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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陳青雲] [血帖亡魂記] [全書完] [列印本頁]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5 10:07:12     標題: [陳青雲] [血帖亡魂記]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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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第01章 落拓江湖
第02章 死亡敕令
第03章 玉堡尋仇
第04章 白袍怪人
第05章 牡丹之約
第06章 義重如山
第07章 謎中之謎
第08章 紅粉之劫
第09章 恩牽仇繞
第10章 丑面人魔
第11章 陰司公主
第12章 巧計解厄
第13章 棋逢對手
第14章 初創死神
第15章 天倫夢回
第16章 英雄气短
第17章 武林之寶
第18章 落日孤鶩
第19章 元凶授首
第20章 絕處逢生
第21章 鏤心之情
第22章 劍拔弩張
第23章 親耶仇耶
第24章 密室求鳳


            
楔子

  圣城,名雖為城,其實是一座占地將近百畝的巨庄,庄主“宇內無雙客甘敬堯”,被中原武林道尊為“武圣”。
  圣城,是中原武林的金字塔,是中原武林的靈魂,同時也是“武道”的象征,它和它的主人,受著武林史上的沒有先例的尊崇与敬仰。三十年前,甘敬堯憑其宇內無雙的功力,挽回了中原武林瀕于末日的命運,使武林命脈得以延續,于是,他被尊為“武圣”,所居的庄院被稱為“圣城”,三十年來,中原武林點波不興,一片祥和。
  然而,這座武林的金字塔傾頹了,僅只在一夜之間。
  當曉霧收歇,朝陽普照,“圣城”已變成了一片瓦礫之場,未熄的余燼,尚冒著股股白煙,灼焦了尸体的臭味,隨風四播。
  一個瘦小的人影,從廢墟中蹣跚地走了出來,赫然是一個十歲不到的幼童,他雙眼發直,望著遠方,艱難地挪動腳步,他沒有回過一次頭,遠了,消失了,可能,這幼童是“圣城”中唯一的活口……
  無數的武林人,聞風而至,但是現在眼前的,是燒焦了的尸体与斷瓦殘垣。
  “武圣”的尸体被尋到了,手中尚執著“誅仙劍”,遺体上的創口,有三十七處之多,由于劍柄上的一粒“辟火珠”保全了尸体的完整。
  “圣城”,起了一座巨冢,稱為“圣墓”。
  這恐怖的迷,使整座中原武林為之鼎沸,較之天災地變還要震撼人心。
  誰,有這力量能摧毀圣城?
  誰,有這力量能殺死宇內第一高手“武圣甘敬堯”和百名功力震世的弟子?
  這可怕的謎底之后,隱藏著的是什么?
  歲月輪轉,物換星移。
  十年,在不知不覺中消失了。
  這恐怖而血腥的謎底沒有揭開,但,時光已沖淡了人們心頭上可怕的記憶。
  就在這一長串沉默之后,一場可怕的血劇悄悄地揭開了序幕……
  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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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後由 陸戰男兒 於 2010-7-15 10:09 編輯 》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5 10:11:03

第一章 落拓江湖

  碧天如洗,万里無云,烈日高張,鑠石流金。
  通往開封的官道上,這時正有一個衣衫襤褸,面帶菜色的少年,頂著烈日,踽踽而行,看上去是那么的落寞孤凄。
  這少年從外表看,年紀可能在十八九之間,雙眉緊縮,面孔呆滯得沒有半絲表情,但卻掩不住那与生俱來的超凡气質,和俊逸的輪廓。
  他停足望了望似乎已被烈日晒熔了的官道,用衣袖一抹額上的汗珠,轉身到路邊濃蔭匝地的大樹下坐了下來,四望無人,從怀中掏出一個干了的餑餑,有一口沒一口的吃了起來。
  就在此刻——
  一條臃腫的身影沿官道蹣跚行來,徑直到樹下朝那少年旁邊一坐。
  來的,是一個身材高大的白發老者,身上一襲既髒且破的粗藍布棉袍,遠處看去,顯得臃腫不堪。
  在這种三伏溽暑的日子,穿上這厚重的棉飽,冒著烈日赶路,确實有些惊世駭俗,這老者如非是失心瘋便是玩世不恭的風塵异人。
  那少年抬頭望了對方一眼,臉色微微一動,又自顧低頭去啃那干餑餑,似乎這怪异的情況,絲毫也引不起他的興趣。
  怪老人端詳了少年半晌,突然干咳了一聲道:“小子,你懂不懂敬老尊賢之道?”
  少年一怔神,道:“老丈是指晚輩?”
  怪老人一瞪眼道:“難道還有別人?”
  少年眉毛皺得更緊,訝然道:“老丈此話怎講?”
  “我老人家年紀至少比你大上四倍,可否當得先生之稱?”
  “這……當然!”
  “哪!有酒食,先生饌,這是圣人之言,難道你不懂?”
  “這……”
  “別這那的,我老人家偌大年紀在烈日之下奔波,既饑且渴,你小子倒是吃得滿自在的?”
  少年不由感到啼笑皆非,破顏露出一絲苦笑,把手中吃了三分之一的餑餑遞過去道:“老丈如果不嫌棄,請用!”
  怪老人不客气的接過來,咬了一大口,又道:“你可是心甘情愿?”
  少年頗感不耐,但仍淡淡的道:“一點干糧,又不是什么珍饈美味,老丈取笑了。”
  怪老人又嗯了一聲,開始大嚼起來,邊吃邊道:“味道不坏,只是硬了些,想來是隔宿的東西,老夫猜你已三餐不曾用過飲食了,對不對?”
  少年白了怪老人一眼,起身道:“晚輩尚須赶路,就此別過!”
  怪老人三嘴兩嘴把剩下的一半塞入口中,伸脖子強行吞下,把手連搖道:“別忙!別忙!”
  少年几乎奈俊不住,苦著臉道:“老丈還有何指教!”
  怪老人頸子連伸,用手抹了抹粘滿餅屑的胡子,兩眼一翻道:“老夫不白吃人的東西!”
  “老丈的意思是……”
  “你有何求?”
  “沒有!”
  “當真沒有!”
  “沒有!”
  “好小子,你窮得快要當乞丐了,還說一無所求……”
  少年頓時面泛怒容,冷冷的道:“晚輩無法再耽擱時間了……”
  “你又不是赶去投胎,忙什么。”
  少年气得心火直冒,但看對方年紀老邁,同時這种無理取鬧的事情,他嘗得多了,仍強吞一口惡气,咬緊牙關,轉身便走。
  “回來!”
  隨著話聲,一股奇強的吸力,把他已跨离原地五尺的身軀,硬生生拉了回來,他駭然了,知道此老丈有來頭,但環境已磨煉得他心如止水,毫不動容地道:“老丈意欲何為,無妨明白見示!”
  怪老人理直气壯的道:“我老人家就是不愿白吃你那半個餑餑!”
  少年暗忖,東西是你自己開口要討的,又沒有人強迫你吃下去,自己拼著挨餓,反倒招來麻煩,真是好人難做了,此老性格之怪异,簡直大悖常情……
  心念之中,怪老人又道:“小子,這樣好了,老夫看你愁鎖雙眉,定有逆心之事,眼神含怨而帶煞,定有恨結于胸,一身狼狽相,必是時乖命蹇,你且說說你目今何在,看有沒有需人幫助的地方?”
  少年先是一愣,繼而傲然一笑道:“老丈全說對了,但晚輩不需人助!”
  “好小子,說說總可以吧,否則休想上路。”
  “莫不成要留下晚輩?”
  “可能,我老人家說一不二!”
  “老丈不是強人所難?”
  “隨你怎么說,不交待清楚就別想走!”
  少年面色一緊,正待發作,轉念一想,輕輕歎了口气,道:“如此晚輩有個問題請教!”
  “嗯!這才像話,你說。”
  “請問‘玉牒堡’如何走法?”
  “什么,‘玉牒堡’?”
  “是的。”
  “你到‘玉牒堡’何為?”
  “辦一件事!”
  “辦什么事?”
  “恕不能奉告!”
  “好,老夫不問,以你小子這副德性,不像到‘玉牒堡’辦事的樣子!”
  “為什么?”
  “老夫問你,你是到堡中找什么樣的人辦事?”
  “堡主!”
  “哈哈哈哈,小子,不像話!”
  少年慍聲道:“老丈若是知道地點的話,就請見示,否則……”
  “小子,當然要告訴你,不過,‘玉牒堡’一派在當今武林中,威名凌駕各正邪幫派之上,堡主西門嵩眼高于頂,等閒人見他不著,幸而你碰上我老人家,對你也許有些幫助,要見西門嵩決無問題……”
  “好意心領了!”
  “什么,你小子難道還有什么門道不成?”
  “晚輩求見,西門堡主不會拒而不納……”
  “噫,你小子倒說得煞有介事,你受何人之命辦事?”
  “晚輩自己!”
  “哦!你与西門老儿必有淵源?”
  少年窒了一窒,囁嚅著道:“西門堡主是家岳!”
  怪老人陡地站起身來,再次打量了少年一遍,又斜起一只眼道:“他是你岳父,那你是他的女婿?”
  “可以這么說!”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有什么可以不可以的?”
  “就算是吧!”
  “好小子你心神還正常吧?”
  少年心想,敢情是碰到了瘋子,怒哼了一聲,轉身便……
  怪老人一晃身攔住少年人身前,道:“若不是看在半個餑餑份上,老夫就劈了你,你竟敢向老夫打逛語……”
  少年憤然道:“晚輩生平不說謊話!”
  怪老人壽眉一揚,雙目倏射奇光,似要照澈少年的內心,久久才道:“你就是這模樣去迎娶西門嵩的掌上明珠?”
  少年惑然道:“迎娶,什么意思?”
  “你不是說你是他的女婿嗎?”
  “是的,那只是名份!”
  “名份?成親之后名份豈非就定了?”
  “可是……可是晚輩沒有這打算!”
  “好哇!西門嵩為了獨生女儿出閣,明日午時大宴親友,你……”
  少年面色大變,栗聲道:“明日出閣?”
  怪老人吹了一口大气,怒聲道:“小子,你爹也不敢在我老人家面前裝佯,你……”
  少年退了一步,道:“老丈說先嚴?”
  怪老人厲聲道:“你不是‘青龍堡’衛非的儿子?”
  少年瞠目結舌地道:“‘青龍堡’衛非?”
  怪老人吹胡瞪眼地道:“你走吧,莫惹我老人家生气劈了你!”
  少年低頭一陣思索,倏然醒悟過來,俊面起了一陣痛苦的抽搐,喃喃自語道:“好!好!這正是求之不得的事,但我仍須去作個交待!”
  怪老人困惑地搖了搖頭,道:“小子,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晚輩甘棠!”
  “老夫如果沒有走眼,你必出身名門?”
  “這……唉!晚輩父母雙亡,流落江湖,一事無成!”
  “你真与西門嵩的女儿有婚約?”
  “是的,那時晚輩年方七歲,雙方父母作主許的婚!”
  “嗯,老夫相信你。西門嵩竟然把女儿毀婚另配,我老人家……”
  甘棠苦笑了一聲,截住老人家的話頭道:“還沒有請教老丈尊稱?”
  怪老人把頭連搖道:“忘了!忘了!老夫名姓早忘。小子,你究竟准備作何打算?”
  “退婚!”
  “什么,退婚?”
  “是的!”
  “沒志气。”
  甘棠又是愴然一笑,道:“晚輩落拓江湖,豈能誤人青春,西門堡主既已把女儿另許別人,晚輩正是求之不得的事……”
  “住口,你小子人窮志亦窮,我老人家白搭了時間,你滾吧!”
  甘棠內心一陣劇痛,暗忖:難道自己的志气消沉了?
  怪老人接著又道:“小子,‘玉牒堡’就在前面三十里處右彎的山坳內,依老夫看來,你最好不要去了,干脆投入丐幫門下吧!”
  甘棠望了老人一眼,片言不發,拔步向前道奔去。
  一口气奔行了二十里左右,陡覺頭暈眼花,兩腿打晃,几乎栽倒路中。
  他兩天未進飲食,一個餑餑又被那怪老人吃去大半,此刻饑火大熾,當然經受不住了,當下停了身影,定了定神,仰天長歎道:“老天待我甘棠何其薄也!”
  歎息聲中,折到路邊掬了几口溪水暫填空腹,晃悠悠地舉步再走。
  塵土起處,一輛雙套馬油碧香車,迎面飛馳而至,甘棠饑疲交迫,再加上心事重重,反應自然遲緩,待到警覺,已無法起避,但仍竭力地朝道旁閃身……
  唏聿聿一陣馬嘶,那輛馬車猛然剎住,雙馬人立而起,几乎把車翻了過來。
  “臭小子,赶路不帶眼睛,你找死!”
  暴喝聲中,甘棠只覺背上一麻,接著是一陣刺骨劇痛。
  一個彪形大漢,手握馬鞭,气勢洶洶地站在身前。
  甘棠望了一眼這赶車的大漢,自知理屈,而且人窮气短,咬咬牙,轉身……
  “啪!”
  又是一鞭抽在肩頸之間,對方手勁不小,几乎使他栽了下去,血水已流到胸前。
  甘棠又一瞪眼,怒聲道:“閣下未免欺人太甚了!”
  赶車大漢怪叫一聲:“大爺打死你這窮要飯的!”
  鞭影撕風,罩頭襲來。
  甘棠一伸手,抓住對方鞭梢,目眥欲裂地道:“朋友當真是打死人不償命么?”
  赶車大漢冷哼一聲道:“想不到你小子還是個會家子,撒手!”
  振腕抖鞭,甘棠盛怒之下,不知哪里來的一股勁力,往回一帶,“啪”的一聲脆響,五尺長的生牛皮鞭,竟一折為二,各人手中握了一段。
  赶車大漢面色一變,嘿嘿數聲冷笑,拋去手中半截鞭尾,出手便抓,這一抓之勢,不但快逾電光石火,而且玄奧莫測,不輸江湖一流高手。
  甘棠這一惊非同小可,一個赶車漢想不到會具有這等身手,當下忙不迭的向后彈退三尺,險險避過這一抓。
  大漢一抓落空,另一只手掌已迅快完倫的拍了出去。
  甘棠已被饑疲煎迫得頭暈眼花,有功力也施展不出來,憑著一口盛气,應付了兩個照面,這一掌別說招架,連閃都閃不開。
  “砰!”挾以一聲悶哼,甘棠踉踉蹌蹌退了七八步,身形搖搖欲倒。
  赶車的大漢意猶未足,彈身欺上,再度出掌……
  “住手!”
  一聲嬌喝,傳自車中,雖是喝斥的口吻,但听來悅耳之极。
  赶車漢子收勢疾退,臉上全是悻悻之色。
  甘棠不期然的抬頭望去,只感眼一亮,心頭下意識的一陣卜卜亂跳。
  車前,婷婷玉立著一個豆蔻年華的素衣女子,美,美得令人目眩,若非目睹,誰能相信世間竟有這等絕色,瓊鼻瑤口,杏臉桃腮,眉如春山橫黛,眼若秋水含顰,玉軀纖肥适度,增一分則肥,減一分則瘦,尤其腮邊那粒豆大的朱痣,更襯托得她美上加美。
  甘棠并非好色之流,然而在剎那間他沉醉了。
  素衣少女也是一怔,甘棠超凡的气質与蓋世風標,使她芳心大為震蕩,但,她隨即感到自己的失態,粉靨不自主的一紅,道:“下人魯莽得罪,小女子這廂致歉了!”
  甘棠發覺了自己的失態,對方是女子,首先開口賠罪,他當然不好再說什么,但這口气卻是消不了的,可是事實擺在眼前,他不是這赶車漢子的對手,當下冷冷地道了聲:“好說!”
  默然舉步离開。
  那少女怔立了好一陣,才返回車內,道:“赶路!”
  甘棠一路行去,腦海中盡是那素衣少女,揮之不去,他下意識的看了看身上襤褸的衣服,摸了摸仍在刺痛的鞭痕,臉上露出一抹自嘲的苦笑。
  他照著怪老人指示的途徑走去,約莫又奔行了半個時辰,官道右側果然現出一派蒼翠的山峰,心想:“玉牒堡”大概就在這山坳之內不錯了。
  心念之中,折向山麓行去。
  一條坦蕩的黃土大道,直伸入山口之內,道上來往的盡是勁裝疾服的漢子。
  轉過山口,只見坳內一座巍峨的巨堡,目光越過堡牆隱約可見鱗次櫛比的屋脊。
  堡門外,已扎了一座彩場,懸紅挂紫,喜气洋溢。
  甘棠目睹此情,不覺悲從中來,几乎沒有勇气向前邁步。
  “玉牒堡”辦喜事,而出嫁的卻是他的未婚妻。
  他毫無怨尤,今天來的目的,便是解除婚約,以免耽誤了別人的終生,但這婚禮舉行在他來之前,使他的來意成了多余之舉,的确不是滋味。
  他本想就此回頭,但又念及大丈夫來去分明,這件婚約總要當面交代清楚。
  他那形同乞丐的模樣,引起了不少行人的注目。
  思慮再三,他終于硬起頭皮向堡門走去。
  “站住!”
  兩個彪形大漢,橫攔身前,其中一個惡狠狠地道:“小子,你可看清楚了這是什么地方?”
  甘棠面色微變,道:“當然清楚!”
  “既然知道還敢胡闖?”
  “在下……”
  “別在上在下的了,明天才是喜事正日,討喜气油也得到明晚。”
  甘棠簡直哭笑不得,咽了一口惡气,道:“在下求見貴堡主人。”
  那大漢上下打量了甘棠一遍,鄙屑地道:“你,要見咱們掌門人?”
  “不錯!”
  “去!去!去!別在這里討打。”
  甘棠不由七竅冒煙,跺跺腳回頭便走……
  驀地——
  一個臃腫的身影,邋邋遢遢地迎面而來,怪里怪气道:“噫,小子,你好快呀,事情辦完了?”
  甘棠不期然地停下腳步,一看來的正是不久前途中所遇的怪老人,想不到他也到“玉牒堡”來,聞言之下,驟然歎了口气,舉步……
  “慢著!”
  “老丈有何指教?”
  “沒出息!”
  甘棠為之一呆,這怪老人罵他“沒出息”,是第二次。
  兩個守門的漢子,大步上前恭謹地行下禮去,口里道:“小的叩見老前輩!”
  怪老人大刺刺的一擺手道:“免!”
  兩大漢站起身來,其中之一向另一個道:“袁老二,速報管事,就說無名老前輩駕到!”
  怪老人一抬手道:“不必,我老人家不喜歡這些臭排場。”
  兩大漢喏喏連聲地應道:“是!”神色之間,恭敬已极。
  甘棠心頭一震,敢情這怪老人就是江湖中人見人怕的怪物“無名老人”?此老功力高絕,無人知其出身來歷,有名的難纏難惹,專愛管閒事。
  怪老人朝甘棠一指,向那發話的大漢道:“怎么回事?”
  那大漢訕訕地道:“這位是老前輩的……”
  “不相干,老夫隨口問問!”
  “啊!他要見敝堡主,小的恐怕……”
  “你問過他來歷沒有?”
  “這……倒未曾。”
  “你知道你的堡主准不見他?”
  “這……”
  “你如果把他攆走,腦袋准搬家!”
  說完,一搖一晃地搖身入堡去了。
  兩個大漢半晌做聲不得,臉上全變了色,估不透甘棠是什么來路,其中之一假咳一聲,抱拳躬身,滿面尷尬地道:“小的有眼無珠,少俠勿怪!”
  甘棠心中暗自感激“無名老人”,但也疑懼十分,莫非“無名老人”已知道自己來歷?悔不該在路上時脫口報出了名姓。
  這大漢接著又道:“請少俠示知名號,小的好通稟!”
  甘棠淡淡地道:“就說故人之子求見!”
  大漢皺了皺眉,道:“少俠請隨小的來!”
  說著,告了罪,在前帶路,甘棠怀著一种莫名的复雜心情,跟在大漢之后向堡內行去,盤算著見到了那位父執,該如何措辭。
  入得拱門,眼前是一條古柏夾峙的白石大道,隱約可見連云巨廈,人影不斷來往,處處懸燈結彩,一片洋洋喜气。
  顧盼間,來到一間閣樓之前,一個三角臉的漢子迎了上來,道:“什么事?”
  那帶路的大漢一拱手道:“請回管事,這位少俠求見堡主!”
  三角臉漢子掃了甘棠一眼,冷冷地道:“張文,你連規矩都忘了,胡亂把人往里帶?”
  那大漢急著分辯道:“無名老前輩交代的,小弟豈敢不遵!”
  “哦!你下去吧!”
  叫張文的漢子,轉身出堡,三角臉的漢子才略一抱拳向甘棠道:“朋友上下如何稱呼?”
  “在下姓甘,先嚴与堡主是故交!”
  “請稍候!”
  三角臉漢子轉入屋中,不大工夫屋里走出一個文士裝束的中年人,滿臉陰鷙之色,打量了甘棠一眼道:“甘朋友要見敝堡主?”
  “是的!”
  “區區堡中外務管事伍天才,請!”
  說著,自顧自地向前帶路。
  經過數條白石甬道,來到邊院一間客廳之中,管事伍天才道:“請在此稍坐,區區立即通稟敝堡主!”
  “有勞了!”
  甘棠心中感到無比地煩躁,同時也有些惊惶不安。
  一個青衣婢女,端來了一杯茶,困惑地看了甘棠一眼,悄然退了出去。
  不久,管事伍天才入而复出,陰陰一笑道:“敝上即刻接見,區區有事恕不奉陪了!”
  這時,廳壁之后,出現一個華服老者和一個風姿綽約的中年美婦,兩人從一個特殊裝置的孔洞中,向廳內注視了片刻,齊露駭然之色。
  那華服老者低聲道:“你看是么?”
  中年美婦聲音有些不自然地道:“一點不錯,真的是那小雜种!”
  “奇怪?”
  “這确實是意料不到的怪事。”
  “你看他來意如何?”
  “當然是落魄無依,認親來了!”
  “這可千万不能讓素云那孩子知道……”
  “當然!”
  “不知還有什么人知道他來本堡?”
  “伍管事不是說‘無名老人’那老怪物曾替他說話了嗎?”
  “這……這确實是件討厭的事。”
  “明天是素云的佳期……”
  “你看該如何處理?”
  中年美婦粉腮涌起一片殺机,附在華服老者耳邊一陣低語。
  華服老者沉重地點了點頭,道:“就這么辦吧!”
  廳內——甘棠有些坐立不安,腦中有一种昏沉沉的感覺,腳步聲傳處,体態威猛的華服老者,緩步而出,從幼時依稀的記憶中,他認出了來的是誰,忙曲膝下拜道:“小……小……”
  一時之間,他不知該如何自稱,如稱小佳,對方与父母親原有婚親之約,如稱小婿,未婚妻已另配他人,明日便是佳期,說出來好不……
  現身的,正是“玉牒堡”堡主西門嵩。
  西門嵩滿面駭然之色,激動万狀地道:“棠儿,真的是你,起來!”
  說著雙手把甘棠拉了起來。
  甘棠見這父執,自傷身世,五內如絞,但他沒有流淚,他的淚早已流干了。
  “棠儿,坐下!”
  “謝坐!”
  “棠儿家遭不幸,十年來我沒有片刻安宁,天幸棠儿脫身劫外,總算甘門有后,老友也可瞑目九泉了!”
  說著,竟然老淚縱橫。
  甘棠傷感地道:“多謝世叔關心!”
  “唉!十年了,為叔的竭盡心力,總無法探查出血案主凶,實在愧對亡友在天之靈,棠儿,你該早早來為叔這里……”
  “寒門不幸,豈能連累世叔。”
  “你這話就不對了……呃!這些年來,你何處安身?”
  “天涯漂泊,一事無成!”
  “棠儿,為叔的錯了……”
  “世叔何出此言?”
  “十年前為叔的親口向令先尊堂許婚,不意禍變突傳,為叔的認為你也同遭不幸,女大當嫁,我把素云另許了‘青龍堡’少堡主衛武雄,明日便是佳期,這……這……”
  “小侄正為此事而至!”
  “哦!”
  “小侄自愧血仇在身,半事無成,生恐誤了素云賢妹的一生幸福,打算前來稟明世叔,另擇高配,取消前約,既然如此,那是最好不過的了!”
  西門嵩老臉一肅,道:“這斷乎不可,你視為叔的何如人?”
  甘棠心中十分感動,誠懇地道:“然則世叔又何以對‘青龍堡’衛堡主交代?”
  “顧不得許多了,我馬上差人通知對方暫停迎娶。”
  “不,小侄家門不幸,飄零無依,不能誤了素云妹的青春……”
  “難道為叔的養不活你夫妻倆?”
  “一方面小侄血仇在身,有生之日,除報仇之外,不作他想,另一方面,世叔豈能對‘青龍堡’出爾反爾,對彼此親朋也無法交待。”
  西門嵩長歎一聲道:“為叔的將何以對令尊堂在天之靈!”
  甘棠雙目一紅,道:“事出非常,非人之過,世叔這樣做是對的,小侄今日此來,也是為了這點。”
  “唉!為叔的將引為終生之憾。”
  “世叔言重了。”
  “棠儿對昔年慘案可有眉目?”
  “毫無端倪!”
  “棠儿的武功……”
  甘棠臉一紅道:“幼從先父母修習了一點扎根基功夫,常年漂泊,別無所成!”
  西門嵩搖了搖頭道:“棠儿,你現在就留在堡內,報仇之事,為叔的替你作主。”
  甘棠毅然道:“不!世叔盛情,存歿均感,小侄話已稟明,就此拜別!”
  說著,站起身來。
  西門嵩大聲道:“什么,你要走?”
  “是的!”
  “唉,好!好!我知道你的意思,這也難怪,待你云妹出閣之后你再來吧!”
  甘棠急于离開,也不再分辨,拜了下去,道:“小侄拜別世叔,叔母及世妹前請代致意。”
  “你叔母在三年前辭世了!”
  “哦!”
  “你在外身世可曾對人提及?”
  “這倒沒有!”
  “很好,万一被仇家發覺,定不會放過你,你既然執意要走,我不勉強留你了,記住,待素云出閣之后,你回堡中來住,為叔的雖不成材,尚可替你訪到名師。”
  “小侄會牢記這片盛德的。”
  西門嵩順手敲了一下桌子上的金磬,一名黑衣漢子,應聲而至。
  “送這位相公出堡!”
  “是!”
  甘棠隨那黑衣漢子,徑直出堡,出了堡門,黑衣漢子辭回,甘棠吁了一口長气,像是了了一件最大的心事,對西門嵩不忘故舊的盛意,感激十分,對于業已他屬的未婚妻西門素云,反倒毫無滯礙,他根本沒有見過她的面,所以腦海中沒有她的影子。
  轉出山坳,重上官道,一陣茫然襲上心來。
  何去?
  何從?
  饑餓加上疲之,使他舉步艱難。
  驀在此刻——
  一個陰惻測的聲音傳自身后:“站往!”
  甘棠陡吃一惊,回身望去,只見一個蒙面人站在八尺之外,不由駭然道:“閣下何方高人?”
  蒙面人語冷如冰地道:“這個你不必多問了。”
  “閣下意欲何為?”
  “殺你!”
  甘棠心頭大震,退了兩個大步,栗聲道:“殺我?”
  “不錯!”
  “為什么?”
  “不為什么,就是要取你的性命!”
  “殺人總得有個原因,在下与尊駕何怨何仇……”
  “廢話少說,死后你自會明白。”
  話聲中,出手如電,如向甘棠腕脈,甘棠連反抗的余地都沒有,一下被扣個正著,登時肝膽皆炸,目眥欲裂,切齒道:“閣下莫非認錯了人?”
  蒙面人嘿嘿一陣陰笑道:“錯不了!”
  “閣下知道在下是誰?”
  “是本人奉命要殺的人!”
  “什么,奉命?”
  “嗯!”
  “奉誰之命?”
  “我不會告訴你,認命了吧!”
  甘棠瘋狂地吼道:“我永不認命,你……”
  蒙面人伸指連點,甘棠砰然栽了下去。
  他心中明白,但口不能言,身不能動,他想不通誰會派人要他的命,這些年來,他東飄西蕩,希望能訪到名師,習成絕藝,由于身手平庸,所以也沒有与人結怨……
  蒙面人陰狠地又道:“小子,這只能說是你命該如此,死后別怨我,現在我把你吊在路旁樹上,自然有好心人替你收尸,人們會為你惋惜,好端端一個青年,何事想不開自縊道旁!”
  一面說,一面取出一根麻繩,打了一個活結,套上甘棠的頸子。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5 10:11:37

