”打了個哈哈,臉色一沉,道:“好極了,證明給老夫看,你是如何不怕事,拔劍!”
武同春心頭一動,霜刃出鞘,形跡非敗露不可,因為這柄劍與眾不同。
白石玉的確是鬼靈精,立即道:“賈老哥他不用劍!”
“東海大豪”橫了白石玉一眼,道:“他的話毋需你代答,他手裡破衣包著的不是劍是什麼?”
白石玉道:“書劍漂泊,這劍只是裝飾,並非可以交手的利器,用之驅邪倒可以,以之對陣,不堪一擊。”
“東海大豪”怒呼了一聲,不理會白石玉,轉注武同春道:“姓甄的,怎麼說,你不拔劍將死得更快!”
武同春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白石玉又插口道:“真的要打?”
“東海大豪”獰聲道:“不是打,是要殺人!”
白石玉道:“閣下不用劍便無法殺人麼?”
這句話是激將,但多少有些輕視的味道。
“東海大豪”目芒一閃,道:“不用劍將死得很慘。”
武同春已經不耐了,沉聲道:“那就試試看吧!”
他所習到的“玄黃掌法”,從沒機會用過,如果以“東海大豪”試掌,倒是十分理想的對象。
心念之中,又道:“請!”
白石玉相當周到,伸手道:“賈老哥,您的劍由小弟暫時保管!”
武同春愣了愣,這柄劍是祖遺的無價之寶,怎能隨便交給外人,何況姓白相當鬼詐,但事邊處此,不能不騰出手來。
因為“東海大豪”並非泛泛之輩,必須全力以赴,於是,暗一咬牙,把包著的劍遞與白石玉。
白石玉退開。
武同春蓄勢以待,這不是比武較技,而是生死之搏。
童光武也挪開身形。
“東海大豪”緩緩揚掌,平胸,然後劃出,動作很緩慢,沒有火暴之氣,像是在演練招式,而不是搏鬥。
但在行家眼中,卻凶險至極,因為中途不知會如何變化,也無法預估攻擊的部位,似乎每一個部位都有被攻擊的可能。
高手過招,生死勝負取決於一瞬之間,必須在一瞬間當機立斷,不能稍有猶豫。
武同春雙掌一圈,劃出,以攻應攻。
果然,在武同春發掌的同一時間,“東海大豪”的雙掌中途變勢閃電攻擊。
“砰!砰!”聲中,掌影翻飛,霍地分開,只這一瞬間的短兵相接,雙方交換了一十八掌之多。
現場殘留的人,被引了過來;彼此心裡有數,碰上了生平勁敵。
在“東海大豪”心中,仍認定武同春是“真要命”,五年前那次交手,雙方用的是劍,“真要命”在一招之後,重傷倒地不起。
預計中,他會血流盡而死,想不到他竟然還活著。
當然,“東海大豪”做夢也估不到對手是武同春。
雙方短暫地互一凝注,又合在一起。
彼此都存心要對方的命,出手盡是殺著,打得慘烈無比,旁觀的白石玉與童光武,也為之怵目驚心。
“玄黃掌法”僅三招十八式,攻守兼備,回環使用,奧妙無方,武同春初次用以對付強敵,未能靈活運用,十個照面之後,漸入得心應手之境,是以威力在不斷增加,而“東海大豪”是全力出手,在互相消長之下,漸落下風。
白石玉與童光武臉色各異,白石玉是欣喜,童光武是沉重。
一聲厲喝,夾著悶哼同時響起。
“東海大豪”龐大的身軀連打踉蹌,退了四五步之多,老臉有如紫血,“嗆”地一聲,拔出劍來。
武同春一窒,在功力懸殊不大的情況下,是無法以肉掌對劍的。
白石玉俊面一變,正待有所動作……一名黑農武土,匆匆奔到,朝“東海大家”與童光武分別行了一禮,道:“奉上諭,請兩位立刻回去!”
“東海大豪”放落劍,道:“什麼事?”
“說有重要事相商。”
“嗯!副會主情況如何?”
武同春心中一動,這正是他急於要知道的。
黑衣武士恭謹地道:“業已送到,恐怕……兇多吉少。”
“東海大豪”一擺手,道:“知道了!”
黑衣武士行禮退去。
“東海大豪”目注童光武道:“童巡監,我們走!”
說完,回劍入鞘,狠盯著武向春,又道:“姓甄的,事情不算完,你等著!”
武同春冷冷地道:“隨時候教!”
童光武向白石玉道:“白兄,所談的事情作最後考慮,下次見面時,區區希望得確實回音!”
白石玉抱拳道:“好的,在下會考慮。”
童光武拱拱手,掃了武同春一眼,與“東海大豪”雙雙奔去。
武同春長長吐了口氣,像自語般地道:“下次碰頭就不讓你活著離開。”
白石玉把劍交還武同春,道:“我們該離開了!”
武同春接回劍,橫提在手中,想了想,道:“兩件事,在下重複一遍,第一,在下要見'黑紗女'當面了斷,務請把活帶到。
第二,關於你與華錦芳之間的事,在下查證之後,如果你的禽獸之行屬實,在下不會放過你。 ”
白石玉滿不在乎地道:“好,就這麼說定了!”
武同春不願再跟他纏下去,轉身便走。
事情已了,沒有再回客店的必要,他是一劍之外無長物,行動相當自由。
實際上,事實並未了,反而更加撲朔迷離,冒充者的身份成了謎。 只有一樣,對丐幫邱長老被害的冤枉,算洗脫了。
可是,由於易容改裝,被指為“真要命”,意外事故將接踵而來。
如果去了易容,勢必要展露真面目,而自己恢復了容貌,除了方大娘一家三口人,沒別人知道:“冷面客”也隨著通天巖頭的假戲而消失了,冒充的“冷面客”不可能再以那身份出現。 眼前該如何是好呢? 正行之間,一個粗獷的聲音道:“家師請少俠速去一趟!”
武同春一聽聲音,便知道是“大力丐”,止步回身道:“令師在何處?”
“大力丐”道:“要飯的帶路!”
武同春點點頭,道:“什麼事?”
“大力丐”顯得有些激動地道:“已經踩到了假的'冷面客'的落腳處!”
精神一振,武同春閃動著目芒,道:“好極了,請帶路!”
這是個峭壁夾峙的狹谷,像一條街道,上望只見一線天各道幽深,在十丈之外,谷裡是什麼情況不得而知。
四名老丐,散坐在谷口,其中三個身上業已見紅。
武同春與“大力丐”來到。
“鬼叫化”起身迎上,激動地道:“老弟來得好!”
武同春目光掃向三名受傷坐地的老丐,他僅認得“大力丐”,這幾個不曾見過,微一皺眉道:“老哥,怎麼回事?”
“鬼叫化”憤憤地道:“慚愧,老要飯的四人,竟不是那斯的對手!”
武同春目蒼一閃,道:“人在何處?”
“谷裡!”
“什麼身份?”
“目前還不知道。”
“老哥進過谷了?”
“當然,不然三位長老怎麼受傷。”
“對方只一個人?”
“是一個人!”
“在下進去會他!”
“我們一道!”
“大力丐”道:“師父,弟子也去……”
“鬼叫化”擺手道:“你守在外面,三位長老受了傷,得有個人照顧。”
說完,朝武同春偏了偏頭,道:“走,我們進去!”
武同春定了定神,當先步入谷道,心中不無激動,那冒充者的劍法他見過,是罕見的勁敵,四長老三受了傷,這點就可見一斑。
走完窄窄的谷道,眼前現出一片岩石地,峭壁圍峙中,像一口巨井。
一條人影,由石旬後幽然出現,仍是“冷面客”的面目。
武同春登時激動非凡。
“冷面客”陰陰地道:“好哇!邀來了助拳的,何方高人?”
武同春迫前數步,寒聲道:“你是誰?”
“冷面客!”
“你不是!”
“在下不想爭論,你閣下又是誰?”
“賈仁!”
“假人?嘿嘿,有意思,假人也好,真人也罷,在下不想殺害無辜,識相的快退出去吧!”
“沒這麼便當!”
“冷面客”目芒掃向“鬼叫化”道:“老要飯的,在下已經劍下留了情,別太不知足,如果在下一個時辰未放開手的話,你們幾個要飯的連收屍的都沒有。”
武同春怒哼了一聲道:“別太張狂,老夫可以替你收屍,現在先報上你真實來路。”
“冷面客”打了個哈哈道:“口氣不小,你窮酸算老幾?”
武同春解開舊衫,把霜刃連鞘執在手中,冰聲道:“你準備躺下去才肯吐實?”
“冷面客”吐口氣,道:“你老窮酸定要找死,也是沒辦法的事。”
武同春咬咬牙,道:“你為什麼要冒充'冷面客'濫殺無辜同道?”
“冷面客”陰陰地道:“等閣下倒地時,在下一定奉告。”
怒哼一聲,武同春霜刃出鞘,厲聲道:“拔劍!”
“冷面客”突地後退一步,栗聲道:“閣下用的劍……”
武同春冷笑一聲,道:“怎麼,只許你變造冒充別人的兵刃?雪刃霜寒,降魔誅妖,老夫那時準要你死得心安就是!”
“冷面客”目芒連閃,道:“閣下的劍也是故意變造,還是……”
武同春借用對方剛才說過的話道:“等你躺下時,老夫也一樣會據實奉告!”
“冷面客”道:“慢著,這劍難道是真正'冷面客'所用的那柄?”
“怎麼,你承認冒充了?”
“承認,閣下先說此刻來路再動手。”
“如果老夫不說呢?”
“恐怕不行!”
“那就動手!”
“老實奉告閣下,在下要據此決定是否該下殺手。”
武同春大為愣愕,對方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看來此中必有文章,自己何不如此如此……
心念之中,沉聲道:“老夫與'冷面客'乃是忘年至交。”
“冷面客”目中登時爆出凌芒,厲聲道:“忘年至交?”
“不錯!”
“閣下知道他的真實身份麼?”
“這個……當然知道,不過他與老夫有約定,不向第三者洩露。”
“鬼叫化”目芒連閃,事實上他真的不知道“冷面客”就是武同春本人,而聽口氣這冒充者似乎知道“冷面客”的來路,這就有些古怪了。
“冷面客”點點頭,沉凝地道:“閣下所持的兵刃是他的?”
武同春毫不躊躇地道:“不錯!”
口裡應著,目光卻一不稍瞬地註意對方的表情。
“冷面客”睜大了雙眼,激聲道:“他的兵刃怎會在闊下手中?”
武同著故意猶豫著道:“有告訴你的必要么?”
“冷面客”以斷然的口吻道:“非常必要。”
武同春一字一句地道:“是老夫給他收的屍!”
“冷面客”雙目暴射厲芒,連退兩步,狂激地道:“這麼說,他……使與'黃衣修羅'決鬥,同歸於盡的事是確實的了?”
武同春點點頭,沉重地道:“半點不虛,你是因此才冒充的。”
“冷面客”閉口無言,雙目發赤,隱見淚光,這使武同春大為困。
久久之後,“冷面客”才哀聲道:“他真的死了,想不到……”
“鬼叫化”怪叫道:“小子,你這是什麼意思?”
武同春咳怪不已,自己並不認識他,他為何有這種表現,面具之下遮掩著的是什麼樣一副面孔? 他冒充自己的原因何在? 在自己所認識的人當中,沒有誰具備這高的功力,這實在令人莫測? “冷面客”凝望著武同春道:“他……真的是決鬥而死?”
武同春頷首道:“這不假!”
“冷面客”目芒一閃,道:“沒有陰謀?”
心頭又是一動。
武同春道:“你似乎很關心他?”
“可以這麼說。”
“什麼原因?”
“閣下真是他的至友?”
“這假不了,老夫可以說出他的任何隱秘。”
“噢!這……閣下說說他的臉?”
“他不願人知道。”
“是托詞麼”
武同春怔住,情況越來越詭異了,他不知道該不該說實話,因為對方的身份目的不明,而目前仍是生死之敵的狀態。
“鬼叫化”寒聲道:“你小子到底在揭什麼鬼?”
“冷面客”道:“在下要和這位閣下單獨一談。”
“鬼叫化”雙目圓睜……武同春心念電轉,略一躊躇,道:“您老暫且請迴避,此事區區會妥善處理。”
“鬼叫化”無可奈何地轉身出谷。
武同春這才再次迫著問道:“現在可以說實話了,你到底是誰?”
“閣下先說說他不願人知道的秘密是什麼?”
“好吧!他的臉業已復原,但仍以'冷面客'面目出現。”
“他的真正身份?”
“你想套取老夫的話?”
“咱們彼此彼此,在下也透露一點,他的臉得以復原,是家祖父的神術,如閣下與他是至交,應當知道家祖父是誰。”
心頭狂震,武同春連退數步,陡然明白過來,脫口道:“你……是方家兄弟?”
“冷面客”全身一顫,雙目凌芒大張,激越地道:“閣下……到底……是誰?”
對方竟是方大娘的兒子方桐,他是不該欺瞞的,咬咬牙,摘下面具。
方桐倏然窒住,半晌,才上前拉住武同春的手道:“武大哥,你……你究竟怎麼回事啊?”
武同春立即又戴回面具,道:“兄弟,我的身份現在還沒人知道,更沒人知道复容的事,仍叫我賈仁吧。現在你先說說,為什麼要冒充'冷面客'殺人?”
方桐原來是故意改變了聲音的,現在用本來的腔調道:“武大哥,這事說來話長,小弟簡單地說吧,家祖父化了這些年的心血,隱居豚世,目的在以他平生所學。造就小弟,小弟最近成功,所以……”
武同春忍不住插口道:“怪不得你有這高的身手,以後呢?”
方桐閃動著目光道:“所以小弟開始進入江湖,查訪當年的殺父夥人!”
“啊!仇人是誰?”
“對不起,家祖父叮嚀,此事不許假手任何人。”
“那……”吐口氣,又道:“言歸正傳吧!”
方桐拉回正題道:“小弟是在無意中聽到傳聞說,'冷面客'恃技濫殺無辜,當時一分懷疑,全力追查之下,終於碰上了對方,幾句話便使對方露出了狐狸尾巴,嚴詰之下,冒充者供出是天地會的陰謀,目的是要藉此引起武林公憤,借刀殺人。”
“'天地會'的傑作?”
“是的,小弟一怒之下,開了殺戒,斬了冒充者,然後藉用對方的行動,放出空氣,挑戰天地會主。”
“這……不太冒險麼?”
“小弟聽說大哥已因決鬥而與對手同歸於盡,悲憤之餘,有心要代大哥討公道……”
“這麼說,兄弟根本沒殺人?”
“當然!大哥決鬥的事……”
武同春把“鬼叫化”設計安排的經過說了一遍。
方桐激動地道:“想不到其中有這多的周折!”
武同春沉重地道:“兄弟,天地會是不會甘休的,你還是別再以'冷面客'面目出現,以免增添意外枝節,讓'冷面客'永遠消失了吧!”
點點頭,方桐道:“好的,大哥行止如何?”
武同春想了想,道:“兄弟,我還有些事要辦,暫時分手,以後會見面的,現在得先把事實真相向丐幫說清楚,消除這可怕的誤會。”
方桐期期地道:“可是小弟的真實身份,可不能……”
武同春道:“這我知道,'鬼叫化'對大娘並不陌生,我會解釋的。”頓了頓,又道:
“兄弟怎會藏身在這種地方!”
眉毛一揚,方桐道:“小弟原意是要引天地會的人來這絕地,好解決這公案,現在真相已白、沒這必要了,大哥……就要走麼?”
武同春拍拍方桐的肩頭道:“兄弟,願不久再見!”
說完,依依山谷。
到了谷口,“鬼叫化”迎了上前,迫不及待地道:“情形怎麼樣?”
武同春悄聲把經過說了一遍,並請“鬼叫化”保守方桐身世的秘密。
“鬼叫化”恨恨地咬牙道:“想不到內情是如此,很好,這筆帳本幫非向天地會討取不可。”
武同春沉聲道:“在下會全力以赴的,連'無我大師'的老帳一起算,三位長老的傷……”
三長老與“大力丐”遠站一旁,看來已無大礙。
“鬼叫化”道:“不要緊,小事一件。”
武同春又想到了白石玉與華錦芳的窩囊事,籲口氣,道:“在下尚有私事要處理,就此告辭,以後再聯絡!”
說完,拱手一揖,又朝“大力丐”等遙一抱拳,彈身迳去。
又到故里,武同春情不自禁地奔入家園廢虛,面對亡妻吳凝碧的墓,忍不住又滴下了愧海之淚。
家破人亡,骨肉離散,全在一念之間,一想到這傷心事,便覺豪氣盡消,萬念皆灰,人生乏味,生不如死。
人影閃動,白石玉與華錦芳雙雙行來。
武同春雙目盡赤,血脈賁張,殺機狂熾起來。
兩人行近,白石玉打了個哈哈道:“武大嫂,這就是我向你說的,武大哥的忘年交老賈先生。”
武同春在狂激之下,感到啼笑皆非。
華錦芳遲疑地望了武同春幾限,福了福,道:“賈前輩,您好!”
武同春“唔”了一聲,手按上了劍柄,眸中閃射厲人殺芒。
白石玉臉色一肅,悠悠地道:“賈老哥,在下一再申言這是場誤會,現在三頭對面,誤會應予澄清!”
說著,目注華錦芳道:“大嫂,你說吧!”
武同春的身軀簌簌而抖,殺念仍然一分熾烈。
華錦芳悠悠地道:“賈前輩與'冷面客'都是拙夫的至友?”
武同春從牙縫裡進出聲音道:“不錯!”
華錦芳望向白石玉道:“用行動來解釋這誤會吧!”
白石玉笑了笑,用手抓掉頭巾,如雲秀髮披了下來,聲音一變,道:“老哥,可以釋疑了吧?”聲音嬌脆悅耳。
武同春雙目暴睜,連退三步,厲聲狂叫:“原來,你……是女的?”
白石玉若無其事地道:“當然,否則怎能毫無忌憚,男女授受不親啊!”
武同春木住了,心裡的殺機,變為狂亂,這真是做夢也估不到的事,白石玉竟然是易釵而棄。
一股難言的歉疚之感,由心底升起。
由於這誤會,華錦芳的罪可受夠了。
白石玉沒抖出自己的身份,為什麼? 深深一想,修有所悟白石玉受命於“黑紗女”,這兩個女的目的在於替凝等向自己施報復,這一波平了,以後的還不知道。
兩女與凝碧多半是姐妹輩,所以才會出頭。
故意製造這糾紛,當然是想藉此折磨自己。
白石玉又道:“賈老哥,您不再要我的命了吧?”
武同春痛苦地哼了一聲,無言以對,似乎連恨都恨不起來,因為對方這種殘忍的報復手段,反被對凝碧的虧欠心理抵消了。
尤其,現在正對凝碧的墓。
華錦芳幽淒地道:“賈前輩,同春他……為什麼還不回來?”
武同春心弦劇顫,暗忖:“華錦芳是仇人之女,這是一樁婚姻悲劇,能再以夫妻的名份生活在一道麼?不能,那該怎麼辦?算了,認命了吧,遺珠受'黑紗女'的保護,她會善待她的,自己此生業已註定了悲劇的下場。……”
心念之中,盡量把語調裝得冷漠地道:“老夫久已沒見到他,無法作答。”
白石玉冷冷地道:“在下看,這件事的內情,只有'冷面客'真正明白。”
武同春痛苦莫名,又被扔入了無形的煉獄,他無法再呆下去了,他有一種即將要崩潰的感覺。
華錦芳低頭垂淚。
就事論事,她是無辜的受害者。
白石玉面上泛起一抹異樣的微笑,是嘲弄,也是幸災樂禍。
武同春在心里道:“笑吧,得意吧!我認了,誰教我當初不辨是非。凝碧,你死得很慘,但你現在可以看我活著償付出的代價。
“我,什麼也沒有,任何屬於我的,都已不存在,我只是行屍走肉。錦芳,誰叫你是仇人之女,你也認命吧!”
心念之中,片言不發,緩緩回身,舉步。
華錦芳淒聲道:“他走了?”
白石玉若有所指地道:“他是可以走了,留下來做什麼!”
武同春走了,走向不可知的命運。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1 15:28:18
第十九章
夕陽的餘暉,把大地渲染得一片絢麗。
隴陌間,農夫荷鋤,婦孺呼兒喚母,牛兒卸了犁歸架,疲乏而緩慢的隨在主人身後,數點帚鴉,噪空而過,是歸巢的時候了。
好一副動人的晚村圖。
一個衣衫敝舊的老人,蹣珊行走在村道上,像個落魄的老秀才。
他,正是易了容的武同春,沒有親人,成了江湖遊魂。
望著眼前的景物,不由感慨萬千。
他想:這些平凡的農人多幸福,日出而作,日沒而息,家人相依,與世無爭,乎凡中有安樂。
自己何不幸生為武林人,在詭波誘濤中翻滾浮沉,沒有一刻的安寧,像陷入可怕的泥沼,一輩子無法自拔!
想著,不由深長地嘆了一口氣,他似乎真的是個老人了。
一條人影,從前面不遠之處橫掠而過,快極,如蒼鷹低飛沖刺。
武同春心中微微一動,沒理睬,照樣走他的路。
又一條人影掠到,停在路上張望,似在追前面的人而失了方向。
武同春目光掃處,心頭為之一震。
停在身前不遠的,赫然是方大娘的兒子方桐,才分手數日。 想不到這麼快就碰面了。
他忙開口叫道:“兄弟,追人麼?”
方桐扭頭一看,先是一怔,繼而認出來了。
他喜孜孜地道:“武大哥,是你,我們又見面了!”
武同春走近前去,低聲道:“兄弟,叫我賈老哥!”
方桐笑笑道:“是的,我竟忘記老哥的囑咐了。”
“你在追人?”
“是的,老哥看到了!”
“剛過去不久,朝山區方向!”
“小弟得去追……”
“什麼人?”
“仇家,賈老哥,對不住……”
聲未落,人已疾馳而去。
武同春心念一轉,也尾隨追去。
越過田野,村落,進入山區,順山道而奔,武同春與方桐保持了一段適當的距離,遙遙跟進。
日落,黃昏來臨,山中瞑氣四起,較遠的地方,視線已呈模糊。
山道盤旋而上,仰頭望去是個馬鞍形的山椏。
方桐略不稍停地穿過山極,武同春身形一緊,連縱帶奔,到達桃口,一看,業已失去了方桐的影子。
極口之後,是下坡,山影重疊,谷道交錯,在這種地方找人可就不太容易了。
武同春居高臨下,目光在山谷間游動,久久,仍一無所見。
他暗忖:“方桐不知道發現仇踪了沒有,追到哪裡去了?以他冒充'冷面客'時所表現的功力,倒不必替他擔憂,怕的是他年輕識淺,容易上當。
“據方大娘說,他父親遇害時,他尚在裙褓,算來已將接近二十年,不知他是如何在這短時間內查出了仇家?”
心念未已,突然發現右前下方的谷地密林中隱有屋宇,不禁心中一動,那很可能便是方桐所追仇家的落腳處。
略一思索,武同春不循山路,抄近向那片隱現屋宇的谷林瀉去。
到了地頭,只見巨鬆成林。
由於天色已經昏黑,林深處的景物已看不真切了。
林邊,有塊天生的巨石,大小如一幢小屋,上面刻有八個怵目心驚的大字:“行人止步,犯禁者死。”
武同春心頭大震,看來此非善地,不知方桐是否已經闖入? 他躊躇了。
凡屬這等被列為禁地的所在,必有意想不到的凶險佈置。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但方桐祖孫三代都對自己有恩,說什麼也不能袖手。
思慮再三,他解開劍包,把劍提在手中,以防不虞,然後舉步緩緩踏入林中。
入林院丈,目光所及,不由怦然心震,停下了腳機步。
一株巨松之下,端然坐著一對老年男女,一動不動,生像是土地祠裡的土地公婆,夜色中,情況顯得一分詭譎。
仔細凝神細看,這一對老男女已白髮蒼蒼。
那老者開了口:“老婆子,有人闖禁!”
老娘冷森森地道:“多半是不認得字。”
“你錯了,是個老窮酸,怎會不識字?”
“那是窮昏了頭!”
“也許是衣食不周,三餐不繼,想求解脫。”
“唔!不管是什麼原因,規矩不可廢,老頭.依你看……”
“當然照例成會。”
兩個人一唱一和,眼睛根本不著武同春。
武同春又好氣,又好笑,這一對邪門人物,不知是什麼路道? 四道目蒼,突地射了過來,有如午夜寒星。
老者招了招手,道:“餵!窮酸,你過來!”
武同春緩緩上步,迫近到丈許之處。
老嶇目芒在武同春身上一繞,道:“你到此地來做什麼?”
武同春心念一轉,道:“找人!”
“有意思,到此地來找人,找的是什麼人呀?”
“一個年輕人。”
“此地沒年輕人。”
“剛才……是否有人來過?”
老者陰惻惻地道:“老窮酸,你自己了斷吧,省得我老人家費手腳。”
目芒一閃,武同春道:“什麼意思?”
“你沒看到外面石刻的字?”、“字……沒注意。”
“別裝蒜,快快自了!”
“這……可就難了!”
“什麼難了?”
“區區還不想死裡!”
“窮酸,如果你不自了,要我老人家動手,你就不得全屍了,要你自了,算是你運氣,正碰上我夫妻懶得行動,這是天大的便宜。”
武同春氣極反笑道:“區區不想揀這個便宜!”
口裡說,心裡卻在想:”方桐不知道來過沒有,以方桐的身手,這雙怪物要製他得費些手腳,他脫離視線的時間並不久,不可能如此寂寞無聲,看來方桐沒來過……”
老嫗陰陰一笑道:“老頭,世代變了,居然有人敢對我夫妻如此講話。”
老者湊趣地道:“可不是,生平第一次!”
武同春反唇相譏道:“區區活到這把年紀,也是頭一次聽到有人要區區自了!”
老者怪叫道:“好哇!老小子,你還挺沉得住氣。你什麼來路?”
武同春冷冷地道:“閣下何不先表明身份?”
“你不配問!”
“彼此!彼此!”
“真是反了,你老小子是吃了天雷豹膽來的,居然不知天高地厚,你不說?”
“閣下先說!”
老者偏頭向老嫗道:“老伴,這老小子不識好歹,得好好的消遣他,你說……該怎麼辦?”
老嫗想了想道:“老頭,這麼著吧,主人要是三天后不開壇祭令麼,把他逮進去,留待三日後當豬羊祭品,如何?”
武同春心頭一震,聽口氣,這裡是一個神秘邪門的幫派。
老者道:“好是好,可是……眼前這口氣抹不下。”
老嫗道:“那就這樣,先切他的手足掌,要他爬著走,定然有趣。”
老者撫掌道:“對,有意思!”
武同春不由的火冒三丈,這對老怪物無疑是窮凶極惡之徒,殺之絕不為過,當下不屑地哼了一聲道:“兩位倒是一廂情願啊!說的比唱的還好聽。”
老者忽地站起身來道:“老小子,一會你連哭都哭不出來!”
老嫗也跟著起身,道:“老頭,你走開,讓我來殺殺手癢。”
老者側移了一個大步,道:“老伴,出手可得輕著點,別一下子就使他完蛋,那就沒意思了!”
老嫗翻眼道:“我知道,你省點嘴吧!”
武同春把劍提起,又放下,沉聲道:“兩位最好先表明身份,以免誤殺。”
老者突然好像聽到什麼滑稽的事似的,聳肩擠眼的。
然後哈哈大笑道:“誤殺?實在有意思,老小子,你若非昏了頭,便是失心瘋,也罷,讓你死得安心些,做個明白鬼,聽說過“嫠婦鰥夫'沒有? ”
武同春為之愕住。
窒了片刻才道:“兩位的外號是?”
老者道:“那還用說。”
嫠婦是死了丈夫,鰥夫是喪了妻子,一鱉一鰥,卻自稱夫婦,天下竟然還有這等聞所未聞的怪名號。
武同春瞪大了眼道:“奇聞!沒聽說過。”
老者怒聲道:“什麼?你沒聽說過我們夫妻的尊號?”
武同春冷冷地道:“是沒聽說過!”
事實上,他真的沒聽說過。
老嫗白眉倒豎,臉上的皺紋連連抽動,厲聲道:“好哇!老小子,你是耳聾目盲,孤陋寡聞,冤枉活了幾十歲,我老太婆非好好的消遣你不可!”
陣中倏射厲芒,一鳥爪也似的手緩緩揚起,捲曲的指甲筆直前伸,至少有三寸長,有如一柄小劍,獰惡之態,令人不寒而栗。
武同春心頭大凜,“嗆”地拔出霜刃,橫在胸前,暗夜中,劍身泛出的白芒,益顯森冷逼人。
老者厲聲道:“老伴,慢著!”
老嫗氣呼呼地道:“什麼慢著?”
“這老小子的劍……”
“劍怎麼樣?”
“聽說江湖上新近出了個第一劍手,叫什麼……'冷面客',用的兵刃與眾不同,這老小子的兵刃,像傳言的完全一樣。”
“又怎麼樣?反正……”
“先問問清楚。”
“羅嗦,你問吧!”
老者目芒一閃,道:“老小子,我夫妻的話你聽到了,這劍是怎麼回事?”
武同春心意一轉,信口道:“他是區區的傳人!”
諸者厲聲道:“什麼,你老窮酸是第一劍手師父?”
武同春若無其事地道:“一點不錯!”
老者怔了怔,道:“還真看你不出,難怪如此狂做。老小子,你該是有名有姓的吧?”
“當然!”
“報上來!”
“閣下先交代身份,以及此間主人的來歷。”
“做夢!”
“彼此!”
老嫗揚著的手瓜一晃,道:“跟他費甚麼唇舌,他願意躺著說,何必一定要他站著說呢!”
最後一個字離口,雙爪已奇幻無比地抓出,快如閃電。
白光騰起,迅厲疾劃。
驚呼聲中,老嫗彈退八尺,退勢與進勢一樣快。
武同春心頭又是一凜,跟著收回劍,這一個照面,顯示出對方的功力已到了收發由心的地步,反應神速,也彌足驚人。
暴喝聲中,老者推出一掌,勢如排山。
武同春側轉身,霜刃劈山,劍氣與掌風激撞,發出刺耳的“波!波”聲,老者橫門,武同春的身形也被掌風震得晃了兩晃。
老嫗柔身再進,老者配合行動,左右夾擊。
武同春霜刃劃出,錯步旋身,分迎兩個老怪物,一招二式,快得猶如一式,彷彿劍是同時朝左右揮出,快慢不差分毫,威力半點不減。
兩老怪又雙雙退了開去。
老嫗怪叫道:“老頭,我們栽了!”
“什麼栽了?”
“在你記憶中,有過合手聯攻而不收效的事麼?”
“是沒有,破天荒頭一遭,老伴,難道破例不成?”
“沒這樣的事,主人怪責下來你我擔待不起。走第二步棋吧!”
第二步棋是什麼? 武同春無從想像,但他知道要殺對方不是三招兩式的事,得有一場狠斗。
眼一花,兩個老怪物消失在林中。
武同春一怔神,忖道:“下人如此,主人可知,自己的目的是追尋方桐,方桐既沒闖來此地,也就犯不著闖別人的禁地了。”
心念之中,就轉身準備離去。
一看,不由駭然,眼前景物全變,昏昧中是無窮無盡的松林,本來人林不深,一眼可以望穿的,現在全變了,那塊矗立在林邊的巨石也不見了。
倏地,他凜悟到已經陷入了上座奇陣之中。
陣勢,如不明其理,是闖不出去的,他只好定下神來,仔細觀察。 看了半晌,什麼路道也摸不出來,時間一久,心神開始不寧了。
現在他明白了兩個老怪物所謂的第二步棋,便是把自己困在陣中。
這完全是意料所不及的事。
此地的主人,到底是什麼來路的,竟然能役使“嫠婦鰥夫”這類的人物,當然,不會是好路數。
“呼!”一道強勁的掌風暴捲而至。
武同春不想盲目出手,身形電挪,避開主鋒,不見人影,他感到窩囊,像這種攻擊法是防不勝防的。
當下故作不屑地道:“嫠婦鰥夫,竟是這等宿小之輩,不敢現身明鬥。”
這句話生了效,武林中凡是成了名的,不論正邪,多數珍惜羽毛,不甘被人輕視。
老者的聲音道:“老小子,闖禁者死,我老人家不殺你你也走不了,將活活困死。”
老嫗的聲音接著道:“你慢慢消磨吧,至多三天,鐵打的金剛也會癱下。”
武同春不吭聲,心中在盤算著如何脫困。
再沒有動靜,兩個老怪物可能是離開了。
破陣,不是憑藉武功的,不懂便是不懂,絲毫也勉強不來。
突地,武同春靈機一動,想到了一個很笨,但有其道理的出陣方法,未必行得通,但值得一試。
兩個老怪物不在場監視,對他的行動相當有利。
凡屬陣勢,皆由奇門衍化,合以相生相剋之理,觸物而生意,由意而生幻。
武同春想到他笨主意,便是先杜意以滅幻,然後憑靈智之覺而脫困,主要的是入陣不深,又無人監視,故可以一試。
於是,他故意開口道:“兩位,咱們來談談條件如何?”
沒有反應,證明兩個老怪物已經離開。
武同春精神一振,閉上雙目,鎮懾心神,然後默惴入林方位,轉過身,一手持劍,一手持鞘,前伸探路,緩緩挪步。
碰觸到樹身時,便摸索繞過,但維持方向不變。
“雙目不視,幻象便無由而生。
一步一步的挪移,心情是相當緊張的,萬一被察覺,便功虧一贊。
他記得,入林不過數丈,如此法行得通,片刻便可脫出陣外。
每挪一步,都是提心吊膽的。
而事實上是否行得通他還毫無把握。
走著,走著!
突然觸及那塊刻有禁字的巨石,登時心花怒放,繞過巨石,睜眼。 回身,松林依舊,了無異狀。
這辦法居然會成功,是想不到的。
一聲驚“咦”傳自林中,武同春急隱身右側。
現在,他已無所畏懼了。
緊接著,傳來了“嫠婦鰥夫”的話聲。
老者的聲音道:“人不見了,怎麼回事?”
老嫗的聲音道:“難道這老小子懂得這陣勢?”
“不可能,看他剛被困的情形便知道。”
“可是,人不見了,怎麼說?”
“我倆太託大,該引他進入陣心的。”
“現在說這話有屁用,主人要見他,人走了,如何回話?”
“他必走之不遠,我們追!”
武同春心中一動,對方主人要見自己,為什麼? 對方主人是何許人物? 好奇之念油然而生。
轉念一想,自己的煩事已經夠多了,何必節外去生枝。
心念之中,正待離開。
一個森冷的聲音道:“閣下不作任何交代就想走麼?”
武同春暗吃一驚,抬眼望去,只見一個面目陰沉的中年文士兀立在一丈之外,竟不知何時來到的。
當下定了定神道:“朋友是誰?”
中年文士冷陰陰地反問道:“閣下是'冷面客'的師父?”
武同春信口開河在先,不得不承認,硬著頭皮道:“不錯!”
中年文土冷電似的光芒在武同春的面上一繞,道:“如何稱呼?”
武同春道:“朋友還沒回答老夫的問話。”
兩條人影閃現當場,赫然是“嫠婦鰥夫”一雙老怪物。
“嫠婦”道:“老小子,你想溜?”
“鰥夫”接著道:“你犯了禁,想這麼離開,沒這麼便宜的事。”
中年文土陰陰地道:“隨區區夫見我們的主人。”
武同春寒聲道:“貴主人是誰?”
中年文士道:“到時自知,現在不必多問。”
武同春道:“對不起!老夫沒空!”
中年文士目中寒芒一同,道:“這可由不得閣下。”
武同春暗地一咬牙,道:“用強麼?”
中年文士道:“必要時會的!”
“鰥夫”獰聲道:“老小子,你再生雙翅也飛不了,別以為你的劍術高強,一樣把你擱下。
武同春目芒逐一掃三人,冰聲道:“那就試試吧?”
中年文士沉聲道:“敝主人要見閣下,希望閣下能堂堂正正地走進去,區區加一個請字如何?”
武同春一時委決不下,明知對方不是好路道,可是又撇不下好奇之念。
“嫠婦”冷冷地道:“若非看在你是'冷面客'的師父這一點上,可沒這等好事。”
武同春心頭一震,怎麼會牽扯到“冷面客”,那本是自己以前的化身,方桐冒充過一次,這內中到底有什麼蹊蹺? ”
這一來好奇之念倏熾,一點頭,道:“好吧,請帶路!”
中年文士一抬手,道:“隨區區來!”
說完,又向“嫠婦鰥夫”道:“兩位還是請坐鎮原地。”
“嫠婦鰥夫”轉身退走。
中年文士再次道了聲:“請!”然後舉步往林裡走去。
武同春緊隨其後,心情不免有些忐忑。
這片天生的松林被布成了奇門陣勢,進去容易,如果鬧翻,出來可就難了,但現在反海已遲、只有硬著頭皮入龍潭。
松林疏密相間,穿行其間,看不出有什麼異樣,武同春是有心人,邊行邊默記中年文土的走法。
逐漸的,他看出端倪來了。
凡屬獨樹必轉彎,雙樹從中間穿過,三株以上樹叢則繞過,屢驗不爽,於是,虛懸的心便踏實些了。
不久,松林行盡,眼前是一座巨宅,大門洞開,門頭兩側各吊了一盞紗燈,燈上名寫了“流宗”兩個大紅字,代表什麼,不得而知。
四個錦衣勁裝佩劍武士,分立兩側,見中年文土到來,齊齊躬身為禮。
中年文士領著武同春進入大門,穿過石板鋪砌光溜溜的大院,步上頭一重廳屋的階沿。
月門外又是四名錦衣武士左右抱劍而立,面向院子。 廳內燈燭如晝,椅案佈置如一般江湖幫會的令廳,樑上高懸一面巨匾,刻的是“萬流歸宗”四個輝煌的金字,這排場顯示這是神秘的江湖幫派。
到了廳門邊,中年文士止步,高聲道:“犯禁者帶到!”
這五個字相當刺耳,武同春不由微呼出聲。
兩名錦袍老者,自屏風後步出,分立長案兩側,神態頗具威儀。
緊接著,一個相貌陰鷙的黃袍老人,緩緩步出,坐上長案後的高背交椅,像君王臨朝似的滿有那麼回事。
右首的錦袍老者宏聲道:“帶進來!”
武同春在氣憤中有些啼笑皆非之感。
中年文士側身道:“請進!”
他還算有點客氣。
武同春昂首而入,在案前略側,約八尺之處站定。
中年文士隨入,先朝黃袍老人施了一禮,然後退站與武同春相對的一邊。
武同春提劍拱手道:“尊駕相召,有何指教?”
黃袍老人鷹隼似的目芒在武同春面上一繞,以低沉但懾人的聲音道:“報上來歷!”
這情形像官府升堂問話,武同春氣憤在心,冷冷地應道:“賈仁,江湖無名之輩,談不上來歷。”
“假人?”
“姓氏之賈,仁義之人!”
“嗯!據報你是'冷面客'之師?”
“不錯!”
“你的傳人被譽為第一劍手?”
“好事者的謬言,不值一道。”
“有徒如此其師絕非無名之輩,中原道上,似乎不曾聽過賈仁之名?”
“本人不屬於好名之列。”
黃袍老者如刀利芒在武同春面上註視著,沉默了片刻,才又開口道:“因何闖禁?”
武同春淡淡地道:“找人!”
“找什麼樣的人?”
“一位年輕朋友。”
“怎會找到此地來?”
“無意碰巧。”
“上見禁牌麼?”
“見到了!”
“為何仍要擅闖?”
“本人說了是在找人?”
“犯禁者死,你當已明白?”
“本座特別為你破例一次,但有條件……”
武同春心弦一顫,道:“什麼條件?”
“你師徒投效本門。”
“貴門如何稱呼?”
“流宗門!”
“萬流歸宗之意?”
“不錯,兩日後,將正式明告武林,江湖上應歸於一宗。”
“尊駕是說……貴門將君臨天下?”
“正是如此!”
武同春深深吐了一口氣,他現在才算明白這個新崛起的幫派,目的想君臨天下,那面對的當是個極具野心的梟雄。
但目前中原武林是天地會的天下,不言可諭,二場新的江湖風暴已在醞釀。
心念之中,脫根道:“天地會讓賢麼?”
黃袍老者振聲大笑道:“萬流歸宗,天地會不能例外,該會是首先必須歸宗的支流。”
武同春語帶嘲諷地道:“大門主的雄圖令人佩服。”
黃袍老者臉色一沉,道:“據調查,'冷面客'是天地會死敵,而你是他的師父,自然同仇,以你師徒的能耐,本門值得予以羅致,這就是破例的原因。”
武同春暗地一咬牙,道:“如果本人方命呢?”
黃袍老者目芒連閃,語意森森地道:“那恐怕不太好!”
“如何不好法?”
“照犯禁之例,有進無出。”
“本人生平不受威脅!”
兩名侍立的錦袍老者,齊齊面現怒容。
黃袍老老目光轉向中年文土,道:“宋掌令,該如何處置?”
中年文士躬了躬身,道:“依屬下之鄙見,門主一向寬宏大度,創業之目的在宏揚武道,領袖群倫,寧多交友,不樹一敵,這位賈朋友或有其他顧忌,請門主大智仲裁。”
這幾句簡單的話,其中包含了極大意義的。
最明顯的是不樹強敵,因為在傳聞中,“冷面客”不是等閒之輩,弄砸了便成可怕的敵人,這也表示這姓來寧的掌令城府極深。
武同春秉性聰明,當然聽得出來。
黃袍老者沉吟不語,顯然已被說動。
中年文士接下去又道:“人有見面之情,這位賈朋友當然會慢慢地考慮。”
黃袍老者道:“掌令之意,要本座破此先例?”
中年文士欠身道:“不敢!請門主裁奪。”
黃袍老者目光掃向兩錦袍老者,道:“兩位護法之見呢?”
左首的一個道:“掌令之言有理!”
右首的一個接著道:“請門主明鑑!”
黃袍老者撫須沉吟,良久才開口道:“姓賈的,本門行事原則,非敵即友,今晚本座特別破例,不究闖禁之舉,希望你出去之後,好好考慮本應所提的問題。
請牢記,非敵即友,非友即敵,沒有中間路子可走! ”
言語中仍極富威脅。
武同春淡漠地道:“本人會考慮的!”
黃袍老者頷首道:“很好,本座另提醒一句,武人一生習武,具非常之藝,應不放過成非常之事業的機會。宋掌令……”
中年文士躬下身道:“屬下在!”
“送客!”
“尊命!”
直起身,朝武同春道:“閣下請!”
這是意想不到的結局,武同春鬆了一口氣,不失禮地朝黃袍老者拱拱手,然後轉身出廳。
中年文士疾步趕上,並肩相隨。
出了大門,進入松林奇陣,武同春暗叫一聲:“僥倖!”他發現出陣的方式與來時全不一樣,如果事情鬧翻,照來時默記的方法,絕出不了陣。
不久,來到陣外巨右之前,兩人停了下來。
中年文士笑了笑,道:“賈老兄,區區自我介紹,小姓宋,賤名天培,希望能交個朋友!”
武同春略作思索,道:“好說,貴門主說得不錯,武林道上,非敵即友,本人樂於應命。”
宋天培長揖道:“榮幸之至!”
武同春心念一轉,道:“本人淺陋,從未聞貴門之名,不知……”
宋天培道:“本門開山已有一年,從未乾預江湖是非,所以不為人知,兩日後,將正式照諸武林,同時展開行動。
“敝上之目的,並非爭強圖霸,乃是鑑於武道式微,各幫派擾攘不休,故此有意予以整頓,結束數十年來混亂之局。”
話說得冠冕堂皇,武同春心中暗自竊笑,表面上平靜地道:“有理,這是非常的抱負,震撼武林的作為,可佩!”
宋天培笑笑道:“賈老兄諒有同感!”
話鋒一頓,又道:“聽說令高足'冷面客'曾在新野搭台挑戰天地會主,可惜來某人未能恭與其盛,可惜其事未成,不過,此舉已足以震驚武林了。”
武同春含糊地應道:“年少無知,事屬胡鬧,貽笑同道了。”
宋天培大聲道:“哪裡話!這正表示令高足是個志向極高的武士,宋某人極希望將來能有機會結識。”
武同春隨口道:“當然!機會是有的。”
宋天培稍事沉吟,道:“對了,賈老兄說是為了找人入山,但不知找的是什麼人?本門在山中布有耳目,也許……能有教勞之處。”
武同春心中一動,方桐是追仇而來,可不能抖出他的底。
他心念電似乙轉,道:“實不相瞞,乃是追尋劣徒!”
宋天培似乎相當吃驚地道:“是追令高足?”
“是的!”
“令高足何故人山?”
“目前尚不知道,老夫是聞風而來。”
宋天培想了想,道:“這事好辦,區區當傳令助尋,賈老兄有話要轉告麼?”
“老夫在山外鎮集等他。”
“很好!一言為定。”
驀地此刻,一條人影疾掠而至。
宋天培低喝一聲:“什麼人?”。
來人遙遙停身,應道:“掌令麼,屬下有緊急事……”
宋天培急揮手道:“此地有外客,你進壇去吧!”
來人急閃而沒。
那人的聲音極熟,武同春大為困惑,看樣子,宋天培是不願意自己看到那人,該是誰?
當然,這是不便動問的。
宋天培長揖道:“賈老兄請便了!”
武同春拱手辭去,邊走邊想那耳熟的聲音,突地,他想起來了。 不由心頭剛震,脫口自語:“怎麼會是他?”
從熟悉的聲音和匆匆一瞥的身形輪廓,武同春判定來的是童光武,從稱謂上,證明他是“流宗門”的人,這未免太令人駭異了。
童光武是天地會新任的巡監,身份不低,同時他也是會主千金“魔音女'”的愛人,想不到他竟然是“流宗門”派去臥底的夕姦,看來該門早就處心積慮,安取代天地會在江湖上的地位。
虎狼相爭,反過來說,未始不是武林之福。
同時,對自己完成“無我大師”遺願的行動,有極大的幫助。
突地,他想到易鐵而棄的白石玉,受“黑紗女”之託維護童光武,她似乎也在考慮加人天地會,難道他們是一夥? 自己的身份,“黑紗女”與白石玉早已知道,如果他們是一路的人物,身份將很快的被拆穿。
是“流宗門”沒得到情報,還是故裝不知? 想到這裡,不由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冷戰。
性情詭袤得令人無法思議。
他又想到了方桐,他說的所謂仇家,是否“流宗門”的人? 如果是,該門在山中線眼遍布,被察覺了,定會對付他。
這一想,心裡又多加了一個結。
說不定方桐已經落人對方之手,那奇陣足以陷住任何外行的高手。 怎麼辦呢? 這件事非求證不可,否則如何對待方大娘和“鐵心太醫”? 不覺間,登上了來時追丟了方桐的山碰口。
此際已過了子夜,這種時分,除了山巒的影子,什麼也看不到,尋人自然是談不上,非逼近不能發現。
武同春心裡盤算,是留此坐待天明繼續追尋,還是先出山? 心念未已,柳口下方的谷地中,突然傳來了暴喝之聲,武同春心中一動,立即彈身朝谷地瀉去。
谷地中,三條人影鼎足對峙。
武同春先隱住身形,運足目力望去,不由大感振奮,其中兩個,是錦衣勁裝武士,另一個赫然是方桐。
這兩名武士不用說是“流宗門”的弟子了。
只聽方桐冷冷地道:“兩位不要相逼太甚,在下不想隨便傷人。”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1 15:28:47
武土之一道:“朋友,夤夜在山中流連,定有目的?”
方桐道:“在下說過了是在找人!”
那武士偏頭向同伴道:“找人?剛才那姓賈的老窮酸也說是來山中找人,莫非……”
另一武士眼睛一亮,沉聲道:“朋友你……是否'冷面客'?”
方桐怔了證,道:“什麼,'冷面客'?”
“令師是姓賈麼?”
“姓賈?這……”
“朋友到底是不是'冷面客'?”
“你看在下像麼?”
“聽說'冷面客'是戴了面具的,朋友此刻當真是本來面目!”
“兩位錯了,在下根本不是,'冷面客'戴面具是為了遮掩一臉的惡疤,在下可沒有疤。”
頓了頓又道:“對了,兩位剛才提到姓賈的……”
“不錯,朋友認識他?”
“有點交情!”。
武同春怕方桐把話說砸,忙飄身入場,大聲道:“兄弟,我正找你!”
兩武士下意識的向後一退,採戒備之勢,待看清了,才垂下劍,一個道:“原來是閣下!”
武同春道:“這位小兄弟是幫老夫找徒兒的,兩位賣個面子如何?”
兩武士互望了一眼,另一個道:“既是閣下的朋友,請便吧!”
方桐還沒弄清情況,愣愣地道:“賈老哥……這……”
武同春一擺手道:“我們走,趕出山大概天也亮了。”
方桐不再言語,隨著武同春上路。 到了山外,村落裡已傳來雞啼之聲,兩人緩下步子,四望無人。
方桐才開口道:“武大哥,怎麼回事?”
武同春把誤闖“流宗門”禁地經過,概略地說了一遍。
方桐震驚地道:“小弟料不到大哥會尾隨而來,更不會想到碰上這等事。”
武同春道:“你追的人呢?”
方桐氣呼呼地道:“空轉了一夜,根本沒發現對方的影子,也許對方根本就沒人山,走的另一條路。”
武同春點點頭道:“是有可能,到底是什麼人物?”
方桐期期地道:一小弟誓要親手誅仇,所以……請武大哥原諒! ”
這一說,武同春就不再追問了。
他暗忖:“如果方桐所追是“流宗門'的人,對方耳目眾多,早已發覺,而那兩個攔截他的武士,並沒什麼表示。
“可能他說的有道理,對方根本沒入山,追到山里來,只是一種臆測,沒親眼看到對方入山,他不肯說出仇家是誰,有心幫忙也幫不上。”
心念之中,還是忍不住道:“兄弟,你跟對方交過手?”
“沒有!”
“那你追對方……”
“事實上,對方並不知道小弟在追他。”
武同春茫然了,皺眉道:“這話怎麼說?”。
方桐喘口氣道:“事情經過是這樣的—”
“小弟昨天黃昏前,途徑白沙灣,發現有人在交手,一時好奇,在暗中看熱鬧,從雙方話語中,知道一個是天地會的密探統領,另一個便是小弟的仇家。
“當時並不知道是仇家,是在那密探統領被殺之際,叫出了對方的外號,才知道是小弟尋訪的仇家。
喝阻已不及,對方在殺人之後,立即離場,小弟只好尾隨追去,用對方身法快得驚人,竟然沒追上,不過小弟己記住對方的身形容貌……”
武同春心念一轉,道:“兄弟,你告訴我仇家的名號,也許我能替你找到線索,我絕不插手,也不驚動對方,這總可以吧?”
方桐考慮了半晌,才期期地道:“大哥不插手?”
“當然,一句話。”
“對,對方叫'萍踪劍客'!
'萍踪劍客'? 這倒是沒聽說過,什麼名字? ”
“名字不知道!”
“怎麼會不知道呢?“據家母說,當年對方報了號,沒提名,經過多年打聽,還是打聽不出來。 ”
“多大年紀?”
“中年,五十不到。”
“這麼說,令先尊遇害時,對方還是個青年劍手?”
“是的!”
“好,如果我得到線索我會通知你,可是……如何联絡呢?”
“小弟有位親戚,住在新野西街,開了間興旺米店,叫方志平,不會武,有消息可以在那裡留話。”
“新野西街興隆米店方志平,好,我記下了!”
話鋒頓住,忽地想起件事來,又道:“對了,有件事忘了問你,那天在三官廟,你以'冷面客'身份約戰天地會主,那灰衣人攜來的人頭,指是你的同路人,那是誰?”
“不知道!”
“什麼!你……不知道?”
“小弟根本沒同路人,對方那麼說,我給他來個糊塗大吉。”
“這……令人費解了,那鳩工搭台,預埋炸藥的又是誰?”
“搭台是小弟化的銀子,炸藥卻不知道是誰埋的。”
這一說,情況便相當複雜了。
武同春深深地想了一陣之後,道:“只有一個可能……”
“那一個可能?”
武同春沉凝地道:“極有可能,是有第三者利用上了這個機會,目的是要炸死天地會主,或者我也是對象,第三者並不知道'冷面客'是你冒充的,可惜天地會主沒出現,而副會主牟英山當了代罪羔羊。”
方桐目光一問道:“那攜人頭上台的灰袍人是副會主?”
春點點頭道:“不錯,他叫牟英山,聽說傷得極重,可能保不住老籲了口氣,又道:
“反兄弟你已恢復了本來面目,此後江湖上將再沒'冷面客'其人了。”
一撇嘴,方桐道:“大哥不再以那面目出現?”-武同春笑笑道:“我現在是賈仁!”
口裡說,心裡卻想到通天宕頭,“鬼叫化”策劃的那齣戲,“冷面客”已與“黃衣修羅”同歸於盡,而自己的容貌已復,即使現在的面目被揭穿,也沒人知道自己就是! “冷面客”,因為“冷面客”的另一副面目是瘡瞼人。
天包業已大明,遠近的村舍升起了裊裊炊煙。
武同春想到自己已被天地會總護法“東海大豪”江浪,誤為“真要命”,如果被對方發現方桐與自己一道,不免橫生枝節,對方桐的索仇行動當然不利。
心念之中,抬頭望瞭望天色,道:“兄弟,我們分手吧。我的對頭太多,對你不便,以後如見面,只以泛泛之交的態度相對就可以了。”
方桐心裡也急著要搜尋仇家,立即道:“好,大哥,就此分手,再見了!”拱手一揖,飄然而去。
武同春目送方桐的身影消失後,才舉步踏上大路,朝另一方向行去。
心裡想:“兩天之後,'流宗門'將正式崛起江湖,唯一的目標”天地會,因為只要瓦解了'天地會',便算登上了江湖盟主的寶座。
“事實上是一霸取代一霸,可以預期,江湖將掀起血腥風暴,自己受有'無我大師'遺命,衛這除魔,得好好利用這個機會。”
“流宗門”開派立舵消息,轟動了整個江湖。
許多有頭面的人物,都應邀參加開壇大典。 總舵設在距新野百餘里的內鄉山區邊緣。
天地會方面,僅派一位特使參加,這使流宗門主的龍飛大為不快,借題發揮,將天地會特使當眾折辱了一番。
這使許多有識之士,預感到暴風雨正在醞釀之中。
茶樓酒肆,一些江湖人都以流宗門的崛起,作為話題,揣測紛紛。
該門所揭示的立舵宗旨是“萬流歸宗”,稍有頭腦的,都能想到其涵意。
天地會獨霸江湖的局面,起了急速的變論。
流宗門門主鮑龍飛,據說是數十年前一代恐怖人物“人外人”的傳人。
“人外人”是一甲子前震顫武林的人物,殺人無痕,時光流逝,早已被人遺忘,僅有老一輩的,還能隱約記憶這名號。
至於鮑龍飛不知為什麼,江湖沒傳其名,這消息的來源,是無人能證實的,更不知道是如何傳出? 反正是姑妄言之;姑且聽之。
襄陽,江邊酒店,各色人物離聚,喧嚷嘈雜,有如集市,談論的主題,仍然是流宗門的崛起。
角落裡,一個衣衫敝舊的老窮酸,靜悄悄地獨酌,似乎身外的任何事都與他無關,他,就是易容改裝,自稱賈仁的武同春。
他真的不關心麼? 不,他非常關心,只是不形於色,當然,這些街談巷議之言多半是捕風捉影,不值採信。
在這種場合之下,聲音會突然靜止,顯然事出非常,武同春心中一動,抬眼望去,也不由大感驚奇。
只見一個美得令人目眩的紫衣少女,穿行在酒座間,一副旁若無人之態。
像這類酒店,光顧的都是販夫走卒,江湖小腳色之流,單身女子照說是不會進來的,尤其看上去並非低三下四之人。
那紫衣少女妙目流波,左右顧盼,像是在找人。
場面靜止了片刻之後,起了竊竊私議。
一個尖臉削腮的年輕漢子,突地大聲道:“姑娘是找人麼?”
紫衣少女掃了他一眼,沒開口。
那漢子又道:“姑娘,不會是找在下吧?”
這句話,引起了一陣笑聲。
本來這些人物,修養禮法是談不上的,有人吃豆腐,大家樂'”開心。
紫衣少女不怒反笑道:“不錯!正是找你。”
那漢子先怔了怔,繼而輕浮的聳肩打個哈哈道:“天上落豆腐,我趙二交桃花運了!”
座中又是一陣嘻笑,還夾著一些不三不四的風涼話。
武同春知道這女子並非普通人,那叫趙二的漢子準有樂子。
紫衣少女進前兩步,道:“你叫趙二?”
趙二嘻皮涎臉地道:“正是。襄陽一帶,誰不知道我這趙二少。姑娘如有困難,一句話。”
說完,拍了拍胸脯。
紫衣少女軟語鶯聲地道:“這麼說,你是痞子?”
趙二連臉都不紅,挑了挑眉,道:“姑娘是罵人麼?”
“不止是罵……”
“要打人?”
“憑你還不值得姑娘我動手。”
“嘻嘻,有意思,先請坐如何?”
“你說夠了麼?”
“你到底是哪一行的?”
紫衣少女粉腮一沉,寒聲道:“你滿嘴胡話,應該掌嘴!”
趙二偏起頭,湊過臉,色迷迷地道:“你姑娘的玉手打在臉上定然別有滋味,請打吧?”
紫衣少女道:“你自己打,重重他打!”
所有的酒窖酒也不喝了,全嘻笑著看這熱鬧。
趙二被人欣賞,更加得意了,大聲道:“自己打多沒意思……”
突地,一個震耳的聲音道:“趙二,你還想活的話,就趕快自己掌嘴。”
發話的,是一個黑衫老者,不知是何時進店的,全座登時噤若寒蟬,各自轉回身低頭吃喝。
趙二的臉一下子變小了,尖瘦的臉,收縮成了一個瑚猻面。
黑衫老者目中厲芒一閃,又道:“趙二,你沒聽見?”
趙二業已面無人色地站起,畏縮地道:“閔大爺,您……您……”
“少廢話!”
“這位姑娘是……”
“你是自己找死!”
武同春大為困惑,這紫衣少女究竟是什麼來路? 從黑衫老者出頭的情形看,定非尋常人物,她來這小酒店做什麼? 趙二覷了冷立在側的紫衣少女一眼,一咬牙,舉手自摑嘴巴,全座寂然無聲,掌嘴的聲音便顯得特別清脆響亮。
“拍!拍!……”
他臉頰由紅而腫,口裡溢出了血沫。
紫衣少女冷冷開口道:“夠了!”
黑衫老者接著喝道:“趙二,算你狗點子高,滾吧!”
趙二連大氣都不敢喘,手撫臉頰,狼狽竄逃而去。
黑衫老者這才向紫衣少女道:“這些狗東西,有眼無珠……”
紫衣少女一擺手,道:“我還有事,閔老爺請便吧!”
黑衫老者拱拱手,揚長出門而去。
所有在座的,現在連眼角都不敢再掃紫衣少女一下。
紫衣少女目光一陣搜巡之後,微微一笑,朝武同春座前走來。
武同春下意識的感到一陣緊張。
紫衣少女盈盈走近,笑著道:“您是賈仁賈老先生?”
頭一震,武同春道:“不錯,姑娘是……”
“我叫陳嫣嫣!”
“有什麼指教?”
“不敢,奉主人之命相邀。”
“噢!貴主人是……”
紫衣少女陳嫣嫣以極低的聲音道:“黑紗女!”
武同春全身一顫,睜大了眼,愣愣地望著紫衣少女陳嫣嫣。
心想:“想不到她是'黑級女'的手下,大概是白石玉已把信帶到,所以'黑紗女'才派人來找,也好,把事情做一徹底的解決,以免長期的精神折磨受不了。”
心念之中,沉聲道:“人在何處?”
陳嫣嫣道:“小女子帶路!”
武同春站起身來,放了塊碎銀在桌上,與陳嫣嫣走出酒店。
酒客免不了在背後又是一陣猜測談論。
武同春隨著陳嫣嫣,離開碼頭,朝僻靜的荒野小道奔去,心裡可有些七上八下,他無法預測此行見面的結果是什麼。
他自己也沒定見,只有見了面,再看事應事了。 心裡亂,無話可與陳嫣嫣交談。
約莫一個時辰之後,來到一座破廟前,廟門上泥金剝蝕的匾額,隱隱約約可辨出是“江神廟”三個字。
陳嫣嫣用手一指道:“就是這裡!”
武同春不以為奇,因為“黑紗女”的行徑本來就是神秘的。
進人廟中,人目一片破落景象,武同春下意識的皺了皺眉。
陳嫣嫣引著武同春走向一列廂房之中的一間,到了門首,輕咬一聲,道:“主人,賈老先生來了。”
房里傳出了一聲:“唔!”