  甘棠神志仍清,苦于開不了口,又無法動彈,眼睜睜地看蒙面人玩這慘絕人寰的把戲,這不是偶然,是預定的毒謀,他有一种死不瞑目之感。
  死,在一個真正的男子漢心中,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不得其所。死,并不如一般想象的痛苦,痛苦的是眼睜睜看著使命被毀滅而無法反抗。
  蒙面人抓起甘棠,朝著道旁的橫枝上一挂。
  這种殺人手法不但卑鄙而且殘酷,任何人都會以為他是自尋短見。
  任何一個高手,可以自斷心脈,自戮死穴,或自碎天靈以求解脫,但像甘棠這种平凡之輩,江湖中碌碌無名,不會有人怀疑這是謀殺。
  甘棠雖有极好的內功基礎,但穴道被制,与普通人并無二致,首先是一种悶塞与窒息,繼之血脈停滯,胸張欲裂,那种痛楚,非筆墨所能形容,但更甚的是至死不知死因,這比有形的痛楚更深百倍。
  痛楚升到了一個极限,便自然消失,剩下的是一种虛飄的感覺,然后意識由模糊而喪失,百骸齊散,瞠目結舌。
  甘棠連掙扎的余地都沒有便結束了生命。
  蒙面人伸手摸了摸甘棠的脈息,證明真的死了,才倏然飄過。
  甘棠知覺恢复,發覺自己躺在一片冷硬的岩石之上,四肢百骸,像是完全不屬于自己,睜眼一片漆黑,但可看到閃爍的星星。
  他第一個意念是:我是死了還是活著?
  心念甫動,忽感數處要穴被重手點中,登時逆血返竄,全身虫行蟻咬,宛若被撕裂了似的,慘嚎聲中,翻下了岩石,失去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他再度蘇醒,手足方一動彈,要穴之上又被點了數指,气血又開始逆行反竄,极度的痛苦,使他連思索的余地都沒有,身軀翻騰扭動,似乎是順著山坡往下滾,不久,又告昏死過去。
  如此周而复始,死死活活。
  只要神志一蘇,立時又被同一詭异手法點上穴道。
  他連下手者的影子都沒有看到。
  這种痛苦,已超越了一個血肉之軀所能承受的极限。
  除了劇痛之外,腦海中已沒有任何意念存在。
  醒過來,又昏過去。
  從山頂上一直翻滾到山腳。
  衣衫盡碎,体無完膚。
  最后,他連翻滾的力量都沒有了,穴道被點,只一震便昏死過去。
  失去知覺的人,無論多么長的時間,在他只不過是一瞬。
  他又醒了,身上全無痛楚之感,明燈照眼,他發覺自己躺在一間陳設极其豪華的房間里,錦帳繡裝,床頭一個精巧的獸鼎,噴著如蘭似麝的香煙。
  這一境地,令他迷惑,惊奇。
  如果是一個离奇而可怕的夢境,這夢還沒有醒。
  如果這是死后的遭遇,那簡直不可思議。
  他無法确定自己是生是死,從离開“玉牒堡”之后,一連串的事故,使他惊怖而困惑,是真?是幻?
  人影晃動之中,一個白衣少女,俏生生地出現床前。
  甘棠一骨碌坐起身來。
  “相公醒了!”
  聲音嬌脆悅耳,但有一种冷冰冰的感覺。
  甘棠揉了揉眼睛,眼前的少女并未消失,證明不是幻覺,把手指往嘴里一咬,痛,這當然不是夢,不由脫口道:“我是死是活?”
  白衣少女冷冷地道:“死了,又活了!”
  “這,什么意思?”
  “相公死了一次,但又活了!”
  “這是什么地方?”
  “地下!”
  甘棠毛骨悚然,栗聲道:“是陰間?”
  “人間地下,地下人間。”
  “在下不懂。”
  “婢子白薇,請相公沐浴更衣,太夫人召見!”
  甘棠一躍下床,惑然道:“太夫人?”
  “是的!”
  “誰是太夫人?”
  “相公不久就可明白!”
  甘棠滿心云霧,仍不敢确定眼前是真是幻,可怕的經歷,又縈回腦際,“玉牒堡”退婚,被蒙面人狙殺,被神秘人不停點穴折磨,想起來余悸猶在,想不到糊里糊涂的會到了這神秘的地方。
  心念之中,不由脫口問道:“白姑娘……”
  “不敢當如此稱呼,請直接叫婢子名字!”
  “這……在下不知如何到這里來的?”
  “婢子不敢饒舌,請相公立刻沐浴更衣!”
  甘棠愕然了片刻,無可奈何地頷首,心想,見了什么太夫人時,當可揭曉。
  沐浴梳洗之后,換上了書生服飾,里外煥然一新,他人本俊逸,登時如變了另外一個人,精神朗玉,那婢女白薇不由看直了眼。
  甘棠被看得有些赧然,訕訕地道:“請帶路!”
  “哦!”
  白薇這才惊覺,粉腮也是一紅,道:“相公經這七日調養,与來時判若兩人!”
  甘棠一震道:“什么,我已在床上躺了七天?”
  “是的!”
  “令人難信……”
  “請隨婢子來!”
  出了房門,但見曲檻回柱,雕梁畫棟,一排排的宮燈,照耀得如同白晝,但卻靜悄悄地不見個人影。
  甘棠愈來愈覺迷惘,這到底是什么所在,難道真的是王侯宮闕?
  顧盼之間,來在一間大廳之前,十二名勁裝少女,分兩排站在廳門之外。
  白薇在階下停步,高聲道:“婢子白薇回令!”
  廳內傳出一個少女的聲音道:“帶人晉見!”
  白薇向甘棠作了一個“請”的姿勢,然后徑直入廳,朝上方福了一福,退了開去。
  甘棠帶著惊奇而忐忑的心情,舉步入廳,抬頭一看,居中一張公案,案后坐著一個珠環翠繞的中年華貴婦人,四個少女環立身后,衣分白紅紫綠四色,剛才的白薇,是其中之一,四少女都出落得美似天仙,但卻冷若冰霜。
  盛裝中年美婦一派雍容尊貴之气,面挂著一抹春花也似的笑容。
  甘棠心中大惑不解,難道這就是婢女白薇口中的太夫人?對方年紀并不大呀!
  當下長身一揖,道:“武林末學參見前輩……”
  貴婦身后的紅衣少女突然開口道:“該稱太夫人!”
  甘棠一怔神,改口道:“參見太夫人!”
  “免禮,賜坐!”
  排在最末的綠衣少女,立即移過來一個錦墩,甘棠道了聲“謝坐”,緩緩坐下身形,貴婦人雙目暴射奇光,直照在甘棠面上,看得甘棠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哆嗦。
  貴婦人收斂了目光,面色一肅,如罩上一層寒霜,沉緩地道:“你叫甘棠是嗎?”
  甘棠大吃一惊,對方何由知道自己的名字,只好點頭道:“是的!”
  “出身何門?”
  “無門無派,江湖浪子!”
  “家世?”
  “父母雙亡,孤孑一身。”
  “你言不由衷吧?”
  甘棠又是一震,硬起頭皮道:“在下僅能如此奉告。”
  貴婦人沉吟了片刻,又道:“你可知老身是誰?”
  “這……在下無緣拜識!”
  “老身先夫便是‘天絕門’第三代掌門,此地是‘天絕地宮’!”
  “哦!”
  甘棠几乎惊得跳起來,他曾听人談起“天絕門”這名稱,据武林傳言,“天絕”武功自成一家,行事詭秘,但已數十年不見蹤江湖,想不到自己會來到這不為武林人所知的神秘境域,心中頓時惊惶不安起來。
  貴婦人又接聲道:“本門祖師因巧獲上古秘复‘天絕奇書’而創立‘天絕門’,五十年前,傳到先夫,是為第三代!”
  甘棠暗吃一惊,照此說來她該是古稀以上的人了,但看上去還徐娘半老呀!
  貴婦人頓了一頓,又道:“三十年前,我子接掌第四代!”
  說完,面上飄過一抹痛苦之色。
  甘棠心念疾轉,怪不得她被尊為太夫人,原來她是掌門人之母,但她為什么要告訴自己這些秘密呢?心中雖奇,卻不好詢問,只好唯唯應:“是!”
  貴婦人目露湛然之光,一字一句地道:“你是本門第五代掌門候選人!”
  甘棠心頭狂震,陡地站起身來,張口結舌好半晌才進出一句話道:“晚輩是掌門候選人?”
  “一點不錯。”
  “這……”
  “你坐下,老身話未說完!”
  甘棠震惊莫名地坐回原位。
  貴婦人接下去道:“三四兩代掌門,在三十年前同遭不幸,所以本門斷絕了江湖……”
  “哦!”
  “根据首代創派祖師所立的規矩,如本門無人接續時,可以在江湖中物色人選,以充任掌門……”
  這真是聞所未聞的奇事,甘棠由震惊而變為好奇,靜靜地听下去。
  “但這人選的物色,有嚴格的條件,所以三十年來一直沒有碰上合适的對象。”
  “哦!”
  “天助本門,你,完全符合那些條件……”
  “晚輩完全符合條件?”
  “不錯!”
  “請問是哪些條件?”
  “第一,必須資稟奇佳。第二,必須是未經琢磨的璞玉。第三,無門無派的孤子。第四,童子之身。第五,必須死后還陽……”
  甘棠票聲道:“死后還陽?”
  貴婦人螓首一點,道:“不錯,就是剛死而未僵的人。”
  甘棠頓時思及自已被蒙面人狙殺的原因,蒙面人曾說過是奉令殺人,對方為了這第五個條件,不惜殺害無事之人,這种手段殘狠無稽,證明“天絕門”是异端邪派,當下恨火倏升,憤然道:“還有其他的條件沒有?”
  “沒有了,以上五個條件,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否則不會一耽三十年。”
  “應該還增加一個條件!”
  “噫!你說說看?”
  “當事人是否心甘情愿!”
  “什么?你不愿意?”
  “正是如此!”
  “為什么?”
  “貴派的作為殘忍而邪惡!”
  貴婦人粉腮倏變,紅、白、紫、綠四等婢女花容失色。
  “甘棠,你說話該有分寸!”
  “晚輩就事而論!”
  “你給老身解釋明白!”
  “貴派為了适應第五個條件,不惜殺人……”
  “住口,你信口胡言。”
  甘棠明知已落虎口,不從便是死,但決不甘心屈身魔道,毫無懼色地道:“請問晚輩怎會死后還陽?”
  貴婦眉頭一蹩,容色稍零道:“你誤會了!”
  “這是誤會?”
  “不錯,試想,老身如果以這种手段物色人選,何必遲到三十年后的今日,況且本門祖師所立的這些規矩,含有一個緣字在內,全講求際遇巧合,豈能故意殺人,本門不敢自詡名門正派,但也非邪門异端!”
  “哪晚輩遭遇狙襲,該作何解釋?”
  “也許是你仇家所為!”
  “晚輩自問未結怨于人。”
  “老身以人格擔保,替你查出下手之人!”
  “如此說來,晚輩的性命是貴門下所救的了?”
  “可以這么說!”
  “晚輩敬告失言之罪,并謝救命之恩!”
  說著起身深深一禮。
  “不必,至于被救之后,你所受點穴之苦,卻是本門所為!”
  甘棠大惑不解地道:“那又為什么?”
  “与第五個條件有關!”
  “愿聞其詳!”
  “因為本門武功,不同于一般武學常軌,另有蹊徑,所以第五個條件的目的,是取一個人在生机停頓以后,另以奇術還以生机,但气血運行的方式,業已完全改變,你現在不妨試試看!”
  甘棠依言一提气,登時气血反竄逆行,劇痛攻心,与七日前在山坡上的情形一般無二,忙不迭地散去真力,但已出了一身冷汗。
  這种气血反常運行的情況,使甘棠內心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憤慨,如此一來,他已無法修習其他的武功,而非從“天絕門”不可,這對一個自尊心很強的人來說,是無法忍受的屈辱,雖然在表面上他有人窮志短的表現,但潛意識里,他的性格是相當剛傲的,當下冷冷道:“晚輩雖受貴門救命大恩,但也被毀去一生。”
  貴婦人誠摯地道:“老身只是著重這一個‘緣’字,与本門的接續,如果你執意不從,仍可使你回复原來之身,決不勉強!”
  這一說,甘棠反而軟化了,他念及自己漂泊江湖,一事無成,血仇在身,無法言報,要練成超人身手,何處去尋明師呢?況且,救命之恩是無法否定的,如說際遇,這也可算是奇遇中的奇遇了!
  貴婦人沉凝十分的又道:“甘棠,從与不從,在你一句話,如果不愿意,老身立刻派人送你出宮。”
  甘棠心中在細細咀嚼著那個“緣”字,躊躇再三,毅然頷首道:“晚輩應命!”
  貴婦人登時面泛喜色,欣然道:“好!老身為本門慶幸,也感謝祖師在天之靈。孩子,你說你父母雙亡,孤孑一身,對嗎?”
  “是的!”
  “老身還有句不知進退的話……”
  “請明示。”
  “老身行年七十有八,也是孤孑一身……”
  甘棠簡直不相信這事實,這看上去風韻依稀的徐娘,會是七十八歲的人,心中駭异,無法以言語形容,然則,對方說這話的用意何在呢?難道……
  “孩子,你愿意給老身一個名份么?”
  “名份?”
  “是的,三十年來,老身渴望有人喚一聲母親!”
  話聲中,充滿了一种慈母失子的悲哀,也代表了一個母親天性上的需要,她曾說三十年前,她丈夫与儿子上下兩代掌門齊遭不幸,雖然沒有說出詳情,但那慘痛与空虛是不待言的。
  這并非無理的希冀,而且善良天性的反應与延續。
  甘棠大受感動,离座曲膝道:“孩儿拜見義母!”
  貴婦人驟然雙目滾淚,是惊喜亦是傷感,顫聲道:“孩子,起來,如今你是一門的繼任人了,照慣例公共的場合,你仍應稱為娘為太夫人!”
  “孩儿遵命!”
  拜畢起身,四婢不待吩咐,齊齊上前盈盈拜了下去,鶯聲嚦嚦地道:“婢子等叩見少主!”
  甘棠弄了個面紅耳赤,急道:“請起!請起!”
  四婢回歸原位,太夫人一指四婢,向甘棠道:“她們依服色而名,依次紅薔、白薇,紫鵑、綠蒂,跟隨為娘已三十年了。”
  甘棠又是一陣愕然,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怪事,四個少女豈不也是半百之齡了。
  “紫鵑,令全宮弟子,一個時辰之后在‘神殿’集合!”
  “遵命!”
  紫衣婢女施禮出廳而去。
  “白薇!”
  “婢子在!”
  “伺候少主用餐休息,一個時辰之后,到‘神殿’來!”
  “領諭!”
  甘棠在感覺上還未落實,似是仍置身在离奇的夢境中,這种際遇令人難信,數日之間,由一個江湖浪子,變為一派掌門的繼承人。
  他恭謹地施禮,退了下去。
  白薇在面色上,對他不若先前的冷漠矜持。
  鐘聲振鳴之中,甘棠隨著白薇走向所謂的“神殿”。
  “神殿”,是“天絕地宮”供奉歷代掌門神主的地方,如無大典,便不開啟。
  將到“神殿”,只見殿門階下,黑壓壓一片人頭,男女老少,不下百人之眾,甘棠忍不住悄聲道:“宮中人不少?”
  白薇道:“還有大半在江湖中!”
  “沒有听人說起。”
  “本門自掌門遭不幸之后,太夫人嚴令所有門人弟子,在外不許泄露身份!”
  “哦!我來此是哪位引見的?”
  “天威院主程琦!”
  “天威院主?”
  “是的,天威院是本門在武林中的耳目!”
  “他在嗎?”
  “早已离宮外出了!”
  “本門有哪些執事机构?”
  “長老院、執法院、天威院、神武院等四大院,另有一總管、十護法、八執事。”
  “現在集合全宮弟子有什么大典?”
  “宣告少主的身份!”
  甘棠默然,心中可有些激動。
  顧盼間,來到殿門前,甘棠目光一掠,只見殿中已排了香案,案上居中供著第一代掌門的神位,其余三塊神牌,在原來的龕中沒有移動。
  香案右側上方,站著一個威猛的赤面白髯老人,下方第一把交椅上坐著太夫人,第二位空著,依次是四個白發蒼蒼的老者,末位又是空座。
  左邊設有十五把交椅,坐下不到一半。
  場面顯得十分嚴肅。
  廳外階沿之下,近百的人,肅立無聲,像一排排的石像。
  廳內諸人,不問可知是老院主与有地位的人物,一個個正襟危坐,連目光都不見轉動一下。
  這气氛使甘棠不由自主地肅然起來。
  白薇低聲道:“請少主入廳,坐在太夫人身邊那空位上,毋須開口。”
  說完,退了開去。
  甘棠長長地吸了一口气,緩步入廳,在第二把交椅上落座。
  太夫人一臉神圣不可侵犯之色,沉聲道:“典禮開始!”
  那站在香案旁的赤面白髯老者,高聲喝道:“入門大典開始!”
  廳內所有的人連太夫人在內,全部离位肅立,甘棠也依樣畫葫蘆,跟著行動。
  “參拜祖師!”
  里外所有的人跪了下去,行三跪九叩的大禮。
  禮畢起身,各歸原位,司禮人再唱:“上香!”
  太夫人到香案之前,上了三灶香。
  “通誠!”
  太夫人長跪案前,朗聲祝禱,聲達每一在場者的耳鼓:“第三代掌門弟子未亡人諸葛筠,謹率本門各代弟子,虔誠上告于祖師之前,天禍本門,第三四兩代掌門弟子齊遭不測,后繼乏人,謹遵祖師遺示,照律條尋得福緣弟子甘棠,入門為第五代掌門繼承人,祈賜福祉,予以庇佑,謹此上告。
  伏維
  鑒察。”
  全体門人齊和一聲:“天——成。”
  司禮人接唱:“瀝血為誓!”
  一個老者示意甘棠跪在香案之前,另一個勁裝漢子,手捧一個玉盂,盂上橫放一柄鋒利的匕首,來到甘棠身前低聲道:“請歃血!”
  甘棠拿起匕首,在右臂上一划,鮮紅的血,瀝入孟中,有頃,那勁裝漢子接回匕首,連玉盂放在香案之上,原先示意他下跪的老者,雙手遞上一紙黃箋,上面已寫好了誓詞,甘棠只好照讀道:“有緣弟子甘棠,無門無派,孤孑一身,蒙祖師揀選為本門第五代掌門繼承人,自此日起,即為‘天絕門’人,以‘天絕’之規戒為依歸,身心為獻禮,永夫忠誠,如有背誓,人神共棄。”
  “天——成!”
  群眾又應和了一聲。
  “平參!”
  廳外門人,一齊跪伏于地,口稱:“弟子參見少主!”
  廳內輩份較高的,僅躬身為禮。
  那老者再示意甘棠回身答禮。
  “禮成,各歸本位!”
  歡聲雷動之中,所有門人弟子,剎時散盡。
  太夫人為甘棠介紹廳上各長老院主及執事護法等人,然后,留下“神武院”院主姜鳴松,其余的紛紛施禮而退。
  “神武院”掌管“天絕門”武事,院主姜鳴松身高九尺,面紅如嬰,年在五十上下,雙目開合之間,神光逼人。
  “姜院主!”
  “卑職在!”
  “傳少主本門心法,七日為限。”
  “遵命!”
  太夫人走后,甘棠隨姜院主來在一間靜室之內,傳授“天絕門”心法,運气行功,与一般武學常軌完全相反,甘棠照訣施為,才体味出原先使血气倒轉的妙用。
  四天,他修完全了全部內功心法,較預定提早了三天。
  第五天早晨,他第二次被傳入“神殿”。
  殿中,除了太夫人之外,是四位長老、執法、神武兩院主,另四位護法。
  香案之上,擺著一個黃綾包袱。
  十大高手,全部面現凜然之色。
  由于甘棠的身份不同,除太夫人之外,全起立相迎。
  甘棠還了禮,并參見太夫人。
  太夫人命令似地道:“你在香案前跌坐!”
  甘棠不明就里,但依命坐了下去。
  太夫人續道:“武林亂源已起,本門不擬置身事外,只有助你速成!”
  “速成?”甘棠暗中打了一個問號。
  “請各位照原議准備施為!”
  十個老人,依次排成一列,緊挨著甘棠就地跌坐,各以手掌互相交貼。
  甘棠已約莫猜到几分,正待出言拒絕,太夫人已再度發話道:“孩子,各長老院主護法,將和贈你十年功力!”
  “這……”
  甘棠才開口說了一個這字,太夫人一揚手道:“這也是老身的命令!”
  甘棠一窒,無詞以應,默運本門心法,以本身真元接引。
  “執法院主”孫胜緊靠著甘棠,一只右掌,已附上甘棠的“命門”。
  “輸功!”
  一股熱流,從“命門”之內緩緩透入。
  甘棠拒絕也不可能,只好依照“天絕門”的特异導引之法,接受十大高手聯合輸予的百年內力。
  十大高手每人損失十年內力,對本身并無大礙,但甘棠受益可就惊人了。
  外元穿經走脈,直叩“玄關”。
  半個時辰之后,大功告成,十大高手各自收功起立。
  太夫人接著朝甘棠身后一坐,道:“老身助你二十年功力過關,注意導引!”
  話聲才落,一股內元,從“天突穴”直灌而下。
  甘棠沒有任何選擇的机會,除了乖乖地接受。
  全身猛地一震,天地交泰,打通了“生死玄關”之竅。
  甘棠忘我地運功十二周天,俟內外元完全融合,方才收功,心中的激動,莫可言宣,只一個時居功夫,他具備了兩甲子以上的功力,這确是一樁奇跡。
  太夫人打開了香案上的黃綾包袱,里面是一個玉匣,啟開玉匣,捧了一條小冊子,道:“甘棠,這便是本門傳派之寶‘天絕奇書’,只有掌門人才有資格參修全書,現在你先叩謝師祖靈佑,然后接受奇書!”
  甘棠激動得有些手足無措,叩拜了祖師靈位之后,雙手從太夫人手中接過“天絕奇書”。
  儀式完成,長老等施禮先退。
  太夫人命甘棠隨到后廳堂之內,坐定了之后,道:“本門弟子,均由掌門人擇奇書之中的部分武功,層層相授,只有歷代掌門,才有資格憑本身質秉,修習奇書,就我所知,除了開派祖師參悟了八成之外,歷來沒有能超過六成以上的,至于你,就要看造化了。”
  話鋒一挫,又道:“全書共分為‘武功’、‘計謀’、‘歧黃’、‘駐顏’等四大篇,目前你只全心參修‘武功’這一篇就可以了,其余的以后再說,這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好在你已得到兩甲子的功力,只要參悟訣竅,很可能短期之內速成。”
  “謹受教!”
  甘棠這時算是明白了太夫人七十八歲的高齡,猶若半老徐娘,四婢半百之身猶如處子,原來“天絕門”中,有“駐顏”這一門武林失傳的神功。
  這次奇遇,改變了他的人生,也決定了他的命運。
  當他想到功成之后,就可開始從事索仇的行動時,內心充滿了無限的振奮。
  于是——
  他開始鑽研“天絕奇書”上的“武功篇”。
  正如太夫人所言,由于他本身已具兩甲子以上的功力,每一种功夫,只要悟出訣竅,立即便能施為應用。
  “天絕奇書”所載,盡都是奇絕武林之學,但也相當玄奧,同時也十分偏激。
  甘棠廢寢忘餐,不遺余力地埋首鑽研。
  先天的秉賦,加上后天的努力,成就一日千里。
  不久之后,他發現“天絕奇書”所載武功,只有攻,而無守,這是任何派別的武功中所沒有的現象,這使他十分困惑。
  日复一日,他發現了另一樣奧秘,由于這一門武功走的是偏激路子,而气血運行的方式与一般的背道而馳,首先穴道就不虞受制,同時武功本身有一种妙用,可以斷經封穴護脈,如果不是被肢解,再重的傷也死不了,這就是有攻式而無守式的原因,也就是由于全屬進手招式,其凌厲的程度,駭人听聞。
  無論掌指身法,都冠以“天絕”二字。
  他完全沉浸在武功中,根本忘了時間的消逝。
  “武功篇”計分十章,他已練完了其中七章,這也表示他已參悟了七成,按太夫人所說,他目前的功力,較之上兩代掌門還高出一成。
  他開始晉入第八章“功力再生”,這一章的要旨是功力在某种情況之下損耗過劇,可以息息重生,不虞匱乏。
  然而苦練之下,他發覺有三處經穴阻窒不通,而這三處經穴,是屬于八脈之中的“偏穴”,也就是真元极難達到的小穴,這對一個“生死玄關”已通的高手而言,是一种异象,這也就是“天絕”武功悖乎常軌的地方。
  這一天,他在求功心切的情況下,全力撞穴,一遍,兩遍,三遍……
  到了第十遍,洶涌的內元,突然反攻“心脈”。
  “散功!”
  這一喝,猶如醍醐灌頂,他忙不迭地散去功力。
  一看,太夫人滿面恍然地站在身前。
  “見過義母!”
  “孩子,你差一點走火入魔!”
  “謝過義母适時喝阻。”
  “孩子,你可以中止了!”
  “中止,為什么?”
  “你必須經歷三次死劫!”
  甘棠悚然一震,惊奇地道:“何為三次死劫?”
  “你可以看看篇末的記載!”
  甘棠迫不及待地翻開“武功篇”的末頁,只見有朱字記著:“武力再生,真元旁竄,三歷死劫,外力成之。”看后,仍茫然不解。
  “孩儿一時不解其中玄奧。”
  太夫人道:“孩子,我曾听先掌門講過這‘功力再生’的精要,雖然自祖師之后,本門沒有第二人達到第七章,你以半載的時光,參悟了七章,可說是意外的奇跡了,你義父雖沒有練到這境界,但也揣摩出第八章的精義,就是說必須要死三次,借外來的力量,助你打通這三處‘偏穴’,如不照這定軌,勉強的結果,勢必走火入魔,前功盡棄。”
  “如此說來,孩儿已無法再進一步了?”
  “可以這么說。”
  “孩儿斗膽請問義母對這‘天絕奇書’參悟了几成?”
  “我曾說過,這‘天絕奇書’只許掌門人一人參研,其余的門下,由掌門人分別轉傳,量才施教,為娘的對‘武功篇’得傳五成,‘計謀篇’約六成,‘歧黃篇’九成,‘駐顏篇’已竟全功!”
  “本門高手之中,一般而論,對‘歧黃篇’成就最高,‘武功篇’最高者四成,其余‘計謀’、‘駐顏’兩篇,高下不等。”
  “哪孩儿對其余三篇……”
  “暫緩修習,我希想你能在‘武功篇’上先創奇跡,以應付當前局面!”
  “局面?”
  “不錯,武林亂起,本派不能置身事外,同時有一樁公案,必須赶快了結,勢不能再延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5 10:12:26

第二章 死亡敕令

  甘棠道:“什么公案?”
  太夫人道:“你听我說,三十年前,你義兄施天贊外出采藥,久無音信,本門出動了二百名弟子,分頭尋覓,你義父施磊也出江湖查訪,一年之后,發現父子兩人雙雙被肢解在太行山下,死因及凶手,經這三十年查探,毫無端倪!”
  甘棠駭然大震,道:“義兄和義父,同居掌門之尊,是誰有這等功力能把……”
  “孩子,這當中一定隱藏著一個可怕的事實,本門武功不同于武林常軌,加上傲世的歧黃之術,几乎不可能被剝奪生命,唯一的致命方式,是當場被肢解,而他父子正是被肢解慘死……”
  說著,已是淚水盈眶了。
  甘棠以一种堅決的口吻道:“孩儿有生之年誓必追出凶手,為義父与義兄复仇。”
  太夫人激動地道:“孩子,你目前在武功方面的成就,是祖師爺以后的第一人,已超出你義父兄之上,這成就是我連想也不敢想的,太意外了。凶案年深月久,我怕万一仇人离世,將使本門蒙垢,不得瞑目,所以我一方面以外元助你速成,一方面要你緩參其它各篇,立即出江湖,你不以為義母太自私吧?”
  “不,這是明智之舉,孩儿既受恩遇,這是份內之事。”
  “孩子,你明天便出山,‘天絕門’從明天起正式重臨武林!”
  “謹遵訓誨!”
  “本門散布江湖的弟子,會主動与你聯系,目前,你仍以少主身份,公案了結之后,再接立為掌門……”
  “是!”
  “記住一點,本門規例在對敵之時,如果無意取對方性命,不得出手!”
  不出手便是挨打,這規例的确是古今罕聞,但甘棠仍應了一聲:“是!”
  “哦!為娘的還忘了一件事,這是你進宮頭一天,從你身上取下的,現在還給你。”說著,從怀中取出一塊半個手掌大的鐵牌遞与甘棠。
  甘棠神色大變,接在手中,身軀卻簌簌狂抖起來。
  太夫人見狀大奇,訝然道:“孩子,怎么回事?”
  甘棠眼圈一紅,強忍悲憤,道:“義母,孩儿有句話應該奉稟!”
  “什么話?”
  “孩儿的身世!”
  “身世?”
  “是的,孩儿是‘武圣甘敬堯’的遺孤?”
  太夫人陡然一震,激動地道:“你……是武圣的遺孤?”
  “是的!”
  “這真是想不到的事,為娘的雖不履江湖,但對近數十年來的武林大事,仍了如指掌,十年前‘圣城’血劫,一般傳言已無一活口,想不到……”
  “孩儿當年只有八歲,慌亂中失足落井,想不到得脫死劫!”
  “關于仇家可有眉目?”
  “沒有,但,這鐵牌可能是唯一的線索!”
  “仇家遺留在現場的?”
  “不是,先父死后,手握此牌,孩儿認為是一條線索。”
  “唉,令先尊一代圣雄,想不到罹此慘禍!”
  “孩儿念念不忘的,便是這血海深仇!”
  太夫人一敲玉馨道:“召總管!”
  廳外侍衛應聲而去,工夫不大,一個蒼須灰袍老者,來到廳門。
  “卑職東方一揚候見!”
  “進來!”
  總管東方一揚俯首而入,恭敬地施了一禮道:“太夫人有何諭示?”
  “你先看看少主手中的鐵牌!”
  東方一揚雙手接過甘棠的鐵牌,只見這鐵牌徑約兩寸,黑黝黝的毫不起眼,一面浮雕著一頭振翅欲飛的巨鷹,另一面是一條張牙舞爪的蒼龍,看完后還給甘棠,滿臉惑然之色。
  太夫人道:“東方總管,以你的丰富閱歷,可知道這鐵牌的出處?”
  “不敢當太夫人謬贊,卑職從未听說過這鐵牌的來歷。”
  “可有什么人,以鷹龍作為標記?”
  “這……以卑職所知,沒有!”
  “嗯,請退!”
  “卑職告退!”
  “慢著!”
  “太夫人還有諭示?”
  “飛羽傳訊本門在外弟子,少主明日出山,‘天絕門’重現江湖!”
  總管東方一揚老臉頓時浮起一片興奮的光輝,大聲恭應一聲:“是!”倒退三步,轉身出廳而去。
  “孩子,這血案只好慢慢查訪了!”
  “是的!”
  “還有一樣,你的起初身份,最好別泄露出去,仇家既有能力毀滅圣城,照樣有可能對付你。”
  “義母說得是,孩儿記下了。”
  “你此番出江湖,一方面是積极探訪仇人,另一方面是為振‘天絕門’之威,以恢复本門當年在武林中的聲望,牢記一點,昔年殺害你義父義兄的仇家,在得知你是‘天絕門’的少主之后,极有可能會找上你,你必須竭力周旋。”
  甘棠滿腔豪气,沉重的應了一聲:“孩儿記下了!不過……”
  “怎么樣?”
  “如果孩儿也以‘武圣’后人的姿態出現,豈非也可使仇家露面……”
  “那你就大錯了,‘武圣’乃是中原武林所公封的名號,有极度的尊崇意味在內,當年仇家一露面,勢必成為公敵,所以可斷言對方不會露面,但會不擇手段地暗中對付你,那就太可怕了!”
  甘棠愧然道:“孩儿思慮不及此,實在慚愧!”
  “不必自責,本門弟子中,不少精研‘計謀篇’的,希望你能從流納諫!”
  “孩儿會的!”
  “這里有三瓶丹藥,是根据‘天絕奇書’中的‘歧黃篇’練成的,其中白玉瓶中的三粒,是‘回生丹’,你每歷一次死劫,吞服一粒,也可助你完成‘功力再生’的第八段武功,綠玉瓶中是‘辟毒丹’,無毒不解,碧玉瓶中是‘万應丹’,內外傷治療圣品,遇到強勁對手,自感不敵之時,可先食五粒在口,自有奇效!”
  說完,遞過三只小瓶。
  甘棠恭敬地稱謝收下,貼身放好。
  朔風砭膚,木葉簫簫,已是仲冬季節。
  開封道上,不時可見三三兩兩的武林人倉惶奔走。
  這天早晨,開封道上出現了一個駿馬輕裘的貴介公子,緩緩放轡而行,真個是人似玉,馬如龍,隨著兩名面目姣好如女子的侍童,更顯得這貴介公子的風流倜儻,所有路人,均為之駐足稱羡。
  這貴介公子正是甫离“天絕地宮”不久的甘棠,馬后的侍童,卻是太夫人侍婢之中的白薇与紫鵑所改扮。
  白薇紫鵑追隨太夫人已數十年,看上去是雙十年華的少女,其實已過了中年,這便是“天絕奇書”中“駐顏篇”所造的奇跡。
  太夫人要貼身待婢追隨甘棠入江湖,是有深意的,甘棠目前的武功,雖已罕有敵手,但閱歷卻不足,二婢可以補其不足。
  正行之間,甘棠一勒坐騎,駐馬道旁,俊面一片激動之情。
  這里,正是他半年前被不明來歷的蒙面人追殺的地方,蒙面人奉何人之命追殺他,是一個耐人尋味的謎。
  驀地——
  甘棠瞥見前道上,似躺著几條身影,來往的人都繞道疾行,這情形使他大感惊异,一叩馬腹,沖了過去,一看不由倒吸一口涼气。
  路中央,是五具僧人的尸体,死者面露极惊怖之色。
  是誰,殺害了這五個出家人?
  官道暴尸,何以不見有人收埋?
  行人何以見尸避道?
  甘棠一躍下馬,正待……
  只听見白薇惊怖地叫了一聲:“血帖!”
  甘棠一愕道:“什么血帖?”
  “死亡敕令!”
  “何謂‘死亡敕令’?”
  “少主,我們走吧!”
  甘棠不由橫了白薇一眼,只見她面上全是駭凜之色,更覺不解,蹙眉道:“且說說看!”
  此刻又有五六個江湖人物奔來,目光一掃之下,變色飛馳而去。
  白薇先朝四下一陣掃瞄,才栗聲道:“少主,你看居中那老和尚,身上的東西是什么?”
  甘棠依言看去,只見死者胸前擺著一張血紅的貼子,忍不住上前伸手去拿,白薇惊叫一聲:“少主不可!”甘棠業已把那紅貼取在手中,入手十分沉重,竟然是鐵片做的,怪不得沒有被吹走,貼子居中赫然有“死亡敕令”四個凸出的篆字。
  甘棠早已料到几分,但仍漫不經意地道:“到底怎么回事?”
  “可不可以离開再稟告?”
  “我現在要知道!”
  白薇無可奈何地向紫鵑看了一眼,才道:“一甲子以前,武林中出現了一個巨魔,被稱為‘死神’,功力之高,簡直不可思議,也沒有任何人見過這魔頭的真面目,這‘死亡敕令’,被稱做‘血帖’,到處,死亡隨至,整整三年,中原武林在死亡的恐怖中度過。遇害高手,數以百計。以后由少林為頭,大發武林貼,集合了當時精英千人,圍攻‘死神’于絕谷,千名高手無一生還,‘死神’也告絕跡江湖……”
  “哦!”
  “想不到六十年后的今日,這死亡標記又現江湖。”
  甘棠不由听得冒了一身冷汗,但,他忽發奇想,父親被尊為“武圣”,功力之高可想而知,全庄數百口,一夜之間悉數遭害,“天絕門”兩代掌門,在太行山下被肢解,除了像“死神”這類不世的魔頭,旁的人物恐怕無法辦到。
  這奇想雖說空幻,但极有可能。
  由于這意念的發生,使他暗中下了一個決心,誓要揭開“死神”的底牌,無論是為私仇,為了武林正義,他覺得有理由這樣做。
  就在此刻——
  一個黑衣漢子,疾奔而至,向甘棠一曲膝道:“無威院屬下弟子吳有智叩見少主,可有什么差遣?”
  甘棠微微一窒之后,一抬手道:“起來!”
  “謝少主!”
  “你可知道這五個和尚是什么來路?”
  “少林門中達摩院高手,原來是赴‘玉牒堡’聚會,昨晚被害!”
  “你說玉牒堡?”
  “是的!”
  一股黯然情緒,倏地涌上甘棠心頭,他回憶起了半年前“玉牒堡”退婚的一幕,他到堡中的那天,堡中正為原來是他的未婚妻辦喜事,雖然未婚妻西門素云与他未謀一面,談不上情感,但這是當年父母的聘約,可說是一樁終生憾事。
  他對岳父西門嵩毫無怨尤,因為對方已當他一起遭劫了。
  反之,上次在堡中西門嵩對他關愛的言詞,使他十分心感。
  心念之中,又向那“天威院”的弟子道:“‘玉牒堡’什么聚會?”
  吳有智抑低了聲音道:“大會英豪,共商對付‘血帖’的大事!”
  “哦,你可以走了!”
  “謝少主!”
  吳有智一曲膝,彈身馳离。
  甘棠蹙眉道:“玉牒堡此舉,難道不怕‘死神’報复?”
  紫鵑道:“玉牒堡堡主西門嵩自許為天下第一人,聲威凌駕當今各門派之上,听說他除了當年曾敗于少主的先尊‘武圣甘敬堯’之外,生平未逢敵手。”
  甘棠心中一動,口里又“哦”了一聲道:“我們到‘玉牒堡’參加大會!”
  白薇道:“有這個必要嗎?”
  甘棠一頷首道:“當然,本門重視江湖,這是向天下同道告示的好机會,同時除魔衛道,也是份所當為的事!”
  “如此上路吧?”
  “慢著,先埋了這五名少林高手!”
  “這……”
  白薇和紫鵑都面有難色,甘棠已到道旁林邊,發掌掘坑,兩女無奈,只好動手埋葬了五名少林僧人。
  甘棠尋了一方巨石,作為墓碑,以捐書“少林五僧瘞骨之處”,然后把那“血帖”朝碑上一按,“血帖”入石半寸牢牢嵌住。
  白薇顫聲道:“少主,你這樣做似乎在向‘死神’挑戰?”
  甘棠沉聲道:“亦無不可!”
  “少主,請上馬吧?”
  “好!”說著,轉身向馬前走去……
  驀地——身后一股疾風竦然掠至。
  甘棠的功力已到了動在意行的境地,連想都不想,便已閃開八尺,回顧之下,卻無所見,再看那墓碑,嵌在碑上的“血帖”業已失去蹤影。
  如果是人,几乎不可能,如果是鬼魅,沒有現蹤的道理。
  白薇与紫鵑,面上現出一种异樣的表情。
  甘棠也是寒气大冒,看來“血帖”是被“死神”收回無疑,這可能嗎?只是眨眼的工夫,以他的功力,竟然一無所見,這未免太可怕了。
  照此而言,“死神”仍在附近。
  窒了片刻之后,半言不發飄身上馬。
  主婢三人怀著不同的心情向“玉牒堡”奔去。
  半刻工夫不到,堡門在望,只見不少武林豪客,匆匆而來,倉惶進堡,像逃避什么似的。
  前后半年之隔,來的目的与身份完全兩樣,甘棠不由感慨系之了。
  到得堡前,一個麻面老者和兩名壯漢迎了上來。
  甘棠一躍下馬,把韁繩交与白薇。
  麻面老者激奇的掃了主仆三人一眼,似乎甘棠的裝束与气派使他大感惊异,抱拳施禮道:“公子光臨敝堡,不知有何貴干!”
  甘棠念在對方是父執的屬下,還了一禮道:“特來參与聚會!”
  “哦!公子上下如何稱呼?”
  “在下姓……”
  心念一轉,把甘字咽了回去,改口道:“姓施!”
  麻面老者一時估不透甘棠的來路,江湖中根本沒有所說過這一號的貴介公子打扮的姓施人物,但甘棠的派頭又使他不敢怠慢,再次抱了抱拳,道:“敢問公子高門大派?”
  甘棠瀟洒地一笑,道:“你們堡主對在下并不陌生,用不著通名求見。”
  麻面老者怔了一怔道:“對不起,在下職責所在,不得不請教,因為……”
  “因為什么?”
  “敝堡邀請的名單上似乎沒有……”
  “在下這一號人物……”
  “不敢……”
  驀地——
  一陣哈哈宏笑之聲,從堡門內傳出,接著出現一個臃腫的身影。
  甘棠目光掃處,不由一震,心想:怎么又是他?
  他,正是“無名老人”,和半年前沒有兩樣,身上仍穿著那襲既髒且破的粗布棉袍,拖拖沓沓地走出來。
  麻面老者急忙施禮道:“您老早!”
  兩名壯漢也躬身為禮,看來這“無名老人”极受人尊崇。
  “無名老人”漫不經心的一擺手,算是答禮,目光卻直射在甘棠身上,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雙手一拱道:“原來是‘天絕門’少主駕到,幸會!幸會!”
  甘棠一惊非同小可,自己的身份根本沒有在江湖揭曉,對方怎么一口便能道出,同時半年前与此老相遇時,曾報過自己本名,而對方卻未曾提起,這的确令人費解。
  心念之中,把目光掃向白薇和紫鵑,二婢面上竟然沒有半絲表情。
  當下還了一禮,道:“前輩……”
  “哈哈,少主,老朽不敢當此稱呼,請直呼老朽外號好了!”
  甘棠又是一悟。
  那麻面老者面上已變了色,他做夢也想不到銷聲匿跡了三十多年的“天絕門”又重現江湖,而這貴介公子竟然是“天絕門”
  少主,赶緊一躬到地,尷尬地道:“鄙人不知是少主大駕,多有得罪,尚望海涵!”
  甘棠莞爾道:“好說!好說!”
  麻面老者回顧壯漢之一道:“速稟堡主……”
  “無名老人”一搖手道:“不必了,老夫伴同少主人堡吧!”
  麻面老者唯唯稱是,复又向甘棠自我介紹道:“鄙人外務管事金浩,請多擔待!”
  甘棠記起半年前自己來此退婚時,外務管事是一個中年文士,叫伍天才,怎的又換了人,但這是別人家事,當然不好相詢,一拱手道:“金管事太客气了!”
  “無名老人”擺手道:“少主請!”
  “請!”
  甘棠滿腹狐疑,隨著“無名老人”進堡,入得堡門,立即有一名壯漢接去白薇手中的馬匹,兩婢仍緊隨甘棠之后。
  工夫不大,來到一間廣廳之前,只見廳內坐了約莫四五十人,僧道俗尼俱全,想來這些不是一派之長,便是一方之雄。
  堡主西門嵩搶步出廳,乍見甘棠之面,不由一窒。
  甘棠正待開口……
  “無名老人”已發話道:“西門堡主,老夫引見,這位是‘天絕門’少主。”
  “無名老人”這一嚷,聲音不小,廳內立時起了一陣騷動,紛紛起立。
  西門嵩顯然也极感意外,面色一變,又恢复原有豪邁之情,抱拳道:“貴客光臨,蓬蓽生輝!請!”
  甘棠只好還了一禮,口稱“不敢”,舉步入廳,心里卻在想,半年前自己來此,一副落魄相,難怪這位父執前輩也認不出自己了,但對于“無名老人”的舉措,卻是万分不解。
  廳中,所有的目光,全充滿了駭异之情。
  “天絕門”武功自成一家,行事詭异莫測,想不到三十年后重現江湖,而且不請自來,赶上這一場聚會,是巧合,抑是另有文章?
  甘棠作了一個羅圈揖,在一張空椅前站定身形。
  白薇与紫鵑扮的一對侍童,則留在廳門之外。
  全体坐定之后,“無名老人”目光一掃全廳,沉聲道:“諸位也許陌生,這位是‘天絕門’門主的胞弟施天棠,即將就門主之位!”
  此語一出,在場的又是一震。
  然而更感震惊的卻是甘棠,“無名老人”不但知他來歷,還替他改了名字,震惊之中,又有啼笑皆非之感,事實上他除了默然之外,毫無其他辦法。
  “無名老人”自顧自地接下去道:“施少主,老夫替你引介!”
  說著,手指座中一個白眉老僧道:“這位是少林監院無相大師。”
  又指下一個中年道士道:“武當新掌門上清道長!”
  然后逐一指道:“華山掌門常子彤,太极掌門李無气,峨嵋定慧師太,天龍幫主陳大輝,太湖幫主徐申……”
  一口气引介了數十人,最后指著末座一個錦衣少年道:“西門堡主乘龍快婿‘青龍堡’少堡主衛武雄!”
  甘棠不由多看了衛武雄一眼,因為對方就是娶他未婚妻的人,看這衛少堡主生得倒也俊秀,只是面目陰沉,一看而知是奸詐浮滑之輩。
  介紹衛武雄時,西門嵩老臉不由微微一變。
  西門嵩待“無名老人”話畢之后,才起立發話道:“施少主惠然光臨,老夫很感意外,想在座的各位也必有同感。‘天絕門’能參与這聚會,可說是為中原武林增加了极大的衛道力量,老夫謹此稱慶!”
  甘棠欠身道:“不敢,除魔衛道,是‘武道’天職,敞門敬附驥尾。”
  西門嵩接下去道:“區區柬邀各位光臨,目的是共籌除魔大計。‘血帖’重現江湖,座中已有十三個門派幫會遭逢不幸,如果不适時阻止,后果實在不堪設想。各位當不忘六十年前的血劫,中原武林精英盡失,元气大喪,几乎一蹶不振……”
  說到這里,語鋒一頓,目光遍掃全廳之后,接著又道:“血帖主人,并非一般魔頭可比,如果各自為戰,勢將蹈六十年前覆轍,區區之意認為應公選一位才德均能胜任的施令人,統籌其事,也就是說產生一位盟主,由各門派幫會結盟,伺机合力除魔,敝堡率先承諾,全力听候驅策,不知眾位有何高見?”
  廳中起了一陣竊竊私議之聲,這是一件武林大事,每一個人有慎重考慮的必要,尤其這盟主如果所舉非人,后果也是相當嚴重的。
  甘棠想起途中少林五僧伏尸的情形,不由暗自悚然,大家所要合力除去的巨魔,就在附近,如果“死神”猝施辣手,這些各門派之長,的确有被一网打盡之虞。
  “玉牒堡”未蒙其害,公然聚會共商除魔,一方面堡主西門嵩定有超人之能,另一方面,也必有所恃,同時西門嵩這种先天下之憂而憂的“武道”本色,也著實可佩。
  只听西門嵩傲然不可方物地又道:“區區‘玉牒堡’是照上古奇陣所布設,各位住在此,可說絕對安全!”
  “太湖幫主”徐申宏聲發話道:“本座之意,盟主一任,西門堡主莫屬!”
  繼之,立即有四個江湖幫派附和。
  西門嵩抱拳道:“多蒙拾愛,西門嵩江湖小卒,豈能當此大任,各位請收回所命!”
  “太极掌門李無气”沉緩地道:“西門堡主雄才大略,當今武林不作第二人想,的确是最适當人選。”
  西門嵩滿面堅決之色道:“不可,區區本意是听候驅策,否則便失去了柬邀各位的初衷了!”
  就在此刻——
  一個淡掃蛾眉,生得极秀麗的黃衫少女,姍姍步入廳中,手中捧著一把巨大的古銅茶壺,依席添茶,最后,到了西門嵩座前。
  “你敢!”
  暴喝夾著慘號同時發出。
  黃衣少女的嬌軀,直飛到廳門邊,才被門檻擋住。
  地上,掉落了柄精芒閃爍的鋒利匕首。
  西門嵩气得吹胡瞪眼,渾身簌簌而抖。
  全廳在座的齊為之大惊失色,這少女分明是堡中人,不知為什么要謀刺堡主?
  黃衣少女扶住門扉,掙起身來,口鼻尚汩汩冒著鮮血,面上所表現的凄厲与怨毒,令人看了不寒而栗。
  西門堡主反而平靜的道:“你受何人主使,竟敢行刺本堡主?”
  黃衣少女劇顫的手,手指西門嵩道:“老狗……我……伍若梅,做……厲鬼也……”
  西門嵩晃身上前……
  “無名老人”卻以更快的動作,一閃到了黃衣少女身前,伸指疾點。
  “砰!”
  黃衣少女伍若梅倒地气絕。
  四名彪形大漢,已聞聲奔至。
  西門嵩望了“無名老人”一眼,搖搖頭,懊喪地向四壯漢道:“搭下去埋了!”
  “是!”
  大漢之一,一把抓起尸身,轉身而去。
  甘棠對“無名老人”的舉措,大起反感,看這黃衣少女的神情,似与西門嵩有极深的仇恨,“無名老人”以客卿身份,不分皂白,點人死穴,未免越俎代庖,這女子謀刺不成而死,恐怕死不瞑目的了。
  心念之中,目光不期然的瞟向“無名老人”,而此老竟若無其事地坐回原位,口里喃喃地道:“老朽最看不慣的便是這种犯上悖逆的事。”
  西門嵩長歎一聲,請各人就座,然后一臉悲天憫人之色道:“唉!‘無名’老友出手未免太快了些,這小女子是區區從小收留養大,不知受何人指使,做出這等事來,也許區區有什么做人不周之處,這一來.連究明真相以期贖罪的机會都沒有了!”
  “無名老人”嘿嘿一笑道:“那是老朽我太于猛浪了,誤以為堡主要親手取她性命,所以才順手代勞的。”
  西門嵩歉然道:“老友,恕小弟失言!”
  這种胸襟气度,立時引起一片贊歎之聲。
  甘棠對那黃衣少女,始終有些惻然不釋于怀,突然,耳畔傳一來一個細若蚊納般的聲音道:“少主,本門不參与結盟!”
  這傳音之法,是“天絕門”獨特的傳音之法,甘棠一听便知,目光游動之下,廳中沒有可疑的人,心想,大概是白薇与紫鵑其中之一所為。
  但為什么呢?除魔衛道乃是正義之舉,難道“天絕門”要置身事外,獨善其身?如果是這樣,“天絕門”在武林中豈不成了令人齒冷的門派,自己身為掌門繼承人,決不苟同此舉,這是否是太夫人臨行對兩婢的指示?抑是“天絕門”一向作風如此?
  他极想證明這事實,故意起身踱了兩步,面向廳門,只見二婢相對在院中,正低聲交談,他以本門傳音之術傳話道:“白薇,剛才是誰傳音?”
  傳來的答复卻是:“沒有!”
  甘棠落回原座,心中大感困惑,不是二婢傳音,是誰呢?誰能以“天絕門”獨特的傳音之術傳話呢?他的目光不期然的瞟向了神秘莫測的“無名老人”,但“無名老人”臉上瞧不出任何跡象。
  倏地——
  坐在末座的“青龍堡”少堡主衛武雄,粟呼一聲:“血帖!”
  在座的雖是一方之雄,但遽聞惊耗之下,一個個惊魂出竅,面上全變了色,紛紛离座而起。
  衛武雄手指第四扇廳門,身形略見顫抖。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5 10:13:00

  所有的目光,全集中在第四扇隔扇門之上,不錯,在四尺高的地方,嵌著一個黝黝鐵牌,那正是“死神”的死亡敕令“血帖”,不仔細看真不易發覺。
  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在座的都非泛泛這輩,竟然不曾發覺“血帖”何時來臨。
  “玉牒堡”主西門嵩方才自詡此堡固若金湯,言猶在耳,“血帖”便告出現。
  恐怖的陰彩,罩上了每個高手的心頭。
  甘棠也是震駭莫名,這恐怖人物的身手,未免太不可思議了。
  主人西門嵩老臉竟然起了抽搐,一個箭步到了門邊,伸手取下“血帖”,一張字條隨著飄下,“無名老人”快手揀了起來,讀道:“逆我者死!”
  西門嵩口中連呼:“不可能!不可能!”
  銳厲的目光,一一掃過每一個在場者的面,似乎要從在座的人中,尋出可疑的人來。這很有可能,說不定有“死神”的手下,潛伏其中。
  目光在甘棠的面上停得最久,“天絕門”銷聲匿跡了三十多年,忽然重出江湖,事實本身,就非常啟人疑竇,但甘棠心中無事,倒是泰然自若。
  “青龍堡”少堡主衛武雄鷹隼也似的目芒,罩定甘棠,冷冷地道:“施朋友真的是‘天絕門’少主?”
  此語一出,所有的人眼中頓現疑懼之色。
  甘棠凝視著衛武雄道:“閣下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在下只是好奇!”
  “本人身份業已表明,有何好奇之處?”
  “這‘血帖’出現突兀!”
  “与本人有何關聯?”
  “剛才朋友曾离座走到門邊……”
  話中之意,當然是指“血帖”是甘棠在离座踱步時按上去的。
  這一說明,所有的各派掌門与代表,全有恍然而悟的神情,數十道惊詫,震惊,憤怒的目光,全射向甘棠。
  甘棠怒火倏升,冷峻地道:“少堡主,你不是有意開玩笑吧?”
  “無名老人”手撫白須,大聲道:“施少主的身份,老朽擔保決無虛假!”
  西門嵩沉聲道:“老友,‘天絕門’已數十年不現江湖,這門派是否存在尚屬疑問,莫不成老友与‘天絕門’素有來往?”
  少林“無相大師”宣了一聲佛號道:“老施主,事關武林劫運,這事必須澄清!”
  “無名老人”做出無可奈何的樣子,不再開口。
  衛武雄向甘棠身前欺近了兩步,道:“施少主對身份作何交代?”
  甘棠強忍怒火,道:“要本人如何交代?”
  “貴門信物之類,或‘天絕門’的武功!”
  “如果本人說不呢?”
  “閣下就得留下。”
  “你還不配!”
  “無妨試試看?”
  場面在剎那之間驟呈緊張。
  每一個在場的高手,內心是恐懼多于震惊,如果這貴介公子,真的是“死神”門下,后果的嚴重是可想而知的。
  衛武雄心想,“玉牒堡”按上古奇陣建造,任何功力通玄的人也難越雷池一步,這貴介公子蒙混入堡,只要他不是“死神”本人,便不足懼,放著這些高手,諒他插翅難飛,今天非把這恐怖的謎底揭穿不可。
  心急之中,膽气立豪,咄咄逼人地道:“施少主,還是抖露真正身份的好!”
  廳外院中,已聞聲陸續聚集了數十高手,看來都是“玉牒堡”
  屬下。
  甘棠身上并無信物可資證明身份,唯一的只有“天絕”武功,但這武功出手必傷人,門中規矩如無意殺人,決不許出手,同時,衛武雄無中生有的逼人態度,他吞不下這口惡气,當下冷傲絕倫地道:“依少堡主之見將如何處置本人?”
  “閣下已承認是与‘血帖’有關?”
  “放屁!”
  “你罵誰?”
  “罵你!”
  衛武雄自視极高,一向目空四海,怒哼一聲,舉掌便向甘棠當胸劈去。
  “砰!”甘棠不閃不躲,硬接了一掌。
  衛武雄一怔之后,第二掌又告遞出,左手五指箕張,配合掌勢抓向胸腹死穴,這凌厲的攻擊,在座的人沒有誰自信敢硬接而不還手。
  甘棠俊面已完全變了色,但對來勢,仍視若無睹。
  “砰!”掌指齊中,甘棠身形晃了兩晃,退了一個大步。
  兩擊無功,衛武雄心頭大寒。
  沒有人出面阻止,也沒有人發話,顯然都同意衛武雄的看法和做法。
  甘棠面上涌起了一片殺机。
  “無名老人”淡淡地道:“少堡主,适可而止吧!‘天絕門’出手勢必傷人!”
  衛武雄傲然道:“在下不信這個邪!”手掌又告楊起……
  甘棠大喝一聲道:“衛武雄,你要迫本少主殺你?”
  聲色俱厲,尤其那湛然目光,令人不敢逼視。
  衛武雄不期然地向后退了一步。
  白薇和紫鵑雙雙搶入廳中,站在甘棠身后。
  甘棠一不稍瞬地注定衛武雄,一字一句地道:“本人無意殺你,如果你敢再出手的話,就很難說了。”
  當著天下群雄之面,堂堂“青龍堡”的少堡主當然抹不下這個面子,同時他自信必要時群雄不會坐視,因為這并非私人恩怨,主人西門嵩不開口,等于暗示他做下去。
  甘棠心中暗歎,全廳濟濟一堂的人物,竟沒有一個真知卓見之士,出面說一句公道話,看來中原武林禍亂迭起,是有其原因的。
  白薇憤怒道:“少主,看來此間盡是是非不分之輩,我們走吧!”
  甘棠始終以西門嵩是父親生前好友,雖然對方已認不出他的真正身份,但不想做得太過分,否則他不會如此一再容忍。
  衛武雄冷哼了一聲道:“走?沒有這么便當!”
  白我不屑地道:“難道你留得了?”
  衛武雄厲聲道:“你不配与本少堡主答話!”
  白薇不甘示弱地道:“与你講話是看得起你!”
  當這多人之面,被一個侍童搶白,衛武雄怎能吞得下這口气,登時殺机上臉,向前邁進一個大步,戟指白薇道:“殺死你真是污辱了少爺的手掌!”
  白薇一橫身道:“姓衛的,你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找死!”
  呼的一掌,向白薇直劈過去,掌出人杳,白薇鬼魅般地橫移三尺之外,衛武雄造詣的确不凡,竟然把發至半途的掌勁硬生生地收了回來。
  白薇低喚了一聲:“少主!”意思是請求該不該出手。
  甘棠業已動了真火,冷森森地道:“教訓他一次!”
  衛武雄更是暴怒欲狂,可能他平生第一次受這般侮辱,雙掌一掄,扑向了甘棠,這出手一擊,不但快逾電閃,而且玄奧無倫。
  “哼!”
  冷哼聲中,接手的卻是白薇,快,快得簡直不可思議。
  悶哼聲中,人影一触而分。
  白薇仍在原位,似乎根本不曾動過手的樣子。
  衛武雄連退三步,胸前飄落數片掌形衣襟,里外數重衣衫,被掌力侵触飄墜,胸前赫然呈現一個血紅色的掌印。
  “天絕掌!”
  堡主西門嵩先惊呼出聲,接著是群雄嘩然。
  就在惊呼聲中,衛武雄身形晃了兩晃,“咯”地栽了下去,眼見是活不了了。
  在場的一個個惊魄出竅,誰能相信一個嬌若處子的侍童,出手一個照面,使一個一流高手伏尸。
  侍童如此,主人不問可知。
  這,完全證明了甘棠的身份來歷。
  群雄暫時忘了“血帖”的恐怖,圭神貫注在這駭人的事件上。
  西門嵩皺了皺眉,沉聲道:“衛少堡主固屬不當,但他的動机是想揭開‘血帖’之疑,公子貴介出手傷人性命……”
  這話是目注甘棠而發。
  “無名老人”干咳一聲,接上話道:“天絕門能殺人也能活人,施少主,還他一條命吧!”
  甘棠冷眼一掃言行詭异的“無名老人”,轉向紫鵑道:“原諒他這一次!”
  白薇与紫鵑實際年齡已屆半百,只因駐顏有術,保持了青春,甘棠雖沒有參研“滅絕奇書”中的“歧黃篇”,但他深信二人必可辦到。
  紫鵑應了一聲,舉步上前,以一种极其詭异的手法,連點衛武雄一十八處穴道,然后順手摸出一粒藥丸,托開下巴,塞入口中。
  工夫不大,衛武雄面色由死灰轉為紅潤,口中呻吟出聲。
  “天絕門”奇術重現江湖,所有人瞠目咋舌。
  紫鵑冷冷地道:“休養三日可以复原!”
  西門嵩立即命人把衛武雄抬了下去。
  一場風暴,算是平息了。
  原先那恐怖的意念,又重襲上眾人心頭。
  “血帖”出現,證明“死神”已到了堡中,人人自危,似乎“死神”就在身旁,隨時都可奪去自己生命。
  西門嵩臉色不停地在變幻,似乎他已沉不住气了。
  世間再沒有比這無形的恐怖,更令人難以承受的了。
  唯一神色自若的,只有“無名老人”一人,似乎這一切都与他無關,但他又是以管閒事出名的,這也許就是他之所以莫測高深的原因。
  甘棠本有一斗“死神”的雄心,但他對眼前這些皂白不分的人物,已失去了信心,同時傳音告訴他“天絕門”不參加結盟,所以他已沒有留此的必要,當下抱拳向主人西門嵩一禮道:“望堡主原諒冒昧進謁之罪,在下告辭!”
  西門嵩眉峰一緊道:“怎么,施少主要走了?”
  “是的!”
  “莫非少主對剛才的誤會不釋于怀?”
  “沒有的事。”
  “關于結盟的事……”
  “抱歉,在下不敢擅專。”
  “那是凜于血帖附上的警句了?”
  “還不至于,除魔衛道,敝門決不落人之后!”
  “那為了什么呢?”
  “這一點歉難奉告,請多多海涵!”
  峨嵋“定慧師太”高宣一聲佛號道:“阿彌陀佛,‘天絕門’技藝超群,造福眾生,這正是時候,施主如果有意獨善其身,那就錯了,俗語說:覆巢之下無完卵,還請施主三思!”
  甘棠冷冷一拱手道:“望師太記住今日之言,看敝門是否獨善其身之流,告辭了!”
  略一環拱為禮,大步出廳。
  西門嵩跟出了廳門,道:“恕老夫不送了!”
  甘棠內心覺得很對不起這位父執之輩,但也無法說明,還了一禮道:“不敢當,堡主請便!”
  白薇牽回了馬匹,主婢三人,徑自出堡而去。
  正行之間,紫鵑道:“少主,婢子有話奉稟!”
  “請講!”
  “不久前接太夫人密令,因江湖情勢的轉變,除少主業已顯露身份外,其余同門,仍在暗中活動!”
  “哦,好!”
  許多疑問,仍使他不釋于怀——
  誰人以天絕傳音之法,告訴自己“天絕門”不參加結盟?
  為什么不參加結盟?
  “無名老人”何以知道自己目前的身份來歷?
  “死神”既已傳出“血帖”,會不會向一干与會的各門派人物下毒手?
  “玉牒堡主西門嵩”對“血帖”出現,似乎不若旁人的惊惶,為什么?
  ……
  這些,屬不解之謎。
  他同時也想到了血洗“圣城”的凶手,与肢解義父義兄的仇家,憑猜想,“死神”极有可能,但“死神”的標志是“血帖”,而自己從亡父手中得到的卻是一面鷹龍牌,這可能又否定了這假設。
  到底這“鷹龍牌”是仇家所遺,抑是父親另有用心?
  心念之中,下意識地伸手摸向怀中的那面謎樣的鐵牌,一摸之下,手指忽然触到了一個小紙條,不由大是駭然,急忙取出,打開來一看,只見上面潦草地寫道“今夜起更,請到堡后墓地一晤。”
  甘棠登時心頭大震,這字條是誰寫的?什么時候放入自己怀中?到墓地一晤是什么意思?
  以自己目前身手,被人在身上做了手腳還不知道,實在慚愧。如果這人要取自己性命,豈非容易之机。
  想著,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白薇見狀,道:“少主,什么事?”
  “你看!”說著把字條拋了過去。
  白薇与紫鵑略一過目,白薇把字條揉了拋掉,道:“少主意下如何?”
  “准時赴約,只是……”
  “只是什么?”
  “猜不透對方是誰,也不明白對方的目的何在。”
  “反正屆時自知!”
  “字條上說起更,現在還差一二個時辰,我們先到附近鎮上找宿處吧!”
  主婢三人按轡徐行,不久來到一個小鎮,進了一家“高隆店”,男女有別,要了兩個房間,分開安置,用完酒飯,已是黃昏時分。
  甘棠換了一襲普通寶藍色衣衫,吩咐二婢在旅店守侯,堅持一人赴約。
  出了小鎮,身形一展,捷逾輕煙地向“玉牒堡”方向奔去。
  堡后約一里之遙,靠近山腳的地方,是一片大墳場。
  走磷飛螢,野草凄迷,壘壘的墓冢,在暗夜中有如魅影幢幢。
  甘棠踏入墳場,心里不由有些發毛,不知對方何以要約自己在這种地方見面?
  時正初更,甘棠兀立在一座巨冢之上,雙目在夜暗中不斷游掃,奇怪,竟然不見任何動靜,按理,提約的人應該在地頭先等才對。
  這是一個神秘而荒唐的約會,只憑怀中不知其所自來的一張紙條,既不知對方是誰,也不知對方的目的是什么。
  正感不耐之際,只見五丈外一堆新土之后,緩緩冒起一團黑影。
  甘棠想也不想,便扑了過去。
  他這一扑之勢,可說快逾電光石火,只那么一閃,便到了那堆新土之前,目光掠處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气,那堆新土,赫然是一座新墳,墳頭上蹲踞著牛犢般大小的一只灰狼,目光灼灼地瞪視著他。
  約會的人呢?
  甘棠不由直皺眉。
  那灰狼后股突地翹起,前爪伏土,后爪連連扒土,悶嗥一聲,疾扑甘棠。
  以甘棠的身手,一只狼當然不放在眼中,迎著來勢,劈出一掌。
  一聲刺耳狂嗥,曳空而去,那灰狼飛栽五丈之外。
  甘棠舒了一口气,目光不經意地瞟過墓碑,登時又是一震,那碑上赫然刻著:
  “故義婢伍若蘭之墓”。
  伍若蘭,這名字好熟悉,心頭,頓時浮現一個黃衣少女的倩影,他想起來了,伍若蘭正是謀刺“玉牒堡主西門嵩”不成,而被“無名老人”點死的那少女。
  隨即,他發現這新墳似有些异樣,土石狼藉,后半段似已被毀。
  轉到墓后一看,“呀!”
  半段白木棺材露在土外,棺材頭的封合板已先破裂,地上有些破碎衣衫。
  毫無疑問,伍若蘭的尸体,業已遭了狼吻。
  甘棠不禁搖頭一歎,從伍若蘭行刺西門嵩的神情來看,似怀有极深的怨毒,而“無名老人”橫岔一手,結束了她的生命,現在落得尸体都不能保全。
  他本身負有血仇,是以對尋仇報复的事,特別敏感,潛意識中同情弱者。
  突地——
  不遠處的墳堆中,傳來一聲低沉的狼嗥。
  一股無名孽火,自心底升起,飛身射了過去,果見地上蹲伏著兩條黑影,冷哼一聲,舉掌便劈……
  掌力過處,土崩石裂,掃平了三座荒冢。
  黑影卻在丈外人立而起。
  甘棠這一惊非同小可,掌勢再揚,“噫”了一聲,收回手掌,眼前,赫然是兩個活生生的人。
  “少主,是老朽!”
  甘棠一看,呆了,一個是“無名老人”,而另一個赫然是黃衣少女伍若蘭。
  難道死了的人還會复活不成?
  一時之間,他如墜五里霧中。
  “賤婢伍若蘭參見少主。”
  黃衣少女已跪了下去。
  甘棠茫然不知所措地道:“請起!請起!”
  伍若蘭站起身來,已是淚水盈睫。
  甘棠定了定神,目光迫視著“無名老人”道:“約會小可的敢是老丈?”
  “不敢,正是老夫!”
  “怎么回事?”
  “今天在堡中,老夫出手點了這小丫頭,少主心中似乎不滿,所以要當面解釋!”
  “哦!”
  “少主很感意外是嗎?”
  “一切都感意外。”
  “如此听老夫說明,這丫頭便是‘玉牒堡’前任外務管事伍天才的女儿!”
  “哦!她……”
  “少主當記得半年前到‘玉牒堡’退婚,出堡之后,被蒙面人狙擊……然后作成自殺的情狀吊在道旁樹上?”
  “是的,怎么樣?”
  “那蒙面人就是她的父親伍天才!”
  伍若蘭垂下頭去。
  甘棠心頭一震,不自覺地向后退了一步,栗聲道:“他為什么要對小可施這等毒手?”
  “奉命行事!”
  “奉何人之命!”
  “西門嵩!”
  甘棠全身一顫,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西門嵩是父親生前的好友,也是自己名份上的岳父,半年前初見面之時,他還口口聲聲要為故友复仇,這可能嗎:如果他為了女儿另婚他人而生此惡念,但自己聲明解除婚約,他沒有再殺自己的必要,這……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5 10:13:19