武同春一顆心不由鹿撞起來,他將要見到當今江湖中最神秘也最恐怖的女人,尤其對方是替亡妻凝碧討債的,這層關係複雜而微妙。
跨人房門,只見一個面帖黑紗的女子,側臥在木板床上。
武同春大為驚疑,旁顧陳嫣嫣道:“這……怎麼回事?”
陳嫣嫣先上前摸了摸床上人的額頭,然後退開兩步,道:“我們的主人受了重傷!”
大大出乎意料之外,武同春栗聲道:“受了重傷?”
“是的!”
“傷於何人之手?”
“天地會主夫人!”
“這……”
陳嫣嫣聲音轉悲道:“我家主人……恐怕萬一……所以特地要我請老先生來,有幾句要事話先交代!”
武同春窒了片刻,開口道:“勞駕有什麼話要交代?”
床上人微微轉側了一下,略抬手一抬,聲音細弱地道:“你……請告過來。”
這是做夢也佔不到的事,一代魔女,竟然變成這等模樣,她會死麼? 她要交代什麼? 猶豫半晌,武同春終於走了過去。
距床邊三尺,略顯激動地道:“勞駕有話請講?”
床上的人喘了幾口氣,道:“你……能坐在……床邊麼?”
聲音微弱幾不可聞。
武同春躊躇了。
但想到對方是亡妻的姐妹輩,不是外人,聽口氣,她似乎恨意早消,於是,硬著頭皮挨著床邊坐下。
床上的人久久才又開口道:“聽說……你閣下一定要見我……”
武同春登時一愕,對方從未稱呼過自己閣下……心念未已,背後突地中了兩指,連呼聲都不及發出,人便栽倒地面。
床上的人一躍而起,揭落面紗,赫然是個風韻十足的半老徐娘,毫不陌生,是曾見過一面的天地會主夫人。
武同春立知中計,憤極欲狂,但穴道被制,連動都不能動,當然談不上反抗二字。
這只怪他自己沒有警覺性了。
在江邊酒店發生的那一幕,就該想到對方的來路,紫衣少女傳話時,更該盤詰一下,現在,說什麼都太遲了。
會主夫人陰陰一笑道:“真要命”,現在可真要你的命了! ”
武同春咬住牙不吭聲,對方仍當自己是“真要命”,想不透的是對方何以利用上“黑紗女”的名義,又何以知道自己急著要見“黑紗女”? 紫衣少女陳嫣嫣悠悠地道:“夫人如何處置?”
會主夫人說道:“由太上護法自己辦吧!”
一條奇偉身影進入房中,正是天地會太上護法“東海大豪”江浪。
會主夫人笑著道:“人交給你了!”
“東海大家”振聲打了個哈哈道:“謝過夫人鼎力相助。”
會主夫人道:“好說!”
轉頭又道:“嫣嫣,我們走,這種地方憋得難受。”
兩個女的,雙雙出門而去。
“東海大豪”上前用腳尖踢了武同春一下,獰聲道:“真要命,你準備如何死法?”
武同春目毗欲裂地瞪著“東海大豪”厲聲道:“姓江的,你不嫌用這種手段太卑鄙?”
“東海大豪”怪聲笑道:“你到閻老五那兒去訴冤吧!上次算你命大,多活了五年,今天,本座要把你肢解,看你還會不會還陽復活。”
他精芒一閃,長劍出鞘。
武同春暗道一聲:“完了,想不到如此死法。”
“東海大豪”緩緩揚劍,道:“真要命,你就認命了吧!”
驀在此刻,一條人影鬼魁般出現門邊,無聲於息,武同春躺在地上,因為是面向門,所以首先發現。
不速而至的,竟然是“流宗門”掌令宋天培。
“東海大豪”是背對房門,所以沒發覺,主要是由於宋天培身手超卓,不然以“東海大豪”的功力,三丈之內是可辨飛花落葉的。
武同春大為激動,根據傳言,“流宗門”與“天地會”已經形成了對敵之勢,宋天培的出現,當然對自己有利。
“東海大豪”的長劍倏地倒轉,朝武同春的心窩紮下……同一時間,宋天培抬手,一蓬細如牛毛的亮閃閃的晶芒,射向“東海大豪”。
武伺春一震,這種暗器練成不易,相當歹毒,因為發時無聲,也不會帶動空氣,從背後偷襲的話,功力再高的人也難逃厄運。
就在劍尖即將刺人心窩之際,“東海大豪”悶哼一聲,身形蹌開,迴轉,發現了宋天培,厲吼一聲,揮劍撲擊……宋天培疾發一掌。
勁浪捲處,“東海大豪”龐大的身軀栽了下去,發出很大的聲音,他可夠狠,掙扎著想爬起來,但只起了一半,又倒回地面,四肢一陣抽扭,不動了。
堂堂天地會的太上護法,竟這樣死於暗器偷襲之下,宋天培的手段太不光明,但江湖上虎狼爭霸,是談不上武道的。
武同春長長舒了一口氣,他可以不死了。
但是奇怪宋天培何以來得這麼巧? 想一想,忽然明白過來了。
童光武在天地會臥底,身為巡監,消息自然靈通,而宋天培如此行動,一方面固然是為了爭霸業,殺一個高手,便少一個強敵;另一方面,認定自己是“冷面客”的師父,值得爭取。
宋天培跨入房中,走近,開口道:“賈老兄,區區算來得及時!”
武同春道:“老夫記下你這筆人情。”
宋天培目芒一閃,道:“對方怎麼會指賈老兄是'真要命'?”
武同春反問道:“老弟認為老夫是麼?”
宋天培不假思索地道:“當然不是,只能說外貌衣著有幾分相似,別人不易分辨,但區區卻可一目了然,因為區區與'真要命'曾交往過。”
“噢!”
“賈老兄身手不凡,怎會著了對方的道兒!”
“這……慚愧,一時疏忽。”
“賈老兄是穴道被制?”
“是的!”
“賈老兄,在山中時,區區說過交您這個朋友,有句話區區不得不說,不過請勿誤會區區是挾人情以求……”
“請說?”
“上次賈老哥為了找令高足,誤犯本門禁地,門主愛才尊賢,所以破例不究,目的是希望貴師徒能加入本門,共圖大業,老兄答允過要考慮,不知考慮結果如何?”
分明是挾恩以求,他偏說得這麼好聽,武同春心念一轉,道:“老夫尚未找到小徒,等找到之後再說如何?”
宋天培笑笑,又神情沉重地道:“賈老兄,聽說……令高足'冷面客'在通天岩與'黃衣修羅'決鬥,已經與敵偕亡,老兄是不知道,還是… …武同春心弦一顫,不用說,這是童光武的消息,因為通天岩那場假戲,童光武曾經目睹過。
心念電似一轉,故作驚震道:“誰說的?”
“有人目睹!”
“不對!”
“為什麼?”
“小徒不久前還在新野三官廟挑戰天地會主……”
“據說那'冷面客'是冒充的!”
“啊!有這等事,老夫誓要查個明白。”
“還有,據說這樁事是天地會主安排的,目的要除去令徒。”
顯然宋天培有意要激使自己與天地會對敵。
武同春故意咬牙道:“老夫會查清楚,如是,老夫與天地會誓不共日。
宋天培道:“賈老兄,我們是同仇,現在區區先為老兄解開穴道,離開此地之後,再從長計議!”
說完,俯下身,用手指探索了一陣,久久無語。
武同春覺得情況不對,寒聲道:“怎麼樣?”
宋天培期期地道:“點穴的手法太詭異,區區解不開,這麼辦吧,區區先帶老兄離開此地……”
話聲未落,忽聽外面傳來一個聲音道:“禀太上護法,先別處置對方,會主業已駕到,要親自問話。”
宋天培略一猶豫,突地彈身從後面破窗而去。
武同春聽出是童光武的聲音,顯然故意示警,一顆心倏然往下沉,天地會主來到,依然是死路一條。
破窗的聲音很大,驚動了外面的人。
只聽童光武的聲音道:“怎麼回事?”
話聲中,人已衝進房中,一見“東海大豪”躺在地上,登時呼出聲,大叫道:“太上護法遇害!”
立即穿窗追去。
這動作,當然是在演戲。
四五條人影湧人,此際已是薄暮,房裡光線很暗,但武同春久處房中,沒甚感覺,一眼就認出當先的紫衫幃面人便是天地會主。
眾人齊發驚呼。
其中一個中年武士俯身探了探“東海大豪”的脈息,栗聲道:“禀會主,無救了,太上護法業已氣絕。”
天地會主重重地哼了一聲,目光四下一轉,手指破窗,厲聲道:“追,傳令兜截!”
隨行的四名高手,迅速的逐一穿窗而去。
天地會主凌厲如鷹的目光,掃向武同春,踏前數步,以厲耳的聲音道:“你還沒死,殺人者是誰?”
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道:“不知道!”
天地會主一把抓起武同春,朝木床上一挫,暴喝道:“你會不知道,說,是什麼人?”
武同春咬咬牙,還是三個字:“不知道!”
宋天培曾解了他被“東海大豪”劍傷之厄,不管怎樣,他不能出賣他。
天地會主怒髮如狂,再次抓起武同春,切齒道:“老狗,你不說,本座要你一寸一寸地死!”
說完,又振臂把武同春擲向地面,連打兩滾。
武同春的面具被擦落,現出了本來面目。
天地會主迫上前,一看,暴喝道:“你到底是誰?”
形跡敗露,否認無益。
武同春把心一橫,道:“無雙堡少堡主武同春,閣下看著辦吧!”
天地會主似相當震驚,栗叫道:“武同春……你……武同春?”
武同春咬著牙道:“一點不錯。”
天地會主木立無語,因為他是蒙了面的,看不出他臉上是什麼表情。
該死的便活不了。
武同春本以為可以不死了,想不到情況又起了變化,如果宋天培不說那麼多廢話,早早離開,便沒事了。
現在又落人天地會主之手,算死定了。
久久,天地會主才又開口道:“武同春,你是要死還是要活?”
聲調是異樣的。
武同春有些困惑,但面對死亡,不逞去細想,一挫牙,道:“悉聽尊便,在下全不在乎!”
天地會喃喃地道:“冤孽!”
這兩個字是什麼意思,武同春大感茫然。
天地會主又道:“殺死本會太上護法的是誰?”
“在下說過不知道!”
“說謊,你是目擊者,而且殺人的目的必是想救你,快說?”
“在下不知道對方來路,是個中年人。”
“是真話?”
“此刻沒說假話的必要。”
“嗯!武同春,你如果想活的話,本座可以網開一面……”
武同春脫口道:“但有條件是麼?”
天地會主沉重地道:“不錯,你很聰明,說對了!”
武同春知道買命的條件是不可能簡單的,冷冷地道:“什麼條件?”
天地會主沉吟了片刻,才一字一句地道:“說起來也簡單,你跟你妻子華錦芳避地而居,永不再出江湖。”
提到華錦芳,武同春不由激動起來。
先前誤會她不守婦道,與白石玉有私,結果證明白石玉也是個女人,誤會冰釋,以夫妻之義而言,自己對不起她。
可是自己與“黑紗女”之間的事未了,而華錦芳是仇人之女,事實改變不了。
更重要的,自己已經誓言要完成“無我大師”遺願消滅天地會,解救武林蒼生,怎能杜絕江湖呢? 心念之中,吐口氣,道:辦不到! ”
天地會主大聲道:“什麼,你說辦不到?”
武同春橫定了心,道:“是辦不到!”
天地會主眸中凌芒大張,厲聲道:“你想死?”
“死的威脅改變不了在下!”
“你什麼理由?”
“人人有難言之隱,無法奉告,但在下說的是實心話,如果在下佯作答應,心口不一,那是乞命,在下不屑為!”
“你想成名?”
“在下根本無視於虛名!”
“有未了之事?”
“可以這麼說。”
天地會主沉默不語,但目光卻不斷在變幻,顯示他有所打算。
武同春心裡想:“天地會主之所以如此做,可能是因了副會主牟英山的關係,因為牟英山是妻子華錦芳的父執,曾以石錢標記維護她的安全,可是牟英山先後殺了'無我大師',江姥姥……等與自己有密切關係的人,血債必須要討……天地會主的聲音突地轉厲道:“你真的不想活? ”
“無所謂,身為武士,何必斤斤計較於生死。”
“你真正目的是什麼?”
“無可奉告!”
“噢!武同春,人死了,一切落空,你能得到什麼?”
“原則問題。”
“你要爭原則?”
“是的!”
“本座現在毀你,只是舉手之勞,這是什麼原則?”
“任何人都有他做人應事的原則,殺或不殺,當也是閣下的原則。”
天地會主又告默然,久久,突地目暴凶光,手掌徐徐揚起……此刻,武同春只消一個念頭,或是一句話,就可以不死,但他不屑於這樣做,他是真武士,堂堂無雙堡的繼承者,他雖然不好虛名,但卻不能不顧先人的名聲,他不願詭言乞命,出賣人格。
死亡的陰影,再次籠上心頭。
這樣的死,他當然不甘心,但他沒有別的路走,也無法答應對方的條件。
天地會主的手掌沒有劈落,再次開口道:“你不答應?”
“無法答應。”
“……”
“要與本會作對到底?”
“為了什麼?”
“武道!”
“你死了,武道何在?”
“身為武士,有為有不為,死,算得了什麼!”
“你是在迫本座殺你?”
“閣下儘管下手,在下絕不皺眉,不過,閣下將被普天下的同道所唾棄。”
“什麼意思?”
“'天地會'以天下第一大幫派自居,堂堂會主竟然利用婦人女子行使詭計……”
“住口!”
“怎麼?難道閣下也會臉紅?”
天地會主眸中凶光倏斂,籲口氣,道:“真是冤孽!”
又是冤孽,武同春滿腹狐疑,對方一再說“冤孽”二字是什麼意思? 心念之中,忍不住脫口道:“什麼冤孽?”
天地會主沉默了片刻,跺跺腳,道:“好!本座給你一個公平決鬥的機會,讓你心服口服!”
說完,彈指連點,解了武同春被制的穴道。
此舉,大出武同春意料之外,天地會對武林同道,生殺予奪,一向只問目的,不擇手段的,而現在對方竟然一反平時作風,給可怕的敵人機會。
當下站起身來,一時不知該怎麼說。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1 15:30:04
第二十章
天地會主垂下手道:“戴回你的面具!”
武同春又是一愕,這又為什麼? 但他還是照做了,從地上撿起面具戴上,然後拾回劍包。
天地會主擺手道:“到外面院子裡去!”
武同春深深望了天地會主一眼,舉步出房,進人院地,天地會主隨之而出,在院地中隔八尺相對。
藉著星月之光,在高手眼中,不殊白晝。
一條人影,瀉落院地,是巡監童光武,一見這情況,臉色突變。
天地會主沉聲道:“童巡監,兇手追到了沒有?”
“禀會主,仍在加急搜查之中。”
“人家有本領殺死太上護法,必非等閒人物,看來搜查是白費了,傳令下去,五十里之內的可疑人物,不管什麼身份,一律加以調查。”
“遵令諭!”
瞟了武同春一眼,又道:“此地的事……”
“本座親自處理,去罷,不許任何人到此地來!”
“遵令!”
童光武施一禮,再次以狐疑的眼光掃了武同春一眼,才彈身越屋而去。
武同春心念數轉之後,把劍包拋在一旁,閃動著目芒道:“閣下沒帶劍,在下也不用劍,算是回報閣下許予公平決鬥的盛意。”
天地會主沉聲道:“武同春,你實在有種,本座因此而不忍殺你,現在可以談談條件了麼?”
“仍舊是原先的條件?”
“略有更改!”
“怎麼說?”
“你如果敗了,就履行原先的條件,攜妻子謝絕江湖。”
“如果在下勝了呢?”
“您怎麼說?”
“閣下解散天地會。”
天地會主窒了窒,突地縱聲一陣狂笑,道:“你太狂妄了,你本必死,但本座給你了機會,你卻狂言無忌。”
武同春當然不願放過這千載難逢的機會,暗一咬牙,道:“那隻有一條路可走!”
“什麼路?”
“見死方休。”
“你……仍然想找死?”
“就算是吧!”
天地會主眸中抖露一片恐怖殺芒。 厲聲道:“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準備了!”
錯步取勢,雙掌徐揚……武同春並沒十分的把握,但他非如此不可,能單獨與天地會主動手拼搏,這種機會可能永遠不會再有,錯過了,將來能否完成“無我大師”的遺願,便很難說了。
當下緊閉著民提氣凝神,蓄勢而待,功力運到了本身所能的極限。
他曾與天地會主交過手,但那次是在車輪戰損元後,所以接不了兩回合,現在的情況稍有不同。
當然. 天地會主井不知道號稱天下第一劍手的“冷面客”,便是武同春的另一化身。
現場只敵我倆個人,但空氣卻緊張得無以復加,殺機充盈,這是決死之鬥。
天地會主的雙掌緩緩向前推送一沒有勁氣發出。
武同春心頭大凜,這是功力到了某一極限的表徽,一定銳不可當。
他本身不覺得怎麼樣,但如傳出江湖,居然有人敢與天下第一大幫派之主決鬥,勢必震撼江湖。
四道目光,舔合在一起。
“呀!”
“呀!”
厲喝聲中,四掌齊發,兩道撼山栗岳的勁氣,猛然相撞發出“隆”然巨響,數丈之內,沙石飛舞,勁氣餘波,震得三丈外的窗靈格格作響,門扇連連開合。
雙方各退了三四步,驚世駭俗的一個回合。
武同春只覺氣翻血湧,眼冒金花。
天地會主的情況不得而知,但從眸中的駭芒,可以判出好不到那裡。
誰也不曾開口,但彼此心裡有數,這是硬碰硬的搏命,不能偷機,不能取巧,功力稍遜的一方,準死無疑。
雙方調勻了呼吸,挪動,到了原來的位置。
厲喝聲再起,又互換了一掌,勁氣裂空成漩。
人影踉蹌分開。 距離拉長到幾近兩丈,雙雙喘息如牛。
整整盞茶時間,雙方第三度迫近。
天地會主以激顫的聲音道:“武同春,你定要見生死?”
武同春咬著牙道:“在下決定決不改變主意。”
沉寂了片刻,雙方各挾畢生功力,發出了第三掌,這一回合,勢況更加驚人,勁氣卷扭震旋,似乎地面要被翻轉過來。
武向春踉踉路蹌,退了七八步,“砰”然跌坐地面,一股逆血湧到喉頭,他強忍看吞了回去,甜中帶澀. 全身的骨骼,宛若被拆散了眼前陣陣發黑,真氣似已全部散盡。
他想:“今晚可能要橫屍此地了!”
天地會主也坐在相對的地方,誰能先站起來出手,誰就可以不死。
雙方在疾運心法,冀能恢復些許的真氣。
場面一片肅殺。
約莫是一刻工夫的光景,武同春最先站起身來,一步一步朝天地會主迫去,沙沙的腳步,充滿了死亡的氣息。
距離逐漸縮短,武同春切盼著最後的一擊。
如果是用劍,情況可能會改觀。
天地會主搖搖不穩地站起身來,立定,等待。
距離縮短到八尺左右,武同春止了步。
事實顯示這已是最後一擊,必有一方死亡,或是兩敗俱亡。
雙方同時揚起了手掌。
時間似乎在剎那間凍結了,在這種情況下,除了克敵求生的一念外,沒有別的任何思想,生與死只差一線。
喝聲乍傳,是嘶啞的。
拚聚殘餘的一擊,氣勢乎平,但以雙方目前的情況而論,是致命的一回合。
淒哼齊傳,人影蹌開。
天地會主整個地栽了下去。
武同春口血連噴,跌坐地面,眼前的景物頓呈模糊,他想躺下,但一念未混,強忍著保持坐勢。
此刻,如果有天地會的任何人來到,武同春準死不活,即使是一個不會武功的壯漢,也可以一擊致他於死。
他急運“玄黃經”上的心法,希望能活著離開此地。
天地會主一陣蠕動之後,掙扎著坐了起來,目光黯淡無神。
驀地,兩聲女人的尖叫,在現場響起。
武同春心弦劇顫,他知道來了兩個女人,但看不真切。
“爹,您……”
“好哇!真要命,想不到……”
“娘,爹傷得很重!”
聽話聲,武同春暗道一聲:“休矣!”
來的是會主夫人和“魔音女”母女倆,毫無疑問,他是死定了。
極度的震驚,反而使他清醒了,視力也恢復了許多。
天地會主沒有開口,似乎還沒有力氣說話。
母女倆站在天地會上身前,會主夫人厲聲道:“我點的穴道,這老鬼能自解?”
天地會主有氣無力地道:“……我解的!”
會主夫人驚叫道:“什麼,你解的……為什麼?”
天地會主搖搖頭,沒有答腔。
會主夫人大聲道:“到底什麼原因,你不殺他,反而解了他的穴道?”
“他……他不是'真要命'!”
“噢!那他是誰?”
“他……”
“誰殺死了太上護法?”
“不知道!”
會主夫人向後退了一步,激聲道:“怎麼,你神誌不清了?”
天地會主虛弱地道:“我……非常清楚。”
會主夫人用吼的聲音道:“那是怎麼回事,說呀?”
顯然,這只河東獅能控制丈夫。
天地會主道:“我……要跟他公平決鬥。”
會主夫人頓足道:“你瘋了!”
“魔音女”咬牙大叫道:“我先宰了他。”
天地會主厲喝道:“不許對他下手!”
“魔音女”大感怔愕,道:“爹,您這是為什麼?”
天地會主道:“這是公平決鬥,我們有言在先。”
武同存迷惘了。
天地會主是梟雄,是奸雄,還是英雄? 他真的如此重諾麼? 這與他平素的為人大相迳庭,殊不可解。
心裡想,仍在努力運心法以圖复功,他必須爭取每一分每一秒的時間。
會主夫人像聽到了什麼稀罕事般地怪笑道:“公平決鬥?想不到這四個字會從你口中說出來。十幾年來,我沒見你對敵人發過悲慈,你知道你現在是在做什麼嗎?”
天地會主道:“我非常清楚。”
會主夫人冷哼了一聲:“清楚,我看你是糊塗了,你知道你是在縱虎歸山麼?”
天地會主不假思索地道:“我知道我在做什麼,你不必過問。”
會主夫人道:“費了這麼大的力氣才逮到他,你卻不許殺他,還說什麼公平決鬥,你慶幸沒死在他手下麼?我非管不可……”
天地會主厲聲道:“我說不許你管。”
會主夫人激聲道:“噫!你好像突然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魔音女”也困惑地道:“爹,您這是什麼意思嘛?”
天地會主喘口氣,道:“我做事自有分寸,少說話。”
玄黃心法,奇妙無方,武同春的功力已恢復了三四成,但他不敢妄動,以三四成的功力對付“魔音女”也對付不了,更別說是會主夫人了。
天地會主緩緩地站起身來,目光掃向武同春道:“你如果能行動,馬上離開,機會只有一次,下不為例。”
會主夫人大聲道:“你真的要這麼做?”
天地會主道:“不錯!”
會主夫人凌厲地目光在武同春面上一連幾繞,道:“他到底是誰?”
天地會主遲疑了一下道:“無情劍客!”
武同春更加迷惆了。
這生死對頭為什麼要管自己掩飾? 竟然還代自己杜撰了“無情劍客”的外號,這是什麼原因? 他是另有可怕的圖謀,還是……會主夫人瞪眼道:“'無情劍客'?……從來沒聽說過這一號人物?”
天地會主道:“現在你聽說了!”
“你置太上護法之死於不顧麼?”
“行凶的另有其人,極可能是'流宗派'的人乘機下手,我到時,”他的穴道未解,不會是他下的手。 ”
“他應該看到?”
“看到了,但不認識對方。”
“你斷定他不是'流宗派'的人?”
“如果是,他已經被救走了。”
“我不想冒這個險……”
“我說讓他走。”
武同春的功力已將恢復了五成,這在一般高手是辦不到的,劇戰內傷,虧損了真元,至少也得一天半日的工夫。
他緩緩站起身,揀起劍包。
會主夫人腳步一挪……天地會主以斷然的口吻道:“讓他走!”
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一代梟雄,表現得如此的氣概,會主夫人與“魔音女”四隻眼全直了。
武同春不失風度的拱拱手,冷沉地道:“後會有期了!”
他這句話,是別有用意的。
天地會主寒聲道:“希望不再見面,把本座說過的話仔細想想!”
武同春轉身舉步,朝廟門走去。
會主夫人望著武同春的背影道:“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天地會主深深地籲了一口氣,道:“事有不得已而為者,我有我的打算。”
會主夫人冷笑一聲:“對敵人仁慈,便是對自己殘忍,能擊傷你的,武林中並不多,你不感到可怕?”
天地會主怔立不語,目芒連連閃動,誰也測不透他的心裡在盤算什麼? 離了江神廟,武同客走向襄陽城,短短幾個時辰,他經歷了一次死亡,天地會主的行為,使他百思莫解。
想來想去,除了副會主與華錦芳這一層關係之外,再沒有別的了。
至於利用“黑紗女”名義引自己上鈞這一點,極可能是對方竊聽到自己在無雙堡廢墟中與白石玉的談話,知道自己急於要見“黑紗女”。
但這些只是臆測、也許事實全不是這回事。
沒有任何攔阻,武同春到襄陽投小店住下,飲食之後,關門行功,他必須恢復全部功力,以防不測之變。
窗紗透白,天亮了,武同春收功醒轉,只覺氣充血盈,功力已恢復如常,下了床,淨了面,準備戴回面具……房角里一個冷冷地聲音道:“好小子,你騙得老要飯的好苦!”
武同春這一聲非同小可,他竟然沒發覺有人在房中,但這一驚只是本能上的反應,聽口聲他已知道是誰了。
轉目望去,只見“鬼叫化”蜷曲在房角地上,房裡光線還很暗,“鬼叫化”雙目的的,像只夜貓子。
事已至此,無話可說,武同春訕訕地道:“請您老原諒,晚輩是不得已。”
“鬼叫化”姑起身來,走近武同春身前,瞪眼道:“你的臉怎麼回事?”
武同春只好把复容的經過說了出來。
“鬼叫化”連連點頭,道:“好,好,你小子的造化可真高,天亮了,老要飯的不能久留,你有話說麼?”
武同春沉聲道:“晚輩宗旨不變,誓要完成聖僧遺願!”
“一句話,行了!”
“還有……”
“什麼?”
“晚輩此後稱'無情劍客'!”
“噢!為什麼?”
武同春不想說出與天地會主糾葛的經過,含糊應道:“晚輩很喜歡這外號!”
“鬼叫化”頷首道:“很好,老要飯的得溜開了,有事再連絡!”
武同春又想起一件事,忙道:“晚輩還有句話,不知您老高見如何“快說! ”
“您老當已知道'流家門'崛起江湖的事……”
“當然,怎麼樣?”
“二虎相爭,我們何不在暗中利用這機會。”
“嗯!有理,老要飯的會策劃!”
說完,急急啟門而去。
武同春怔怔地站著,心想:“自己的真面目已被揭穿,是否仍有掩飾的必要?……”
心念未已,房門吱格一響,目光掃處,怔住了。
進房的,竟然是易釵而棄的白石玉。
白石玉眸光波動,緊盯在武同春面上,沒有開口。
武同春忍不住道:“一大清早,你怎麼會到這雞毛小店來?”
久久,白石玉才啟後道:“我就住在隔壁房!”
“這麼巧?”
“是很巧!”
“你……已經聽到我與老叫化的話了?”
“哦不能塞住耳朵不聽。”
“我要見'黑紗女',話傳到了沒有?”
“傳到了,她說……她願意見你時自會見你。”
武同春怕再有人撞見,忙戴上面具。
白石玉悠悠地道:“'無情劍客',這外號對你太適合了!”言中之意,影射他對凝碧的無情。
武同春當然立即體會到了,不自禁地發出了一聲苦笑,這外號是天地會主為了掩護自己的身份而臨時胡謅的,也好,就用它吧!
有情無情,反正悲劇已經形成,不承擔也得承擔,何況事實上真是自己的錯。
白石玉朝門外張了一眼,道:“對華錦芳,我代你隱瞞了身份,但只是暫時,紙是包不住火的,你準備怎麼辦,讓她守活寡?”
武同春有苦難言,他怎能說出華錦芳是仇人“至上劍客”華容的女兒這一樁秘密呢! 這是不能為外人知道的隱痛。
他默然無語。
白石玉接著又道:“告訴你一個消息,華錦芳三天前已到了襄陽。”
心頭一震,武同春脫口道:“她來襄陽做什麼?”
“找你!”
“什麼,找我?”
“不錯!”
“她……知道我的身份了?”
“不知道,她找的是賈仁。”
武同春欲哭無淚。
事實上華錦芳是無辜的,她並不知道上一代的仇,這該如何應付呢? 躲避她? 可是,永遠躲避麼? 轉念一想,不由心亂起來,天地會主已經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無疑的,副會主牟英山也會知道,他會告訴她,這便如何是好? 難道要向她明言上代的仇,後果又將如何?
她父親華容,二十年前已客死南荒,照說,人死恨消,可是如何與他人之女共守終生呢? ……就在此刻,腳步聲起,店小二探頭向房里道:“有人要見您老!”
武同春心中一動,道:“什麼人?”
店小二道:“是位小娘子!”
白石玉望著武同春道:“小娘子?”
武同春敏感的想到了華錦芳,登時心亂了起來。
他脫口說道:“我不能見她!”
“她是誰?”
“一定是華錦芳。”
“你怎麼知道?”
“除了她不會有別人來找我!”
“不可能,她怎麼會知道你投宿在這小店裡,也許是別人。”
“一定是她。”
“你這麼篤定?”
武同春閉上了口,他想像得到,天地會密布遍地,自己的行踪瞞不了對方,定是灰衣人車英山通知了華錦芳,所以才會一大早找來了。
心念之中,道:“我得走……”
小二不明究竟,怔怔地呆在房門外。
白石玉皺眉道:“就算是她,你也沒理由躲,反正她不知道你的身份,幾句話就可以打發了,假使不是她呢?……人家找你定然有事。”
武同春六神無主。
白石玉向店小二道:“請那位小娘子進來!”
店小二轉身離開。
武同春激動地道:“我不要見她!”
白石玉想了想,道:“這樣吧,你到隔壁我房中暫避,看來的是誰,你再決定見不見面。”
武同春無奈,只好依言匆匆抓起劍包,避到白石玉房裡。
剛合上門,已聽到了腳步聲。
接著店小二的聲音道:“就是這間!”
接著一個女人的聲音道:“好,你可以走了。”
一點不錯,是華錦芳的聲音。
武同春心思頓陷狂亂,不由自主地發抖起來。
華錦芳一腳跨入房中。
白石玉驚聲道:“武大嫂,是你?”
華錦芳一看是白石玉,登時粉腮大變,半晌才發出聲音道:“怎會是你?”
“大嫂覺得很意外?”
“當然意外,你會跟他同住一間店房。”
“他……誰?”
“我的丈夫武同春。”
白石玉大驚意外地道:“你……說什麼?”
華錦芳聲音一寒,道:“用不著了,到今天我才明白……”
白石玉笑著道:“大嫂,你明白什麼?”
華錦芳嬌軀亂顫,鐵青著臉道:“別叫我大嫂,你……不要臉!”
白石玉再也笑不起來了,臉色一沉道:“你……罵人?”
“罵人又怎麼樣,你這不要臉的女人,勾搭有婦之夫……”
激動使她氣喘,竟說不下去。
隔壁的武同春聽得一清二楚,更加心亂如麻。
白石玉厲聲道:“華錦芳,說話得留點分寸!”
華錦芳厲聲道:“分寸?對你這種女人留分寸?你……不要瞼,下賤……”
“拍!”
白石玉摑了華錦芳一個耳光。
華錦芳切齒大叫道:“你敢打我?”
白石玉道:“你滿口胡屁,為什麼不該打?”
“我跟你拚……”
“這裡是客店。”
“那我們到外面去?”
“可以!”
“他人呢?”
“不知道!”
“你……”
武同春狂激起來,這種情況,他真無法處理。
突地,一個冷冷地聲音道:“別嚷嚷,怎麼回事?”
武同春又為之心頭劇顫,聽聲音他知道來的是天地會副會主灰衣人牟英山,華錦芳的父執,也是殺死“無我大師”和江姥姥的兇手。
恨在狂亂中抬頭,殺機隨之升起。
牟英山進入房中,目芒一繞,手指白石玉道:“你說他是女的?”
華錦芳激憤地道:“不錯!這賤人剛剛出手打我!”
白石玉冷厲地道:“誰要你口出不遜?”
牟英山國芒一閃,道:“人呢?”華錦芳道:“她說不知道!”
頓了頓又道:“店小二說人本在房中。”
牟英山獰視著白石玉道:“人到底躲到哪裡?”
白石玉道:“閣下說的是'無情劍客'?”
華錦芳氣呼呼地道:“什麼'無情劍客'?”
牟英山抬了抬手道:“錦芳,你不要開口!”
說著,又朝白石玉道:“你知道'無情劍客”是誰? ”
白石玉樂得順口應道:“賈仁前輩!”
牟英山略略一怔,道:“你真的不知道?”
“知道什麼?”
“好了,你說人現在何處?”
“在下那位賈老哥生平最怕與女人打交道,聽說女人來找,打從後面溜了。”
她說的像煞有介事。
武同春著實佩服白石玉的機智,心裡急盤算著該採取什麼行動,此地是客店,當然不適合動手,但如牟英山不離開華錦芳,也是件棘手的事。
牟英山深深一想,道:“我們走,一定會找到他,在襄陽一帶,一隻蒼蠅也漏不了。”
華錦芳氣鼓鼓地道:“她打我一個耳光是白打了?”
白石玉冷冷地道:“是你出口傷人,那種話對一個女人而言。是受不了的。別忘了,我曾救過你的危難,也曾替你出過力,我不是討人情,只是不願反臉成仇。”
華錦芳默然,她無法否認這事實。
武同春立即想到上一次華錦芳被辱,是白石玉救走的,現在才恍悟到那是一場戲,是“黑紗女”安排來折磨自己的。
牟英山再次道:“我們走!”
腳步聲漸漸遠去。
白石玉回到武同春藏身的房中,道:“你將寸步難行,決逃不過'天地會'的耳目。”
武同春咬牙道:“我不在乎,只是……對華錦芳無法應付。”
白石玉挑眉道:“她是你的妻子,跟她回去不就結了。奇怪,她會知道你真正的身份?”
“當然是牟英山告訴她的。”
“牟英山又怎會知道?”
“這……就不得而知了。”
他不願道出實情。
“你為什麼不願見華錦芳?”
“嗯!這……我還有事未了,不想拖累她。”
“是真心話?”
“信不信由你。對了,遺珠……她好麼?”
聲音有些愴然。
“她很好!”
“難道……她一點也不想念我這做父親的?”
白石玉臉色一變,道:“她恨你!”
這像一柄利劍,插在武同春的心上,痛苦地呻吟了一聲,道:“你們……這樣做未免太殘忍了,活生生分離骨肉……”
白石玉冷漠地道:“武少堡主,責備別人之前先想想,你愛過遺珠麼?你把她當過親生女兒麼?你與華錦芳給了她什麼?冷眼、歧視,在她幼小的心靈上……”
武同春痛苦地道:“不要說了!”
兩人相對默然,各懷心事。
久久,武同春開口道:“童光武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要問起他?”
“因為她庇護他!我要知道原因。”
“也可以說是幫你的忙。”
“什麼?……幫我的忙?”
“不錯,故意籠絡他,希望藉著他探出天地會主的來歷。”
武同春心中一動,本想說出童光武是“流宗門”派在“天地會”臥底轉念一想,把到口的話咽了回去,悠悠地道:“探出來了麼?”
白石玉搖頭道:“還沒有,天地會主是個相當可怕的人物,除了親人和極少數幾個心腹,他誰也不相信,平時極少在屬下前語面,很多場合,都由副會主出面。”
武同春吐了口氣,道:“會主千金'魔音女'愛上了童光武,不能從她那兒打聽麼?”
白石玉搖頭道:“那醜八怪也守口如瓶,不過,遲早會探聽出來的。”
武同春心念一動,道:“'黑紗女'憑什麼要幫我這個忙?”
白石玉怔了怔,道:“將來你就會明白。”
武同春牙癢癢地道:“我根本也不想明白、我一切全認了。告訴'黑紗女',她可以盡情的折磨我,有什麼手段可以全使出來,我已不在乎了,殺人不過頭點地,再沒什麼了!”
說完,不待白石玉的反應,快步出房,回到自己房中,那股憤憤之氣,似要炸破胸膛了。
他暗忖:“大丈夫男子漢,堂堂正正,為所當為,何必逃避躲閃,畏首畏尾,連華錦芳也已知道自己的真面目,還想騙誰……”
心念之中,立即離房,到櫃上付了帳,然後揚長出門,重新在成衣店裡買了行頭,然後奔向荒野無人之處,摘了面具,恢復自我。
這一來,心裡舒坦多了,錦衣佩劍,英姿颯爽,彷彿脫胎換骨了般的。
面具,已不堪再用,那會引起風波,他索性把它毀了。
一切停當,正待出林……破風之聲,隱隱傳至,武同春傾耳一聽,來的不止一人,不知何方人物。 當下忙隱向波枝密葉中。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1 15:30:29
剛剛隱好身形,人語之聲傳了過來:“童巡監,您看對方會上鉤麼?”
“此計定然奏功。'流宗門'初起江湖,氣焰不可一世,不會不顧名頭的。”
“如此計不成,將是打草驚蛇,使對方提高了警覺。”
“畢堂主,此地如何?”
“很好!”
“那我們就著手佈置吧!”
武同春一聽,知道來的是童光武與一個姓畢的堂主,另外可能還有兩個人,不知對方施展什麼陰謀對付“流宗門”的人,看來雙方已經短兵相接了。
但董光武是內奸,定然有好戲可看。
人停在數丈之外,接著是枝葉拂動之聲。
武同春悄然換了一個位置,這樣,對方的行動便入目了。
目光掃處,不由心頭劇震。
只見兩名黑衣壯漢,正在把兩具屍體往樹上吊,妥當之後,在屍體下方地上挖掘,不知弄什麼玄虛。
兩壯漢手腳十分利落,約莫是盞茶工夫,把挖掘的坑洞重新埋好,撒上些枯葉,用腳掃平痕跡,然後離去。
姓畢的堂主開口道:“成了,放訊號吧。”
童光武道:“不,再等片刻,讓對方起了狐疑,再放訊號比較穩妥。”
“如果對方不來呢?”
“一定會來,據死者口供,這訊號是特急。”
“如果死者所供不實呢?”
“想來不至於。”
武同春驟然明白過來,死者是“流宗門”的弟子,落在“天地會”之手,迫供之後殺害,以屍身為餌,布下陷阱。
剛才挖掘的坑洞,是埋了火藥以“流宗門”的緊急訊號誘對方人殼。
計雖不錯,可惜童光武是內奸,一切都是白費。
又延挨了盞茶時間。
董光武開口道:“可以了!”
姓畢的堂主從懷中取出一樣東西,倒插地上,晃燃了火招子點著。
“颼”地一聲,一顆流星沖天而起,在半空中爆開,散成一蓬紅色星雨。
童光武一揮手,兩個人雙雙門到數丈之外隱身起來。
工夫不大,四名錦衣武士匆匆奔至,其中一個首先發現吊掛的屍體,栗呼道:“在這裡!”
其餘三武士駭然變色。
其中一個道:“怎麼回事?”
原先的道:“不許妄動,聽候掌令前來處理。”
武同春心中一動,掌令,指的當是曾有一面之緣的宋天培。
果然不錯,三條人影跟踵而至,當先的中年文士,正是掌令宋天培,另兩個一老一少,不認識。
四武士恭施一札,不開口。
宋天培掃了兩具屍體幾眼,重重地哼了一聲,道:“幼稚,下三濫的玩意。”
那老者接著道:“如何處置?”
宋天培冷冷地道:“稍等片刻,看有沒有消息。”
武同春很清楚,對方在等童光武的消息。
突地,童光武隱身之處。 傳出一聲慘哼,接著,童光武挾著那姓畢的堂主出現宋天培立即奔了過去。
兩人低語了數聲。
宋天培接過被點了穴道的畢堂主,回奔,把畢堂主拋向那兩具吊掛的屍身,然後指示手下,迅快地退走。
一聲“轟隆”巨響,土石紛飛,枯枝敗葉席捲成幕。
武同春心神具顫。
塵沙落定,現場已是,片瘡痍,兩具屍體加上那姓畢堂主,業已被炸支離體解。
原先埋設炸藥的兩名壯漢,穿林而至,急急檢視現場。
隨同來天培來的那年輕武士,如魁影般扑出,兩名壯漢警覺回身,連拔劍都來不及,便慘哼著雙雙栽了下去。
年輕武士在屍身上拭了拭劍身,又彈了回去,出手凌厲而狠辣。
宋天培朝童光武揚了揚手,率同手下電馳而離。
童光武拔出長劍,一咬牙,在臂上劃了一劍,登時血染衫袖,接著,又在外衣上連割數劍,做成力戰受傷的樣子。
武同春看著好笑,同時也惊栗於江湖人心的詭詐。
近二十條人影從不同方位湧現,為首的赫然是副會主牟英山。
牟英山在方桐假冒“冷面客”,於挑戰天地會時,曾被炸重傷,想不到他命大沒死,復原得也相當快。
仇人現面,武同春殺機陡熾。
來人圍上了童光武。
牟英山厲聲道:“怎麼回事?”
童光武以劍拄地,故作喘息之狀道:“此計被對方識破,畢堂主與兩位弟子殉職,卑座力敵不勝……”
牟英山暴怒道:“對方人呢?”
童光武道:“脫走了!”
此刻,已另有人開始檢視被炸現場。
牟英山如刃目芒,照在董光武面上,略不稍瞬,似乎要看激他的內心,看他所說的到底有幾分可信。
重光武作賊心虛,垂下了頭,囁嚅地道:“卑座力有不逮,慚愧之至!”
牟英山收回目光,喃喃地道:“本座在想這安排一分機密周全,怎會被對方識破?……”
童光武道:“也許……我方的行動,落人對方密探之眼?”
牟英山冷森森地道:“也可能有內奸。”
童光武抬起眼,栗聲道:“卑座要徹查!”
就在此刻,一個銀鈴似的聲音響了起來:“怎麼,你……受傷了?傷得重麼?”
來的是會主千金“魔音女,邊說邊用手扶住童光武,眸中閃著關懷的光焰。
童光武顯情很有氣概地道:“沒什麼,這點傷不值一提!”
“魔音女”像是很心疼地撫著重光武的肩背道:“喲!血流了不少,走,我先扶你回去治傷敷藥!”
說完,目光源向牟英山,似在請示。
牟英山一擺手,道:“童巡監,你先回去吧!”
童光武應了一聲:“卑座告退!”
說完與“魔音女”雙雙離去。
牟英山大聲道:“我等注意聽著,分頭追查對方行踪,發現時用秘密訊號連絡,不許打草驚蛇,現在立即行動,由孟香暫代巡監之職,負責連絡事宜。”
眾子下紛紛彈身離去,剎那走個罄盡,現場只剩下牟英山一人。
武同春大為振奮,正暗忖道:“索血債的機會到了。”
牟英山望著現場,自語道:“'流宗門'志在爭奪天下盟主地位,'流宗門'不滅,'天地會'只有除名!”
就在此刻,三條人影幽靈般從三個不同的地方出現,赫然是“流宗門”掌令來天培,和原先的老者與年輕武士。
想不到對方並未遠離。
牟英山何等人物,當然早已發覺,但他兀立不動,靜待對方迫近。
三人呈鼎立之勢,圍住牟英山。
宋天培冷笑了一聲:“副會主,幸會啊!”
牟英山轉動目芒,逐一掃過三人。
最後停在宋天培面上. 陰森森地道:“三位是自投到,太好了!”
宋天培道:“堂堂'天地會',竟然使用這種下濫水段,令人齒冷。”
牟英山怒喝道:“住口,'流宗門,何物?螢火之光,也想懷皓月爭輝!”
哈哈一笑,宋天培道:“副會主不發訊號求援麼?再遲……可就來不及了。”
狂傲之情,溢於言表。
牟英山目中厲芒連閃獰聲道:“'萍踪劍客',你敢想當'流宗門'的開國功臣?”
武同春心頭狂震,想不到來天天培是方桐要找的血海仇人“萍踪劍客”,目前該採取什麼行動? 先對付牟英山,還是宋天培? 他想到了方桐一再叮囑. 不許別人插手,心念數轉後,決定先對付牟英山。
宋天培冷冷一笑道:“副會主真好眼力竟能區區來!”
牟英山陰側側地道:“你們三個誰先上路?”
老者與年輕武士齊齊哼了一聲,手按劍柄。
宋天培口角一撇,道:“副會主帶路如何?”
牟英山挪了挪步子,把與宋天培這一邊的距離縮短到八尺之內。
武同春可知道牟英山的意圖,他裝備施展殺人於無形的絕著了,“黑紗女”曾點破,他施展這殺手時,距離必須在八尺內。
宋天培淡淡地道:“副會主還不拔劍麼?”
牟英山沉吟了一聲,右掌倏揚……宋天培哈哈一笑,倒彈了六尺,不用說,由於童光武臥底的關係,他已洞悉牟英山的身手。
同一時間,那老者與年輕武上雙雙揮劍搶進。
牟英山被迫拔劍應攻。
宋天培也在同一時間亮劍電攻,三對一,近身搏擊,牟英山無從施展殺手。
一幕驚心動魄的劇鬥疊了出來。
宋天培的功力,與牟英山在伯仲之間,加上兩名高手助攻,搶盡了先機,牟英山立被迫處下風。
話雖如此,三人要想拿下牟英山,可非易事。
劇戰持續,劍氣森寒伸卷,激起落木蕭蕭。
一二十個照面下來,牟英山漸呈不支。
宋天培等三名高手,攻勢更加激烈。
一聲暴喝傳處,慘哼陡起,那年輕武土栽了下去,同一時間悶哼再傳,牟英山側背中了來天培一劍,登時血染灰袍。
激怒之下,牟英山展出了拼命招式,猛攻猛掃,全用進手把式,宋天培與那名老者,一時也沒奈其何。
武同春心念疾轉,自己不能因人成事,大喝一聲:“住手!”
人隨聲現,掠人場心。
激鬥的雙方霍然分開。
牟英山當然認識武同春,臉上立起變化,但沒開口。
宋天培可沒見過武同春真面目,寒聲喝問道:“什麼身份?”
武同春一個字一個字地道:“'無情劍客'。”
“'無情劍客'?”
“不錯!”
“天地會的人?”
“不是!”
“現身何為?”
“當然有事。”
“想越這場渾水?”
“就算是吧!”
“站在那一邊?”
“第三邊!”
“什麼意思?”
武同春冷冰冰地道:“在下與牟副會主之間,有事待決,兩位最好走路。”
那老者怒哼了一聲道:“你算什麼東西?”
武同春不屬地掃了對方一眼,道:“找死麼?”
老者挺劍就要出手……宋天培一抬手道:“岳堂主我們犯不著,讓這位朋友先解決他個人的事!”
說完,使了一個眼色,用意自是想收漁人之利。
老者停住進勢。
武同春冷冷地又道:“在下辦事不許外人旁觀,兩位自便。”
老老暴聲道:“掌令,別上了對方的當,這小子定是'天定會'的人,想詭言脫身。”
這話可能性很大,宋天培不由動容。
武同春手按劍柄,盯著老者道:“在下說話從不說第二遍,要就滾,就出手?”
老者身手不賴,又是“流宗門”的堂主,當然不會被幾句話唬住,何況,年輕武上已經橫屍當場,焉肯一走了之。
暴喝一聲,劍挾雷電之威,罩向武同春,牟英山彈退六尺,他可深知武同春的身手,樂得借力除敵。
當然。 他沒想到的是武同春的存心。
白光暴騰,慘號隨之。
老者連連踉蹌倒退,“砰”然仰面栽倒。
只一個照面,短暫的一瞬,老者連反抗的餘都沒有,便已橫屍。
宋天培面色慘變,臉孔起了扭曲,冷厲地道:“'無情劍客',你已登上本門的死榜了!”
武同春向前跨了一個大步,語冷加冰珠似的道:“你不滾麼?”
宋天培府城極深,現在面對的兩個人都成了敵人,而且都是拔尖高手,決討不了好,同時也顧慮“天地會”援手趕到。
所以向後一挪步,道:“'無情劍客',後會有期了!”
說完轉身……牟英山厲喝一聲道:“慢走!”
武同春霜刃一抬,道:“讓他走!”
“什麼意思?”
“第一,閣下殺不了他,第二,殺他的別有別人。”
“誰說本座殺不了他?”
“在下說的!”
“難道你想阻……”
“不錯,在下會阻止。”
牟英山怔住了。
宋天培困惑地深深的望了武同春一眼想說什麼,但只口唇動了動,沒發出聲音,身形一閃,穿林而沒。
牟英山厲聲道:“武同春,你這是什麼意思?”
武同春目中殺芒一閃,道:“解決我們的事!”
牟英山瞪眼道:“我們有什麼事要解決?”
武同來咬咬牙道:“閣下心裡應該很明白,頭一筆是'無我大師'師徒“什麼? '無我大師'師徒……”
“不錯!”
“這與你何干?”
“當然有乾,閣下不必問了!”
“第二筆又是什麼?”
“江姥姥的血債!”
“那是誤殺,因為……”
“沒什麼因為,血債血還。”
“你準備……”
“殺你!”
牟英山下意識地退了一大步,栗聲道:“武同春,你忘了本座與你的妻子華錦芳的關係嗎?”
武同春冷酷地道:“那是另一回事,不必混為一談。”
牟英山厲聲道:“你真的要這麼做?”
武同春斬釘截鐵地道:“這句話是多餘的!”。
頓了頓又道:“對了,記得閣下殺害江姥姥之後,又毀了貴會的巡監司馬一夫及兩名會中弟子,原因是什麼?”
牟英山臉孔一陣抽搐,道:“你不必知道!”
“閣下想掩飾什麼?”
“沒你的事!”
“那就不說也罷,也正……”
“武同春,這一年多來你藏身何處?”
“沒閣下的事!”
“'冷面客'真是你同宗同門?”
顯然他還不知道這秘密。
“這倒是不假!”
“你知道他死了麼?”
“知道!”
“你知道兇手是誰麼?”
“黃衣修羅!”
牟英山目珠一轉,道:“本座是說幕後安排人。”
武同春道:“誰?”
牟英山道:“'流宗門'門主!”
武同春忍不住笑出了聲。
這本是自己和“鬼叫化”安排的好戲,想不到對方竟然想利用來製造自己對“流宗門”
的仇恨。
當下也不說破,俊面一沉,道:“承蒙相告,不過那是題外之言,現在準備保命吧!”
牟英山咬牙道:“華錦芳希望你如此?”
武同春冰聲道:“她是她,我是我,不必多說了!”
牟英山瞪大了雙眼,道:“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武同春不願和對方歪纏下去,手中劍上橫齊胸,厲喝一聲:“納命來!”
霜刃隨喝話之聲揮出,在心懷殺機之下,出手無情,勢如駭電奔雷。
牟英山舉劍還擊。
金錢交鳴聲中,牟英山退了一個大步,武同春跟踪進擊,出於全是殺著,驚心怵目的場面疊了出來。
牟英山為了保命,當然也是全力以赴。
十個照面以後,牟英山險象環生。
劍式密集如驟雨,牟英山毫無喘息的機會。
武同春恨滿心頭,他說什麼也不能放過這難得的誅仇機會,得理不讓,殺著頻仍。
牟英山知事不諧,但被緊密的招式纏住,脫不了身。
一聲厲喝,武同春施展出最後的殺手。
“哇!”
一聲慘叫,牟英山跌坐地面,胸前血漿直冒。
武同春踏前一步,劍抵對方胸前,赤紅著雙目道:“牟英山,你有什麼遺言沒有?”
牟英山面孔扭曲得變了形,狂聲道:“武同春,你……你敢殺我?”
武同春道:“我本來就要殺你。”
就在此刻,數條人影奔至,驚叫聲中,五六支劍朝武同春疾襲。
霜刃回掃,折劍聲,驚叫聲與慘號聲響成一片。
兩人橫屍就地,其餘的被鎮住了。
武同春的劍,仍指著牟英山的心窩。
牟英山狂吼道:“緊急訊號!”
那幾名被鎮住的“天地會”弟子,叫夢初醒,立即放起火箭……武同春反彈斜掠,揮劍,慘號刺耳,無一活口,略不稍滯,武同春又圈回牟英山身前,冷森森地道:“牟英山,援手來到,正趕上替你收屍。”
尖叫倏傳:“住手!”
人影掠到,赫然是華錦芳。
武同春呼吸為之一室。
牟英山栗呼道:“錦芳,阻止他!”
武同春咬緊牙關道:“江姥姥在等著看他流血。”
華錦芳栗聲道:“同春,放下劍……有話慢慢說。”
武同春業已鐵定了心,毫不猶豫地道:“殺了他再說!”
人,沒有不怕死的。
牟英山再次狂叫:“錦芳,快……阻止他!”
華錦芳一個彈步、抓住武同春持劍的手,激顫道:“同春,不要……不要……牟英山一個翻滾,掙起身踉蹌奔去。
武同春大急,猛一甩臂,尖叫再起,華錦芳踉出一丈之外,武同春急如旋風,迫上牟英山,霜刃閃電前送。
“哇!”
慘號粟耳,霜刃貫穿了牟英山的前後心。 ”
華錦芳撲上,厲叫道:“同春,你……你……你真狠……”
武同春拔劍。
牟英山撲了下去,四肢抽扭。
華錦芳撲跪下去,凌厲地叫喚道:“牟世伯,牟……”
牟英山努力掙扎著反揚起頭,話聲與血沫齊噴,道:“我……我是受託只說了半句,臉伏下,死了。
華錦芳狂叫道:“牟世伯,您……受託什麼?”
除了少之又少的嗜殺者外,對一般人而言,殺人並非是快意的事,而是不得已的行為,武同春自不例外。
他一口氣殺了近十人,出手的剎那是衝動的,但過後內心仍是不好受的,華錦芳的表現,使他感到無措。
牟英山再不會開口了,他的生命已經結束了。
華錦芳站起身來,淒厲地道:“同春,你並非這樣的人,對我的呼喚竟然無動於衷,為什麼?”
武同春深深吐口氣,道:“因為他該死,我……不得不殺他。”
華錦芳咬牙道:“我在你的心裡毫無地位麼?”
武同春脫口道:“有地位,非常重要的地位,重要得使我生死兩難。
華錦芳粉腮劇變,一把抓住武同春衣襟,厲叫道:“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把話說清楚,說!”
武同春內心起了痛苦的痙攣,喘著氣道:“你最好永遠不知道。”
華錦芳激越無比地道:“我非要知道不可!”
武同春把牙齒咬了又咬,道:“你不知道最好!”
華錦芳拭了拭淚痕,道:“你一年多沒回家,在客店中躲避我,是什麼原因使你這樣?
你……還承認我這個妻子麼? ”
武同春痛苦地閉了閉眼,顫聲道:“不要逼我!”
華錦芳憤極反笑道:“什麼,逼你?這可是天大的笑話,是誰在逼誰?”
頓了頓,聲音轉為幽怨,又道:“同春,在我的記憶裡,你不是這樣的人,當初我嫁給你做填房,就是崇拜你的出身為人,你……變了麼?是什麼原因改變了你?女人?……”
一個聲音在武同春心里大叫:“她沒錯,她是無辜的!”
然而,她是仇人的女兒,這像心上長了一個疣,永遠擺脫不了痛苦,能告訴她麼? 不能,她知道了以後,除了增加無謂的痛苦之外,於事何補? 心念之中,悠悠地道:“我沒有變!”
“那你對我的態度……”
“我是不得已!”
“我就是要知道什麼不得已。”
“我們先離開此地再說,被對方發現我們在現場,對你是大麻煩。”
“那……牟世伯……”
“自會有人料理後事,走!”
夫妻倆雙雙彈身奔離,是朝回襄陽的反方向,一路之上,武同春苦苦地思想,將何以自處? 最痛苦的是華錦芳。
一個女人,丈夫是她仰望寄託終身的人,一旦丈夫變了心,便將失去憑藉,一切落空,婚姻失敗,男人還有機會重建,女人沒這幸運了。
她的芳心惶惶無主,在她的想像中,最能使男人變心的是女人。
一口氣奔出了一來電,兩人緩下勢來,並肩慢步。
兩人各懷心事,似乎都沒有話說,氣氛相當的不調和。
華錦芳首先止步,開門道:“同春,我們把話談清楚,憋下去彼此都痛苦。”
武同春吐口氣道:“談吧!”
華錦芳努力咬了咬下唇,直視著武同春道:“你還要不要我?”
這是最後通碟,武同春必須做一抉擇,最痛苦的抉擇。
要,注定了終身痛苦,心靈上的陰影是消除不了的。
不要,憑什麼? 她沒有理由擔當上一代的過失,而且,她婦道無虧,能休掉她嗎? 華錦芳強忍住內心的痛苦,再次道:“我只要你回答一句話,快說!”
苦苦一想之後,武同春想到了一個暫時逃避的辦法,挫了挫牙道:“錦芳,遺珠失踪了,是嗎?”
華錦芳蹙額道:“奇怪,你會問我這句話,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當然知道。”
“那還問什麼?”
“這與整個的事情有關。”
“噢!說說看。”
“八年前,凝碧慘遭劫火而死,事實上是我冤枉了她……”
“你……”
“是的,真相業已大白,是本堡從前被逐的總管巫永裕挾恨陷害,企圖毀我家庭,現在,有人出頭為凝碧向我討這筆帳……”
華錦芳粉腮大變,栗聲道:“是誰?”
武同春痛苦地喘口氣,道:“是凝碧的親人……”
“親人,是誰?”
“'黑紗女'!”
“什麼,你說……'黑紗女'?”
“是的!”
“廢墟中扮鬼的就是她?她帶走了遺珠?”
“沒錯!”
“她準備怎麼樣?”
“不知道,大不了要我的命!”
“這……你……準備如何應付?”
“我……不作任何應付,我等著承受,因為是我的罪,我一手造成的。”
華錦芳嬌軀簌簌而抖,粉腮變成鐵青,栗聲道:“殺了你,凝碧也不會復生,說起來你也是受害人。我……要去找'黑紗女' ,她要殺人,可以先殺了我!”
幾句話,道出了夫妻的情義。
武同春的心開始滴血,突地摟住華錦芳道:“錦芳……我……對不起你,你是無辜受累者。”
事實上,“無名受累”四個字,在武同春心意裡指的是她不幸而是仇人之女。
華錦芳當然不知道這隱秘,反抱住武同春,把頭埋在他胸前,啜泣起來。
武同春悠悠地道:“錦芳,答應我,你不要去找'黑紗女'。”
華錦芳推開武同春,淒厲地道:“你怕我死在她手裡?”
武同春搖搖頭,沉痛地道:“錦芳,何必再製造不幸?”
華錦芳切齒道:“我還有什麼幸福可言?……我……還有什麼值得怕的?”
“錦芳,話不是這麼說,這是我的事;你犯不著……”
“夫妻一體,為什麼是你的事?”
“錦芳,你……先回家。”
“你不回家?”
“我要辦的事不止一樁。”
“我不回去,那……根本不是家,是冷酷的地獄,我……受夠了。”
“錦芳……”
“除非你不要我,否則我不離開你。”
武同春束手無策,如果華錦芳真的跟定自己,那是件相當棘手的事,那就什麼也別想辦了。
他想了想,道:“錦芳,我求你,你先回家,不能跟著我犯險……”
華錦芳淒苦地道:“我已是孤女,除了你,這世上我還有什麼?”
說著,淚光又現。
這句話,使武同春心神搖顫,大感歉疚,但事實所迫,他非撇開她不可,這是相當痛苦的事。
但一想到神秘莫測,心腸又狠的“黑紗女”,他突然下了決心,盡量用婉轉的語氣道:
“錦芳,事了我會回家,你跟著我不方便,我想……'黑紗女'不會要我的命,她只想折磨我,聽說她很愛遺珠,事情不會像想像的那麼可怕。”
咬唇苦想了半晌,華錦芳才鬆口氣道:“你答應我,不管怎麼樣,要活著回家?”
至情所感,武同春毅然道:“好,一定,我答應你。”
“你不能騙我?”
“不會!”
“還要分離多久?”
“這……不會太久的。”
“還有,事了之後,你能答應退出江湖麼?”
“我早有這想法。”
“那……我……走……”
說完,猛撲向武同春懷抱。
武同春緊摟著她,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他不願意騙她,但實際上他騙了她,將來,他毫無打算,他不敢想像情況會演變成什麼樣子。
驟然之間,他覺得自己卑鄙,不夠丈夫氣概,也覺得她很可憐。
久久,華錦芳猛推開武同春,顫聲道:“我等你,別使我絕望!”