  心念之中,駭然道:“西門堡主?”
  “不錯!”
  “為什么?”
  “這是個難解的謎!”
  “謎,難道不是為了他女儿的緣故?”
  “也許是,也許不是!”
  “此話怎講?”
  “照理,你是他故友之子,而且自動上門退婚,并不影響他与‘青龍堡’結親的事,他沒有下毒手的必要,所以老夫認為可能另有隱情!”
  “有何隱情呢?”
  “這只是一個推測,西門嵩表面上仁義道德,掩蓋天下人耳目,實際上城府极深,諸如此次柬邀各門派聚會,推選盟主,便有极大野心!”
  甘棠沉重地點了點頭,道:“這位伍姑娘不是已經……”
  “死了一次!”
  “這……”
  “西門嵩命伍天才對少主你下手之后,又殺之滅口!”
  “滅口?”
  “不錯,名義上是伍天才在一次任務中被外敵所毀,其實是謀殺!”
  “何以見得?”
  “伍天才极富心計,在那次行動之前,即有預感,事先告訴了伍姑娘!”
  “哦!”
  “所以今天中午老夫若不出手點封她的經穴,使她假死,勢難逃西門嵩毒手!”
  “老丈算准了她被葬于此,又救活了她?”
  “一點不錯,這就是本門‘歧黃’之術的奧妙!”
  “本門?”
  甘棠駭然大震,“無名老人”竟然自稱本門,難道他是……
  “無名老人”面容一肅,道:“少主,老夫南宮由,本門首座長老。”
  “哦!”
  甘棠才算明白了一切,怪不得“無名老人”一口道出自己的來歷,白、紫二婢始終保持緘默,而“無名老人”一直以少主相稱。
  他此刻尚未接任掌門之任,談起來長老的位別要比他高,當即施了一禮道:“見過長老!”
  “不敢,少主今后在人面前仍以‘無名老人’相稱!”
  “稱老丈豈不更好?”
  “任便!近奉太夫人之命,本門仍不公開在江湖中活動。”
  “哦,在堡中時,以本門秘法傳聲的敢是長老?”
  “不錯,連那‘血帖’也是老夫按上門的!”
  “血帖是……”
  “少主當記得埋葬少林五僧之事?”
  “怎么樣?”
  “少主把‘血帖’按在墓碑上,本座這時藏身墓后,俟少主轉身之際,以本門‘追風化影手法’憑空傳勁,少主誤以有人偷襲,本座乘机取走‘血帖’!”
  “哦!慚愧!”
  這“追風化影”之法,甘棠也會,這就該是經驗不足的關系了,否則豈能瞞過。
  “本座為了阻止結盟,不得不利用‘血帖’一下!”
  “那么;‘血帖’主人……”
  “此事大有蹊蹺!”
  “什么蹊蹺?”
  “死亡敕令之主‘死神’,傳言已于六十年前与圍攻他的千名高手同歸于盡。”
  “傳言不足為憑!”
  “本座發現可疑之點!”
  “死神慣例,‘血帖’傳出之后,隨即收回,決不會留置現場,少林五僧被害之后,‘血帖’仍留在尸身之上,一日夜未曾收回,這与慣例不符!”
  “也許‘死神’借此以警告赴會的各門派高手?”
  “嗯!也許可能,但‘玉牒堡’近在咫尺,何以‘死神’過門不入!”
  “听說‘玉牒堡’按上古奇陣建造,也許‘死神’不得其門而入!”
  “這不是理由,堡中人不斷進出,未曾受害……”
  “以長老的推測呢?”
  “事關整個武林劫運,本座不能妄自猜測,總之這仍待事態發展來說明。”話鋒一頓之后,又道:“當少主取‘血帖’葬五僧之時,本座發現有暗中窺伺之人,為了慎重,不得已用本門‘真絲貫腦’之術,廢了那窺伺之人,使他喪失記憶!”
  “長老何不詢問那人口供,也許可能得到些‘血帖’之秘?”
  “事實不許可,那人是堡中人,功力不弱,弄不好便影響大事!”
  “長老在堡中似乎很受尊敬?”
  “本座這几十年混下來,到哪里都是被人看重,只是……唉!兩代掌門被害,到今日仍不能查出真凶,做弟子的實在愧對祖師之靈!”
  “依愚見會不會与‘死神’有關?”
  “這……很難說,下手之人,不但功力高得出奇,而且深知本門‘生机不滅’的絕學,才把掌門父子肢解。”
  甘棠沉重地頷首,道:“這血案我誓必澄清,准備赴太行山現場詳察一遍!”
  “沒有用,太行山每一寸土,都被本門弟子踏過,毫無蛛絲馬跡可循!”
  甘棠暗中下了決心,不再爭論,換過話題道:“伍姑娘的墳墓似被狼……”
  南宮由哈哈一笑道:“本座為了不落痕跡,先做成被狼毀墓嚙尸之狀,然后以真气傳出狼嗥之聲,引來狼群,以蒙人耳目!”
  甘棠由衷贊佩地點了點頭。
  伍若蘭再次向甘棠行下禮去,悲聲道:“先父生前對少主開罪之處,賤妾在此謝罪!”
  甘棠急搖手道:“伍姑娘言重了,事已過去,不提也罷!”
  “無名老人”南宮由白眉一軒道:“少主,找們离開這鬼地方吧,本座立即要安頓這丫頭!”
  “長老請便!”
  “少主你……”
  “我馬上回旅邸!”
  “如此前途再見!”
  “請!”
  南宮由与伍若蘭彈身疾奔而去。
  甘棠一個人坐下來仔細地想,西門嵩為什么要遣人對他下毒手,而且還要殺人滅口?伍若蘭死而复生,南宮由身為首座長老,所說的話決不會假,難怪西門嵩當面認不出自己,原來他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未婚妻改嫁他人,他無怨無尤,但取他性命這一節,卻令人忍無可忍。
  如非事實俱在,他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會有這樣的事發生。
  如若自己不适逢“天絕門”所屬的“天威院”主程琦相救選為本門繼承人,不但甘氏絕了后,一門血仇,豈非也永遠沉埋!
  心念之中,一股怨毒沖腦而起。
  大丈夫有恩必償,有仇必報!
  目光透過夜空,掃向那宛若黃昏睡了的“玉牒堡”,恨,在血管里奔流,仇,在心胸里燃燒。
  “老匹夫死有余辜!”
  甘棠恨恨地咒罵了一聲,不自覺的向玉牒堡方向奔去。
  顧盼間,堡牆已經在望。
  他想起了“玉牒堡”乃按上古奇陣建造之語,不由大感躊躇,如果自己貿然闖了進去,奇門陣法并非武功可以克制,勢必遭困無疑,不如由堡門堂而皇之地叫陣,只要西門嵩出面,事情便可解決,同時,自己目前的身份是“天絕門”少主,鑽穴逾牆而入,也非所宜。
  心念既決,正待轉身改道……
  就在此際——
  一縷极細的簫聲,裊裊從夜空中飄傳入耳。
  這簫聲,若非是在這种万籟俱寂的夜晚,像甘棠這种出類拔萃的高手,根本就無法發覺。
  甘棠乍聞簫聲,暗忖,誰有這等興致,寒夜弄簫?
  他不自覺地用上了“天絕門”獨門“潛听”之術,靈台明淨無塵,這一來,簫聲便清晰了。
  簫聲來自“玉牒堡”后的峰頭,凄怨絕倫,如泣如訴,如怨如慕,一絲絲,一縷縷,撩人神思,使人渾然忘我,不自覺的融入了那韻律之中。
  听著,听著,被那簫聲感染,自傷身世,想起父親尊為“武圣”,家院尊為“圣城”,竟然落得慘遭血洗,除自己孤身一人之外,全庄上下無一幸免,而今血仇未報,一任死者含冤地下,不由悲從中來,落下了傷心之淚。
  冰涼的淚水,沿頰滾下,滴澆在扶腮的手背之上。
  冰涼的感覺,使他靈明一振,暗道一聲:“慚愧!”以自己修為定力,竟然入了魔,如果此際強敵在側,后果何堪設想。
  心念之中,悚然而震,疾以本門心法守護心神。
  但簫聲縷縷不絕,竟有些難以把持之感。
  他發現這簫聲大有古怪,不是普通的簫聲,而是一种至上的玄功,透過簫聲發了出來,對普通高手,不起什么作用,對于修為高的人,力量可就大了。
  簫聲一變而為凄厲,如荒郊鬼哭,午夜梟啼,使人毛骨悚然。
  驀地——
  一道灰影,捷逾鬼魅地向峰上掠去,快,快得猶如視覺中的幻象。
  甘棠陡然警覺,靈台蔽障盡去,簫聲對于他已起不了作用,他肯定那灰影是人,是一個絕代高手。
  簫聲!
  人影!
  這當中就透著古怪了,一股好奇之念,使他暫時放棄了“玉牒堡”之行,彈身朝不遠處的山峰瀉去。
  上了峰頭,默察簫聲,似乎發自前面另一峰頭。
  甘棠駭然了,簫聲不變,細微如故,而能傳出這么運,這吹簫的人功力當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
  在強烈的好奇心的驅使下,使他毫不考慮地追了前去,連越三座峰頭,前面現出一座怪石嶙峋的孤峰,峰勢不大,但陡峭筆直,峰尖透空處,赫然有一個灰影晃動,那灰影可能就是方才如惊鴻一瞥的灰影,暗夜中呈灰色,穿的必是白色衣著無疑。
  簫聲嘎然而止。
  如果揭開這謎底,只要登上禿峰就行。
  當然,窺人隱私,是犯武林大忌,但這好奇之念,始終撇不下。
  甘棠究极目力,見那灰色人影所在之處,是峰頭犬牙交錯的林立巨石中,最突出的一塊巨石,那人影似在對空膜拜,這情形,更加深了他的好奇之念。
  于是,他咬了咬牙,向那孤峰扑去,輕登巧縱,片刻工夫,便已揉升到峰頭。峰頭占地約兩三畝,怪石如林,星羅棋布。
  那人影更加清晰了,不錯,是一個白袍怪人,這時,正跪伏在巨石之頂,時而抬頭時而俯首,像是在与人對話。
  除了那謎樣的人影之外,一無所見。
  空气在死寂之中,顯得無比的陰森。
  甘棠再次施展“潛听”之術。
  只听一個冰冷澈骨的女人聲音道:“你尚有何求?”
  一個蒼勁的聲音道:“弟子要求更高的武功!”
  照眼前情況推斷,那女子的聲音,空虛縹緲,不知其所以來,那蒼勁的聲音,當是發自那白袍怪人之口無疑。
  聲音再起。
  “記住,不許你自稱弟子,我們之間沒有師徒關系。”
  “但前輩傳藝……”
  “這只是條件,記住,條件!”
  “是!”
  “你還要更高的武功?”
  “是的!”
  “你貪得無厭!”
  “前輩錯怪晚輩了。”
  “哼!你目前的功力,在武林中已無敵手,要更高的武功有何用處?”
  甘棠不由冒出一頭冷汗,一個武功已找不到敵手的人,還要求更高的武功,那被要求的女人,難道是神?
  “前輩,晚輩并非妄求!”
  “我且問你,我的條件你履行了几成?”
  “一半。”
  “以我所知,你別具异心,在造就自己成為超人,并未完全照我的話做!”
  “事實上有困難,前輩當然不愿功虧一簣!”
  “听清楚了,如果你敢怀异志,那后果你可以想象得到!”
  “晚輩不敢!”
  雙方是什么人物?所謂的條件是什么?甘棠完全無法想象。
  沉默了片刻,那冰寒的女子聲音又道:“你且說說要求更高武功的理由?”
  “業已絕跡江湖三十多年的‘天絕門’又現江湖!”
  此語一出,使暗中竊听的甘棠心頭劇震,想不到事情會牽扯到了“天絕門”,這就更加要听一個水落石出不可了。
  “什么,‘天絕門’?”
  “是的!”
  “這又如何?”
  “該門派武功自成一派,晚輩恐怕應付不了!”
  “你与對方交過手?”
  “沒有!”
  “那你怎知應付不了?”
  “晚輩曾親眼目睹‘天絕門’一名毫無地位的弟子出手,竟能致一個普通一流高手的死命!”
  甘棠不由自主的想到日前在“玉牒堡”中,白薇出手擊斃“青龍堡”少堡主衛武雄的那回事,難道就是指此而言?如果是的話,這白袍怪人必然在与會群雄之中,但他是誰呢?与會的都是有頭有面的各派掌門或是特派代表,同時也根本沒有穿白袍的人。本門弟子遍江湖,也許對方說的是另一樁事……
  “這不足為奇,你小覷自己的武功了。”
  “但為了順利完成前輩所命,實在有未雨綢繆的必要。”
  “好!我答應再給你增加一成功力,但條件的時限也提前一月!”
  “這……”
  “本人言出不改!”
  “遵命!”
  話聲頓止,一切又趨于死寂。
  甘棠极想看看對方如何增功,但那白袍怪人跪伏如故,毫無异狀。
  良久,才听那女的聲音道:“你可以走了,記住,忠實地履行條約,事了,你便是大下第一人,不要玩火自焚。去吧,三個月后的今夜,听簫聲再來!”
  “遵命!”
  聲落,白袍怪人倏忽消失不見。
  甘棠心頭一緊,長身而起,正擬扑入怪石林中……
  一個冷冷的聲音,起自身側不遠之處。
  “少年人,你想死不成?”
  甘棠這一惊非同小可,竟然被人欺近身來而不自覺,轉頭望去,卻又不見人影,當下栗聲道:“何方朋友?”
  “你過來!”
  “朋友何不現身?”
  “少年人,你只需向前走三步,便算閻王殿上挂號,死定了!”
  甘棠不由打了一個冷顫,循聲閃了過去,只見一塊倒覆的怪石之下,現出一個洞穴,一個披發怪人,盤膝坐在洞口,看樣子這怪人是本來就坐在此地的。
  “過來!”
  甘棠戒備著走了過去。
  怪人盤坐之勢不變,陡地离地而起,退入洞中近丈,口里道:“進來!”
  甘棠的确是藝高人膽大,依言進入洞中。
  怪人又道:“坐下!”
  甘棠掃了怪人一眼,昏暗中仍看出這怪人長發披肩,雙目一大一小,但卻寒芒似電,顯見功力相當精湛,自鼻以下,被虯結的亂須所掩。
  “閣下何方高人?”
  “你且坐下!”
  甘棠暗忖,定可從這怪人口中探悉謎底,隨即如言席地而坐。
  技發怪人這才道:“老夫世稱‘神机子’!”
  甘棠一震,道:“老前輩就是武林中以見聞稱尊的‘神机子’!”
  “不錯,你叫什么?”
  “晚輩……”頓了一頓之后,道:“施天棠!”
  這是“天絕門”首座長老“無名老人”給他胡謅的名字,原因是“天絕門”第四代掌門叫施無贊,他拜太夫人為義母,自与施天贊是平行,而他的本名是甘棠,一取頭,一取尾,變成了施天棠,正巧用上。
  “出身何門?”
  “天絕門!”
  “施天棠,天絕門!你是掌門人的兄弟?”
  甘棠實在佩服“神机子”見聞的廣博,當即一頷首道:“不錯!”
  “貴門已數十年不現江湖?”
  “是的!”
  “好,話歸正題,你是被那神秘的簫聲引來的?”
  “正是!”
  “那你修為相當深厚,否則不會受到感應。”
  “請問這簫聲……”
  “老夫為了探究這個謎,已經在這里守了五年!”
  “守了五年?”
  “一點不錯!”
  甘棠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這話听來簡直沒頭沒腦,惑然道:“晚輩不懂這意思?”
  “神机子”苦笑了一聲道:“小友,老夫也許永遠不出江湖了!”
  “為什么?”
  “為了‘神机子’這塊招牌!”
  “這……又為什么?”
  “話得從頭說起,從十年前開始,當時武林中一些造詣不凡的高手,不斷神秘失蹤,形成了一個恐怖的謎,老夫號稱‘神机子’,對這謎卻連半絲影子都找不到。緊接著,發生了‘圣城’血案,‘武圣甘敬堯’一門百余口,無一幸免……”
  甘棠听對方提到家門慘案,面色大變,全身血液似乎都凝結住了。
  “神机子”卻沒有注意到甘棠的神情,接下去道:“武圣為中原武林道所共仰,老夫當然也不例外,自血案發生之后,日以繼夜地奔走探索,一樣無蛛絲馬跡可循,這‘神机子’三字的外號,豈能再厚顏頂戴下去,是以悄然引退,自誓若非兩案水落石出,永不再出江湖。暗訪秘查的結果,五年前發現了江湖高手失蹤之秘……”
  “哦!”
  “但只能說是一半!”
  “一半?”
  “不錯,僅只一半,也許一半也談不上!”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5 10:15:07

第三章 玉堡尋仇

  甘棠震惊不已地道:“請問這一半如何解釋?”
  “神机子”道:“老夫也是被蕭聲引來。湊巧在老夫先一步,有三名高手被引到峰頭,老夫覺出其中蹊蹺,憑借淡薄修為,勉力抵御蕭聲,結果,那三名高手進入石林之后,不再出來。以后,每逢三五個月不等,必傳出蕭聲,而且都在三更左右,而每次差不多都有高手被引到此送命……”
  甘棠打了一冷顫道:“前輩為何不阻止那些高手進入石林?”
  “不行,蕭聲一起,老夫自顧不暇,焉能發聲警告!”
  “也可以把此事公諸武林,以免后來者重蹈覆轍,同時合謀對付。”
  “也不行。一面恪于誓言,真相不明,不現江湖,同時老夫因抵御蕭聲的關系,下半身也已癱瘓,成了廢人,根本無法行動!”
  “哦!”
  甘棠這才注意到“神机子”兩條腿業已干癟得像兩根木棍,同情之念,油然而生。心想,本門歧黃之術冠絕天下,可以活死人而肉白骨,治這偏症,當無問題,俟自己下山之后,再設法替他醫活。當時也不言明,接著問道:“然則前輩何以能警告晚輩?”
  “因為你至此之后,蕭聲已停!”
  “原來如此,那吹蕭的女人是誰?”
  “神机子”瞠目道:“什么,女人?”
  甘棠心思极靈,登時醒悟,自己乃是以本門“潛听”之術,听出一個女人聲音,其實也根本沒有見到人影,“神机子”不諳此術,可能五年來一無所見,為了不泄露本門武功之秘,只好含混其詞地道:“晚輩听蕭聲纏綿凄怨,所以猜想可能是個女人!”
  “這想法有理,但也無稽!”
  “前輩可曾發現到一個白袍怪人!”
  “有,蕭聲便是召那怪人來此!”
  “那怪人的來路呢?”
  “不知道,像幽靈般地出現,又像幽靈般地消失!”
  甘棠暗忖,自己就曾在“玉碟堡”外,發現那怪人的身形,可能這孤峰另有秘道上下,所以才會有這現象,不過那怪人的身法,的确快得有些惊世駭俗,等閒高手,決看不出來。當下撇開這問題又道:“前輩在此守伺了五年,難道不被對方發覺?”
  “這事令老夫十分不解,這石林中的怪蕭主人,似乎是張网而待的樣子,愿者上网,老夫起初也是惴惴不安,但數年下來倒是見怪不怪了。”
  “對方誘殺武林高手的目的何在呢?”
  “這不能解釋為誘殺,老夫默察蕭聲是在召喚那白袍怪人,至于聞聲而至的,只能說是自投羅网!”
  “進去的無一幸免?”
  “不錯,石隙間不斷增加的枯骨便可證明。”
  “前輩枯守這石洞,日食飲用……”
  “這倒不用愁,洞內有泉,洞外有黃精野岑,皆可充饑解渴!”
  “哦!這不太苦了?”
  “少年人,個人的甘苦算得了什么。對了,近年來江湖中發生了些什么大事?”
  “死神再現!”
  “神机子”駭然大震道:“死神重現了?”
  “是的!”
  “奇怪,傳言中‘死神’已在六十年前与圍攻他的千名高手同歸于盡……”
  “傳聞有時是失實的!”
  “啊!‘死神’复出,武林又將面臨恐怖的末日了!”
  “听說已有不少幫派遭劫。”
  “中原武林反應如何?”
  “玉碟堡主西門嵩傳柬各門派,准備聯手對付。”
  “論武功,西門嵩是繼‘武圣’之后的第一高手,但,恐怕仍難与‘死神’匹敵,六十年悠悠歲月,‘死神’的功力豈非更加可怕!”
  “是的,但自古邪不胜正,事在人為!”
  “好,說得好,貴門將是逆流中的砥柱。”
  “不敢,敞門對當為的事,決不落人之后就是。”
  “小友可以离開了!”
  甘棠思索了片刻道:“晚輩想進石林之中一探……”
  “神机子”急搖手道:“不可,進去有死無生。”
  “這恐怖的謎底總要揭開,否則不知有多少武林同道遭劫?”
  “待尋出端倪之后,設法對付,方為上策,否則眼前就要增加你一個犧牲者,于事卻絲毫無補!”
  這是實情,他自己可說半分把握都沒有,然而天生的傲性,使他躍躍欲試。
  “神机子”道:“小友,如老夫自力不差,你的資質秉賦,是百年罕見的奇材,望你善予珍惜,不要平白的糟蹋了。現在你犧牲了,于事無濟,若能善用天賦,將來或可拯救万人于浩劫之中,生死之間,其結果是不可以道里計的!”
  甘棠不由悚然心震,他想到了肆虐的“死神”,也想到了血海深仇,是的,至少在目前他不能太看輕自己的生命。
  心念之中,趨身一揖道:“晚輩謹受教,不過,有一天晚輩會再來的!”
  “好,這才是有作為的人。”
  “前輩何不也离開此地?”
  “不,老夫非貫徹誓言不可。”
  “如此晚輩暫且告辭!”
  “嗯……”
  “前輩還有話說?”
  “神机子”猶豫了很久才道:“老夫想托你辦件事!”
  甘棠毫不思索地道:“前輩盡管吩咐,只要晚輩力所能及,一定辦到!”
  “老夫一生不受人好處,但愿有個條件交換!”
  “條件交換?”
  “不錯!”
  “如果晚輩事實上提不出任何條件呢?”
  “那就作為罷論,你走吧!”
  甘棠不由大感為難,他在這极短的時間里,對舍己為人的武林先輩由衷敬佩,而對方不平白受惠的傲气,更引起他內心的共鳴,能有机會為他做點事是求之不得的,但一時之間有什么條件可提呢!對方已是個半殘廢的老人,難道真的要對方付出什么代价嗎?
  突地,他想到了怀中那面取自父親遺体上的鐵牌。
  “神机子”博古通今,也許能知道這鐵牌的來歷,如能弄清楚這鐵牌的來路,說不定就可以弄出仇家的下落。
  心念之中,不由大是振奮,喜孜孜地道:“前輩,晚輩請教一件事,算是交換的條件如何?”
  “好,你說說看!”
  甘棠小心翼翼地取出怀中那塊一面是鷹一面是龍的鐵牌,遞了過去,道:“前輩可知此物的來歷?”
  “神机子”接在手中,反复一審視,陡地神色大變,栗聲呼道:“鷹龍魔牌!”
  甘棠一怔神,他從來沒有听過這名稱,脫口道:“鷹龍魔牌!”
  “神机子”一把捉住甘棠的手腕,激動至极地道:“你從何處得來?”
  甘棠一看事有蹊蹺,心頭一轉之下,平靜地道:“是無意中得到的!”
  “無意?如何得到?”
  “在一座廢墟中撿到的!”
  “哦!”
  “神机子”松開了手,凝目望著洞外黝黑的夜空陷入沉思之中。
  甘棠內心卻激動如潮,因為這“鷹龍魔牌”可能關系著仇家的來龍去脈,看情形,“神机子”定知這魔牌的來歷,也許還不止此。
  “神机子”喃喃自語道:“看來武林的末日已經到了!”
  這話使甘棠全身一震,駭然道:“前輩,什么意思?”
  “神机子”目射异光,以顫抖的聲音道:“你确是無意拾獲的?”
  甘棠一言既出,只好硬起頭皮道:“是的!”
  “可有第三者知道?”
  “沒有!”
  “唉!大劫當頭,無法挽回了!”
  甘棠越听越不懂,劍眉緊蹙道:“前輩,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說‘死神’的死亡敕令‘血帖’已重現江湖?”
  “是的!”
  “加上這‘鷹龍魔牌’,武林豈非要臨末日!”
  “前輩還沒有說出‘鷹龍魔牌’的來歷。”
  “神机子”平靜了一下情緒,才語音凝重地道:“這‘鷹龍魔牌’現在是第三次出現武林……”
  “第三次?”
  “不錯,五十年前,九大門派的掌門令主集會洞庭君山‘軒轅台’,研商九派會盟的大事,‘鷹龍魔牌’突然出現。結果,九位掌門令主失去了頸上人頭,隨行各派弟子近百,無一幸免,造成了駭人血劫,天下武林全為之震動,至今還是一個懸案,這是第一次。”
  甘棠為之毛骨悚然。
  “第二次呢?”
  “第二次距今約三十年,當時黑道盟主‘混世魔君古辟’慶祝花甲壽誕,‘鷹龍魔牌’又現,黑道巨魁四十八人連同主人在內,無一幸免,手下死的根本無法計數。”
  “現在是第三次?”
  “一點不錯!”
  甘棠血脈資張,心胸欲裂,看來血洗“圣城”的凶手,是“魔王之王”無疑了,十年前尸山血海的一幕,又現心頭,一天二地之仇,加上無邊的怨毒,刺激得他几乎發狂,忘形地失口叫道:“我不把‘魔王之王’挫骨揚灰,誓不為人!”
  “神机子”駭然道:“你怎么了?”
  甘棠自知先態,但心气難平,咬牙道:“這等魔頭,難道不該殺?”
  “話是不錯,但誰有這等功力?又何處去尋……哦!”
  “怎樣?”
  “神机子”倉皇地向外看了又看,壓低了聲音道:“也許對方現在就在附近!”
  “何以見得?”
  “老夫推斷這魔牌出現決非偶然,可能這次血劫与貴門有關,而貴門立派之地,又不為外人所知,所以才會無巧不巧地讓你揀到,你的行動,必在對方監視之中,极可能要從你上身上查出‘天絕門’立派之地!”
  這推斷未始不合理,可惜甘棠說的并非事實,所謂差之毫厘,謬以千里,這一點,甘棠心中自己明白,只好將話答話道:“前輩的推論极是!”
  “老夫方才說要請托你辦一件事作為罷論!”
  “為什么?”
  “小友,恕老夫直言,目前你處境相當危殆,為了貴門的集体安全,你只有一條路可走!”
  “愿聞!”
  “神机子”改以傳音入密之法道:“你立即离開此地,設法向貴門示警,但必須不著痕跡,然后毀去‘鷹龍魔牌’,永絕江湖!”
  如果事實是這樣,這當然是唯一可行之途,甘棠故意沉思了片刻,道:“前輩的關注,晚輩已有成算,至于前輩命晚輩所辦的事,仍清賜告!”
  “神机子”困惑地注視了甘棠一眼,緩緩地道:“貴門行事一向神秘莫測,這一點老夫相信,至于托辦的事,老夫說過不提了!”
  “晚輩希望見告!”
  “你一定要代勞?”
  “是的!”
  “神机子”從怀中取出一個用布打成的結子,道:“請把這布結帶到嵩山,面交少林掌門方丈‘廣慧大師’!”
  甘棠接過手來,道:“這點小事前輩竟然以條件作代价……”
  “小友,這不是小事,關系极大,請記住,不能失閃,也不能入第三者之手,你必須要面交‘廣慧大師’本人!”
  “晚輩一定辦到,要不要回音?”
  “不必了,老夫完全信托你!”
  “如果少林掌門人万一不能親身接這布結呢?”
  “事出万一時,請你折開看后毀掉,因為老夫對自己究竟活到几時并無把握,這也算是老夫一件非了不可的心愿!”
  甘棠嚴肅而誠摯地道:“晚輩不會讓前輩失望,誓必如命令完成!”
  “老夫先行謝過!”
  “不敢當!”
  “關于那‘魔牌’的事,小友務必千万慎重!”
  “敬謝指教,晚輩就此告辭,盼不久能再謁尊顏!”
  “你珍重!”
  甘棠出了石洞,目光不由自主地又掃向那片石林,只見怪石崢嶸有如幢幢鬼影,隱約可見石隙中一具具的白骨骷髏,粼粼鬼火,浮游飄飛,顯得無比的陰森恐怖,令人有如臨鬼域之感。
  他想,我何不在白天前來一探?不錯,這是個好主意。
  他耳畔似乎又飄起那冰寒刺耳的女人聲音,腦海中也浮起那白袍怪人的影象。
  的确,這是一個耐人尋味而又恐怖之謎。
  “魔王之王!”
  他不自禁的把兩件事聯想在一起,有誰,能造就一個天下第一高手,隨心所欲地賜人功力?那聞聲不見影的怪女人是何等樣的人物?白袍怪人又是何許人?她要他辦什么事而以無上功力為酬?
  他重新折回洞口。
  “怎么,你又回來?”
  “晚輩還想問一件事!”
  “什么事?”
  “那‘魔王之王’是男還是女?”
  “如果憑稱號而論,應該是男的!”
  “前輩也無法确定?”
  “武林中恐怕還找不出人能斷然回答這問題!”
  “承教了!”
  說完,再度轉身离開,方走得四五步……
  一聲栗人的慘哼,起自身后。
  甘棠不由毛發俱豎,電掣般車轉身形。
  “呀!”
  一個白袍怪人,幽靈般站在洞口。
  甘棠不期然地向后退了一步。
  這怪人,白頭罩、白袍、白靴,從頭到腳一色白,只在雙眼的位置開了兩個孔,兩道寒芒,從孔中閃射而出,直照在甘棠面上。
  對方,毫無疑問的便是不久前跪在巨石頂上求武功的那怪人。
  剛才那一聲慘哼,很可能洞中的“神机子”業已遭害。
  甘棠厲聲道:“閣下如何稱呼?”
  怪人如一具直立的僵尸,片言不發。
  甘棠再次道:“閣下把洞中的老人怎樣了?”
  怪人開了口,那聲音冷得根本就不像發自一個活人之口:“大限已到,他該死了!”
  “你,殺了他?”
  “嗯!”
  甘棠登時肝膽皆炸,目眥欲裂,暴喝道:“報名?”
  怪人陰森森地道:“小子,你不配!”
  甘棠周身的血管几乎要炸裂開來,向前一欺身道:“本少主要把你挫骨揚灰!”
  “嘿嘿嘿嘿!”
  一連串的陰笑,令人頭皮發炸。
  甘棠雙掌蓄足十成功勁,面上已抖露一片恐怖的殺机,他得“天絕門”中眾位高手各輸以十年功力,再加上太夫人的二十年功力,本身的修為已在兩甲子之上,這一擊不言而喻,必是石破天惊……
  就在此刻——
  一個冷峭刺耳的女人聲音,似自天外傳來:“疊石峰頭除石林陣外,不許有流血拼搏之事發生。”
  這聲音,顯然是發自石林中那聞聲不見人的女人之口。
  白袍怪人全身一震。凶殘的目光狠狠地一掃甘棠,如鬼魅一閃而逝。
  甘棠這才明白了何以“神机子”在石林之外躺了五年而無凶險、原來有這個規矩存在;但這心意僅只如電光一閃,他迫不及待地竄入洞中。
  “神机子”口鼻溢血,業已陳尸洞底。
  甘棠五內俱裂,伸手一探尸身,脈息已停,但尸身尚有微溫,他知道本門“歧黃”之術,有起死回生之效,可惜自己僅修習了“武功篇”,如果二婢或長老隨便一人在此,都可換回“神机子”的生命,若負尸下山,時間上決然來不及。
  心念几轉之后,存著姑且一試的心理,取出本門秘制的“万應丹”,塞了五粒在“神机子”的口中,然后就洞底的水槽捧了一盆水,連控帶灌地把丹丸逼下喉頭。
  時間,一分一秒地消逝。
  盞茶功夫過了,“神机子”僵臥如故,毫無動靜。
  甘棠長長地歎了一口气,看來是回天乏術了。
  正當他感到絕望之際,“神机子”的手腳突然拳動了一下,他這一惊非同小可,用手探摸之下,發現“神机子”脈息再生,竟然是复活的現象。
  狂喜之中,忙用普通療傷之法,以掌心貼上對方“命門”,逼入一股真元。
  半刻光景,“神机子”生机大盛,“哇!”的噴出了數塊淤血,開眼坐了起來。
  甘棠一收手掌,激動地道:“前輩沒事了!”
  “神机子”好半天才回過意識,道:“你,救了老夫?”
  “談不上救,略效微勞而已!”
  “那白衣怪人呢?”
  “走了!”
  接著,甘棠把經過約略一說,“神机子”激顫地道:“奇怪,這石林陣的主人是誰?武林中從沒有听說這么一號人物,簡直令人無法揣測,但有一點可以确定,對方的功力已到了不可思議之境,單只那白袍怪人,武林中恐怕已難找堪与匹敵之人……”
  甘棠冷冷地道:“可惜被他走了!”
  弦外之音,當然是不以“神机子”最后一句話為然。
  “神机子”自是聞弦歌而知雅意,語重心長地道:“小友,照你所說,那白袍怪人是恪于某种禁例而退走,他不會放過你,下了此山便在禁例之外,也許,他就在峰下等你!”
  甘棠頷了頷首道:“這极有可能。從白袍怪人身上,定可著落出這恐怖的謎底,晚輩告辭!”
  說著,退出洞外,彈身便朝峰下扑去。
  事實卻又出人意料之外,白袍怪人蹤影不見。
  連越數峰,眼前又到了“玉碟堡”后的墳場。
  此際,天色已經大明,夜的藩篱盡掩,那些似乎只适于暗夜中發生的恐怖事件,也隨著夜的消失而被沖淡。
  甘棠長長地透了一口气,想到自己一夜未歸,在旅邸中等候的白薇与紫鵑二婢不知急成了什么樣子,但,玉碟堡主西門嵩以父執兼岳父的身份,竟然派人截殺自己,這事實亟須要澄清。
  心念之中,緩緩移步,向堡門方向繞去。
  他一面走一面考慮以何种姿態出面解決這問題,目前的情況是西門嵩根本已認不出他的本來面目,一方面他由落魄小子一變而為“天絕門”少主,這是誰也想不到的事,另一方面,在西堡嵩心目中,甘棠業已被狙殺喪命,所以才毫不動疑。
  現在,他該以何种身份出現呢?
  不知不覺間,堡門已經在望。
  朔風砭骨的霜晨,朝陽雖已遍地,但卻毫無暖意,烏溜溜的堡門半掩,兩名勁裝漢子斜倚在堡門邊,顯得有些瑟縮。
  甘棠直到了距堡門三丈之外,才為兩名堡丁發覺,雙雙迎了上來,其中之一斜著眼睛朝甘棠上下一打量,道:“朋友早!有何責干?”
  另一個“哦”了半聲,用手一扯同伴,抱拳道:“原來是施少門主駕臨敝堡,不知有何貴干?”
  甘棠冷冷地道:“在下要見你們堡主!”
  “請稍待!”
  那堡丁轉身先把堡門推開,然后疾步奔入,工夫不大,隨在一個麻面老者身后走了出來。那麻面老者正是“玉碟堡”新任“外務管事”金浩,甘棠昨天才見過,所以一眼就能認得出來。
  外務管事金浩遠遠就打了一個哈哈,拱手道:“少門主有何見教?”
  甘棠冷冰冰地道:“有要事求見堡立!”
  “哦!少門主來得不巧,敞堡主仍感不适,歉無法接見!”
  “請通稟一聲如何?”
  “敝上業已交待明白,不見客!”
  “在下有要事,非面見貴堡主不可!”
  “這……”
  金浩滿面為難之色,久久才很勉強地道:“貴客既專程而來,且先請到里面待茶,區區再為通稟,請!”
  甘棠也不謙遜,一點頭,道了聲:“好!”
  舉步便往里進,顧盼間,來到那第一次入堡時的小客廳中。
  金浩肅客入座,然后徑自走開。
  不多一會,一個華服老者,緩步入廳,他正式堡主西門嵩。
  甘棠強捺住激動的情緒,起立拱手道:“堡主好!”
  西門嵩确似抱病的樣子,面目之間,顯得有些木然,一擺手道:“恕老夫有恙,未能出迎,請坐,少門主有何見教?”
  對方落座之后,甘棠才冷冷地道:“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件事請教堡主!”
  “但說無妨,請教不敢!”
  “在下有一知己好友,半年前晉謁堡主,迄無下落……”
  “令友是誰?”
  “堡主故人之后,与令千金曾有婚約!”
  西門嵩目中厲芒一閃而逝,皺眉道:“小女自幼許配‘青龍堡’少堡主,業經成禮,這話從何說起?”
  一股無名怒火,沖胸而起,陡地离座,栗聲道:“令千金真的自幼就許配衛武雄?”
  西門嵩卻是不慍不火地道:“不錯!”
  “那与甘家的婚約呢?”
  “什么,甘家?”
  “堡主的居心未免……”
  “怎樣?”
  “卑鄙齷齪!”
  西門嵩忽地离座而起,厲聲道:“施天棠,你敢上門侮辱本座?”
  甘棠冰冷地一笑道:“西門嵩,別的不談,我問你一件事,派遣伍天才殺人而后又殺之滅口,到底為了什么?”
  西門嵩目露凶光,沉聲道:“本座不懂你的意思!”
  “你真的不懂?”
  “小子,‘天絕門’并不在本座眼下!”
  “回答方才的問題!”
  “如果不呢?”
  “三步流血!”
  “哈哈哈哈……”
  震耳的狂笑聲中,西門嵩反應而坐回原位,身軀朝椅背上一靠,一副不屑之极的樣子。
  甘棠已被勾起了殺机,俊面一片鐵青,咬牙道:“西門嵩,你以為我殺不了你?”
  西門嵩眨了眨厲芒閃爍的眼,道:“小子,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識相的与本座快滾,老子賣你一個面子。”
  “西門嵩,我要問題的答案!”
  “本座沒有這個閒情与你瞎扯,來人!”
  兩名剽悍的漢子,應聲出現廳門之外。
  “抓下!”
  “遵令!”
  兩名漢子,虎扑入廳,伸手便抓。
  “找死!”
  暴喝聲中,甘棠旋身出來,只那么一閃。
  “哇!哇!”
  兩聲慘嗥過處,兩名剽悍的大漢,七孔噴血,橫尸當場。
  西門篙目露駭极之色,一腳踏開座椅,直退到壁邊。
  甘棠雙目煞芒似電,陡地直盯在西門嵩面上,從牙縫里進出一個字道:“說!”
  西門嵩只是乍然被甘棠舉手即斃堡中兩名一流高手所震惊,心神一定,目中又換了一种狠毒的光芒,驀地彈身一旋,又回到原位,快得令人咋舌。
  甘棠只覺眼一花,身上七處死穴同時被點中。
  這种身手,的确是惊世駭俗。
  甘棠身軀一連兩晃,仍兀立如山,“天絕門”武功,与一般常軌迥异,由于气血逆行,穴脈自然异位,一般點穴之法,根本發生不了作用。
  西門嵩可真正地駭然了。
  甘棠殺机更熾,一字一頓地道:“西門堡主,說話呀,你默然了?那我殺你并不為過……”
  驀地——
  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道:“少門主,有話好說,何必開口就要殺人!”
  隨著話聲,一個風韻猶存的中年美婦,從屏風后現身出來,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略不稍瞬地罩定了甘棠。
  甘棠一見中年美婦之面,全身如触電似的一震,几乎支持不住站立之勢,雙目電張,逼視著對方,他几乎脫口而出了:“繼母!”但他終于忍住了。
  這中年美婦,正是他的繼母陸秀貞,雖然十年不見,他一眼便認得出來。
  這多么不可能呀!
  難道她和自己一樣,劫后余生?
  她怎么會寄身“玉碟堡”呢?
  自己上門退婚,怎不見她出面?
  中年美婦的面色也在變,由惊疑而駭然,最后,粉腮竟然浮起了殺机。
  甘棠的确做夢也估不到“圣城”慘遭血洗,還有繼母幸免于難,難道連她以從不出自己了?
  西門嵩与亡父是至交,收容繼母情在理中。但他為什么要派人狙殺自己呢?又為什么把受命辦事的人滅口呢?繼母如若知情,為什么不阻止?這當中究竟有何蹊蹺?
  心念未已,只見陸秀貞粉腮挂上了兩朵笑靨,向西門嵩道:“師兄,你身体不适,到后面休息吧,一切由小妹負責了斷!”
  甘棠心中又是一震,她是西門嵩的師妹,難道自己認錯了人,幸而沒有冒昧出口,天下間竟然有這等相似之人!
  西門嵩輕“嗯”了一聲,正待轉身退下……
  甘棠一揚手道:“且慢!”
  中年美婦笑容一斂道:“什么意思?”
  “此事非西門堡主自己了斷!”
  “我一樣可以作主!”
  “不行!”
  “哼,我問你,如何了斷法?”
  “先說出殺人的原因,然后……”
  “然后怎樣?”
  “殺人償命!”
  “閣下口气委實不小,殺什么人,償什么命?”
  “堡主心內明白!”
  “閣下真的是‘天絕門’少門主?”
  “為什么不?”
  “听說‘天絕門’三十年前,因遭奇禍而絕滅,閣下的身份可疑!”
  甘棠摸不清對方到底是不是他的繼母陸秀貞,突地,他想起了一件事,繼母陸秀貞不諳武功,是個平常女子,進門之后,足不出戶,更不見任何生人,何不試上一試,馬上便可解開這疑團。
  心念之中,身形向前一欺,道:“男不与女斗,尊駕最好是回避!”
  中年美婦冷笑了一聲道:“少賣狂,何不出手試試?”
  “本門慣例,出手必傷人!”
  “何妨試試看?”
  甘棠冷喝一聲:“接招!”
  閃電般攻出了一招,奇幻厲辣,世無其匹,但暗中卻沒有用上真勁。
  人影一晃,掌鋒己切到肋下,出手之快,身法之妙,竟然不輸于西門嵩,甘棠硬接了一掌,身形被震退了一步。
  事實證明,她不是陸秀貞。
  中年美婦一掌擊實,對方若無其事,芳心也是一震。
  甘棠既已試出了對方不是自己猜想的人,出手便不容情,他知道若不打發了這女的,便無法迫西門嵩出頭了斷。
  喝話聲中,第二次出手攻向對方,力道用上了八成。
  “天絕門”武功,有攻無守,如遇勁敵,不是創敵,便為敵傷他這一出手,心中已存殺念。
  一聲嬌哼傳處,中年美婦櫻口溢血,連退了三四步,粉腮一片煞白。
  能接此一擊而不喪命,證明已非尋常高手。
  甘棠目光掃向了西門嵩……
  “鏘”然一聲巨響,一道鐵柵,把客廳隔為兩半,正好是在甘棠与西門嵩師兄妹之間。
  甘棠心頭狂震,机警地游目一掠,其余三方,也同樣被鐵柵阻斷,形同一個巨形獸欄,把他關在其中。
  西門嵩哈哈一笑,道:“師妹,你看著辦吧!”
  說完,轉身自去。
  甘棠目眥欲裂,雙手疾揚,“嗤!嗤!”數縷指風,挾刺耳銳嘯,朝西門嵩与中年美婦射去,但,遲了半步,西門嵩身形業已消失于屏后,指風只在大理石的屏風上留了几個孔,中年美婦也及時彈了開去。
  鐵柵粗逾儿臂,要想破柵而去,絕非易事。
  中年美婦一擊掌,一股夾著异香的濃煙,從頂上冒出,剎那之間,便彌漫了全廳。
  “毒煙!”
  甘棠不由脫目惊呼了一聲。
  廳門隨之關緊,頓時漆黑一片。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5 10:15:43