說完,掩面奔離。
武同春揚起了手,他想喚住她,不顧一切,夫妻雙雙退隱,拋開所有的恩怨情仇,但,他沒有出聲,眼瞼倒是濕潤了。
華錦芳的身影自視線中消失,他頹然放下了手,自問:“我會使她絕望麼?”
一陣野風拂過,武同春感到從未有過的寒意。
他木立在當場,意念太紛歧,腦海反而成了空白,沒有一個完整的意念,無法想,便什麼也不去想。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少女的聲音傳過來:“小姐,是他!”
另一個少女的聲音道:“會是他麼?”
武同春被話聲從迷惘中喚回,轉身望去,心弦為之一顫,來的,赫然是天地會主前妻所生的女兒素心與婢子小青。
小青歡然道:“小姐,真的是他。”
素心遙遙止住腳步,窒了片刻,才又走過來。
武同春心思更亂,這女子始終對他不死心,前此,見過幾次面,但那是易了容的身份,而現在是本來面目。
走近,停住,四日交投。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1 15:31:09
第二十一章
武同春不能裝襲作啞,抱拳道:“素心姑娘,久違了!”
小青興致勃勃地道:“武大使,我家小姐為了你……”
繫心立即以眼色止住小青說下去,接上話頭道:“聽說大俠在山中遭了凶險,有這事麼?”
武同春心裡十分明白,那是他自己放的空氣,笑笑道:“是有這事,總算化險為夷,多謝姑娘關心。”
小青又插口道:“怎麼一年多沒消息?”
武同春笑笑不答。
素心定定地望著武同春,粉腮飛霞。
這種目光,對武同春來說並不陌生,目光中有一種無形的火在燃燒,可以熔化人。
武同春心頭一蕩之後,立起警惕,暗忖:“自己是'天地會'生死之敵,稍一不慎,便是不了之局,華錦芳的事,已使自己焦頭爛額,豈可再節外生枝,何況自己是有妻女的人了。”
心念之中,臉色頓時冷了下來。
小青相當機伶,立即看出武同春神色有異,偏起頭道:“武大俠,你不高興看到我們小姐?”
武同春已經打定了主意,冷冷地道:“對不起,在下心情不佳。”
小青不放鬆地道:“大俠有什麼心事?”
武同春道:“這點在下無法答复。”
素心白了小青一眼,示意她不要多嘴。
然後含情脈脈地望著武同春道:“武大俠,我們……不能成為朋友麼?”
武同春淡淡地道:“江湖上不是敵人便是朋友。”
小青忍不住又道:“武大使,你是故做不解麼?這一年多來,我家小姐可沒忘記你,聽說你受了重傷,生死未卜,我家小姐兩度入山搜尋。年前為了彩玉牌,幾乎造成大禍,你……未免太無情了吧?”
素心垂下頭,沒阻止小青。
武同春感到有些內疚,年前,素心的彩玉牌使他脫過一厄,但感激是一回事,情孽又是另一回事,絕不可混淆的。
當下正色道:“那份人情,在下不會忘記。”
小青快口道:“那該有所表現呀?”
武同春吐了口氣,道:“在下不知如何表現。”
素心抬起頭,眸中微露幽怨之色,口唇動了好半天,才吐出聲音道:“武大俠,你……
像是變了另外一個我從不認識的人。 ”
武同春硬著心腸道:“人,總是會變的,時移事遷,有時不得不變。”
素心咬了咬香唇,道:“我們……連做朋友也不成么?”
武同春道:“我們本來就是朋友!”
小青嘟起小嘴道:“我家小姐說的不是這種朋友。”
武同春心弦又是一顫。
小青轉向素心道:“小姐,落花空有意,流水總無情,您呀!白拋一片心了!”
話已說得非常露骨,武同春可不能再裝渾了,硬起頭皮道:“素心姑娘,在下明言了吧,在下是有家室的人,姑娘盛情可感,在下無法接受,因為……那不會有好的結果。”
話已說到了盡頭。
素心兩眼一紅,道:“相逢何必曾相識,相識何必再相逢。算了!只當我們根本不認識吧!小青,我們……該走了!”
小青氣鼓鼓地道:“小姐,這樣就算了?”
橫了武同春一眼,又道:“我不服氣,您又不是低三下四的人,他們就這麼無情!”
素心咬著牙道:“走吧!”
驀地,一個嬌脆悅耳的聲音道:“怎麼,不多敘敘相思這苦就要走了?”
武同春聞聲知人,暗忖:“這可真妙,她也來了!”
舉目望去,只見“魔音女”姍姍朝三人面前走來。
她長得醜,但身段窈窕,聲音更迷人。
小青噘起了嘴,靠近素心。
素心沉著瞼,目注遠方,這一對同父異母姐妹,水火不相容。
“魔音女”走近,止步,端祥了武同春幾眼,裂嘴一笑道:“武少堡主,想不到還能見你的面,這一年多來,你藏得好緊。”
武同春冷漠地道:“是嗎?”
“魔音女”可不像素心那麼含蓄,接著又道:“我一直在的找你,總算天從人願。”
武同春氣極反笑道:“找在下,為什麼?”
這一笑,“魔音女”可得意了,前進一步擠眉弄眼地道:“你還不明白?我喜歡你呀!”
武同春深下臉道:“你不喜歡童巡監了?”
“魔音女”怔了怔道:“噫!你怎麼知道?其實,我並不真的喜歡他,他趕不上你,武少堡主,我心裡呀……只有你!”
素心聽不過意,冷聲道:“不要臉!”
“魔音女”豎眉道:“你罵誰?”
素心還是望著別處,口里道:“誰不要臉,我就罵誰!”
“魔音女”嬌軀一轉、瞪著素心道:“你以為我不會殺你?”
武同春忍不住道:“你們不是姐妹麼?”
“魔音女”冷哼一聲道:“屁姐妹,誰知道她是什麼種?”
這話粗鄙不堪,出自一個少女之口,實在令人駭異。
小青咬牙瞪眼地道:“二小姐,別欺人太甚!”
“魔音女”大聲道:“沒你小賤人說話的份。”
素心微側嬌軀,狠盯著“魔音女”道:“我要殺你!”
秀眸中殺氣盎然。
武同春不想再看下去,轉身挪步……“魔音女”彈身截住,道:“你不能走!”
武同春寒聲道:“在下為什麼不能走?”
“魔音女”可能是臉醜皮厚,不知羞地道:“把話說清楚,你到底喜不喜歡我?”
武同春真有些啼笑皆非了。
他冷酷地道:“不喜歡!”
“魔音女”醜臉大變,向後退了一個大步,厲聲道:“因為我長得醜?”
“與美醜無關。”
“那為什麼?”
“什麼也不為,就是不喜歡。”
“你想做天地會會主的繼承人麼?”
“哈哈哈……”
“這有什麼好笑的?”
“好笑之至。”
“魔音女”醜臉一陣抽動,道:“我想要的東西,非到手不可。”
武同春喘口氣,道:“在下並非東西,別人也許是,你隨便去要吧!”
“噗嗤!”小青笑出聲來。
“魔音女”目中殺芒一閃,怒喝道:“我先宰了你這不知死活的小賤人!”
隨著話聲,電閃彈身撲去。
“砰”地一聲,“魔音女”連連倒退,是素心出的手。
這一來,她更加激怒如狂,厲聲道:“很好,我們今天見個真章。”
“嗆”地一聲,拔出劍來。
素心的手也按上了劍柄。
眼看兩個異母姐妹,就要白刃相向。
就在此刻,一聲洪喝倏告傳來:“給我住手,你倆造反了!”
一個紫衫蒙面人飄絮般飛瀉入場,武同春心頭大震,來的竟是天地會主。
不久前生死相拚的一幕驟映腦海……天地會主厲芒朝兩女一掃,怒聲叱喝道:“你們這是做什麼?”
兩女收起了劍。
“魔音女”撒嬌似的道:“爹,她欺負我!”
天地會主道:“胡說,你是好人?”
素心寒著粉腮,不發一語。
“魔音女”又道:“您給我這張醜臉,使我一輩子落在人後。”
天地會主深深地掃了武同春一眼,心裡已經有數。
他轉向二女道:“素心,素珍,你倆注意聽著,不許與他來往。”
素心偏過頭。
“魔音女”挑眉道:“為什麼?”
天地會主道:“他是有婦之夫!”
“魔音女”恃寵而驕地道:“人家就喜歡他嘛!”
天地會主怒聲道:“胡說,你簡直是太不像話……”
“魔音女”道:“娘會替我作主。”
天地會主吹了口大氣,道:“我說不許就是不許,現在給我滾!”素心拉了小青一把,轉身便走……天地會主大聲道:“站住!”
素心停住腳步,沒吭聲,顯然父女之間毫無感情。
天地會主聲音微帶激動地道:“你連一聲爹都不叫我?”
素心低著頭道:“您並不爭我叫一聲爹,有人叫就成了!”
說完,不理他父親的反應,彈身疾奔而去。
小青自然跟著馳去。
“魔音女”冷冷地道:“不像話,居然敢如此目無尊長。爹,你得好好教訓……”
天地會主一擺手,粗聲暴氣地道:“少廢話,你也滾!”
“魔音女”翹嘴道:“滾就滾!”
她瞟了武同春一眼,舉步離開,一副很不情願的樣子。
天地會主這才正對武同春道:“本座最後勸你一句,退出江湖,好好與華錦芳廝守!”
天地會主緊接著又道:“本座可以贈送你一筆金銀,終身享用不盡,怎麼樣?”
武同春不但覺得好笑,而且也相當奇怪,對方如此做的目的是什麼? 還是因了華錦芳的關係? 心念之中,脫口道:“閣下為什麼要這樣做?”
天地會主怔了片刻才道:“你不必問為什麼,跟本會敵對,於你沒什麼好處。”
武同春心念疾轉:“眼前又是一個完成聖僧遺願的好機會……”
心意才動,忽然瞥見四下里有不少人影隱約浮動,不用說,全是天地會的高手。
他心念又轉:“如果動起手來,元法穩操勝券,反而會使事態更尖銳化,對方心裡上有了防範,日後要找機會就更難了。
“反正天地會與'流宗門'已展開明爭,應該利用時勢,否則等於幫助了'流宗門',豈非除了一狼,又來一虎……”
天地會主見武同春沉吟不語,以為他已動心,又道:“打定了主意沒有?”
武同春悠悠地道:“以後再說吧!”
他拱拱手,大步離去。
天地會主沒阻止,暗伏的高手也沒現身攔阻。
人的長大,年齡是其次,主要的是思想,在各種磨煉中成長,武同春在迭經挫折憂患之後,不知不覺地成熟了。
他出道時,年紀已經不小,但到現在,才算真正地長大,所謂長大,也就是閱歷增長。
他已經能控制自己,衡量利害得失。
如果換回以前的他,他不會走的,豪氣與匹夫之勇是不同的。
他始終想不透天地會主所以這樣委曲求全是什麼意思。
凡屬採雄類型的人物,是只求目的,不擇手段,豈會輕易放過可怕的敵人。
如果說,僅是為了副會主牟英山與華錦芳的父親是權交這一點,不值得他那樣做,而且這層關係並非直接的。
何況,牟英山也已經死了。
可是,事實上,情況的轉變,是在牟英山認出華錦芳的身世後,在此以前,是火與水不相容的。
而牟英山臨死,曾吐露了受託二字,受託什麼? 受誰之託? 這到底是為什麼? 黃昏,他離開襄陽已在五十里之外。
眼前是一條荒涼古道,遠樹含煙,野草淒迷。
“得!得!”
一陣杖頭點地之聲,從身後傳來。
武同春扭頭一看,精神為之大震,來的是丐幫首座長老“鬼叫化”,打狗棒點著路面,歪斜而行。
武同春回身停候。
“鬼叫化”行近,瞪眼道:“小兄弟,你怎麼除去了化裝?”
武同春苦苦一笑道:“身份被揭穿,易容是多餘之舉。”
“鬼叫化”上下打量了武同春幾眼,嘖嘖地道:“實在夠風度。”
武同春訕訕地道:“您老謬讚了。有事麼?”
“有!”
“什麼事?”
“一個大好消息,天地會副會主牟英山,已經被'流宗門'殺害,雙方水火之勢業已形成,這是武林之福。”
武同春目光一溜,四下無人,悄聲道:“牟英山是在下做的。”
“鬼叫化”翻眼驚聲道:“是小兄弟你殺的?”
武同春點點頭道:“是的!”
“鬼叫化”軒眉道:“妙極了,天地會把帳算在'流宗門'頭上。”
武同春這才恍悟天地會主與自己見面之時,沒追問牟英山的死因。
心念之中,劍眉一挑道:“您老可曾查出天地會主的來歷?”
“鬼叫化”哈了一聲道:“這隻老狐狸夠狡猾,這麼多年,瞞盡了天下人耳目,就連會中一般下級的弟子,都不知道他的來歷,聽說一向處理會務,都由副會主牟英山出頭,他只在幕後操縱。”
武同春靈機一動、道:“有了!”
“鬼叫化”道:“什麼有了?”
武同春道:“天地會新任巡監童光武,是'流宗門'伏在該會的暗樁……”
“噢!”
“而童光武被醜女纏住,看來已被認定是乘龍快婿……”
“又怎麼樣?”
“以此要挾童光武,要他從'魔音女'口裡探索天地會主的來歷。”
“嗯!此法可行,不過……”
“不過什麼?”
“童光武既是'流宗門'的伏樁,對方當然也會不擇手段的查這件事,說不定'流宗門'已經知道了。”
想了想,武同春道:“看來應事吧!”
“鬼叫化”目芒一閃,道:“你現在又成了'無情劍客',誰封你的?”
武同春心中一動,他又想到了與天地會主相拚的一幕,這“無情劍客”之號,是天地會主封的,對方為什麼要捏造這麼一個外號代自己掩飾身份? 而且是對他的妻女,這實在令人莫測? 心念之中,期期地道:“是天地會主封的!”
“鬼叫化”大感意外地道:“什麼,天地會主封你的?”
“是的!”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武同春直言無隱地把事實經過說出來。
“鬼叫化”的雙眼瞪得更大了,用手猛持鬍子,震驚地道:“怪事,難道這當中會有什麼陰謀?或許是有什麼不可思議的內幕?對方殺害本幫邱長老,本來的目的是要對付老弟你……”
武同春幽幽地道:“對方當時只知道我是'冷面客'。”
“鬼叫化”道:“這老要飯的知道。你這一恢復了容貌,對方永遠不知道秘密,會認定'冷面客'已死於通天巖頭。現在的問題是天地會主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話鋒一頓,又道:“會不會跟令先尊有所淵源?”
心中一動,武同春道:“只要查出對方的身份,謎底當可揭曉。”
想了想,又道:“不對!”
“鬼叫化”道:“又是什麼不對?”
武同春咬咬牙,道:“晚輩出道之初,也是本來面目並未隱秘身份,卻接過對方的死亡令'天地符',這又做何解釋?”
“鬼叫化”一昂頭,道:“是啊!什麼原因使對方改變態度?想籠絡你麼?”
武同春搖頭道:“不,對方曾提醒過要晚輩退出江湖的條件……”
“鬼叫化”連連翻眼道:“這可就令人莫測了!”
武同春皺眉苦想。
想來想去,還是把事情的問題結到副會主與華錦芳之間的關係上,除了這,再找不出其他更合理的解釋。
當下冷冷地道:“不管怎麼樣,'無我大師'的遺願非完成不可。”
驀在此刻,兩聲淒厲的慘號,遙遙傳至。
“鬼叫化”驚聲道:“有人被殺!”
武同春轉動著目芒,道:“聽聲音在附近不遠,不知是什麼人。”
“鬼叫化”道:“說不定是天地會與'流宗門'的人。”
武同春目芒一閃,道:“晚輩去看看。”
說著,彈身朝聲音所傳的方向掠去。
“鬼叫化”的身法,是當今武林中數一數二的,決不遜於“黑紗女”,所以才有這外號的。 他也隨著彈身,但沒有與武同春同一路線,而是從側方統回。
喝叱之聲傳出,武同春很快地找到了現場,在數丈外掩蔽以觀。
野林裡,橫陳了兩具屍體。
兩個活的握劍相對。
一個是三十不到的年輕武土,另一個是黑衫老者。
死者與那年輕武士,胸襟都繡天地會的乾坤標誌。
老者是誰? 是“流宗門”的高手麼? 年輕武士滿臉激憤之色,咬牙切齒地瞪著黑衫老者。
黑衫老者滿面殺機,陰森森地開口道:“你膽敢反抗?”
年輕武士激越地道:“耿堂主,屬下三人,到底犯了什麼錯而橫遭殘殺?”
黑衫老者獰聲道:“本堂是奉命執行,你就認了吧。”
暗中的武同春大為駭異,想不到對方都是“天地會”的人。
天地會殘酷的作風,自己人也不例外,姓耿的堂主奉命殺手下弟子,而不說出罪狀,這叫不教而誅,夠酷虐。
轉念一想,對方是自己的生死對頭,管他如何自相殘殺。
年輕武士抗聲道:“殺人得把人叫醒,我不認。”
黑衫老者寒聲道:“單憑你敢拔劍對本堂這一點就死有餘辜。”
年輕武士厲聲道:“難道要無辜引頸受戮?”
黑衫老者冷酷地道:“上頭既然下令要本堂就地執行,你絕非無辜。”
年輕武士狂聲道:“多說無益,出手吧,如果我被殺,算身手不如你,活該,否則的話,你就撂在此地。”
黑衫老者獰惡地道:“本堂要把你分屍,以為抗命者戒。”
劍芒暴閃,雙方出了手,金鐵交鳴聲中,雙方一合即分,竟是旗鼓相當。
乍分倏合,狠斗在一起。
武同春一看年輕武土所使用的劍法,不由心頭劇震,大喝一聲:“住手!”
黑衫老者與年輕武士被這猝發的聲音所驚,雙雙收劍後退。
武同春看出那年輕武士所施展的劍法,竟然是家傳一脈的“無敵劍法路數,是以大感震驚,發聲喝止。
正待現身查究…“颼!颼”數點寒星疾射而至。
武同春意外地一驚,閃電般劃身避過。
“嗤!嗤!”樹身上釘了三顆天狼釘,這是十分歹毒的暗器,登時怒火大熾,目芒掃處,三丈外一條黑影閃過,他連想都不想,便撲了過去。
人影已在五丈之外了,他當然不會甘休,身形一緊,劃半弧截在頭里。
“呀!”驚叫聲中,人影剎住,是個中年壯漢。
武同春冰聲喝問道:“你是什麼人?”
壯漢驚怖地連退三步,栗聲道:“無情劍客!”
武同春心中一動,對方竟然能叫出自己這個新名號,再次喝問道:“你是誰?”
壯漢股栗地道:“天地會外堂頭目江豹。”
武同春眸中煞芒一閃,道:“你暗器手法不錯!”
壯漢身軀一顫,嚅嚅地道:“不知道是武大俠,所以冒犯……”
現場那邊,搏擊之聲又起,武同春急於要解開心中之謎,不耐久耽,寒聲道:“使用天狼釘這等暗器之人,絕非善類,你認了吧!”
吧字聲中,身形一欺,白光暴騰。
“哇!”慘號聲中,那叫江豹的頭目,連閃避的餘地都沒有,更別說反抗了,“砰”然栽了下去,再也不動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1 15:31:46
同一時間,現場傳來一聲慘號。
武同春心頭一震,不知是誰殺了誰? 急忙奔回現場,目光掃處,不由一呆,黑衫老者臥倒在血泊中,業已斷氣,那年輕武士已不知去向。
人影一閃,“鬼叫化”飄入現場。
性急之下,武同春沒頭沒腦地道:“人呢?”
“鬼叫化”瞪眼道:“什麼人?”
武同春道:“那名年輕的天地會弟子。”
“鬼叫化”道:“走了,你問他幹什麼?”
武同春發急道:“我得找到他,他朝什麼方向走的?”
“鬼叫化”朝右面一指,道:“穿林而去!”
武同春再不答話,急急追了下去。
比際夜幕已垂,林子裡一片黝暗,加之林深樹密,視線不朗,目力再好也得打些折扣,武同春狂追了一程,到了林盡處,一無所見。
武同春頹然止步,目光四下游掃,半個影子也沒有,咬牙暗忖:“奇怪,那年輕武士何以會施展家門絕技'無敵劍法',這是父親生前研創的,沒聽說父親有過傳人……”
“鬼叫化”跟踪而至,道:“小兄弟,怎麼樣?”
武同春吐口氣,道:“不見人影。”
“鬼叫化”道:“對方既被會中高手追殺,走不遠的,只要一現身就是死路,多份還匿在林子裡。”
武同春道:“也許是,但這一大片林子,藏上十個人也無法找出來。”
“鬼叫化”道:“你追對方的目的是什麼?”
想了想,武同春照實說:“晚輩見他所使的劍法,是先父所創的劍法路數……”
“噢!有這種算?這麼說……是你的同門了?”
“先父沒收過傳人。”
“那可就是怪事了,你看錯沒有,也許路數相近……”
“不,晚輩沒看錯。”
“令先尊的同門所教傳人呢?”
一句話提醒了武同春,立即想到被殘殺的師叔歐化雨。
歐師叔化名歐陽一凡,投在天地會任右護法,為的是想調查父親傷亡的原因,結果,被指為叛逆而慘遭殺害。
“無敵劍法”是師兄弟共研而父親總其成,歐師叔就曾傳過這劍法與魏士廷,剛才逸走的年輕武士,極可能是師叔的傳人……想到這裡,心頭映起了師叔慘死的那一幕,不禁切齒。
“鬼叫化”道:“想出路數了麼?”
歐師叔曾說過不許洩師門之秘,武同春期期地道:“想不出來,除非……找別人。”
“鬼叫化”道:“還有兩個被殺的,三人可能是一路,照情理推測,有兩個可能……”
武同春星目一亮,道:“您老說說看?”
“鬼叫化”沉聲道:“殺人者是該會會主,被殺的是兇手的屬下弟子,所以有兩種可能,第一個可能,是三人犯了會律,而下令格殺。
“第二個可能是那堂主有某種把柄落在三人手裡,所以不惜滅口”。
“殺人者沒明示罪狀,僅稱是奉令執行,這就表示內有蹊蹺的,可惜活的走了,死的已不能開口。”
武同春深悔自己出手慢了一步。
當然,如果不是那壯漢打岔,事情就不會是這樣的,那壯漢不用說是黑衫老者的心腹,負責把風的。
“鬼叫化”突地一頓手中打狗棒,道:“對了,有個問題得說清楚,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亨不立……”
武同春瞠目道:“什麼事須要正名?”
“鬼叫化”煞有介事地道:“正名呀!”
“正名?”
“不錯!你上從什麼時候起改稱晚輩的?”
“可是您老的年紀輩份……”
“算了,老要飯的不作興這一套,從現在起,你叫我老哥,我稱你小兄弟,你自稱小弟,名正言順。”
武同春知道爭辯無益,笑了笑,道:“恭敬不如從命,老哥,小弟高攀了。”
哈哈一笑,“鬼叫化”道:“這才像話!”
武同春心中暗笑,這老化子可真與眾不同。
武林中講究的是尊早有別,長幼有序,他偏說名不正言不順,這樣頭髮鬍子一把抓,天下大亂了。
“鬼叫化”偏頭想了想,道:“如果能找到那小子,可能會查出天地會主的來歷,再不濟,也能知道些內基。
“咱們來個守株待兔,老要飯的守在這裡,你到左邊的林緣,右後方是來路,幾條不喘氣的人躺在那兒,他絕不敢回頭。
”如判斷不差,對方必須乘黑夜遠走高飛,不敢等到天亮的,去吧!”
這倒不失為一個沒有辦法之中的辦法,武同春點點頭,繞林而去。
荒野寂寂,只偶爾傳出一兩聲刺耳的夜梟啼叫。
武同春在莽林的另一面藏好身形,守株待兔,當然,這是姑妄為之的事,也許對方早已遠飛了,能擊殺一名堂主,身手是可觀的。
靜下來,他無法不想。
首先想到的是天地會主令人莫測的曖昧態度,從而想到了妻子華錦芳,這是最煩心的事,夫妻之間,將來是何了局? 還有神秘的“黑紗女”,她報復的行動何時終了? 她最後的目的是什麼而後,又想到了拜弟許中和,多可怕的誤會,他心靈上所受的創傷,是一輩子無法平復的。
一條淡淡的灰影,從遠遠的林邊掠出。
武同春一眼瞥見,登時精神大振,立即彈身追去,除非是他,換了別人,這麼遠的距離,又兼夜暗,是無法發現的。
那人影似在忘命奔馳,速度驚人,由於先有數十丈的差距,等武同春追上,離那片野林已有半里之遙。
距離一近,看出正是要追的人。
眼前出現一個小小的村落,約莫十來戶人家,那人影直撲村子。
武同春心念一轉,暫不攔截,緩上勢子,尾隨而進。
村狗揚起了急吠,互相應和。
那人影飛身掠入一道土圍牆。
武同春跟著飄進去,朝角落裡一閃,不帶任何聲息。
土牆裡,是一棟三合的低矮瓦屋,正面是敞開的,那人影站在正屋門邊,輕輕的扣著門。
屋里傳出了人聲:“誰?”
“爹,是我,大元!”
“怎麼?半夜三更的回家來?”
“爹,快開門,有急事。”
“急事?哦!”
一陣響動之後,堂屋右邊的房窗亮起了燈火,接著,屋門打開,應門的是個老人,披了條被單,口裡嗆咳著。
他嘮叨地道:“真是的,這麼晚了,什麼急事嘛?”
那叫大元的年輕武士回頭張了一眼,道:“爹,進去再說。”
父子倆進入房中。
武同春狸貓般躡到了窗邊,從窗隙內望,只見老者坐上床,拉被擁了下身,又是一陣嗆咳,道:“說吧!什麼急事?”
大元站在床邊,惶急地道:“爹,我們收拾收拾,離開此地!”
老人瞪大了眼,栗聲道:“大元,你……你說什麼?”
大元擦了擦額汗,盡量使聲音平和地道:“爹,您別著急,孩兒是說我們拾輟一下,離開這裡。”
老人喘著氣道:“為什麼?你……你在外面闖了禍?”
大元搓著手道:“爹,您現在暫時別問,我們愈快離開愈好?”
“這是什麼話?”
“如果對方發覺找上門來,後果可就……”
“你得說個理由出來呀?”
“我們得避禍。”
老人驚叫:“避禍,避什麼禍?”
大元頓腳發急道:“爹,來不及了,您……不能再聽孩兒慢慢禀告麼?”
老人吹口氣道:“不成,這是祖業,我不能放手,我指望替你娶一房媳婦,在這裡養我的老,送我的終……”
大元拭著汗,道:“爹,孩兒不孝,但換個地方也是一樣。”
老人又是一陣撫胸嗆咳,喘息著道:“胡說,換個地方,去住破廟,挨門乞討麼?這是四代祖居,雖然破舊,但這是我們的根。我年老多病,受不了奔波,要走你走,我不走,死也死在這裡。”
武同春到現在還聽不出所以然。
大元突地跪了下去,激動地道:“爹,我求您老人家,暫時離開些時,孩兒做苦幹粗活也要孝敬您老人家,過些時還可以回來,屋子不會被人拆走的。”
老人固執地道:“不成,我不走!”
大元直喘氣,無可奈何地道:“爹,您記得那位教孩兒武功的歐老先生麼?”
老人點頭道:“記得,怎麼樣?”
大元惶然道:“他老人家早已被害,孩兒……”老人栗聲道:“被害,為什麼?”
大元道:“爹,你不懂江湖事,不談也罷,反正就是孩兒的身份暴露,也在追殺之列,兩位要好的朋友,已經被殺了,孩兒僥倖逃脫……”
老人驚叫道:“啊!大元,我早就說過,我們是安份良民,不許你學武,你不聽,學了武不說,還跟姓歐的到外面胡闖,現在……可好了,唉!”
武同春心頭狂震,他明白了。
這叫大元的,是師叔歐化雨收的弟子,說起來是自己的同門師弟,怪不得他會施展“無敵劍法”。
大元站起身來,道:“爹,只求您委曲答應孩兒……”
“我不走,我不能撇下祖家。”
“爹,只是避風頭。”
“說什麼也不成。”
“那我們父子會……”
“怎麼樣?”
“一齊死在這裡。”
“有這麼嚴重?”
“一點都不假。”
老人用手捶著床沿道:“你師徒乾了什麼好事?”
大元惶急無限地到門邊外探視了一下,又回到床前,顫聲道:“爹,沒有,這……唉!
孩兒怎麼向您說呢? 爹,孩兒現在就去收拾細軟,換換衣服,馬上離開此地……”
“慢著,我們父子到哪裡去?”
“到新野那邊去。”
“新野?入豫?”
“是的!”
“為什麼?”
“那裡是另一派人的天下,這邊的人不會追過去。”
“這麼遠的路,途中……不會出事麼?”
“爹,但願不會,孩兒打扮成鄉下人,可以蒙人耳目。”
武同春正待出聲,忽聽衣袂飄風之聲,忙閃入正房與廂房接暗角里,靜靜的等待動靜。
一個冷森森的聲音,起自天井中:“梁大元,你出來!”
武同春放眼覷去,只見來的是一個瘦長中年,後隨四名武士。
房中燈火突然熄滅。
那瘦長中年再次發話道:“梁大元,你逃不了的,乖乖走出來,本統領保證不傷你的家人。”
武同春殺機衝胸而起。
房內久久沒有動靜。
瘦長中年陰聲道:“準備進屋裡抓人!”
四名隨行武土,立即亮劍準備行動。
瘦長中年揚聲道:“梁大元,你再不出來將後悔莫及。”
武同春正待現身,昏暗的夜色中,只見梁大元緩緩步出堂屋門,手中執著長劍,到天井邊停住。
四名武士立即左右圍了過去。
梁大元厲聲道:“杜統領,這是為何?”
瘦長中年陰惻惻地道:“梁大元,你膽敢持劍抗拒?”
梁大元左右掃了四武土一眼,激聲地道:“屬下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屬下是順道探視老父……”
嘿嘿一笑,瘦長中年道:“什麼也不必說,放下劍,隨本座回去,你再申訴不遲。”
梁大元無語。
瘦長中年接著又道:“你聽見本座的話了?否則的話,本座將下令格殺。”
梁大元手中劍動了動,仍沒吭聲,看樣子他想反抗,他自知絕無活路,但又怕累及了老父。
瘦長中年暴喝一聲:“格殺!”
四武士如響斯應,四支劍同時罩向梁大元。
“拚了!”
梁大元狂叫一聲,手中劍猛然掃出,金鐵擊撞聲中,四支劍蕩了開去,他施展的是“無敵劍法”。
武同春看得出來,梁大元的功候不足,不能完全發揮劍法的威力,但在一般高手而言,已經彌足驚人了。
乍分又合,展開了瘋狂的搏殺。
四武士身手也不弱,已可列入高手的等流。
“哇!”
慘號聲中,一名武士倒栽八尺之外,其餘三劍一滯,梁大元得理不讓,瘋狂出劍,淒哼聲中,又一名踉蹌退出圈外。
瘦長中年大喝一聲:“退下!”
另兩名武士立即收劍退開。
“不要……傷我的孩子!”
栗喊聲中,老人衝出堂屋門,隨即被兩名武士左右挾住。
梁大元狂吼道:“爹,您不該出……”
瘦長中年陡地一欺身,獰聲道:“梁大元,實在想不到你還是深藏不露的劍手,這些年,上下全被你蒙了。
“你是棄劍認罪,還是父子同歸於盡?”
老人狂喘著,他不是江湖人,這種陣仗把他嚇壞了,只有發抖的份兒。
梁大元激顫地道:“我認罪,只要……統領答應不傷害家父。”
“可以,把劍放下!”
“請先放了家父!”
“別跟本座討價還價。”
“不放人我就拚到底!”
“哈哈,你做夢!”
梁大元目眥欲裂地道:“我知道跟你'地煞'杜一清談條件是與虎謀皮,事已至此,我姓樑的認了,反正你是不會放人的……”
暗中的武同春心頭一震,“地煞”杜一清似聽人說過,是關外三凶之一,窮凶極惡,殺人如草,想不到他做了天地會的武士統領。
杜一清陰森森道:“梁大元,你實在有種,居然敢如此對待本座,馬上就要你付出代價。”
老人似已清醒了些,厲叫道:“你們就不怕王法麼?”
哈哈一笑,杜一清獰聲道:“本座就是王法!”
話聲中,掣出佩劍,閃電般劃向梁大元,招式之狠辣,令人咋舌。
梁大元除了拚死一搏之外,再沒別的路了,立即舉劍相迎,畢竟功力差了一籌,僅只四五個照面,便呈不敵之勢。
武同春正待現身出去……一條人影,自空而降,同一時間,杜一清使了記怪招,挑飛了梁大元的兵刃,梁大元連連後退,驚叫聲中,被剛來的人從後環臂扣住頸子。
杜一清沒有跟踪出劍,大聲道:“童巡監,你來得正好!”
不速而至的,正是'流宗門'派在天地會臥底的童光武。
童光武牢牢反扼住梁大元,“杜統領,帶活口回去,有些話要問清楚”
杜一清點點頭,陰殘的一笑道:“梁大元,本座先殺這老狗給你看,算是你反抗的代價。”
說完,劍尖回指被兩武土扣住的老人。
梁大元狂吼道:“杜一清,你敢傷我父親,我做厲鬼來找你!”
杜一清回頭道:“等你做鬼時再說吧!”
一條人影,幽然出現。
杜一清突地錯步回身,喝問道:“什麼人?”
人影挪近,冷冰冰地道:“劍是無情劍,人是無情人。”
杜一清下意識的一退身,栗聲道:“你……'無情劍客'?”
童光武也跟著驚叫了一聲:“'無情劍客'?”
他從來沒有見過武同春的本來面目,他僅見過武同春的化身“冷面客”與賈仁,在他而言,是頭一次見到武同春的真面目。
杜一清寒聲道:“'無情劍客'你……意欲何為?”
武同春冰聲道:“少廢話,本劍客要殺人。”
梁大元頭頸不能轉動,但目光中全是驚愕之情。
他也不認識武同春。
杜一清一挫牙,瘦削的臉上,一片陰殘之色。
他沉聲地道:“朋友,你知道這是本會的家務事麼?”
武同春道:“不管你是什麼事,現在先放了人再說。”
“什麼,放人?”
“不錯!”
“你與他父子是什麼關係?”
“道義上的關係!”
“如區區不放人呢?”
“在下剛剛說過,殺人!”
陰陰一笑,杜一清沉聲道:“'無情劍客',區區奉命不與你敵對,你最好是別太過份了。”
武同春愕然了。
天地會主竟然下令手下等不與自己敵對,這到底是為什麼? 可是自己卻非與對方敵對不可,而且是生死對頭。
梁大元是師叔歐化雨的傳人,即使天地會主親自出面,還是非管到底不可。
在自下形勢下,如果強來,固可毀掉對方,但梁大元父子勢必遭殃不可,如果對方肯放人,倒無妨放對方一馬。
心念之中,道:“姓杜的,放人離開,在下收回殺人二字。”
杜一清寒聲道:“辦不到!”
童光武開了口:“朋友,別太過囂張,你知道跟本會做對的後果麼?”
武同春斜瞟了他一眼,道:“姓童的,你不配說這句話。”
童光武挑眉道:“什麼意思?”
武同春若有深意地道:“咱們心照不宣。”
話語中,暗暗點出了對方的身份。
童光武果然不再開口。
杜一清狐疑地望了童光武一眼,目光移回武同春面上,又道:“你定要與本會作對是麼?”
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道:“這已經成定局了!”
杜一清道:“你沒有救人的機會。”
武同春道:“未見得?”
杜一清道:“你一動,他父子先死,不信試試看?”
說著,向兩邊各閃了一下目芒,暗示一動手便要童光武與兩武士搶先殺人。
事實上,武同春要救他父子很難。
心念一動,武同春冷酷地道:“殺人的機會總有吧?”
杜一清陰聲道:“可能有那麼一點,也許是陪上一命。”
心一橫,武同春道:“在下如果不碰上,他父子是必死,在下來了,縱死救不了人,但你們卻非死不可,這是不同之處,說起來在下並不蝕本。”
杜一清怔了怔,眸子裡凶焰一閃,道:“好,咱們來這筆生意!”
事實上,武同春是絕對不願讓梁大元父子受害的,但一時之間,想不出兩全之道來,不由窒住了。
杜一清得意地道:“怎麼樣?”
梁大元頸子被扼住,強掙著發出含糊的聲音道:“大俠,請……保全家父,在下死不足借,免做大不孝之人。”
武同春殺機濃熾,但投鼠忌器,他不能輕率行動。
驀地在此刻,悶嗥乍傳,兩名挾持老人的武士,無緣無故地栽了下去老人也跌坐在地面。
事出猝然,杜一清等齊齊驚呼出聲。
良機不再,武同春根本不去想猝變因由,閃電般撲向童光武,右掌迅捷無倫地切了出去。
倉促中,童光武放手閃避。
杜一清出劍攻來,業已不及,梁大元滾了開去,武同春猛然揮掌,把杜一清震退,霜刃接著離鞘。
梁大元用身體攔在他父親身前。
武同春冷喝一聲:“姓杜的,你死定了!”
話聲出口,雪白的霜刃隨之揮出。
震耳的金鐵交鳴聲中,杜一清奮力迎架,但仍被震得踉蹌倒退。
暴喝聲起,童光武從背後發劍疾襲,武同春回身封攔,杜一清立即上步搶攻,二對一,一個栗人的場面疊了出來。
杜一清與童光武都是一流劍手,在聯劍合擊之下,勢道是十分驚人的。
但武同春是特級劍手。
在迎拒之下,仍迫得二人守多攻少。
梁大元乘這機會,扶老人進入房內。
剩下那名受傷的武土,只有觀望的份兒。
激鬥持續著。
由於童光武與杜一清配合得宜,武同春一時不易得手。
梁大元入而復出,揀回自己的劍,兀立一旁。
厲喝暴起,悶哼隨之,杜一清暴閃八尺,武同春霜刃勒向童光武,童光武相當知機,在杜一清彈退時,斜掠開去。
武同春一劍勒空,變式疾掃。
“鏘”然一聲,童光武被劍蕩開,但人卻沒有受傷。
梁大元厲叫一聲:“你想溜!”
武同春轉過目光,杜一清業已越土牆而去。
那名受傷的武士見沒人注意他,也彈身遁去。
童光武見事不諧,車轉身就待……武同春電疾閃身,橫劍截住,冰聲道:“姓童的,你留下吧!”
童光武目中盡是駭芒。
梁大元仗劍迫了過來,與武同春站成犄角之勢。
童光武持劍的手在發抖。
武同春接著又道:“童光武,你幾次該死都沒有死成,今晚你可就沒這麼大的命了。”
童光武栗聲道:“你……到底是什麼來路?”
武同春道:“這你就不必知道了。你是自了,還是本劍客出手?”
童光武一挫牙,長劍揚了起來,他準備豁出性命一拚。
武同春口角一撇,道:“武士該死在劍下,很好,本劍客成全你……”
就在此刻,一個冷冷女人聲音道:“'無情劍客'讓他走!”
一聽聲音,武同春激動起來,脫口道:“'黑紗女'!”
梁大元臉色一變,“黑紗女”的大名,他並不陌生。 “黑紗女”的聲音道:“放姓童的走!”
語氣像是下達命令。
武同春心念一動,道:“方才殺兩武士救了老人,是芳駕的來作?”
“黑紗女”道:“知道就成!”
梁大元大為激動,想不到暗中出手救他父親的,竟然是鼎鼎大名的“黑紗女”,這實在是想不到的事。
童光武徐徐放下了劍,似乎他知道“黑紗女”一出現,他便可以不死了。
武同春咬咬牙道:“在下有話要跟芳駕徹底一談。”
“黑紗女”道:“先放了人再說。”
武同春道:“是命令麼?”
“黑紗女”道:“隨你怎麼解釋。”
“如果在下說不呢?”
“那是你自誤大事。”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1 15:33:20
第二十二章
想了又想,武同春身形一側,道:“童光武,你走,這是最後一次放生!”
童光武狠盯了武同春一眼,疾閃而離。
武同春放大了聲音道:“芳駕可以現身了。”
“黑紗女”的聲音道:“你不先處理他父子的事麼?'天地會'的高手隨時會到。”
這倒是實情,“天地會”的援手隨時會趕來,自己不打緊,梁大元父子可就麻煩了,自己不能一直護衛著他們。
梁大元上前深深一揖,道:“敬謝大俠救命之恩,在父子感同再造。”
武同春收了劍,道:“眼前的事,對'黑紗女'可以不必隱瞞,但梁大元的身份不洩露為佳,這是師門的忌諱。”
梁大元驚聲道:“大俠……”
“你稱呼一聲兄台足夠。”
“啊!這……兄台說應該,在下不懂?”
“你是'天地會'右護法的傳人?”
“是的!兄台……”
“何故被追殺?”
梁大元窒了片刻,才激情地道:“先師……業已被害……”
“噢!兄台知道……”
“說你的事?”
“在下與先師之間的關係是秘密的,先師被害之後,在下時思報仇,但心餘力拙,苦無良策,直到最近,被會中人查出這層關係,下令格殺,在下正好辦事在外,消息由兩位結拜兄弟傳來,在下想逃避已然不及,兩盟兄弟首先遇害,在下……”
“不必說了,以後的事我知道,現在回答我一個問題……”
“請講?”
“天地會主的來歷?”
說完,又補充一句話:“在下與令先師歐化雨前輩有很深的淵源……”
梁大元雙睛一亮,道:“請問是什麼淵源?”
武同春含糊以應道:“是上一代的交情,眼前不便說。”
梁大元深深望了武同春一眼,期期地道:“可以請教兄台上姓大名麼?”
武同春略一沉吟,低聲道:“武同春!”
梁大元身軀一震,顯得相當激動地道:“原來……”
武同春立即以手比口,“噓”了一聲,道:“時機急迫,快說出天地會主的來歷吧?”
梁大元咽回了後半句話,靠近武同春,以極低的聲音道:“他就是二十年前,名噪一時的'至上劍客'華容!”
武同春如被雷碩,連退三步,心身起了可怕的痙攣,做夢也想不到天地會主就是仇人“至上劍客”華容,華錦芳的父親,自己的岳丈大人,二十年前客死南荒之說,原來是假的。
謎底算揭開了,怪不得自牟英山知道了華錦芳身份之後,情況突然改變,對自己委曲求全,這麼說,華容娶了三個妻子,頭一個元配是華錦芳的亡母,第二房是素心的母親,也死了,第三房是現在的會主夫人,也就是'魔音女'的生母,本以為仇家已逝,想不到尚在人間,而且是煊赫的天地會會主。
梁大元可不知道華容是武家的仇人,見武同春的神情有異,不安地道:“師……”想了想,改口道:“兄台,怎麼回事?”武同春強忍住狂激的情緒道: “沒什麼,你有地方投靠麼?”
梁大元想了想,道:“有位姑母嫁在南陽,可以暫時投奔。”
武同春道:“那就趕快收拾改裝,立刻與令尊上路,莫等對方布下偵騎。”
梁大元知道了對方的關係,觀念便不同了,激聲道:“那兄台你……”
“我的事你別管,以後見面再說。”
“這……”
“快去收拾,遲就不及了。”
“小弟在南陽楓樹莊董家……”
“好,有機會我去找你,記住,可千萬別再露面。”
“是的,那小弟就去收拾起程。”
梁大元轉身進屋。
時辰已近子夜,空氣一片死寂。
武同春向空處發話道:“芳駕還在麼?”
“黑紗女”的聲音道:“當然,我不會走的!”
武同春道:“請多等片刻,在下先處理這些屍體。”
說完,先抓起兩具屍體,越屋出村,不遠處是一條小河,想了想,把屍體拋入河中去。
兩個來回,處理完畢,正好梁大元也已收拾完整,扶著老父到院子裡。
梁大元改成莊稼漢的裝束,身上負了個大包袱,劍也收了。
老人朝武同春顫聲道:“這位大俠……”
武向春立即阻住對方的話道:“老伯,速與令郎離開,等事情過了再回來!”目光掃向梁大元,又道:“快走,最好別走官道,繞遠些,就僱輛車比較穩妥。”
梁大元作揖道:“小弟知道了,後會有期。”
老人還想再說什麼,但被梁大元拉著匆匆離開。
父子離開後片刻,“黑紗女”自動現身出來,臉上仍蒙黑紗。
武同春面對這神秘的微妙對頭,情緒相當激動。
'黑紗女”開口道:“對方可能會捲土重來! ”
武同春脫口道:“不會來了!”
“噫”了一聲,“黑紗女”道:“你像是很有把握,為什麼不會?”
武同春不願道出天地會主的秘密,含混地道:“要調集能對付在下的高手不容易!”其實,他知道天地會主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再跟自己作對,因為自己是他的女婿。
“黑紗女”沒再追問,轉了話題道:“你想跟我談什麼?”
努力鎮定了一下,武同春咬著牙道:“這樣拖下去太痛苦,我一時糊塗,害了凝碧……”
聲音哽了一下,接下去道:“乾脆一句話,你想如何代她記這筆帳?”
沉默了片刻,“黑紗女”以不平靜的語調道:“你的意思是作一個了斷?”
武同春道:“是的!”
“黑紗女”冷酷地道:“這是人命債……”
武同春挫牙道:“我知道,你準備怎麼樣?”
“黑紗女”道:“如果……我要你以死贖罪?”
全身一戰,武同春把心一橫,激聲道:“可以!”
“你死而無怨?”
“這是命運,既然無法改變,只好認了!”
“你真的如此決定?”
“下手吧,我不想精神再繼續受折磨了,長痛不如短痛。”
“你不反抗?”
“不反抗!”
“你再沒什麼未了的心事了?”
武同春淒厲地道:“你還打算繼續折磨我?”
“黑紗女”冷冷地道:“這是你良心自責,我沒折磨你。”
武同春痛苦地呻吟了一聲道:“我不想跟你斗口。”
“黑紗女”道:“你一死……武家豈非絕了後?”
這句話相當刺心,武同春狂聲道:“你還不忘折磨我?'黑紗女',殺人不過頭點地,別太過份,乘我還沒改變主意,趕快下手。”
“黑紗女”幽幽地道:“你想改變什麼主意?”
武同春猛咬牙,道:“現在改變了!”
“黑紗女”道:“說說看?”
衝動只是一時,短暫的一刻過去,理智便會抬頭,意念便會隨之起了變化,武同春在狂亂中冷靜下來,仇人仍在世,父仇豈可不報,應許了別人的諾言焉能不踐,而且,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他不能做個大逆不孝之人,死了何顏見先人於地下? 於是,他一字一句地,冷沉地道:“我暫時不願意死,我要活下去,完成未了之事,事了,我自有交代,現在,你如果動手,我會盡力反抗。”
冷哼一聲,“黑紗女”道:“你怕死?”
主意改變,態度便不同了。
武同春寒聲道:“我不在乎你怎麼說!”
“你有什麼未了之事?”
“很多,你不必知道。”
“如我要殺你,機會太多,你沒有選擇的餘地。”
“也許,但未必見得。”
“你不是要白石玉傳訊,找我作徹底了斷麼?”
“你放過剛才的機會,事情成為過去了。”
“那我們走著瞧了。”
“你現在不動手?”
“我也有我的作法。”
“很好,但我警告你……”
“喲!你……警告我?”
“不錯,從現在起,我不接受任何折磨,我照我的意思去做。”
“你的意思是視我為敵?”
“可以這麼說,如果你自找的話。”
“殺人?”
“必要時我會的。”
“遺珠如何?”
提到愛女,武同春心如刀扎,眸子裡煞芒迸現,切齒道:“'黑紗女',你沒有人性,強拆人家骨肉,你盡量得意吧,總有一天我會要你付出代價!”
“黑紗女”冷漠地道:“我是代凝碧照顧她。”
把牙齒幾乎咬碎,心裡升起了流血的衝動,目芒更加怕人了。
“黑紗女”又道:“話說到這里為止,我們走著瞧了。”
說完,一晃而杳。
武同春的心思又狂亂起來,他不能索回遺珠,因為他無法安置她,他必須要去了未了之事,華錦芳是仇人之女,不能託付她照料,而自己定意在事了之後,自決以謝凝碧,事實上遺珠已經是孤女了。
命! 無法改變的命運。
華錦芳是否知道天地會主就是遺棄她母女的父親? 她知道之後會怎樣? 如果她知道她父親是夫家的仇人,又會怎樣? 悲劇,方興未艾的悲劇。
來了一陣,他出了梁家,離開村子,茫然而行,”心思在凌亂中呈現空白,他無法把每一件事理出頭緒,也無法決定行動的方針。
正行之間,一條人影橫在身前。 抬頭一看,不由心頭直冒汗,現身的,赫然是“黑紗女”的助手白石玉。
白石玉笑笑道:“武兄,我們又見面了!”
武同春冰涼地道:“你最好離我遠些!”
白石玉驚聲道:“這是為什麼?”
武同春沒好氣地道:“在下已經把話跟'黑紗女'講明,如果再像以前那樣作弄人,在下不惜殺人,你最好自量些。”
“喲”了一聲,白石玉道:“我幾曾作弄過你?”她的身份已露,所以對武同春回復了女兒腔。
武同春道:“幾曾?哼!次數太多了!”
白石王道:“那不是我的本意……”
武同春道:“管你什麼意思,從今以後別想跟我再來這一套。”
白石玉咕嘰一笑道:“什麼這一套!你真的要做'無情劍客'?”
武同春一咬牙,道:“我心已死,我情已滅,什麼都已不再存在,僅有的,是我要殺的人。”
白石玉下意識地退了兩步,道:“你像變了另一個人?”
武同春怒哼一聲,舉步便走。
白石玉側彈八尺,又攔在頭里道:“我找你有事!”
武同春止步道:“我們之間再沒有任何事!”
“如果有呢?”
“我不想听!”
“你把我當敵人了?”
“我們根本不是朋友。”
“我很同情你的處境,我……”
“免!”
“你真的不想听?”
“不想!”
“那你可別後悔!”
武同春窒了窒,道:“沒什麼好後悔的!”
說完,又舉步昂首前行。
白石玉揚聲道:“你的妻子要改嫁別人你也不管麼?”
心頭劇震,武同春止步回身,栗聲道:“你說什麼?”
白石玉疾行數步,迫到近前,這才開口道:“我說華錦芳要改嫁別人。”
武同春目中凌芒一閃,道:“我還沒死,她要改嫁?”
白石玉道:“問題就出在這裡!”
冷極地一哼,武同春道:“白石玉,你再耍花招是找死,我受夠了。不久前,你故意把華錦芳做成被人姦污的樣子,又故意表親蜜,企圖折磨我,現在你又來這一套……”
白石玉道:“上次的事我承認是故意的,這一次可不是鬧著玩。”
武同春語音帶煞地道:“是'黑紗女'安排的?”
白石玉抿了捐嘴,道:“你怎麼盡往我們兩個身上想?'黑紗女'憑什麼安排華錦芳改嫁?你聽清楚了,是天地會主夫婦安排的。”
心頭一震,武同春不能不相信了,天地會主是華錦芳的父親。 在雙方仇結難解的情況下,他是可能會那麼做的,難道父女已經相認? 華錦芳同意改嫁? 那倒是求之不得的事,自己可以放手地去做了。 心念之中,沉聲道:“你怎麼知道的?”
白石玉道:”半個時辰之前偷聽到的,對方在五里外的一座小廟裡商議。”
“華錦芳也在場?”
“沒有!”
“你知道天地會主是誰麼?”
“不知道。”
“童光武沒提供線索?”
“事情就妙在他也不知道,那醜女很喜歡他,但對這點守口如瓶。”
武同春沒繼續追問,由這點可以想見“至上劍客”華容是個武林罕見的巨姦大惡,能掩盡天下人耳目。 轉回正題道:“他們如何商量?”
白石玉四下一掃,道:“此地不妥,我們得找個不會被人偷聽的地方。”
武同春目光遊掃了一陣,道:“哪裡去找這種穩妥地方?”
白石玉用手遙遙一指道:“那邊草地中央有株獨立的大樹,四無遮掩,我們上樹去談,是穩妥不過。怎麼樣?”
武同春忍俊不禁地道:“上樹?”心想:“這聽起來好笑,但的確是個最把穩的地方,真虧她想得出來這種絕主意。”
白石玉道:“上樹有什麼不好?你小時候沒爬過樹捉雀子、摘果子?在樹上視界開展,除了草毫無遮攔,鬼也無法接近。”
武同春一擺手,道:“走吧!”
兩人掠向草原,縱身上樹,各選了一個樹椏坐好,武同春迫不及待地先四下望瞭望,開口道:“說吧。”
白石玉乾咳了一聲道:“他們夫婦認為你是個心腹大患,非設法除去不可。天地會主主張再緩些時,會主夫人堅持要馬上行動,如何行動沒有說。然後,他們提到華錦芳,天地會主像是很關心她,會主夫人認為將因小失大,與其將來追悔,不如現在狠一下心腸,除掉你之後,替華錦芳物色夫婿,反正她嫁到武家,沒生一男半女,省了許多顧慮。我只聽到這麼多,華錦芳是你妻子,你總該有個眉目?”
武同春眼裡雪亮,喃喃地道:“這麼說……華錦芳並不知情。”
白石玉道:“華錦芳與天地會主是什麼淵源?”
武同春咬牙道:“我也不知道。”
“你……會不知道?”
“你忘了對方追殺我的事?”
“但你當時的身份是'冷面客,連華錦芳都不知道。”
“很好,對方不找我,我也要找對方。”
“別太託大,暗箭難防!”
武同春靈機一觸,想透迭次兇殺的原因了。 自己以“冷面客”。 身份,向江姥姥打聽父親當年死因,牟英山殺了她之後,又不惜殺司馬一夫,目的在於滅口,想把這樁公案永遠遮蓋,不擇手段地對付自己。 是因為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誤為是自己的同門知交,所以也要滅口,想著,不由脫口道:“原來是這麼回事!”
白石玉訝然道:“你想到了什麼?”
武同春冷漠地道:“沒什麼!”
白石玉聲喜一寒道:“你最好坦誠相見,知道的便說出來,好共謀對策。”
武同春冷笑道:“我們……共謀對策?”
“難道不對?”
“我死了,你跟'黑紗女'可以省事,不是很稱心麼?”
'你錯了,'黑紗女'跟我可不願你毀在外人手裡……”
“應該毀在你倆手裡?”
“別抬槓!對內是一回事,對外又是一回事。”
武同春冷酷無情地道:“免了,我不領這個情,我的事我自己應付。”
白石玉道:“你會後悔!”
武同春從鼻孔裡哼出聲道:“後悔是我的事,不勞你操心!”
白石玉氣呼呼地道:“如果我不告訴你這消息呢?”
武同春成見在心,又加心情惡劣,橫著道:“因為你們巴不得有這種機會折磨我,看我痛苦,你們高興。”
白石玉真火了。 大聲道:“你毫無理性!”
武同春針鋒相對地道:“你們有理性,非常有理性!話說完了,請便吧!”
白石玉厲哼了一聲道:“我討厭你,恨你!”
一長身,飄瀉而去。
武同春心亂如麻,似乎天下所有不幸的事,全集中在自己身上,波波相連,層出不窮。
“我討厭你,恨你!”白石玉純屬女人腔的話聲,仍在耳畔縈迴,雙方的關係太微妙,不是朋友,也不是敵人,是什麼呢? ……武同春搖搖頭,嘆息出聲。
在樹上枯坐了一陣,心意回復到白石玉所傳報的消息上,他相信這消息不假,遲早這種事會發生的。
因為除了流血,這怨結是永遠解不開的。
武同春在父親靈座之下,發現了遺柬,指出仇家這件事,除了他自己,別無人知,當然,天地會主華容以不知道武同春業已知道他的身份與當年公案,對付武同春,是預防可怕的秘密揭穿。
突地,武同春想到了父親遺命,必須待武氏有後嗣才能索仇。
絕後,是大不孝,可是眼前形勢,不能要仇人之女替武家生子接續香煙,而凝碧已經死了,只留下一個遺珠,同時為了向凝碧贖罪,早已決定恩仇了了之後,自己解脫,這便如何是好? 心念及此,欲哭無淚。
“卡!”一樣東西,自頭頂擊落,武同春本能地一偏身,伸手電撈,拿在手中一看,是根枯枝,不由啞然失笑。
一想,覺得不對,沒有風,沒有宿鳥驚動的聲音,怎會有枯枝掉落? 抬頭望去,一片濃枝密葉复蓋,什麼也沒有。
“嘻!”樹頂傳出一聲怪笑。
心弦“咚”地一顫,正待……樹梢頭傳出話聲:“小兄弟,找你可真不容易啊!”
一聽是“鬼叫化”的聲音,武同春的心放了下來,心裡十分奇怪,這老要飯的是如何上樹的,竟然毫無所覺。
人影瀉落,填補了白石玉剛才的位置。
武同春開口道:“老哥是什麼時候來的?”
“鬼叫化”嘻嘻一笑道:“比你們早了一步,那蹲著溺尿的一提議上樹,我便先來了”
武同春笑出聲來,道:“老哥怎知白石玉是女子?”
“鬼叫化”道:“人老了,但這一點目力還有,耳朵還能分辨雌雄之聲。
武同春道:“這麼說,老哥已完全聽到我們的談話?”
“鬼叫化”道:“當然是一字不漏,這不能說我老要飯的偷聽,我不能塞住耳朵。”武同春吐口氣道:“老哥認為白石玉所傳的消息如何?”
“鬼叫化”閃動著目芒道:“看來是不假,問題是天地會主為什麼要這麼做?”
武同春不願抖出內情,含混地道:“小弟我會查出個水落石出的。”
“鬼叫化”唔了一聲,沉緩地道:“情形有點不太妙!”
武同春敏感地道:“什麼事不太妙?”
“鬼叫化”道:“那姓白的妞兒像是愛上你老弟了。”
下意識地一震,武同春道:“不會有這種事!”
口裡雖如此說,心裡可不是那麼回事,白石玉陰魂不散,纏定了自己,未始沒有這種可能。
“不會有這種事?”
“老哥何所據而云然?”
“察言觀色!”
“怎麼說?”
“鬼叫化”學著白石玉尖脆的腔調道:“我討厭你,我恨你!”
笑了笑,接下去道:“小兄弟,老哥我雖然沒跟女人打交道,但看得多了,這種口吻,一個女子是不會輕易向一個男子使用的,何況你們接觸頻繁,日久生情,是很自然的事。”
打了一個冷戰,武同春心口不應地道:“不可能!”
“說個道理老哥聽?”
“小弟我已有家室……”
“男女之事很難理解,這不能阻止一個女人用情,何況聽你們交談,你們的關係很複雜,而且,你現在的妻子有了問題。”
武同春感到顫栗了,“鬼叫化”分析的很有道理,想了想,道:“小弟堅定立場,不理她不就結了?哈哈一笑,“鬼叫化”道:“當然,能結最好,怕的是結不了,女人在這方面,是相當執著的。 ”
武同春的心又亂了,這點他從來沒想到,也沒感覺過,現在經老化子一提,便覺得此事有可能、而且,更可能的是“黑紗女”安排的,她帶走了遺珠,她沒對自己下過狠手,而且似乎很關心自己的安全,這點可以解釋一切。
如果事實真是這樣,自己能接受麼? 不,不能,這非常不正常。
“鬼叫化”又道:“先別理這個,談正事吧,'天地會'會主方面,你能想得出端倪麼?”
搖搖頭,武同春道:“想不出來!”
“鬼叫化”道:“這不合情理,你跟華錦芳是夫妻。”
武同春默然,幾次想抖出事實,又忍了回去。
“鬼叫化”何等老練,業已覺出武同春口不應心,似有難言之隱,也不便追問下去,淡淡地道:“看事應事吧!”
東方現出了魚肚白,天快亮了。 野地裡吹起了曉風。
武同春茫茫然地道:“天快亮了!”
這句話毫無意義,是他在煩亂中的一種發洩。
“鬼叫化”悠悠地道:“姓白的與'黑紗女'是什麼關係?”
武同春心不在焉地道:“只知道是同路人,關係不知道。”
“鬼叫化”吐了口悶氣,道:“襄陽一帶,是'天地會”的根本之地,'流宗門'的高手,定已潛伏了不少,我們該在襄陽靜以待變! ”
武同著沉重地點點頭:“是的!”
“鬼叫化”道:“天亮了,我們不能老呆在樹上。老要飯的先走一步!”
武同春道:“老哥請便!”
“鬼叫化”飄落地面,一歪一斜地奔離。
空氣死寂下來,但武同春的內心卻是風狂雨暴,無法安靜,他實在想不出自處之道,接連不斷的意外,糾纏成一堆亂麻,理不出頭緒,也不知從何理起。 呆坐在樹權枝上,茫然無主,半籌莫展。
太陽升起,原野一片清新,但在武同春的感覺裡是灰暗的。
他下了樹,認了認方向,朝襄陽城方面奔去。
奔了一程,忽然發現道旁不遠的黃土崗上,似有人影在疏林間晃動,本待不理,卻又憋不下好奇之念。
而且,他現在可以說是毫無目的,於是,他踅足轉身,朝黃土崗奔去。
林木稀疏,視線不太受阻,那人影仍在原處晃動。
奔到近前,一看,不由怔了一怔,不是人,原來是一襲土布短衫掛在樹枝,遠看是像條人影。
奇怪,這是怎麼回事? 誰把外衫掛在這裡? 目光轉處,不由全身起了寒栗,距掛衣的樹不遠,黃土地上冒出了一顆人頭,從新翻的土來看,剛埋下不久。
是誰,竟慘遭活埋? 走近,仔細一辨認,不由肝膽皆炸,被活埋的竟然是梁大元。
梁大元帶著父親棄家而逃,看樣子是中途被截住,他被活埋,老人的性命定然也是不保了。
武同春脫口厲叫道:“殺啊!”
不必問,這是“天地會'的傑作。。
一陣喝叱之聲,從土崗後隱隱傳來。
武同春正值殺機狂熾之際,連想都不想,便彈身奔去,他想殺人,想流血,要代師弟梁大元討還血債。
土崗後面的疏林裡,人影縱橫,七人名劍手,圍攻“鬼叫化”,“鬼叫化”憑著一根打狗棒,負傷力抗,險象環生。
武同春掩了過去,心想:“鬼叫化”身法如魅,怎會被人圍上不得脫身? 迫近些,才看出“鬼叫化”身後樹角,坐著一個老人,赫然是梁大元的父親。 原來他是在保護那老人,所以才破例跟人動手。
老人背倚著樹,已然驚呆了。
領導圍攻的,赫然是童光武。
“鬼叫化”招架無力,眼看就要毀在亂劍之下,並非他功力不濟,而是有了顧忌,只能固定在原地捱打。
武同春掣出霜刃,飛風般掠了過去。
白光騰起,慘曝暴傳,三名武士栽了下去,其餘的迅快退開。
童光武看清了來的是武同春,臉色大變,脫口叫著:“無情劍客!”
另四名劍手,也隨之臉色慘變。
“鬼叫化”大聲道:“小兄弟,你來得正好,否則這條化子命將丟在這裡。”
武同春煞芒射向董光武。
童光武大喝一聲:“撒退!”
聲音離口,人已在三丈之外,他不敢與武同春對抗。
四名劍手惶然彈身……武同春在怨毒攻心之下,殺機難期,霜刃閃捲而出。
四聲慘降連成的一聲,四個方位,但卻幾乎是同時倒下,七名劍手無一倖免,只脫了童光武。
“鬼叫化”栗聲道:“崗上的事你看到了?”
武同春赤紅著雙眼道:“是的!”
“先救人要緊!”
“救人?”
“被活埋的可能還沒死。”
老人木然如痴,已經嚇壞了,一點反應都沒有。
武同春心頭一震,剛才竟沒細察梁大元的生死,聞言之下,立即掉頭奔向崗子。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1 15:33:39
“鬼叫化”在後面大叫:“別莽撞!”但武同春心切救人,一個字也沒聽進耳朵,幾個起落,上了崗頭。
“鬼叫化”挾起老人,急急追去。
武同春來到梁大元被活埋的現場,定睛望瞭望,只見梁大元雙眸緊閉,不知是死還是活,當下彈步過去,正待俯身探視……”
“鬼叫化”的聲音傳來:“退開!”
武同春立即彈開八尺。
“鬼叫化”已到身前,武同春道:“老人呢?”
“鬼叫化”道:“在那邊樹叢裡,不能讓他看到現場。”
武同春紅著眼道:“老哥為何阻止小弟……”
“鬼叫化”道:“這是陷阱!”
星目暴睜,武同春栗聲道:“陷阱?”
點點頭,“鬼叫化”激聲道:“你難道忘了白石玉告訴你的消息?人家是故意引你上鉤的。”
心頭一凜,武同春咬牙道:“什麼陷阱?”
“不清楚,可能是埋了火藥。”
“火藥?”
“這只是猜想……”
他抓了抓頭,接下去道:“如果是火藥,必須先設法除去引信,誤觸藥信,後果不堪設想,”
“如何著手?”
“照常理推斷,藥信當在被埋者身旁不出五尺之處………“怎麼個查法? ”
“鬼叫化”目芒連閃,吐口氣,道:“如果他能開口,必然知道佈置的情形……”
武同春皺皺眉頭,脫口道:“梁師弟,你能開口麼?”
“鬼叫化”驚聲道:“什麼,他是你的師弟?”
一句話說漏了嘴,想收回已是不及,只好照實道:“是的,他是小弟師叔歐化雨的傳人,前此從未見過面。”
“鬼叫化”是老江湖,“噢”了一聲,不再追問下去,拉回正題道:“再叫叫看?”
武同春又連續叫了數聲,梁大元居然睜開了眼,口唇連連抖動,似乎想說話,但發不出聲音,人沒死。
武同春虛懸的心放下了一半,但人不能說話,可是件麻煩事,情況未明之前,無法著手施救。
“鬼叫化”突地一拍手掌道:“有了!”
武同春眼睛一亮,道:“老哥想到了什麼?”
“鬼叫化”道:“他知覺未失,定是穴道被制,所以不能說話,但他能聽……”
說完話,便沉聲向梁大元道:“小兄弟,如果你還能聽到老要飯說的話,你就閉一下眼。”
梁大元果然閉了閉眼。
武同春激喜地道:“老哥這一著,令小弟折服。”
“鬼叫化”瞟了武同春一眼,咧嘴笑了笑。
人,不管年齡大小,修養深淺,總是喜歡聽好話的。
老叫化當然不例外。
武同春相當聰慧,立即向梁大元道:“師弟,現在我問話,如果對了,你便眨一下眼,懂了麼?”
梁大元眨了一下眼,表示懂了。
武同春開始問話:“你受了傷麼?”
沒反應。
“你穴道被制?”
梁大元眨眼。
“能先替你解開麼?”
沒反應。
“他們埋了火藥?”
眨眼。
“現在我們要找出藥信安裝的地方,把它切斷或拆除,在你身邊五尺之內?”
沒反應。
“五尺之外?”
“三尺之內?”
“八尺?”
“一丈?”
全無反應。
“在你的身下?”
梁大元眨眼。
武同春眉頭一緊,目注“鬼叫化”道:“怎麼辦?”
“鬼叫化”苦思了半晌,才沉重地道:“既然火藥引信在他的身下,除了慢慢挖掘,沒別的辦法,但必須冒粉身碎骨之險,一個疏神,一切都完。”
武同春深深一想,毅然道:“老哥,請退開,由小弟來挖。”
“鬼叫化”不假思索地道:“由老哥我做!”
“不,老哥沒理由冒這個險,這是小弟的事。”
“你是外行,冒的險更大。”
“不!”
“小兄弟,你是初升之日,而老哥我已是行將就木的人,同時,你的能耐高,定能為中原武林放一異彩,'無我大師'的遺願,非你莫成! ”他說的很認真,神情嚴肅,反平時嬉戲之態。
武同春搖頭道:“老哥說什麼也不成!”
“鬼叫化”道:“別再跟我爭了,對方再有人來,就休想救人了。”
一咬牙,武同春強笑道:“小弟並非是去赴死,江湖上何時不在犯險……”說完,再不理“鬼叫化”的反應,閃身過去。
'鬼叫化”想阻止已是不及。激聲道:“謹慎啊! ”
武同春鎮定了一下情緒,然後緩緩蹲下身去,望著梁大元青筋怒突的頭面,恨得幾乎放狂,如果時間久了,勢非血管並裂而死不可。
梁大元眼球滿佈血絲,怕人極了。
武同春小心翼翼地用雙掌挖沙,心裡仍是萬分緊張的,因為生死只係於一發。
片刻工夫,額上已滲出汗珠,呼吸也開始急促,不是費力,是緊張。
“鬼叫化”站到比較高亢的地方,自司瞭望,以防“天地會”的人來突襲。
慢慢,梁大元的雙肩,上臂,左右脅逐一露了出來。
武同春住手道:“梁師弟,藥信在你身下什麼位置?腰下?“腳底下? ”
“胯下?”
梁大元閉上眼。
武同著追問道:“是在胯下麼?”
梁大元眼閉上便沒再睜開,顯然是暈過去了。
武同春不由傻了眼,呆了片刻,繼續挖掘,他不能半途而廢,只有硬著頭皮做下去。
不久,現出了腰以下部位,武同春心念一轉,應該先解他的穴道,他能開口,問題便可迎刃而解。
想到這裡,立即著手探索,探遍上中盤穴道,莫望了,穴道是不通,竟然查不出是何穴被制,點穴的手法相當詭異。
他真的束手無策了。
現在每把一寸,便增加了一寸凶險。
“鬼叫化”奔了過來,道:“奇怪,對方費盡心機布了這陷阱,卻不見有人活動?”
武同春用衣袖一拭額汗,道:“老哥來看看能解他的穴道麼?”
“你解不開!”
“手法太詭異。”
“咦!他……昏過去了?”
“是的,現在問話都無法問了。”
“鬼叫化”蹲坐下去,伸手探索了一陣,頹然搖頭,道:“邪門,這種手法實在邪門呀!
武同春期期地道:“現在怎麼辦?”
“鬼叫化”朝控空的土坑仔細望了一陣,道:“你去那邊高處監視,這裡我來處理就好了。”
“不,還是由小弟來!”
“你是外行,會誤事。”
“老哥不必說那些,小弟不會讓老哥冒險的。”
“真要命,你一旦發現了藥信裝置,如瓦罐本匣一類的東西。知道該如何處理麼?你是在玩命,知道麼?”
武同春瞠目不知所對,的確,他對此道是外行,剛才爭一挖,是憑一股衝勁,現在面臨真正問題,他傻眼了。
窒了片刻,喘口氣,道:“有了,用傳聲之法,由小弟敘述所見,老哥遙遙指點。”
“鬼叫化”翻眼道:“脫褲子放屁,由我來豈不直接了當?”
武同春固執地道:“不,小弟不會改變主意。”
“鬼叫化”道:“三人同歸於盡麼?”
武同春道:“老哥何苦這樣?”
“鬼叫化”吹口氣,道:“我們目的是救人,不能再陪上人命。”
武同春忍不住笑道:“老哥的命不是命?”
“鬼叫化'”斜起眼道:“算我說砸了,你決定,我可要動手了。”
就在此刻,一條人影出現在六七丈外的高亢處,武同春一眼瞥見,登時心頭劇震,直起身來,栗聲道:“有人來了!”
“鬼叫化”相繼起身,咬咬牙,道:“如何,你早聽活上去監視,對方便無法接近。是什麼人?”
“'天地會'武土統領杜一清!”
“關外三凶之一的'地煞'?”
“不錯,正是他。”
“得先對付他?”
“由小弟來辦!”
杜一清遙遙開了口,聲音倒是不小:“你們死定了,本座只消一抬手,你們便將慘死在這。”
武同春作勢就要撲去……“鬼叫化”道:“且慢,這廝話中有躁蹺,可能他控制了藥信,我們脫身可能不難,但救不了人,得想個良策對付。 ”
武同春氣極大叫道:“杜一清,我要把你碎屍。”
杜一清嘿嘿一笑道:“'無情劍客',有遺言交代沒有?”
武同春寒聲道:“有,血洗'天地會'。”
杜一清似是十分篤定地道:“可惜你永遠沒機會了!”
武同春牙癢癢地道:“卑鄙,無恥!”
“鬼叫化”沉聲道:“這情形不對……”
“老哥看出什麼?”
“對方明知的你的身手,這點距離,眨眼即到,而他卻似乎很篤定,如果他控制了火藥引信,早該引發,哪有時間扯談,難道他甘冒敗事之險?不可能,這當中還有問題……”
武同春想了想,道:“藥性失效?”
“鬼叫化”搖頭道:“不可能,如果藥性失效,他不敢現身找死,一定別有原因。”
武同春道:“等級援手?”
“鬼叫化”道:“更不可能,既然安排了這毒計,沒有援手的必要,假使藥性失效,等援手應該在暗中,單獨現身豈非找死?”
武同春昂關揚聲道:“姓杜的,你是在找死!”
嘿嘿一陣怪笑,杜一清也大聲道:“你兩個只消一動就準死,而且死得很慘!”
說著,半揚起手,手中似握了根繩子,接著又道:“你們的生命,就係在這根繩子上了。”
武同春心念疾轉:“這麼遠的距離,等他拉繩引發火藥,老哥哥全身而退絕無問題,自己也有時間撲殺對方…只是梁大元卻非死不可。”
“鬼叫化”大叫道:“兔崽子,你何不拉拉看?”
杜一清道:“本統領要多消磨你們一會!”
武同春一挫牙,道:“杜一清,你死定了,你不會死得比炸死慢。”
杜一清道:“炸死麼?那隻是其次,還有更好的在等候。”
武同春與“鬼叫化”相顧愕然,炸死是其次,還有更好的,這已經表示另有文章了,難怪對方如此篤定。
“鬼叫化”低聲道:“他並非虛聲恫嚇,看樣子是有所恃!”
武同春現在已學到臨危不亂,在激動中求冷靜,沉聲道:“對方何以久不發動?”
“鬼叫化”道:“想多折騰我們一陣,讓我們嚐嚐死前的恐怖。”
“我們這樣耗下去?”
“不,我正在打主意,籌思應付之道。”
杜一清又揚聲道:“'無情劍客'、大長老,等待死亡的滋味如何?”
武同春突然下了決心,道:“老哥。憑您的身法,脫身不難,只要急取一瞬之機,小弟非宰掉姓杜的不可,至於梁師弟,只好看他的命運了,反正我們救不了他……”
就在此刻,一條藍色人形,翩然飄至,赫然是易釵而弁的白石玉。
武同春心頭一震,脫口道:“你怎麼也趕來送死?”
白石玉好整以暇地先朝“鬼叫化”作了一揖,然後才回話道:“你準知道我是來送死的?”
武同春一怔神,道:“你知道此地現在是什麼情況?”
白石玉蠻無所謂地道:“要殺人就快動手,再耽延會誤人命。”
“鬼叫化”眉頭一揚道:“你不見上面那猢猻……”
白石玉道:“別理他!”
說完,又向武同春道:“如果你氣不過的話,先去對付他吧!”
武同春呆了一呆,道:“對方手裡握著根繩子,說是什麼……”
白石玉笑笑道:“放膽去對付他,錯不了的!”
杜一清怪笑了一聲,大叫道:“四個人,可沒這多棺材將就了吧!”猛一拉繩……武同春與“鬼叫化”四目暴睜,卻不見動靜。
杜一清倏忽遁去。
武同春似有所悟,彈身掠去,到了杜一清立足之處,人影已杳,地上留了根繩子,拭著一拉,毫無牽連。
是根數丈長的空繩,武同春愕然,社一清是虛張聲勢麼? 不對,定是白石玉動了手腳,救人比追人要緊,他急返原地。
白石玉口角一撇,道:“如果你不猶豫,對方是走不脫的,現在把人拔出來吧!”
武同春期期地道:“下面埋了火藥……”
白石玉不屑地道:“你怎麼忽然膽小?”
武同春知道事出蹊蹺,一咬牙,上前抱起梁大元的上身,輕輕用力,把他從土中拔了出來。
心情自然是緊張的,但人出土之後,一切平靜如恆,一根細繩,帶出了土,似是連到很遠的地方。
“鬼叫化”點點頭,向白石玉道:“老要飯的該叫你什麼?”
白石玉眸光一閃,道:“隨便!”
“鬼叫化”道:“那老要飯的要叫你姑娘了?”
白石玉臉一紅,向武同春道:“你洩了我的底?”
武同春把梁大元平放地上,直起身來道:“算了,別以為你精明,樹上還有樹上人!”
白石玉深深掃了“鬼叫化”一眼。
“鬼叫化”嘻嘻一笑道:“不妨事,要飯的仍叫你白小哥就是了。”
武同春又蹲下去,再次探索梁大元的穴脈,頹然道:“解不開!”
白石玉淡淡地道:“我來試試看!”
說著,隔空彈指,在梁大元身軀上,連點八指。
梁大元身軀一陣扭動,喘了口氣,居然睜開了眼。
“鬼叫化”欣然道:“白小哥真有一手,我這老不死的如非大事未了,該退休了。”
白石玉笑笑道:“好說,藝業自有專精,前輩何必妄自菲薄。”
武同春仰頭感激地望了白石玉一眼,然後輕搖著梁大元道:“梁師弟,你覺得怎麼樣呢?”
白石玉冷冷地道:“他得好好休息一陣子!”她對武同春稱呼梁大元師弟,並不驚奇,“黑紗女”已經告訴了她。
梁大元以虛弱的聲音道:“家父……怎麼樣?”
“鬼叫化”接話道:“還好,化險為夷,就在那邊,來,老要飯的帶你去!不由分說,抄起梁大元便走。
武同春望著白石玉,心裡想起“鬼叫化”的話:“……她已經愛上了你……”不由面上發燒,很不自然地一笑道:“我該謝謝你!”
白石玉俏皮地一吸嘴,道:“不必謝我,是別人的功勞。”
武同春因惑地道:“別人……'黑紗女'麼?你一想就想到她?”
“這……”
“是你三番兩次要殺的童光武。”
“什麼?童光武?”
“小聲點,洩了他的身份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武同春深深透了口氣,忽然明白過來,點著頭道:“是童光武提供的線索?”
白石玉道:“不錯,是他,這著棋妙用大了”
武同春眉鋒一蹙,道:“事情的經過怎樣?”
白石玉四下望了一眼,才低聲道:“首先,那姓樑的父子半途被'天地會'截住,臨時起意,以他作餌對付你,佈置了雙重陷阱……”
武同春驚聲道:“雙重陷阱?”
白石玉道:“不錯,對方志在必得,認為萬無一失。”
“哪雙重陷阱?”
“第一,對方已查出你與梁大元關係密切,你發現他被活埋之後,一定會救他,所以在他身下埋上火藥,引線通到五丈外一個隱蔽的土穴裡,由人守伺,待機引燃,炸你個粉身碎骨……”
打了一個寒噤,武同春挫牙道:“為什麼不引燃?”
白石玉挑眉道:“因為那守伺的永遠不會再出土穴了!”“噢!……童光武毀了他?”
“不錯,只有他才能接近。”
“他……為什麼肯替你賣命?”
“很簡單,我們知道他的身份,等於捏住了他的咽喉,他非聽話不可。”
“可是……”
“可是什麼?”
“如果我不朝此地來,他們的佈置豈不落空?”
“不會,他們知道你在這一帶,你不來,他們會設法誘你來。”
“那另一重陷阱呢?”. 白石玉輕輕吐了口氣,道:“同樣的驚人,同樣的惡毒,你已經看到杜一清剛才手握繩子了?”
武同春激奇地道:“是的,怎麼樣?”
白石玉手指兩大外一蓬枝濃葉密的矮樹道:“那樹葉藏了一箱毒蜂,杜一清只要拉動繩子,蜂箱打開,此地已撤布了誘蜂的奇藥。人聞不出,毒蜂出箱.便會循味道噬人,功力再高也無法逃過被噬之厄,這是南茺土人克敵之法。”
又打了一個冷戰。 武同春咬牙道:“夠毒辣。匪夷所思,可是那繩子白石玉得意地道:
“我把它弄斷了!”
武同春頓足道:“早知如此,我早該宰了那姓杜的……”說到這裡,覺得不妥,趕緊止住,事實上怎麼可能早知道呢? “鬼叫化”與梁大元雙雙走了過來。
梁大元精神還很萎縮,頓聲道:“武師兄,小弟……真是死裡逃生,這位……”
武同春忙道:“白石玉,白兄,若不是暗中相助,我們全完了。”
梁大元深深拱手,道:“敬謝白兄援手之恩!”
白石玉滿不在乎地道:“小事不足掛齒,武兄的事,就是小弟的事!”
武同春下意識地心頭一盪。
“鬼叫化”道:“別敘闊了,趕快設法離開,別又被人盯上。”
這倒是個大問題,梁大元父子如何能躲過“天地會”的追殺呢? 武同春深深一想,沉重地道:“看來只有由我暗中護送梁師弟伯父了!”
“鬼叫化”搖頭道:“不妥,小老弟所至之處,定必引來一窩蜂,身手再高,也防不勝防。”
武同春皺眉道:“那怎麼辦?”
“鬼叫化”道:“他父子準備去哪裡?”
武同春道:“南陽,投棄親戚。”
“鬼叫化”苦苦一陣思索,點頭道:“這樣吧,他父子暫時改裝成本幫弟子,由老要飯的安排,命得力弟子維護,逐站移動,老弟仍在這一帶活動,吸住對方的注意力如何?”
武同春連連頷首道:“此計甚妙,就勞煩老哥安排了!”
白石玉道:“事不宜遲,遲則生變,馬上行動吧!”
“鬼叫化”向梁大元一擺手,道:“我們先走!”
梁大元只有聽任安排,無話可說,分別向武同春與白石玉揖別,隨同“鬼叫化”離開了。
現場,剩下了武同春與白石玉相對。
面對白石玉,武同春有些機隆不安,由於“鬼叫化”的一句話,使雙方本已微妙的關係,變得更複雜。
白石玉真有那種存心麼? 還是“黑紗女”有意如此安排呢? 但這種事問不出口,剛剛受人恩惠,他也不能再冷顏相向……白石玉當然不知道武同春暗懷鬼胎,一本正經地道:
“'天地會'此次陰謀被揭,定不會甘休,以後將更變本加厲,不擇手段對付你,對方眼線密布,你勢必寸步難行……”
武同春恨毒地道:“我不在乎,見了對方的人便殺。”
笑了笑,白石玉道:“你能殺盡'天地會'的人?”
武同春道:“決不保留,殺一個是一個。”
口角一撇,白石玉悠悠地道:“再發生像現在的事,你又如何?”
武同春張口結舌,無詞以對,暗箭難防,有時武功並不足侍,像今天如果不是白石玉援手,一百個也死了,咬咬牙,道:“難道要我逃避不成?”
白石玉道:“話不是那麼說,你想逃避也逃避不了,除非永絕江湖。目前除了等待'天地會'與'流宗門'火拚之外,最要緊的,盡量隱秘行踪,能不出頭便不出頭,能忍則忍,注意選擇有利的機會,不過……”
“不過什麼?”
“我到現在,還不知道你楔而不捨地目的是什麼?”
“這個……我要'天地會'除名。”
“為了賭這口氣?”
“不,另有重大原因。”
“能告訴我麼?”
“暫時不能。”
“既然如此,何不利用'流宗門'?”
“如何利用?”
“投效該會。”
武同春星目大張,暗忖:“白石玉怎麼會說出這等話來,難道她與'流宗門'有所淵源嗎?”
從她與“黑紗女”曲意維護童光武這一點看來,是有這種可能,但不能問,也不能說破,只能暗中觀察……心念之中,故意沉吟道:“目前我不想考慮這問題。”
白石玉沒再說下去,轉了話題道:“你如何處理華錦芳的事?”
心弦為之劇顫,武同春目芒一閃,道:“她是我妻子,你說處理是什麼意思?”
白石玉冷冷地道:“你用不著裝糊塗,事實明擺著華錦芳與天地會主之間,存在著某種關係,這點你不否認吧?”
武同春無可奈何地道:“我說過要查個水落石出。”
白石玉突地用手朝崗下遙遙一指,道:“那邊像是有人?”
武同春順著手指方向望去,果見大路的另一邊有兩條人影在林間晃動,不由敏感地道:
“莫非對方又想弄什麼鬼?”
白石玉道:“我們得去瞧瞧,'鬼叫化'他們剛走不久,別又發生了意外。”
這一說,武同春下意識地緊張起來,沉聲道:“是該查個清楚!”
說著,毫不遲疑地馳下崗去。
白石玉也跟著彈身。
到了林邊,只見林子裡是一男一女。
武同春目光掃處,心裡一震,暗道:“怎會是他兩個?”
白石玉也來到武同春身邊,悄聲道:“快隱起身形,聽他們說些什麼!”
兩人雙雙閃到樹後。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1 15:34:50
第二十三章
這一男一女竟然是童光武與“天地會”主前妻的女兒素心,說起來該是第二房的女兒,因為華容的元配是華錦芳的亡母。
只見素心冷若冰霜地道:“童巡監,你既然愛的是我妹妹素珍,為什麼還要糾纏我?”
童光武笑笑道:“素心姑娘,說句良心話,我並不愛令妹,是她一廂情願。”
素心口角一撇,道:“那你為什麼對她表示親密?”
“不得不虛與委蛇!”
“你在玩弄感情?”
“姑娘言重了,在下沒這意思,只是……”
“只是什麼?”
“她是會主千金,十分得寵,在下不敢得罪她。”
“我這不得寵的便可欺負?”
“不,不,姑娘大人,在下是誠心仰慕。”
“你知道我妹妹是認真的,如果她知道你只是應付她,結果將如何?”
“這……”
素心倏然轉為疾言厲色地道:“童巡監,一句話,不管你愛不愛素珍,我不喜歡你,請便吧!”
童光武居然臉不紅,耳不赤,死臉厚皮地道:“素心姑娘,在下真的不值一顧麼?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
素心冷笑了一聲,道:“什麼也談不上,你請便!”
童光武聲調一變,道:“在下知道姑娘心目只有'無情劍客'武同春,但別忘了他是有婦之夫,好事難偕的。”
素心挑眉瞪眼,怒叱道:“你放屁!”
武同春心頭“咚”地一跳,這一點他是知道的,只是不願想罷了。
童光武略顯尷尬之色,道:“素心姑娘,在下並沒說錯,事實是如此。”
素心毫不留情地道:“我個人的事不勞別人操心,言止於此!”
說完話,拂袖而去。
童光武怔在當場。
武同春雖然不願去想素心的問題,但心湖里不免泛起了漣遊,人是感情的動物,不會毫無反應。
當然,只止於反應而已,他並非登徒子。
遙注素心背影消失,武同春暗忖:“董光武的身份,終有敗露之日,不知會得到什麼樣的下場,當初他出現中原道上時,曾揚言找自己挑戰比劍,自己以'冷面客'的姿態擊敗了他,現在自己露了真面目,他卻絕口不提了,可能是白石玉的關係……”
心念未已,忽見一條人影,從對面的林中出現,半隱在枝葉之後,目光所及,不由瞿然而震。
來的,赫然是“流宗門”掌令宋天培,依然是文士裝束。
宋天培是方桐的殺父仇人,方桐仍在追索,可能他還不知道宋天培就是他要找的“萍踪劍客”。
武同春頓時激動起來,在道義上,他可以代方桐誅仇,但方桐一再申言,祖父嚴令,不許旁人插手。
童光武側轉身,發現了宋天培,臉色一變,忙施禮道:“見過掌令!”
宋天培冷冷地道:“不許如此稱呼!”。
童光武立即改口,又道:“宋大俠,有何指教?”
宋天培冷峻地道:“你剛才做什麼?”
童光武臉色再變,退了一步,吶吶地道:“屬下……”
“什麼,又忘了規矩?”
“是,在下……沒做什麼。”
“特別警告你,別失了身份,忘了門規!以你的立場,如果動了男女之情,你明白會有什麼結果!”
言中之意,是禁止他動私人感情,也是針對他方才對素心的行為而言,作為臥底者,這的確是件危險的事。
童光武躬下身去,應了一聲:“是!”
宋天培加重了語氣道:“希望你牢記勿忘,別觸犯門律。”
童光武囁嚅地應道:“是!在下……記住了。”
宋天培目中凌芒一閃,道:“查出對方來歷沒有?”
“還沒有!”
“什麼,你究竟是在辦什麼事?”
“醜惡女堅不肯吐露,不過……”
“不過什麼?”
“在下獲悉了一件相關的事。”
“說?”
“對方在南方先後結了兩次婚,一是'彩玉主人'之女,業已亡故,遺下一女,就是剛才的女子,叫素心。
另一個是現在的會主夫人,'赤面殘神'的孫女,叫符瓊花,醜女的生母,據所知,對方兩次結婚的目的是為了得到武功與秘技。 ”
武同春這才明白“天地會”會主華容重婚的目的,的確是卑鄙,為了圖中原武林霸業,竟如此不擇手段。
宋天培點點頭,道:“繼續設法追查,必要時用非常手段。”
童光武恭應了一聲道:“是!”
宋天培似要離開,腳步一挪,又止住,道:“還有,新出現的'無情劍客',與以前現身的'無情劍客'老窮酸賈仁,是否同屬一人?”
童光武道:“是的,是一個人以不同面目出現。”
武同春“怦”然心驚,自己的一切,對方全然查出來了,“流宗門”不知將要如何對付自己。
近旁的白石玉瞟來一眼,目光中暗示秘密已全折穿了。
宋天培沉吟了片刻,像自語地道:“有爭取的價值!”
武同春心中又是一動。
童光武期期地道:“要在下來做麼?”
宋天培斷然地道:“不,那會暴露身份,你仍舊照原來的計劃做你的事。”說完,轉身疾閃而沒,身法玄奇得令人咋舌。
緊跟著,童光武也彈身離開。
武同春深深透了口氣,道:“奇怪,對方沒提崗上發生的事?”
白石玉道:“童光武不敢提,因為他的行為,是替第三方面效力,以他的立場而言,是不許有這種事發生的。”
點點頭,武同春暗佩白石玉心思敏捷,一下子就想到了問題重心。
白石玉又道:“看來'天地會'與'流宗門'的爭鬥,已經全面展開了。”
武同春心有所感地道:“虎狼之爭,希望兩敗俱傷,便是武林之福。”
白石王眸光一轉,輕聲道:“她又回頭了!”
武同春轉動目光,只見素心遙遙穿林而來,下意識地道:“她像是在找人。”
白石玉道:“你出去,看她說些什麼,也許……又是一次對付你的陰謀。”
深深一想,武同春現身迎了過去。
素心一見武同春,雙眸登時一亮,疾行而前,口里道:“武少堡主,我正愁找不到你呢。”
心中一動,武同春道:“姑娘要找在下?”
素心深深注視著武同春,眸中流露幽怨之色,半晌才開口道:“我不該找你,但又憋不住這顆心……”
心頭微覺一盪,武同春暗忖:“她對自己仍不死心麼?”
當下故意淡漠地道:“姑娘有何指教?”
“我……到現在才明白,原來……”
“姑娘明白什麼?”
“這……不說也罷,我找你,只是想告訴你一句話……”
“姑娘清說?”
“江湖險惡,少堡主犯不著趟在渾水中,退出江湖,明哲保身是上策。”
這一說,大出武同春意料之外,他還以為是素心是前情難泯呢!
想了想,忽然省悟過來,她剛剛所謂明白,是明白華錦芳與她之間的關係,她尚以為自己不知道她父親的真面目,所以不說出來,明哲保身,是暗指天地會主對付自己的事,想來她定有所聞。
心念之間,故作糊塗道:“素心姑娘,身為武士,豈能獨善其身,不求名,但也不能埋名。”
輕輕一咬牙,素心機聲道:“你剛剛僥倖脫過一場死劫,對麼?”
心頭一凜,武同春道:“是的!”
“這樣的事,還會發生!”
“姑娘怎麼知道?”
“這你不必追究,我來是給你忠告,本來……我不該這樣做的。”
“在下感激姑娘盛情。”
“聽口氣……你不想退出江湖?”
心念數轉,武同春正色道:“素心姑娘,對你,在下不願虛假,說實在,在下不能退出江湖,有許多事必須作了斷。”
素心眸中又泛出異樣的火焰,但在輕嘆一聲之後熄減了,悠悠地道:“我只是忍不住不說……”
“在下非常感激!”
“下一次你可能沒這麼幸運。”
“姑娘……有所聞麼?”
“我……真不應該……”
“如果姑娘有困難,就不必說了,在下隨時準備迎接橫逆之來。”
口裡說,心裡在想:“素心此舉,仍然是當初的一絲情念未泯,她的困難是對付自己的人是她的父親,不管父女之間有無感情,這層關係是斷不了的,從她的眼神可以看出她芳心深處的秘密。”
素心像突然下了決心,咬咬下唇,以激動的口吻道:“好,我告訴你,你現在危機四伏,注意每一個接近你的人,我只能說到這裡,別了,我……不想說再見,夢醒了,一切都成了虛幻,珍重!”
說完,眼眶裡已泛出了晶瑩的淚光,一咬牙,狂奔而去。
武同春大為感動,素心的表現,使他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少女芳心,她一定後悔當初為什麼要動情!
白石玉現身走近,淡淡地道:“人,不能愛其所愛,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這話是別有所指麼? 武同春望了她一眼,沒開口,事實上他能說什麼? 白石玉接下去又道:“恨不相逢未娶時,她定然後悔用錯了情!”
武同春還是默然。
白石玉斜瞟了他一眼,道:“最難消受美人恩,你不會無動於衷吧?”
武同春答非所問地,自顧自地道:“天地會主又將施展什麼陰謀毒計?”
白石玉道:“她的忠告必有所本,她要你注意每一個接近你的人。”
點點頭,武同春道:“我得走了!”
白石玉道:“不跟我一道?”
武同春正想堵她一句,但想到剛剛受她的恩惠,還救了師弟梁大元父子倆,把到口邊的話咽了回去;盡量和緩地道:“那樣很不方便,我現在是鷹犬追逐的目的物。”
白石玉想了想,道:“也好,在暗中更方便照應!”
照應兩個字使武同春的心湖大泛漣漪。
白石玉的態度是在最近才突然轉變的,而且有意無意地流露出來,她真的有這種存心麼? 她不以素心為鑑,而要明知故犯? 抑是“黑紗女”有意如此安排以排除華錦芳? 想到這裡,不由機伶伶打了一個冷顫,暗忖:“這不能由它發展,必須在沒形成風波之前予以阻遏。”
心念之間,故意以極冷漠的語調道:“我不是小孩子,不需要照應的。”
白石玉一副滿無所謂的樣子道:“我是奉命行事,不管你需不需要!”
呼吸為之一窒,武同春脫口道:“是'黑紗女'的主意?”
白石玉道:“這不是明知故問麼?”
武同春冷冷地道:“我不受人左右,更不願被人牽制,告訴她!她會失望。”
眉毛一挑,白石玉道:“你說失望是什麼意思?”
武同春道:“算了,彼此心照不宣吧!”
就在此刻,一聲冷笑倏告傳來。
武同春與白石玉齊感一愕,抬眼望去,兩丈外俏立著,赫然是華錦芳,她會在此時此地現身,的確太出人意料之外。
白石玉笑著道:“大嫂,是你,真想不到……”
華錦芳寒著粉腮,冷哼了一聲道:“你當然想不到!”
她的語意相當不善。
武同春此刻內心激動如潮,妻子,仇人的女兒,這算什麼夫妻? 如果在崗上,她父親的陰謀得逞,她此刻已是寡婦。
她父親的計劃中安排她改嫁,她來了正好,乾脆把事情拉明了解決,長病不如短痛,可是……問題是她是否已經知道她的父親就是瞞盡天下人耳目的天地會主? 華錦芳咬著牙,怒視著武同春。
武同春定了定神,強忍激動,道:“你……怎麼又來了?”
華錦芳沒好氣地道:“我不能來找你麼?”
“我不是……要你回家?”
“回家……回什麼家?那叫家麼?哼!武同春,我現在才明白……”
武同春心弦一顫,道:“明白什麼?”
華錦芳盯了白石玉一眼,寒聲道:“你有意遺棄我!”
武同春瞪眼道:“什麼意思?”
華錦芳咬著牙道:“你心裡有數,何必說破。不過,告訴你,我華錦芳不是如此容易欺負的,你先想清楚。”
武同春內心痛苦至極,華錦芳並沒有錯,而卻做了無辜的犧牲者,誰令為之,孰令致之? 她必須要承擔上一代的罪孽麼? 可是,天下間沒有向父親索仇,而與其女兒維持婚姻關係的道理,父子夫妻,同屬倫常,實在沒有兩全之道。
白石玉笑道:“大嫂有什麼話可以慢慢漩,何必動氣呢?”華錦芳冷歷地道:“少跟我來這一套,以前我還把你真當一個人,想不到你這麼下賤,籠絡我的目的,原來是別有居心……”白三長兩短玉笑容倏斂,寒聲道:“你罵人?”華錦芳大聲道:“不錯,是罵人,你不要臉!”白石玉臉色泛了青,咬牙道:“華錦芳,你口裡放乾淨些,我什麼不要臉?”
華錦芳道:“你勾引我丈夫!”
白石玉歷聲道:“你放屁!”
武同春全身發了麻,他必須立刻製止這爆炸性的場面。
白石玉是個大閨女,惱羞成怒之下,後果便不堪收拾,激動地開口道:“錦芳,你不要胡說,你的想法完全錯了……”
華錦芳氣呼呼地道:“我胡說?哼!武同春,你藉故不回家……你……自己心裡明白。”
天底下,男人絕對無法忍受的是戴綠頭巾,而女人則是被人橫刀奪愛,破壞家庭,因為女人一生所唯一的寄託便是家庭。
白石玉臉孔由青轉白,眸中殺機熾燃,厲聲道:“華錦芳,你迫我殺人?”
華錦芳切齒道:“我們本就勢不兩立,動手吧!殺死我你就可以如願了。”
白石玉腳一挪,作勢就要動手……華錦芳撲了過去。
武同春毫無考慮的餘地,橫身朝兩人之間一隔,抓住華錦芳的手臂,激叫道:“你不能這樣!”
華錦芳掙不脫,厲吼道:“你幫野女人來對付我?”
白石玉雙眸盡赤,手掌劃出……武同春無奈,側身去擋,“砰”地一聲,肩背結結實實挨了白石玉一掌,痛澈心脾,眼前金星亂冒,迸血直衝喉頭,他咬牙吞了回去,狂聲道:
“白石玉,請你離開,讓我解決自己的事,我求你……”
白石玉想了又想,怒哼一聲,飛彈而去。
武同春放開了手。
華錦芳伸手就是一掌,武同春偏開頭,一掌哼一聲,退了兩三步,華錦芳氣得花枝般簇籟亂抖。
武同春喘著氣道:“你……無理取鬧。”
華錦芳咬牙切齒地道:“武同春,八年夫妻,想不到如此下場,算了,我認命,從此一刀兩斷。”淚水掛了下來。
狂激到了極致,便是麻木,武同春喃喃地道:“一刀兩斷?”
華錦芳道:“不錯.破了的東西,永遠無法還原,這樣省得彼此痛苦。”
武同春痛苦地道:“這應當是一個分手的好機會,痛苦只一次,父仇是非報不可,而自己答應'黑紗女'事完自了的諾言仍然要踐,到那時,一樣要分手,何不現在就下狠心?”
可是一想到華錦芳的無辜,一顆心便滴血,夫妻之義能抹殺麼? 這是絕情寡義的行為啊!
造物何其殘忍,給雙方安排這樣的命運!
現在,只消一句話,一切便告終結了。
如何出口呢? 休妻,對方並未犯七出之條。
華錦芳拭了拭淚痕,淒怨欲絕地道:“我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女,現在……什麼也沒有了,但我不向人乞憐,也不要人可憐,我認命,我要活下去,看你們的下場。”
照此一說,她還不知道天地會主就是誤傳客死南荒的父親。
現實,像一柄鋒利的刀,不斷地在武同春心上刺扎。
他想:“該不該道出真相?後果會如何?算了,寧可自己先負個不義之名,讓她慢慢去了解真相……”
心念之中,努力一咬牙,沉痛地道:“分手也好!”
短短四個字,他用了全身之力才說出來,口裡說,心裡在滴血,這四個字決定了雙方的命運。
華錦芳面孔陣陣扭曲,眸子裡一片淒厲,嬌軀在晃動,似要倒下,但她還是穩住了,那份神情,令人看一眼便終生難忘。
武同春想收回話,想逃、想……華錦芳的下唇咬出了血,齒印宛然,乏力地道:“事實上……我們一年前就已經不是夫妻了!”
她徐徐轉身,目中無神,嬌軀是僵直的。
幻滅,八年的婚姻像一場夢,醒了,消失了,唯一消失不了的,是心靈的巨創。
武同春想開口,但發不出聲音。
走了兩步,華錦芳又回過身來,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小的玉匣,道:“這是人家託我轉交你的,拿去。”
武同春愕然,木木地道:“這是什麼?'“不知道! ”
“誰託你的?”
“一個無名老丐!”
“無名老丐?”
華錦芳把玉匣放在地上,轉身又走。
武同春脫口叫道:“錦芳!”
華錦芳止步,但沒回顧,顫聲道:“什麼?”
武同春的意志崩潰了,他想喚住她,拋開一切,夫妻雙雙永絕江湖不再見任何人,他抬手,碰觸到腰間的劍,劍,又喚回了他的意志,終於硬起心腸道:“沒什麼,我們……都認命吧,將來……你會有明白的一天。”
華錦芳突然口發厲笑,狂奔而去。
人影消失了笑聲也沉寂了武同春木然呆立,似乎靈魂已隨風飄散,剩下的只是一副軀殼。
算了,一切都是命定的。
他俯身抬起華錦芳遺置地上的玉匣,道:“這玉匣裡是什麼東西?'無名老丐'是誰?
對了,可能是'鬼叫化'的同門,很可能是'千面丐'……”
玉匣封得很嚴,還有絲絛縛牢,打的是死結。
端詳了一陣,武同春用指頭捻斷絲絛,費了很大的手腳啟開,一看,大為怔愕,裡面放的是一本絹冊,沒有書籤,看似秘芨一類的東西,激奇之下,用手指翻開扉頁,是空的,一個字也沒有,再翻,空白依然。
他傻住了,對方為什麼要帶給自己這本無字絹冊? 想來必有道理,於是,他懷著激奇的心理,耐心地指醮口水,一頁一頁翻閱,空白、空白……一共二十頁左右,全是空白,全書沒半個字。
他真的木住了,這實在是件不可思議的怪事。
站著,站著,他忽然感覺全身似有蟲蟻在爬動,愈來愈烈,雙眼也開始發花,不由駭然劇震,緊接著,腹內開始絞痛,呼吸窒塞,眼前景物呈現模糊。
“毒!”他狂叫一聲,拋去了手中的絹冊和玉匣。
突然,他想到素心的警告:“注意每一個接近你的人……”
這人竟然會是華錦芳!
顯然她受命要毒殺自己!
怨毒衝胸而起,他要追上華錦芳,殺了她,最毒婦人心,不是臨時起意,是預謀,她的戲演得不錯,假作吃醋,謊稱無名老丐托她送東西……衝出不到一丈,“砰”然撲了下去,再也爬不起來了,意識逐漸模糊,連恨也不存在了,最後,一切成為空白。
青燈娓娓,寂靜中帶著柔和。
武同春睜開眼,發覺自己躺在錦帳裡,被褥溫軟,略帶幽香,看來這是女人的閨房,不錯,床頭還有妝台。
這是什麼地方? 是誰帶自己來的? 武同春茫然轉動著目光,房裡沒別人,靜極了,他想起身,但全身乏力,軟得像棉糖,掙起一半,又躺了回去。
路邊林子的一幕,湧現腦海。
於是,無邊的恨開始抬頭,變成火,在心裡熊熊燃燒,他捏緊拳頭,咬緊牙,想:“自己一再想顧全夫妻之義,不料華錦芳蛇蠍其心,竟然用詭計毒害自己,當然,她是受她父親的指使,自己不死,非殺她父女不可,她既已先無義,自己就不必存仁,今後可以放手的去做了。……記得自己毒發倒地,以後便人事不省,是誰救了自己?女人……”
錦帳外出現人影。
武同春收拾起狂亂的情緒,定睛細看,是個十六七歲的青衣少女,長得很清秀,但從未見過。
青衣少女走近床邊,掛上帳門,露齒一笑,道:“武大俠,您醒過來了!”
武同春一時不知從何問起,想了想才道:“這是什麼地方?”
“我家主人的臥房!”
“貴主人是誰?”
“家主人吩咐暫時不告訴大俠。”
“為什麼?”
“不知道!”
“是貴主人救了在下?”
“一半!”
“一半?”
“大俠是由別人帶來此地的。”
“誰?”
“不知道。”
武同春啼笑皆非,但也相當困惑,對方是女的沒錯,但會是誰呢? 誰會把一個大男人安置在閨房裡呢? 為什麼這小婢不肯說出真相? 問了半天,等於什麼也沒問,吐了口悶氣,期期地道:“看起來姑娘是什麼也不會告訴在下的了?”
笑了笑,青衣小婢顯得天真又慧黠地道:“不,能說的我還是會說。”
武同春道:“那姑娘就說說能說的如何?”
青衣小婢偏了偏頭,道:“可以,首先別叫我姑娘,我只是個下人,我叫荷花,叫我名字好了!”
“荷花!這名字很好。”
“不好,但父母給我取了這名字,沒辦法改,因為我是秋天生的,所以叫荷花,聽起來就是個丫頭名字。”
“那是你自己的想法,我認為很好,說下去吧!”
“大俠已經昏迷兩日夜了……”
“噢!兩日夜?”
“聽我家主人說,大俠是中了奇毒,我家主人也解不了,只用藥阻住毒勢,大概可以維持七天。”
“七天?”
“是的,至多七天。”
“貴主人呢?”
“求解藥去了!”
“七天迴轉?”
“很難說,不過……她希望能及時趕得回來。”
武同春默然,一顆心直向下沉,七天去了兩天,還剩下五天,如果不能及時得到解藥,仍是死路一條,恨,在心裡變成了稠膠,如梁不幸而死,的確不能瞑目,多殘酷、多諷刺,父親毀在華容手上,自已死在他女兒手裡,而毒害自己的,是結婚了八年的妻子。 ……荷花粉腮一黯,期期地道:“我家主人還說……”
“說什麼?”
“說……她不能及時趕回救治的話,就要我告訴大俠她是誰。”
“那就是說……在我死前才告訴我?”
“大俠別說得那麼難聽,這……只是萬一的話,家主人一定會趕回來的。”
淒苦地一笑,武同春悠悠地道:“聽天由命吧!”
荷花吐口氣,道:“我去給大俠端參粥來!”
說著,轉身出房。
武同春像掉在冰窟裡,從腳直涼到頭頂,生死仍在未定之數,五天,也許毒勢提前發作,即使這裡的主人能及時趕回,依然活不了命。
何況求藥不是取藥,誰能保得定準能求到。
荷花端了碗熱騰騰的參粥進來,道:“大俠,我來餵你。”
武同春拚命掙扎著坐了起來,喘著氣道:“荷花,我……自己喝吧!”
荷花眸光一閃,道:“這又何苦呢?”
說著,把粥碗遞到武同春手上,然後另外拿了一條被,折成方形,墊在武同春身後。
武同春訕訕一笑,道:“荷花,我……不知道該如何感激你和你家主人!”
荷花在床沿上坐下,大方地道:“用不著,我家主人說……”
像是發覺失言,突然頓住了。
武同春心中一動。 道:“說什麼來著?”
粉腮一紅,荷花期期地道:“沒什麼,是我……說溜了嘴。”
武同春不捨地追著道:“我知道,你不肯告訴我,對嗎?”
菏花調皮地一嘟嘴,道:“知道就成了,我不否認。”
這一說,武同春詞窮了,心念一轉,旁敲側擊地道:“荷花,你家主人……一定長得很美?”
荷花雙睛一亮,道:“當然!”
武同春跟著道:“你家主人是小姐還是夫人?”
荷花咕嘰一笑,道:“武大俠,你想套我的話麼?對不起我不便饒舌,家主人知道了我會吃不了兜著走。”
武同春面上一熱,道:“好吧!我什麼也不問。”
荷花道:“除開我家主人的事,別的您可以隨便問。”
武同春喝完了粥,把空碗交給了荷花,又道:“那我問帶我來此地的人是誰?”
荷花笑著道:“您還是想誆我,剛才您問過了,我說不知道。”
武同春抿上口,他知道無法從這慧黠女子的口裡套出任何話。
荷花轉了話題道:“武大俠,聽說……你的本領十分高強?”
“談不上,你聽誰說的?”
“當然是我家主人!”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1 15:35:14
頓了頓,又道:“既然本事大,怎會被人暗算呢?”
一句話,勾起了武同春心裡的恨,眸子裡登時射出可怕的光焰。
荷花不安地道:“是……婢子我說錯話了麼?”
搖搖頭,武同春道:“不干你的事,我在想我自己的事。”
荷花道:“我家主人交代,您不能動氣的,不然會使毒勢提前發作。”
深深嘆了口氣,武同春道:“我能不動氣麼?唉!算了,江湖上不是人殺我,就是我殺人!”
荷花站起身來,皺著眉頭道:“練武是為了互相殘殺麼?”
武同春沉聲道:“當然不是,不過,有少數的人確是,而多數的卻又是被迫走上這條路的。”
荷花道:“是有道理,不過……”
一陣暈眩,雙眼發黑,武同春昏死過去。
荷花推了武同春幾下,大聲道:“夫人,他昏過去了!”
一個素衣少婦應聲而入。
這少婦年在二十七八之間,清麗絕俗,有如空谷幽蘭,眉宇間籠著一層愁霧,由於蛾眉緊鎖,眉心間形成了兩道縱溝,很深,像是從來就沒有舒展過。
荷花再次道:“夫人,他……是毒發了麼?”
少婦點點頭,悠悠地道:“是毒性發作,一會就過去的,再給他服三粒藥丸。”
荷花面帶憂容地道:“夫人,如果他捱不到解藥來怎麼辦?”
少婦神色慘淡地道:“以他的內功根基,再加上藥力,應該可以多捱幾天的。”
“如果捱不過去呢?”
“希望不致如此。”
“解藥准能取到麼?”
“這……希望能順利取到。”
“這樣說,根本是沒把握的事?”
“生死有命,有些事……人是無法辦到的。”
“夫人,萬—……”
少婦瞪眼道:“少饒舌,快給他服藥!”
荷花低應了一聲:“是!”
少婦深深望了武同春一眼,嘆口氣,出房去了。
荷花望著房門,喃哺自語道:“我真不明白,夫人像是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武同春醒轉,覺得更加虛弱. 心裡暗道:“看來我的生命行將結束了,可恨許多大事未了,恩怨未結,兩代人,毀在仇家兩代人的手裡,如果真有所謂命運之神的話,這種安排,未免太酷虐了!”
荷花趨近床邊,關切地道:“武大俠,您必須振作!”
武同春感激地望了荷花一眼,弱聲道:“我會的,我還不甘心死,我……不能夠死啊!”
心頭的恨又在翻攪,而使他恨到極處的是華錦芳,他在知道了她的父親是仇家之後,一再考慮委曲求全,而她竟沒有半點夫妻情義,下這毒手。
荷花期期地道:“武大俠,您……心裡充滿了恨,為什麼?”
武同春心頭一震,道:“你怎麼知道!”
荷花道:“您的眼神已經明白地說出來了!”
武同春默然不語。
荷花又道:“您……是在恨那下毒的人麼?”
武同春觸中心事,脫口道:“我不死就會殺她。”
荷花面色一變,道:“是個什麼樣的人?”
武同春咬牙齒地道:“我不想提起她。”
荷花籲口氣,道:“武大俠,您歇著吧,有事叫一聲,我就在門口!”說完,轉身出房,順手帶上了房門。
空氣又恢復死寂,武同春沉浸在恨裡。
希望,給人以生的勇氣,但恨也能增加人活的力量。
算來是第六天,武同春數次昏厥,肉體上的痛苦,使他受不了,但他仍抱著最後一絲的希望。
希望能捱到此間主人求到解藥。
人的生命,有時顯得很脆弱,但有時卻又無比的強韌,強韌得出奇,武同春只剩下奄奄一息,可是他還希望活下去。 幾番油盡燈枯,他還強掙著保持一念不混,他盡力抗拒死亡,他不甘心認命。
昏迷再醒轉。
武同春目光掃處,不由心頭劇震,連呼吸都窒住了。
眼前景物全變,上望不是帳頂,而是古舊的椽梁,躺處不是溫暖的床褥,而是冰涼的磚地。
再望,鐘、鼓、神龕、供桌,天啦! 這裡是古廟殿堂。
自己怎會到此地來? 是夢麼? 不是,一切都那麼其實。
他一挺身,蹦起老高,毒解了,武功也恢復了,他木立在當場,想,苦苦地想,什麼也想不起來。
唯一的記憶,是昏迷在床上,以後的是一片空白。
荷花呢? 她的主人是誰? 為什麼要如此神秘? 療毒的臥房就在這廟裡麼? 殿門外的院地中,陽光燦爛,是大白天,靜無人聲,殿裡打掃得很乾淨,當然這不是無人住持的廢廟。
人語聲喧,步聲雜沓,四五個道士自外而入,手裡拿著法器等物。
武同春步出殿門,看樣子,這些道士是剛從外面做法事回來。
當先的老道疾步迎前,稽首道:“無量壽佛,施主光臨敝宮,有何貴幹?”
武同春瞠目道:“請問……這是什麼地方?”
老道怔了怔,道:“玉虛宮,施主……不是本地人?”
其餘的道士各自進裡面去了,只留下老道一個。
武同春還在迷幻之中,茫然道:“玉虛宮……道長上……?”
“貧道'上清',這一帶的道場法事,都由敝宮承接,施主……”
“在下不是為法事而來。”
“哦!那是……”
“在下是找人而來。”
“施主要找的是什麼的人?”
“兩位坤道,一主一婢,小婢叫荷花。”
“上清”者道臉色一變,上下打量了武同春幾眼,道:“無量壽佛,罪過,敝官上下極守清規,坤道人家向來不許進宮,施主……是衙門裡的差官?”
武同春為之啼笑皆非,暗忖:“難道這老道真的不知情?那自己是如何到這裡的?從表面看,這些道土不類練武的人物……”
心念之中,試探著道:“在下找的是位女俠,大概……就住在這附近,道長能指引點麼?”
老道搖頭道:“這附近沒什麼人家,有,也只不過是幾家散居的村農,每家貧道都可數出三代,可沒什麼女俠。”
看樣子問不出所以然來,武同春抱拳道了聲:“打擾!”舉步向外走去。
老道愣得地望著武同春的背影,嘟哦著道:“八成是做公的,好在宮裡上下都是規矩的三清弟子。”
武同春走出玉虛宮大門,放眼望去,全是曠野田疇,夾著些疏落的村舍,極目處隱身城鎮的輪廓。
像是做了一個離奇的夢,但事實上絕對不是夢,毒解了,死裡逃生,荷花、女人的臥房、飲食,一切都是真實的。
對方是有所顧忌,才在解毒之後,乘自己昏迷不省人事,移來道觀裡麼? 荷花口中的主人是誰? 難道會是……他敏感地想到了“黑紗女”,實在大有可能,只有她,才有這份能耐,才這麼神秘。
當然,這只是猜測,也許根本不是,因為白石玉不見現身。
木立了一陣,他挪動腳步,心神仍然是恍惚的。
走著,走著,眼前來到一個小鎮。
這小鎮對武同春而言並不陌生,是鄰近襄陽的五里墩,目光掃處,大感納悶,只見行人寥落,而且都是垂頭疾行而過,店戶住家,十有七八是關門閉戶,淒冷的情景,像是劫後的災區。
四個人扛著一口白木薄皮棺,匆匆行過,沒有送葬的孝子,更沒幢幡鼓吹。
武同春踽踽而行,眉頭緊緊鎖住。
走沒幾步,又是一具白木棺材抬過。
這是怎麼回事,在這短煩幾天之內,發生了什麼意外的災劫? 差不多走完整條大街,才發現轉角處有家小飲食店,半開門,爐子裡一是冒著煙。
武同春心想:“肚子也餓了,不如打個尖,順便問問情況。”
心念之中,踅向小店。
進了店門,空無一人,桌面上積了一層厚厚的灰沙,武同春不由傻了。
一個小二模樣的年輕小伙,愁眉苦臉,懶洋洋地走近,道:“公子是外路人?”
點點頭,武同春道:“是的,有東西吃麼?”
小二有氣無力地道:“還有賣剩的粥和滷菜。”
武同春籲口氣,道:“將就端些來吧,能有壺酒更好。”
小二擦了擦桌椅,請武同春坐下,口里道:“大司務、店主全走了,只剩下小的一個沒地方去……”
說完,自到灶邊櫃檯前動刀切了些現成的燒滷,連酒帶杯箸一盤子全作一次端上。
武同春是餓極了,動筷子就吃。
小二垂頭喪氣地坐在一旁。
肚子打了底,壓下了飢火,武同春斟上酒,呷了一大口酒,這才開口道:“小二哥,這裡發生了什麼事?”
小二唉了一聲,道:“鬧瘟疫!”
這一驚非同小可,武同春瞪大了眼道:“瘟疫?”
小二道:“可不是,三天抬了七口棺材,能走的全走了。……公子,小的看……您吃喝完了就馬上離開吧,別……唉!”
武同春皺眉道:“既沒天災地變,也沒刀兵水火,哪來的瘟疫呢?”
“這……小的就不知道了,反正死人是真的,官府地方出棺出錢,僱人收屍。”
“只這五里墩麼?”
“聽說別的地方也發生了,不過最先發生是這裡。”
瘟疫,相當可怖的名詞,武同春心裡忐忑不已,暗忖:“小二說的不錯,及早離開為上,君子趨吉避凶,沒來由招惹。”
就在此刻,門外一個極其熟悉的蒼老聲音道:“真見鬼,這一鬧瘟疫,連飯都沒得討了,看來不遭瘟疫也得餓死。”
武同春一聽,就知道來的是“鬼叫化”。
小二走近門邊,道:“唉!這大年紀了,可憐,這裡還剩些東西,沒人吃會爛掉的……”
“我老化子可沒錢買?”
“免費!”
“你小哥的良心不錯。”
“早不知晚的,算了,良心也避不了瘟,等著,我去拿……”
“小二哥,慢著!”
“怎麼?”
“老要飯的一輩子蹲門站街,從沒上過桌子,好人做到底,就讓老要飯的進店去四平八穩坐下吃上一頓,過過癮,如何?”
“人都是一樣父母生養的,命不同罷了,當然無所謂,只是……”
“只是什麼?”
“裡面還有位客人。”
“這打什麼緊,老要飯的揀角落坐不就成了?”
武同春忍俊不禁,幾乎笑出聲來。
小二猶豫了片刻,道:“好吧,進來!”
“鬼叫化”跨門而入,武同春口一張,正待招呼,“鬼叫化”急使眼色,打了個哈哈道:“小二哥,我老要飯的會報答你。”
小二苦苦一笑,道:“算了吧,希望你飽餐一頓之後,遠遠離開,別沾上瘟疫。”
“鬼叫化”道:“化子命大,瘟神不敢我,我看……”目光一溜,手指角落裡的桌子道:“就坐那邊吧!”
武同春心念一轉,大聲道:“小二哥肯做好事,在下又有什麼好嫌的,您老就與在下共桌喝上幾杯,一個人怪悶的。”
“鬼叫化”挑眉道:“妙啊!老要飯的走運了,光碰上好人。”
說著,不客氣地在武同春對面坐下,回頭道:“小二哥,你說過吃不完,賣不完會爛掉,全端出來吧,有酒整壇搬,拿隻大碗,老要飯的今天要痛快地享受一番。”
小二目光掃向武同春。
武同春點頭道:“照辦,在下付帳!”
小二笑笑道:“付什麼帳,兩位吃好了就上路吧,小的順水人情請客,這早晚也得離開這鬼地方,另覓活路了。”
說完,自去料理。
武同春低聲道:“老哥,真的是發生了瘟疫?”
“鬼叫化”悄聲道:“人為的!”
武同春栗聲道:“人為的?”
“鬼叫化”道:“這種事江湖上不乏先例,或為設教,或為斂財是有特殊目的就是。”
“設教何解?”
“蠱惑鄉愚,收攬徒眾。”
“小弟仍不解?”
“現在已經出現了救命活神仙,瘟疫能治,內情可知。”
“這的確是傷天害理。”
“有些卑鄙之徒是不譯手段的。”
小二端上了兩大盆燒滷,一大盤饅頭,又去搬了一大壇沒開封的酒,一個大海碗,朝“鬼叫化”面前一放。
“鬼叫化”大樂,齜牙裂嘴地連打哈哈道:“小二哥,你這好心該得好報!”
小二苦笑著道:“不指望,能活下去便謝天謝地了。”
“鬼叫化”拍開泥封,倒了一大海碗,仰頸灌了大半碗,舐唇咂舌地道:“過癮!小二哥,你不怕瘟疫?”
“為什麼不怕?”
“那你還呆在此地?”