  當下急忙掏出一粒“避毒丹”含在口中,閉上呼吸,走到鐵柵邊,左右手分握一根鐵柵,用力外扳,鐵柵竟然不動分毫,再一触沒,才知這鐵柵每隔一尺,便有一根橫條連鎖,交織成网,而且全系精鋼所鑄,縱使功力通玄,也休想扳得開,只好退到中央,廢然默坐,雖恨到极處,卻無可奈何。
  約莫盞茶時光,廳門重啟,毒煙逐漸消散。
  甘棠偷眼一覷,鐵柵籠罩如故,當下故作昏迷之狀,仰靠在椅上,以待時机。
  “哼!真是找死!”
  是中年美婦的聲音。
  接著是堡主西門嵩的聲音:“現在該如何處理?”
  “殺!”
  “如果‘天絕門’興師問罪呢?”
  “何懼之有?根据探報,這小子离開旅邸是赴什么約會,并未向手下說明來本堡,‘天絕門’又憑什么向本堡要人?”
  “准備如何殺法!”
  “毀尸滅跡!”
  甘棠一听“毀尸滅跡”四個字,不由心明俱寒。
  西門嵩又道:“好不好把他監禁,等候他老……”
  “不必了,夜長夢多。”
  甘棠大是惑然,可惜西門嵩話只說了半句,不知是要等候什么他老,這下半句可能是他老人家,是誰呢?堂堂天下第一大堡之主,不但對一個女子唯命是從,暗中似乎還受命于人,的确使人費解。
  仍是那中年美婦的聲音道:“內務管事!”
  廳門之外一個蒼宏的聲音道:“卑職在!”
  接著是腳步繞過鐵柵的聲音,想是那內務管事應命而入。
  “把人給抓出來!”
  “遵令諭!”
  “小心,听說‘天絕’一門邪門得緊。”
  “卑職知道!”
  “格!格!”聲中,鐵柵靠里的一面,上升兩尺。
  甘棠眼睛睜開一條縫,只見一個高大偉岸的青衣老人,貼地一滾,從空隙中入柵,“鏘”的一聲,鐵柵又落回地面,不由暗罵一聲:“好奸詐!”
  青衣老人雙掌作勢,慢慢地移近甘棠身前,見狀無异,方才雷疾抓落,一舒腕脈,一扣喉結。
  “天絕”武功,不同武學常軌,甘棠根本不在乎要穴被制,他仍閉住呼吸,一任對方擺布,只要出了鐵柵,便無所懼了。
  “隆!隆”聲中,鐵柵上升。
  中年美婦的聲音道:“帶到刑房!”
  甘棠被扣擎著而行,暗中覺得轉了几道彎,一陣血腥之味扑鼻,心想,大概是進了刑房!
  果然,腳步之聲停息,一陣桌椅移動之聲過后,中年美婦的聲音道:“邱堂主留此親自掌刑,其余刑堂弟子退出!”
  數名紅號衣的壯漢,退出房外,房門砰然掩上。
  甘棠甚是不解,不知何以全由這中年美婦施令,西門嵩似乎成了傀儡。
  中年美婦聲音突地冷寒,道:“師兄,好險!”
  西門嵩道:“什么好險?”
  “險些被這小子瞞過!”
  “瞞過什么?”
  “開始我就怀疑天下哪有如此相似的人,而無巧不巧的他又為他的至友前來討債,當日伍天才沒有完成任務!”
  “你說那小子沒有死?”
  “就是眼前的人!”
  “可是他明明是‘天絕門’少主,而且武功……”
  “這便是現在要弄清楚的一點。”
  甘棠心頭大震,想不到會被對方認出來歷,但他仍隱忍不發,靜待事態發展。
  西門嵩干咳了一聲,道:“隋管事!”
  扣住甘棠的內務管事應了一聲:“卑職候令!”
  “先卸脫他的雙臂,然后再讓他蘇醒!”
  “遵令!”
  “哇!”慘嗥栗耳,血花四濺,內務管事頭碎額裂,“砰”然栽了下去。
  甘棠目射煞芒,臉罩殺机,兀立當場。
  西門嵩、中年美婦、姓邱的刑堂堂主,臉色劇轉,一時之間,被惊愣了,誰也信不到會發生這樣的情況。甘棠目光一掃房中各种刑具,斑剝的血漬,怵目惊心,目光移到胜邱的刑堂堂主,不回机伶伶打了一個冷顫,想不到這掌血腥之職的,竟然是中年婦人。
  江湖中的女子出掌刑堂,确屬罕見。
  那張面孔,簡直比厲鬼還要丑怪,右半邊細皮白肉,左半邊似被什么劇毒腐蝕,眉眼不分,皮肉翻轉糾結,坑坑凹凹,像風化了的岩石,而且全呈黑紫之色,實際上,她只剩下一只右眼。
  甘棠目光轉了一周之后,回到西門嵩面上,切齒道:“老匹夫,你死定了!”
  西門嵩“嘿”的一聲冷笑道:“未必!”
  甘棠只覺腳下一軟,暗道一聲:“不好!”硬生生离地拔起……
  同一時間,三道排山勁气,罩身壓來。
  甘棠猛一咬牙,凌空側身,如濤勁浪把他震得撞向房門,“鏘”的一聲,反彈回地面,顯然那房門是鐵鑄的。
  目光掃處,只見在前三尺之處,便是一道陷坑,深約三丈,坑底倒插著密密麻麻的森森利刃,如果落在其中,后果可想而知。
  兩次惊險,甘棠心知堡內机關密布,防不胜防,非捕捉時机下手不可。
  心念之中,身形電閃彈起,飛扑西門嵩,快,快得令人無法轉念。
  但,他快別人也不慢。
  刑房后壁,突地洞開一門,西門嵩倒射而出。
  甘棠去勢如電,竟然也疾射出門。
  身后掌勁如雷,反而助長去勢,直蕩出五丈之外,才剎住身形,一看,眼前是一片亭園,西門嵩卻已不知去向。
  他略一躊躇之后,向亭園中掃去。
  一起一落,眼前景物大變,分明是一片亭園花木,卻轉成了丘壑林野,無窮無盡,左沖右突,竟然連方向都不辨了。
  “玉碟堡”按上古奇陣之勢所建,現在已得到證明。
  甘棠對這奇門之學,一竅不通,但知道一個原則,盲目沖撞,只是白費气力,馬上靜下來看對方如何對待自己。
  一個時辰過去了!
  兩個時辰過去了!
  陣中無晝夜,人目一片灰暗,他已無法計算被困了多久。最初,靠著精純的內力支持,漸漸,他感到心浮气躁,神思恍惚,一再振作,仍無法克制。
  一個特級高手,支持三五天不算回事,但他已覺出精神在開始崩潰,這种异常現象,當然是奇陣的玄奧作用。
  漸漸,腦海中已沒有愛恨之分,呈一片空白,進入無意識狀態。
  終于,他倒下了。
  待到意識恢复,業已置身在刑房中一架刑具之上,兩臂骨被從肩背處扭脫臼,雙腕牢牢平攤縛住,兩腿則被兩排狀類犬齒的刃板含住,只要一合攏,兩條腿勢非肉糜骨爛不可。
  那丑怪的刑堂堂主,像石像般站在刑具之旁。
  西門嵩沒有露面,高踞案后的是那中年美婦,此刻,她的美已被一种殘狠毒辣的神情淹沒,望之令人不寒而栗。
  甘棠五內俱裂,鋼牙几乎咬碎。
  中年美婦陰陰地道:“甘棠,你怎會成了‘天絕門’少主?說!”
  甘棠大叫一聲:“作夢!”
  一口鮮血,狂噴出口。
  中年美婦冷哼一聲道:“說出實話也許可以活命!”
  “辦不到!”
  “狼牙床上,沒有完整之軀!”
  “女魔,本少主如果不死,誓將血洗‘玉碟堡’,雞犬不留!”
  “可惜你永遠辦不到了!”
  “哼!”
  又是一陣急怒攻心,鮮血再告噴出。
  “你不說?”
  “辦不到!”
  “用刑!”
  丑怪女人右邊獨自閃射异光,慢慢下壓。
  一寸!
  兩寸!
  三寸!
  刀尖刺入皮肉內,鮮紅的血水冒了出來。
  甘棠咬緊牙根不哼出聲,目眥盡裂。
  “停!”
  刃板上移五寸,刃尖上仍滴著鮮血。
  “甘棠,你說是不說?”
  “辦……不……到!”
  “用刑!”
  刃板再度下壓,刃尖刺入原先的創孔,這种痛苦,迥非人所能忍受,甘棠厲哼一聲,暈了過去。
  中年美婦冷冷地道:“弄醒他!”
  丑怪女人伸指疾點甘棠“天殷”、“腹結”二穴。
  甘棠呻吟一聲,蘇醒過來,那穿心裂骨的疼痛,使他全身顫動不止。
  “甘棠,你真的不說?”
  甘棠閉目不答。
  中年美婦粉腮一連數變,似乎有件事委決不下,最后一咬牙道:“甘棠,我不能縱虎歸山,你認命了吧!”
  說著离座走到甘棠身邊,纖掌上揚……
  付棠眼角的裂痕中,又慘出血水,雙目瞪得滾圓,眼珠几乎脫眶而出,那股怨毒与恨意,令人不敢逼視。
  中年美婦猶豫再三,殘狠地道:“甘棠,你不會不記得我吧?”
  甘棠栗聲道:“難道你真的是陸……”
  “不錯,是我!”
  天呀!她竟然真的是繼母陸秀貞,那不諳武功,端庄嫻淑的后母,她為什么要對自己下這狠手呢?為什么?為什么?
  甘棠歇斯底里叫了一聲:“你……究意為了什么要這樣對付我?”
  “死后你會明白!”
  “你……”
  甘棠身軀一扭,雙腿又触上刃鋒,透撤肝脾的痛楚,加上內心撕裂的劇痛,使他几乎又昏死過去。
  繼母陸秀貞伙同西門嵩迫害自己,這真是匪夷所思的事。
  難道她是因為家遭慘變而精神失常,但又不像,她一切都很正常。
  她如何逃過那次死劫?
  她為什么栖身“玉碟堡”与堡主師兄妹相稱?
  陸秀貞的手掌,終于落在甘棠的心窩。
  甘棠五官齊溢鮮血,悶嗥半聲,登時气絕。
  陸秀貞竟然神色一黯,喃喃地道:“給你全尸,算是夠情份了!”
  五怪女人道:“副門主,遺尸如何處理?”
  陸秀貞皺了皺眉,道:“邱堂主,勞你由秘道出堡,親手把他埋葬了吧!”
  “卑座遵命!”
  “我走了!”
  “送副門主!”
  “免!”陸秀貞姍姍出門而去。
  丑怪女人把甘棠的尸身從刑床上解了下來,往肋下一挾,按動机鈕,地上登時裂開一個洞口,有意無意地向后張了一眼,迅快地隱入洞中。洞口翕然而合。
  寒風刺骨。
  星目在天。
  甘棠悠悠醒轉,目光橫掃之下,發現自己躺臥在荒冢壘壘的墳場之中。
  他茫然地坐了起來,想!深深地想!
  他想起“玉碟堡”中的一切遭遇,他問自己:“我是死了還是活著?”撩開衣腳,褲管与腿股已絞連一起,紫黑的血徑直染到腳跟,只是奇怪,沒有一絲疼痛之感。
  口里芳香濕潤,像是服過什么丹丸。
  “得救了!”
  他思索了許久之后,得到了這個結論,但救自己的是誰呢?
  他站起身來,身前一坯新土,像是墳墓,卻沒有墓碑。
  回轉身來,一個丑惡的面孔映入眼帘,她,正是“玉雕堡”屬下刑堂堂主。
  甘棠鋼牙一咬,舉掌便劈,掌至中途,忽感不對,又收了回來,駭异地道:“難道是尊駕救了在下?”
  丑怪女人冷冷地道:“我奉命埋葬你的遺体!”
  “埋葬在下?”
  “不錯!”
  “可是在下現在……”
  “這坯新土便是您的墳墓,甘棠業已被埋葬了。請記住,江湖中已沒有甘棠其人,不過,施天棠仍可存在,過去,算是甘棠冒您的名!”
  一席話听得甘棠目瞪口張,好半晌才道:“救命之恩,容后圖報!”
  “不必!”
  “請問那中年毒婦在堡中是什么地位?”
  “玉碟堡副門主!”
  “她的來歷!”
  “西門嵩的姘婦!”
  “什么,姘婦?”
  “不錯,秘密夫人!”
  “這……怎么會?訪問,她与西門嵩的曖昧行為始于何時?”
  “當在十年以上!”
  “哦!”
  甘棠全身起了一陣痙攣,踉蹌退了兩步。這會是事實嗎?繼母是西門嵩的姘婦,而西門嵩是父親生前好友,難道這就是要殺自己的原因?
  “奸夫!淫婦!該殺!”
  甘棠恨恨地一跺腳,又道:“請示尊名?”
  “江湖通稱‘半面人’!”
  “半面人?”
  “不錯,這副面孔就是极好的標志!”
  “尊駕為什么要救在下?”
  “目前未便奉告,請切記,你已死了一次,复生之后甘棠其人已不存在。這里有點微物致送,你會用得著,再見!”
  說完,拋下一個小包,電閃而逝。
  甘棠惊奇地望著“半面人”的身形消失,心中有一种說不出的感受。
  他拾起那小包,打了開來,就星月微光一看,心頭禁不住狂跳起來,里面包的,赫然是五張制作极精巧的人皮面具,還附有假須假發。
  “半面人”的作為,令人莫測高深。
  甘棠反复地思索著對方的話:“甘棠已被埋葬,江湖中已沒有甘棠其人……”
  如此說來,自己是死而复生了,否則她怎會說奉命埋葬自己的話!
  他不期然地想到了“天絕奇書”中“武功篇”第八段“功力再生”,照篇末附注,要完成第八段,必須歷三次死劫,那么這可算是第一次。
  這豈非因禍得福。
  他急忙取出太夫人臨別所賜的“回生丹”,放一粒在口中,然后离開原地,選了一個隱僻的墓隙,跌坐行功。
  “回生丹”藥力奇猛,甫一運勁,熱流便滾滾而生,當下即按本門心法,以真元配合藥力,運行十周天之后,全力撞向那奇經八脈之外的三偏穴之一。
  一遍,又一遍!
  每撞擊一次,便引起一陣真气反竄,痛苦不堪言。
  但,猶如箭在弩上,不得不發。
  汗水,濕透了重衫,身上散發的熱力,在周圍結成了一幢霧罩。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体內一聲雷鳴,三“偏穴”之一豁然貫通。
  他想乘勢再攻向另一穴,但,藥效已竭,真力消疲,欲振乏力了,忙把真元導入正軌,調勻歸經。
  待到功圓果滿,業已紅日三竿了。
  嚴霜舖地,只有他身邊丈許方圓之內,露珠都沒有一顆。
  他乘机檢視被刑的創口,竟已复原如初了。
  僅只一夜功夫,他想不到“半面人”的藥物竟然可与“天絕門”媲美。
  他站起身來,“玉碟堡”憬然在目,無邊的恨毒,又在腦中翻涌,但他自知此際要談報仇還辦不到。
  最令他痛恨而傷心的是得悉自己的繼母陸秀貞,竟然是個敗德的賤人,西門嵩也是個偽善的人物,奸夫蕩婦,不擇手段地要取自己性命。
  “血洗玉碟堡!”
  他重申了一下誓言。
  轉目堡后的山巒,山巒之后便是“疊石峰”、“神机子”、白袍怪人、怪蕭主人,一連串的有形無形影像,浮升腦海。
  那石林奇陣之中的怪蕭主人,會是血海仇人“魔王之王”嗎?
  看來要報此仇,勢非練成“天絕奇書”“武功篇”的全部武功不可。
  想到武功,記起須歷三次死劫之語,不由机伶伶連打兩個冷顫,現在,他算是歷了一劫,再歷兩劫,才能通過八段這一關,當然,這是不能強求的事,如果歷劫而一瞑不視,那就一切都歸于幻滅。
  思慮久久之后,他決定先回旅邸,以免白薇与紫鵑二婢心焦。
  他隨便揀出“半面人”所贈的五副人皮面具之一,戴在臉上,流目顧盼之下,發現不遠處有一道溪流,急忙奔了過去,臨流一照,已變成了一個病容滿面的少年,自己看了也覺好笑。
  就溪水洗淨了身上血漬,然后才扑奔上道。
  約莫半個時辰,來到了兩日前投宿的小鎮,徑直走向那間旅邸,走到門前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气,只見店門半掩,冷火清煙,竟是歇業的景象。
  躊躇了片刻之后,上前推開半掩的旅館大門。柜台上一個愁眉苦臉的伙計,無精打采地一揮手道:“生意暫停,客官請走別處!”
  “什么,關門了?”
  “嗯!”
  “為什么?”
  “出了人命啦!”
  “人命?”
  “客官請便吧!”
  “在下不是投宿,是來找人的!”
  “找誰?”
  “兩天前,有主仆三人投宿貴店……”
  店伙計面色大變,陡地站了起來,栗聲道:“客官与那主仆三人是何關系?”
  甘棠一看情形有异,含糊其詞地道:“談不上關系,只是受托打听他們的行蹤!”
  “客官是道上的朋友?”
  “就算是吧!”
  “唉!小店算是倒了八輩子的大霉,弄得關門歇業……”
  “到底怎么回事?”
  “前天晚上,那貴公子一去不歸,天亮時分,發生了凶殺案……”
  甘棠內心“噗”的一跳,急聲道:“什么凶殺案?”
  “住店旅客被害了十九人之多……”
  “那兩個書童呢?”
  “也在被殺之列!”
  甘棠宛若被焦雷轟頂,眼前金星亂迸,身形搖搖欲倒,想不到會發生這等慘事,以白薇和紫鵑的功力,可說甚少敵手,竟然慘遭殺害,這下手的是何許人物呢?
  他內心感到一种被撕裂的痛楚。
  一時之間,他呆若木雞,淚水不由自主地滾了下來。
  白薇、紫鵑,年已半百,只因修習本門駐顏之術,才保持青春不老,這一次伴自己出江湖,為時甚暫,竟然遭這不測之禍。
  那伙計戰戰兢兢地道:“客官,你……”
  甘棠定了定神,強抑悲怀,激顫地道:“尸体呢?”
  “被人抬走了!”
  “什么時候?”
  “凶案發生不到一個時辰!”
  “什么樣的人?”
  “不知道,似乎听說是家屬!”
  甘棠內心一松,暗自祝禱,希望抬走死尸的人是本門高手,以本門蓋世無雙的“歧黃”之術,二婢也許可以起死回生。
  “凶手是什么樣的人?”
  “這,听說是什么‘死神’!”
  甘棠心頭劇震,栗聲道:“死神?”
  店伙面色蒼白,顫抖著聲音道:“里面房門上還留有印記!”
  “印記?”
  甘棠沉哼一聲,疾扑入后院,到了原先所住的房門之前,忍不住脫口惊呼一聲:“血帖!”
  房門上,一個柬貼形的印子,入木三分,居中四個凹入的篆字:“死亡敕令”,十分清晰。
  不錯,是“死神”的標記,想來“死神”先把“血帖”按在房門之上,然后動手殺人,事后收回“血帖”,所以房門上才會留下印記。
  印記留在自己所住的房門上,顯然下手的對象是自己和二婢,其余的旅客,則是遭了池魚之殃,自己若不外出赴約,必定与“死神”照面,吉凶卻難料了。
  “死神”為什么要向二婢下手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
  其余店伙,紛紛聞言而至。
  甘棠已知真象,不愿作無謂的糾纏,匆匆出店而去。
  出了店門,徑直朝鎮外官道行去,心里思潮起伏。
  “死神”為什么要向白、紫二婢下手?
  動机是什么?
  “天絕門”已數十年不現江湖,二婢是喬裝的侍童,身份低微,難道值得“死神”傳“死亡敕令”下手?
  他清楚地記得赴“玉碟堡”途中,少林五僧慘遭殺害的一幕,“血帖”被留置在尸身之上,而后被本門首座長老“無名長老”取去故意在會議進行當中顯示,以阻止各門派推選盟主,那“血帖”
  已落入堡主西門嵩之手。
  照理,“血帖”是“死神”逞凶的標志,事后不收回,豈非使之落入別人手中?除非那“血帖”是假的,有人為達到某种目的而故布疑陣。
  据此而論,殺二婢的人未必是真正的“死神”。
  但,是誰呢?
  武林中能有几人輕而易舉地制二婢于死命?
  以二婢的功力,竟然無法脫身,雙雙被害,這下手者的功力當已達不可思議之境。
  他愈想愈迷惘,也愈覺惊心。
  難道這是對“天絕門”下手的警號?
  左思右想,始終理不出頭緒。
  驀地——
  破風之聲傳處,一條人影電閃瀉落身前。
  “參見少主!”
  甘棠不由暗地一震,眼前是一個衣裳襤褸的婦人。自己業已改了容,她怎會認出自己的身份呢?听稱呼,她當是本門弟子,當下故意問:“什么?”
  “無威院屬下香主潘九娘參見少主!”
  “哦,潘香主怎的會認得出本座?”
  潘九娘微微一笑,道:“本門自有鑒別之術,少主化身千万,一樣可以認出!”
  甘棠心中雖感惊异,但以他的身份,不便再追根究底,頷了頷首道:“有事么?”
  “白、紫兩位太上侍衛,業已被救返本門,無生命之憂!”
  甘棠長長地吁了一口气,道:“下手的真是‘死神’?”
  “目前尚無法證明!”
  “還有事么?”
  “程院主有口訊要卑座面陳!”
  “請講!”
  “玉碟堡后山每距二三月不等,常有怪异蕭聲傳出,均在午夜時分,請少主不要輕率蹈險……”
  “我已經去過了!”
  “什么?少主……”
  “我在峰頭曾耽了一夜,但查不出端倪。哦!對了,有件事請轉告程院主設法辦理,不過如有困難,可以不辦!”
  “請示下!”
  “玉碟堡后峰蕭聲所傳的地方叫‘疊石峰’,峰頭有石林怪陣,不可進入,石陣之外西邊岩壁有一孔洞,洞中住的是武林共欽的‘神机子’,他的雙腿因運功抗蕭聲而癱瘓,請程院主設法治療,‘神机子’性格耿直,須說明是本少主的意思!”
  “遵命!”
  “潘香主似乎還有話說?”
  “是的,還有一點便是少主如果碰上一個通体皆白的蒙頭怪人,如有可能,揭開他的真面目!”
  “哦!”
  甘棠想起了“疊石峰”頭,受命于怪蕭之主的那怪人,潘九娘說的,當是那怪人無疑,這本是自己早已決定的行動。
  “少主有什么指示沒有?”
  “嗯……沒有!”
  “卑座告退!”
  “請便!”
  潘九娘施了一禮,疾掠而逝。
  甘棠心念數轉之后,決定先代“神机子”把布結送到少林寺,面交掌門方丈“廣慧大師”,以完諾言,然后再開始緝仇索凶的行動。
  于是——
  取道直赴嵩山。
  這一天,距嵩山還有一日行程,眼前是一列起伏的山巒,官道從山腳蜿蜒而過,甘棠一個勁地赶路,錯過了宿頭,眼看暮靄四合,夜色漸沉……
  驀地——
  眼前一花,一條人影,如一縷淡煙般飄過,沒入峰間林木之中。
  甘棠心中一動,暗忖,莫非是那神秘的白袍怪人?從這种近乎會沒幽靈的身法而言,一般武林高手恐怕連發覺都不可能……
  心念未已,白影在半峰之間,乍現又隱。
  “追!”
  甘棠在心里暗叫一聲,展開絕世身法,向峰上射去。
  上了峰頭,只見空林寂寂,哪有半絲白衣人的影子。
  峰后,一個馬鞍形的山凹,連接著另一座峰頭,那峰頭全被竹林包裹,沒有半棵雜樹,星月光下,修篁万竿,別有情趣。
  甘棠可沒心情欣賞這荒山夜月,目光不停的四下掃掠。
  驀地——
  數聲凄厲的慘號,划破空山寂寥,遙遙傳至,令人刺耳惊心。
  甘棠“怦怦”然心震,察那慘號之聲,似發自對過峰頭的竹林之中,當下毫不猶疑地向對方電疾瀉去。
  竹林之中,是一間庵堂模樣的建筑,近前一看,“苦竹庵”三字橫匾,憬然入目。
  自那數聲慘號之后,再無聲息。
  甘棠略一思索之后,上前拍門,誰知庵門竟是虛掩,應手而開,一股血腥味扑鼻而來,一看,不由心頭猛震,門里走道上,兩具尸身,橫臥在血泊中,頭骨已碎,從裝束看出是兩名女尼。
  甘棠怔了一征之后,繼續往里扑去,穿過月形穹門,是一個花圃環列的院門,白石舖砌的院地上,赫然又是三具沒頭尼尸。
  從女尼的死狀來看,這下手的人,极是殘狠。
  迎面就是佛堂,只見香煙絛繞,燈光煢然。
  一個緇衣老尼,俯首跌坐蒲團之上,手中還拿著念珠。
  甘棠一閃身到了佛堂門外,開聲道:“老師太!”
  沒有應聲。
  “老師太!”
  甘棠再叫了一聲,仍無反應,心中寒意頓生,一腳跨過佛堂。
  “砰!”
  緇衣老尼倒了下去,赫然早死多時了。
  甘棠全身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是誰殘殺了這与世無爭的出家人?
  是方才在峰下所見的白色人影?
  自己來遲了一步……
  一絲颯然微風,甘棠疾轉身形,呼吸為之一窒。
  佛堂門外的走廊上,站著一個美賽天仙的妙齡女尼,那种美,超凡脫俗,令人目眩神迷,恍疑是天仙下世,只是,那粉妝玉琢的美靨上,罩起了一層寒霜,妙目之中,盡是栗人的殺芒。
  更使甘棠震惊的是這位女尼面孔极熟,并不陌生,一時之間卻又想不起在那里見過,不由呆了。
  女尼的玉靨開始抽動,扭曲,殺机愈來愈濃。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5 10:17:00