“沒地方去啊!這年頭找飯吃不容易。”
“你既是乾小店伙計的,應該有經驗,何不自己到別的地方開個店?”
“得要本錢。”
“鬼叫化”抓了一大把鹵萊塞入嘴裡,粗枝大葉地一嚼,伸著脖子硬吞下去,抹抹嘴:
“那還不簡單,老要飯的生就一雙'穿袋眼',能一眼看出人家口袋裡的東西,這位公子腰囊豐富,賞你一點,就夠你受用了。”
小二直了眼,脫口道:“慷他人之慨麼?”
“鬼叫化”拍桌道:“好心有好報,不信你瞧!”
武同春當然不會吝嗇一點小財,隨手一摸,兩個金錠子,朝桌上一放,道:“拿去吧!”
小二一下子愣住了,他真不敢相信這會是事實,起先他以為這老叫化失心瘋,隨口胡謅,想不到這位衣著不俗的客人,竟然毫不躊躇地照辦,他活了這大,還不曾摸過金錠子,這實在像是做夢。
“鬼叫化”大聲道:“發什麼呆,拿去吧,咬咬看,是不是假的?”
小二聲音打一抖道:“這……這……小的怎敢領受。”
“鬼叫化”瞪眼道:“快拿走,人一輩子走運只一次!”
小二不安地望著武同春。
武同春微笑著道:“小二哥,只管拿去,算是這位老人家賞你的。”
小二激奇地望著“鬼叫化”突地跪了下去,叩頭道:“原來您老人家是位異人,小的叩謝厚賜,終生不忘。”
說完又轉向武同春道:“公子爺,小的一併謝了!”
“鬼叫化”擺手道:“得了,我老要飯的不喜歡磕頭蟲。快去收拾東西走吧!”
小二起身,深深望了兩人一眼,似乎要把兩人的相貌記牢些,然後上前,伸出顫抖的手來,拿起桌上的金錠子;感激涕零地道:“小的叫林七,這就……去收拾。”轉身匆匆入內收拾去了。
武同春這才又拾回話題道:“老哥,您剛才說什麼救命活神仙……”
“鬼叫化”眸光一閃,道:“不錯,這消息已經傳遍附近百里,不少人去求符求藥。”
“求符?”
“不錯,據說可以避瘟。”
“那活神仙在什麼地方?”
“離這裡一天路程的山中。”
“依老哥的看法……是怎麼回事?”
“欺騙鄉愚是事實,至於另有什麼特殊目的便不得而知了。你有沒有意思去查個究竟呢?”
武同春深深一想,沉吟著道:“這……有這必要去管這閒事麼?”
“鬼叫化”翻眼道:“小兄弟,這可不是閒事,依我判斷,是'天地會'與'流宗門'在斗法,其中大有文章,也許有機會能讓我們利用。試想,襄陽一帶是'天地會'的天下,除了該會自己,或是'流宗門'敢弄這玄虛之外,任何江湖人都不敢搗這鬼。”
武同春陷入沉思,他目前急於要做的,是找華錦芳算算企圖毒殺親夫的帳,這件公案不解決,將分秒難安,猶如心上插了一根刺,必須予以拔除。
“鬼叫化”自顧自大吃大喝,像是要把下幾頓的做一次吃完。
武同春只顧想心事,關於華錦芳的事,他不打算讓老叫化知道,因為這是相當丟人的事,根本不能向外人講。
“砰”老叫化猛拍了一下桌子。
武同春吃了一驚,道:“老哥,什麼事?”
“鬼叫化”道:“吃飽了,喝足了,我們該上路了!”
“上路?”
“怎麼,你不想去?”
“這……好吧!”
“那就好!”
兩人離開小店,穿過死寂無人的街道,朝西踏上小路逞往前奔。
為了避人耳目,兩人一前一後,保持了一段距離,由“鬼叫化”引路。
僻靜的山區,突然熱鬧起來,男女老少,絡繹不絕,因為山里出了活神仙,這些人,有的遭瘟求藥,有的求符避瘟。
武同春與“鬼叫化”遠離人群而行。
正行之間,一聲厲喝倏告傳來:“門規不容破壞,說什麼也是枉然!”
一個淒絕的女子聲音道:“殿主,弟子……認命,只是……”
武同春心頭一震,暗忖:“聽口氣像是江湖幫派門戶內的糾紛……”
“鬼叫化”如魅影般飄了過去,回頭向武同春招了招手。
武同春跟著掠了過去,只見林木掩映之中,一個姿色不俗的宮妝少女長跪地上,淚痕斑剝,她身旁站著一個文質彬彬的年輕書生,面無人色,身軀在籟籟抖個不停。
宮妝少女迎面八尺之處,兀立著一個黑衫中年,冷酷的神色冷人不寒而栗。
武同春大為困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黑衫中年當是剛才聽到被稱為殿主的人,但那書生看來是不會武功的普通讀書人……“鬼叫化”示意武同春別聲張。
黑衫中年沈著臉,冷酷地道:“伍香菱,你藐視門規,結交外人,本殿雖同情你,但無能為力。”
叫伍香菱的宮妝少女咬著牙道:“殿主,弟子……只有一個請求……“說吧? ”
“請放過他。”
“辦不到,他會洩露本門秘密。”
“殿主,弟子……發誓,他什麼也不知道。”
“這是你說的,本殿不能採信。”
年輕書生淒厲地道:“菱妹,我也……認命了,你死……我不願獨活。”
伍香菱回頭道:“江郎,你……千萬不可如此!”
黑衫中年寒聲道:“伍香菱,你還有什麼遺言要交代?”
伍香菱哀求道:“請放過他!”
黑杉中年斷然道:“這點辦不到!”
伍香菱帶著哭聲道:“殿主,他是無辜的啊!”
黑衫中年道:“咎由自取,他只好認命了!”
武同春暗忖:“黑衫中年被稱為殿主。天地會內未聽說過這種稱呼,除非是最新崛起江湖的幫派,否則對方是'流宗門'的可能性很大,看情形是這女的愛上了這書生,而這種行為卻又為門規所不許,實在是有失人道。”
黑衫中年轉向年輕書生道:“你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不該和江湖人發生關係的,這只怪你命運不好,你認命麼?”
年輕書生似乎突然有了勇氣,咬咬牙,大聲道:“我認命,但有一句話,多行不義必自斃,上天是公道的。”
獰統一聲,黑衫中年道:“你捨得到公過的,小窮酸,這裡有一粒藥丸,可以助你毫無痛苦地解脫,你倆生不能並蒂,死後可結連理。聽好了,你服下藥丸之後,有半個時辰的時間,趕緊尋個合式的長眠之穴!”
說完,脫手拋出一粒藥丸。
這簡直是慘無人道,武同春殺機頓起。
年輕書生俯身從地上撿起藥丸……伍香菱慘叫道:“江郎,不可!”
叫聲未已,年輕書生已把藥丸吞了下去。
武同春本待阻止,已來不及,他沒料到這書生一點也不躊厲地把藥丸吞了下去。
伍香菱陡地站起身來,嬌軀連晃,淒喚一聲,撲向年輕書生。
黑衫中年一閃而逝。
武同春身形一動,就待……“鬼叫化”一把拉住道:“且看下文,別忘了我們此來的目的,你上的當不少了,應該提高警覺,那女的可沒吃藥丸。”
一句話提醒了武同春,立即安靜下來。
兩人緊緊擁抱在一起,伍香菱哽咽著,淒涼欲絕地道:“江郎,是我……害了你……
我……”
年輕書生道:“菱妹,我倆……生不能同時,死得同穴,我……滿足”
字字血淚,語語含悲,令人不忍卒聽。
伍香菱又道:“江郎,我……錯了,我明白會有這麼一天,不該……接受你的情。”
年輕書生悠悠地道:“菱妹,別這麼說,我……沒有抱怨,還有來世可期啊!我們……
相聚了一個月,但已勝過別人一生了。 ”
伍香菱厲叫道:“我不甘心,我……死不瞑目。江郎,天公對我倆……為什麼如此殘忍?”
年輕書生輕輕推開伍香菱,顫聲道:“認命吧,不要怨天尤人,半個時辰不多,我們……找長眠之地吧!”
伍香菱點點頭,拭了拭淚痕,道:“走吧!”
兩人手攜手,蟎珊而去。
“鬼叫化”示意武同春,悄悄尾隨在後。
惻隱之心,人皆有之,武同著實在不忍,緊著雙眉道:“老哥,如果這件事之中沒有蹊蹺,則這一對男女之情,可說堅逾金石,連死都不怕,小弟……實在覺得不忍。”
“鬼叫化”道:“人同此心,老要飯的何嘗不是,不過……看情況再說吧!”
武同春道:“男的已服下毒藥,恐怕……無法救治了。”
“鬼叫化”漫聲道:“此地有活神仙,總有辦法可想的。”
一男一女,專揀荒僻的地方踉蹌而行。
武同春與“鬼叫化”遙遙跟著。
不久,來到一個山洞之前,一雙男女止步,年輕書生道:“菱妹,這裡好麼?”
伍香菱愴聲道:“很好,但得先找些堵塞的東西……哎喲!”以手撫胸,踏了下去。
年輕書生忙蹲下扶住,顫栗地道:“菱妹,你……怎麼了?”
“找……我……江郎,我不成了!”
“這……”
“江郎……時辰到了你……”
“我扶你進洞去。”
年輕書生半抱半拖,把女的挪進山洞,讀書人,連吃奶的力氣都用出來了。
“鬼叫化”一偏頭,與武同春迫近洞口。
洞內傳出了女子的呻吟之聲。
武同春惑然道:“老哥,女的並沒服毒……”
“鬼叫化”道:“再看下去就知道了。”
只聽伍香菱的聲音道:“江郎,緊緊抱著我,我……真幸福,能……死在你的懷裡,江郎,我……要先你一步……走了!”
年輕書生悲聲道:“菱妹,你……先走……得在路上等我……我幼讀聖賢之書,不語怪力亂神,而現在……我希望有陰司,有鬼魂,我倆才能相聚不離,更希望有輪迴,我們來生再結夫妻……”
“江郎,我……看不見了……”
“菱妹,抓緊我,我好像也……”
“真好,我們能一路走。”
“鬼叫化”拉了武同著一把,雙雙進入洞中,只見一男一女緊緊擁抱著,男的靠洞壁而坐,女的半身在他懷裡。
只這一會功夫,女的已面色全變,泛出可怕的鮮紅,是中毒的現象。
年輕書生抬起頭,問聲道:“是什麼人?”
“鬼叫化”走近,道:“老化子,要飯的!”
“請離開好麼?”
“為什麼?”
“因為……我們快要死了!”
“啊!有這種事?”
“老人家,行行好,請出去。”
“不成,若要飯的好不容易才找到這落腳的地方。”
“老人家……請別折騰將死的人好麼?……”
“你們真的會死?”
“這……能假得了麼?”
“中了時疫?”
“不……您老人家就別問了!”
武同春迫近到“鬼叫化”身後、開口道:“這位仁兄如何稱呼?”
年輕書生深深望著武同春,奇怪他衣冠楚楚,會與老叫化一道,愕然迫:“兄台是……”
“山行路過的!”
“在下江崇文……”
伍香菱聲音層弱地道:“江郎,這太好了,就拜懇兩位……代我們封洞,免遭虎狼之噬……”
年輕書生點點頭,道:“兩位……肯加惠將死的人麼?”
武同春心念一轉,道:“實不相瞞,區區早在暗中看到江兄毅然服下毒藥,倒是這位姑娘並未服下毒丸,何以也中毒呢?”
年輕書生喘口氣,淒然道:“內情不必說了,她早已有劇毒在身,命運早定。”
心頭一震,武同春目注“鬼叫化”道:“老哥,怎麼辦?”
“鬼叫化”沉吟不語。
伍香菱連聲慘哼起來,狀甚痛苦。
年輕書生把她摟得更緊;咬著牙道:“菱妹,很快就過去的,再忍耐一會就沒痛苦了……可惜,我不能代替你,天啊!請……”
“鬼叫化”望了這對掙扎在死亡邊緣的情人一眼,沉重地道:“只有一個辦法……”
武同春雙睛一亮,道:“什麼辦法?”
“鬼叫化”道:“解鈴還是繫鈴人,去找那黑衫中年,他必去之不遠。”
武同春期期地道:“老哥,遠水救不了近火,人家都快要……”
他不忍心說出死字。
“鬼叫化”道:“毒,並非人人能解,尤其是獨門之毒,你說怎麼辦?”
武同春想了想,向年輕書生道:“問問她,如何能找到解藥?”
伍香菱停止了呻吟,聲音細弱地道:“謝肘兩位……好心,來不及了!”
武同春道:“對方什麼身份?”
伍香菱道:“'流宗門',刑殿展主徐易之!”
果然不出所料,伍香菱是“流宗門”弟子。
武同春緊皺著眉頭道:“無法可想了麼?”
伍香菱又痛苦地呻吟起來,無力再答武同春的問話。
年輕書生黯然道:“看來數該如此,在下二人死後,請兩位封洞。”
武同春毅然道:“人事不能不盡,老哥,您守在這兒,小弟去碰碰運氣“鬼叫化”道:
“去吧!”
武同春迅快地飛身出洞,熟記地形,以防回頭時找不到,然後彈身朝前奔去,正行之間時,忽然發現前面一條人影十分眼熟,不由心中一動,加緊身法追去,到了切近,不由大喜過望;對方赫然是方桐。
方桐是“鐵心太醫”的孫子,歧黃之術是祖傳,也許他能解得了毒。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1 15:36:24
第二十四章
武同春當下發話道:“方兄弟,留步!”
方桐止步回身,狂喜道:“大哥,是你!”隨即又錯愕地道:“你怎麼……回復了本來面目?”
武同春苦苦一笑道:“身份已被多人揭穿,易容是多餘的事了。兄弟怎會到山中來?”
方桐道:“聽說襄陽一帶遭瘟,此地出了活神仙,所以來看看熱鬧。大哥現身此間,大概也是同一原因?”
武同春頷首道:“不錯,兄弟,你能解毒麼?”
方桐驚聲道:“解毒?”
“是的!”
“大哥你……”
“不是我,是別人。”
“什麼樣的人?”
“一對年輕人,被人毒害,命在須臾,兄弟,你能麼?”
“沒把握,毒的種類太多,不過……可以試試。”
“好,快跟我走。”
武同春帶著方桐,回到原來的山洞,只見年輕書生淚流滿面,變成了木頭人,他懷中的伍香菱、沒了聲息,只是嬌軀仍在抽動,看來已距死不遠。
“鬼叫化”驚異地道:“你這麼快就回頭,他是……”
武同春含糊以應道:“他叫方桐,是小弟知交!”
說完,匆匆為方桐引介道:“兄弟,這位是丐幫首座長老,我的忘年之交,你就跟著叫老哥吧!”
方桐深深望了“鬼叫化”一眼,叫了聲:“老哥!”
“鬼叫化”哈哈一笑道:“妙極了,老要飯的又多了個年輕小弟!”
武同春手指二人道:“兄弟,你試試看,能解他兩人的毒麼?”
“鬼叫化”更為驚詫,想不到這麼巧,武同春只一轉眼便找到了解毒的人,這姓方的小小年紀,有此能耐? 心裡想,卻沒問出口。
方桐蹲下身診視了半晌,栗聲道:“這是追發劇毒,尋常人是不出半時辰必死,有武功的頂多能撐持一個時辰。這毒不常見,可說是毒中之毒,非此道高手不能配製。”
武同春急切地道:“能解麼?”
方桐道:“大概可以.不過……武功卻保不住了。”
武同春道:“救命第一,武功不管了。”
年輕書生喜極如狂,激顫地道:“天幸得逢救星,江崇文沒齒難忘!”
方桐從懷中取出一隻小小玉瓶,拔開塞子,倒了兩位黃豆大的白色丸子,遞與年輕書生道:“一人一粒,快服下,眼下之後會下行,你好生著。 ”
說完,向武同春和“鬼叫化”道:“我們到外面去,在此不便。”
三人抽身出洞,到了洞外,武同春把兩人中毒的經過向方桐說了一遍。
方桐義憤地道:“人性泯沒,這等人該殺。”
武同春本想告訴方桐,已代他查到殺父仇人,但礙於“鬼叫化”在側所以隱忍著沒說出,因為他知道“鐵心太醫”為人古怪,家事不願讓外人知道。
約莫兩盞熱茶的工夫,年輕書生扶著伍香菱走了出來。
伍香菱因為毒發得早所以人顯得十分萎頓。
兩人一出洞,便雙雙跪了下去。
年輕書生激動地道:“再造之恩,永銘肺腑!”
“鬼叫化”擺手道:“快起來,快起來,老要飯的最怕這一套。”
兩人緩緩起身。
年輕書生又道:“請三位恩人見示尊灶大名……”
武同春道:“不必了,倒是你倆得趕快遠走高飛,別讓門中人發現。”
伍香菱虛弱地道:“是的,小女子心裡已有打算。”
武同春忽地想起一件事來,上前兩步道:“伍姑娘,區區想問你幾句話?”
“請問,小女子知無不言。”
“關於山中的活神仙……”
“是本門中人弄的玄虛。”
“噢!目的何在?”
“一方面斂財,另方面藉此削弱'天地會'的力量。”
“這話怎麼說?”
“在飲水中下毒,故意揚言瘟疫,求藥求符者必須付出龐大代價。另面,主要是在'天地會'中擴大放毒,中毒的人會喪失功力……”
“鬼叫化”與方桐同時驚“啊”出聲。
武同春圓睜雙目道:“什麼樣的毒?”
伍香菱搖頭道:“小女子也不知道,中毒者沒有中毒跡象,徽候完全發瘟。”
武同春一咬牙,道:“扮活神仙的是誰?”
伍香菱道:“是本門總香主'天絕星'賀宇。”
“鬼叫化”厲聲道:“這老毒物還沒死,他已經幾十年沒消息了,也有他才能幹得出這種天誅地滅的惡毒勾當。”
武同春挑眉道:“老哥認識他?”
“鬼叫化”道:“幾十年前的事了,算來他已八九十歲,想不到他活這麼長,真是俗語說的好人不長壽,禍害幾千年。”
武同春又道:“'天地會'方面有反應麼?”
伍香菱道:“還沒有,因為這毒是無影無踪之毒,對方可能還沒發覺據說那種毒即使是此中高手,也難覺察。”
武同春咬咬牙,道:“對方武功如何?”。
“鬼叫化”代答道:“稀鬆,所仗恃的就是毒,還有便是詭詐高人一籌!”
就在此刻,兩名獵戶裝束的漢子,遙遙向這邊走來。
伍香菱定睛一望,驚聲道:“是本門密探!”
武同春心中一動,道:“你倆快從山澗那邊走!”
伍香菱栗聲道:“小女子武功已失,對方可能已經發現了。”
兩名密探果然加速奔近。
武同春道:“快離開,區區會處理。”
年輕書生與伍香菱相扶著跟蹌奔離。
密探立即轉身繞道,看樣子已然發覺。
武同春彈身截去,大喝一聲:“站住!”
兩密探神色自若,其中之一道:“朋友是要問路還是……”
為了那對情人的安全,武同春不得不狠心,如果不封住兩人的口,那對情人將被迫殺,何況這幫子人不殊洪水猛獸,幹的是傷天害理的勾當,殺之絕不為過,當下冰聲道:“你兩個偏巧在這時候撞來,只好從命了!”
兩密探臉色一變,另一個開口道:“朋友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武同春冷酷無情地道:“不必裝聾作啞,你們好事做多了,為了救人,區區只好殺人,就是這意思。”
兩密探一個橫起鋼叉,一個亮出鋼刀。 原先開口的厲聲道:“朋友知道咱倆的身份是嗎?”
“當然,'流宗門'的密探。”
“是……是那女叛徒洩露的?”
“你倆知道也無妨!”
“朋友有名號麼?”
“無情劍客!”
兩密探登時臉色慘變,齊齊驚叫了一聲:“無情劍客!”
武同春閃電般戮出一指,那持鋼刀的悶嚎一聲,栽了下去。
另一個本能地一鋼叉刺出,武同春反手撈住,那密探亡魂皆冒,一鬆手,掉頭就跑,武同春八步趕蟬,緊跟其後,轉過叉頭,擲出。 慘嚎再起,叉貫背胸撲了下去。
“鬼叫化”與方桐雙雙趕了過來。
“鬼叫化”目芒一閃,道:“屍體得予以隱藏,別使對方發現。”
武同春點點頭,把兩具屍體拖到密樹叢中,用些枯枝敗葉覆蓋住。
這樣,除非是碰巧,或是屍體發臭,不然不容易被發現。
方桐開口道:“武大哥,我們去看活神仙吧。”
“鬼叫化”抬手道:“且慢,有此必要么?”
方桐不知究裡,脫口道:“下毒害人,使許多平民無辜遭殃,怎說沒必要?”
“鬼叫化”道:“小兄弟,對方的真正目的是對付'天地會',兩虎相爭,必有一傷,我們可以靜待機會,此刻插手,並非上策。”
方桐不解地道:“這是為什麼?”
武同春接口道:“兄弟,說來話長,簡單一句話,這一門一會,都是武林之禍,我們得從大處著眼,待機而動,徹底消除禍根。”
方桐默然。
“鬼叫化”道:“我們去看看熱鬧可以,但只限於看,切莫債事,現在我們就分道了吧!”
這話正中武同春下懷,立即道:“好,老哥先請!”
“鬼叫化”提著打狗棒,一路歪歪斜斜,穿林而去。
待“鬼叫化”走遠之後,武同春靠近方桐道:“兄弟,你追仇的結果怎樣?”
方桐咬牙道:“還沒有下落。”
武同春道:“我已經代你查出來了。”
星目大張,方桐一把抓住武同春的手,激動地道:“大哥,真的……在哪裡?”
武同春四下一掃瞄,然後以極低的聲音道:“流宗門掌令宋天培,便是你要找的'萍踪劍客',那次在山中蝴失的人便是他,該門的巢穴在山中。”
方桐鬆手後退數步,栗聲道“他是'流宗門,的掌令?”
武同春道:“不錯,功力未可輕視!”
方桐激越地道:“真是皇天有眼,終於找到仇家了。大哥,小弟這就去找他,請告訴小弟該門的巢穴……”
武同春沉聲道:“兄弟,冷靜些,對方不是普通人物,魯莽必僨事。該門既有意取代'天地會'為中原江湖霸主,當然高於如雲,什麼人物都有,你面對的將不止姓宋的一人,你必須謀而後動,出奇制勝,等待最好的時機。
“同時,'流宗門'與'天地會'業已短兵相接,姓宋的不會呆在山中,好在你是初出江湖,沒人知道你來路,慢慢查訪罷。”
方桐聰慧過人,一點便想通了,作揖道:“多謝大哥指點,小弟會冷靜從事的。”
武同春道:“這就好,兄弟,小不忍則亂大謀,弄砸了將使令堂與令祖失望!”
深深一想,方桐閃動著眸光道:“大哥,小弟會見機行事。現在我們分手,彼此裝著不認識,以免節外生枝,大哥,意下如何?”
點點頭,武同春道:“這樣很好,行事更方便,此地耳目眾多,你就走吧,我會暗中協助你。”
方桐感激地深深望了武同春一眼,拱拱手,疾奔而去。
武同春吐口氣,暗忖:“現在該去見識一下活神仙了!”心念之中,也相繼舉步,朝活神仙所在的地點行去。
山道上人來人往,各人表情不同,有的求到了符藥,欣然出山,有的為了自己或家人活命,惶然入山。
武同春雜在人群中,心想:“這當中可能大部份是'天地會'的人,'流宗門'既已派了人在'天地會'中臥底,暗中下毒是太容易了。 ”
隨著人群緩緩移動,頓飯工夫,來到一座古老的道觀之前,只見人頭攢動,熙熙攘攘,有如廟會。
觀門口,左右分立著兩名中年道土,明眼人一看,便知是武道高手。 求符藥的僱集門外,擠作一團。
三人出、三人進,由兩名道士控制,武同春眼尖,一眼便看到方桐也擠在門邊,他仗著功高力大;硬擠到方桐身邊。
一個商賈打扮的老者,手裡拿著一張黃紙符,哭喪著臉走了出來,他身後是一男一女跟出。
三人出門之後,門外的爭先恐後往前擠。
兩名道士用雙手撐開攔住,目光一陣打量之後,其中之一用手點著道:“你進去,你,還有你!”
頭一個被點到的是方桐,第二個是個衣著不俗的半百老者,第三個是武同春,三個魚貫進人。
方桐回頭看到武同春,投以會心的一瞥。
經過院落,便是大殿,殿門口依然有兩名道士守著。
三人上了殿廊,停住。
殿內神龕前設了一張長條供桌,桌上點了爐香,煙氣氤氳,供桌後是黃布帳幔,緊合著,看不到裡面的情景,大概活神仙就在幔子後面。
桌邊,放了把椅子,一個鷹鼻鷂眼的老道端然正坐。
殿門口的道土打量了方桐幾眼,道:“你先進去,注意,要虔誠!”
方桐應聲跨入門檻,走到桌前。
桌邊的老道端詳了方桐幾眼,冷漠得不帶半絲人味地道:“你叫什麼名字?”
“童方!”他把名姓顛倒過來,用桐字的諧音作姓。
“練過武?”
“略微會幾手。”
“所求何事?”
“為家父求藥。”
“何時得的病?”
“昨晚。”
“可帶了敬神財物?”
“有,不多,二兩黃金。”
“好,拿出來放在桌上。”
方桐果真從身邊摸出金錠放在桌上。
老道收了金子,又道:“現在把右手伸入帳幔,閉上眼,不許看。”
方桐略為遲疑了一下,上前緊靠桌子,把右手從帳縫中伸入。
氣氛相當詭秘。
片刻之後,帳幔里傳出一個蒼勁的聲音道:“此人情形特殊,帶他到後面去。”
老道用手朝側後的中門一指,道:“從那門進去,有人會接待你!”
方桐回頭瞟了武同春一眼,向老道期期地道:“道長,這……”
老道大刺刺地道:“活神仙的指示準有道理,去吧!”
方桐猶豫了一下,舉步朝中門走去……武同春想阻止,心念一轉,忍住了。
老道朝老者一招手,道:“輪到你了!”
老者進去,朝帳幔恭敬地作了個揖。
老道上下打量了老者一番,道:“求什麼?”
“求仙丹治兒子的病!”
“哪里人氏?”
“襄陽!”
“什麼行業?”
“做……做了個小買賣。”
“不許虛假,否則神符不靈!”
“小老兒說的是實話。”
帳幔後傳出那蒼勁的聲音道:“人可騙,神不可欺,你在襄陽城分明開的是錢莊,怎麼說是小買賣,你心既不誠,行將絕後。”
那老者打了一個哆嗦,撲地跪了下去,連連叩頭道:“活神仙,小人該死,小人該死,務求活神仙垂憐,救小兒一命。”
桌邊的老道冷哼了一聲,道:“活神仙並非貪財,為的是慈悲濟貧,所以才酌收財物,你帶了多少?”
老者囁嚅地道:“小老兒……身上帶有……帶有紋銀十兩。”
“紋銀十兩?”
“是的!”
“你該獻上一千兩。”
“一千兩?”
“你兒子的命值不值一千兩,你看著辦吧!”
“這……這……能不能……”
“這不是生意買賣,可以討價還價!”
老者連連抹拭額頭上的汗,顫聲應道:“是……是,小老兒遵命。不過……身上只有十兩……”
老道冷冷地道:“先拿一包仙丹回去,差人送銀子來,再踢你一包,起來吧!”
老者站了起來,全身在發著抖,一千兩紋銀,著實使他心疼。
老道取了包藥,遞與老者,搖擺手;道:“去吧,別耽誤了旁人!”抬起頭,又道:
“下一個!”
老者哭喪著臉,踉蹌出殿。
下一個便是武同春,心裡暗憤“流宗門”竟然這種江湖下三濫的手法斂財,當下昂首入殿,直趨桌前,器宇軒昂,不同凡響。
老道一看武同春,臉上微微變色,久久才道:“你是武林人?”
“不錯!”
“有名號麼?”
“無名小卒,不值一提。”
“所求為何?”
武同春靈機一動,計上心來,沉緩地道:“既是活神仙,當能起死回生。區區在前面山邊,見一對年輕男女,慘遭毒斃,求的是起死回生之藥。”
他說這話的目的,是要對方確信那年輕書生江崇文與伍香菱確已斃命。
老道神色大變,眸子裡射出凶光,獰聲道:“救生不救死,死了是命數!”
武同春冷冷地道:“怎不說是遭劫?”
突地,幔子裡響起話聲:“本真人算出你叫'無情劍客',三日之內有大難臨頭,必須解除,可到後面去,聽候本真人作法。”
老道一聽“無情劍客”四個字,臉上的肌肉起了抽動,但聲音卻變得和緩地道:“到後面去!”
武同春先是一愕,但隨即就想通了,對方密探四布,對於一些稍有來頭的必然事先打聽清楚,所以才道得出來歷。
方桐入內,不見出來,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故,正好藉此一探。 心念之中,迳向中門走去。
剛踏入中門,便有一個黑衣漢子迎了上前,道:“隨我來!”
穿過庭院,折向邊門,是個小院,一明一暗兩間房,明間門外,又站了個黑衣漢子,帶路的比了個手勢,轉身退了出去。
那站門的招招手,道:“這裡來。”
武同春心裡多少有些忐忑,但既來之,則安之,大步走了過去,到了門邊一看,不由心頭一震。
一個錦袍老者居中正坐,方桐站立在他身側。
這老者不是別人,赫然是上次見“流宗門”主時,見過一面的左右護法之一,倒是記不清楚是左還是右,他認得對方,對方卻不認得他,因為上次他是易容老窮酸賈仁。
方桐臉色微微一變,沒開口。
武同春心中十分納悶,想不透方桐何以侍立。
錦袍老者目光如炬,閃動了數下,道:“進來”
武同春從容而入。
錦袍老者開門見山地道:“朋友是近日蜚聲江湖的'無情劍客'?”
武同春略一拱手,道:“區區正是,閣下如何稱呼?”
錦袍老者道:“老夫諸葛鈞,流宗門左護法,我們見過面,只是面目一真一假,是嗎?”
武同春心頭又是一震,立時悟到毛病出在“無情劍客”這外號上,自己在未顯露真面目之前,就用這外號,是天地會臨時胡謅的,一定是童光武提供,當下泰然道:“不錯,閣下的消息實在靈通。”
諸葛鈞笑笑,道:“套言不敘。當初朋友以賈仁的身份,自稱是'冷面客'之師,如今呢?”
武同春隨口道:“師字之下加一見兄字,算他的師兄吧!”
諸葛鈞神色一正,道:“可還記得當初對本門常令所作的諾言?”
武同春略一沉吟,道:“當時區區答應考慮,並沒定規,不能算是諾言!”
“嗯……考慮好了沒有?”
“還沒找到敝師弟'冷面客',不能決定。”
“敝門主希望貴師兄弟能雙雙協力本門,如何?”
“這得與敝師弟商量才能決定。”
“聽說貴師兄弟是'天地會'的死敵,有這事麼?”
“區區不否認!”說完,目注方桐又道:“這位好像是剛才在外面求藥的童方朋友,怎麼……”
方桐立即應聲道:“在下已答應為'流宗門'效力!”
一點即透,武同春立刻領悟到方桐的用心,乘機擠身“流宗門”,好伺機向宋天培索仇,這不失是個好辦法,當下“唔”了一聲,不表示意見。
諸葛鈞又道:“朋友的意思是……現在不能作決定?'”
點點頭,武同春道:“是的,待見到敝師弟相商之後,必予回報。”
諸葛鈞默然了片刻之後,道:“很好,朋友可以離開,老夫靜候佳音就是。”
這樣平和的結局,倒是大出武同春意料之外,拱拱手,道:“如此區區告辭了!”
說完,目光轉向方桐道:“這位童朋友人才一表,手底下定然也不凡,'流宗門'行將領袖武林,願朋友好自為之。”
這好自為之,是有所指的。
方桐當然能體會,笑笑道:“在下會的,希望不久能與兄台共事!”
武同春微微一笑,轉身出門。
身後傳來諸葛鈞的聲音道:“此間事請朋友守口!”
武同春回頭道:“這不消說!”
到了觀外,只見日頭業已歇山,但聚集的人還相當不少。
武同春遊目四顧,正準備離開,忽然發現“鬼叫化”正遠遠地向自己招手,當下忙走了過去。
“鬼叫化”拔步疾走,他只好跟著,仍保持一段距離。
不久,來到一處極為隱僻的地方,“鬼叫化”止步,俟武同春走近開口道:“你那朋友不見出來,怎麼了?”
武同春深深一想,方桐將來還須助力,“鬼叫化”古道熱腸,而且又與他母親方大娘相識,不如把話說明,相信“鬼叫化”會守口的,瞞下去弊多於利,於是,把方桐的一切,原本他說了出來。
“鬼叫化”聰慧道:好哇! 想不到你一再地欺騙我老叫化……”
武同春趕緊作揖道:“老哥,情非得已,請海涵!”
咧嘴一笑,“鬼叫化”道:“跟你說著玩的,人難免有不能為外為道的苦衷,老哥我也一樣,所謂披肝瀝膽,仍然有其限度!”
武同春深然其說,自己對老叫化可以說百分之百的信賴,但華錦芳父女這檔子事,自己就不曾吐露過,不是存心欺騙,而是難言之隱。
“鬼叫化”又道:“照你剛才的說法,'流宗門'有意籠絡你?”
“是的!”
“你打算怎麼辦?”
“小弟不願受制於人,要保持自在身。”
“嗯!這樣也好!”
就在此刻,一條人影幽然欺近,是個衣衫襤樓的鄉下老人,武同春大之一震,老人走近時,“鬼叫化”迫不及待地道:“有消息麼?”
老人點頭道:“有,這下子可熱鬧了。”
武同春立刻省悟來的是丐幫長老之一的“千面丐”,忙見了禮。
這老化子見一次面,改一次容,真不愧千面之稱。
“鬼叫化”笑向武同春道:“小兄弟,老哥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以後見到陌生人,先看看腰帶,不管是什麼形式的腰帶,帶子上有五個小結,這便是尤長老。”
武同春轉目細望,果見“千面丐”尤五常的腰帶子上有五個小結,不說破是看不出來,當下頷首道:“小弟記下了!”
“鬼叫化”這才向“千面丐”道:“什麼消息?”
“千面丐沉聲道:“此次瘟疫,'天地會'有近兩百人病倒,死的約五六十,求回去的仙丹服下之後,武功全廢,對該會是一個相當大的打擊武同春脫口道:“'流宗門'這一著夠狠。”
“鬼叫化”道:“'天地會'方面有何對策?”
“千面丐”道:“已經準備報復!”
“鬼叫化”道:“如何報復?”
“千面丐”道:“不知道,消息只這麼說,但時間只在這早晚。”
武同春脫口道:“報復不會成功!”
“鬼叫化”道:“你怎麼知道?”
話已出口,無法更改,武同春只好照實道:“'流宗門'派有臥底的在'天地會'。”
兩個老化子同時睜大了眼,“鬼叫化”驚聲道:“有這等事?你那裡得來的消息。”
“這……是小弟無意中聽到的。”
“知道是誰麼?”
“巡監童光武!”
“是他?位份不低,可以發生作用……”頓了頓,又道:“照這樣看來'流宗門'處心積慮已久!”
“千面丐”突地驚聲道:“有人竊聽!”
武同春與“鬼叫化”大吃一驚,武同春閃動著目芒道:“在哪裡?”
“千面丐”手指不遠處的一株巨樹,道:“就在那樹後,行動如風,一閃即逝。”
武同春彈身追去,追了一程,到了山路邊,求符藥的仍斷續來往,不見有紮眼的人物,只好又折回原處。 心裡在想:“這下可糟了,如果竊聽者是'天地會'的人,自己洩了他的秘密,不知將遭到什麼慘酷的下場。”
回到原處,一看,不由愕然,“鬼叫化”與“千面丐”業已失了踪影。
心裡想:“照'千面丐'的說法,'天地會'這早晚要對'流宗門'施以報復,不知用的是什麼手段?目的指向此地,抑或'流宗門'的新設總壇?自己有沒有呆下去的必要?”
突地,他想到了企圖毒死自己的妻子華錦芳,就像一根毒刺插在心上,如果不拔除,將永無安寧的時刻,太痛苦了。
於是,他毅然決定去找華錦芳。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1 15:38:05
第二十五章
“卡”地一聲,腳下一虛,武同春幾乎跪了下去,發自本能,他提氣倒掠,人從失魂落魄中驚醒,一看,只見荒家壘壘,哀草斜陽,竟然是個墳場,剛才踏空處,是一個陷落的墓穴,露出了一角腐朽的棺材板,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氣,自語道:“我怎麼會走到了這種地方?”
華錦芳勘破世情,遁入空門,事實證明無字絹冊含毒的事,她並不知情,只是被利用,而到現在她還不知道天地會主就是遺棄她母女,而傳言已客死南荒的父親“至上劍客”華容,說起來,她也是無辜受害者,終生幸福隨著殘酷的現實化為雲煙,這對武同春打擊很大,使得他意冷心灰,失魂落魄。
一陣野風拂過,他的頭腦更清楚了些,但痛苦卻更深,意志瀕臨崩潰的邊緣,他覺得世事全屬虛幻、到頭來一切成空。
遊目四顧,心想:“不管是達官富家,販夫走卒,英雄美人,上智下愚,到頭來還是黃土一壤,永遠埋入荒丘,年代久遠,連土丘也告煙滅,結果什麼也不存在,爭強鬥勝,孜孜鑽營,最後歸於幻滅……”
想著,不由長長嘆息了一聲。
一個人頭冒起,兩個,三個……四周現出了人影,緩緩圍上。
武同春茫然望著,不去想,似乎這些與他無關。
不下二十之眾,迫到了五丈之內,圍成了一個拷栳圈。
由於武同春沒反應,氣氛顯得更詭秘。
三條人影越圍而出,呈鼎足之勢把武同春圍住,其中之一發話道:“'無情劍客',你選的地方不錯,相當省事。”
武同春還是不言不動,他看到了,但等於沒看到,心理上毫無反應,目光是茫然的,望著空處,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另一個陰惻惻地道:“無雙堡不但除名江湖,而且絕了後,這可是你自找的。”
一句話,引發了武同春被壓抑了豪氣,也勾起了心中潛藏的隱恨,星目倏張,放射出可伯的寒芒。
他看清了眼前的三個人,一個是天地會武士統領“地煞”杜一清,另兩個老者很面熟,但不知道在會中佔的位份。
仇與恨開始在心中澎湃,一轉眼變成殺機。
杜一清沉哼一聲,道:“上!”
三道冷森森的劍氣,從不同方位罩向武同春,凌厲詭辯,令人咋舌。
“呀!”隨著吼聲,白光騰起,映著夕陽,像乍閃的電花。
半聲慘號,老者之一栽了下去,一顆頭滾出老遠,腔子口噴出了鮮紅。 武同春下了狠手,拔劍,出手,殺人,只是那麼短暫地一瞬。
杜一清與另一老者彈了開去,那臉色有多難看就不用提了。
武同春霜刃橫斜,停在中途。
立即又有一中年一老者飛彈補位,形成四對一。
厲喝聲中,四支劍同時劃出。
白光暴閃,看不清招式,慘號再起,新補位的老者手臂與身體分家,倒蹌出圈子,斷臂留在當場,還緊緊捏著劍。
剩下的三個目芒盡赤。
又有三名驃悍的年輕劍手落人場心,彼此一呼應,六對一,再次發動猛攻。
武同春已橫定了心,騰劍應敵,驚心怵目的劇鬥疊了出來,金刃交擊之聲,顫人心弦,才只幾個回合,又一名年輕劍手撲倒當場,屍體變成兩具。
慘烈的搏擊,誰都沒有絲毫保留。
顯然,對方有意以車輪戰消耗武同春的真力,但他的武功太高,本身所付的代價是相當慘重的。
“哇!”又一名年輕劍手橫屍。
屍體增加到三具。
“退!”喝聲中,杜一清與另兩名高手電閃彈退。
圈子外合圍的高手,如響斯應地迅快迫近,各式暗器,如飛蝗般集中射向武同春。
白光捲起成了一片耀目的光幕,暗器被粉紛攪落,叮叮噹當之聲盈耳迴盪,再加上激射的星星點點,蔚為奇觀。
暗器疾灑不斷,有如驟雨狂飚。
武同春殺機狂熾,掄劍護身,如天馬行空,突破暗器交織的網幕,身落人圈之外,無情的霜刃開始飲血。
慘號、厲喝、折劍、斷刃、血光、屍體,交匯成恐怖的死亡樂章。
混戰,整個的場面在沸騰。
死神在怒吼,戰神在咆哮!
這是武同春出道以來,第一次大開殺戒。
“住手!”一聲震耳欲聾的暴喝,從瘋狂的聲浪中突起,影彈射中,場面驟然靜止下來。
殘肢斷體,血,重傷者呻吟,觸目慘魂。
場中多了一個紫衫蒙面人,還有七八名新手。
武同春的面孔驟然僵住,仇與恨在血管中加速奔流,斜撇的霜刃猶在滴血。
天地會主竟然現身了。
殘存的高手,再次合圍。
武同春像在噴血的目芒,牢盯在天地會主的紫色蒙面巾上。
隨同天地會主出現的八名武土,一式的紫色勁裝,年齡全在二十餘歲三十不到之間,此刻已各取位置,圍成了一個紫色小圈。
天地會主冷沉地開口道:“'無情劍客',本座曾忠告你退出江湖,你反而變本加厲與本會作對。今天,此地便是你埋骨之所。”
武同春面皮抽動了數下,從咬緊的牙縫間講出話聲道:“我們私下解決比較好。”
天地會主獰聲道:“哈!什麼意思?”
武同春道:“如果你願意公開身份,就當眾解決。”
天地會主顯然地一震,栗聲道:“本座乃是一會之主,還有什麼另外的身份?武同春冷極地道:“你知道我所指的是什麼,為了錦芳的這一重關係,所以我重提議私下解決! ”
華錦芳是他的妻子,他不願意這樁公案傳出江湖的,這是他深思熟慮之後所作的決定。
天地會主向後退了一個大步,目芒透過蒙面巾上的雙孔,如利刃般照在武同春面上,久久才栗聲道:你……如何知道的? ”
猛挫牙,武同春道:“世間沒有永久的秘密,也沒拆不穿的面具。”
天地會主又窒了片刻,突地揚手高聲道:“全退到墳場之外。”
一聲令下,外圍的紛紛撤退,但內圈的八名紫衣武士卻沒行動。 顯然,這是他的貼身親信,毋須保密。
武同春寒聲道:“可以了麼?”
天地會主道:“可以了,你有話快乘還能開口的時候趕快說?”
武同春透了口氣,恨毒地道:“今天是死約會,不死不散。在沒流血之前,我有幾句要問,當年你到底是以什麼不齒於人的插鄙手段,謀算先父? ”
天地會主全身一顫,栗聲道:“你……是聽誰說的?”
“先父留有遺柬。”
“這倒是想不到的事,柬上還說了些什麼?”
“就只指出這一點。”
“你相信?”
“絕對!”
“你準備怎麼辦?”
“相同的代價。”
“你不顧我們之間的那一重關係?”
“父仇不共戴天,沒什麼好顧慮的。”
窒了片刻,天地會主沉聲道:“那你加何錦芳交代?”
提到華錦芳,武同春登時血脈賁張,恨火烈熾,厲聲道:“你對她,你根本沒有親情,在她心目中,你早死在南荒……”
咬咬牙,又道:“利用她來毒殺我,想把這筆血債消滅於無形,你夠陰毒,也夠卑鄙。”
天地會主並不否認,也不承認,陰聲道:“你要說的說完了?”
武同春星目一瞪,道:“你沒回答我當年計算先嚴的事?”
哈哈一笑,天地會主遣:“'無敵劍客'碰上了'至上劍客',結果不問可知……”
武同春雙目盡赤,手抓劍柄,厲叱道:“華容,你不要瞼、無恥之尤。”
堂堂江湖第一大幫之主,被人當著屬下直斥不要臉,可能是前所未有的事,但他並沒生氣,這就是他之所以成為梟的原因,冷森森地道:“大概你再沒什麼說的了?”
武同春向前大跨一步,切齒大叫道:“最後一句話,殺你!”
霜刃隨著話聲橫了起來。
空氣驟呈無比的緊張,殺機立刻充盈。
八名近衛武上,也在同一時間亮劍,八支劍映著夕陽,泛出血紅的芒影。
天地會主閃電般退出圈外,這一著大出武同春意料之外,有些措手不及,正待行動,八名武士齊齊半揚長劍,開始轉動。
武同春這才意識到對方是市了一個劍陣,不禁脫口怒吼道:“華容,你不敢跟我對劍?
在稱'至上劍客'……”
吼叫聲中,霜刃揮出,勢如逆浪驚濤。
“鏘鏘……連響,武同春驚人的劍勢被擋了回來,像攻在劍刃聯成的網上。
劍陣開始愈旋愈快,劍芒成了光圈,耀目生花,由迫人的無形劍氣看來,這八名武上全是高手群中百中選一的好手。
在一般的江湖的劍手中,堪列一流,難怪天地會主從容不迫,原來他早已有打算。
武同春憤恨交加,霜刃再次出手。
震耳的金鐵交嗚聲中,招式無從發揮,全被擋回,而且反震之力驚人,連續三次出手無功。
他突然冷靜下來,像這種打法,勢非耗盡真力不可。
他不動,敵人卻採取了主動,連成一氣的劍圈,倏起變化,如煉爐烈焰,進飛怒爆,卷扭衝擊,分不出招式路道,但威力奇強,他被迫採取守勢。
先機一失,便陷入捱打的局面,劍氣狂盪不休,絲絲之聲盈耳。
圈子外傳來天地會主的聲音道:“武同春,看你能支持得了多久,哈哈武同春連揮劍抵禦邊道:“華容,你盡量得意吧,你的好日子不會太遠的。 ”
鏗鏘之聲震耳欲聾,劍陣愈演愈烈,只是森寒肅殺的光圈在轉扭,像要把人撕劃成粉碎,不見人,也不見劍,更辨不清路數。
這並非彼此交搏,劍術再高,只能自保與延長時間,但人的體力有其極限,在真力加速損耗之下,後果不問可知。
武同春一再猛攻,無法突破光圈,他後悔不該與對方廢話,應該一見面就出手,但後悔無濟於事,如果突不破劍陣,便只有死路一條。 他變成了一頭籠中的瘋虎,尖牙利爪已不管用,只有盲目撲撞。
逐漸,他感到力不從心,劍勢失去了威力,四周的壓力相對地增加。
就這樣被毀麼? 那將難以瞑目。
劍陣隻機械地轉動,合八劍之威以製敵,每一個人所耗的真力不大,而武同春每一劍都等於應付八劍總和的攻擊,形勢懸殊,不言可喻。
最後的一刻快到了,氣促心跳,力疲手軟。
不甘心,但沒有生路。
情況演進到垂死的掙扎。
暴喝聲起,慘號破空,劍陣突呈散亂。
武同春是鬥瘋狂的狀態,但在直覺的意識裡,仍能抓住機會,他沒有任何思考的餘地,本能地拚聚餘力,猛攻一招。
慘嚎倏傳,劍陣清散,兩名布陣的武士,橫屍眼前。
外圍在激戰,聲浪刺耳驚心。
現場一片混亂,六名布陣的武士,已分別有人迎戰,捉對廝殺。
天地會主獨斗三老者一中年,搏擊相當慘烈。
武同春一眼看出聯手合攻天地會主的那中年,赫然是“流宗門”掌令“萍踪劍客”宋天培,他驟然明白過來,是“流宗門”發動的攻擊,難怪劍陣消散,若非如此,他毫無生機。
天地會主在四個特級高手環攻之下,毫無還手之力。
墳場外圍慘號之聲已成零星,看來“天地會”那批奉令撤退的弟子,已死得差不多了。
宋天培揚聲道:“天會主,'天地會'該除名江湖了!”
一聲慘嚎暴傳,一名老者栽了下去,天地會主呈半瘋狂狀態。
“流宗門”的高手從不同方向湧來,看樣子,'天地會',在場的都將全軍盡沒。
天地會主被裹得風雨不透,除了用劍,他無從施展別的殺著,因為圍攻他的,俱是拔尖好手,而且志在必得。
八名天地會主的近衛武士,忘命抵敵,雖說身手不弱,但情況相當危殆。
武同春兀立著,成了旁觀者。
“流宗門”的人沒找上他,看來事先得到命令。
但他並非旁觀者,他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天地會主身上。
在宋天培與二老者猛攻下,天地會主情勢發發可危。
報仇不能因人成事,武同春心意一動,彈身迫去,大喝一聲:“住手!”
聲音貫足丹田內力而發,人耳驚心。
交手的雙方,不期然地住了手。
“流宗門”掌令宋天培驚異地道:“'無情劍',你這是什麼意思?”
同一時間,另外交手的也停了下來,紛朝這四邊圍攏。
武同春不答腔,兩眼直盯著天地會主,步步前欺。
“流宗門”老者之一厲聲道:“宋掌令,我們坐失千載一時之機麼?”
另一老者橫劍道:“'無情劍客',你意欲何為?”
武同春冷板地道:“他是在下的對象!”
口裡說,腳步未停,已欺近到丈許之處。
悶哼陡起,老者之一撲了下去,所有在場的全驚震莫明,因為不見有人出手,武同春也為之一窒。
另一老者怒哼一聲,舉劍刺向武同春,白芒閃耀,金鐵振鳴,那老者踉蹌後退……宋天培大喝道:“'無情劍客',退下!”
被震退的老者揮劍疾進……場面大亂。
驚呼陡傳,場中失去了天地會主的影子。
武同春架開那老者的來劍,舉目望去,暮色蒼茫中,天地會主的身影已在七八丈之外,心裡急憤交加,彈身就待……寒芒乍閃,出手的是宋天培。
武同春被迫剎勢封架。
那老者的長劍從身後疾襲而至。
武同春氣極,揮劍猛掃,“嗆!”地一聲,老者暴退八尺,手中只剩下半截斷劍。
宋天培厲吼道:“無情劍客,你究竟是什麼意思?”
武同春心知已無法追及天地會主,咬牙道:“是你們妨礙在下殺天地會主。”
同一時間,幾名殘存的天地會主近衛武士,也消失得無影無踪。
斷劍的老者粗聲暴氣地道:“你不橫岔一技天地會主無由脫身!”
宋天培接著道:“剛才救你脫出劍陣,想不到反而誤了本門大事!”
武同春氣無所出地道:“天地會主是在下要殺的對象,誰也不許動他。”
六七名“流宗門”的劍手,仗劍迫上。
武同春手中霜刀一橫,道:“要流血麼?”
掌令宋天培揚手道:“你們退下!”
七八名高手止步不進,對武同春怒目而視。
武同春緩緩垂下了劍,如果不是對方突襲,他脫不了劍陣,雖然對方另有企圖,但事實是不能抹煞的,他的氣乎了下來。
宋天培冷冷地道:“無情劍客,一句話,你到底願不願加人本門?”
武同春還是那句老話,不假思索地道:“在下說過,待找到了師弟“冷面客”之後才能決定。”
宋天培道:“真的有'冷面客'其人?”眉毛一挑,陰冷的面上掠過一抹怪異的表情。
武同春故作漠然地道:“這話是什麼意思?”
宋天培道:“你自己心裡應該明白?”
武同春道:“在下不明白!”
口裡若無其事,心裡卻在想:“難道對方已經知道'冷面客”便是自己的化身? ”
“哈哈……”
宋天培狂笑了一陣之後,道:“江湖上根本沒有'冷面客'其人,是你的另一個化身,你不會否認吧?”
聽口氣,宋天培並無十分把握,僅是一種猜測,也可以說是詐語。
武同春一聽便知道,目前他不想揭開這謎底,事實上也沒必要,淡淡地道:“閣下根據什麼這樣說?”
宋天培道:“第一,武功路數與功力毫無二致。第二,你前此以賈仁的面目出現,證明你精於易容之術,化身“冷面客'並無不可。 ”
武同春心裡篤定了,對方真的是憑臆測,並無根據,笑笑道:“同門師兄弟,武功路數與造詣當然差不到那裡,至於說到易容,那隻是藉一張面具,興之所至而已,究其實,敝師弟號稱第一劍手,功力要比在下略高,'無情劍客'又不是見不得人,何用冒充'冷面客',閣下未免太多心了。”
一番話說的宋天培啞口無言,好半晌才道:“就算你是'無情劍客'好了,你不否認是區區助你脫困的吧?”
“當然,這一點在下不否認!”
“由於你橫岔一枝,縱走了天地會主,壞了本門大事,怎麼說?”
“天地會主是在下要殺的人,不容別人動手。”
“但你沒有得手,反而使他免脫,以後要找這樣的機會,恐怕是再沒有了……”
“人已經走了,閣下準備怎麼辦?”
“加人本門,化敵為友。”
“如果在下說不呢?”
來天培臉色一變,道:“本門不放過任何一個敵對的人。”
口角一撇,武同春道:“這麼說,閣下是真的要動手了?”
就在此刻,那被武同春震折長劍的老者,突地栗叫道:“掌令,任香主無救了!”
武同春目光微掃,只見那撲地的老者手腳卷屈,業已斷了氣,他明白這是天地會主的殺者,八尺之內殺人無痕。
宋天培怒哼了一聲道:“'無情創客',這筆帳該算在你頭上,如果不是你插手,任香主不會死。”
說完,轉注那折劍老者道:“何香主,檢驗死因。”
那老者俯身仔細檢視了片刻,栗聲道:“不見有致命傷痕!”
宋天培臉色又是一變,橫移數步,蹲下去,翻轉屍體,用手指撥開死者眼皮,看了又看,“唔”了一聲,站起來,沉聲道:“這件是'玄靈子'的'混元一功',奇怪,難道天地會主會是……”
武同春心中一動,以前曾聽“鬼叫化”提到過“玄靈子”之名,是二十年前的人物,殺人無痕,“至上劍客”怎會得到他的武功? 而這一手,已死的副會主牟英山也會,他們彼此之間是什麼關係? “黑紗女”也擅此道,能在丈外取人性命,但從白石玉所施展的而論,“黑紗女”的殺人無痕,是暗器而非武功……姓何的香主目芒天張,栗聲道:“天地會主是'玄靈子'的傳人?”
宋天培期期地道:“照目前情況……只能作此判斷。”
說完,又轉向武同春道:“天地會主是你要殺的對象,你定知道他的來路?”
武同春冷漠地道:“童光武是貴門派在天地會臥底的人,難道他生前沒查出來?”
宋天培挑眉道:“你怎會知道這秘密?”
武同春順口道:“是敝師弟'冷面客'在數月前查出來的。”
宋天培窒了片刻才道:“你師兄弟出江湖的目的是對付天地會主?”
武同春點點頭,道:“不錯,在下早已聲明過了!”
眼珠一轉,來天培道:“既是如此,我們合作不是很好麼?”
口角微微一抿,武同春冷傲地道:“對不起,在下師兄弟不想因人成事,要單獨為之。”
宋天培深深吐了氣,道:“能見告天地會主的來歷麼?”
武同春斷然應道:“不能!”
宋天培的臉色沉了下來,空氣一時之間顯得很僵,他在考慮利害二字,如能藉“無情劍客”師兄弟之力除去天地會主,對“流宗門”相當有利,可以加速完成君臨武林天下的大願,也可以因利乘便,減少傷亡。
如果與他師兄弟形成敵對,將又增加兩個可怕的敵人,權衡之下,悠悠開口道:“'無情劍客',你我既然是敵愾同仇,今日過節算揭過了,彼此犯不上傷和氣,本門提供你機會而不插手,這總可以吧?”
略一轉念,武同春道:“可以!”
宋天培一擺手,立即有武士上前負起那名香主的屍體,悉數撤離現場。
天色已昏黑下來,墳場一片陰森,武同春的心境也回复陰森,華錦芳的事,在他心靈上是一個巨創,此生是無法平復的。
木立著,在忍受無形的折磨,他感到無比的孤淒,除了女兒遺珠,世上已沒有半個親人,而遺珠落在“黑紗女”的手中,父女無法相見。
想到“黑紗女”,他不由苦笑出聲,“黑紗女”為了凝碧而對他施行報復,他真不敢想像未來的結局。
驀地,一個極其耳熟的聲音道:“小兄弟,你在這種鬼地方發什麼愣?”
一聽聲音,武同春就知道來的是誰了,側轉身一看,沒錯,來的正是“鬼叫化”,當下忙作揖道:“老哥,您怎麼會來到這裡?”
“鬼叫化”嗨了一聲道:“找你可真不容易,但總算把你給我到了,差點跑折了老要飯的腿……”
武同春心頭一動,道:“老哥找我有事麼?”
“鬼叫化”瞪眼道:“廢話一句,沒事會撞破頭地找你,當然是有事,而日還是大事。”
“噢”了一聲,武同春閃動著目芒道:“什麼大事?”
“那妞兒出事了。”
“妞兒……誰?”
“姓白的!”
“白石玉?”
“不錯,就是她!”
“她出了什麼事?”
“她落人一個老色狼的手裡,如果底牌被揭穿,後果不堪想像。”
武同春大吃一驚,白石玉身手不凡,又富機智,自從認識她以來,從沒見過她失過手,這老色狼是何許人物? 心念之中,道:“老色狼是誰?”
“鬼叫化”道:“說出來會嚇你一跳,他便是天地會左護法'魁星娘娘'的丈夫,聲名狼藉不堪的'和合童子'賈仙源,二十年前,曾被白道人物聯手追殺,兔脫後銷聲匿跡,不敢露面、想不到他又東山復出。”
頓了頓,又道:“這只色狼的重現,多半是為了他妻子'魁星娘娘'之被殺,出而復仇。”
武同春打了一個冷顫,想起了“魁星娘娘”陳屍轎中的那一幕,據判斷,下手的不是白石玉便是“黑紗女”,想不到白石玉會被“和合童子”找上;這件事該不該插手呢? 彼此之間,是友還是敵? 她跟'黑紗女”是一路,而“黑紗女”是元配髮妻凝碧的姊妹,說起來是友。但她與“黑紗女”蓄意對自己施報復,這又是敵對關係… …“鬼叫化”見武同春沉吟不語,接著又道:“老要飯的格於門規,不便正面出手來救人的。 ”
武同春脫口道:“老哥的意思要我去救她?”
“鬼叫化”道:“當然,難道你不願意?”
武同春期期地道:“這……”
“鬼叫化”大聲道:“別這了那了的,即使是個毫不相干的人,你身為武士,所為何事,知道了還能袖手麼?何況那妞兒對你可是有心的,你忍心讓她毀在色狼手下?”
武同春耳邊響起了白石玉的聲音:“我討厭你,我恨你……”這種話出自女人之口,是別有意義的。
當然,他不會愛她,但在下意識中,總有那麼點微妙的感覺,深深一想,道:“她在什麼地方?”
“鬼叫化”道:“不遠,一個時辰準可趕到,由此向西直奔,到河邊渡頭,左首方向有三株大榕樹,那大戶人家就是。”
武同春咬咬牙,道:“好,我這就去!”
三棵樹,這地名很古怪,但卻很切實際,村子前是有三棵老榕樹,從古老蒼勁的姿態看來,樹齡當在百年以上。
全村住戶,不到二十家,村子前是條大河。
村里人睡得早,二更初起,全村已寂靜無聲。
一條人影,出現在村前,他,正是前來救人的“無情劍客”武同春。
照“鬼叫化”的說法,“和合童子”落腳的是一家大戶人家,武同春目光一溜,堪稱得上大戶人家的,僅隻眼前面對的一家,高門大院,門前還有塊曬穀場,除此之外,都是平房小屋。
他現在考慮的,是明進還是暗入? 一條人影,從拐角處轉出,武同春心中一動,人影行近,看出是個莊稼漢,好奇地瞥了武同春一眼,迳自走了。
武同春吐了口氣,步上曬穀場,他還沒打定主意,又一條人影,從另一個方向走來,到路邊停了停,走向武同春,照樣也是個莊稼漢,朝武同春打量了幾眼,開口道:“貴客是找人的麼?”
武同春點頭道:“是的!”
那漢子道:“請問找誰?”
武同春傻了眼,他不能直接說出“和合童子”之名,對方是個莊稼人,說了也沒用,心念一轉,含糊地道:“找這家的主人。”
“哦”了一聲,那漢子道:“貴客找的是駱老爺子!”
說完,走近門邊,大叫道:“牛大叔,有客人要見駱老爺子?”
回頭朝武同春笑了笑,大步離開。
“武同春算是知道了這大戶人家的主人姓駱,既然“和合童子”落腳此間,那這姓駱的不是江湖人物,便是天地會的人,這是毫無疑義的。
“伊呀”一聲,大門開啟,一個彎腰駝背的老老出現門邊,手裡提了盞紙燈籠,用沙啞的聲音道:“是哪位貴客呀?”