第四章 白袍怪人

  甘棠盡量從記憶中捕捉這女尼的影子,但想來想去,始終想不起來在何處見過。
  妙齡女尼首先開了口,但聲調是栗人的:“施主好殘忍的手段!”
  甘棠聞言一惊,神思恢复,惑然道:“小師父你說什么?”
  “我說你手段夠狠!”
  “這……從何說起?”
  “問你自己!”
  “哦!小師父誤會了,在下也是剛到。”
  “剛到?”
  “不錯,在下來時,血案已經發生。”
  “哼!”
  “小師父不信?”
  “出家人戒殺,然而貧尼今夜要開殺戒,把你碎尸万段。”
  那股怨毒之气,令人不寒而栗。
  甘棠不由啼笑皆非,急道:“在下鄭重聲明,并非殺人凶手!”
  “誰信?”
  “在下句句實言,小師父不信也是沒辦法的事。”
  “暗夜深山,施主到此何為?”
  “追蹤一個可疑的人影?”
  “什么樣的人影?”
  “一個白衣人!”
  “憑施主的一句話,就能了卻干系不成?”
  “小師父之意呢?”
  “家師与五位師姐不能白死!”
  “什么意思?”
  “殺人償命!”
  突地,甘棠想起對方是誰了,腮邊那一粒豆大的紅痣,喚起了他的記憶。半年前,他赴“玉牒堡”退婚的途中,碰到一輛碧香車,那赶車的曾在他身上留下鞭痕,對了,對方就是車中那美似天仙的素衣少女,但,為什么會當了尼姑呢?
  是面容相似?但天下豈在連特征都相似的道理呢?
  心念之中,脫口道:“小師父,恕在下冒昧,半年前在下似從一輛馬車上見過……”
  妙齡女尼粉腮一變,是相當震惊,栗聲道:“施主是誰?”
  “在下……”
  話聲出口,卻接不下去,上次偶然邂逅,他并沒有報告名姓,而現在面上又戴了人皮面具,不是本來面目……
  妙齡女尼再次道:“施主到底是誰?”
  甘棠自然不愿揭露自己的真面目,暗忖,半年前,自己是窮途落魄相,現在,是一個病容滿面的少年,可能相差不多,對方如無特殊印象,決分辨不出來,當下反問道:“小師父承認是在下所說的人了?”
  “不錯!”
  “小師父可記得尊駕曾用馬鞭抽打一個落魄的少年?”
  “是……你?”
  “正是在下!”
  妙齡女尼似乎十分迷惘,果然她已辨不出真假,愣了片刻之后,粉腮又寒道:“這并不能證明你不是凶手!”
  “在下并不想以此證明!”
  “施主并未報出名號!”
  “這……似乎沒有必要!”
  口里說著,內心卻感到一种難言的惆悵,半年動,惊鴻一瞥,她在他心中留下了木可磨滅的印象,想不到半年后她削發為尼,成了世外之人。
  “施主知道貧尼是誰?”
  “未曾請教!”
  “施主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
  妙齡女尼一抬手,數縷指風電疾射向甘棠胸腹死穴,疾勁狠准,世無其匹。
  甘棠本能的一閃身,這閃身之勢,不但美妙,而且奇幻至极。
  妙齡女尼面上殺机大熾,厲聲道:“好一個花言巧語的狂徒,貧尼險些被你瞞過……”
  甘棠冷冷地道:“什么意思?”
  “半年前躲不過一根馬鞭,原來是真人不露相。”
  “天下事豈可一概以常理推論?”
  “你受何人指使,到‘苦竹庵’來行凶?”
  “在下若再分辯,小師父不信也是徒然。”
  “你根本無詞可辯!”
  甘棠平靜地道:“小師父,在下根本不須分辯,在下如是行凶之人,既能殺令師,難道就殺不了小師父,何必多費唇舌,即使小師父是帶藝出家,在下并非自詡,要取小師父性命易如反掌,請再三思!”
  妙齡女尼眼珠一轉,道:“這話听來有理,焉知你不是另有居心?”
  甘棠不由微有怒意,脫口道:“你低估本少主的為人了!”
  “什么,少主?哪門哪派的少主?”
  “天絕門施天棠便是區區在下!”
  “有何為證?”
  甘棠立揚右掌,隔空向佛堂的門框上一按,門框上立時現出一個深約三分的掌印。
  妙齡女尼惊“哦”了一聲,道:“不錯,傳言中的‘天絕掌’正是如此,貧尼多有得罪!”
  說著合十躬身。
  甘棠下意識地一陣面熱,道:“不敢當!”
  “施主曾見一個白衣人上峰?”
  “是的!”
  “可能是什么來路?”
  “這……在下歉難答复,也許事實上根本不是在下心目中猜測的人。”
  “施主心目中猜測的人是誰?”
  “一個白袍蒙頭怪人……”
  妙齡女尼粉腮慘變,蹬地退了一步,栗言道:“白袍蒙頭的怪人?”
  甘棠見狀疑云大起,沉聲道:“小帥父敢情知道這怪人的來路?”
  妙齡女尼幽幽地道:“不知道!”
  甘棠明知對方不肯吐實,卻又不便追問,旁敲側擊地道:“令師徒想是与這白袍怪人結有怨隙?”
  妙齡女尼面呈痛苦之色,一擺手道:“施主請便吧,貧尼要料理善后!”
  甘棠本想再說什么,卻又說不出口,只深深地注視了對方一眼,在心里歎息了一聲,緩緩舉步,向外走去。
  然而,他的腳步,与心情一樣的沉重,口中微吟道:“自古紅顏遭天妒……”
  “施主請留步!”
  甘棠心弦下意識地一顫,回身道:“小師父還有話說?”
  “施主与那白袍蒙面人之間,有什么瓜葛?”
  “沒有什么,只是想證明一件事!”
  “證明什么事?”
  “這……恕在下無法奉告!”
  他留意白袍蒙面怪人,只是想證明那“疊石峰”上吹簫女人是否猜想中的仇人“魔王之王”,同時本門“天威院主”傳訊請他有机會時設法揭開那怪人的真面目,這些當然不能為外人道及。
  再一方面,在峰下所見白影,并不一定是心目中的白袍怪人,只是測度而已。
  妙齡女尼的反應,使他心中疑云重重。
  她為什么聞名而變色?
  她為什么要追問自己与白袍怪人之間的關系?
  她為什么在听到白袍怪人四個字之后,馬上下逐客令?
  事實顯示,姑勿論屠庵的凶手是誰,在峰下官道上所瞥見的白影是誰,這妙齡女尼与自己所見到的白袍怪人之間,不是有某种關系存在的話,至少,她知道他的來路。
  這是一條難得的線索。
  心念之中,沉聲道:“小師父的看法,屠庵的凶手會不會是那白袍怪人?”
  “不知道!”
  “小師父定然知道那怪人的來歷!”
  “不知道!”
  “出家人戒妄語,小師父似乎言不由衷。”
  “阿彌陀佛,施主根据什么這樣說?”
  “這白袍怪人,神出鬼沒,江湖中极少人知道,而在下提到此人之時,小師父顯然十分震惊,而且也顯示出內心不宁……”
  “施主還是請便吧。”
  就在此刻——
  妙齡女尼面上露出极度惊怖之色,身形步步后移。
  甘棠大是駭然,急聲道:“小師父,你怎么了?”
  妙齡女尼雙目直視,仍然步步后移,粉腮竟扭曲得變了形。
  甘棠一看情形有异,不期然地扭頭回顧,目光及處,几乎脫口而呼,那分隔前后院的月洞門內,赫然兀立著一個白袍怪人,全身只雙眼露在外面。
  這怪人半點不差,正是“疊石峰”上所見的怪人。
  事實證明了甘棠的揣測,屠庵的凶手終于現身。
  甘棠登時血脈賁張,心跳加速,情緒激動到了极點。
  妙齡女尼,卻已退到了佛龕之前,退無可退,后背緊貼著供桌,嬌軀簌簌而抖。
  白袍怪人緩緩舉步走入院中。
  沙!沙!
  腳步聲充滿了難言的恐怖。
  空气在剎那之間,似乎凍結了。
  雙方在“疊石峰”上雖然照過相,但此刻甘棠戴了人皮面具,形貌已改,他認得白袍怪人,白袍怪人卻不認識他。
  白袍怪人走到院地中央,在甘棠身前丈外之地停住,目光卻直射在佛堂內那妙齡女尼的身上,對甘棠似乎不屑一顧。
  甘棠不由自主地向后瞥了一眼,對妙齡女尼出乎常情的惊怖之狀,大惑不解,從剛才以指風襲擊自己的情況而論,她的身手已非等閒,為什么面對屠庵仇人,竟噤若寒蟬,半聲不吭?
  莫非這白袍怪人的名頭,真有這大的震懾之威?
  以自己所知,這白袍怪人只是“疊石峰”頭怪簫主人的爪牙而已,連無所不知的“神机子”都不知道他的來路,可見白袍怪人前此可能從未出現過江湖,妙齡女尼聞言而惊,這其中必然另有蹊蹺,這關鍵可能在屠庵的動机上。
  佛堂傳出妙齡女尼激顫的聲音:“死者何辜?”
  這話當然是對白袍怪人而發。
  白袍怪人冰寒澈骨地道:“敢為你落發就該死!”
  “阿彌陀佛,我佛慈悲!”
  “住口,你目前有兩條路可走,一條路隨我走!另一條路,死!”
  死字的尾音拖得很長,令人毛骨悚然。
  甘棠更加迷惘了,對方相互之間到底是什么關系呢?
  白袍怪人的目光倏地轉向了甘棠,陰森森地道:“小子,老夫懶得出手,你自己了斷吧!”
  這語气,似乎甘棠已是他掌中之物。
  甘棠怒极而發出了數聲冷笑,道:“閣下大言不慚!”
  白袍怪人目中精芒大熾,猶如電炬,迫射在甘棠面上道:“小子,老夫如果出手,你將無法全尸。”
  “未必!”
  “那你就試試看!”
  話聲中,右掌一揚,掌至中途,突地又收了回去,道:“小子,你來此何為?”
  甘棠冷冷地道:“這似乎沒有先告訴閣下的必要。”
  白袍怪人哼了一聲,又道:“報名!”
  甘棠心念疾轉,這白袍怪人顯然是專為這妙齡女尼而來,而妙齡女尼恰好外出未歸,他在行凶之后,因目的未達,所以去而复返,他可能也剛到,沒有听到自己与女尼的對話,否則不會要自己報名,當下慨然道:“天絕門施天棠!”
  白袍怪人顯然一震,大聲道:“什么,你小子是‘天絕門’少主?”
  “不錯!”
  “好小子,竟敢信口開河!”
  “什么意思?”
  “天絕門有几個少門主?”
  “一個!”
  “一個?”
  “不錯!”
  “老夫曾見一個貴介公子打扮的小子,也自稱施天棠……”
  甘棠心中自然明白,煞有介事地道:“有這等事?”
  白袍怪人頓了一頓之后,目中凶光亂閃,陰惻惻地道:“不管誰真誰假,小子,你反正死定了!”
  “在下与閣下何怨何仇?”
  “不談仇恨,見老夫面者例無活口!”
  “閣下如何稱呼?”
  “用不著廢話了,納命來!”
  曲指如鉤,詭辣無倫地抓向甘棠當胸,雖是一抓,但卻控制了任何閃避的方向,而且令人無從封擋。
  甘棠暗吃一惊,但他業已參悟了“天絕奇書”“武功篇”七成功力,比之開派祖師,只差了一成,放眼武林,已難逢敵手,這一抓當然應付得了。
  “天絕”武功,有攻無守,除了閃讓,便是反擊。
  為了明了敵情,他展開“天絕身法”,鬼魅般地飄了開去。
  “噫!”
  白袍怪人一抓落空,惊“噫”出聲,可能甘棠的身手太出乎意料之外。
  甘棠栗聲道:“閣下不敢報出名號?”
  白袍怪人嘿的一聲怪笑道:“小子,你還不配!”
  雙掌一划,招式出手,迅猛厲辣得世無其匹。
  甘棠一咬牙,揮掌反擊。
  “砰!砰!”
  白袍怪人退了一個大步,甘棠卻踉蹌退了四五步之多。
  “老夫低估你了!”
  人影乍分倏合,又是“砰!砰”連響,彼此的招式,都照預期的擊中了對方。
  白袍怪人身軀連晃,甘棠卻退了七八步之多,几乎栽了下去。
  雙方施展的都是冠蓋武林的奇詭殺著,搏擊之慘烈,駭人听聞。
  人影再分再合。
  剎那之間,狂風匝地,勁气撕空,“砰!砰”之聲不絕于耳。
  硬承硬攻的前提下,持續了半盞熱茶的工夫,白袍怪人已看出了對方的路子有攻無守,招式固屬罕世無儔,式式致命,但卻空門大露。
  當然,除了像白袍怪人這等蓋世的身手,誰能有机會窺視對方的空門。
  一聲暴喝過處,甘棠飛栽兩丈之外。
  白袍怪人的頭罩臉孔部份,現出了一片殷紅。
  顯然,白袍怪人功力雖高,但卻無法拆解對方攻式而施殺手,是以拼著受傷,全力覷准空門予對方以致命的一擊。
  由受傷的程度,可以看出雙方功力的高下,甘棠顯然差了一籌。
  妙齡女尼面無人色,忘其所以地出了佛堂,立身戰圈邊緣。
  白袍怪人略事喘息之后,舉步前欺。
  甘棠自知功力遜了對方一籌,而且這一場拼搏不見生死不休,就在倒地之際暗地吞服了五粒“万應丹”,然后咬牙掙起身形,回身面對敵人。
  場面充滿了恐怖的殺机。
  白袍怪人越移越近,雙目凶光熠熠,像一頭擇人而噬的猛獸。
  妙齡女尼尖叫一聲:“不要殺他!”
  嬌軀電彈過來。
  “砰!”扶以一聲慘哼,白袍怪人揮手之間,妙齡女尼噴血而退。
  甘棠目眥欲裂,大叫一聲,拼聚全部殘存真力,欺步上前,忘命般攻出一招。
  白袍怪人沉哼一聲,雙掌猛划。
  慘嗥栗耳,鬼神皆惊。
  甘棠身軀騰起丈來高下,“砰”然墜地,五官溢血,寂然不動。
  白袍怪人踉蹌退了三四步。
  白袍怪人栗了片刻,顫巍巍地前移三步,舉掌向甘棠迎頭劈去……
  “殺人毀尸,有傷天道!”
  妙齡女尼凄厲地叫了一聲,彈身橫擋甘棠尸身之前。
  白袍怪人暴喝一聲道:“你敢!”
  妙齡女尼淚水奪眶而出,但粉腮上換了一种堅毅的神色,嘶聲道:“身入空門,心皈我佛,自殘一肢,以償深思!”
  聲落,右掌猛地切向左臂。
  鮮血泉涌,一條左臂齊肩而落。
  白袍怪人踉蹌退了兩步,慢吼一聲道:“罷了!”
  轉身疾奔出庵而去。
  妙齡女尼點穴止住血流,就地坐了下去,面如金紙,汗水和著淚珠,滾滾而落。
  恐怖而瘋狂的一幕結束了,場面趨于死寂。
  血!
  尸体!
  再就是凄冷的月光。
  久久之后,妙齡女尼遲滯的目光移向甘棠的尸身,突地惊呼一聲:“他還沒有死!”
  甘棠的四肢微微地抽動。
  “天絕武功”最大的玄奧便是生机不滅,再加上五粒“万應丹”的靈效,除非身体被肢解,否則決死不了,這一點是“天絕門”
  最高秘密,局外人無從知曉。
  妙齡女尼似乎不忍著甘棠垂死的掙扎,含目低眉,口中連宣佛號。
  約莫盞茶工夫,甘棠生机恢复,雙目微微地睜開一線,他知道如果讓白袍怪人發覺他沒有死的話,后果是相當可怕的。
  目光轉處,他發現身旁斷臂的妙齡女尼,正在宣誦佛號,白袍怪人蹤影不見。
  他仍不敢有所動作,默運真元,除了五腑還隱隱作痛之外,別無异狀。
  他展開了“潛听”之術,細察周圍的情況,這奇術可分辨五丈之內的呼吸之聲。
  片刻之后,他确定除了妙齡女尼之外,已無別人,才大張雙目,緩緩轉動軀体,游掃一周,然后坐起身形。
  又歷了一次死劫。
  他吞服下第二粒“回生丹”。
  妙齡女尼停止了佛號,喃喃祝禱道:“我佛慈悲,接到他的靈魂!”
  甘棠低喚了一聲:“小師父!”
  妙齡女尼如逢鬼魅似的電彈而起,雙目電張,栗聲道:“施主,你……”
  甘棠徐徐起身,用衣袖一抹面上的血漬,道:“托天之庇,在下死里逃生。”
  妙齡女尼面上痛楚之色重現,又坐回地上。
  甘棠激動地道:“小師父,你的手臂……”
  妙齡女尼面上先掠過一抹幽凄之色,繼而庄嚴地道:“佛在心中,棄去臭皮囊方是大解脫,區區之傷,施主勿以為念!”
  甘棠怔了一怔,道:“白袍怪人呢?”
  “走了!”
  甘棠不自禁地歎息了一聲,昔日的香車美人,今日的斷臂殘尼,造物弄人,一至于斯,天道确實無常。
  天亮了,但“苦竹庵”似乎還籠罩在暗夜的恐怖中。
  甘棠忽地沉聲道:“小師父,有朝一日在下找白袍怪人結帳時,第一件事便卸下他的手臂。”
  妙齡女尼全身一顫,戰栗地道:“我佛慈悲,施主千万不可如此,佛家重因果,貧尼只是了前因而已,這手臂是貧尼自己卸下的!”
  甘棠既駭且詫地道:“為什么?”
  “因果已了,諸般成空,施主不必問了!”
  甘棠有些牙痒痒的,但又無可奈何,只好付之一聲苦笑,從怀中掏出碧玉小瓶,倒了兩粒“万應丹”,遞了過去,道:“小師父,這是本門靈丹,一粒內服,一粒外敷。”
  “這……”
  “你我二度相逢,也算是緣,小師父勿卻!”
  “如此貧尼拜領了!”
  說完,伸出羊脂白玉般的柔臂,接了過去。
  甘棠望著對方蒼白的粉腮,感慨万千,他的心版上同時印了兩個影子,一個是美若天仙的香車麗人,另一個是幽寂孤凄的獨臂女尼。
  心頭,禁不住那莫名的悵惘之情,又是一聲長歎出口。
  到現在,他連她的出身來歷完全漠然,但卻共同經歷了一場生死大劫。
  “施主歎息什么?”
  “白云蒼狗,歎世事之無常!”
  “世事本皆空,施主何必自苦。”
  “在下請教法號?”
  “貧尼棄塵!”
  “在下永遠記住這名號……”
  “棄塵”女尼面色微變,顫聲道:“施主可以請便了!”
  甘棠誠懇地道:“在下可有效勞之處?”
  “不敢當,貧尼自會料理!”
  “如此在下告辭!”
  “恕貧尼不送!”
  甘棠轉身步出庵門,迎著朝陽吐了一口長气。
  白袍怪人碰上了,但卻一無所獲,謎,仍然是謎,對方的功力,太出乎他意料之外,想起來余悸猶存。
  現在,他必須找一個隱僻處所,配合藥力行功。
  眼前全是茂密的竹林,綿亙無涯。
  甘棠分枝拂葉走向竹林深處,揀了一個蔭蔽所在,坐下開始行功,接受第二次的磨練。
  這一次耗時較短,僅兩個時辰,便打通了第二個“偏穴”和第一次一樣。如果再來一次,便算完成“武功篇”第八段“功力再生”,完成了這一段与敵交手,真力不虞匾乏,隨滅隨生,當初“天絕門”祖師完成八段之后,創立“天絕門”,以后數代,沒有修到七段的,甘棠可算是繼開派祖師之后的佼佼者。
  日正當中,陽光從葉隙林消瀉落,陰暗的竹林頓然開朗,同時也照亮了林底一彎粼粼的溪流。
  甘棠臨流一照。滿面盡是斑斑的血痕,那張人皮面具是不能再用的了,當下,把面具撕了下來摺疊好,淨了面,取出了另一副戴上,溪水中映出一個白面無髭的清矍面龐,看上去在三十歲之間。
  他笑了笑,很滿意這面具。
  這面具制作得十分精巧,薄如蟬翼,柔若無物,緊緊附貼在臉上,臉部的表情竟然不受限制,毫無呆滯之感。
  就在此刻——
  一陣煙硝之味扑鼻而至,抬頭一看,林隙間可見沖空的濃煙,接著是劈劈啪啦的爆裂聲和牆倒屋塌的嘩啦聲。
  聲音的來源正是“苦竹庵”的位置。
  甘棠這一惊委實非同小可,莫非“棄塵”女尼舉火自焚?
  心念動處,疾逾電閃的穿出竹林。
  “呀!”
  一點不錯,一座大好庵堂,現在已成了一片火海。
  驀地——
  他發現火場之外,人影幢幢,全是勁裝打扮,正自指點談論。
  甘棠功力已達上乘之境,雖遠隔十丈,語聲仍清晰入耳。
  只听一個聲音道:“可惜了一個絕色佳人!”
  另一個道:“這种死心眼女人,天下難找,放著榮華富貴不享,來當尼姑!”
  “謀殺!”
  甘棠在心里暗叫了一聲,扑向現場。
  火勢熾烈,入目一片猩紅,就是鐵也燒熔了,何況是人。
  一個綺年玉貌的少女,出了家已屬不幸,复遭屠庵斷臂的慘禍,現在,竟然葬身火窟,化為灰燼,天下沒有比這更殘酷的事了。
  甘棠五內皆裂,殺机如焚,晃身到了一個看似為首的老者旁,寒聲道:“報上姓名來歷!”
  那老者陡吃一惊,轉身望去,一個中年文士站在身前,雙目盡是駭人光芒,下意識地向后一挪步,粗聲暴气地道:“朋友哪來的?”
  甘棠厲聲道:“我要你報上姓名來歷!”
  那老者陰惻測地一笑道:“朋友好大的口气……”
  “報名!”
  “你算什么東西?”
  “要你報名!”
  “朋友想是活得不耐煩了?”
  這一喊嚷,周近十几個黑衣漢子,齊涌了過來。
  甘棠激動得渾身直抖。
  那老者面色一沉,大喝道:“拿下!”
  兩名勁裝漢子伸手便抓。
  “找死!”
  冷喝聲中,慘號隨起,兩個勁裝漢子似斷線風箏般飛瀉入熊熊烈焰之中。
  所有在場的人,全被這一手惊得亡魂盡冒,面如土色。
  甘棠抖手之間,把兩名大漢拋入火場,連看都不看一眼,瞪視著那老者道:“說!”
  那老者連退了三四步,戰栗地道:“閣下何方高人!”
  “你不配問,回答本人的話!”
  老者猛一彈身,朝側方竹林射去……
  甘棠急怒攻心,雙目盡赤,大喝一聲:“留下命來!”
  舉掌凌空揮去。
  “哇!”
  那老者彈在半空的身形,如殞星下瀉,仆地而亡。
  其余十几個勁裝漢子,一個個腳癱手軟,木立原地,不能動彈。
  甘棠一把抓住其中之一,道:“你說,什么來路?”
  那大漢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甘棠鋼牙一咬,振腕一拋。
  慘號凌空,又一個被拋入火窟。
  甘棠手指近身的一個,粟聲道:“你說?”
  那漢子篩糠似地抖個不住,結結巴巴地道:“青……龍堡!”
  “什么,青龍堡?”
  “是……是……的!”
  “焚庵的目的何在?”
  “這……不關小的們……事!”
  “奉何人之命?”
  “少……堡主。”
  “好哇!”
  甘棠業已恨到极處,雙掌猛揮……
  慘叫粟耳,人影斜飛,這一揮手之間,地上橫尸六具。
  “住手!”
  暴喝聲中,一個錦衣少年奔到近前。
  甘棠戟指對方道:“衛武雄,你焚庵的目的是什么?”
  這錦衣少年,正是“青龍堡”少堡主衛武雄。
  衛武雄全身一顫,栗聲道:“閣下是誰?”
  “這你管不著。快說,為什么要做這种滅絕人性的事?”
  “閣下未免太目中無人了!”
  “小子,那‘棄塵’女尼……”
  衛武雄面色大寒,咬牙切齒地道:“原來那賤人是因為閣下才拒絕本少堡主,哼!”
  甘棠肺都几乎气炸,殺气騰騰地道:“你是所謀不遂而殺人放火?”
  “不錯,這种賤人死有余辜!”
  “她……業已葬身火窟了?”
  “你也別想活下去,來得正好!”
  隨著喝話之聲,舉掌向甘棠當胸劈去,這一擊,挾以畢生功力而發,勢道相當惊人,可惜,他碰到的人功力太高了。
  一聲悶哼,右手腕脈已被甘棠扣住。
  甘棠目射恐怖殺光,片言不發,直盯在衛武雄面上。
  衛武雄可做夢也估不到對方有這高的身手,登時惊魂出竅汗珠滾滾而落,一張俊面,已成了死灰之色。
  場面緊張得透不過气來。
  甘棠一字一句地道:“衛武雄,本人要把你生撕活裂!”
  單憑這句話,就足以使人魂飛膽裂。
  死剩的七八個“青龍堡”屬下,一個個如泥塑木雕,不知道逃避,也不知道出手。
  衛武雄魂出了竅,采呼道:“你們……出手!”
  七八個壯漢,如夢乍醒,抽刀拔劍,一涌而前。
  甘棠單掌一扣,劍飛人倒,又栽了四個,其余的三個棄下兵刃,如飛逃去。
  衛武雄咬緊牙關,顫聲道:“閣下該留個名。”
  甘棠業已怒憤如狂,一個字也听不進去,手一緊,道:“納命!”
  就在此刻——
  一條灰影飛飄而至。
  甘棠目光掃處,不由惊呼出聲:“你——沒有死?”
  惊喜、激動、關切之情,溢于言表。
  現身的不是別人,正是被疑為已葬身火海的斷臂女尼“棄塵”。
  “棄塵”沒有遭害,的确大大出乎甘棠意料之外,這种惊呼,是沖口而出的,話出口才發覺不妥,但已無法收回了,一方面對方是出家之人,再一方面自己又已改變了另一副容貌。
  “棄塵”大是愕然,呆了一呆之后,激奇地道:“施主如何稱呼?”
  甘棠心念一轉,道:“過路之人,一時不平出手,沒有留名的必要!”
  “棄塵”垂眉道:“施主放了他吧!”
  “放了他?”
  “我佛慈悲為怀,出家人不种惡因!”
  “可是小師太可明白這批人的居心?”
  “阿彌陀佛,貧尼算歷了一劫。”
  甘棠一咬牙道:“在下可不是出家人,這等人豈能容地活在世間!”
  衛武雄被甘棠緊緊扣住,如待宰羔羊,竟用乞怜的目光望著“棄塵”。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5 10:17:34