不用說,這應門的老者,是被莊稼漢喚作牛大叔的了,武同春上前道:“在下要見貴府主人。”
駝背老人用燈籠照了照武同春的瞼,仰起頭道:“請問貴客是敝主人的親戚還是故友呢?”
武同春怔了怔,道:“在下是慕名造訪,非親非故。”
老人驚疑地道:“慕名造訪……在這種時份?”
話鋒一頓,又道:“我家主人沒做過官,也很少出門,只是有點田產而已,哪來的名啊?”
口裡說著,目芒閃動了一下。
目芒這一閃動,與他窩囊的外型全不相稱,等於是告訴了武同春他說的沒半個字可信的呢。
武同春冷笑了一聲,語音帶煞地道:“老頭,聽清楚,別在我'無情劍客'面前裝瘋賣傻,開門見山的說,在下是來找'和合童子',不管這裡的主人是什麼身份,別讓本劍客霜刃飲血!”
老人連連後退,結結巴巴地道:“你……你……貴客是在說些什麼,我……小老兒半個字也聽不懂?”
武同春重重地哼了一聲,舉步正待……腋輛聲起,一輛馬車緩緩馳來。
武同春閃身門側,馬車直駛到門階前停下。
馬車門窗的簾子全垂下,遮得密不透風,無法看出車裡是什麼人。
駕車的是個驃悍漢子,一眼發現了武同春,拉開嗓門道:“牛老頭,這人是誰?”
老人道:“說是要見咱們老爺子,偏又不肯說出來路。”
趕車的斜膘了武同春一眼,道:“見咱們老爺子?”
老人擺擺手,道:“王老六,你把車從邊門駛進院子去吧!”
武同春心中一動,車里人分明是準備在大門口下車的,不然馬車不會直駛大門階前,現在改走偏門,顯然車里人不願和生人照面。
趕車的撥轉馬頭……就在此刻,車裡忽然傳出“咯咯”的聲音,像是人用腳猛蹬車底板,武同春心裡疑雲頓起,敏感地想到了白石玉和“和合童子” ,脫口喝道:“慢著!”
馬頭業已撥橫,趕車的狠盯了武同春一眼。 粗聲粗氣地道:“朋友什麼意思?”這一間,露出了江湖人的口吻。
武同春冷冷地道:“車裡是什麼人?”
老人接話道:“是內眷!”
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道:“打開車門看看!”
趕車的橫眉豎目地道:“朋友,你這是上門欺麼?”
武同春寒聲道:“就算是吧!”
趕車的暴喝道:“好一個不長眼的小子,找死也不是這等找法……”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1 15:38:39
老人急聲道:“王老六,省省吧,快把車駕進去。”
武同春一旋身,到了車前,攔住馬頭。
趕車的的確是有眼不識泰山,跳落地面,一馬鞭朝武同春兜頭抽去,武同春隨手一揮,在修哼聲中,趕王的直摔到兩丈之外,跌了個大翻元寶。
老人向前一欺身,腰也直了,背也不弓了,眸子裡射出兩道精芒,厲聲道:“'無情劍客',你大張狂了,到底意欲何為?”
冷笑數聲,武同春道:“裝的可是真像。說,馬車裡是什麼人?”
那趕車的已站起身來,惡狠狠撲近,一聽“無情劍客”四個字,登時窒在中途,腳底下長了根,目中盡是駭芒,凶焰全消失了。
老人厲聲道:“車裡是誰,與你全無關係。”
武同春道:“本劍客在問是誰?”
老人陰聲道:“你自己看吧?”
武同春拔出霜刃,用劍尖挑起車簾,運目一看,不由驚呼出聲,連退了兩三步。
車廂裡的座位上,縛著一個人,頸子也被繩索反勒住,口裡塞著東西,雖在暗夜,但以武同春超人的目力,仍可看出被縛者遍身血污,看樣子不是受傷便是曾遭酷刑,一下子倒認不出是生人還是熟人。
只是絕不是白石玉。
老人冷冷地道:“怎麼樣,與你是不相干吧?”
武同春不答腔,再次上前把車簾反掀上去,仔細一看,心頭為之大震,車中人赫然是“流宗門”掌令“萍踪劍客”宋天培。 ”
宋天培並非泛泛之輩,竟然落人對方之手,這實在是想不到的事。
老人又道:“你還想做什麼?”
武同春心念疾轉:“宋天培是方桐的血海仇人,不能讓他毀在對方手裡,該由方桐手刃他……”
心念之中,寒聲道:“把他放了!”
老人厲聲道:“無情劍客,你在說什麼?”
武同春道:“我說放人!”
一個沉宏的聲音道:“誰說的?”
武同春轉目望去,門邊多了一個衣冠齊楚的半百老人,看上去極具威儀,暗忖,莫非這老者便是“和合童子”? 心念之中,道:“閣下怎麼稱呼?”
應門的老人代答話:“這便是本宅主人駱老爺子駱正行。”
駱正行開門見山地道:“'無情劍客',你此來到底意欲何為”
“找一位老朋友!”
“老朋友……誰?”
“'和合童子'賈仙源。”
“奇怪,怎會找到老夫家來?”
“即使不說,在下山知道閣下是天地會的人,此地當是一處秘舵,長話短講,在下不見到人決不甘休!”
“你準備怎麼辦?”
“找不到便流血。”
哈哈一笑,駱正行道:“'無情劍客',別太目中無人,老夫不在乎你劍法高強!”
武同春冰聲道:“好極了,事情得一件一件地辦,現在先放了車中人,再來談賈仙源吧!”
駱正行目芒一閃,道:“你投效了'流宗門'?”
武同等道:“笑話,在下獨來獨往,沒任何門派值得在下投效!”
“那你要人的目的是什麼?”
“閣下不必知道。”
駱正行出面,那駕車的漢子以為有了倚恃,突地躍上車轅,抖韁摧馬,兩匹馬昂療前衝去。
武同春本站在馬頭前,首當其衝,一個飛躍,避過兩匹馬,凌空出腿,一腳把那趕車的漢子踢飛、下落、揮劍斬斷車桿,兩匹馬拖著半截車桿狂奔而去,留下了車廂,但已離原地兩丈之多。
那漢子趴在三丈之外慘哼,已無法起身,看來是骨頭摔斷了。
虎吼一聲,駱正行與那姓牛的老人雙雙搶進。
武同春迎了過去,霜刃劃出,兩老者不敢接其鋒,雙雙彈了開去。
姓牛的老人,又彈回大門邊,撐起了棄在地上的燈籠,燈光微弱,根本毫無作用,但他仍高高撐在手中。
武同春沒去注意那燈籠,用劍劈開車廂,劃斷繩索,宋天培自己掏出了塞在口裡的破布來,深深呼吸了幾口氣。
武同春問道:“閣下何穴被制?”
宋天培道:“督任與帶脈相交處的重穴。”
武同春立即伸指替他解了穴道。
宋天培突地采聲道:“注意那燈籠,毒!”
老人高撐的紙燈籠,正在裊裊冒煙,向現場擴散。
武同春行動如電,一道白光,劃向那老人。
老人脫手把燈籠迎著武同春拋擲,燈籠被絞碎、熄滅、餘煙仍冒個不停,只這一瞬之間,老人與駱正行已雙雙逃離現場。
宋天培大叫一聲:“快退!”
聲落,人已到了三丈之外,行動如風,身法利落,一個受了重創的人,穴道一解,便能行動目如,這顯示出他功力的深厚。
武同春也急閃退,到了宋天培身邊,忍不住問道:“以閣下的能耐,怎會被人所乘?”
宋天培搖搖頭,道:“陰溝裡翻船,不說也罷,天地會是黔驢技窮了,連下三爛的手段都用出來,倒是武老弟援手之情……”
武同春立即接話道:“在下也曾受閣下之情,自劍陣脫困,以後咱們算兩不相欠,在下還有事要辦,閣下自便吧!”
說完,又朝大門走去。
宋天培大聲道:“毒煙還沒散盡!”
武同春立即警覺,蜇身掠向側方,越垣而人。
宅子不小,院大屋深,但不見一絲燈火,也沒任何聲息,似成了空宅。
武同春深悔打草驚蛇,如果一開頭便來個暗探,可能事情已有眉目,現在,對方除了穩操勝券,否則不會現面的。
到底“和合童子”在不在這宅內,如果在,他為何不現身呢? 白石玉是陷身在這宅中的麼? 可惜不曾問明白“和合童子”的生形相貌,找起來便增加了一重困難,這點“鬼叫化”
何以沒先想到呢? 突地,武同春想到了剛到達此地時,碰到的兩個莊稼漢。 顯然並非真正的莊稼漢,而是天地會的弟子。
對方早已有了防備,同時由於宋天培的脫走,毫無疑問,“流宗門”將會採取可怕的報復行動,這秘舵如不能保,暫時放棄是上策。
白石玉的人呢? “和合童子”呢? 一想到“和合童子”是匹色狼,不由地替白石玉的命運感到擔憂,如果她是女兒身的秘密被揭穿,後果實在不堪想像。
“黑紗女”可能不知道這意外,否則會採取行動。
該救的沒救到,反而成全了宋天培,這是始料所不及的事。
依然沒有任何動靜,武同春有些進退維谷,即使人藏在裡面,這大的宅子。 一個人是無法搜遍的,而且對方盡可從容改變位置。
正在籌思無計之際,一串嬌笑,隱約自內院傳來,武同春精神為之一振,只要有人,事情便好辦了。
於是,他像幽靈般朝內院淌去,到了第三重院落,忽地有了燈火,若非是靜夜,聲音是無法傳透兩重院落的。
正屋廳門,懸了兩盞白紗燈,廳內巨燭高燒,明如白晝,一個二十多歲的紅衣少婦,正坐獨酌,兩名青衣少女,站在她身後。
武同春停在中門邊的暗影裡,從暗處看明處,最清楚不過,那紅衣少婦,別說有多美,簡直就像一團火,眉眼含春,口角帶俏,全身都洋溢著誘惑,冷做如武同春,也不由看了怦然心動。
這紅衣少婦是誰? 剛才外面在掄掌動劍,而她卻安然在此地飲酒,這可就透著古怪了。
主人駱正行與姓牛的老人呢,何以不見踪影? 武同春心想:“不管如何,看這女人妖燒美艷,意態撩人,決不是什麼好路道,定與'和合童子'有關,白石玉的事,就著落在她身上……”
心念一決,正待現身,目光突然瞥見廊沿下的院地邊,整整齊齊地排了兩排人,至少在二十人之譜,不言不動,靜靜地躺著,登時頭皮發了炸,是兩排死屍,並非活人。
死者是誰? 這是集體屠殺,難道……在白紗燈的照耀下,武同春發現第一排的頭一名,赫然是在墳場現身與自己動過手的何香主。
這麼說,死的全是“流宗門”的高手,這一發現,使他震驚莫名,天地會的報復可真快,看來,除了宋天培一人之外,此次行動的已全軍盡沒。
宋天培是由馬車送來的,可能是另外的地方嚴刑迫供,所以才一身是血。
紅衣少婦開了口:“偏偏少了個姓宋的,使這份送與“流宗門'的禮物,變得美中不足! ”
鶯聲燕語,顫人心弦。
武同春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寒噤,聽口氣,這批“流宗門”高於,是這少婦殺的,一個年紀輕輕的少婦,有這大的能耐,確屬駭人聽聞,看樣子,這些屍體天地會準備送還“流宗門”當禮物了,雙方手段之殘酷,可稱旗鼓相當。
奇怪的是這紅衣少婦既有這大的驚人能耐,何以剛才沒現身阻止自己放走來天培,她是剛來的麼? 紅衣少婦又開了口:“客人該到了,怎麼還不見影子?”
說著,呷了一口酒,姿態相當迷人。
武同春本已準備現身,一聽對方有客人,又定下心來,想看看客人是誰。
少婦身後那瓜子臉的青衣少女笑笑道:“這位貴客要等姑奶奶請。”
另一個鵝蛋臉的脆笑一聲,接口道:“一定是面皮嫩,害臊!”
紅衣少婦也斜著媚眼道:“冷面無情的人,臉皮子還會嫩,別胡扯了。”
武同春心頭一震,原來對方等的客人是自己,這麼說,自己的行動,全在對方的監視之中。
當下現身出來,昂首走向廳堂。
進人燈光所及之地,那瓜子臉的少女大聲道:“貴客光臨!”
紅衣少婦抬眼望著廳門。
武同春越過兩排死屍,上階,直趨廳門,四目交投,心頭一盪,他並非好色之徒,也是成過家的人,但這是自然的反應,因為這少婦太美,太富於誘惑了。
素手微抬,紅衣少婦嬌聲道:“大劍客,請進啊!”
定了定心神,武同春跨人廳中,瓜子臉的少女轉到桌邊挪了挪座椅,另一個執起了酒壺,斟上一杯。
紅衣少婦春花也似地一笑道:“請坐,候駕多時了!”
武同春目光一掃桌面,杯筷是早準備好了的,菜餚也很精緻,冷聲開口道:“在下不是飲酒來的。”
嫣然一笑,紅衣少婦道:“大劍客,開明些,我非常欣賞你的風度,任何事都有解決之道,坐下來杯酒慢談不是更好麼?”
武同春心裡已定了主意,寒聲道:“站著談也是一樣!”
“喲”一聲,紅衣少婦道:“這多煞風景,不動氣,不變臉,一樣可以解決問題,堂堂無雙堡少堡主,不致教人笑為不夠風度吧?”
除了老奸巨猾,人總是有好勝之心,而且喜歡聽好聽的話,這是人性天生的弱點。
武同春自不例外,一方面他自持功高,另方面這少婦的美艷,沖淡了人又對她害怕的感覺了,武同春終於坐了下去。
脆脆地一笑,紅衣少婦舉杯道:“這一杯我敬大劍客!”
武同春乎指觸及酒杯,沒舉起來。
紅衣少婦又道:“放心,這酒裡不會下毒的!”
說完,先乾了照杯。
風度兩個字真會害死人,武同春明知對方是個相當可怕的人物,但仍喝了下去,執壺的少女趕緊替雙方斟酒。
紅衣少婦吹彈得破的粉腮,泛起了兩片紅霞,咫尺相對,更加表現出令人無法抗拒的魁力。
但武同春僅止於自然反應上的心動,他沒忘記他此來所為何事。
紅衣少婦似水眸光一閃,道:“人家都叫我'桃花女',我先目我介紹,現在談正事吧!”
武同春心頭一動,這外號沒聽說過,但聽來人如其名,決非善類,定定神,道:“在下的來意,芳駕當已知道?”
“桃花女”意外地沒轉彎抹角,但然道:“不錯,我聽說了,你來找'和合童子',為什麼?”
武同春也開門見山地道:“在下一位好友白石玉落在他的手中,所以特來一會。”
“桃花女”黛眉微微一蹩,道:“那姓白的是你的好友?”
這一說,證明白石玉是真的落在“和合童子”手中了。
武同春道:“是的!”
“桃花女”偏起頭道:“她很美,是麼?”
全身為之一顫,白石玉的底牌已被揭穿了,顯示情況已相當嚴重,目芒一閃,道:“她人在何處?”
“桃花女”道:“別急,我會告訴你的,先用點酒菜……”
武同春厲聲道:“不,在下馬上要知道。”
柔媚地一笑,“桃花女”道:“你是擔心她會被……”
半句話中途頓住。
後半句當然不用說出口,誰也聽得懂。
武同春眼裡泛出了然芒,咬牙道:“鄭重聲明,在下來要人,是基於道義,彼此並沒兒女之私,如果她……不幸的話,天地會將付出難以計算的代價。還有,白石玉是'黑紗女'的妹妹,會有什麼後果,在下不說芳駕也該明白!”
粉腮一變,“桃花女”略顯激動地道:“她是'黑紗女'的妹妹?”
“不錯!”
“那'黑紗女'又是什麼來歷?”
“在下不知道,僅知有其人,知其名,別的無法相告,不過……殺人流血在她不算回事。”
這不是虛聲恫嚇,事實真的如此。
“桃花女”目望空處,眸光連連閃動,不知在想些什麼。
武同春迫不及待地道:“人到底在何處?”
“桃花女”籲了口水,收回目光,道:“別急,不會出事的,吃喝完了,我親自帶你去如何?”
武同春道:“在下無意飲食。”
“桃花女”媚笑著道:“這算是條件,如何?”
武同春心念疾轉:“如果此刻翻臉,用強硬手段,可能把事情弄砸,從'流宗門'這些高手之被殺而論,這女人可能不那麼容易制服,同時由於食物的引誘,飢火業已上升,餓著肚子辦事,多少會打折扣。可是……,這女人如此好說話,肯帶自己去……”
心念之中,沉聲道:“芳駕毫不考慮,便帶在下去見'和合童子'”
笑了笑,“桃花女”不假思索地道:“這很簡單,你大劍客出了面,'黑紗女'又是惹不起的人物,我帶你去由他們自己作主,我便不負後果之責,至於他們的反應如何,我無法須知,由你自去應付。”
話說得入情入理,武同春無話可說,點點頭,道:“好吧,就叨擾芳駕盛宴。”
“桃花女”樂不可支地道:“這並非盛宴,便酌而已,請!”
武同春不客氣地開始吃喝。
“桃花女”談笑風生,頻頻勸飲。
不久,武同春感到有些暈眩,似乎不勝酒力,腦海變成了渾噩一片,像是什麼也想不起來,逐漸,“桃花女”的媚眼、香唇、笑聲、肌膚變成火,在他的心裡燃燒,他的眼直了,也冒出了火,一種貪婪與飢渴的火焰。
“桃花女”現在真的像一朵盛開的桃花了,只要是個男人,都會想折下它。
兩名青衣少女,一樣粉面含春,在咬著指頭。
靈明蔽障,理性盡失,武同春變成了另外一個人,他站起身來,口裡徽喘著,兩隻眼死盯在“桃花女”的面上,那樣子像是要吃人。
人與獸的分野,在於人有靈明理性,以道德為行為的規範,一旦靈性喪失,人與禽獸並無二致。
現在,武同春真的成了野獸,口中的狂焰,是獸性的,原始的。 人的外衣,已徹底地撕碎了。
這,正是“跳花女”所希冀的,也是她故意造成的。
武同春面紅筋脹,只差一點不像野獸般咆哮:“嘩啦”一聲,桌子被掀翻,武同春雙臂箕張,把“桃花女”緊緊抱住。
“桃花女一扭動著蛇般的嬌軀,喘息著道:“你……要把我勒死,別猴急,到……房裡去! ”
青衣少女之一,拉了拉武同春,指向房門。
武同春抱起“桃花女”,衝人房內,左右一顧盼,粗暴地把“桃花女”拋在床上,“嗤”地一聲,“桃花女”胸衣裂開,尖挺的雙峰彈了出來。
“桃花女”喘息著,雙眸半開,她在期待下一步。
武同春已忘了自我,除了人類原始的衝動之外,腦海裡什麼也沒存在。
昏黃的燈火下,一幕不堪入目的丑劇就要上演……就在此刻,一個冷厲的聲音道:“你不能這樣!”人隨聲現,一個年齡與武同春彷彿的年輕武士進人房中。
“桃花女”翻身下床,用手掩上被撕裂的胸衣,憤然道:“二師兄,你這是什麼意思?”
年輕武士面上的肌肉抽動了數下,咬牙道:“你不能這樣放蕩!”
冷極地一笑,“桃花女”道:“金明雄,照規矩我稱你一聲二師兄,我的丈夫死了,我愛怎麼做就怎麼做,你管不著我,現在請你出去!”
金明雄狠狠朝武同春盯了一眼,道:“師妹,你……為什麼對我這樣?”
“桃花女”正在慾念大張之際,受了這干擾;自然是氣極,圓睜杏眼道:“你要我對你怎樣?改嫁你,陪你睡覺?”
武同春除了直覺上需要發洩之外,對方的話他一個字也沒聽進去,自然也就不會有反應,他恨第三者阻礙了他,眸中泛出了濃熾的殺機。
金明雄臉孔扭曲成了怪形,咬著牙道:“師妹,談正事,你的使命是什麼,你忘了?”
“桃花女”道:“我沒忘,但我有更好的主意……”
金明雄怒聲道:“更好的主意……哼!你看他是小白臉,所以……”
武同春開始挪步,迫向金明雄,像一頭被激怒的野獸迫向對敵。
金明雄立即發覺,大吼一聲:“阻止他!”
一個倒彈,到了門外。
“桃花女”抓住武同春的手,盪意盎然地道:“好哥哥,算了,我們金明雄在在門外道:“帥妹,你別錯了主意,師父在等你回話。 ”
武同春再次抱住“桃花女”突地出指一點,武同春栽了下去,金明雄重新入房,“桃花女”從懷中取了粒藥丸,塞入武同春口裡。
一場暴風雨,止息下來。
金明雄舒口大氣,道:“師妹,你……有把握完成任務麼?”
“桃花女”餘憤猶存地道:“二師兄,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金明雄道:“我是擔心你……按捺不住,故技重演,壞了師父的……”
“桃花女”冷笑了一聲道:“你一定要管我的事?”
“師妹,這不是你個人的事,是我們共同的大事。”
“不錯,但師父交給我辦。”
“師父也要我協助你!”
“不必,我做事不喜歡別人於預。”
“你……叫我別人?”
“除了我自己之外,都可以稱別人,不對麼?”
“師妹,你……當初,我跟大師兄同時愛上你,結果大師兄捷足先登,現在大師兄已經過世,你對我……”
“桃花女”抿了抿櫻口,扯扯胸衣的裂口,冷漠無情地道:“二師兄,人各有志,不能勉強的,你我無緣。”
金明雄目光盯在“桃花女”掩不住的酥胸上,吞了泡口水,期期地道:“你說……我們……無緣?”
“桃花女”不屑地道:“我說這話並非第一次,你未免太健忘了!”
金明雄惱羞成怒地道:“你跟天下任何一個小白臉都有緣,獨獨跟我無緣?……”
“桃花女”面不改色地道:“就算如此,你又能怎樣?金明雄,我這輩子不會愛你,死了這條心吧,如果不是因為師兄妹這層關係,我……哼! ”
金明雄瞪眼道:“你就殺了我?”
“桃花女”不假思索地道:“一點不錯,你說對了!”
金明雄橫眉豎目,臉紅筋脹,但隨即又變為乞憐似的道:“師妹,我到底那一點使你討厭?”
冷哼了一聲,“桃花女”道:“不必明知故問,當初你欺我年幼無知,用詭計騙我失了身,以及又不擇手段破壞我夫妻的感情,你太卑亂我討厭你!”
陰陰一笑,金明雄冷酷地道:“我卑鄙,你這人盡可夫的女人高尚,可以立貞節牌坊了!”
這話說的相當刻毒,也十分刺耳。
任何一個女人,不管多淫蕩,不能說全無自尊心,被人指著額頭罵為淫婦是受不了的。
“桃花女”的臉色泛了青,咬牙切齒地道:“你想死?”
金明雄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栗聲道:“你還殺不了我!”
武同春此刻已慾念全消,只是腦海渾噩如故,木本地坐在地上,什麼也不想,事實上,他已失去了思想的能力。
這一雙男女在他面前的爭執,他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任何反應都沒,似乎分別處在兩個世界裡,要救白石玉當然是談不上了。
“桃花女”挑起黛眉道:“要試試看麼!”
凡是富於心機的人,都癢於變,在別人是毫無改變可能的情況下他一樣能轉彎,並非能屈能伸,而是能變。
金明雄的臉色緩和下來,笑笑道:“師妹,我們暫時不要爭,壞了事你就會吃不肖,師父交代,如果你沒十足的把握,就毀了他,不能冒險!”
“桃花女”粉腮連受,最後像突然下了決心似的道:“我自有分寸!”
點點頭,金明雄道:“好,我們得離開此地,說不定'流宗門'的人甚麼時候會來!”
外面院子里傳來了車輪滾動的聲音,“桃花女”道:“是聲送禮的麼!”
一名青衣少女在門外接口道:“是的,是準備去送禮!”
突地,另一名少女驚叫道:“有人闖入!”
話聲甫落,慘號已起。
金明雄采聲道:“是'流宗門'的人,想不到對方來得這麼快,師妹,快行動……”
“桃花女”秀眸中殺光一同,迅快地取出一粒藥丸,遞與武同春,道:“快吞下去。”
武同春木然接過,放人口中,吞下。
院子裡一個陰側側的聲音道:“見人就殺,雞犬不留!”
“桃花女”急向金明雄道:“你先去擋一陣!”
金明雄轉身出房,暴喝聲起,雙方連半句話都沒交代,便動上了手,顯見“流宗門”的高手是挾怨毒而來,蓄意作血的報復。
武同春服下藥丸之後,神色改變了,眸子裡閃射煙煙凶光,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桃花女”點點頭,拉了他一把,道:“出去,一切聽我的!”
一聲尖厲的慘叫發自廳中,那瓜子臉的青衣少女栽了下去,殷紅的血,立刻在廳地上蜿蜒開來。
鵝蛋臉的少女退避到廳角,衝人廳中的,是一個塔似的虯鬚老者,手中一柄巨劍,比普通的寬了一倍,長了半尺。
“桃花女”與武同春跨出房門。
又是一聲刺耳的慘叫,避在廳角的青衣少女也做了巨靈劍下之鬼,被斜切藕劈成兩段,死狀慘不忍睹。
“桃花女”雙目盡赤,厲叫一聲:“殺這老狗!”
武同春目中兇芒倏熾,掣出了霜刃。
虯髯老者驚叫一聲:“無情劍客!”迅快地射出廳外。
武同春此刻只有一個殺人的衝動,別的什麼意念也沒有,大步搶到廳門邊。
院子裡,金明雄與一個黑衫老者,打得慘火十分,掌令宋天培與另一老者並肩而立,萬桐站在側方,虯老者已到了來天培身邊。
武同春仗劍出廳。
“桃花女”隨在他身後。
方桐的雙目瞪大了,駭異之情溢於言表,他為了報父仇,化名童方,加人流宗門,擔任護衛之職。
武同春會與“桃花女”一路,使他不解O宋天培也是震驚莫名。 武同春在一個時辰之前才救了他,他也想不透武同春怎會與天地會的人聯上手。
“桃花女”脆笑了一聲道:“宋大掌令,你回來得好快啊!”
兩輛馬車停在院了邊,“流宗門”被殺的高手屍體,已全裝上了車,車旁陳屍六具,是天地會派來運屍的弟子。
武同春兀立著,像尊殺神。
宋天培撩視著廳門邊的“桃花女”道:“桃花女,我不知道該讓你如何死才能消心頭之恨。”
“桃花女”媚眼一斜,道:“那就要看大掌令的能耐了。”
頓了頓,又道:“各位能進人這院子,看是有備而來,今晚這兩車禮物,有各位湊數,相當夠分量。”
宋天培寒聲道:“你在四周布的毒,阻擋不了我們。”
金明雄在那黑衫老者猛攻之下,已呈不支之勢。
“桃花女”上前一步,站到武同春身旁,用手一指,道:“先殺那動手的老狗,再對付別的!”
宋天培厲叫道:“無情創客,別為這臭婊子迷惑!”
武同春充耳不聞,他只知道“桃花女”要他殺人,而他自己也極想殺人,身形一起,電射人場,霜刃森寒,以疾風迅雷之勢劃向黑衫老者。
“鏘”地一聲,武同春劍被封開,出手的是方桐。
黑衫老者為了閃避武同春的逆襲,懈了劍勢,給了金明雄可乘之機,發出一記怪招,黑衫老者問哼一聲,斜蹌開去。 金明雄彈回“桃花女”身後,這情況與方桐架開武同春的劍是同時。
武同春本性已失,根本不再認得方桐,抖手就是一劍。
方桐舉劍封開,倒退了三四步,栗叫道:“'無情劍客',你投效了天地會?”
武同春狂叫一聲,彈步出劍,用上了全力,而且是“玄黃經”上的絕學,本性迷失的情況下,威力更加駭人聽聞。
方桐怕暴露身份,不敢叫明了質問,同時對武同春根本沒有敵對之念,是以沒施辣著,他以為武同春另有用意,不虞武同春是真的下殺手。
淒呼聲中,倒撞了一丈之多,前胸已裂開了一道大口,若非他身手不弱,非橫屍不可的。 他呆住了,忘了止血,他做夢也估不到情同手足的武大哥會真的向他下殺手。
宋天培臉色慘變,“無情劍客”反轉為天地會效力,完全出了他事先的計劃之外,脫口大叫道:“'無情劍客',原來你聲言要殺天地會主是謊話。”
由於他對天地會主的恨在心裡生了根,所以宋天培這一吼,喚回了他一絲絲靈智、他住劍思索,但什麼也想不起來,他無法捕捉那模糊的一念。
“桃花女”嬌喝道:“快動手,殺!”
原來衝人廳堂殺死兩名青衣少女的老者早已按捺不住,虎吼一聲,仗巨靈之劍,撲攻武同春。
武同春被喚回的那一絲絲靈智混沒了,渴欲殺人流血的衝動抬頭,霜刃挾畢生功力劈了出去,以攻應攻。
“哇”地一聲慘叫,老者鐵塔也似的身軀倒了下去。
宋天培與另一老者雙雙欺人場心。
“桃花女”口裡發出一長串銀鈴也似的笑聲,嬌脆地道:“大掌令,看來幾位非得留下不可了!”
一死二傷,情況對宋天培一行相當不利,而最可怕的是“無情劍客”,連來天培本身也沒把握應付他,弄不好,真的會全擱下,身為掌令,當然是不會妄逞意氣的,腳步一停,大叫道:“撤退!”
武同春的霜刃,已在同一時間攻向宋天培。
宋天培竭力封了一劍,口里道:“你們快退!”
兩老者與方桐掠起身形,“桃花女”與金明雄飛身攔截,但方桐與兩老者都非泛泛之輩,如魅影般越屋而去。
同一時間,宋天培劍交左手,右掌一揚,極其詭異地圈出,不知是什麼功力,武同春連連倒退。
宋天培無暇傷人,閃電般掠身上屋,“桃花女”與金明雄折回現場。
宋天培在屋面厲聲道:“小賤婦,你等著付代價!”聲落人沓。
武同春目中兇芒四射,他在找搏殺的對象。
金明雄陰森森地道:“那姓家的跟那年輕的功力似與'無情劍客'相去不遠?”
“桃花女”口裡發出一聲“唔。”
金明雄又道:“依此而論,'流宗門'人才濟濟,可能還有更強的高手,'無情劍客'這一著棋,未盡可恃,這件事得……”
“桃花女”又“唔”了一聲,不知在打什麼主意。
武同春渾渾噩噩地來回走動。
金明雄深深望了武同春一眼,道:“師妹,如果'無情劍客'落入'流宗門'之手,破他們解了禁製而加以利用的話,就後果嚴重了,不如趁早“桃花女”眸光一閃,道:“乘早怎樣? ”
金明雄道:“毀了他,減少一個可能的大患,這也是華會主的本意,不能與我用則除之,師妹,你以為如何?”
“桃花女”深深吸了一口氣。 皺眉苦思。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1 15:40:02
第二十六章
金明雄催促著道:“師妹,如何,快作決定!”
“桃花女”粉腮一沉,冷冷地道:“二師兄,我知道你的用心,你嫉妒!你吃醋!所以慫恿我毀了他,是不是?告訴你,我不會這麼做!”
金明雄的臉脹成了豬肝色,大聲道:“噴!噴!師妹,你這話未免說得太過分了,我還不至於這麼沒出息,吃醋?太多了,吃不完,我是為大局設想,凡事該權衡利害,才不會後悔…”
“桃花女”斜脫著金明雄道:“別話中帶刺,我相好的男人多,你吃醋吃不完,那就別吃,也少在我身前身後晃。權衡利害不用你教我,能再找到像這麼一個可以利用的殺人工具麼?告訴你,剛才如果不是他,後果如何還不知道,你以為那姓宋的幾個是好相與麼?
哼! ”
金明雄為之語塞,欠欠身道:“那你的意思準備怎麼樣?”
“桃花女”道:“原來的計劃不變。”
金明雄道:“這事得請示師父。”
“桃花女”似乎吃定了這對她垂涎九尺的二師兄,隨口道:“請不請示都是一樣,現在我要辦事了,兩個丫頭跟了成數年,對我一片忠誠,現在橫遭慘死,我得替她倆善後廣說完,向武同春招手道:“武大俠,你過來! ”
武同春走近,槽信然地道:“我……叫武大俠?”
“桃花女”撫了撫他的臉頰,道:“不錯,你叫武大俠,但這名字只能我叫,不許別人叫!”
武同春看向金明雄,眸子裡又射出可怕的凶焰,他又想殺人。
金明雄畏縮地退了兩三步,栗聲道:“太可怕了,用之不當,必遭反噬,我還是去見師父……”
說完,彈身疾奔而去,他是真的怕武同春不分青紅皂白地又出手殺人。
“桃花女”牽著武同春的手,柔媚地道:“走,我們去辦事。”
兩人協力,在後花園圍牆邊埋了兩名青衣少女,其餘的死者,只有留待別的人來處理了,這一折騰,已將近天明,武同春已無法自主,算跟定了“桃花女” ,兩人離開在宅上路。
這是一間密室,從四周石砌的牆壁看來,應該是在地下。
一盞巨型銅台油燈,蕊焰吐有三寸長,把室內照得通明,在座的一共四人。
上首的一個紫衫老者,儀表不俗,只是鼻子鉤了些,年輕時定是個美男子,他便是不可一世的天地會主“至上劍客”華容,例外地沒有蒙面。
另一個也是個五十出頭的老者,紅光滿面,細白肉,一臉的邪氣,一看而知是個邪門人物,他便是“天地會”札聘敦來的“和合童子”賈仙源。
下首坐的是會主夫人符瓊花與賈仙源的弟子金明雄。
天地會主沉聲開口道:“賈兄,我們算是贏了第一個回合,全仗賈兄鼎力。”
“和合童子”笑笑道:“這只是開始,殺殺'流宗門'的銳氣。”
符瓊花目注天地會主道:“照明雄的分析,利用武同春實在太冒險,你為什麼又改變了主意?”
天地會主喘口氣,道:“夫人,錦芳終是我的女兒,如果由我毀了武同春,她會永遠恨我了,我們利用饞對付'流宗門'的高手,十分得當,會中還找不到他那等功力的人,如果他不幸被'流宗門'所殺,我對錦芳便沒有責任,這是一舉兩得的事!”
符瓊花冷冷地道:“如果弄不巧,而遭反噬呢?”
天地會主道:“為了保全天地會這一片基業,此險非冒不可。”
金明雄期期地道:“容小侄插句嘴,姓武的是個相當可怕的人物,萬一師妹駛馭不了他,後果便不堪設想,所以……還請三思!”
“和合童子”陰陰地道:“叫紫娘來!”
金明雄離座出室,不久,與“桃花女”雙雙返回。
“和合童子”道:“紫娘,你有把握控制他麼?”
“桃花女”點點頭,道:“不會有問題,只要我不離開他一步。”
金明雄面上掠過一抹異色。
“和合童子”略一沉吟,道:“紫娘,事關重大,稍有差池,後果便不堪設想,聽說他在連人三棵樹秘舵之時,燈籠毒煙對他無害,足證他有異於常人,我特別交代你,不許你任性對他……”
以下的半句沒說出來,但誰都知道是是什麼。
“桃花女”斜膘了金明雄一眼,撒了撇嘴,道:“是二師兄搬弄的是非?”
金明雄尷尬地道:“師妹,你……”
“和合童子”抬手道:“不許斗口!”
符瓊花冷冷地道:“紫娘姑娘,別忘了令堂是毀在'黑紗女'她們之手,說不定姓武的也有份。”
言中之意,當然是提醒“桃花女”應以母仇為重,對武同春應以仇人視之。
“和合童子”正色:“紫娘,牢牢記住一句話,只要一發現他有不穩定的現象,或是有被人救走之虞,便立即下手毀他,不必遲疑!”
“桃花女”道:“這毋須囑咐,我早已想到了!
符瓊花道:“他目前情況如何?”
“桃花女”道:“一切與常人無異,只是失了記憶,在此前的一段是一片空白,我們可以為他製造觀念……”
說到這裡,忽地笑了笑,可能是她想到了什麼好主意或是什麼有趣的事。
人,無論男女,無論他或她為人如何不堪,在兒女面前,總是裝得很正經的,當然,彼此心裡有數。
“和合童子”是個色魔,知女莫若父,“桃花女”這一笑,他已經清到她的心意了,臉一沉,一本正經地道:“紫娘,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事,再說一遍,你不可任性!”
噘了噘嘴,“桃花女”道:“好了,爹,我又不是三歲小孩!”
天地會主突地一拍座椅的扶把,語意森森地道:“把那姓白的放掉!”
“和合童子”瞪大了眼道:“放掉,會主是什麼意思!”
所有的目光,都驚疑地望著天地會主。
天地會主從容地道:“這叫連環雙絕計,一舉而數得!”
符瓊花道:“什麼連環雙絕計!”
天地會主手指比劃,低聲向在座的解釋了一番,本來在秘室中可以毫無顧忌地加以說明,用不著悄聲低語,也許這是習慣使然。
符瓊花首先拍手道:“好計!”
“桃花女”也跟著附和。
“和合童子”皺起眉頭道:“捉虎容易放虎難,抓她時很費了些手腳,如果……”
符瓊花笑笑道:“閣下是捨不得吐掉到口的羊肉吧?”
這話說得十分露骨。
“和合童子”連連搖手道:“不是這意思,我志在報妻仇,怕她萬一漏網……”
天地會主道:“照區區之計,對報仇、滅敵,全都有利。”
說完,轉向“桃花女”道:“紫娘,在武同春身上也來個計裡連環。”
“桃花女”冰雪聰明,一點即透,柳眉一挑,道:“會主的意思是施以雙重禁制?”
天地會主哈哈一笑道:“真聰明,不錯,正是這意思,如此方保萬無一失。”
就在此刻,密室之內忽然響起了“叮噹”的鈴聲,這表示發生了緊急情況,天地會主神色一變,向符瓊花道:“夫人,你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這聲才落,一條人影啟門而人,赫然是“魔音女”華素珍。 天地會主急聲道:“發生了什麼事?”
“魔音女”道:“姓白的那賤人被救走了!”
此言一出,舉座皆驚。 符瓊花栗聲道:“什麼人能進人地下密牢救人?”
“魔音女”目光轉向金明雄道:“據警衛報告,是金大俠親自把人提走。”
所有的目光,集中投向金明雄。
金明雄虎地站起身來,栗聲道:“什麼?我……”
“魔音女”醜臉一拉,冷冷地道:“那姓白是個美人,誰見了都會動心!”
金明雄發急道:“華姑娘,我……沒有……這從何說起?”
“桃花女”接口道:“二師兄,地下密牢設有機關,而且戒備森嚴,同時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姓白的關在那裡,你……”
金明雄激越地道:“我怎麼會做這種蠢事……”
“桃花女”冷笑了一聲退:“照你的德性,聞到了腥就想沾,難說!”
金明雄跺腳道:“師妹,你不能這樣坑我……”
“和合童子”目中厲芒,道:“明雄,說實話,否則……哼!”
金明雄狂聲道:“師父,弟子真的沒有,師父……”
天地會主冷沉地道:“會不會有人冒充金賢任的形貌……”
“魔音女”脆聲道:“爹,不可能,負責守衛的三卡六名武士都已不能再開口,沒有反抗的痕跡,如果不是熟人,那些武士並非士雞瓦狗,不會毫無反抗,情況是總壇執法香主發現的。他看到金大俠帶人離開的背影金明雄臉孔連連扭曲,大叫道:“這是天大的冤枉! ”
“和合童子”厲聲道:“明雄,你知道為師的脾氣,爽快些說了吧?”
金明雄撲地跪了下去,喘著氣道:“師父,冤枉啊!”
天地會主轉動著目光道:“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魔音女”道:“一個時辰前! ”
天地會主望向“和合重子”。
“和合童子”盯觀看金明雄道:“一個時辰前你在何處?”
金明雌道:“弟子在房裡睡覺!”
“和合童子”眼裡射出殺芒,冷極地道:“睡覺?憑這兩個字就可以撇清了!”
天地會主沉吟道:“賈兄,也許此中另有溪蹺,得加以查證,先冷靜下來。”
“和合童子”氣呼呼地道:“既然會主這麼說,這逆徒先予關禁,聽候調查!”狠盯了金明雄一眼,又道:“姓白的脫去,原先的計劃得更改了。”
略一思索,天地會主道:“不必,照計劃進行!”
一間佈置得很華麗的臥室裡,“桃花女”與武同春隔桌相對而坐。
武同春滿面激憤之色,咬牙切齒地道:“我……到底是誰?”
“桃花女”咬了咬香唇,道:“大師兄,你叫武同春,外號'無情劍客',無雙堡少堡主……”
“你……真的是我的師妹?”
“嗨!這怎能假呢?”
“可是……我一點也想不起來。”
“我說過了,你受了仇家的暗算,喪失了記憶,師父他老人家正設法為你恢復記憶,急也沒用,反正……有我看著你,擔心什麼。”
“仇家是誰?”
“我會指認給你。”
“我們……何時行動?”
“今天便出江湖訪仇!”
武同春站起身來道:“現在就走,我無法忍耐下去了,我要把仇家劍劍誅絕。”
“桃花女”臉色一正,道:“大師兄,仇家詭詐萬分,行事不擇手段,你一切可要聽我的!”
武同春斬釘截鐵地道:“當然!”
官道上,一個俊逸非凡的錦衣書生與一個冶豔的紅衣少婦並肩而行,不知羨熬了多少路過的行人。
他倆,正是武同春與“桃花女”,誰也不知道這錦衣書生是具可怕的行屍,殺人的工具。
正行之間,道旁林子里傳出一個聲音道:“'無情劍客',到林子裡來答話。”
武同春止步道:“好像有人叫我?”
“桃花女”眸光一閃,道:“是有人叫你,走,去會會對方,也許是害你的仇家。”
仇家兩個字,勾起了武同春的思緒,眼裡登時抖露出一片恐怖的凶光,折轉身大步朝林子裡走去。
“桃花女”緊緊相隨。
林子裡,卓立著一個面如冠玉的年輕武士,他,正是方大娘的兒子方桐,化名童方,投人了“流宗門”擔任護衛。
武同春與“桃花女”走近,停住。
方桐驚疑地望著武同春道:“你……這是怎麼回事!”
“桃花女”生來的水性楊花,見了方桐這等標致的少年,她的里應是與一般女人不同的,尤其她是個小寡婦,媚笑了一聲,道:“我們在三棵樹駱家見過面的,是麼!”
武同春兇茫熠熠地道:“師妹,他是誰?”
方桐蹬蹬蹬退了三個大步,駭震莫明,粟聲道:“什麼,她……是你師妹?”
“桃花女”嗲聲蕩氣地道:“不錯,他是我大師兄。”
方桐凌厲的目光在“桃花女”面上一繞,怒盯著武同春道:“你們什麼時候變成了師兄妹!”
武同春轉注“桃花女”道:“師妹,他是誰?”
方桐兩眼發了直,滿頭玄霧,弄不清是怎麼回事,他找了來,目的是要查明那晚在駱家武同春向他下殺手的原因,想不到武同春非但不認他,還與這淫賤的女人師兄妹相稱,他是不得而出此,抑是他已被“桃花女”迷惑了? 在他的心目中,武大哥不是這種人,除非有不得已的苦衷,可是又不像? 心念之中,栗聲道:“姓武的,你真的不認識我?”
舊的記憶喪失,新的還保留了些印象,武同春目中兇芒連間,道:“我想起了,我們交過手!”
說著,又向“桃花女”問道:“他是否仇人?”
只要“桃花女”一點頭,武同春毫無疑問地就會下殺手。
“桃花女”水汪汪的眼睛朝方桐打了幾轉,道:“不是仇家,但卻是敵人!”
武同春道:“該殺他麼?”
“桃花女”遲疑了,她有些捨不得毀掉這美少年,可是“天地會”與“流宗門”水火不容,事實上是不能留他。
想了想,道:“且慢,讓我問問他!”
說著,扭動腰肢,上前兩步,盯著方桐道:“先報個身份如何?”那股子掩不住的媚蕩之氣,是夠迷人的。
方桐為了要究明真相,不得不虛與周旋,冷冷地道:“'流宗門'護工童方!”
“桃花女”眉毛一挑,道:“你年紀不大,今年幾歲了?”
方桐的臉緋紅起來,怒聲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桃花女”盪笑了一聲道:“沒什麼,我看你怪討人喜歡的,可惜我們是對立的雙方。”
武同春本性受制之後,變得十分急躁,大聲道:“師妹,到底要不要殺他!”
鑑於在三棵樹駱宅武同春曾對他下殺手,不像裝假,方桐直覺地感到此中大有溪蹺,但到底是什麼溪蹺,卻無從相像,而武同春此刻的神情,是真的要殺人,看來八成是被女色所迷。
心念之中,脫口道:“武同春,想不到你是這麼個無恥的人,竟然被這不要臉的女人所迷……”
“桃花女”粉腮驟寒,冰聲道:“你罵我不要臉?”媚態在剎那間全消失了。
方桐想也不想地道:“不錯,我是罵了你了!”
脆笑了一聲,“桃花女”道:“那你也就死定了!”
眸光一轉,突地蹩起額頭道:“不對,聽口氣你與我大師兄像是有某種關係存在,說說看,是什麼關係?”
方桐心頭暗震,他的身份是絕對不能暴露的,否則將功虧一貫,他年紀輕,但心思靈巧,補了閱歷之不足,加之他出江湖之前,他母親方大娘,與祖父“鐵心太醫”有目的地苦心教誨,使他的知識超過了年齡。
心念數轉,他作了決定,硬碰下去,可能使後果無法收拾,暫且退身,看以後情況的發展再作良圖是上策。
心念之中,沉聲道:“什麼關係也沒有,在下只是奇怪他本是天地會的敵人,卻一反而投效天地會,又冒出了你這個師妹,令人莫測!”
“桃花女”用陰地道:“你不知道的事還很多,剛才你罵我不要臉,應該付出代價的,是麼?”
方桐冷哼了一聲,道:“我們走著瞧!”
最後一個字出口,人已穿人林中。
“桃花女”一揮手,道:“殺!”
武同春如響斯應,立即閃電般劃身截去了,他本是蓄了勢的,所以行動如風,也迅捷無倫。
而方桐犯了上一次同樣的錯誤,以為武同春另有隱情,不會存心殺他,並沒全力逃避,才穿出五丈不到,便被武同春截住。
白芒打閃,武同春出了手,從氣勢來看,說什麼也不會是假的,方桐心頭大凜,全力封了一劍,但畢竟技遜一籌,被震得連打踉蹌。
武同春心念中只有一個“殺”字,一擊不中,第二招跟著出手,比第一招更辛辣。
方桐哭笑不得,恨也不是,氣也不是,這是他做夢也想不到的變化,情急之下,藉樹掩避,劍芒掃處,枝屑橫飛。
武同春毫不遲滯,覷定方桐的身影攻出第三劍,方桐無奈,只好繞樹打轉,霜刃霍霍,白光迸射,武同春分毫不懈,存心要他的命。
方桐亡魂大冒,全身冷汗淋漓,半刻之後,已疲於奔命,險象環生,武同春攻勢如疾風迅雷,根本不給方桐脫身的機會。
“桃花女”粉腮帶著她慣常的媚笑,悠閒地作壁上觀。
一聲驚叫,方桐被武同春牢牢扣住,俊面呈一片藍白。
“桃花女”臉色起了變化,如果她不阻止,方桐是死定了,她一時拿不定主意該不該阻止……武同春獰態畢露,霜刃緩緩勒向方桐頸項。
方桐狂叫道:“你真的要殺我?”
就在這生死係於一發之際,一聲震耳的暴喝倏告傳來:“住手!”聲到人到,來的是丐幫首座長老“鬼叫化”。
武同春呆了一呆,手中劍不自覺地垂下。
“鬼叫化”激聲道:“放了他!”
“桃花女”可不認得“鬼叫化”,但對方現身的動作,使她意識到來的不是尋常人物,粉腮一變,道:“老要飯的,你想插手?”
“鬼叫化”白了她一眼,道:“你的手段太卑鄙,存心太惡毒,快叫他放手!”
“桃花女”櫻口一抿,道:“說的倒容易,老要飯的,你是趕來湊數?”
“鬼叫化”本知道方桐的身份,不由急煞,如果武同春殺了方桐,後果不說,的確是一場人間慘劇。 但一時卻想不出解救之法。
方桐栗聲道:“他變了,他已不是原來的他。”
“鬼叫化”怒視看“桃花女”道:“你父母罪惡滔天,破毀的男女不計其數,會有報應的,快叫他住手!”
“桃花女”朝武同春冷喝道:“下手!”
武同春霜刃上翻,方桐面現死灰,手腕脈穴破扣住,他使不出力量反抗。
“鬼叫化”情急,厲吼一聲,打狗棒朝武同春持劍的手電劈,武同春回劍反掃,“鬼叫化”變勢收棒。
“桃花女”嬌軀電彈,撲擊“鬼叫化”。
規律所限,不能與女人交手,“鬼叫化”魁影般撩開。
同一時間,哼悶乍傳,武同春跟蹌倒退,方桐已閃向另一邊。
原來方桐情急智生,用頭猛頂武同春的下巴,這一著生了效,武同春功力再高也受不了這一頂,劇痛難當,又加事出猝然,不自覺地鬆了手,口裡溢出血沫。
“桃花女”粉腮大變。
“鬼叫化”朝方桐急揮手道:“你還不快走!”
方桐微微一室,轉身穿林而去。
武同春記憶全失,心神又受制,根本不認得“鬼叫化”,受創之下,激怒如狂,一抖手中霜刃,欺向“鬼叫化”,那份獰態,叫人不寒而栗。
“鬼叫化”鬆了口大氣,因為方桐已經脫身,他的身法是當今數一數二的,功力不能製伏武同春,但身法卻足以自保有餘,晃身換了個方位,冷厲地道:“桃花女,你媚惑了'無情劍客',會噬臍莫及,你等著瞧。”
武同春彈身飛撲,“鬼叫化”又換了方位。
“桃花女”粉腮泛了青,咬牙道:“老要飯的,看來你在窮家幫位份不低,你的作為將會給丐幫弟子帶來可怕的後果,你一樣會後悔莫及的。”
“鬼叫化”冷哼了一聲,道:“該後悔的是你!”
“桃花女”冷笑一聲道:“你要飯的後悔就在眼前!”嬌軀一劃,虛空拂出。
武同春在同一時間揮劍進襲。
“鬼叫化”身法與鬼魁差不多少,只一晃,便玄奇地脫兩人夾擊的圈子之外,再閃而沒,連消失的方向使人都無法判定。
武同春彈身便要追……“桃花女”大聲道:“算了,別追了!”
武同春踅了回來,道:“那老要飯的不是我的仇家?”
“桃花女”眸光一轉,道:“是仇家一路的,沒錯,以後……”
武同春狂聲道:“為什麼阻止我去追?”
“桃花女”柔聲道:“大師兄,對方的身法太快,追不及了,你只要緊記住一點,不要給對方任何機會,見面就要下殺手。”
點點頭,武同春道:“我記住了,現在我們去哪裡?”
“桃花女”像哄小孩似的道:“事情過去了,現在你收起劍,我們隨便行走,仇家會自己打來的,以後不管我有沒有開口。你碰上任何人,只要問對方是不是'流宗門'的人,對方如果應是,你便殺,準沒錯!”
兇芒窮閃,武同春道:“'流宗門'……是我的仇家?”
“桃花女”道:“不錯,還有一個大仇人,不是'流宗門'的,是個女人,“黑紗蒙面,外號叫'黑紗女',她的功力很高,你要全力對付。 ”
武同春喃喃地道:“'黑紗女'……'黑紗女',好,我不會忘記。”
“桃花女”又道:“跟'黑紗女'一路的叫白石玉,是個藍衫書生,也不能忘了!”
武同春咬牙道了一聲:“好!”
“桃花女”四下望了一眼,道:“我們上路吧!”
武同春對“桃花女”可是百依百順,片言不發,跟著便走。
就在兩人離開之後,不久,“鬼叫化”與方桐從不同方向現身出來。
方桐迫不及待地道:“老哥,我武大哥是怎麼回事?”
“鬼叫化”凝重地道:“你是歧黃世家,難道看不出來,他是心神受制,身不由己,他所作的,他自己根本不知道。”
方桐變色道:“心神受制?是藥物還是什麼邪門手法?”
“鬼叫化”緊皺著眉頭道:“目前不得而知,'和合童子'為人相當邪惡,父母同邪……”
話鋒一頓,吐口氣,又道:“我本要他去救白石玉,想不到他卻中了別人的計,如果我尾隨他去,不被事岔開,也許就不會發生這種事! ”。
“白石玉怎麼回事?”
“這……以後再說吧,目前談正事,我們分頭暗躡他們,以了解情況,你能不能抽出時間,去請教令祖,關於心神被制這方面的事?”
“可以,不過……”
“不過什麼?”
“我怕洩了行藏!”
“那……這麼辦,你修書一封,由我老要飯的派人去見你娘,再由你娘求令祖,成么?”
“可以!”
“記住一點,別與武同春正面相對,以免發生不測。”
“好的!”
“還有,依目前情況,'流宗門'會不擇手段除去他,你要特別留意這點。”
方桐頷首道:“我會留意!”
“鬼叫化”道:“你走吧,別讓人發現你跟我在一道。”
有錢能使鬼推磨並非言過其實,有時候真的能通神。
這是一間普通人家的上房,兒子與媳婦回娘家,老倆口為了一兩銀子的代價,把房間讓與“桃花女”與武同春,還附帶一頓酒飯。
時正二更,青燈娓娓,武同春與“桃花女”並肩坐在床沿,儼然一對恩愛夫妻。
武同春心神受制,多少有些凝呆,期期地道:“師妹,我們……為何不投店?”
“桃花女”在武同春額上劃了一下,嬌聲道:“大師兄,你怎麼想不透,到處是仇家,投了店,防不勝防,住在這種地方,神不知,鬼不覺,樂得睡個舒服覺。”
武同春道:“可是……只有一張床,兩個人……”
“桃花女”嗤地一笑,把嬌軀偎向武同春,媚聲蕩氣地道:“大師兄,反正……我是你的人,打什麼緊,如果要避男女之嫌,師父就不會讓我倆一道行走江湖了,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哩!”
武同春什麼也想不起來,他只知道眼前,不知道過去,這使他感到痛苦,但這痛苦,也是模糊的,並不具體。
“桃花女”倒入武同春的懷中。
軟玉溫香,武同春的心亂了,禮教是靠理性來維持,失去了理性,便成了不設防的城市,敵人可以長驅直人。
“和合童子”是色魔,他的女兒當然是淫娃。
本性使然,“桃花女”反而不克自製,她扭動著,口裡發出了蕩氣迴腸的聲音,像是夢囈,又像是呻吟。
食色性也,這是男女的本能,在沒有理智的情況下,武同春並非木石,不能沒有反應,於是,一種火開始燃燒,他的手不安份起來……房間裡,頓時春光洋溢。
突地,窗外一個冰冷的聲音道:“師妹,你敢違抗師命麼?”
“桃花女”一骨碌脫開武同春的懷抱,彈到窗邊,憤然道:“二師兄,你是陰魂不散麼?”
在這種情形下受到干擾,對“桃花女”這種女人而言,比殺她一刀還要難過。
武同春卻呆住了,只是那股邪火還在燃燒。
金明雄在窗外邊:“我奉命暗中策應你,同時也防止這種事發生!”
“桃花女”冷哼了一聲道:“我勸你走遠些,別意我生氣。”
金明雄道:“我不會走,師父已經答應我們的好事,我有權利。”
武同春起身,走到“桃花女”身邊,眸中又露凶光,粗聲暴氣地道:“外面是誰?”
“桃花女”故意用手環住武同春的腰,把頭靠過去,咕嘰一笑道:“是偷看好戲的!”
這話說的相當缺德,再窩囊的人也受不了,何況是妒意滿腹的金明雄推開窗,穿人房中,怒視著武同春。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1 15:40:22
武同春推開“桃花女”,瞪著金明雄,殺機自心底冒了起來。
“桃花女”不屑地道:“你太不自量,我說過這輩子我不會喜歡你。”
金明雄咬牙道:“紫娘,你別太過份!”
“桃花女”大聲道:“金明雄,我恨你!”
武同春閃電出手,一把抓住了金明雄,用力反扭,金明雄力掙不脫亡魂盡冒,栗聲道:
“你還不阻止他?紫娘,你……”
武同春心裡記牢了“桃花女”告訴他不給對方機會這句話,一掌印上金明雄的後心,一聲慘嚎,金明雄口血飛迸。
武同春一鬆手,金明雄撲了下去。
“桃花女”不自禁地尖叫出聲,這並非她的本意,但因她沒及時阻止事實便形成了,這問題相當嚴重。
房門起了敲擊聲,房主人的聲音道:“怎……怎麼回事?”
“桃花女”咬了咬牙香唇,道:“沒事,鬧著玩的。”
老太婆的聲音道:“鬧著玩?……剛剛那一聲好像……”
“桃花女”道:“老實說吧,大娘,我夫妻倆是練武的,每天晚上都得練上一陣子,剛才就是在練功夫,沒事,請安歇吧!”
老倆口咕噥著走了。
“桃花女”望著金明雄的屍體,喃喃地道:“怎麼辦,這亂子可鬧大了,如何向父親交待?他是父親唯一的傳人,這……”
目光掃向武同春,咬咬牙,道:“看來只好如此了!”
'武同春心裡可說什麼完整的意念都沒有,他不但記憶喪失,心神也受到控制,唯一保存在腦海的,只有“桃花女”,和她所說的每一句話。
“桃花女”又啁喃地道:“你因為有縱走白石玉的嫌疑關禁待查,卻鼓其如簧之舌,說動了父親任你自由行動,自己的正事不辦,要暗中監視我,這是你自己找死,怨不得別人!”
臉上毫無矜憐之色,她所煩惱的是如何善後,同門的關係抹殺不了,武同春是由她控制,人被殺,她該負全責。
武同春芒然地道:“師妹,你自言自語些什麼?”
“桃花女”脫口道:“你殺了地,我怎麼辦?”
武同春道:“埋了就算了,怎麼辦?”誰要他找死,想欺負你! ”
“桃花女”眉頭連皺,道:“把他帶出去,我們不能留下痕跡!”
“帶出去?”
“唔!帶到無人的地方,滅跡!”
“好吧!”
“從窗子出去,不能驚動房主人!”
武同春挾起金明雄的屍體,穿窗而出,“桃花女”也跟出小戶人家,院淺屋低,外面只一道短籬,出入毫不費事。
一陣疾馳,來到一條小河邊,停了下來,武同春把屍體放落,道:“如何處置?”
“桃花女”悠悠地道:“讓我想想!”說著,倚近武同春,手掌按向“命門”大穴,只消一吐勁,武同春準死無疑。
武同春懵然不覺,因為“桃花女”對他搭手碰腳,已是司空見慣的常事。
“桃花女”嘆口氣,收回掌,她下不了手,並非不忍,而是捨不得。
這女人可說閱人無數,但像武同春這種美男子,她還是頭一次碰上。 她明知在玩火,稍一不慎,便會自焚,但她情不能自己。
深深一想之後,道:“有了,把他沉入河心,最省事!”
武同春抓起金明雄的屍體,就要拋出……“桃花女”道:“且慢,這樣會漂流暴露,你先放下他!”
武同春真是千依百順,也不多問,就把屍體重新放回地面。
“桃花女”去撿了塊巨石,將就用金明雄的腰帶縛牢在屍身上,然後用手朝河心一指,道:“拋下去!”
“卟通!”一聲,激起一蓬浪花,然後消失了。 金明雄邪僻乖張,結果落得葬身魚蝦之腹。
驀在此刻,一個極冷的聲音道:“沉屍滅跡麼?”
“桃花女”碰了武同春一下,低聲道:“準備!”
武同春立即手抓劍柄,蓄勢而待。
“桃花女”揚聲道:“什麼人?”
一條瘦長的人影,飄到兩人身前,是個古稀年紀的老者,灰髯拂胸,手柱一根七彎八扭的藤杖,兩隻眼在夜暗中像兩顆寒星。
“桃花女”冷聲道:“閣下何方高人?”
老者陰側惻地道:“別管老夫是什麼人,你這妖女心腸夠狠,為了滿足自己私慾,竟然把同門師兄沉屍滅跡……”
“桃花女”厲聲遣:“你到底是誰?”
“嚴格說起來,我們是同道。”
“同道?”
“一點不錯!”
“什麼同道?”
“你會用毒,老夫也不外行,你愛風月,老夫是固中老手,是同道是什麼?”
“你……”
“哈哈哈哈……'桃花女',一般的男人絕對無法跟你旗鼓對陣,碰上了老夫,是天作之合,怎麼樣,咱們以真本領較一番如何?”