  “棄塵”單掌作了一個問訊之式,然后以茫然目光注視著甘棠道:“施主,他只是個可怜的替身……”
  甘棠一震道:“替身,他不是‘青龍堡’少堡主衛武雄?”
  “不是!”
  “那他是誰?”
  “堡中一個面貌酷肖衛武雄的下人!”
  “這……小師太怎么知道?”
  “青龍堡也算當今武林數一數二的大派,一個小堡主當不至如此不濟!”
  “小師太是根据這一點理由而推測的?”
  “不,貧尼說這話完全是事實。”
  甘棠心念疾轉,不久前在“玉牒堡”中衛武雄被白薇在一個照面之間擊倒,難道那衛武雄便是眼前此人,那真正的衛武雄呢?他為什么要用替身?
  心念之中,沉聲道:“對方焚庵的目的何在?”
  “貧尼說過是歷劫。”
  “本人不懂!”
  “施主請不必追究下文了。”
  “衛武雄為什么要用替身?”
  “這一點施主不要過問了!”
  甘棠心中老大不是意思,因為他未謀一面的未婚妻西門素云,改嫁衛武雄,所以他對衛武雄無形中產生了一种微妙的心理作用,對方的行為他不愿漠然視之,而這“棄塵”女尼,先遭白袍怪人屠庵斷臂,而今又被人企圖火焚,這其中必有不為外人道的蹊蹺。
  更奇怪的是這女尼竟然連一絲恨意都沒有,難道她年紀輕輕就有這高的修養不成?
  被害人委曲求全,局外人又何必硬岔一枝?
  但,這謎底關系著白袍怪人与衛武雄,他又不愿就此放過……
  “棄塵”女尼再次道:“施主,請看佛面放過他吧!”
  甘棠暗歎一口气,松開了手。
  那假的衛武雄連退了數步,向“棄塵”女尼一抱拳道:“小人該死而不死,從此洗心革面,永絕江湖是非之場!”
  說著,“嗖”地抽出一柄匕首,朝面頰上一划,捂著半邊血臉,彈身飛逝。
  “棄塵”高宣一聲佛號,道:“孽海無邊,回頭是岸!”
  甘棠心中暗忖,這少年還不愧是個血性漢子,饒他一命也不冤枉……
  心念未已,一聲慘號倏告傳來。
  甘棠大吃一惊,循聲扑了過去,五十丈外的竹林幽徑上,橫陳著一具血淋淋的尸体,死者,赫然就是剛剛离開的衛武雄的替身。
  是誰殺了他?
  甘棠游目四掃,一無所見。
  如果視界不受竹林限制,凶手說什么也逃不出甘棠目力之外。
  “棄塵”也同時赶了過來,面色變得极為難看。
  甘棠冷冷地道:“他死了!”
  “棄塵”口唇翕動,蒼白粉面微微扭曲,目光竟然隱現殺机,這開口閉口講慈悲的少尼,顯然動搖了信念。
  甘棠深深注視了尸体一眼,道:“九創,一劍九孔,出手的人劍術已臻絕境!”
  就在此刻——
  身側竹叢之后,傳出了一聲冷笑。
  甘棠一旋身,寒聲喝道:“誰?”
  聲落,一條极其窈窕的身影,從竹叢之后緩緩現了出來,赫然是一個美如天仙的白衣少女,背上斜斜插著一柄古色斑瀾的長劍,粉腮上籠罩著一層嚴霜,秀眸中殺气畢現,直到兩人身前丈外之處才停下腳步。
  甘棠暗忖,莫非這白衣少女便是殺人凶手?
  “棄塵”女尼踉蹌向后一退身,激顫的道:“是你?”
  白衣少女眼角一瞟甘棠,然后目注“棄塵”道:“我倆最好不要兵戎相見。”
  “棄塵”寒聲道:“貧尼幸脫一死,難道……”
  甘棠業已忍耐不住,打斷了“棄塵”的話頭,目光迫視著白衣女子,道:“這人是姑娘殺的?”
  白衣女子不屑地一撇嘴,道:“不錯,怎么樣?”
  “姑娘容不下一個改過自新的人?”
  “改過?我不懂這意思!”
  “為什么要殺人?”
  “閣下似乎很愛管閒事?”
  “就算是吧!”
  “閣下可知道管閒事的后果?”
  “什么后果?”
  “這具尸体便是榜樣!”
  “口气不小,請問芳名?”
  “這一問是多余!”
  “為什么?”
  “因為你死定了。”
  甘棠心火直冒,冷哼了一聲道:“可惜!”
  白衣少女瞪眼道:“可惜什么?”
  “本人一向极少對來歷不明之人下手,姑娘吝報芳名,如果本人殺了姑娘,結果是破了戒例,豈非可惜!”
  “閣下是逼我先出手封閣下的口!”
  “只要姑娘有這個能耐,無妨一試!”
  白衣少女秀眉一豎,緩緩自背上拉下長劍,斜舉胸前,凝神注視著甘棠,森冷的劍气,微微發散,單只這一個架勢,就說明了對方劍術上的造詣相當不凡。
  甘棠冷傲逼人地道:“姑娘還等什么?”
  白衣少女嬌斥一聲,劍气如虹,劍花繞目,宛如有九柄劍同時分襲胸腹九大要穴,迅疾厲辣,世無其匹。
  甘棠一晃身,輕輕地避過了這惊世駭俗的一擊,口里道:“本人禮讓一招,注意,只一招,姑娘如果要收手還來得及。”
  白衣少女一擊不中,便知道這中年文士裝束的人,不易相与,但仍气勢迫人地道:“誰要你讓?”
  “本人出手必不落空,這一點事先申明!”
  “廢話!”
  劍芒耀眼,劍气撕風,無數寒星,罩身射向了甘棠,快,快得令人咋舌。
  甘棠雙掌一划,只那么隨便的一划……
  嬌哼聲中,寒芒頓息,白衣少女踉蹌退了數步,粉腮一片鐵青,厲聲道:“閣下什么來歷?”
  甘棠一哂,道:“姑娘也是多此一問!”
  白衣少女掌中劍再度揚起,雙眸煞光閃爍,半步,半步,沉緩而凝重地進迫。
  這一擊不言可諭,必是石破天惊的一擊。
  甘棠雙掌自然下垂,毫未作勢,但栗人的眼神,略不稍瞬,注視著對方的每一個動作,精神上可以說完全無懈可擊,這是一個特等高手對敵的至佳表現。
  場面驟然呈一片無形的緊張。
  “棄塵”女尼怔怔地注視著雙方,不言也不動,似一尊玉石雕像,美到极點,也冷到极點,最大的遺憾是這雕像缺了一只手臂,變成了殘缺的美。
  距离在慢慢縮短。
  一丈!
  八尺!
  五尺!
  “唰!”
  銀芒一閃,就那么极快的一閃,几乎在人的腦海里不留印象。
  不同的是雙方距离又拉長到一丈,而甘棠的雙掌徐徐放落。
  白衣少女劍光下垂,嬌軀在抖動,粉腮略呈蒼白。
  “哺!”
  白衣少女突地櫻口一張,射出了股血箭,白影一閃而逝,她走了,猶如惊鴻一瞥,也好像場中根本上就沒有她存在過。
  甘棠征在當場,口里喃喃地道:“好劍法!”
  “棄塵”這里開了口,語音冷得使人發顫,前后判若兩人。
  “施主,你受傷了?”
  甘棠下意識的一瞥前胸,長衫上有九個銅錢大的小孔,微有血水滲出,而這九個小孔、恰好布在九大要穴的部位上,毫厘不差。然后,淡淡地道:“皮肉之傷,算不了一回事!”
  “施主的功力是貧尼生平僅見!”
  “過獎了,她是誰?”
  “她……”
  “棄塵”說了一個她字,便即頓住,片刻之后,答非所問的道:“施主因貧尼而樹此強敵,令貧尼十分不安!”
  “請問她的來歷?”
  “這……她必然會找上施主的,貧尼不便饒舌。”
  甘棠心里打了一個悶葫蘆,他不明白這“棄塵”女尼為什么事事諱莫如深,對方不愿說,他當然不便追問,話題一轉道:“她是專為小師太而來?”
  “是的!”
  “与被殺的衛武雄的替身等有無關系?”
  “有!”
  “什么關系?”
  “這恕貧尼又讓施主失望了。”
  甘棠咽了咽口水,心里老大不是滋味,覺得自己管這場鬧事,真有些不值,反而耽擱了應辦的事,當下頷了頷首,道:“本人該走了!”
  但仍忍不住深深瞥了“棄塵”美絕塵寰的玉面一眼,才彈身奔离。
  這一眼,沒有任何猥褻的成分,只是基于一种任何人對于不平凡事物的本能反應,因為她太美了,美得使人無法不多看一眼。
  嵩山,
  少室峰,
  少林寺。
  時已近午,但未聞往常的梵唱鐘罄之聲。更奇的是從山腳到寺門為止,不見半個僧人的影子,連普通人也沒有。
  這座一向居于武林領袖地位的古剎,死寂得近于恐怖。
  一個貌相清矍的中年文士,長衫飄飄,行云般登上山來,直趨寺門。
  他,正是為了完成對“神机子”的諾言,專程而來的甘棠。
  他不知道“神机子”交給他的那布結,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什么一定要面交少林掌門方丈“廣慧大師”,如本人不在,宁可不交?
  一路行來,不見任何人影,這异常的現象,使他感到气氛有些不對。
  到得寺門,那情況使他怦然心惊。
  八個身披紫醬色袈裟的中年和尚,垂眉合目,當門而坐,恰好把大門封死,他細一看,八個僧人所坐的方位奇特,想來必是少林鎮山之學的小羅漢陣了。
  少林寺難道有什么強敵光顧不成,不然為什么要排陣阻門?
  來人如果不由寺門入寺,這陣勢豈非虛設?
  心念之中,腳步已踏到門前第一級石階之下。
  八個和尚依然入定似的,絲風不動,好像根本不知道有人來。
  甘棠心念一轉,停住腳步,朗聲道:“武林后進施天棠,求見貴寺掌門!”
  居中面對門外一個,緩緩睜開眼來,但沒有起身,先注視了甘棠一眼道:“施主何來?”
  “專程拜謁貴寺方丈。”
  “小僧先告罪,敝方丈不見客!”
  “在下乃是遠道專程而來的!”
  “小僧已告過罪了!”
  “貴寺好像發生……”
  “阿彌陀佛,施主請立即回駕!”
  甘棠窒了一窒,道:“在下在沒有謁見貴方丈之前,恕不回頭。”
  那僧人雙目一合,不再言語。
  甘棠不由有些進退兩難,既已到了地頭,當然非把事辦好不可,當下再次道:“煩大師通稟!”
  那僧人根本不理不睬。
  甘棠不禁心中有气,當即施展傳音之術,凝聲向寺內發話,道:“武林后進施天棠,有要事求見掌門方丈!”
  這一著發生了效果,工夫不大,一個身披大紅袈裟的白眉老僧,行云流水般越過八僧,來到門前台階之上,合十道:“施主何方高人?”
  甘棠一看,來的正是在“玉牒堡”中見過一面的少林監院“無相大師”,忙抱拳為禮,道:“監院大師好,在下施天棠……”
  “無相大師”白眉一聚,道:“施天棠!”
  “正是!”
  “請教門派?”
  “天絕門!”
  “天—絕—門?”
  “是的!”
  “無相大師”老臉一沉,雙目精光暴射,似要看穿別人的內心,久久才道:“施主請回駕吧!”
  “在下系專程而來,非見貴寺方丈不可。”
  “敝方丈無暇接見客人。”
  “在下有要事求見!”
  “老衲請施主回駕!”
  “大師不容晉見?”
  “可以這么說!”
  “為什么?”
  “施主來歷不明!”
  “何以見得?”
  “天絕門少門主施天棠与老衲曾有一面之緣,不知施主何以要冒人之名?”
  甘棠早想到對方會有這一問,但自“玉牒堡”死里逃生之后,他不再現出本來面目,一方面對訪仇緝凶之事不便,另一方面,“半面人”對他有救命之恩,曾一再叮囑甘棠其人真是被埋葬了,他不能連累她,所以,只有堅持下去,當下朗聲一笑道:“大師是‘玉牒堡’中与那施天棠見過面,對嗎?”
  “不錯!”
  “大師又何以能斷定孰真孰偽呢?”
  “這……不管誰真誰假,敝方丈不見客!”
  “大師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老衲大事纏身,沒有時間多談,施主請便!”
  說著,合十當胸,做出送客之勢。
  甘棠想到自己的身份与少林寺的地位,覺得仍應以禮求見為上,同時看情形少林寺必有不尋常的事發生,只好平下气來道:“在下只是受托送一件東西与貴寺方丈!”
  “無相大師”一怔道:“送東西?”
  “是的!”
  “什么東西?”
  “對不起,在下自己也不知道內容!”
  “施主受何人之托?”
  “神机子!”
  “哦!不過……”
  “怎么樣?”
  “施主可將物事交与老衲,再呈方丈,因敝寺今日不便延客。”
  “這,很抱歉,‘神机子’前輩再三交代,必須面呈貴掌門方丈!”
  “無相大師”面現為難之色,思索了好一會遲疑地道:“好,請施主錯過今天再來!”
  甘棠心中一動,道:“為什么?”
  “無相大師”老臉的肌肉抽動了數下,才沉重地道:“敞門不幸,今日午時將歷一劫……”
  話鋒至此頓住,以下的話,似不愿出口。
  甘棠好奇之念大熾,是什么事使得鼎鼎大名的少林寺如臨大敵,但這是別人門派中的私事,按武林規矩,外人不得過問……
  突地——
  甘棠一眼瞥見寺門巨匾之上,赫然有一個長方形的印子,印子中央,四個惊心惊目的篆字“死亡敕令”,不由脫口惊呼道:“血帖!”
  “無相大師”一點頭道:“施主明白了?”
  一股干云豪气,沖胸而起,同時也夾帶一些仇恨的成份,在小鎮旅邸中,白薇、紫鵑二婢,曾遭“死神”荼毒,而更重要的是這一代魔王,將使武林淪入万動不复之境。身為未來“天絕門”的掌門,武林的禍福本身有一份,另一方面,他极想證明“死神”与“魔王之王”是否二而一的魔頭,如果是,那對方就是他的血海仇人了。
  當然,事實已顯示這不是少林一門的私事了。
  當下語音凝重地道:“大師,當日‘玉牒堡’會盟之事結果如何?”
  “因‘血帖’出現,沒有結果!”
  “貴寺是繼十三個遇害幫派之后的第十四個門派,‘外神’不除,武林無宁日了,不知可容在下效勞?”
  “這……”
  “在下語出至誠,同時算是代表‘天絕門’出面!”
  就在此刻——
  寺內傳出一聲悠長而單調的鐘聲。
  “無相大師”面色一變,急聲道:“午時正,言止于此,施主請回駕!”
  微一躬身,疾掠入寺。
  午時,莫非“死神”下手的時間是午時。
  八名排陣僧人,此刻齊齊雙目電張,神色之間緊張到了极點。
  甘棠無形中也緊張起來,此刻,他如果入寺,必被八名僧人所排的小羅漢陣所阻,以他的功力,當然無懼于這陣勢,憑硬闖也可入寺,但他不能這樣做,舍正門而入,也不恰當。
  心念數轉之后,朗聲向八名僧人道:“各位大師,在下意在略盡綿薄,可否讓道?”
  八僧無一應聲,顯然是全神戒備,少林寺門規极嚴,他們當然作不了主,甘棠此舉,僅是表明心跡而已。
  接著又道:“事急從權,得罪了!”
  了字聲落,人已到了寺門之內。
  他施展的是“天絕門”至高身法“幻影追風”,八僧只覺眼前一花,連念頭都來不及轉,更談不上阻截了。
  眼前是“韋陀殿”,殿門口四十名僧人分為四列站立,手中各持兵刃,當門排列,一見甘棠現身,齊齊面色劇變,作勢就要出手。
  顯然,他們不知道甘棠的身份,以為是那家伙來了。
  气氛,的确緊張得無以复加。
  甘棠一拱手道:“在下‘天絕門’少門主施天棠,大師們不要誤會,冒昧闖關,只冀能略盡綿薄,別無他意!”
  聲落,故技重施,仍是那一式“幻影追風”,連超僧眾頭頂而過。
  大雄寶殿之前,院地之中,白光光一片人頭,只見數以百計的僧侶,一行行盤膝而坐,想來少林各代弟子都已集中了。
  每一個的面容,全是悲憤至极之色。
  難道全寺僧人集中待宰?這的确是不智之舉。
  大殿走廊階沿之上,是十六名老僧,左右各八名,雁翅般排立。
  殿內居中,一個寶相庄嚴的長眉僧人,躍坐蒲團之上,身旁隨侍的是監院。
  寺內,靜得落針可聞,靜得近于恐怖。
  甘棠甫一現身,無數道厲芒,全向他集中射來。
  場面,令人動魄惊心。
  監院“無相大師”快逾電閃的飛身出殿,來到甘棠身前,道:“施主……”
  甘棠已搶著道:“大師,貴寺弟子何故全部集中?”
  “無相大師”悲憤地道:“為了少林清譽!”
  “這并非對陣交鋒,以此對付‘死神’,恐怕不是智者所為!”
  “施主的話不錯,但戒律也有不及之處。”
  “請教?”
  “本門弟子,誓与寺共存亡,戒律無法約束。”
  悲壯豪雄,顯示出少林一派領袖武林并非幸致,同時,為了一張“血帖”,而演出這等場面,也刻划出一個中落的名門大派的悲哀。
  甘棠從心底發出了一聲歎息,道:“血帖主人何時來臨?”
  “午正,就是現在!”
  “可曾先示來意?”
  “有,‘血帖’附柬聲明要取敝方丈頸上人頭,及十長老性命。”
  甘棠咬了咬鋼牙,道:“可惡!”
  “施主的真實身份?”
  “天絕門少主!”
  “老衲相信施主之言,但請立即退出……”
  “區區是否現在謁見貴方丈?”
  “恐怕……”
  話聲末已,寺門方向突地傳來慘號之聲。
  空气在剎那之間充滿了恐怖的殺机。
  “無相大師”飛身掠回殿中。
  甘棠轉身奔到內院入口,他判斷這里是“死神”入寺必經之處。
  慘號再傳,听聲音在“韋陀殿”入口。
  甘棠血脈賁張,彈身扑了出去……
  目光掃處,不由五內皆裂,那些守在“韋陀殿”門口的僧人,竟然無一幸免,寺門外的,不問可知了。
  細察尸身,一無傷痕,也不像是被掌力擊斃,更非中毒現象,像是熟睡了一般。
  甘棠不由汗毛倒豎,這是什么功力,殺人于無形?
  突地——
  甘棠打了一個寒顫,心里暗道一聲:“錯了!”返身回掠。
  慘嗥栗耳,動魄惊心,使人有如臨末日之感。
  接著是一片震人的惊呼与怒喝。
  甘棠頭皮發炸,肝膽皆寒。
  大雄寶殿內外已亂成一片。
  只這眨眼工夫,慘案業已形成。
  殿廊上,躺著十大長老的法体。
  殿內,少林寺門方丈“廣慧大師”仍端坐蒲團不倒,頸上失去人頭,鮮血噴了一地,監院“無相大師”木立掌門無頭遺体之前,老臉一片死灰。
  另六個老僧,卻跪在殿門之外。
  甘棠目眥欲裂,周身血管几乎要爆炸開來。
  這是少林開派史上,空前的浩劫。
  院地中的僧眾,先后跪了下去。
  佛號聲起……
  甘棠摸了摸怀中“神机子”托他帶交少林掌門的那神秘布結,搖了搖頭,無聲的從伏跪的僧眾群中,穿越出去。
  “當!當!”
  后殿響起陣陣喪鐘之聲。
  前后不過瞬息工夫,“死神”斃了十大長老,還帶走掌門方丈的頸上人頭,而這多高手,竟然毫無抵抗的跡象,“死神”的神力,末免太不可思議了。
  “死神”為什么要取去少林掌門的人頭?
  他肆虐武林的動机是什么?
  据傳言,“死神”已于六十年前与圍攻他的千名高手同歸于盡,那現在的“死神”,是否當年的“死神”?抑或是他的傳人?抑
  或……
  顧盼間,來到“韋陀殿”中,目光所及,不由惊呼出聲。
  殿內兩側,整齊地排著四十八具僧尸,赫然正是把守寺門的八僧和把守“韋陀殿”口的四十名弟子,一個披發頭陀,正在彎著上身挨尸逐具撫摸。
  這情景,的确使人發毛。
  突地——
  那披發頭陀直起身來,朝甘棠打了個問訊:“少主,請留步!這的确是我佛威靈顯赫了,竟然碰上少主大駕!”
  甘棠一怔神,這披發頭陀,滿面風塵,腰挂游方緣袋,肋下還挾著一柄方便鏟,顯然不是寺內僧人,他怎知自己的身份呢?
  披發頭陀又道:“少主,救人一命,胜造七級浮屠,請助酒家一臂!”
  甘棠更是駭然,期期地道:“大師父說什么?”
  “請少主賜予助力!”
  “救人?”
  “正是!”
  “這些……還有救?”
  “不錯!洒家幸而早到一步。”
  “他們不都全已喪命‘死神’之手了嗎?”
  “佛門祥和之地,豈容血腥屠殺!”
  “這……”
  甘棠不由目瞪口呆,自己方懊喪未習“歧黃篇”,無法拯救罹難僧人,听這頭陀的話音,似乎這些死者還有救,難道除本門之外,武林中還有能活死人而肉白骨的歧黃高手?
  “少主,請從第一名開始,以‘真絲貫頂’之術,依次點他們一指!”
  “什么,‘真絲貫頂’?”
  “不錯,就是這樣!”
  甘棠內心的震惊,簡直無可言喻,這“真絲貫頂”之術,是“天絕門”不傳秘技,受術之人,永遠喪失記憶,這頭陀怎能知道這名稱呢?又怎知這秘術能救人呢?這一點連自己也漠然無知呀!
  這真是匪夷所思的怪事。
  “大師父如何稱呼?”
  “洒家無名!”
  “無名?”
  “不錯,無名。”
  甘棠暗抽了一口冷气,道:“大師父怎知在下會這‘真絲貫頂’之術?”
  “時間不待,救人要緊,稍停再奉告如何?”
  “可是……”
  “怎么樣?”
  “這准能救人嗎?”
  “沒有錯,洒家已給他們服了丹丸,正需要這功力相助!”
  “這些人豈不成了白痴?”
  “比死了好!”
  甘棠心中疑念濃熾,追著問道:“如果在下湊巧不在此呢?”
  “以洒家一人之力,可能要耽誤几條人命!”
  甘棠心中一動,道:“如此說來,大師父也擅‘真絲貫頂’之術了?”
  披發頭陀急聲道:“少主,時間不待了,如果有几人救不活,豈非罪過,一切稍待自有解釋,現在這里四十八條命全交給你了,洒家要到里面去救十長老!”
  說完,不管甘棠的反應如何,如一縷淡煙般消逝。
  甘棠望著這神秘的披發頭陀從視線中一閃而逝,心中疑云山涌,但,他仍然照著做了,功集右掌中指,在每具尸身的頭頂“百會”大穴之上,點了一指。
  這四十八指,耗去了他不少真力。
  施術完畢,不理效果如何,舉步便朝里奔去。
  這謎底,他非揭穿不可。
  只有一個可能,這頭陀也是本門弟子,但本門弟子中怎會有出家人呢?如果不是,他不但精通歧黃之術,也諳本門秘技,這未免太可怕了。
  心念之中,又回轉正院,這里,那些少林弟子想已散盡,顯得空蕩蕩的。
  一個面如嬰孩的老僧,迎面而來,合十道:“貧僧知客‘百空’請施主移駕禪房!”
  “禪房?”
  “是!貧僧有稽在前引路!”
  甘棠怀著滿腹狐疑,跟在知客僧“百空”之后,轉過數重殿堂,來在一間秘室之前,早有兩名壯年僧人開門迎候。
  “百空”一側身道:“施主請進!”
  甘棠一腳跨入,房門隨被關緊。
  房中地上,橫陳著十大長老的尸体。禪床上仰臥著一名老僧。
  那披發頭陀正忙著把丹丸一粒粒地分別塞入死者口中。監院“無相大師”則忙著幫助頭陀使死者口中的藥丸入喉。
  禪房中,再無別人。
  甘棠冷清清地站在一旁看著。
  施救工作告一段落,披發頭陀才向甘棠招呼道:“少主,有勞了!”
  “好說!”
  “無相大師”合掌躬身道:“施主駕臨之時,因不明施主身份,多有怠慢,就此告罪!”
  甘棠忙還禮道:“不敢當!”
  披發頭陀向甘棠一咧嘴,道:“少主,請暫坐片刻!”
  然后又向“無相大師”道:“請監院立即派人把外面那四十八名高弟,移到靜室,三個時辰之后,便可由死入生了!”
  監院“無相大師”喏喏連聲,頂禮而退。
  甘棠目光不期然又瞟問仰臥禪房的那老僧熟視良久,不由駭呼道:“這位不是掌門方丈‘廣慧大師’嗎?”
  披發頭陀淡淡地道:“一點不錯!”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5 10:18:52

第五章 牡丹之約

  甘棠惊得离座而起,腦海里浮現适才大雄寶殿中血淋淋的那一幕,掌門方丈,分明已遭“死神”毒手,還失去了頭顱,而禪床上躺臥的,赫然又是掌門方丈,這未免太不可思議了,當下駭震莫名地道:“大師父,這位真的是‘廣慧大師’?”
  “不錯呀!”
  “這……怎么可能?”
  “天絕門极少有不可能的事!”
  甘棠心頭為之劇震,顫聲道:“大師父到底是何方高人?”
  披發頭陀背轉身去,再轉過來,面容變了。
  甘棠陡地退了一步,激動無比地道:“原來是南宮長老!”
  這披發頭陀,赫然是化身為“無名老人”的“天絕門”首座長老南官由所改扮,謎底揭穿,其余的不問可知了。
  南宮由再度恢复披發頭陀的形貌,道:“少主,請以‘無名頭陀’見稱好了!”
  甘棠點了點頭,內心激動無比,武林中傳言“天絕門”武功特异,行事詭秘,看來的确是如此,“天絕奇書”的“武功”、“歧黃”、“計謀”、“駐顏”四篇,几乎包羅了所有武林雜學。
  接著,又存疑不釋地道:“長老難道預知少林有此一劫?”
  “不,是巧合,前天我到嵩山后峰采集一种藥料,無意中獲悉‘死神’向少林傳出‘血帖’,附箋寫明今日午正要取方丈人頭和十長老的性命,所以毛遂自荐,与監院安排這一著險棋!”
  “險棋?”
  “的确是險棋,但僥幸成功了,那些守衛寺門与殿門的和尚,与十長老都事先服下了本門護持心脈的靈丹,所以能免一死!”
  “哦!可是這些受過‘真絲貫頂’之術的,豈非全要變成白痴?”
  “這一點另有藥物可解!”
  “為什么非要用此術不可?”
  “死神殺人,是以一种邪門功夫,逼入受害者的腦部,所以死者毫無傷痕与任何致命跡象,‘真絲貫項’之術,恰好能迫散那存在腦部的致命邪气,這是本門上一代掌門就那邪功研創的!”
  “那么這位掌門人……”
  “犧牲了一位弟子,挽救了方丈一命!”
  “如何犧牲的?”
  “把那名弟子化裝成掌門模樣,在殿中待死!”
  “這……豈非太殘忍了些?”
  “那位弟子是自愿的,試想,若非如此,要犧牲多少人命,‘死神’會放手嗎?”
  “如果被‘死神’識破呢?”
  “不可能,第一,此事僅那弟子本人和我、監院、方丈等几人知道。第二,那化裝是用本門易容之藥,除了本門解藥外,永不會變形。”
  “這事方丈同意?”
  “當然反對,一派之長,豈肯平白犧牲門下弟子生命,所以我暗中用藥,使這位方丈大師沉睡三日!”
  “哦!”
  甘棠由衷地贊歎這位首座長老的智計。
  南宮由接著施展“真絲貫頂”之術,戳了十長老各一指。然后又道:“少主怎的也到少林,出乎我意料之外。”
  “我受‘神机子’之托,面交方丈一件東西!”
  “原來如此!”
  “長老的身份對方可知曉?”
  “不知道!”
  “死神能在极短的時間內,取十長老性命,帶去方丈頭,這种功力的确駭人。”
  “真的駭人!”
  “可有人見到這巨魔的樣貌?”
  “沒有,來去一陣風,只是,我匿伏暗處,略有所見!”
  甘棠又告激動起來,迫不及待地道:“長老有何所見?”
  “一條白影!”
  “白影?”
  “不錯,通体皆白,從頭至尾!”
  “哦!”
  甘棠立即想到那白袍怪人,如果那白袍怪人就是“死神”的話,那“疊石峰”上神秘的女人聲音又是誰?“死神”怎會受她操縱,而且雙方似在進行一項交易,以武功換取白袍怪人執行她的條件,照此看來,這“死神”絕非六十年前的“死神”。
  但仔細一想,又覺不對,“苦竹庵”中白袍怪人為什么不以殺人無痕的邪功取自己的性命?還有“疊石峰”頭匿伏的“神机子”,被白袍怪人殘害也非這等死狀。
  這是一個相當令人困惑的謎。
  不過,仍有一點值得怀疑的是,白袍怪人曾在“苦竹庵”現過身,而“苦竹庵”距嵩山路途并不遠,僅一日行程。
  當然,單憑南宮長老所見白影,不能据以判定“死神”便是那神秘而恐怖的白袍怪人,這,只是猜測而已。
  “長老可曾听說最近江湖中出現了一個功夫卓絕的白袍蒙面怪人?”
  “有,本門‘天威院’程院主兩度在‘玉碟堡’附近發現此人!”
  “會不會是……”
  “這很難說!”
  就在這時,監院“無相大師”推門而入,兩人話聲中止。
  南官由向“無相大師”道:“十位長者也換個地方吧!”
  “是!”
  “無相大師”開門向外低聲吩咐了几句,不大功夫,來了十名弟子,分別抱持十長老向禪房而去。
  “無相大師”言笑合十道:“兩位請到齋堂用膳!”
  南官由轉身在少林寺方丈身上點了數指,然后向監院道:“貴掌門在盞茶時間之內可以醒轉,如何向他說事變經過是貴座的事了,我這游方人有事先走一步,齋飯改日再拜領……”
  “怎么佛友……”
  “倒是這位施少主停會請代引見!”
  “這是理所當然的,佛友此次對本寺殊恩……”
  “同屬佛門弟子,那些話不必說了!”
  說著,拿起方便鏟,徑自步出禪房。
  “無相大師”滿面感激之色,大聲道:“容貧僧恭送!”
  “不必了!”
  人已到了另一道殿廊之外。
  “無相大師”無可奈何地念了一聲佛,轉向甘棠道:“施主請!”
  甘棠也著實餓了,當下隨著監院去膳堂用齋,另由知客陪膳。
  約莫半個時辰之后,監院“無相大師”才匆匆而至。道:“勞施主久候,敝方丈有請!”
  “大師帶路!”
  原來的禪房中。
  “廣慧大師”法相庄嚴,离座而迎,“無相大師”引見之后,退了出去,賓主落座,甘棠首先開口道:“晚輩受‘神机子’前輩之托,有一件東西面呈方丈大師!”
  說著,從怀中取出那布結,雙手呈上。
  “廣慧大師”接過手來,神色之間,甚是困惑,并不立即打開,沉緩地道:“神机施主還有什么話請施主轉達沒有?”
  “沒有!”
  “他現在何處?”
  “這……恕在下未便奉告。”
  “廣慧大師”遲疑了片刻,終于打開了布結,展開來是一幅三寸寬半尺長的布條。
  甘棠無意与聞別人秘密,把目光移向另一邊。
  那布條,赫然是一封書函。
  “廣慧大師”持布條的手,開始發抖,久久,長歎了一聲,喃喃自語道:“魔焰万丈,各門派自身難保,‘圣城’血案,恐怕……”
  又是一聲歎息,結束了自語。
  “圣城”兩字,使甘棠全身一顫,想不到這布結會与他家滅門血案有關,他無法緘默了,心念轉了几轉之后,聲音放得极為平靜地道:“方丈提及‘圣城’?”
  廣慧大師深深看了甘棠一眼,道:“是的!”
  “武圣甘敬堯,武林共欽,想不到遭這滅門慘禍。”
  “十年來,有心之人并未放棄追查凶手,可惜……”
  “可惜什么?”
  “如石沉大海,而今有了一絲線索,偏又逢‘血帖’肆虐……”
  甘棠一顆心登時狂跳起來,但仍竭力按捺住,故意輕輕“哦”
  了一聲,道:“有線索了?”
  “是的,‘神机’施主這封布結密函,談的就是這一件事!”
  甘棠心中微感愕然,即屬密函,“神机子”又一再交代面交方丈本人,對方何故不避忌的向自己透露呢?
  “廣慧大師”神色一怔,接著道:“施主,‘神机’這密函是一布結,即未加封,也未隱秘,而關系卻相當重大,可見對施主的信賴之深……”
  甘棠心里暗忖,不錯,自己如有心窺這秘密,何時不可解開。
  “廣慧大師”話鋒一頓,似在考慮什么,片刻之后,肅然道:“少施主,老衲有個不情之請。”
  “掌門人盡管吩咐!”
  “貴門一向以奇才异能為同道所推崇……”
  “掌門人過獎了。”
  “現在‘死神’肆虐,各門派已呈朝不保夕之勢,老衲与十位長老,雖蒙兩位大力回天,但事實上已不能公開露面,否則將為本門招致不測之禍,所以此事老衲意欲托少施主……”
  “只要合于武林公義,在下愿代敝門接受任何差遣!”
  “差遣不敢,少施主可曾听說‘九邪魔女’之名?”
  “九邪魔女?”
  “不錯!”
  “這……倒未曾听說過!”
  “如此,老衲從頭簡略地為少施主一述。”
  “晚輩恭聆!”
  “距今約一甲子,正當‘死神’第一次肆虐武林之后數年,中原武林出現了一個絕代美人叫‘四絕女朱蕾’……”
  “四絕女?”
  “不錯!”
  “何謂四絕?”
  “人,美絕。武功,高絕。心腸,毒絕。還有一絕,便是万惡之首……”
  甘棠暗自會意,出家人不便出口,最后一絕是“淫絕”。
  “廣慧大師”宣了一聲佛號,又道:“她出現江湖不到半年,攪得整個武林一片烏煙瘴气,一些敗德不修的高手,差不多都与她有染,一年之后突然失蹤,以后時隱時現,接著整整十年,一隱不現,直到三十年前,江湖上出現了母子十人,那女的便是‘四絕女未蕾’,九個儿子都是与武林中聲望地位极高的人士淫亂所生……”
  “哦!”
  這聞所未聞的秘事,使甘棠為之咋舌。
  “母子十人,繼‘死神’之后,掀起了第二次滔天血動。使武林几乎瀕臨末日,被稱為‘九邪魔母’,各門各派均告束手,后來,一個正義之士,挺身而出,公開向‘九邪魔母’挑戰,雙方決戰于由此北向的太行山下……”
  甘棠心中一動,脫口道:“太行山?”
  “這一戰,堪稱惊天動地,泣鬼惊神,結果,‘九邪’之中,六死三傷,‘魔母’本身也告重傷,母子四人,狼狽而遁,武林浩劫算是終了!”
  “為何不除惡務盡?”
  “當時,那位正義之土,力戰一母九子,本身的虧損可以想見,另一方面,他內心仁厚,力阻赶盡殺絕!”
  “那位義士是誰?”
  “武圣甘敬堯!”
  甘棠如触電般地一震,在心里暗叫了一聲:“父親”!他以有這么一位受武林景仰的父親而自豪,但也為那慘絕人寰的血案而悲痛。父親贏得“武圣”二字之稱,的确不是幸致的。
  一股豪雄之气,揉合了复仇的意念塞滿了胸膛。
  他已意識到“神机子”的布結,說的是什么了。
  “廣慧大師”滿面悲天憫人之色,又道:“神机施主判斷‘圣城’血案,可能是‘魔母’与幸脫死劫的‘三邪’所為……”
  “哦!”
  甘棠頓時思緒起伏如濤,這一說,當然极盡情理,但父親死后手中握著的“鷹龍魔牌”是“魔王之王”的信物,到底誰是凶手呢?這兩方面都是不世出的巨魔,說起來都有可能。
  同時,他聯帶想到了“天絕門”三四兩代掌門,三十年前被肢解“太行山”下,昔年父親大戰“九邪魔母”也是同一地點,這其中是否有某些關聯呢?
  “神机施主的推測是有根据的!”
  “請道其詳!”
  “十年前,‘圣城’遭血洗,‘武圣’遺体有三十七創之多,据事后目擊者說,創口呈三角形,并非普通刀劍,而當年‘九邪魔母’之中的‘首邪’使用的正是三角形三刃怪劍,所以有此判斷。”
  “那‘神机子’前輩的意思是……”
  “老衲還未講到正題。”
  “哦!”
  “神机施主五年前在洛陽城廂偶然發現一座不輸王公府第的巨宅,主人正是一母三子,所以他經長期思考之后,怀疑可能會是‘魔母’与‘三邪’埋名之所,但這關系太大了,如果不幸而猜中,稍一不慎,打草惊蛇,后果是相當可怕的。”
  甘棠几乎不克自制了,他恨不能馬上揭開這個謎,聲音微顫道:“掌門人的意思是……”
  “請少施主轉稟貴掌門人,設法探查洛陽城廂那巨宅主人的來歷!”
  顯然,“天絕門”掌門被害的事,并未傳出江湖。
  甘棠恭謹地道:“晚輩立即遵命辦理!”
  “此事務須絕對机密!”
  “晚輩知道。”
  “至于少施主對敝寺援手宏恩,老衲當銘記五內!”
  “掌門人言重了,劫難當頭,并非某一門派的事,万勿挂齒。”
  “好說!”
  “晚輩就此告辭!”
  “重托了!”
  “不敢。”
  “廣慧大師”一擊玉磬,監院“無相大師”應聲出現。
  “代本座恭送少施主!”
  “遵法諭!”
  “不敢有勞……”
  “這是理所當然的。”
  甘棠施禮而去,“無相大師”直送到山門之外,方始作別。
  一路之上,甘棠盡量鎮定心神,考慮應該采取何种行動。
  情況愈來愈复雜。
  “疊石峰”上的怪人!
  白袍怪人!
  魔王之王!
  魔母三邪!
  這些,都是可能的仇人。
  “天絕門”太夫人根本不會再履江湖。他,未來的掌門繼承人,名份已實,只差沒有完成登座大典,他有權可以作主采取任何行動。
  唯一值得考慮的,這件關系极大的事,是否該讓本門中人知道?
  思量再三,他決定單獨行動,本身血仇,豈能假手于人。
  与其說是他接受“廣慧大師”之請托,不如說是“廣慧大師”
  供給他索仇的線索更加恰當。
  他緬怀父親當年顯赫的武功与巍巍的聲名,更加豪情万丈,复仇之火,也燃燒得更加熾烈。
  下得嵩山,已是万家燈火的時分了,他就近尋了宿頭,用飯之后,一個人靜靜地躺在床上,思考到洛陽之后,應該采取的步驟。
  如果洛陽城廂那所巨宅的主人,真如“神机子”的推測是“九邪魔母”母子四人埋名遁世所在,如何著手探查呢?
  又如何确定對方是否是血洗“圣城”的真凶呢?
  思來想去,就是想不出一個妥善而有效的辦法。
  他搞下面具,就水盆淨了面,然后准備吹燈安息……
  “噫!”
  一聲惊“噫”發自窗外,甘棠這一惊非同小可,想不到窗外竟然有人窺探,一時大意,摘落面具,行藏算是泄露了,如果先熄燈再淨面,當不致有此失,這就是閱歷不足的弱點。
  是誰,在這夜靜更闌之際還守伺窺探?
  這意念,僅只是腦海中一閃而已,一手扇滅了油燈,人跟著開門射出。
  燈火闌珊,星河耿耿,游目掃掠之下,哪有半絲人影,他的動作不謂不快,想不到對方也不慢,眨眼工夫,便鴻飛冥冥。
  到底是什么人物,追躡上了自己?
  目前的扮相,除了在少林露面之外,可說別無人知。
  那一聲“噫”顯示出窺探的人,對自己的真面目极感意外,當然,也可能是個誤會,由于自己剛才的面具像某個人,而被盯上了梢,不過不管情況怎樣,真面目被揭破已是不移的事實了。
  他沮喪的下了屋頂,一看,不由心頭劇震,房中竟然燈火复明,他記得燈火已被熄滅,是誰給重燃上的,如果就是那窺探的人,這一份神出鬼沒的身手,就相當唬人了。
  他故意咳了一聲,電閃進房。
  房中,了無异狀,后窗倒是開了,這證明人已從后窗脫走。
  以他目前傲視武林的身手,竟被人當面捉弄,這可是意外中的意外。
  目光掃過桌面,燈台下赫然壓著一張字條。
  來人在發出惊“噫”之后,躲過自己的耳目,乘自己上房的瞬間,燃燈留字,再從容而遁,而且沒有任何音響發出,只簡單的七個字:“想不到會是閣下。”
  字條上沒有留號,只在左下角畫了一朵牡丹,雖只隨便揮洒的几筆,卻神韻十足。看來是丹青妙手。
  字体絹秀,分明是出自女人手筆。
  牡丹,這代表什么?是名號的縮影,還是一种標記?
  她是誰?為什么要盯蹤自己?
  留字顯示對方并非陌生人,她認識自己的本來面目。
  這個謎确實令人費解,從字條上,根本看不出對方的動机何在,如果是盯錯了人,沒有留字的必要,如果盯的确是自己,為什么不疼不痒的留上這几個字?
  謎!費人思量,令人莫測高深。
  整夜,他無法入睡,腦海中一直盤旋著那神秘的字條,和那朵牡丹花。
  雞聲三唱。窗欞泛白,天快要亮了。
  他迅快地作了一個決定,對方如果是有為而來,不管是好意或是歹意,決不會就此罷手,自己如仍以中年秀士的面目出現,不愁沒有碰頭的机會。
  起床后,梳洗一番,仍舊套上那副面具,早餐后,算清店帳,揚長出店,長衫飄飄,直奔洛陽。
  洛陽,東周北魏東漢后唐均在此建都,文物鼎盛,是一個臥龍藏虎之地。
  一路之上,沒有絲毫征兆,午未之交,便已到達,他先揀了一家最大的酒樓,臨街選座,自斟自酌。
  現在,他暫時拋開了那牡丹怪柬的事,專心考慮如何著手探查城廂巨宅主人的來歷,他知道,凡是巨魔大多覓地歸隱,其行跡十有九是秘密的,局外人万難知曉,同時“九邪魔母”絕跡江湖已數十年,更加不易探查,否則以“神机子”之能,五年前發現可疑時便該查出端倪了,所以不可能從任何人獲得線索,事情棘手便在這一點上。
  不知不覺,連盡了兩壺酒,心中仍是一片茫然。
  有諸內必形諸外,因為他所戴的面具太過精巧,等于臉上多了一層表皮,是以皺眉蹙目的神情,仍表露無遺。
  突地——
  一個小二匆匆來到座前,哈腰道:“客官,有位相公要小的送這個給您老!”
  說著,遞上一個折疊得十分精巧的方柬,轉身便走……
  甘棠心中一動,且不開看,沉聲問:“小二哥,慢走!”
  小二回身嘻嘻地道:“客官有什么吩咐?”
  “這方柬是誰叫你送的?”
  “一個斯文相公!”
  “你認識他嗎?”
  “不認識!”
  “還說了什么沒有?”
  “沒有了,就是吩咐小的送到您老這座頭!”
  “好,你去吧!”
  小二困惑地瞟了甘棠一眼,才打躬退去。
  甘棠拆開來一看,呆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赫然又是柬末那朵牡丹花。
  柬上仍是寥廖的几個字:“飯后請移玉趾翠云峰下晉宣帝陵一晤,立候!”
  字里行間,似乎是舊交約晤,而且斷定甘棠必然會應約。
  字跡,仍是那么絹秀脫俗,尤其那朵墨筆牡丹更是神韻十足,從這看來,對方該是個女的,然而酒樓小二說是一位斯文相公。
  是女的,她是誰?
  是男的,他是誰?
  猜測沒有錯,對方并沒有放過自己。
  一种渴欲揭開謎底的心,使他無心酒飯,匆匆會帳离了酒樓,出北門,朝邙山方向奔去。
  顧盼間,一座巍峨庄嚴的陵寢在望。
  到了,他下意識地緊張起來。
  對方是什么樣的人物?為什么要約晤自己?
  松柏夾道,翁仲成行,因序屬冬令,顯得有些荒涼冷清。
  墓陵范圍极廣,對方沒有指明地點,尋人倒是費事。
  轉了一刻,連半個人影都沒有發現,心想奇了,既是約人,該在當眼之處相候才是道理,這不是故弄玄虛么?
  突地——
  他瞥見一塊龍碑之后,似有人影一閃,念動之下,舉步緩緩走了過去,繞過龍碑,一看,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人影原來是一個衣著襤褸的貧婦在揀拾枯枝。
  當然,對方絕不可能是約晤他的人,轉身正要离去……
  那貧婦忽地半直起佝僂的腰肢,仰面朝甘棠一瞟。
  這一瞟,使甘棠惊得几乎跳了起來,脫口道:“是你?”
  這貧婦,赫然正是曾一度向甘棠傳過訊息的“天威院”屬下香主潘九娘。
  潘九娘在此現身,的确出乎他意料之外。
  潘九娘只一瞥,便彎下腰去,揀拾枯枝,口里卻應道:“正是卑座!”
  “怎么回事?”
  “少主可以去瀏覽碑文。”
  甘棠心中疑云大起,知道事出有因,忙裝著漫不經意的樣子,抬頭看了看天,然后轉身踱到碑前,偏頭閱覽起來。
  耳畔,傳來播九娘的聲音。
  “卑座奉南宮長老之命,暗中追隨少主,听候差遣,昨夜的事,卑座已然發覺。”
  甘棠輕“哦”一聲。
  潘九娘又道:“少主在看了酒店小二傳柬之后,匆匆赶來,莫非是赴約?”
  “是的。對方是誰?”
  “目前還不知道來路。”
  “他約我在此相晤,卻不見人影。”
  “他早到了,在左前方那石亭之后!”
  “是男的還是女的?”
  “卑座還沒有進一步察看,外表看是書生打扮!”
  “哦!”
  “少主可去赴約,卑座等候差遣,必要時,請向空中彈出此珠!”
  一粒龍眼大的黑色珠子,從碑座側面滾了過來,那貧婦低頭走遠了。
  甘棠裝著拂去衫腳草芒,把那粒珠子揀在手中,然后東瞧西望了一陣,那石亭本在左前方,他故意向正方向前走去。
  走出一箭之地,身側一個聲音道:“兄台真信人也!”
  甘棠暗惊對方動作之快,竟然毫無聲息地掩了過來。當下一側身,面對來人,眼前是一個風度翩翩的青年書生,容貌之俊美,恐怕潘安再世也要自歎弗如。
  美書生面含微笑,作了揖道:“區區恭候台駕!”
  甘棠自覺貌相不俗,但与對方相較,不禁有自慚形穢之感,尤其對方那笑容,簡直有些迷人,暗忖,天下竟有這等俊美的男子。還了一揖之后,開門見山地道:“是閣下傳柬在下?”
  “不敢,區區在下只是受人之托而已!”
  甘棠微微一怔,道:“傳柬的不是閣下?”
  “不是!”
  “敢問……”
  “傳柬人別有苦衷,望兄台鑒諒!”
  甘棠又是一窒,轉口道:“閣下如何稱呼?”
  “區區林云,虛度二十,兄台無妨直呼賤名!”
  “哪里話!”
  “兄台是‘天絕門’少主?”
  “正是!”
  “久仰!”
  “不敢,林兄受托何事見教?”
  “請到亭內一敘如何?”
  “請!”
  兩人到亭內落座。
  自稱叫林云的青衫書生又是動人一笑,道:“兄台甫自少林下山?”
  “是的!”
  “少林居各門派之首,而傾此奇禍,令人扼腕!”
  “在一厂亦有同感!”
  口里應著,內心激蕩不已,對方為什么對自己的行動了如指掌?對方既是代人定約,那幕后人是誰?是男的還是女的?
  林云有一种超人的气質,使人一見由就會生出好感。
  照他听說的年齡,是比甘棠還長一歲,那牡丹柬的主人,既已識破甘棠的真面目,這姓林的書生,自無不知之理,而現在他是中年文士的面目,想起來甚感尷尬。
  林云正色道:“此次敝友冒昧柬邀見台,是對兄台有所求!”
  話已触及正題,甘棠淡淡地道:“愿聞其詳。”
  “貴門歧黃黃之術,冠絕天下……”
  “這……”
  林云眉頭微微一蹙,又道:“敝友尊親,臥病十余年,名醫束手,所以特不揣冒昧,請一伸回天之手。”
  甘棠大感為難,因時机關系,本門絕學他只參研了“武功篇”
  一篇,其余“歧黃”、“計謀”等篇,根本未曾涉獵,但這話可不能對外人出口,不由沉吟起來……
  林公見甘棠的神情,緊跟著又過:“敝友准備了一份薄禮,敬致兄台……”
  甘棠一搖手道:“林兄請收回此言,在下……”
  耳畔突然傳來潘九娘以“天絕門”秘術所傳的話聲道:“少主,答應他,問明詳情!”
  甘棠窒了一窒之后,轉口接上去道:“在下愧不敢領。”
  “這禮物不比尋常,并非世俗珍寶古玩,也不是武林瑰寶。”
  “在下倒感興趣。是什么?”
  “對兄台而言,可能十分有价值,且也可能無甚意義!”
  “這倒使在下莫測高深。”
  “兄台可先過目!”
  說著,從石桌之下,取出一個絹包,打開來是一只油漆木匣,這東西顯然是早已放置好的。
  甘棠好奇之念大熾,心想不接受是另一回事,看看什么稀罕物儿也好。
  林云神秘地瞅了甘棠一眼,然后目光朝四下一掃,道:“兄台請看!”
  匣蓋徐徐揭起。
  “呀!”
  甘棠惊叫一聲,變色而起,目射奇光,直盯在林云面上。
  木匣中,赫然是一顆光禿禿的人頭。
  林云若無其事地道:“兄台再看看這人頭屬于什么人的?”
  甘棠目光再移向木匣,更是惊震莫名,栗聲道:“少林掌門的人頭?”
  林云一笑閉上了木匣,重新包好,道:“一點也不錯,這禮物兄台滿意否?”
  甘棠內心的活動,莫可言宣,這人頭,是經過南宮長老化裝,代替少林掌門“廣慧大師”犧牲的少林弟子之頭。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5 10:19:12