“桃花女”盪笑了一聲道:“閣下是不想要這幾根老骨頭了!”
老者嘿嘿一笑,道:“你試上一試,便知道老夫的骨頭有多硬!”
武同春目中兇芒大張,心裡湧起了殺人的衝動。
“桃花女”眸光一閃,道:“一個人要找死,誰也阻止不了。大師兄,殺!”
對於“桃花女”的命令,武同春的反應是相當銳敏的,何況他早已蓄勢待發,白光一閃,以駭電奔雷之勢,劃向老者。
“老者似對“無情劍客”知之甚穩,不接架,鬼魅般飄了開去。
“姚花女”照定老者的身形拂出一掌。
老者其勢不滯,擰了開去,口里道:“用毒麼?你碰上對手了!”
武同春的霜刃再次襲,迅厲無匹,老者避之不及,只好舉杖封攔。
“鏘”地一聲,老者向側方滑開了八尺,從劍杖交擊之聲來判斷,老者的藤杖堅逾精鋼。
七八條人影,彈時人場,一色的錦衣勁裝。
“桃花女”栗聲道:“原來是'流宗門'的朋友,好極了,大師兄,殺啊!”
武同春捨棄了老者,迎著來人旋身發劍,無情之劍. 的確是震櫃駭俗,白光閃處,慘號暴起。
有三名武士栽了下去,其餘的為之一窒,白芒再閃,又有兩人橫屍,剩下的三人亡魂盡冒。
老者藤杖一揚,主動攻向武同春。
武同春回劍應戰,三名殘存的武士才有機會退了開去,劍杖交擊聲中老者被震得連打踉蹌。
數條人影,飛射而去,當先的是“流宗門”掌令宋天培,再就是化名童方的方桐和兩名黑衫老者。
四個人立即圍上武同春。
老者大聲道:“你們對付'無情劍客',本座來收拾這妖女!”
聲落,人已撲向“桃花女”。
宋天培等四支劍,聯攻武同春。
驚人的場面在夜色中疊了出來,宋天培等,都是拔尖的劍手,碰上了武同春,是棋逢敵手,如果單打獨鬥,無人是他的對手,但聯手合擊,情況便不同了,進退疾徐,配合得天衣無縫。
武同春是理性喪失的人,形同瘋虎,招招辣,式式狠,光攻不守,令人膽寒。
“桃花女”也非弱者,徒手對老者的藤杖,仍然有攻有守。
瘋狂的場面,動魄驚心。
一聲暴喝傳處,接著是一聲悶哼,武同春打了一個踉蹌,他中了宋天培的暗器,這一來,更激發他的兇性,霜刃狂掃而出。
“哇”地一聲慘號,聯攻的老者之一被攔腰斬為兩段。
宋天培暴退數尺,左手疾揚,悶哼再起,武同春踏了下去,另一老者長劍劈下,方桐情急之下,不顧一切地封開老者的劍。
同一時間,“桃花女”見武同春踣地,芳心大震,一疏神,破藤杖掃中膝彎,尖叫一聲,“砰!”然坐地. 隨即被擊者扣住手中。
武同春聽到“桃花女”的尖叫,想掙起,但又坐了回去。
那聯手的黑衫老者,劍被方桐架開,大感意外,栗聲道:“童護衛,你這是什麼意思?”
方桐定定神,退:“魯殿主,不能殺他!”
宋天培接口道:“為什麼?”
方桐定定神,道:“難道掌令沒看出此中蹊蹺?”
宋天培目中凌芒一問,道:“什麼蹊蹺?”
方桐道:“他分明是本性被迷,反為仇家利用作殺人工具,如果毀了他,'冷面客'將成為本門的死敵,請掌令詳察。”
宋天培沉默了片刻,陰聲道:“凡不能為本門所用者,殺!”
方桐道:“如果我們能解除他的禁制,則他將會誓死效忠本門,除一敵不如增加兩友,掌令尊意以為如何?”
宋天培沉吟不語,他在作深深的考慮。
那瘦長老者把“桃花女”扭到近前,寒聲道:“小娘們,長話短講,你是用什麼玩意制住'無情劍客'?”
“桃花女”咬牙道:“閣下剛剛不是自詡是此中高手麼?”
瘦長後者道:“別給老夫來這套,你賈氏門中所用的毒與眾不同。”
“桃花女”突地眸光一亮,道:“我知道你是誰了。”
瘦長老者道:“噢!說說看!”
“桃花女”一字一頓地道:“'流宗門'總香主'天絕星'賀宇,曾扮演過活神仙,對不對?”
瘦長老者打了個哈哈道:“算你說對了,那你也該明白老夫殺人的手段,解了他的禁制,如何?”
武同春雖說記憶喪失,心神受制,但對眼前發生的事,還是有反應的,他努力連用那一絲不混的靈智,來分析現況,一個根基深厚的人,被控制的心智在外力的誘發下,或多或少會復蘇一些。
“毒”這個字映人他的腦海,但他想不起自己的過去,只是對“桃花女”已經起了些疑念。
“桃花女”內心憂急如焚,眼前的情勢對她是百分之百的不利,別說顧及武同春,她本身也成了人家掌中之物,但她不甘心受宰割,她在極謀脫身之道,她表面上竭力鎮定,脆生生地一笑,道:“總香主,解了他的禁制,然後你們殺我,天底下沒這種便宜事。”
“天絕星”賀宇道:“那你準備怎麼辦?”
“桃花女”道:“什麼也不辦!”
“天絕星”賀宇道:“像你這種女人中的女人,毀了真是暴珍天物!”
一句話,提醒了“花女”該怎麼做,媚聲道:“總香主,放開我,我不會飛走的,被人反扭著談話我不太習慣。”
“天絕星”賀宇真的鬆了手,道:“諒你也飛不了!”
“桃花女”搓著被揉捏痛了的手,嗲聲嗲氣聲道:“其實,我是被迫行事,說起來淌人你們一會一門之間的遊渦是失策,解除'無情劍客'的禁制可以,但有條件……”
邊說,她邊暗暗地施展出她的保命絕招,這相當冒險,如被識破,一切算完,但她為了死裡求生,不得不冒這險。
掌令宋天培接過話頭道:“什麼條件?”
“桃花女”道:“我解除了他的禁制,你們保證找安全離開。”
宋天培道:“可以!”
“桃花女”道:“用什麼保證?”
武同春突地狂叫道:“原來是你害我,你……”
“桃花女”向前走近兩步,道:“大師兄,你何不放明白些?”
這一說,武同春又迷惑了,他無法分判是非真假,因為“桃花女”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地牢固,他以僅有的一點靈智來想:“也許師妹是在謀脫時……”
方桐冷森森地道:“'姚花女',你少玩花樣,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
“喲”了一聲,“桃花女”道:“何必這麼兇,既生就一表人材,應該講點風度。”
“天絕星”賀宇突地大聲道:“小娘們,你解了他的禁制,本座以人格保證你全身而退。”
“姚花女”轉身道:“我怎麼知道你閣下的人格生成什麼樣?”
“大絕星”賀宇迫近她身邊,以異樣的腔凋道:“本座知道你名叫紫娘,堂堂總香主,不會說話不算話,目前你的處境,最好是相信,別等我們改變主意,如果對你用強,你也沒可奈問,是麼?”
“桃花女”一跺腳,道:“好,我相信閣下的保證,不過,他禁制一旦解除,首先殺的必然是我,所以我在施術之後,必須先離開,你們可不能阻攔我?”
宋天培是用慣了心機制人,冷陰陰地道:“你又如何保證你不暗中弄手腳?”
“桃花女”脆笑了一聲道:“最好是彼此們信,如來我相信賀總香主的保證一樣,以後總還有再碰頭的時候,避過了初一,還有十五啊! ”
“天絕星”賀宇道:“掌令,讓她施術好了。”
“桃花女”迫到武同春身邊,用手拂了兩拂,道:“成了,對不起,我要走了!”
武同春栗吼道:“你這是做什麼?”
他中了宋天培的暗器,欲振而乏力。
“桃花女”疾縱而去。
“天絕星”賀宇道:“本座去盯踪她,防她使詐!”說完,也彈身掠去。
宋天培走向武同春,陰聲道:“'無情劍客',怎麼回事?”
武同春狂聲道:“我要殺人!”
方桐咬牙道:“我們被那妖女愚弄了,'無情劍客'的禁制根本沒解。”
宋天培咬牙道:“那她是詐死,她逃不了的,我們旦暫候片刻。”說完,轉向那黑衫老者道:“魯殿主,追去,把那妖女抓回來。”
姓魯的殿主,立即彈身追了下去。
武同春突地狂叫一聲,滾倒地面,四肢扭曲,喘息不止。
方桐栗聲道:“掌令,情形不對?”
宋天培憤憤地道:“很好,那賤丫頭膽敢作弄本座,有她的好看。”
方桐內心相當惶急,但他不能露出破綻,他投入'流宗門',目的是要殺宋天培,可是一直沒有適當的機會,因為他是不能失敗,同時,對宋天培的身手,他還沒有十分摸透,所以一直隱忍。
武同春口中湧出了白沫。
方桐咬牙道:“看來他可能活不了。”
宋天培道:“賀總香主是此道高手,他怎沒看出破綻?”
方桐道:“依屬下看來,賀總香主恐怕……”
“恐怕什麼?”
“他剛才的神情語調有異。”
“你是說……”
“屬下妄測,賀總香主恐已中了那妖人的暗算。”
就在此刻,一個女人的聲音道:“姓宋的,把'無情劍客'交給我。”
宋天培與方桐同感一震。
聽聲音絕非“桃花女”,那該是誰? 宋天培冷聲喝問道:“什麼人?”
女人的聲音道:“我說把'無情劍客'交給我帶走。”
宋天培道:“為什麼?”
女人的聲音道:“因為你們救不了他,不能耽誤他的命。”
方桐接口道:“芳駕能救得了他?”
女人的聲音道:“不錯,我可以救他。'桃花女'所用的並非一般之毒,而是一種極厲害的獨門迷藥,一般毒道高手解不了。”
宋天培道:“芳駕的目的是什麼?”
女人聲音道:“救人!”
宋天培道:“何不就在原地施術?”
女人聲音道:“這不是一時半刻之事,我必須帶走他。”
宋天培目芒連閃,道:“芳駕最好能報個來路?”
女人聲音道:“沒這必要,宋掌令,如果時間久了而致不治,閣下便要負誤人性命的責任。”
宋大培冷笑了一聲道:“芳駕怎知本門救治不了他?”
女人聲音道:“貴門懂得毒道的僅賀總香主一人,而我說過這並非一般之毒,賀總香主已著了那妖女的道兒,恐怕自身還難保。”
宋天培吃驚地道:“什麼,賀總香主著了對方道兒?”
女人聲音道:“一點不錯,那女人的迷藥無臭無形,中了也無法覺察,她方才在現場已經對賀總香主暗中動了手腳……”
魯殿主氣急敗壞地奔回現場,栗聲道:“掌令,賀總香主……”
宋天培急聲道:“賀總香主怎麼了?”
就在此刻,一條人影從現場飄過,極快,快得使人目不能辨,方桐明明發覺,但他故意不出聲。
宋天培只覺眼角有黑影一晃,立地驚覺,轉目看時,武同春已失了踪,不禁脫口道:
“好快的身法!”
方桐故意驚叫道:“人被帶走了!”
宋天培呆了一呆,又回頭道:“魯殿主,說下去?”
魯殿主定定神,道:“賀總香主發覺中了暗算,那妖女已逃逸無踪宋天培道:“總香主人呢? ”
魯殿主道:“去尋求解救之方,是……去找女人。”
宋天培恨恨地道:“我明白了,賀總香主是中了那女人的無形媚藥,很好,有一天她父女必自食其果,現在我們善後。”
這是間佈置得十分淡雅的臥室,一個敘橫髮亂,衣裙不整的少婦,坐在窗前,面色十分難看,但卻掩不住她那天生麗質。
一個青衣婢女,捧了碗熱湯進來,皺著眉頭道:“夫人,這是參湯,你趁熱喝下!”
少婦似乎心事極重,用手比了比,道:“放下!”
青衣婢女放下參湯,吐了口氣,顯得很激動地道:“夫人,您……為什麼要這樣做?”
少婦搖搖頭,悠悠地道:“荷花,你不懂。”
“就是因為不懂才問呀!”
“唉!非這樣做不能救他。”
“可是……夫人,值得麼?”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本來……嗨!算了。”
“夫人,您莫非打算改嫁……”
少婦怒瞪了荷花一眼,道:“住口!”
荷花嘟起嘴道:“如果夫人沒這意思,為什麼會……”
少婦咬咬牙道:“你不懂,少饒舌,去看看他的情形,別忘了我叮囑你的話。”
荷花期期地道:“好!我……會照夫人的交代說的。”少婦閉上限,臉上浮起一抹痛苦的笑意。
荷花轉身出房,到房門口,又回頭道:“夫人,參湯涼了!”
另一個房間裡,武同春站在房中央,用力握拳,又放鬆,喃喃地道:“為什麼會有這種事?……我做了什麼?……'桃花女',我要你父女付出百倍的代價。”臉上的表情無法形容,有恨、有憤、有怨毒,也有迷惘,總之是相當複雜。
房門開啟,荷花進入,臉色也是異樣的。
武同春盯著荷花道:“荷花姑娘、你家夫人……為什麼要這樣做?”
荷花咬著牙道:“為了救你。”
“這是……第二次救命之恩……”
“大俠記得就好。”“在下要面見夫人。”
“她不會見你。”
“荷花姑娘,求你……”
“我只是個下人,求我沒用。”
武同春抬眼望向空處,臉上盡是痛苦之色,他忘不了那一幕,他想:“女主人到底是何許人物?上一次,天地會主利用妻子華錦芳,企圖毒殺自己,是這裡的女主人救了自己。這一次,中了'桃花女'的惡毒計算,她竟然犧牲清白,奉獻了她的身體來救自己,為什麼?……”
心念之中,忘形地脫口大叫道:“為什麼?”
荷花激顫地道:“什麼也不為,只為了救你,不這樣做……就救不了你。”
武同春用力絞扭著手道:“這種恩情,我……武同春如何報答?”
荷花咬著下唇,沒出聲。
武同春又道:“荷花姑娘,我不明白,你家夫人為什麼甘願付出這大的犧牲,我……值得她如此做麼?我……”
荷花冷漠地道:“我也不明白。”
武同春木然了片刻,才又開口道:“你家主人……”
“我家沒男主人,夫人已做了七八年的未亡人。”
“啊!這……夫人犧牲名節……”
“不要再說了。”
“夫人怎麼稱呼?”
“我不會告訴你。”
“荷花姑娘,夫人……為什麼不肯見我?”
荷花瞪眼道:“見了面是什麼情況?”
武同春啞口無形,心裡一片凌亂。
荷花悠悠地道:“夫人有話要我轉告……”武同春微喘著道:“請講?”
“你的記憶全恢復了?”
“是的!”
“身上並無不適之感?”
“沒有,只是……心裡非常痛苦。”
“夫人說,你還是裝作受制的樣子,去找那不要臉的女人,你知道怎麼做的,現在你已不必再怕她弄鬼了,夫人給你服下的靈丹,足可抗拒一切。 ”
武同春驚喜地道:“我……能抗拒她的毒?”
“不錯!”
“好,我……”用力一咬牙,又道:“她父母將要付出代價。”
“你可以走了!”
“你家夫人……真的不願見我?”
“不願!”
“這……”
“記住,不許打主意到此地來,這是夫人的嚴命,你能辦得到?”
“我……一定遵守。”
“很好,我帶你出去,現在先蒙上眼。”
武同春苦苦一笑,無話可說,這簡直的就不像是事實,像一場離奇的夢。
荷花早已有準備,取出一塊黑布,蒙上武同春的雙眼,然後牽著他的手,向外走去。
路過窗下,窗子裡有一雙表情十分複雜的眼睛在望著武同春,似乎還隱有淚光,但武同春不知道。
不久,破推上一輛馬車,然後是轆轆的輪聲。
車輪輾過崎嶇不平的路面,車身顛簸得很厲害,武同春心想,這一定是小路。 他幾次想抓下蒙眼布,但還是忍住了,他不能作小人之舉。
差不多有半個時辰之久,馬車停了下來,荷花的聲音道:“可以下車了,解下眼佈吧!”
武同春抓下蒙眼黑布,鑽出遮掩嚴密的車廂,一看,不出所料,眼前是不見人煙的曠野,艷麗的陽光照得人眼睛發花。
荷花冷冷地道:“不許跟踪我,希望你能守住諾言。”
說完,驅車疾駛而去。
武同春怔立當場,望著馬車的背影,心頭仍是一片紊亂,一個女人,為了救一個男人而不惜犧牲清白,這是不可思議的怪事。
他喃喃出聲:“不,一定有原因的,不會是毫不相干的女人,要是……她是誰呢?為什麼不肯見自己的面?”
想到在昏亂中,瘋狂而荒唐的一幕,他的臉在發燒,心頭在鹿撞。
但隨這一念而來的,是無比的怨毒,“和合童子”與“桃花女”只是助紂為虐,罪魁仍是天地會主華容。
一條人影,悄然接近。
武同春驚覺回顧,心頭為之大震,來的竟然是易釵而弁的白石玉,仍是瀟灑的藍衫書生裝束。
她不是落入“和合童子”之手麼,怎會在此地出現? 白石玉的臉色很不正常,略顯激動地道:“聽說你曾經到三棵樹天地會的秘舵去救我的?”
武同春瞪大了眼沒作聲,身軀在抖顫,他心裡在想一個大問題,由於白石玉的突然現身,他敏感地想到荷花口裡的夫人,會不會是白石玉? 這很有可能的,因為她曾經對自己表露過愛意。
如果不是她,可能就是神秘的“黑紗女”,但以現在白石玉的神色來看,是她的成份居多。
如果是她,這該怎麼辦? 如何收場? 白石玉寒聲道:“為什麼這樣看我?”
口唇抖動了半晌,武同春才勉強出聲道:“你是如何脫困的?”
“你去三棵樹駱宅,而我卻被帶到另外一個地方,'鬼叫化'無法通知你,只好行險,由丐幫長老'千面丐'假扮金明雄,騙過了守衛,把我救出來。”
“啊”了一聲,武同春期期地道:“你……怎會來到這荒野來?”
白石玉道:“不能來麼?”
武同春窒住了,聽口氣,獻身救自己的事,真的像是她所為,這是不了之局,如何善其後呢? 如何開口詢明這件事呢? 白石玉又道:“我是在大路上見一輛馬車朝荒野狂馳,所以跟了來看個究竟,到底是怎麼回事?”
武同春傻了眼,還是開不了口,白石玉是故作此言麼? 白石玉毫不放鬆地道:“怎麼不說話?”
武同春期期地道:“你……真的不知道?”
白石玉皺起眉頭道:“怪了,我怎麼會知道?”
武同春心念疾轉:“她是不便啟齒,而故意迫自己說出來麼?看來還是不說破的好,萬一自己判斷錯誤,豈不尷尬?”
想著,舒口氣,道:“對不起,這是關係到別人的私事,恕不便奉告。”
白石玉可抖出了女人的味道,口一噘,道:“不說就算了,誰稀罕!'沉默了片刻,突地挑眉道:“聽老叫化說,你中了'桃花女'的邪,麼回事? ”
是故意還是真的不知道? 如果真的不知道,那原先的判斷便推翻了。
武同春沉沉一想,道:“對了,有件事情記住,在下曾被那不要臉的女人控制了心神,現在已獲解救,但在下仍要裝被制的樣子以便討債,所以……希望在特殊情況之下,不要揭穿,可以麼?”
白石玉眸光一閃,道:“你要找'和合童子'父女?”
武同春目中陡現煞芒,咬牙道:“是的,恨不能立刻找到……”
白石玉道:“好,我帶你去找。”
武同春想了想道:“就這樣明目張膽的去找?”
白石玉笑笑道:“當然不是,那豈非明擺著要對方設謀應付。”
武同春道:“如何找法?”
白石玉目珠一轉,道:“你禁制被解除,回復正常,對方並不知道,仍得裝作受制的樣子,你在明里走,我在暗中尾隨,到了地頭,我自有辦法要對方主動現身。”
話鋒頓了頓,又道:“當然,一個正常人與心神被制的人,神情上是分別的,尤其是眼神,這一點想辦法能騙過對方的眼睛。”
這一著武同春沒有考慮到,大為佩服白石玉的機智,目芒一閃,道:“什麼辦法?”
白石玉像是有預謀般地從身上取出一粒小紅九,道:“把這丸子吞下去,你就自然神色不正,目露兇芒,跟受制的形態完全一樣,不過要注意的是言語舉動不能露出破綻。”說完,把藥丸遞與武同春。
武同春接過,納入口中,用津涎吞下。
黃昏,華燈初上。
“大三元酒樓”已上了六成座,此地一帶是龍蛇混處,品流複雜,什麼人物都有,由盛名震世的人物,到供人騙策的小角色,富商巨賈以至鼠竊狗偷,一應俱全。
說穿來並不奇怪,來此的顧客,不管什麼身份,都與江湖派有關。
“砰”地一聲暴響,震驚了整個酒座,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靠角落的單座上,坐著一個年輕俊美的劍客,偏偏神色不正,目露狂顏,面前的桌子已坍了一個角,由於長相氣質不相稱,使人感到無比的詭異。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1 15:43:50
第二十七章
他,正是有所為而來的武同春。
這種事,在大三元來總是司空見慣,但座中某些人卻為之色變。
小二面帶職業上的笑容,趨前哈腰,小心地道:“這位爺,什麼事?”
武同春橫眉豎目地道:“酒菜何以不來?”
小二又哈了哈腰,道:“爺還沒點!”
“現在點了!”
“請問……用些什麼?”
“隨便,快端來!”
“是!是!馬上到!”對付這類客人,小二有他的經驗,再不多說半個字,立即轉身離開。
座間起了一陣竊竊私議。
武同春故意裝出心神失常的樣子,帶煞的目光直直地望著空處,似乎整間酒店只他一人,完全不理會他人的反應。
不久,小二端上酒菜,還替他斟了酒。
武同春摸出一錠銀子,朝桌上一放,道:“拿去!”
小二愣了愣,道:“爺,這是……”
武同春熠熠兇芒一閃,粗聲暴氣地喝道:“要你拿去,沒耳朵?”
小二不敢多說話,連連哈腰,拿起銀子離座。
武同春自顧自地大吃大喝,那份吃相真夠瞧。
私語傳來……“這不是無雙堡少堡主麼?怎麼會變成這等……”
“誰知道!”
“無雙堡被一場怪火,燒成廢墟,這樁公案……”
“老弟,喝酒吧,事不關己,犯不著惹火上身。”
武同春聽得清清楚楚,可是他沒有反應,一心在等他的目的物出現,這由白石玉安排的妙計,主要在引出“和合童子”父女。
突地,一條纖纖人影走近座前,武同春抬頭一看,不由大為震驚,心想:“糟了,怎麼會在此地此時碰上她,她在得太不是時候,不但會誤事,還會連累她,眾日睽睽之下,如何應付場面?”
來的,是神秘少婦的詩婢荷花,他被宋天培的暗器所傷,又遭“桃花女”暗算,神秘少婦不惜奉獻自身,替他解禁,這是個不解之謎,也是無法報答的大恩。
他不能不認對方,但一認便會露出馬腳,無疑地,酒座中有不少天地會的耳目,一時之間,他不知如何是好。
由於他表現怪異,又來了個美艷少女,不用說,人人注目。
荷花冷冷地開口道:“我們認識麼?”
武同春將話答話,目中兇芒一閃,道:“不認識!”
荷花眉頭微微一皺,道:“奇怪,我好像認識閣下……”
武同春直勾勾地瞪著荷花,手指頭釀著酒水,在桌上寫了“請速離三個細細的字。
荷花以極低的聲音道:“城外女蝸廟!”然後又放大了聲音道:“對不起,我認錯人了!”
說完,立刻轉身離開。
武同春心念疾轉:“顯然荷花是奉命傳話的,約會自己的一定是那神秘少婦,照理是非去不可,但這一去,原先的安排便落空了……”
一時之間,他不知如何是好了。
正自委決不下之際,一名短打打扮的漢子,走近桌前,向武同春亮了亮手掌,掌心上畫一朵荷花。
武同春的心,突然收緊了,不用說這漢子是“桃花女”紫娘派來的,兩件事湊在一起,這當中會不會有連帶關係? 那漢子點點頭,轉身便走。
武同春略作盤算,尾隨那漢子離開。
出了城,那漢子身法加快,武同春緊隨不捨,奔了一程,武同春發覺對方奔的竟是女蝸廟,不由大感困惑,事實證明,兩件事是有連帶關係,這並非巧合,難道那獻身救自己而不肯露面的神秘少婦,便是“桃花女”的另一化身。 這麼說,她的目的算達到;想到這裡,全身的血液不由沸騰起來。
女蝸廟在望,引路的漢子倏忽消失無踪。
武同春懷著異樣的心情,直趟廟前,廟門外空空蕩盪地不見人影,武同春停了下來,目光四掃,他曾服下了白石玉的藥丸,目光是怕人的。
眼前一亮,一條紅艷豔的人影出現廟門,赫然是“桃花女”紫娘。
一股恨火,自武同春心底冒起,他蓄意要除這淫娃。
“桃花女”脆生生地一笑,道:“師兄,我找得你好苦!”
武同春迫近前去,由於他的神情與受制無異,所以“桃花女”無法發覺面對的是要她命的人。
武同春寒聲道:“你……找我?”
“師兄,難道你一點也不想我?”她擺出了慣常的媚態。
“想,當然想,我極想要……”後面要你的命四個字沒出口。
這半句話,桃花女,'可全會錯了意,登時面泛春潮,目閃波光,掠了掠鬢邊散發,媚態撩人地道:“師兄,你……真的想要……”
武同春“唔”了一聲。
“桃花女”把手搭在武同春的肩上,斜著媚眼道:“師兄,目前……不行,我們要辦事。”
武同春心中一動,道:“辦什麼事?”
“我已經查出暗算你的人!”
“誰?”
“黑紗女!”
“黑紗女?”
“不錯,還有那叫白石玉的,他們是一路。”
武同春緊咬著牙,心裡殺機狂熾,暗忖:“為一個淫惡的女人,居然還來這一套,我非殺你為江湖除害不可。”
“桃花女”見武同春的神情,反而更得意,她以為武同春所表現的可怕神色,是對“黑紗女”,故意粉腮一正,道:“師兄,那在大三元認錯你的女人是誰?”
事實證明酒店中的一切,全在對方監視下,武同春故作茫然道:“不知道!”
口裡說,心裡在盤算如何下手,他深知“桃花女”即毒且詭,出手必須一定成功,不能讓對方有反噬的機會。
現在是最好的下手時機. 貼身相近,而對方必然毫無防範,心一狠,正待出其不意地……“桃花女”突然退了開去,眸光四下一掃,道:“對方來了,我們一人一邊藏好身影。”
武同春心裡暗恨,粟聲道:“誰來了!”
“'黑紗女'!”
“她怎會到此地來?”
“有人跟她在此地約會。”
“誰?”
“家父!”
心頭一震,武同春“哦”了一聲,暗道:“這可是極佳的機會,自己要找的人,主要是'和合童子','桃花女'尚在其次!”
所不解的,是荷花何以傳言要他到此地來? 現在,當然沒有追究的機會,而且也不能問出口。
“桃花女”用手一指廟邊的樹叢,道:“師兄,你到那邊去,注意,聽我的指示現身!”說完,閃入廟門。
武同春想了想,彈身隱入樹叢中。
廟前又回复空蕩死寂。
一條黑影,幽靈般出現,黑衣,面蒙黑紗,正是“黑紗女”。
武同春全身的肌肉都抽緊了,不斷地在心裡叫著:“'黑紗女'!'黑紗女'!”她究竟是誰? 為什麼要代凝碧認債? “哈哈哈……”狂笑聲中,“和合童子',閃廟門邊,斂了笑聲,久久才又是陰惻惻地道:“'黑紗女',老夫恭候多時了! ”
“黑紗女”冰聲道:“閣下此約為何?”
“老夫生性好奇,極想一睹芳駕的豐姿!”
“噢!就是為了這一點?”
“不錯!”
“不是為了代天地會主華容賣命?”
“亦無不可,但主要目的還是為了一瞻風采。老夫一生別無所為,立願要賞盡武林名花。”
“賈仙源,你早該埋骨花下!”
“哈哈哈哈,'黑紗女',老夫是想埋骨花下,現在就請揭去面紗,一顯廬山真面目如何呢?”
“可以,不過……”
“不過什麼?”
“殺你會污了我的手。”
“和合童子”毫不在意地道:“那該怎麼辦?”
“黑紗女”冷極地道:“只有請別人代勞。”
“和合童子”道:“噢!請人代勞……誰能代勞?”
“黑紗女”道:“到時候你就知道!”
“你請了幫手?”
“用不著,那人是立意要你的命的。”
“很好,那到時再說,現在就請展示芳容如何?”
“等你倒下之後再說!”
“如果老夫不倒呢?”
“沒有這種事,你的命運已終注定了!”
“芳駕似乎很有把握?”
“當然!”
“如果老夫說,你會自動除下面紗,又將如何?”
“無妨試試看。”
“和合童子”揮了揮袖,臉上露出邪意的笑。
'黑紗女”不言不動。
武同春在暗中卻激動非凡,他明白“黑紗女”話中之意,所謂立意要“和合童子”老命的人,指的就是他。
但他按住衝動,第一,要殺“和合童子”,必須要等最有利的時機,同時,他下意識中希望“黑紗女”真抖露真面目。
久久,沒有動靜,“和合童子”面上的邪笑消失了,代之的是驚震。
“黑紗女”冷冷吐語道:“賈仙源,你的迷藥對我不生效,不過,你用這迷藥,不知毀了多少女人的清白,天地難容,你該死一百次。”
“和合童子”獰笑一聲,步出廟門,落到廟前空地,“桃花女”隨之而現,父女站成了對角之勢,面對“黑紗女”。
“桃花女”挑眉道:“'黑紗女',你少得意,馬上就有你好看!”
說完,朝武同春藏身處招了招手,大聲道:“師兄,該你辦事了!”
武同春應聲而出,站到“和合童子”身側。
“黑紗女”黑紗罩面,不知道臉上是什麼表情。
“桃花女”道:“'黑紗女',這就是立誓要殺你的人。”
“黑紗女”冷笑了一聲,不開口。
“桃花女”向武同春擺擺手道:“師兄,拔劍吧!用全力,這是唯一難得報仇的機會,絕對不能放過。”
武同春目中兇芒陡熾,緩緩拔劍在手。
“桃花女”大喝一聲:“上!”
隨著這一聲“上!”白光乍閃,慘號暴傳,“和合童子”踉蹌後退。
“桃花女”粉腮慘變,朝指武同春,語不成聲地道:“你……你……”
“砰”地一聲,“和合童子”栽了下去。
一代淫魔,就此結束了醜惡的生命。
“桃花女”臉孔扭曲得變了形,這情況,是她連做夢也估不到的。
武同春劍不收,舉步迫向“桃花女”。
“桃花女”步步後退,突地轉身射入廟門。
“呀!”一聲驚叫. “桃花女”倒射而出,現身門邊的是白石玉,“桃花女”亡魂盡冒,折身又想從斜裡遁身。
“砰”地一聲,夾著一聲淒哼,“桃花女”倒撞回原地,出手的是“黑紗女”。
逃生無路,“桃花女”頓生拚命之心,閃電股撲向武同春……“黑紗女”暴喝一聲:
“閃開!”。
武同春本能地劃開身形。
“桃花女”撲了一個空,身形才穩住,白石玉已攔在她的頭里。
“黑紗女”冷厲地道:“'桃花女',你作的孽也不少。父女同科,是你付代價的時候了。念在你是個女子,你自己了斷吧!以免見血。 ”
“桃花女”美艷為桃花,但此刻已淒厲為鬼,狠瞪著武同春道:“我不甘心,你……已經早解了禁制,武同春我有多次機會殺你,但我保全了你,我一生只真正愛過兩個人.一個是我死去的丈夫,另一個便是你,而你……你殺了我吧,我不還手吧!”
“黑紗女”冷酷地道:“別來這一套,你如果沒勇氣自決,我來成全你!”
白石玉接著道:“'桃花女',你父親死在武同春劍下,你像是無動於衷,還大談兒女之情,妄想藉此逃過一死,這主意打錯了!”
“呀!”武同春目光轉變,突地驚叫出聲。
分明已毀在劍下的“和合童子”,此刻竟然消失無踪。
就在武同春驚叫疏神之際,“桃花女”嬌軀電彈,從武同春身邊擦過,射入樹林中。
“黑紗女”片言不發,如影附形般追去。
武同春一時之間,不由愣住了。
難道“和合童子”剛才是詐死? 但劍刺中對方要害,出手的人是有感覺的。
心念未已,只見“和合童子”從林中步步倒退而出,持劍迫他的,赫然是到酒店傳訊的婢女荷花。
武同春驚震莫明,荷花也在場,說明了她也是“黑紗女”的手下。
他敏感地想到神秘少婦獻身解禁的那一幕,一顆心不由狂跳起來,難道那少婦便是“黑紗女”? 她為什麼要這樣做! 這簡直是不可思議……“和合童子”被迫到原來的地方,一身是血,證明他原來被刺中是沒錯。
荷花掃了武同春一眼,厲聲向“和合童子”道:“賈仙源,你還打算再活下去作孽?”
“和合童子”身形晃了晃,咬牙道:“老夫不要死在陰人劍下!”
荷花粉腮一寒,道:“你注定要死在女人劍下,這叫天理昭彰,因為你毀的女人太多了……”
話聲未完,劍已送出。
慘哼聲中,“和合童子”雙手抓住刺入胸膛的劍身,臉孔扭曲得變了形,搖搖欲倒。
荷花咬牙切齒地道:“賈仙源,你錯脈護心的功力不賴,可是姑娘劍下,你那功夫不能保你的命,現在劍尖已達你的心脈,姑娘只要轉動劍尖,你一千條命也活不了……”
“和合童子”身形打一踉蹌,狂聲道:“你……你夠狠!”
荷花一字一句地道:“再狠的人,也難及你萬一,難道你今天的安排不夠狠?”
“和合童子”轉動失神的目光,似乎尚有所待。
荷花冷極地道:“賈仙源,不必再打什麼主意,你埋伏在廟裡的十名用蠱苗人,已經先你一步到閻老五那里報到,正等著你趕去會合……”
“和合童子”身軀起了震顫。
武同春機伶伶打了一個冷噤,苗人的蠱毒,他聽說過,那的確是歹毒霸道。
如中了蠱毒,任你功力再玄,也注定是死路一條,而且是各種死路中,最殘酷難走的一條。
荷花扼臂,旋轉劍尖。
“和合童子”慘叫一聲,口鼻溢出鮮血。
荷花收劍,“和合童子”仰天地栽下去。
這回,他是真正的死了。
荷花在屍身上拭淨血痕,然後從容歸劍入鞘。
武同春忍不住開口道:“姑娘好身手!”
荷花笑笑道:“這是現成的,因為他早已重傷在你的劍下,否則要除他沒這麼簡單。”
武同春目光定在荷花面上,內心狂盪如潮。
荷花笑笑道:“為什麼如此看我?”
用極大的勇氣,武同春吐出聲音道:“你到底是誰?”
荷花秀眉一挑,道:“怪了,你明知我叫荷花……”
“在下是問姑娘的真實身份!”
“一名侍婢!”
“貴主人是誰?”
“一個薄命人,不願提名道姓。”
“在下……想知道。
“為什麼?”
武同春脹紅著臉道:“因為……因為在下受貴主人……”
他實在說不出口。
荷花當然知道他說不出口的下文,粉腮也泛紅暈,期期地道:“對不起,我不便饒舌的!”
武同春努力一咬牙,道:“貴主人就是“黑紗女”?”
荷花咬咬下唇道:“對不起,無可奉告!”
目光一轉,又道:“有人來了,我必須離開!”說完嬌軀一晃,倏掣而音,身法相當不弱。
武同春脫口叫道:“荷花姑娘,荷花姑娘……”
一個聲音道:“算了,她已走遠了!”
來的是白石玉,不知何時到現場的。 武同春又是一陣激動,白石玉設此謀,是由“黑紗女”主婢配合行動的。
白石玉取出一粒藥九,遞與武同春,笑著道:“把這吃下去吧!你已經不必再裝受制了,這眼色太怕人!”
武同春把藥丸吞了下去,道:“'桃花女'會漏網麼?”
白石玉道:“可能跑不了!”
話剛說完,一條人影橫飛而至,武同春本能地作勢戒備,“砰”地一聲,人影墜地,寂然不動,赫然是桃花女”。
白石玉點著頭道:“這一對邪惡的父女,算是結束了他們的邪行!”想了想,又道:
“我們還要做件事。”
武同春愣愣地道:“什麼事?”
白石玉手朝廟門一指,道:“廟裡有十具屍體,是苗疆用蠱的高手,人死了,蠱蟲還活著,必須予以火化,以免貽害無辜。”
武同春點點頭。
白石玉又道:“這一對父女,一併處理了吧!”
於是,兩人各抓一具屍身,進入廟中,武同春目光掃處,心弦為之一顫,院地中交叉疊堆著十具屍體,到酒樓傳“桃花女”口訊的漢子也在其中,兩人把屍體堆上。
然後尋來些破板廢料,引火焚燒,等烈火完全掩蓋了屍體,兩人再加了些木料,這才離去。
離了女蝸廟,來到大道邊,武同春止住腳步,道:“白姑娘,請告訴下,'黑紗女'到底準備如何對付在下?”
白石玉顯得有些莫測高深地道:“誰也不知道她想做什麼”武同春挫了挫牙,道:“你應該很明白,只是不肯告訴我……”
白石玉故意轉開話題,道:“目前我們得先公後私,'天地會'與'流宗門',勢同水火,隨時會發生虎狼之爭,除魔衛道,此正其時。”
武同春吐口氣,道:“不必顧左右而言他,除魔衛道當不會影響你現在說幾句話。”
訕訕一笑,白石玉道:“我說過我不知道,你逼我有什麼用?”
武同春絲毫不放鬆地道:“至少,你得告訴我“黑紗女”的來歷。”
“時辰還沒有到!”
“你是鐵了心,什麼也不說。”
“隨你怎麼講,反正我不能說。”
“荷花是她的侍婢,對不對?”
白石玉目珠連轉,久久才道:“這點我不想瞞你,你說對了!”
武同春全身一顫,感到有些暈眩,期期地道:“那……那……”
白石玉道:“那什麼?”
對方是女子,武同春不管怎麼樣也說不出口,這樁事,白石玉很可能知道,但,實在無法說出口。
白石玉沒追問下去,只淡淡地道:“不便說就算了,我不一定要知道。”
就此刻,突然傳來“黑紗女”的聲音道:“武同春,不管作多大的犧牲,不管什麼代價,我只要你活下去。”
武同春慘然一笑道:“要讓我活下去承受折磨?”
“你知道就好,所以你不必存什麼感恩之心。”
“很好,在下誠心接受任何折磨,不管是什麼,全加在我的頭上吧!”
“你麻木了?”
“可以這麼說,因為我的心早死了,活著的,只是一副軀殼,如果說還有一點沒死,那就是心願還沒了,心願一了,我就會實行我的諾言。”
“以死贖罪?”
“不錯!”
“我等著這一天!”
“不會太久的,現在,請勞駕道出身份,可以麼?”
“到那一天,我會告訴你,你也可以看到我的真面目。”
武同春打了一個踉蹌,“黑紗女”為了替凝碧討債,竟然不惜用身體來為自己解禁,這簡直不近人情,她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 突地,腦海裡浮現出遺珠的面影,他內心不由起了痙攣,他不但虧欠了妻子也對不起女兒由於當初的誤會,他的態度與行為,深深傷害了一個幼弱的心靈,想著,忍不住脫口道:“能讓我父女重新生活在一起麼?”
“不可以!”
“這……為什麼?”
“由為她心裡沒有你這個父親。你不能否認,你沒有關心過她一天,你也明日,她是在什麼環境中長大的,她有什麼錯,生下來就得受這種罪?”
“不要……說了!”
“是你自己提起的!”
“至少……讓我見她一面……”
“她不願見你!”
這句話,像一支利箭,穿透了武同春的心,他痛苦地大叫道:“黑紗女',你太過分了吧!”
“你不過分?”
“骨肉倫常,你……不能拆散我們……”
“武同春,沒人拆散你們父女,沒有人毀你的家,如果有,那是你自己。”
武同春的臉起了抽扭。
“黑紗女”的聲音不再傳來,不知是走了還是留在暗中。
白石玉深望武同春一眼,嘆口氣,道:“武兄,一步走錯……想再回頭,必須付出可觀的代價。”
慘然一笑,武同春道:“白姑娘,付代價是應該的,但折磨人也得有個限度。凝碧走了,就是把我碎骨粉身,對她又有什麼補益?”
白石玉道:“這很難說!”
武同春心弦一顫,道:“很難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白石玉撇一撇嘴,道:“我是信口說的,沒什麼意思。”
白石玉與“黑紗女”是一路的,不說幫兇,至少也是互濟,武同春冷冷地哼了一聲:
“告辭!”略一拱手,轉身便走。
白石玉揚聲道:“武兄請留步!”
武同春置若罔聞,反而展開身法,電馳而去。
就在武同春身影消失之後,“黑紗女”幽然出現。
白石玉喘口氣,道:“大姐,適可而止吧!”
“黑紗女”寒聲道:“什麼叫適可而止?”
白石玉道:“我看著他……覺得有些不忍。”
“黑紗女”沉默了片刻,才幽幽地道:“芳碧,你是否想到當年受害者的感受?”
白石玉道:“但那是誤會啊!”
頓了頓,又道:“大姐,人同此心,你該體諒他當時的感受,一個男人,所最不能容忍的便是這種事……”
“黑紗女”憤然道:“用不著幫他說話,對髮妻,對義弟,連這一點信賴都沒有?”
搖搖頭,白石玉道:“我仍然認為已經夠了。”
“黑紗女”擺手道:“好了,別多說……”
就在此刻,荷花疾掠而至,向“黑紗女”道:“夫人,天地會大批高手趕奔三棵樹,武同春也尾隨下去。”
噢了一聲,“黑紗女”道:“看來那裡有事,我們也去!”
三棵樹,駱家莊。
莊門前的天燈桿上,高吊著莊主駱正行的屍體,在門半開,聞悄無人聲。
武同春飄然來到,朝在門望了一眼,自言自語地道:“奇怪,天地會的人,分明是從這條路奔來的,何以不見人影?此地是'天地會'的秘舵之一……目光溜轉之下,發現燈桿上的屍體,不由駭然而震,仔細一看,脫口又道:“駱老爺子被殺懸屍,這是怎麼回事? ”
一個十分耳熟的聲音接口道:“用不著大驚小怪,虎狼之爭,必然的事。”
一聽聲音武同春便知道是誰了,開口道:“老哥也在這裡?”
“鬼叫化”現身出來,老臉一片沉重,反問道:“小老弟來此何為?”
武同春道:“小弟是追踪天地會的人而來……”
“噢!你來遲了一步,錯過一場好戲。”
“好戲?”
“不錯!”
“怎麼說?”
“何不到裡面看看去?”
武同春心中一動,道:“裡面發生了流血事件?”
“鬼叫化”朝燈桿上的屍體一指,道:“這不是現成的一個麼?”
武同春略作躊躇,大步朝門裡走去,剛轉過影壁,目光掃處,不由駭叫出聲,只見院地中整齊地排列了數十具屍體,正是那批先一步趕來的天地會高手。
現場沒有打鬥的痕跡,這太驚人了,難道這些高手,全無反抗之力麼再仔細看,死者身上不見傷,地上也不見到半點血跡,這些高手是如何至死的? “鬼叫化”緩緩走近,悠悠地道:“小老弟,你看了覺得怎樣?”
武同春搖搖頭,道:“什麼也看不出來!”
“鬼叫化”沉聲道:“你看不出死因?”
“看不出來,死者身上不見傷,也沒中毒跡象,而且死狀安詳。”
“這些人並沒有死,真正死的,只有吊在高桿上的駱正行一個。”
“什麼,沒有死?”
“嗯,全是活的!”
“可是……全都面帶死色?”
“這是必然的現象!”
“小弟越聽越迷糊了,老哥怎不明白說出來?”
“鬼叫化”搔了搔頭,道:“要不是我老要飯的親眼看到,還真的不敢相信,天下會有這等詭異驚人的歹毒玩意,你聽說過'假追魂'這名稱沒有?”
武同春瞪大了眼,駭異地道:“假追魂?沒聽說過。”
“鬼叫化”道:“這是一種極為歹毒的玩意,能製人於不知不覺之中,受制的人,外表上跟死人差不多,只是沒有真的死,不過,如果一個時辰不解禁的話,那可是真的要命,永遠不能還魂了。”
武同春茫然地道:“這樣做的目的何在呢?乾脆殺了豈非……”
“鬼叫化”目光朝四下一張望,道:“對方如此做,定然有其目的,我們等著看下文吧!”
武同春再次掃了那批狀類死亡的天地會高手一眼,道:“老哥能解此禁麼?”
搖搖頭,“鬼叫化”道:“我老叫化沒這能耐,解不了,不過……就是解得了也不會伸手,雙方是虎狼之爭,我們求之不得,不援虎得不助糧,必要時,還得伺機撲殺……別忘了,這是我們的初衷。”
沉默了片刻,武同春道:“老哥還沒說出下手之人是何許人物?”
“鬼叫化”側耳一聽,道:“有人來了,我們迴避,快!”
兩人迅快地隱起身形。
一行十餘人進入院地,為首的赫然是“流宗門”掌令“萍踪劍客”宋天培,隨後是總香主“天絕星”賀宇,及化名童方的方桐、外帶十二名錦衣武士。
武同春在暗中大為激動。
方桐為了父仇而投入“流宗門”,難道他還沒找到向宋天培討債的機會,還是沒有把握? 如果這樣拖下去,洩露了身份的話,後果不堪設想,定會遭到殘酷的製裁。
一行人站定之後,方桐開口道:“掌令,如何行動?”
宋天培冷陰陰地道:“我們等著對方來談這一筆交易。”
“天絕星”賀宇接口道:“這一批貨色可以說是'天地會'的上貨,他們損失不起。”
宋天培一揮手,道:“準備!”
十二名錦衣武士齊齊轟應了一聲,將那些被制者三人作一組,拉靠到階沿邊,頭對頭交叉著,然後亮出長劍,架上頸項,只要一聲令下,一支劍切三顆現成的人頭,是毫不費事的。
來天培、賀宇與方桐並排站在院地中,若有所待。
一聲胡哨,遙遙破空傳至。
宋天培開口道:“對方有人來了,不知來的是誰?”
賀宇道:“當然是能代表天地會說話的角色。”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1 15:44:52
個窈窕的身影,珊珊來到,極勻稱的身材,只是臉孔卻不堪承教來的,竟然是會主千金“魔音女”華素珍。
宋天培等大感意外,想不到天地會派他的寶貝女兒出面辦事。
打了個哈哈,宋天培道:“華姑娘是代表令尊出面麼?”
“魔音女”銀鈴似的聲音道:“不錯!”
“這麼說,你可以全權作主?”
“當然!”
“姑娘隻身而來,勇氣可佩。”
冷哼了一聲,“魔音女”轉動目光,逐一掃過那批狀類死亡的被制高手,醜臉變了變,道:“宋掌令,這些人死活如何?”
宋天培陰聲道:“還沒死,不過……死活之間相去不遠!”
“魔音女”眉毛一挑,道:“以詭計騙本會弟子入殼,這種手段有失光明吧?”
哈哈一笑,宋天培道:“貴會又幾曾作過光明的事?現在不談虛文,就事論事,以貴會三十六條人命,換本門魯長老一命,這價錢是否相當?”
“魔音女”冷沉地道:“本會此地負責人駱正行被殺懸屍,這筆帳又如何算法?”
賀宇插口道:“駱正行毀了本門三名弟子,那是他本人應付的代價。”
宋天培接著又道:“華姑娘,時間不多,如果要想這些人還魂,就趕快辦正事,本門魯殿主人呢?”
灼灼目芒,直照在“魔音女”面上。
就在此刻,一乘由四名壯漢扛抬的大轎,冉冉而入。
宋天培等為之臉色一變。
轎子放落,抬轎的退到轎後去。
“魔音女”站到轎側。
宋天培目注垂落的轎帘,冷冷地道:“是會主夫人親自光臨麼?”
轎內沒聲音。
“魔音女”代答道:“宋掌令說過時間不許,現在就辦正事吧,請解除本會這些被制者的禁制,貴門就可以領回一個活生生的殿主。”
宋天培目珠一轉,道:“人呢?”
“魔音女”道:“在轎子裡!”
“如此請先放出魯殿主!”
“請先解禁!”
“本人要先證明魯殿主無恙。”
“當然不會是屍體,這點大可放心。”
“華姑娘,眼見才是真!”
“魔音女”側身用連鞘劍挑起一角轎帘,姓魯的殿主果然端坐轎中,轎帘隨即放落,“魔音女”冷冷地道:“閣下看清楚了?”
宋天培城府極深,他直覺地感到事情不會如此單純,剛剛那一瞥,他看出魯殿主似乎神情有異。
當下沉聲道:“本人要先與魯殿主講幾句話。”
“魔音女”道:“宋掌令故意拖延,是別有用心麼?”
宋天培皮笑肉不笑地道:“防人之心不可無,本人不得不小心從事。”
“魔音女”針鋒相對地道:“彼此,彼此,請命貴門手下退開,然後解除禁制,活人換活人,這公平麼?”
宋天培道:“很公平,不過……本人堅持原則,請先放魯殿主出轎。”
“我也堅持原則,請先解除本會弟子禁制。”
“華姑娘,三十幾條命換一條,如果事出意外,本門並不吃虧。”
“這是威脅麼?”
“實話實說而已!”
“本會也不吃虧。”
“什麼意思?”
“魯殿主一條命,值不得貴門費這麼大的周章,最主要的是他身上懷有貴門遠道求來的秘密東西,這點是最主要的,對不對?”
宋天培臉色一變,道:“華姑娘,那東西仍在魯殿主身上?”
“魔音女”不假思索地道:“當然,那東西對別人沒用,對貴門……可能關係重大。”
賀宇目注宋天培道:“先證明一下那東西是否真的仍在魯殿主身上?”
點點頭,宋天培道:“華姑娘,本人要先看到那東西。”
“辦不到!”
“非辦到不可!”
“否則呢?”
“本人將下令殺人!”
“哈哈,宋掌令,你敢么?”
“為什麼不敢?”
“別以為姑娘我人單勢孤,一句話,沒十分把握,便不會來,既然來了,可就不會如閣下想像的簡單。”
宋天培臉色又是一變。
一直不曾開口的方桐,突然插口道:“姑娘既是有所準備而來,定然也有預定的行事方針,就請說出來吧,反正事情必須解決。”
“魔音女”以斷然的口吻道:“先解禁,活人換活人,再沒旁的路。”
宋天培的臉色沉了下來,以目示意“天絕星”賀宇與方桐,準備出手破轎救人,然後冷森森地道:“華姑娘,那我們就走著瞧了!”
“魔音女”似乎胸有成竹,毫不為意地道:“可以,不過……宋掌令在下決心之前,該多多考慮,以免後悔。”
這句話縱莫測高深,凡是城府深的人,疑心必重,宋天培此刻正是這種心情,表面上,“流宗門”佔絕對優勢,但他擔心“天地會”方面有什麼意想不到的安排,一著失誤,便將招致失敗。
而此次任務絕對不能失敗,天地名只派“魔音女”一人出面料理此事,便是最大疑點之一的,如果沒有所恃,不可能如此,而“魔音女”的沉著,也是令他不安的,顯示這當中必大有文章的。
暗中觀看的武同春與“鬼叫化”,倒是覺得有些不耐了。
場面在緊張中透著詭譎。
就在這雙方僵持不下之際,轎帘一飄,魯殿主出轎兀立,臉色鐵青,那神情十分駭人. 一望而知,內有蹊蹺。
賀宇脫口叫道:“魯殿主,你沒事麼?”
魯殿主不言不動。
宋天培挪動腳步,迫向魯殿主。
突地,轎中傳出一個蒼勁的聲音道:“不許動!”
宋天培止住前欺之勢,臉色又是大變。
想不到轎子里居然還藏得有人。
賀宇栗聲道:“轎中何人?”
轎中人嘿嘿一聲冷笑,道:“這些人,受制於'假追魂',這是'人外人'的嫡傳絕活,想來是你們門主鮑龍飛親自下的手,你們想解也解不了,事實上你們是想得到姓魯的,然後殺害人質,可惜,這心思白費了。”
宋天培與賀宇面色慘變。
方桐卻是另有心思的,事實上,他根本不必關心事情的成敗,他入“流宗門”是別有懷抱。
宋天培城府再深,一旦真相被揭開,可沉不住氣了,栗聲道:“閣下到底是誰,請現身出來?”
轎中人又是一陣令人股栗冷笑,陰沉地道:“宋天培,現在命令你手下收劍退開。”
宋天培咬咬牙,道:“辦不到!”
轎中人道:“那你就下令動手殺人吧!”
宋天培下意識地退了兩步,目光朝魯殿主面上一連幾眼,道:“是心神受制的樣子!”
轎中人道:“宋天培,快下決斷,反正鮑龍飛不會現身,他在急等姓魯的身上所帶的藥物,以援救他運功走岔的命運,這點老夫十分明白,現在老夫不迫你解禁,因為你不能,帶你的人離開吧!”
宋天培此刻的臉色,說多難看就有多難看,躊躇了半晌之後,才期期地道:“閣下到底是誰?”
轎中人道:“你不必知道。”
宋天培吐了口大氣,道:“區區怎知藥物仍在魯殿主身上?”
“魔音女”走近魯殿主,從他身上掏出一個形式怪異的小木盒,亮了亮,拋了過去,冷冷地道:“東西原封不動,這東西對別人沒用,你總可放心了?”宋天培接在手中,檢視了一番又猶豫了一陣,才勉強抬手,向空揮了揮,十二名錦衣武士收劍退開。 宋天培偏偏頭,賀宇舉步走向魯殿主,用手拉了拉他的衣袖,道:“魯殿主,走!”
魯殿主形同行屍走肉,木然挪動腳步。
宋天培心有未甘,但也無可如何,揮手下令,命手下離去。
“魔音女”面對轎門道:“老前輩,這些受制的怎麼辦?”
轎中人道:“老夫已有安排……”說完,突地揚高了聲音道:“'黑紗女',你可以現身了!”
“黑紗女”三字傳出,“魔音女”為之色變。
暗中的武同春登時激動起來,“黑紗女”與“天地會”是互相敵對的,何以會牽進這件事情之中呢? 轎中人又係何等人物? “鬼叫化”用手按了按武同春,要他沉住氣。
人影閃晃中,“黑紗女”如飄絮般落入院地,開口道:“前輩有何指教?”
“請你解開這些人的禁制!”
“為什麼?”
“你不能眼看他們幾十人就此喪命。”
“晚輩沒理由救治'天地會'的人。”
“'黑紗女',這是兩回事……”
“什麼兩回事?”
“你與'天地會'敵對是一回事,老夫與令師交情不淺,請你解禁又是一回事,兩件事不必混為一談。”
“這個……”
“'假追魂'的手法,只有令師'接引婆婆'的獨門指法能解,這點你定可辦得到,算是對老夫個人的人情。”
“黑紗女”略作思索,道:“這點……晚輩不敢毛主席命,不過有件事晚輩不甚明白。”
轎中人道:“什麼事?”
“黑紗女”道:“前輩早已不問江湖事,如今卻出面為天地會效力,為什麼?”
“為了一段公案!”
“什麼公案?”
“這等會再說,你先救人,再遲便回天乏術了。”
“黑紗女”想了想,上過去飛指逐一連點,然後又回到轎前,道:“一刻之後,氣血復甦,便可醒轉。”
轎中人道:“老夫以個人身份向你致謝!”
“黑紗女”道:“不敢當前輩的謝字!”
“魔音女”期期地開口道:“華素珍向勞駕致謝!”
“黑紗女”冷漠地道:“不必,本人與'天地會'之間的關係不會因此而改變。”
“魔音女”神情十分尷尬,想再說什麼,卻說不出口。
“黑紗女”不理“魔音女”的反應,又朝轎門道:“前輩可以見示出山的原因了?”
轎中人冷森森地道:“老夫要找殺人的兇手討債!”
“黑紗女”栗聲道:“前輩要找無雙堡少堡主武同春?”
轎中人道:“一點不錯,就是他!”
暗中的武同春,霍地直起身形,內心一片狂激。
轎中人寒著聲音又道:“聽口氣……莫非你跟姓武的有什麼關係不成?”
“黑紗女”道:“不錯,是有點關係。”
“什麼關係?”
“這點前輩不必知道。”
“老夫非知道不可……”
“這是晚輩個人秘密,除家師之外,不入第三者之耳。”
“但老夫要找地……”
“取他的性命?”
“勢在必然。”
“那晚輩就套用前輩剛才說過的一句話,分為兩方面,前輩與家師有交情是一回事,而晚輩將全力阻止前輩向武同春索仇又是一回事。”
“什麼,你……要阻止?”
“這也是勢在必然。”
“你別使老夫為難!”
“這是無可奈何之事。”
“令師知道了,會怎麼說?”
“她老人家會認為晚輩做得對。”
武同春已經按捺不住,現身而出。
“鬼叫化”隨之現身。
“魔音女”脫口驚呼道:“武同春!”
轎中人似乎極度意外,栗聲道:“武同春……他就是武同春?”
武同春步近轎前,沉聲道:“不錯,在下正是武同春,閣下何方高人?”
一陣懾人的笑聲,自轎內傳了出來,轎中人久久才斂住笑聲道:“太巧了,你會不請自到,老夫正愁找不到你小子……”
“在下請問閣下是何等人物?”
“特來要你命的!”
“要命也無妨,只要閣下有此能耐,但仍請交代來歷?”
“老夫已經數十年不向人提名道姓。”
“那就請現身?”
“老夫一現身,你就死定了,在老夫沒現身之前,問你幾句話……”
“問吧!”
“牟英山是你殺的?”
武同春一怔神,隨即坦然道:“不錯,他助紂為惡,死有餘辜,閣下要討的,便是這筆帳?”
轎中人道:“不錯!”
“鬼叫化”嘿嘿一笑,道:“老要飯的以為是誰,原來是'玄靈子'。怎麼,老了,行動不便,所以坐起轎子來了?”
武同春恍悟過來,當初灰衣人牟英山殺人無痕,就曾判斷他是“玄靈子”門下,果然不錯,他的來路正是如此。 想不到的是這隱姓埋名了數十年的人物,竟然還在人間,而且出了山。
轎帘飄起,一個白髮皤皤的高瘦老人現身出來,手中持一支鳩頭杖,布衣芒履,看上去有些仙風道骨,雙目半睜,露出兩縷極細的如銀絲似的目芒,這顯示他的內力修為,已到了驚人的地步。
武同春了無怯意,正眼直視對方。
“玄靈子”的目芒在“鬼叫化”面上一掃,道:“如老夫沒記錯,你是'無影丐'的道徒?”
“鬼叫化”嘻嘻一笑道:“閣下是沒記錯,數十年前,先師與要飯的曾與閣下有過一面之緣呢。”
“你現在當已是丐門長老?”
“歲月無情,不長也得老。”
“你跟姓武的一路?”
“是的,彼此投緣,只好走一條路了。”
那批天地會的高手,先後醒了過來,錯愕地朝這邊圍近。 “玄靈子”朝“魔音女”擺擺手,道:“你帶他們離開!”
“魔音女”恭應了一聲,深深望了武同春一眼,然後與眾高手相偕離去。
“黑紗女”此時,遠遠站在一邊。
“玄靈子”挪了挪步,沉聲向武同春道:“武同春,你是後生晚輩,但這筆血債,老夫不能不討。你準備作什麼打算,是自了還是……”
武同春正色道:“如果閣下講理,我們便評理,如果閣下已經有了定見,那就什麼也不必說,請劃出道來就是。”
嘿嘿一笑,“玄靈子”道:“對你,還用老夫劃道?”
“鬼叫化”搔了搔頭,道:“要飯的插句嘴,閣下已這大把年紀了,且又數十年不問江湖事,對於當今武林的情勢,可能不甚了了,牟英山濫殺無辜,聖僧'無我大師',齒德俱尊,便是他手下亡魂之-……”
武同春突地想起件事來,脫口道:“不對!”
“鬼叫化”道:“什麼不對?”
武同春道:“牟英山是'財神'的傳人,曾以古錢作信物……”
“鬼叫化”眉毛一軒,道:“不錯,牟英山的確是'財神'的傳人,但他是這位閣下的義蟆蛉子,所以才會有那一手殺人無痕的絕著,這一點老哥我最近才知道,忘了告訴你。”
“玄靈子”冷冷地道:“你這臭要飯的,竟然也知道這些?”
“鬼叫化”淡淡地道:“這並非什麼了不起的秘密,知道的豈止要飯的一個。”
“玄靈子”在喉嚨裡哈了一聲,細如銀絲的目芒,又迫射到武同春面上,沉聲道:“你打好主意沒有?”
武同春把心一橫,道:“在下已經打好主意了。”
“什麼主意?”
“在下不會束手待斃。”
“你的意思是要反抗?”
“不錯,竭盡所能。”
“老夫勸你自了。”
“在下絕不考慮此點。”
“你要迫老夫開殺戒?”
“悉聽尊便!”
“玄靈子”大睜雙目,冷電似的目芒暴漲,厲聲道:“那你準備納命!”
面對如此人物,武同春心中不無忐忑之感,但事逼如此,除了豁出去盡力一拚,別無他途可走。
當下立即持定心神,緩緩拔出霜刃,面上沉凝之色;令人吃驚,表示他的定力,也已到了登堂入室之境。
此刻,他已無暇計及後果,心中只存一個意念,盡力一拚。
“鬼叫化”心裡暗暗著急,以他的身份地位,當然不能隨便插手,他雖深信武同春的劍術,但是否能在“玄靈子”的劍下保住性命,就很難說了。
而事實上誰也阻止不了這場可怕的殺劫,想了想,故意寒著聲音道:“閣下的輩份,與老要飯的這位小友,足足差了三代。”
“玄靈子”老臉一變,道:“你想用這句話扣住老夫,使老夫不下殺手?”
“要飯的沒這意思。”
“那你說這話的目的是什麼?”
“只是提醒閣下,殺一個後生晚輩,會令同道齒冷,萬一殺不了,一世的英名將毀於一朝。”
“老夫是為義子討債。”
“牟英山多行不義,武林中正道之士皆可殺之!”
“閃開!”
“黑紗女”緩步走了過來,悠悠地道:“前輩不想想所傳非人,以前輩的獨門武功,濟惡助兇,而今竟然出面索仇,置武林公義於不顧,不管是否殺得了武同春,大名已經蒙污……”
“玄靈子”電炬似的目芒一閃,大聲道:“你要插手?”
“必要時會的。”
“不顧師門的交情?”
“事逼處此,一切在所不計了。”
“很好,你們三人可以聯手齊上。”
武同春沉聲發話道:“不必,在下不才,要獨力接下,不須任何援手!”
“玄靈子”一頓鳩頭杖,道:“有骨氣,衝著這點,老夫出手不過三,如你能在老夫杖下三招不死,你便活定了,老夫抖手便走,過節勾銷。”
此言一出,武同春豪氣大盛,三招,他不信憑自己所學,擋不住對方三招,當下徐徐亮式,抱元守一,從唇間凝重吐語道:“在下恭候,請出手!”
“玄靈子”橫起了鳩頭杖,目芒更加怕人。
“鬼叫化”與“黑紗女”悄悄退開數尺。
空氣驟呈一片緊張,誰也無法預料後果。
武同春亮出的架勢,表示他將以“玄黃劍法”應戰。
“玄靈子”修為高深,雖一心要代義子牟英山討債,但羽毛仍是要珍惜的,沉重吐語道:“許你先出手,算第一招!”
言中之意,他在出手之間,必定可以取武同春的性命,同時,也維持了武林長者的身份了。
武同春身為無雙堡少堡主,當然也有他的尊嚴,劍眉一挑,虛虛劃出一劍,立即收回,口里道:“這是第一招!”
“玄靈子”老臉變了色,他還沒碰到過像武同春這等孤傲的武士,沉哼一聲,鳩頭杖以泰山壓頂之勢,劈向武同春,看似尋常而出然的一擊,但其中所藏的變化,只有明眼人才能看得出來。
白光騰起,武同春全力封架。
“鬼叫化”與“黑紗女”,不自覺地作出了戒備之勢,準備必要時出手。
這不過是瞬間的事,僅只使人有本能上反應的時間,沒有轉念的機會。
劍杖交擊,爆出劍耳的振鳴聲,武同春退了一個大步,氣翻血湧,眼冒金花,一咬牙,又回復起手之勢,口里道:“第二招! ”
“玄靈子”老臉起了抽動,武同春的功力,大大出乎他估計之外,鳩頭杖仍是出擊之勢,別人無法知道這一擊他到底佔了多少優勢,但他自己心裡雪亮,信心已經動搖,最後一擊能否如願,他已毫無把握,如果不能得手,“玄靈子”三個字便算毀了,但,他又不能就此收手。
“鬼叫化”臉上仍然是一片沉重,他知道“玄靈子”並非泛泛,如果他展出殺人無痕的絕技,武同春恐難僥免。
“黑紗女”面蒙黑紗,旁人看不出她面上的表情。
武同春把功力運到極限,準備接生死交關的最後一擊。
“玄靈子”突地將杖交左手,身形微挫,右掌作出了一個怪姿勢。
“鬼叫化”脫口道:“閣下要施展絕活?”
這句話的目的,當然是要提起武同春的注意。
“黑紗女”嬌軀彈限八尺,栗聲道:“前輩如以殺手傷人,晚輩只好冒犯。”
“玄靈子”轉頭道:“你……要出手?”
“黑紗女”聲音微激地道:“是的,晚輩是要出手,而且是萬無一失的殺手,在這俄頃之間,將有兩人橫屍……”
“玄靈子”鬚髮蓬立,怒吼道:“你真的敢?”
“黑紗女”道:“事情已成定局,沒什麼憨不敢的了。”
“玄靈子”氣呼呼地道:“令師與老夫交情匪淺,你要用她的絕著來對付老夫?”
“黑紗女”絲毫不為所動地道:“亨已至此,說什麼都是多餘的了。”
武同春對“黑紗女”的來歷作為,仍是莫測高深,目前堪以認定的一點,是她與亡妻凝碧之間,有極深的關係,甚而不惜獻身為自己解禁,說起來,這種行為跡近荒誕,但事實如此,別無解釋。
現在,她竟然不惜對師門故交準備施殺手,的確是無法思議的行為。
“玄靈子”內心激越如狂,數十年修涵的一口氣,已無法安定紊亂的方寸,他如果施展殺手,固可毀了武同春。 但“黑紗女”同時間的一擊;他也無法倖免,“接引婆婆”嫡傳的殺著,他是毫不陌生的。 現在,態勢已演變成只要一出手,便是兩敗俱亡之局,而他,名頭所繫,沒有轉環的餘地。
“鬼叫化”已經看出“玄靈子”的心理,冷冷地道:“玄靈子老兒,可要三思,你那義子車英山,死有餘辜,即使你能毀得了武同春,也必在武林中留下罵名,何況你未必……”
“玄靈子”厲吼道:“臭要飯的,你給我住口!”
“鬼叫化”道:“還有一句話,我臭要飯的向不記惡,準為你妥為善後。”
武同春在這片刻之間,心念轉了無數次,他不能在這種情況之下,逃避“玄靈子”的索仇,事如傳出江湖,名聲一樣難保,而事情必須了斷,武式所爭,第一是義,第二是名,生死是其次。
當下目光掃向“黑紗女”道:“芳駕切勿插手,在下說過要一自己了斷。”
“黑紗女”寒聲道:“你想死?”
哈哈一笑,武同春道:“大丈夫生而何歡死何懼?既為武士,何必斤斤計較於生死。”
“黑紗女”道:“那你就自了吧!”
武同春愕然道:“芳駕要在下自了?”
“不錯!”
“在下不會自了,力有不速而死,心安理得。”“但你不該死在第三者的手下。”
“為什麼?”
“你忘了當初的諾言?”
“諾言?”
“不錯,你的命有一條,而這條命你早已許給了我。”
武同春全身猛震,蹬蹬蹬退了三個大步,目瞪如鈴。
“玄靈子”與“鬼叫化”,齊錯愕地望向“黑紗女”,“鬼叫化”是略知影子,而“玄靈子”則十分茫然,他懷疑”黑紗女”故作詐語。
武同春內心起了痙攣,這勾起了他隱藏在內心深處的痛苦,慘然一笑道:“在下不會忘記諾言,但眼前的個必須作一了斷,如在下幸而不死,一定實踐諾言,如果不幸,反正……
同樣是交出一條命……”
“黑紗女”冷酷地道:“那不同,死與死之間差別很大,你如此死,別人不能瞑目九泉。”
別人,指的當然是凝碧。 武同春痛苦地道:“你不要逼我!”
“黑紗女“冷笑了一聲道:“那是我自己的事!”
武同春一振手中劍,跨步追向“玄靈子”,激聲道:“請!這是最後一招。”
“玄靈子”轉望向“黑紗女”道:“你仍然要插手?”
“黑紗女”斷然應道:“晚輩不會改變主意。”
武同春大聲道:“芳駕這麼做,是毀我武同春,也毀了無雙堡之名。”
“黑紗女”默然不語,誰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因這句話而改變主意。
驀在此刻,一蓬亮晶晶的疾雨,自廳內射出,罩向“黑紗女”、“黑紗女”厲喝一聲:
“什麼人敢施暗算!”人隨聲起,撲向廳門。
這是千載一時之機,“玄靈子”不會放過,大吼一聲,向武同春出了手。
“鬼叫化”驚叫出聲。
雪苦悶映中,悶哼傳出,“玄靈子”與武同春雙方之間的距離拉到一丈,“玄靈子”胸衣裂了口,隱有殷紅滲出,拐杖斜拖,老臉抽扭。
武同春劍尖掛地,俊面煞白,身形搖搖欲倒,但他強撐住沒倒下,胸部在劇烈起伏。
兩敗俱傷,但不知誰傷得重。
“鬼叫化”呆住了。
那四名抬轎的壯漢,始終站在橋後,此刻也瞼色大變。
一條人影,自廳門飛出。
“砰”然栽墜院地,隨之而現的是“黑紗女”。
“呀!”“玄靈子”驚叫出聲,墜地的人影,赫然是天地會主的千金“魔音女”華素珍,業已氣絕。
她本來已經離去,'想不到又潛回在中,以暗器襲擊“黑紗女”,也製造“玄靈子”有出手的機會來。
“玄靈子”栗聲道:“你殺了她?”
“黑紗女”道:“她難道不該死?”
“玄靈子”激聲道:“天地會將不與你師徒甘休。”
“黑紗女”不屑地嗤了一聲,道:“我不在乎,倒是前輩三招已過,殺手也施展了,作何打算?”
“玄靈子”欲言又止,這結局是他做夢也估不到的,老臉一陣抽搐之後,瞞珊上前,抱起“魔音女”的屍體,放入轎中,然後深深望了身形仍在搖晃的武同春一眼,嘆口氣。 也鑽入轎中去了。
四名壯漢抬起,如飛出在而去。
“鬼叫化”長長吐了口氣,靠近武同春,激動地道:“小老弟,想不到你能承受對方一台,還傷了對方,你……覺得怎麼樣?”
武同者身軀一個劇顫,目一張,一股逆血奪口噴出。
“黑紗女”忘形地一把將武同春扶住,栗聲道:“他傷勢嚴重!”
“鬼叫花”也伸手扶住武同春的另一邊,皺著眉道:“小老弟,傷在內腑麼?”
武同春搖搖頭,喘息了片刻,無力地捧著雙臂道:“放開我!”
“鬼叫化”關切地道:“你的傷必須馬上治療,這……”目注“黑紗女”又道:“玄靈老兒的手法,老要飯的無能為力……”
“黑紗女”放開手,退開數尺,道:“不死是奇蹟,想來該有救的。”
“鬼叫化”急不擇言地道:“想來……這麼說,你也無能為力?”
武同看眼前陣陣發黑,但他竭力撐持住,他心裡明白,心脈已受重創,沒有當場橫屍,的確是奇蹟。
但他知道死亡的來臨只是時間問題,“玄靈子”那蓄勢的一擊,放眼武林,能承受的恐怕難找一二人。
傲氣,支持住他不倒,他迅快地作了抉擇,乘一口氣不斷,他要去了心願,至於找天地會主華容索債,現在已是奢談了,現實迫他非放棄不可。
“鬼叫化”苦著臉道:'小老弟,老哥我扶你到裡面先歇著,再想辦法武同春咬牙甩開“鬼叫化”的手,搖搖欲倒地挪動腳步。
“鬼叫化”又一把拉住,急聲道:“你想做什麼?”
武同著失神的眼,瞪著“鬼叫化”,右手劍仍拄著地,久久,才吐出聲音道:“老哥,別管我,找……有急事要辦。”
“但你是重傷?”
“乘我……沒倒下,老哥,求你……別攔我……”
“小老弟……”
“求你……讓我走!”
“你……神誌不清了?”
“我很清醒,我知道該做什麼。”
“黑紗女”朝“鬼叫化”偏偏頭,道:“前輩,把他交給我!”
“鬼叫化”遲疑地道:“交給你……你有救治之道?”
“黑紗女”點點頭,道:“我會想辦法,保證他不會死。”
“鬼叫化”放開手。 武同春再也支持不住,就地癱了下去,卻被“黑紗女”橫抱起來,“鬼叫化”不由愕住了。
“黑紗女”的作為,實在使他這老江湖莫測所以。
“黑紗女”幽聲道:“此非善地,得另覓妥當之處,人交與我,前輩可以請便。”
“鬼叫化”後退一步,瞪著眼,不知該說什麼好。
風聲颯然,白石玉與荷花同時出現。
白石玉顯得很著急地道:“大事無礙麼?”
“黑紗女”道:“我們先離開此地再說,現在要緊是爭取時間。”
“鬼叫化”以異樣的聲調道:“要撇開老要飯的?”
“黑紗女”道:“前輩不要多心,眼前是救人要緊,前輩如果同行,諸多不便,所以斗膽請前輩暫時離開他,小女子保證他會平安。”
“鬼叫化”心念疾轉:“看樣子她們可能會帶他去向'接引婆婆'求救,一群婦道,自己插在其中,是很不便……”
當下點頭道:“好吧!老要飯的就把他交託芳駕了!”說完,轉身自去。
白石玉等“鬼叫化”身影消失之後,才開口道:“大姐,你差點斷送了他!”“黑紗女'道:“你要我怎樣? '玄靈子'是師父好友,我已經不顧一切而為……”
“你該先下手。”
“向“玄靈子”下手?”
“當然!”
“那會造成什麼結果?”
“如果他死了,又是什麼結果?”
“說話別太任性,反正他沒死。”
武同春此刻是在昏迷狀態中,她們談的,他半個字也沒聽到。
荷花插口道:“夫人,目前該怎麼辦?”
“黑紗女”道:“先帶回去再說。”
青燈娓娓,是不久前武同春受“黑紗女”獻身解禁同一個臥室。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1 15:46:46
帳饅低垂,武同春靜靜躺在溫軟的被褥裡,床邊,站著一個風姿綽約的少婦,她,就是“黑紗女”的本來面。
她身邊並立的是白石玉,此刻,也是女子裝束。
白石玉悠悠地道:“大姐,你還很他?”
“黑紗女”搖搖頭,道:“也許……恨得太久了,我現在……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感覺。”
白石玉道:“我認為已經夠了,大姐,該適可而止了。”
“黑紗女”隔帳望著昏睡的武同春,深深吐口氣,道:“我們分頭辦事,你到捨身岩,我到煙雲洞,師父必在其中一處,這樣我們便不會落空,請示師父救治之法,誰見到了師父,得到指示,須立刻趕回,護心丹只能維護他五天傷勢不惡化。”
“現在就動身麼?”
“當然,越快越好!”
“那我馬上啟程!”
“走吧!”
白石玉轉身出房而去。
“黑紗女”坐上床沿,伸手輕撫武同春的面頰,眼角起了濕潤,喃喃地道:“我該再恨你麼?……”
兩粒晶瑩的淚珠,擠出眼角,然後滾落腮邊。
幽淒地又道:“是的,噩夢該醒了,造化弄人……這是命運,我是做得太過份了,除了彼此痛苦,得到什麼?”
荷花消然走了進來,輕輕吐口氣,道:“夫人,夜深了!”
“黑紗女”站起身來,道:“荷花,我要出門……”
“什麼,夫人要出門?”
“是的,救人如救火,一刻也不能耽擱,我必須連夜上路,你在家好好照料他父女,明天清晨,他會醒來,不要回答他任何問話,要他安心等候,記住,目前不要讓遺珠跟他見面了。”
“夫人,這……”
“不要多說,照我的話做。”
“是的,夫人……馬上就要動身?”
“唔!”
日影照窗紗,武同春坐在窗邊椅上發楞,不久前,那近乎荒唐的一幕,不斷在他的腦海裡衝擊,獻身解禁,簡直無法思議。
女人的貞操是第二生命,而“黑紗女”是代凝碧討債的,她為什麼甘願付出這大的犧牲來救自己? 為什麼? 為什麼? ……想不透,便不願再去深想,試行運功,真氣似已消散殆盡,根本提不起來,換來的,是心腑間一陣劇痛。
他絕望地站起來,暗忖:“功力既已毀在'玄靈子'之手,此生算是提前結束,賴在此地,再接受'黑紗女'的好處,然後又承受她的折磨,堂堂男子漢大丈夫,難道半點骨氣都沒有。不,我得先作了斷,諾言得向凝碧兌現,不能任'黑紗女'逞快……武同春,現在是你下決心行動的時候了!”
最後,他叫出了聲。
荷花送來了早點,放置好,笑笑道:“武大俠,請用點心。夫人交代,她在這兩三天之內必定回來!”
武同春勉強笑應道:“難為貴主人如此關注,在下實在過意不去……”
荷花面上掠過一抹異色,道:“其實……”開了口,似乎覺得不安,以下的話又咽回去了。
武同春知道荷花有話要說,但他不想追問,因為他的主意已經打定了,他要去做他該做的事。
除此之外,任何事對地都已不再重要,略一沉吟,道:”“荷花,我自己會用,現止還不餓,人很累,我想再睡一覺,有事我會叫你,你有事去做吧,不必陪我。 ”
荷花點頭笑著道:“那武大俠就好好歇著吧!”
荷花出房,武同春拴上房門,然後走到後窗,審視後院的形勢,後面門是上了鎖的,圍牆高約一丈左右,喪失功力的情況下,攀越不易,但側方靠牆有棵槐樹,倒是極好的憑藉物,牆外便是荒野,連接山區,只要越過曠野,進人山區,便不愁被追及了。
他不能再猶豫,必須爭取更多時間,如被荷花發覺,便走不了。
於是,他結束一番,帶上霜刃,越窗而出,四顧無人,迅快地接近槐樹,攀援上去,藉橫枝跨上牆頭。 然後躍了下去,疾步越過曠野,進入山林,這才算鬆了一口氣,回身遙望“黑紗女”所住的小屋,突然想起了愛女遺珠。
遺珠,是凝碧遺留在世上的一顆珠,父女已兩年不見面,“黑紗女”硬生生把父女分開,算是報復手段之一。
骨肉天性,武同春不由潸然淚下,愛女可能就住在目力所及的小屋中,然而咫尺天涯,不能相見,甚而,從今以後,會是人間天上。
他想在了願之前見愛女最後一面,僅止於想,他挪不動腳步,他知道一回去便難再脫身。
想見愛女的意念,像毒蛇在噬咬他的心,他又一次經歷內心滴血之苦。
“遺珠,爹對不起你娘,也對不起你,爹是個罪人,孩子,別了,你……會好好活下去的,會長大,知道了前情之後,也會恨你爹……”
他喃喃自語,最後變成了嗎咽。
木立了不知多久,他還是含著淚離開,他非走不可。
雖然他失去了功力,但健碩仍異於常人,並不以山行為苦,只是在心理上負荷極重,以一個高手而驟然失功,那份感受,非局外人所能想像。
一路淒淒惶惶,黃昏時分,他已奔行了數十里。
正行之間,突然發現前面不遠處的嶺脊線上兀立著兩條身影,他立即止住腳步,在目前情況下,他不能牽連或招惹任何事情。
身影十分眼熟,頗不陌生,這又勾起了他好奇之念,好奇之念一興,便無法遏止,這是武林人的通病。
於是,他悄然向前移去。
距離拉近,定睛細望之下,不由大為訝異,兩條相對的人影,赫然是方桐與“萍踪劍客”宋天培。
方桐化名童方,加人“流宗門”,目的就是要伺機向宋天培索討不共戴天的血仇,現在雙方在荒山里單獨相對,方桐會採取行動麼? 話聲傳了過來,只聽宋天培況聲道:“童香主,成敗在此一舉,你必須在十日之內要安排妥當。”
武同春心中一動,方桐已經當了香主,宋天培命令他安排什麼? 方桐答非所問地道:
“宋掌令,這是個好地方,也是好時辰。”
宋天培錯愕地道:“童香主,你在說什麼?”
“我說好地方,好時辰!”
“什麼意思?”
“我要告訴你一個你想像不到的秘密……”
“秘密?”
“是的!”
“什麼秘密?”
“我倆之間,有一個要橫屍此地。”
宋天培向後一退身,采聲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稍安毋躁,我一說出來你就明白。”
暗中的武同春不由狂激起來,他知道方桐要開始向宋天培索血,而他目前沒有功力,無法援手方桐。
宋天培陰險狡詐,功力驚人,萬一方桐不是他對手,他絲毫也幫不上忙。
宋天培陰陰地道:“說說看?”
方桐一字一句地道:“此時,此地,有人要向來掌令討一筆帳。”
宋大培目芒大張,大聲道:“誰?”
方桐寒聲道:“就是在下!”
宋天培連退三步,手按劍柄,厲聲道:“你?……要向本人討債?”
“不錯!”
“什麼債?”
“人命債!”
“你到底是誰?”
“現在告訴你,本人方桐,'鐵心太醫'的嫡孫,先父含恨地下已經十幾年,別的,大概不必重提了。”
“你……你是姓方的……”
“嗆”地一聲,方桐長劍出鞘,咬牙道:“宋天培,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哈哈哈……”宋天培狂笑起來。 ”
久久,宋天培斂住笑聲,獰聲道:“想不到你小子懷此目的而投入本門,很好,你自己揭了開來,既然你已經等不及,宋某人該成全你!”
話聲中,跨步向前迫近。
方桐厲聲道:“撥劍!”
宋天培意帶不屑地道:“要殺你不必動劍,倒是你有什麼遺言要交代麼?”
“宋天培,你最好是亮劍,憑真世實力,一決生死。”
“本人說過不必!”
“你倚恃飛芒暗器!”
“不管倚恃什麼,只要能成全你的志願就成。”
“那你會失望!”
“失望……什麼意思?”
“你會在施展暗器之前倒下。”
“那我們就試試看……”
武同春深知宋天培暗器霸,方桐很可能無法如願,情急智生,冒走險招,腳步一挪,冷聲發話道:“且慢動手!”
方桐懷宋天培大感意外,估不到近旁竟然還有人。
武同春故作從容,緩步迫近方桐一看是武同春,大喜過望,張口歐呼,想了想,又閉上嘴沒吭聲,他不想暴露雙方之間的關係。
宋天培卻脫口叫出聲:“無情劍客!”
武同春橫提霜刃,隔丈許立定,冷沉地道:看來兩位是想用生死之搏? ”
宋天培目芒一閃,道:“武老弟是路過?”
武同春淡淡地道:“不錯,是路過!”
宋天培略一沉吟,道:“武老弟,這是本門中的家務事,你……不會插手吧?”
微一蕪爾,武同春道:“在下沒說要插手,不過……”
宋天培道:“不過什麼?”
武同春神色一正,道:“閣下方才說是家務事,但據在下剛才無意聽到的。卻不是這回事,在下一向最不喜是非不明,虛言詭語……”
方桐乘機道:“武大俠,在下索討的是不共戴的血債。”
“噢”了一聲,武同春道:“這就是了,在下既適逢其會,正好作個見證人,不過問誰是誰非,只願見兩位照江湖規矩,作公平的決鬥。”
宋天培寒聲道:“武老弟能不過問麼?”
武同春不假思索地道:“在下說過,既然適逢其會,站在武士的立場,不得不見證公道二字。”
宋天培道:“公道二字何解?”
武同春道:“各憑藝業,作公平的決鬥,分勝敗或見生死,是兩位的事。”
方桐挫了挫牙,道:“很好,就請武大俠作個見證人。”
武同春沉聲道:“既然接受在下作見證人,有句話說在頭里,決不許任何一方使用暗器或其他陰手!”
宋天培暗暗切齒,但他對武同春的身手,知之甚稔,不無顧忌,當下勉強笑了笑,道:
“武老弟,尋仇報復,志存生死,作見證人怎能限制當事人武功範圍?”
武同春凝聲道:“志切父仇,而又能公開挑戰,這是光明之舉,表示這位老弟尊崇武道,在下豈能不維護這正道之風。”
宋天培道:“如果有一方使用其他手法呢?”
武同春煞有介事地道:“那將在本人無情霜刃之下亡鬼!”
他這是虛張聲執,如果宋天培真的施用獨門暗器,他是無能為力加以阻止,他希望在公平決鬥之下,方桐憑他祖父苦心孤詣造就之餘,能完成報仇夙願,現在他最擔心的是萬一被宋天培看出他失去功力,後果便不堪設想。
宋天培有他的想法,由於方桐平時不敢暴露真正的功力,在他看來,憑手中劍也定可取方桐的性命,所以並未堅持。
方桐一揚手中劍,道:“宋天培,亮劍!”
宋天培緩緩拔出劍來,片言不發,隨即擺出架勢。
雙方略作對峙,便告出手,雙方都志在取對方性命,是以一出手便是驚人的殺著,令人動魄驚心。
幾個照面之後,宋天培又覺察情況不對,方桐的劍術大大出乎他想像之外,這證明方桐平時是蓄意藏私,事態嚴重,他不得不全力以赴了。
又由於武同春的不速現身,強作見證人,更使他疑懼不安,如果武同春是方恫一路的,他今天將兇多吉少。
激烈的搏擊在持續著,暫時看不出高下。
武同春一直是心懷忐忑,如果方桐不能誅仇,便只有睜著眼看他被殺,他毫無辦法。
天色逐漸昏暗下來,生死之搏進人瘋狂狀態。
強烈的複仇意志支持著方桐,如果錯過了今天,一切將會改觀,所以他半絲不懈,百招之後,宋天培漸落下風。
武同春心中竊喜。
任何武人,在不能克敵之下,本能上便求自保,此刻,宋天培的觀念,便是退而求保命,但他並未完全失去主動。
又過了五十招,方桐的攻擊失去了先前的銳厲,而宋天培卻已呈不濟,險象環生,生死之數,已露出端倪。
一聲厲喝,挾以一聲淒哼,宋天培挨了一劍,在生死交關的情況下,他已不再顧忌武同春了。
情急就會拼命,他不甘心死在方桐的劍下,就在扶創,一輪猛攻之,他突地彈退數尺,探手入懷……方桐電樸而進。
宋天培抽手上揚……武同春忘形地暴喝一聲,手中劍疾刺而出,由於宋天培這一退正好到他身前,所以這一劍刺出是順勢,還快過方桐的撲擊。
本能的反應,宋天培不能不顧武同春一發而至的霜刃,迫得扭身格架,暗器便無法出手了。
“鏘”地一聲。
武同春霜刃脫手掉地。
這是意外之中的意外,武同春被譽為第一劍手,竟然承受不了這一擊,宋天培也為之一窒。
“哇!”半聲慘號,破空而起。
但只有半聲,尾音像突然切斷了。
就在宋天培一窒的瞬間,方桐的劍已直穿他的心窩,透到後背。
武同春也呆住了,瞬間的變化,連轉念的餘地都沒有。
宋天培雙目暴睜,臉孔扭成怪形,口唇連張,想說話,但口裡湧出的是血沫,一點聲音都沒有。
武同春回過神來,吐了口大氣,竭力裝作沒事的樣子,撿起劍,歸入鞘中,沉凝地道:
“兄弟,恭喜你手刃親仇!”
方相振臂拔劍,血泉迸射中,宋天培倒了下去。
武同春又道:“兄弟,大事已了,大娘和令祖恐怕早望眼欲穿,你該回山了!”
方桐流下了悲喜難分之淚,點點頭,抹去淚痕,靠近武同春道:“武大哥……小弟……
說不出感激的話……”
武同春強顏笑了笑說道:“說不出來就不要說好了,其實,你獨力誅仇,對我又感激什麼?”
方桐道:“如果不是你正巧現身,小弟勢無法阻止對方施用暗器的,結果是什麼還很難說。”
略一搖頭,武同春道:“算了,這是令先尊在天有靈,活該仇人授首。”
深深望了武同春一眼,方桐才緩緩說道:“武大哥,剛才……你的劍不該脫手的,為什麼……”
心念一轉,武同春道:“我沒用半分力,那隻是虛刺,因為宋天培該死在你劍下,你說過不假手他人,我不能傷他。”
這謊圓的很好,合情合理,毫無破綻。
其實,如果不是因為天色昏黑,以方桐精習歧黃的經驗,早已看出武同春失去了功力,根本不必多此一問。
方桐目中流露出極度感激之色。
武同春立即轉變了話題道:“兄弟,你怎會跟宋天培單獨來到此地?”
“辦事。”
“辦什麼事?”
“'天地會'與'流宗門'雙方決定,一天之後,由雙方掌門人在此決鬥,以此方式決定霸主誰屬,敗的一方,解散弟子,退出江湖。”
武同春駭異不已地道:“這倒是武林中前所未有的事,'天地會'與'流宗門'都是一代梟雄,志在君臨天下,雙方互鬥,不擇手段,奇怪雙方會同意如此做法?”
方桐挑眉道:“武大哥,小弟出江湖時日短暫,但已深深感到風波險惡,詭橘萬端,此次雙果決鬥,以武林霸主之位作賭注。
“表面上的理由是避免無休止的互相殺戮,毀了元氣,坐令第三者得利,實際上是各懷鬼胎,各盡其謀……”
武同春點頭道:“兄弟說的不錯,你對江湖,算是真的有了認識。”
方桐接下去又道:“'流宗門'方面,另有佈置,以此觀彼,'天地會'必不例外。”
武同奏道:“這是必然的,天地會主華容行事為人,堪稱梟中之梟,只求目的,不擇手段,愚兄我曾數受其害,這一點比誰都清楚。”
方桐忽然想起件事來,向遠處一張望,道:“對,武大哥,'流宗門'不久還會有人來到此地……”
武同春略作思索,道:“既是如此,你不能在此久留,快帶宋天培的屍體,尋個人跡不到的地方予以處理,然後你就回家去。”
方桐有些依依地道:“武大哥你呢?”
武同春道:“我事實上是真的有事在此路過,我還得去辦事。”
方桐誠摯地道:“武大哥什麼時候能到山里來聚聚?”
武同春苦在心頭,當然,他不能說再無相聚之日了,平了平情緒,道:“時間難定,但我會去的,請代向大娘與令祖問好。”
方桐點點頭道:“如此,後會有期,武大哥珍重!”
說完,作了一揖,抓起宋天培的屍體,疾奔而去,轉眼消失在黑暗中。
武同春長長吁了口氣,正待舉步離開,風聲颯然中,兩條人影直逼身前,赫然是兩名錦衣武土。
武同春大吃一驚,如果對方胡亂動手,他非栽不可。
從衣著,一眼便可判定是“流宗門”的一級武士。
其中之一喝問道:“朋友是誰?”
“山行之人!”
“來路?”
“沒交代的必要!”
另一個兇巴巴地道:“朋友最好把來路交代明白,否則恐有不便。”
雖說失去動力,但個性卻沒失去,武同春一如平昔地道:“此地並非'流宗門'禁區,少張牙舞爪!”
“嗆!嗆!”兩支劍呈對角之勢指向武同春。
這一來,武同春勢成騎虎,進退下得,出手,他已經失去了功力,求饒,他死也不屑為的。
情急之下,故技重施,緩緩抬劍,半拔出鞘,異於尋常的白色劍芒,在夜色中閃亮,口里道:“認得此劍嗎?”
就在此刻,一個蒼勁的聲音道:“霜刃……無情劍客'!”
人的名,樹的影,兩武上迅快地收劍後退,“無情劍客”本是當初武同春以另一面目出現時,天地會主給他的封號。
由於兵刃的特殊,標明了他的身份,是以這個名號盡人皆知,取代了先前的“冷面客”
之稱。
一個錦袍老者倏然出現,赫然是“流宗門”右護法諸葛鈞。 武同春冷冷地道:“久違了!”
諸葛鈞沉聲道:“武少俠,幸會,可曾見到本門宋掌令?”
武同春冷冷地道:“沒有。閣下因何有此一問?”
諸葛鈞沉吟著道:“老夫與他約晤在此,他該早到。”
“唔”了一聲,武同春沒有接腔。
諸葛鈞又道:“武少使對本問宋掌令,曾有援手之情,而宋掌令對少俠曾有過加盟之議,少俠意下如何?”
武同春道:“在下目前還計不及此!”
就在此時,一個武土狂奔而至,向諸葛鈞施了一禮,栗聲說道:“禀右護法,宋中令遇害!”
諸葛鈞全身一震,栗吼道:“什麼……宋掌令遇害?”
那武士道:“是的,遺屍在前面峰腳,利劍穿心致命!”
武同春心頭狂震,宋天培的屍體,分明是由方桐帶去處理的,怎會棄在峰下,而被對方發現? 難道方桐又遭到了什麼意外不成? 諸葛鈞冷電似的目芒,逼射在武同春面上,寒聲道:“武少俠有所解釋嗎?”
武同春哈哈一笑道:“閣下要在下解釋?”
“不錯!”
“為什麼?”
“少俠恰在此地現身,如以功刀而論,能毀宋掌令,除了少俠,恐怕難以再找到如此能耐的高手!”
“所以就認定是在下所為?”
“老夫要听少俠解釋。”
“如果在下不解釋呢?”
“少俠當能想像得到後果。”
武同春心裡著急,但表面上又不能不保持鎮定,冷極地哼了一聲道:“在下不接受這莫須有的取鬧!”
諸葛鈞也跟著哼了一聲道:“武同春,坦白一句話,宋掌令來此是負有特殊任務,在武林而言,可說是事大如天。
“如今他突然受害,顯見其中大有文章,據本門了解,天地會主華容與你誼屬翁婿,你尚有話說否?”
武同春一時無言似對,想不到對方連華錦芳這層關係都摸透了。
諸葛鈞掣劍出鞘,另三名武士立即仗劍圍上。
武同春真的傻了眼,別說諸葛鈞,任何一個武士出劍,都可致他於死就在武同春束手無策之際,一陣刺耳的女人厲笑之聲,破空傳來。
諸葛鈞不期然地收劍後退,沉聲喝問道:“什麼人?”
一個女人的聲音說道:“特來照會一聲,貴門掌令宋天培的一條命實收下了,哈哈哈哈……”
諸葛鈞暴喝一聲,循聲撲去。
三名武士也隨著彈身,把武同春扔在現場。
武同春內心之駭異,簡直無法形容,他聽出那聲音是發自“黑紗女”侍婢荷花之口。
“黑紗女”業已離家,據說要數日始返,荷花何以會現身此間,把來天培之死,攬在她自己頭上? 深深一想,他有些明白了,荷花定是發現自己失踪而追了下來,她是知道自己失去功力的,眼見自己被諸葛鈞所迫,不惜出此下策,而解自己之圍。
他不能放棄荷花特別製造的機會,立即動身離開。
“無雙堡”,廢墟!
旭日高照,但是驅不散廢墟的陰霸,危壁斷柱,半埋在高與人齊的蓬蒿之中,極目一片荒涼。
這時,一條人影,撥蓬拂篙,走向廢墟中央,身形有些踉蹌。
他,就是下定決心,回到這傷心之地了願的武同春,伸要在凝碧墓前自了,讓這場人世間的大悲劇結束。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1 15:47:11
如果不是功力被“玄靈子”所廢,他還有大事未了。
而現在,他已無別的路可走,所能做的,只有這一點,同時,這也是他對“黑紗女”作過的諾言,也就是大解脫。
他沒有激動,沒有悲哀,沒有怨也沒有恨,只有“解脫”這一個意念,人已呈半麻木狀態,甚至,愛女遺珠的影子都不存在。
逐漸,他接近廢墟中央的墓地,由於蓬蒿太深,視線仍然不清,但感覺上他知道已經快到地頭,也是他人生的終點。
一個踉蹌,他摔了一跤,像久病無力的人一樣,老半天才又掙了起來,目光掃處,猶如驟遭雷殛,一下子僵住了。
墓前的蓬蒿已被清理出數席大一塊,紙箔餘燼,仍在冒著煙,長跪墓前的,竟然是“黑紗女”。
但立了一陣,武同春計始發抖,但腦海仍是空茫的,沒有什麼具體的意念,他本來立意避開“黑紗女”,悄然尋求解脫,相不到“黑紗女”早來一步,在此地等他,看來“黑紗女”是非要親眼看他付出最後代價不可。
“黑紗女”長跪著,紋風不動。
久久,武同春腦海回復了意念,挪步靠近“黑紗女”身後,開口道:“那可巧……”
“是很。”,想不到你會潛返此地。 ”
“在下是決心來實踐諾言的。”
“時機似乎還沒到!”
“已經到了,這段。時間,足有百年之長!”
“武同春,你準備如何兌現諾言?”
武同春下假思索,木然地道:“霜刃橫頸,血祭冤魂!”“哈哈哈……”“黑紗女”瘋狂地笑起來,但仔細一聽,那根本不像是笑,像哭又像是號,一陣一陣,撕裂著空氣。
武同春的心,也被撕裂了。
久久,吸魂奪魄的怪笑聲低沉下去,止息。
武同春勉力一定神,開口道:“容在下間最後幾句話麼?”
“黑紗女”跪著沒動,以異樣的聲調應道:“可以,但我不一定答复。”
咬咬牙,武同春道:“芳駕到底是誰?”
“黑紗女”道:'人間薄命女,世上傷心人! ”
武同春心弦為之劇顫,如果不是他親手撿拾了亡妻凝碧的遺骨,他會認定眼前的便是凝碧本人。
那聲音、體態、輪廓,沒一點不相似。
她自承是落命女,傷心人,她何事傷心? 何以要代凝碧出頭討債? 何以要拜墓……許多無法索解的謎,武同春不想全部了解,他只想知道必須要知道的,整理了一下紊亂的思緒,才又開口道:”芳駕和凝碧是什麼關係?”
“黑紗女”從牙縫裡迸出聲音道:“同命。”
又是一個謎樣的答复,武同春不想再問了,問了是多餘而無謂,反正既定的改變不了,又何必多此一舉。
他不問,“黑紗女”反而開了口:“武同春,你的主意已經打定了?”
“當然!”
“你真的要求解脫?”
“芳駕這一問豈非多餘?”
“並非多餘,如你要解脫,應該換個地方,此地不宜。”
“這……什麼意思?”
“因為你死在此地,對墓中人是一種褻讀。”
這分明是故意凌辱,武同春登時雙目盡赤,周身的血管全鼓脹起來,本能地抬起了手中劍,簌簌抖個不止。
“黑紗女”像是背後長了眼睛,洞悉武同春的動作,冷冷地道:“怎麼?你想殺人!”
武同春咬牙切齒地道:“是有這意思。”
“殺我?”
“你不覺得對我有所虧欠?”
打了一個冷顫,武同春後挪了一個大步,虧欠,指的當然是獻身解禁那回事,這女人反反复复,到底是什麼居心? “黑紗女”緩緩站起身來,背對武同春,又道:“為什麼不回答我的話?”
“無此必要!”
“什麼,無此必要?當初為了解除你的禁制;讓你能活下去,我不惜獻上我的身體,你以為這是理所當然的麼?”
“你芳駕的說法呢?”
“我在問你!”
“天下事,一了便是百了,在下不願再去想別的,現在請讓開!”
“要解脫到別處,此地你不配。”
武同春狂聲道:“'黑紗女',你是意猶未盡,認為折磨我還嫌不夠,是麼?”
“黑紗女”冷酷地道:“隨你怎麼去想。”
武同春氣得發昏,大叫:“我不必想,我什麼也不要想,'黑紗女',殺人不過頭點地,你太過份了,任何人,即使犯了天大的錯誤,死,總可以贖罪了,我虧欠凝碧,她是我妻子,你是誰?以什麼立場折磨我?我為什麼要忍受……你滾開!”
“黑紗女”不為所動,連腳步都不曾移一下。
武同春陡地抽出霜刃,暴睜雙目,望著墓碑,歇斯底里地道:“凝碧,你等這一刻已經很久了,是麼?我是不配再跟你在一起,可是……我要來向你贖罪……這是我應該討付的代價……”
葉通一聲,雙膝跪了下去,霜刃一磺,勒向喉結。
黑影晃動,霜刃墜地,武同春窒住,血液也似乎突然停止運行。
“黑紗女”已站到墓側,冷酷如故地道:“武同春,你忘了一件大事!”
口唇抖動了半晌,武同春才迸出聲音道:“什麼大事?”
“黑紗女”道:“凝碧生前,最怕見紅,你不能當她的面流血。”
這倒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凝碧怕紅,這一點無法否認,武同春用手抓著地上的泥土,淒厲地道:“那你要我怎麼辦?”
“黑紗女”道:“我早已替你想好了,這裡有一顆藥丸,藥效迅速,沒有痛苦,可以幫助你解脫,拿去!”
說著,脫手把一個小紙團拋在武同春腳前。
武同春撿了起來,打開,是一個龍眼大的白色丸子,抬頭道:“芳駕設想的極是周到,在下十分感激。”
正要把藥丸納入口中,“黑紗女”抬手道:“且慢,還有件事你在死前必須交待”
武同春咬著牙道:“又是什麼事?”
“黑紗女”道:“你的身後事。”
全身一顫,武同春栗聲道:“還有什麼身後事?”
“黑紗女”道:“你死後,當然不能與凝碧同穴,你準備如何善後,總該有個交代?”
武同春眼前一黑,差點趴了下去,在最後的片刻,所付的代價差了一絲絲也不行,非要補足不可,憤極而慘笑道:“'黑紗女',在下的臭皮囊,可以拋在此地,任由腐化,也可棄之荒野,膏虎狼之吻,我……還在乎什麼?還能奢求什麼?”
說著,字巴藥九塞入口中吞下。
“哈哈哈哈……”“黑紗女”狂笑而去。
武同春膝行到墓碑前,手擾墓碑,夢吃似的道:“凝碧,我快要來了,你……不要拒絕見我,如果有比死更重的贖罪方式,我一定會選上,可是眼前沒有,凝碧……”
他轉過身,背倚墓碑,盤膝閉目,等待那最後的一刻:一股熱浪,自丹田升起,循經脈流竄,攻向心脈,周而復始,本身有如火焚。
武同春心想:“這是什麼藥丸,竟有這種奇突的反應?嗯!是了,'黑紗女'定不放過每一分機會,定然是要我飽受痛苦而死,也罷,任什麼痛苦,都有結束的時候,現在傍著凝碧,讓她領受這份贖罪之祭!”
練武的人,有一種本能,當氣血浮動之時,不管是什麼情況,會不自覺地去適應與配合,武同春現在正是這種情況。
熱浪狂張,氣血翻湧,武同春認定是毒性發作的現象,絕不想及其他,咬牙忍受,一心等待最後的結果。
時間就在這種狂亂中溜過。
不知過了多久,心腑之間起了暴震;四肢百骸,像在剎那間散開了,武同春不覺昏了過去。
醒轉,周身舒泰,毫無不適之感,只是腦海是空茫的。
墓碑、蓬蒿、殘垣、頹柱……景物依稀。
意識再生,武同春喃喃自語道:“解脫了,一切痛苦結束了,死並不可怕……”
木坐首,久久,他忽然感覺不對,這不像是死,眼前的一切都那麼真實。
他駭異地站起身來,本能地舒張手腿,竟然已功力盡复,這像個離奇的夢,真幻難分,他脫口驚叫出聲:“我沒有死!”
但隨之而來的,是無比的狂亂,為什麼沒有死? 該苟且偷生下去麼? 他突然意識到“黑紗女”給他的那粒藥丸是靈丹,使他功力得以恢復,可是如此下去,又算什麼呢? ……想著,想著,一眼瞥見地上的霜刃,他撿了起來,下意識地摸了模刃口,又走回墓前,望著墓碑發呆。
“黑紗女”迷離的影子在眼前晃動,惑人的聲音在耳際縈繞,慢慢,疊比成愛女遺珠的小巧身影。
武同春拭了拭眼,幻象消失,廢墟依舊,由廢墟,他想到江姥姥,想到華錦芳,想到父親的神主牌,想到遺柬……於是,思想起了變化,功力已復,父仇焉能不報,當初許與“無我大師”除魔衛道的誓言焉能不踐,於是,豪氣再生,淹沒了眼前的悲哀,於是,他作了決定,霜刃人鞘,正對墓碑,平靜但卻淒切地道:“凝碧,我必須去了一個未竟的心願,這對我非常重要,你等著,我會回來,我會照我的許諾對你作交代,我走了……”
淚眼模糊中,他離開了斷腸之地。
這是一座幽深的巨谷,亙古無人來過,穿過原始密林,谷底卻大開朗,一大片光滑的岩石地。 使景色突變為清幽。
岩石地上,兩條人影對立,氣派、衣著、都超人一等。
他倆,便是在中原道上互爭雄長的天地會主華容和流宗門主鮑龍飛,可以說是江湖中的兩條孽龍。
兩人身後地上,搜著兩樣十分扎眼的東西,一面鐫有乾坤符志的金牌,和一個萬流歸主的銅盤,這便是代表門令的信物。
兩側壁腳,各羅列了數十高手,屬對方堂主以上的人物。
流宗門主開了口:“華會主尚有什麼異議?”
天地會主沉聲道:“一如所約,以你我二人之勝負,決定門戶之存廢,別無異議,只是有一樣必須事先聲明,鮑門主能保證貴門下遵約麼? ”
哈哈一笑,流宗門主道:“華會主,以你我的身份,會作出貽笑武林天下的事麼?過慮了,信物現在眼前,敗的一方,當場毀之。”
點點頭,天地會主又道:“那我就憑真功實力,一決雌雄,別的路數,就全免了。”
流宗門主神色微微一變,道:“華會主說別的路數是什麼意思?”
天地會主目芒一閃道:“彼此心照不宣吧!”
流宗門主道:“還是清華會主加以說明!”
面色一肅,天地會主道:“既是鮑門主一定要華某人挑明,就只有直言相告了,貴門安排在谷頂四周的特別殺手,為了求比鬥的絕對公平起見,華某人已斗膽予以清除,所以現在只有憑能耐見真章一途。”
流宗門主面孔倏地起了扭抽,但一代梟雄,自有其過人之處,隨即就平復下來,打了個哈哈道:“彼此,彼此,貴會預布的幾著棋,本人也檀專移去了!”
天地會主僅只臉色一變,報以一個陰笑道:“那我們可以動手了!”
“請!”
'請! ”
兩支劍上揚對峙,場面趨於死寂中醞釀著栗人的殺機,這是武林中別開生面的爭霸戰,賭注是二個幫派的命運。
無言的對峙,足足有兩刻光景,不但空氣凝結,旁觀者呼吸似乎也跟著停止,因為兩人的決鬥,連繫著幫派的存亡。
“呀!”
暴喝裂空,劍芒打閃,雙方一觸即分,變換了一個位置,又呈對峙之局,第一個照面,什麼也看不出來。
又是盞茶工夫,厲喝再起,第二個照面,流宗門主退離原地三步,流宗門方面的高手一陣騷動,但沒有聲音。
此刻,有數條人影潛到岩石地邊緣的密林間,但沒人覺察。
天地會主跨步迫上,把距離縮回交手的位置。
流宗門主突地身形塌下,劍尖斜指側方地面,左手豎掌,作出一個極其詭異的姿勢,明眼人可以看出,他將施展某種邪門怪功。
天地會主原姿不動,似乎並不意外. 冷森森道:“鮑門主練成了武林失傳的'蟆劍神功'?”
流宗門主以變了調的聲音道:“華會主法眼不差,既識此名,當知此功厲害,要不要比下去?”
天地會主冷森如故地道:“鮑門主未免太小覷華某人了,人死留名,豹死留皮,縱然是明知道死也無卻步之理,何況一切尚在未定之數,請!”
一聲怪吼,流宗門主的劍玄奇至極地由下向上旋起,左掌配合著劍勢,萬分詭異地劃出。
天地會主也在此時展出一記怪招,以攻應攻。
“哇!”慘叫震栗了全場。
流宗門主身形連晃,棄劍坐了下去,面如紫血,天地會主也連打踉蹌。
雙方的高手,飛彈擁近。
天地會主老臉煞白,但仍裝出不為意的樣子道:“鮑門主,承讓,大事就算如此定了!”
天地會的高手,自是喜形於色。
流宗門方面,可就完全相反了!
天地會主道:“鮑門主,貴門的信物,是由閣下自毀,還是由華某人代勞?”
流宗門主張口射出一股血箭,搖搖不穩地站了起來,戳指天地會主道:“卑鄙、無恥,本座一時不察……”
天地會主口角一撇,道:“門主難道輸不起?”
流宗門主厲吼道:“本座沒有輸,是中了你這小人的奸謀……本門魯殿主被你們所擒,你……你在他求得的靈丹上做了手腳,本座……才有此失你……”
狂笑數聲,天地會主道:“鮑龍飛、要想成為江湖霸主,必須有過人的手段,你就輸在這一點上。”
流宗門主狂叫一聲,口血速噴,栽了下去。
暴喝聲中,“流宗門”的高手發動攻擊. 於是,真正的殺劫拉開,雙方舍生忘死地混戰在一起。
天地會主劍掌齊施,穿梭在狂浪中。
慘號連連,縮短了搏命的時間;僅只盞茶光景,血的場面靜止了,岩石地上,陳屍壘壘,一道道紅蛇,婉蜒向低處。
“流宗門”全軍盡沒,“天地會”倖存的不足十人。
天地會主上前拿起流宗門的信物,高舉手中,仰天狂笑起來。
現在,他可以說是志得意滿,天下還有什麼比眼看勁敵倒在自己劍下更愜意的事呢? 尤其是處心積慮,一心要居臨武林天下的梟雄,數十年的經營,今天如願以償,去了“流宗門”,再沒任何幫派足以與“天地會”抗衡了。
銅盤被拋起,被劍攪碎,變成零星碎片,散落在谷地上,這象徽著“流宗門”的殞滅,也代表江湖勢力的消長。
又是一陣震耳的狂笑,笑聲中,天地會主撿起金牌,高擎手中,倖存的手下,爆發出一陣歡呼。
天地會主揚聲道:“天地唯一會,江湖只一幫!”
就在此刻,一個冷極的聲音道:“華容,天道好還,且休得意。”
天地會主厲喝道:“什麼人?”
一條人影,緩步入場。
在場的全為之變色,天地會主下意識地一橫手中劍,脫口道:“是你,武同春!'”
武同春立定之後,才漫應道:“不錯,是我,姓畢的,你早該知道這一天會到來,人,必須為他的所為付出相當的代價。”
近十名高手,齊作了戒備之勢。
天地會主厲聲道:“武同春,你意欲何為?”
武同春冷森森地道:“這一問純屬多餘,二十年前的公案,必須了斷,武林的公義必須維護。華容,你如果想成為江湖霸主,得在霜刃之下取得性命!”
振聲一笑,天地會主道:“武同春,你未免太不自量力了。”
武同春霜刃出鞘,目芒乍寒,一字一句地道:“華容,先父在天之靈,在等著你授首。”
近十名高手。 緩緩前迫,天地會主並沒阻止。 現在,武同春成了他唯一的障礙,也是他背上的芒刺,他必須不擇手段予以清除。
十幾條人影湧到,為首的是會主夫人符瓊花。
這一來,情勢又變,武同春孤身陷入重圍,華容夫婦,加上十餘名高手,他再強也立於絕對不利的地位。
符瓊花目光向全場一掃,陰笑道:“武同春,你定要跟本會作對?”
武同春道:“勢所必然!”
“你忘了你的身份?”
“什麼身份?”
“你是子婿,這關係能改變嗎?”
“那已經過去了,錦芳已遁入空門,她母女也是受害者。”
“這麼說,你是定意要橫屍此谷?”
“這一點讓事實來證明。”
天地會主獰聲道:“夫人,他自己說的,勢所必然,還是速作了斷吧!”
說完,身形略退,揮了揮手。
就在天地會主揮手之間,四名高手發劍攻擊。
白光騰處,慘號隨之,兩名高手栽了下去,另兩名倒退不迭,但只這一瞬的現象,立即又有六名高手仗劍迫上。
暴喝聲中,血的序幕拉開,栗人的場面疊了出來,近十名高手,前仆後繼,亡命猛攻,武同春揮劍奮戰,劍出必見血。
這些高手,都是天地會中一時之選,全非泛泛,功力稍差的倒下之後,剩下的全屬強勁者,態勢穩定下來。
在車輪式的攻擊之下,武同春陷入了苦戰,而華容夫婦尚未出手,再耗下去,後果不問可知。
毫無疑問,華容在等待武同春真力大損之後,才會下殺手。
符瓊花似已不耐,旋身而進,揚手……一聲淒哼,符瓊花扶臂後退,高手群中爆出驚呼:“'黑紗女'!”
人影彈退,場面驟然靜止下來。
“黑紗女”站在場邊,誰也沒有發現她何時來到,又如何傷了會主夫人。
天地會主老臉速變。
符瓊花厲聲道:“'黑紗女',你敢橫岔一枝?”
“黑紗女”冷冰冰地說道:“岔定了,今天只有一個結果,天地會主不是君臨天下,便是永遠除名。”
天地會主暴喝道:“'黑紗女',你少張狂!”
“哈哈哈……”'狂笑聲起,十余男女自場邊出現,為首的是丐幫首座長老“鬼叫化”,除了白石玉和荷花之外,全是丐門弟子。
散開,排成一線,封住了出谷的一端。
武同春一揚霜刃,迫向天地會主,冷厲地道:“華容,準備出手!”
“黑紗女”接著道:“華會主,為今之計,你只有和武同春公平決鬥一途,如果混戰的話,本人將大開殺戒,我保證貴會在場的,無人能全身而退。 ”
武同春志在索血,不願多說廢話,沉哼了一聲,發劍向華容攻擊,天地會主被迫正面應戰。
兩名高手,逆襲武同春側背,“黑紗女”揚手之間,兩高手栽了下去,其餘準備出手的被鎮住了。
符瓊花厲叫一聲,攻向“黑紗女”。
四人兩對,各展殺手,狠命搏擊。
白石玉與荷花邊到場子邊緣,待機而動。
天地會殘存的高手,互相打個招呼,紛採行動,白石玉和荷花捲入戰中,驚心觸目的場面,再次疊了出來。
“呀!”尖厲的慘叫聲中,符瓊花栽了下去。
天地會主雙目盡赤,採取拼命的打法,與武同春捨死相拚。
“黑紗女”殺手連出,人影接連倒下。
非死即傷,天地會的高手完全失去了反抗之力,紛亂的場面結束,只剩下天地會主與武同春在作最後之爭。
“鬼叫化”等丐幫高手,迫了過來。
大勢已去,天地會主亮出了裊雄本色,一輪疾攻之後,彈退數尺,仰天狂叫道:“天亡我也!”
回劍勒向咽喉。
同一時間,武同春的霜刃扎人了天地會主心窩。
一切就這樣結束了,裊雄授首,中原武林又渡過了一次風暴。
浮雲掩日,無雙堡一片黝暗。
武同春持劍木立在凝碧的墓前,現在,他再無牽掛,決心了最後之願--以死向亡妻贖罪。
他像一尊石雕,不言不動,面對淒冷的墓碑,霜刃慢慢橫起……“爹!”一聲稚氣未脫的叫喚,傳了過來。
武同春如觸電似的一顫,霜刃幾乎脫手掉地,側轉身,站在眼前的,是愛女遺珠,兩年不見,她長大了許多。
“遺珠!”淚水掛了下來,喉頭便住了。
“爹!”黑白分明的大眼裡,蘊起了淚光。
“嗆”地一聲,霜刃掉地,武同春抱起愛女,說不出半句話,淚水滾滾而下,他能向愛女說什麼呢? 一陣唏噓之聲,起自身側,武同春放下愛女,淚眼模糊中,倚在墓側的是“黑紗女”,武同春拭了拭淚,向後挪兩步。
“黑紗女”站直嬌軀,冰冷地道:“武同春,是時候了吧?”
武同春按住紛亂的情緒,以自己聽了都覺刺耳的聲音道:“是時候了。”
“黑紗女”冷酷無情地道:“那你行動吧!”
武同春的目光轉向遺珠,內心陣陣痙攣,他想向愛女說句最後的話,但又覺得根本無話可說,淚水忍不住又流出來。
遺珠上前牽住武同春的衣袖。 仰臉道:“爹,您為什麼要哭?”
武同春的心在滴血,猛挫牙,顫聲道:“遺珠,爹……是在笑,哈哈哈……”
他真的笑了,令人不忍卒聽的斷腸之笑。
遺珠連連拉扯武同春的衣袖,不安地道:“爹,不要嘛!我……,好難過!”
武同春斂住笑聲道:“遺珠,你……,恨爹嗎?”
搖著頭、遺珠道:“不,從來沒有,做兒女的,怎能恨父母呢?”
含著淚,武同春淒聲道:“你……真的不恨爹?”
“不!我喜歡爹,這兩年,我天天想您!”
“孩子,可是……爹對不起你,也虧欠你娘!”
“爹!”
武同春抱起遺珠,親了親,又放下,強忍住悲痛,道:“孩子,有人告訴你……娘是怎麼死的嗎?”
遺珠瞪大了眼,道:“娘沒有死!”
武同春心如刀扎,打了一個踉蹌,道:“遺珠……你娘……是爹逼死的,爹……”
仍是搖著頭,遺珠道:“娘並沒死啊!”
武同春淚水掛了下來,傷心地道:“遺珠,你……為什麼要這麼說……這話是誰教你的?”
目光瞟向“黑紗女”。
“沒人教我,是真的。”
“遺珠,你娘……在墓裡,是爹……親手撿的遺骨。”
“那不是娘!”
“什麼?你……”
“爹!墓裡是一位阿姨,為了救娘,反而被燒死。”
武同春連退數步,栗聲道:“是誰說的?”
遺珠手指“黑紗女”道:“娘說的。”
心神懼顫,武同春幾乎癱瘓下去,這聽起來,不像是事實,兩眼直瞪著“黑紗女”,身軀籟籟抖個不住。
遺珠撲向“黑紗女”,搖著她的手道:“娘,你說話呀!”
武同春口唇嗡動了半天,才迸出聲音道:“這……這會是真的?”
遺珠揉搓著“黑紗女”的手臂,道:“娘,您不是說……我們一家人,要生活在一起了麼?”
武同春踉蹌上前,手扶墓碑,望著“黑紗女”道:“凝碧……你……十年了……不!這不是真的。”
黑紗掉落,露出一張帶雨梨花的臉。
武同春雙膝一軟,癱坐下去,血液驟然凝凍,久久才悲聲道:“真的是你,凝碧……你沒有死,天啊!凝碧……”
凝碧還是沒開口,淚水泉湧而出。
武同春又掙扎著站了起來,迴腸九折之後,咬牙道:“凝碧,能再見你一面,我滿足了,我沒資格求你原諒,我原本……無可寬恕,老天對我太仁厚……我還有何求,我實在太滿足了。”
說完,轉身拾取地上的霜刃。
“同著!”
悲呼聲中,凝碧彈身抱住武同春。
兩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沒有說話,只有唏噓之聲。
久久,凝碧以她本來的聲音道:“同春……我做得太過份了!”
“不,碧妹,我……死也難贖罪愆。”
“讓我們忘了過去,重新生活!”
“碧妹!”
遺珠怯怯地走近道:“爹!娘!”
兩人分開,另兩人現身,是白石玉和荷花。 遺珠拉著白石玉的手道:“阿姨!”
凝碧手指白石玉道:“她就是你沒見過,我向你提過的芳碧妹妹!”
點著頭,武同春喃喃地道:“芳碧,碧字拆開便是白石玉……”
芳碧低喚了一聲:“姐夫!”
荷花也跟著喚道:“堡主!”
這一聲堡主的稱呼,使武同春想到自己的身份,不錯,他早已是無雙堡的堡主,目掃廢墟,悠悠地道:“我要重建無雙堡!”
目光收回,落在墓碑上,激聲道:“這墓裡的是誰?”
芳碧代答道:“'接引婆婆'的弟子,為了救姐姐而喪生!”
武同春跪了下去,凝碧也跟著下跪。
浮雲散盡,艷麗的陽光照著這一雙劫後鴛鴦,掃除了廢墟的陰霾,也重燃了熄滅已久的情火。
劫火鴛鴦,破鏡重圓。
烽火俠侶,劍在江湖。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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