  這人頭怎會落入對方之手呢?
  下手的是震懾武林的巨魔“死神”,難道這其中另有蹊蹺?
  對方為什么把它當禮物送給自己?
  對方与“死神”難道是……
  心念之中,不由打了兩個冷顫,胸中的熱血跟著沸騰起來,寒聲道:“這人頭何來?”
  “兄台可以不問來歷么?”
  “不,在下非徹底明白不可!”
  林云略事躊躇之后,道:“兄台仗義援手少林,所以這人頭如由兄台親手送回少林,豈不……”
  “在下要知道來路!”
  “不怕兄台見笑,是妙手取得的!”
  “偷?”
  “正是如此!”
  “不可能?”
  “為什么?”
  “林兄可知道什么人取去這顆人頭?”
  “血帖主人‘死神’!”
  “什么人能從‘死神’手中偷取人頭?”
  “是的,沒有人能辦得到,但天下事往往不能以常理衡量!”
  “什么意思?”
  “巧合!”
  “巧合?”
  “不錯!”
  “難道以人頭作為禮物,也是巧合不成?”
  “不,敝友在獲知兄台身份之時,動了求醫之心,而在巧得人頭之后,才起了假兄台之手歸還少林掌門人頭之念!”
  這解釋雖合情理,但卻不能消除甘棠心中的怀疑,語音仍沉凝如故地道:“在下請問如何得到這人頭?”
  林云面上一片肅然之色,道:“如果下手的人知道匣中是人頭,或是知道物主的身份,恐怕連逃避都來不及,天大的膽也不敢下手!”
  “事實如何呢?”
  “兄台听說過‘奇門派’這名稱否?”
  甘棠自幼流浪江湖,對這些倒是熟悉,一頷首道:“听說過,門下盡是些牛鬼蛇神,邪門异端。”
  林云俊面微微一變,道:“對了,江湖中妙手空空這一行,也屬該派門下!”
  “這也听說過!”
  “事情發生在昨日晚間……”
  “嗯,請講。”
  “昨日傍晚時分,登封城中,一向充作仕宦行台的‘京華棧’來了一個其貌不揚的鄉下佬,以此佬外貌投宿這豪華客店本就不相稱,偏又身無長物,攜了這惹眼的絹包,‘奇門派’所屬‘空舵’中一名香主留上了意,于是,乘那鄉下佬如廁之時,入房探視,發現是人頭之后,立即帶回舵中請求掌舵處理!”
  甘棠疑念不釋地道:“事實經過就是如此?”
  “是的!”
  “物主确是一個鄉下佬?”
  “這一點不會有錯,‘奇門派’門規十分嚴厲,門下弟子決不敢信口開河!”
  甘棠兩道眉毛皺到了一塊,据南宮長老所見,肆虐少林的是一個白衣人,自己曾怀疑是白袍怪人,現在,對方變成了鄉下佬,孰真孰假呢?
  只有兩個可能,第一是“死神”易容化裝,第二是那鄉下佬是“死神”手下!
  但眼前的青衫書生,是否又有百分之百的可靠呢?
  林云似已看出甘棠心意,鄭重地道:“兄台,小弟知道萍水相逢,實難邀信,阻以后事實可以證明小弟之言。關于适才所請,兄台如何賜教?”
  甘棠雖然意有未釋,但也相信了八成,遂道:“令友尊親患的是什么病症?”
  “帶脈阻塞,半身不遂!”
  “哦!”
  甘棠可傻了眼,他對這可說一竅不通。
  耳畔又起了潘九娘密語傳聲:“問他可曾受過傷,其余的七脈有無异狀。”
  甘棠精神一振,道:“令友尊親患這症候多少時間了?”
  “當在十五年以上!”
  “是否受過傷?”
  “這……兄台是否親自診視……”
  “不,在下得先了解情況,才能決定有沒有把握應命。”
  這是遁詞,他的目的當然要潘九娘代為處理,“天絕門”中的“潛听之術”,修為高明,可听到五十丈外的細語,十丈之內,雖耳語亦能辨,所以潘九娘在暗中對雙方對話,如在眼前。
  林云似無可奈何地道:“沒有受過傷!”
  “突然而發?”
  “是在一次行功之后!”
  “其余七脈有無异狀?”
  “初時僅‘帶脈’阻窒,其余七脈暢通,不久之后,下半身不遂,下半身所屬經穴,連帶受了影響。”
  “嗯!這……”
  他口里故作沉吟,耳朵卻在听潘九娘的意見。
  果然,潘九娘語聲又傳:“此乃郁結于心,行功時心神不宁所致,可以本門的‘万應丹’三粒,然后以‘逆血返經’手法,為其打通‘帶脈’!”
  甘棠思考了一陣之后,道:“是了,可以試一試!”
  林云長揖到地,喜之不胜地道:“兄台答應了?”
  “姑妄試試,在下并無十分把握!”
  “兄台忒謙了,貴門歧黃之術,舉世皆知!”
  “然而世間仍有不治之症。”
  “當然!當然!那么這件禮物……”
  “君子不掠人之美,林兄可另外著人送上少林!”
  “好,遵命!”
  那口吻,那神志,活像一個慧默無邪的少女,甘棠下意識地呆了一呆。
  遠遠,走過潘九娘佝僂的身影,她這种形態身份,絲毫不使人起疑。
  林云另用一方黑布,包了那木匣,提在手中,然后一擺手道:“兄台請!”
  甘棠也不謙遜,兩人并肩步出陵寢之外。
  一輛華貴的雙套馬車,業已停候道中,赶車的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小書童,生得唇紅齒白,俊俏极了。
  一主一仆,猶如牡丹綠葉,相得益彰。
  小童笑嘻嘻地迎了上來,先向甘棠恭敬一禮,然后才向林云道:“公子,進城還是……”
  “直接回庄!”
  “遵命!”
  小童打起車帘,林云側身請甘棠先上,然后挨著甘棠坐下。
  “啪”的一聲鞭響,雙馬展開八蹄,絕塵飛馳。
  甘棠此來原來是要探查城廂巨宅主人的來路,想不到遇上了這宗岔事,看來這一天是虛擲了,但想到能認識林云等朋友,也不算冤。
  車行疾速,盞茶功夫,由官道進入一條綠蔭小道,小道盡頭,是一座气派十足的巨廈,紅牆碧瓦,映日生輝。
  甘棠心中不由狂跳起來,莫非這巨宅就是自己要探查的地方?這可真是天從人愿了。
  漸行漸近,可見十字門樓,畫棟飛檐,的确不亞于王公府第。
  不錯了,洛陽城廂,已沒有第二座堪与相比的庄宅。
  甘棠一顆心几乎跳出了口腔,忍不住道:“令友尊親上姓?”
  “朱!”
  一個字,僅只簡簡單單的一個字,卻不殊九天雷鳴,震得甘棠兩耳嗡嗡作響,“四絕女朱蕾”,是“魔母”數十年前的名號,“魔母”生九子,卻沒有正式嫁過人,全是雜交亂配而生,她當然姓朱。
  他的身形,因激動而微微震顫。
  林云似有所覺,偏過頭道:“兄台怎么了?”
  甘棠盡量裝得平靜地道:“沒有什么,在下曾听說過……”
  “听說什么?”
  “洛陽城外有一座大宅,富甲天下,主人是一母三子,不知……”
  “啊!傳言的确可畏,敝友令親,确是一母三子,家道可說是中人之資,富甲天下四字未免言過其實了!”
  后面的話甘棠一個字也沒有听進去,一母三子,加上姓朱,這已足夠說明一切了,想不到誤打誤撞的上了門,無數的疑問涌上心頭——
  這青衫書生林云,又是什么來路呢?
  “九邪魔母”會不會与“死神”有關?
  對方所解釋的人頭來路可靠嗎?
  根据少林掌門“廣慧大師”敘述“神机子”的推斷,父親死后創痕顯示是傷于一种三刃怪劍,而普天下使這种怪劍的,只“首邪”一人,這說明了什么?
  仇与恨,開始在血管里奔流!
  鬼使神差的被請去為“魔母”治病,這是千載難逢的机會。
  報仇!
  他腦海中只剩下這一個單純而熾熱的意念。
  庄門大啟,四名壯漢垂手站立,馬車直駛入庄。
  通過一段大青石板舖砌的林蔭大道,眼前現出一座巍峨巨廈,一聲吆喝,馬車停靠階沿之前,車帘跟著掀起。
  林云一躍下車,側身道:“兄台請下車!”
  甘棠暗中咬了咬牙,下了馬車。
  四個素衣小婢迎著林云福了一福,道:“表少爺回來了!”
  林云“嗯”了一聲,轉向甘棠道:“敝友是此間主人的姨表親,所以上下皆一例通稱,兄台莫怪!”
  甘棠哪有心情去听這种無謂的解釋,但表面上仍不得不敷衍,淡淡地道:“豈敢!”
  林云向四婢一揮手道:“內廳設席,并稟太夫人醫生請到!”
  “是!”
  四婢珊珊退了下去。
  甘棠忙道:“林兄,在下尚有要務待理,盛宴斷不敢領!”
  “哪里話,請!”
  說著,半側身在前領路,轉過三重院落,才到了一間纖塵不染的花軒之內。
  兩人分賓主落座,小婢獻上香茗。
  林云起身道:“兄台寬坐片刻,小弟去去就來!”
  “請便!”
  甘棠一顆心七上八下,跳蕩不安,目前的問題是如何著手報仇?
  這并非普通的仇家,一個不巧,后果是很難想象的。
  他不斷地提醒自己,冷靜!冷靜!小不忍則亂大謀,見机行事,不能操之過急。
  片刻功夫,酒宴擺了上來。
  林云春風滿面的步入軒中,作了一揖道:“失禮之至!”
  “好說!”
  “請上座?”
  “酒宴不敢領,診病之后,在下立即告辭!”
  “兄台難道不屑与小弟為伍,抑是……”
  說了半句,住口不語,靜待甘棠反應。
  甘棠早先對林云的好感,已被一個“仇”字化為烏有,冷冷地道:“在下沒有多余的時間耽擱!”
  “一杯水酒,兄台何必峻拒?”
  “林兄又何必斤斤計較于酒食?”
  “聊表寸心,別無他意!”
  甘棠暗忖,若再推卻,反而啟人疑竇,當下訕訕地道:“如此叨扰了!”
  “哪里話!”
  甘棠上座,林云橫里下首相陪。
  三杯下肚,林云紅生雙頰,更顯得超塵脫俗,男子而一美至此,令人想入非非。
  甘棠雖心事重重,也不由下意識的心頭浮漾,若非為了一個“仇”字,他真想結交這么個不俗的朋友,當下旁敲側擊地道:“令友呢?”
  “哦,因事外出,所以才令小弟接待貴賓,日后當負荊登門!”
  “不敢,還有兩位……”
  “二位……哦!是!目前也不在庄中。”
  甘棠一顆心登時下沉,“三邪”不在,是否該向“魔母”下手呢?
  是故意隱秘還是真的不在?
  他不期然的又想到了怀中的“鷹龍魔牌”,那是“魔王之王”
  的信物。
  到底誰是主凶?誰是幫凶?
  這些錯綜复雜的關系要想澄清,并不是容易的事。
  就在此刻——
  花軒之外侍立的小婢大聲道:“三位庄主駕到!”
  甘棠心內一緊,暗忖,“三邪”到了,倒要看看這“九邪”之三,是什么樣子,今日之局,不是快意血仇,便是橫尸此在。
  一陣“嚓!嚓!”的靴聲傳處,三個年紀相差不大的錦衣中年人出現在軒門。
  當先年紀最大的一個抱拳道:“少門主惠然光臨,使敝門蓬蓽生輝,家母賤恙,尚賴妙手回春!”
  言談舉止,不但不邪,反而有一股凜然之气。
  此刻的甘棠仇火蒙心,殺气沖頂,咬緊牙關起立答禮道:“不敢,閣下言重了!”
  林云一推座椅,道:“三位表哥,容我引見!”
  這表哥之稱,使甘棠大是惑然,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呢?
  三個錦衣人魚貫入軒。
  林云指著甘棠道:“三位諒來已得悉貴賓身份了?”
  三錦衣人齊齊抱拳頷首。
  林云依次指著三名錦衣人,道:“施兄,大庄主、二庄主、三庄主!”
  引介而不提名道姓,這是費人猜疑的,但甘棠既已認定對方的身份,也不以為异,道了“久仰!”目光不期然多看了大庄主一眼,心想,這當然是使三刃怪劍的“首邪”了。
  林云嘻皮笑臉地道:“三位表兄,小弟我越組代庖,現在該三位做主人了!”
  甘棠一推杯道:“在下不胜酒力,請到此為止如何?”
  三位庄主同時道:“這如何使得!”
  林云已從甘棠眼中看出那种堅定不移之色,使水推舟地道:“既是如此,待看過姨母病況之后,再与施兄作竟夕之飲!”
  大庄主滿臉歉然之色道:“愚兄弟未能恭迎大駕,又未盡地主之誼。尚望海涵!”
  甘棠冷聲道:“大任主忒歉了,嘗聞傳言,大庄主劍術天下無雙,不知可有幸能瞻仰?”
  他這一問,是有深意的。
  眾人相顧愕然。
  大庄主面現困惑至极之色,道:“少門主听何人道及區區精于劍道?”
  “武林傳言如此,想來不謬吧?”
  “劍為百兵之王,任何習武的人,差不多皆能租通一二,區區僅此而已!”
  甘棠在心中冷吟了一聲,表面上不動聲色,卻已打好了主意。
  林云接話道:“兄台,現在勞駕一診如何?”
  “敬遵台命!”
  二庄主一笑道:“就請表兄作陪,我等敬候佳音!”
  這表兄表弟之稱,難道也是林云所謂知友之例?
  林云离座道:“兄台,小弟帶路!”
  “請!”
  轉過花軒,是一個极其幽雅的小院,小院正面,是三開間的精舍,居中,廳門敞開著,兩名年約二十上下的婢女,當門而立。
  “姨媽起來了?”
  “在廳內恭候!”
  “請!”
  甘棠勉力捺住激越的情緒,隨林云人廳。
  廳內,過樂椅上,斜躺著一個兩鬢如霜的老太婆,滿面和藹
  之色。
  甘棠下意識一愣,她會是淫毒絕世的魔母“四絕女朱蕾”?
  這的确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了。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甘棠無論如何自制,眼中仍多少露出些异樣的光芒。
  林云忙引介道:“兄台,這位是太夫人!”
  太夫人慈祥地一笑道:“恕老身不能全禮!”
  甘棠心里暗寫,好一個“魔母”,体裝得好像啊!當下施了一禮道:“晚輩見過太夫人!”
  “請不必多禮,移座!”
  侍立在一旁的四名婢女之一、忙移了一個錦墩放在夫人身側。
  林云肅容道:“兄台,就請費神一診!”
  甘棠坐了下去,道:“晚輩先察腕脈!”
  太夫人伸出右手,平置椅旁几上。
  甘棠裝腔作勢地以三指扶脈。
  仇人就在眼前,脈門在自己掌握之中,此際加猝然出手,對方功能通玄也難逃死劫,這是意想不到的机會,像是冥冥中的安排。
  甘棠目中陡現殺机。
  報仇,是否該不擇手段,乘人之危?
  對方半身不遂,等于失去了抵抗力,這是否違背了“武道?”
  殺机一現而隱,但太夫人老臉之上業已變了色。
  甘棠微微合上了雙目,兩個极端的意念,在心頭翻卷擊撞。
  如果失去這個机會,以后要報仇可能困難重重,然而乘人之危有悖武道!
  報仇應該光明正大!
  父親被尊為“武圣”,為人子者,豈能辱沒這尊崇的稱號!
  最重要的一點,對方是否仇家,還沒有從對方口中得到證實。當年“圣城”被血洗的全部真相還沒有完全明白,以父親的武功再加上門人,而被一一斬盡殺絕,決不是少數几個人可以辦得到的,目前已知幸免于難的除了自己之外,只有繼母陸秀貞一人。
  想到繼母,不由切齒錐心。她竟然与西門嵩通奸勾搭,使甘門蒙羞,還公然迫殺自己……
  最可悲的是記憶中沒有母親的影子,据父親說,母親在生下自己不久就西歸了。
  意念變得雜亂無章。
  現在,他要下毒手易如反掌,然而問題在于机會不合适,也許,這就是“正”与“邪”的分野,邪道可以不擇手段,正道卻必須遵守武林規矩。
  經過一番天人交戰之后,他決定先照諾言醫好對方,然后再談報仇。
  這決定雖是“武道”精神的最高發揮,但也近于瘋狂。
  為血海仇人療傷,在武林中可說是破滅荒的事。
  他睜開了眼,眸中閃射著一种無法形容的异樣光影。
  太夫人面色,回复了原狀,不過眼中仍流露出惑然不解之色,顯然剛才甘棠眼中露出的殺机震惊了她。
  林云可沒有注意到這微妙的局面,關切地道:“兄台,還可治否?”
  甘棠平衡了一下情緒,不疾不徐地道:“在下勉力一試!”
  說著,掏出碧玉小瓶,倒出三粒“万應丹”,道:“林兄,請先給太夫人服下!”
  林云接過來,并端起几上原先放置的水杯,照料太夫人服下。
  甘棠又道:“請太夫人側身,晚輩要施術打通阻窒經穴!”
  林云扶著太夫人側過身去。
  現在,太夫人背后各大死穴,全暴露在甘棠手眼之下,只要一點,不費吹灰之力,十個“魔母”也活不了。
  殺机,再度抬頭。
  甘棠功凝在右手中指,對正“命門”大穴,手指不自禁的發起顫來。
  只要一吐勁,同樣指法,輕重之間,可以活人,也可以殺人。
  他面臨另一次人天交戰的考驗。
  報仇!
  武道!
  二者之間,他只能選擇其一。
  這看來平靜和睦的場面,暗中充滿了恐怖的殺机。
  太夫人突然回頭道:“少門主,盡管施為,老身纏綿床褥已十易寒暑,生死早已看淡了,不必猶豫。”
  這話別人听不懂,甘棠可就震栗莫名了,顯然對方已覺察到了气氛的不尋常。
  甘棠咬了咬牙,先人聲名不可墜。
  手指飛快地連點四大穴,七小穴。
  這是“天絕門”不傳絕技“逆血返經”之術,他只是依“天威院”香主潘九娘在陵墓中的傳話,照方抓藥,心里可沒有絲毫把握。
  然后,雙掌一附“命門”一附“天庭”逼入兩股真气。
  這是第二次机會,只消心一橫,對方決活不了。但,這意念僅像閃電般在腦海中一閃而逝,他沒有這樣做。
  “引元歸經!”
  太太人雙目一合,依言導引。
  這一下,顯示出太夫人修為惊人了,只那么极短暫的片刻,“帶脈”豁然貫通,气血交流,沉痾爽然若失。
  甘棠收掌,換了另一個位置落座。
  太夫人緩緩离椅而起。
  林云歡然高呼一聲:“姨媽,您好了!”
  三條人影,疾步入廳,赫然是三座庄主,齊聲道:“母親,恭喜!”
  “代為娘謝過施少門主!”
  “是!”
  三位庄主轉身朝甘棠行下禮去。
  甘棠雙手一伸,口里道:“不敢!”
  一股無形勁气,托住對方身形,連腰都彎不下去,三庄主愕然變色,最后一揖作罷,林云看得清楚,莞爾道:“兄台,小弟敬服!”
  甘棠淡淡地道:“林兄好說!”
  太夫人重新落座,令小婢撤去躺椅,正色道:“少門主,老身永銘大德!”
  甘棠心中啼笑皆非,語有深意地道:“太夫人万不可如此說,江湖中風云詭譎,恩恩怨怨,有時极難分清,晚輩這雙手此刻醫人,也許轉眼間又能殺人!”
  這怪論,使林云和三位庄主面色為之一變。
  太夫人卻若無其事地一笑道:“事實上的确如此,不過恩怨之間,仍不可同日而語。”
  好厲害的口齒,甘棠為之心頭泛寒,如果說狐狸能成精,那眼前的該是一條道行极高的狐狸精了,誰能看得出她便是使武林談虎色變淫凶毒絕的“魔母”?
  太夫人一揮手道:“你們出去,我要与施少門主單獨談上一談!”
  林云調皮地道:“姨媽,是不是連我也在內?”
  “嗯……你可以留下!”
  三位庄主与侍婢,奉命唯謹地退了出去。
  甘棠心弦一緊,看來要面對現實了。
  太夫人目如朗星,直照在甘棠面上,悠悠地道:“少門主,如果老身眼不昏花,少門主在施術之時,曾經過一番人天交戰?”
  林云因自己沒有發現任何跡象而一震,這是他想象不到的。
  甘棠毅然答道:“不錯,有這回事!”
  太夫人頷了頷首,又道:“以少門主方才一剎那流露的殺机,似有极重的恨毒。如老身所測不錯,當是對那顆少林掌門的頭顱有所誤會?”
  甘棠一听對方作這种解釋。將錯就錯地道:“這一點晚輩的确不能釋然!”
  “云儿已向你解說過了?”
  “晚輩未盡滿意!”
  “如此老身再說明白些,人頭來歷,确是如此。因云儿与‘奇門派’淵源极深,所以在‘奇門派’所屬‘空舵’手中誤得人頭之后,念及你曾援手少林,如能把人頭送回,豈不更好!”
  甘棠掃了林云一眼,淡然道:“晚輩接受這事實了,但人頭仍請該派自行處置!”
  林云接口道:“已派人端送少林寺了!”
  甘棠心念數轉之后,下了決心試探對方,如若證實确如事先所猜度的,那今天說什么也得豁了出去,報此血仇。當下沉聲道:“林兄,‘奇門派’弟子滿天下,耳目之靈,不輸于丐幫,在下有個久蓄心中的問題請教。”
  “但講無妨!”
  “如此在下先謝過!”
  “兄台太拘禮了,請見示。”
  “關于傳說中的‘九邪魔母’!”
  話聲中,目光瞟向太夫人,察看對方的反應。
  太夫人与林云几乎是异口同聲道:“什么,‘九邪魔母’?”
  “不錯!”
  林云困惑地道:“抱歉,小弟雖听人道及這稱號,但對此卻是茫然。”
  甘棠在心里罵一聲:“推得倒干淨。”
  太夫人略顯激動地道:“老身痴長几歲,對‘九邪魔母’略有所知。”
  甘棠心頭一緊,道:“那晚輩向太夫人請教?”
  “不要客气,等如閒話家常,隨便說好了,老身所知也是有限!”
  語言平靜,完全出乎甘棠的預期。
  “据傳聞,昔年‘九邪魔母’母子十人,与‘武圣百敬堯’一場血戰之下,喪了六子,剩下一母三子僥幸遁逃……”
  目光,仍緊盯在太夫人面上。
  太夫人老臉竟抽搐了數下,眼中流露出怨恨交集之色,沉聲道:“有這么回事!”
  甘棠暗忖,狐狸再狡猾,終露出了尾巴,緊跟著道:“晚輩想知道一母三子的下落?”
  “為什么?”
  “晚輩有一知己好友,要向‘魔母’討一筆欠帳!”
  太夫人的神情,又出甘棠意料之外,頓然道:“魔母与三邪子自當年一役之后,未聞再現江湖,要探其下落,恐怕很難了!”
  甘棠毫不放松地道:“所說‘魔母’与太夫人同一姓氏?”
  “不錯,她在甫出道之時,人稱之為‘四絕女朱蕾’!”
  “會不會隱姓埋名,潛居納福?”
  “這一點者身無法臆測!”
  林云義形于色地道:“兄台,小弟誓要為作一效微勞,只要什么‘魔母’、‘邪子’仍在世間的話,無論天邊海角,挖也要把她挖出來!”
  甘棠心中一涼,難道自己的猜度措了,太夫人根本不是要找的人,否則林云決不會大放厥詞;但,姓朱,一母三子,天底下有這等湊巧的事?
  顯然,他的這一步棋失敗了,不管對方是實情也好,故意做作也好。
  甘棠不得不應道:“林兄熱誠,令在下十分感激!”
  林云打蛇隨棍上,略顯訕訕地道:“兄台可肯下交小弟這個朋友?”
  甘棠心念一轉,道:“固所愿耳,不敢請耳!”
  林云喜之不胜地道:“既蒙不棄,你我從現在起兄弟相稱!”
  太夫人開顏一笑道:“云儿,你看少主多大年紀?”
  林云一眨眼,道:“還沒請教貴庚。”
  甘棠不由怔住了,該如何說呢?自己現在戴的是中年面具,但真面目卻又被那留牡丹柬的識破了,對方當然知情,想了一想之后,扯落面具,道:“你看我有几歲?”
  面具扯落,露出了美如冠玉的面龐。林云為之一呆。
  太夫人乍見甘棠的真面目,神色大變,久久不移動目光。
  林云喜孜孜地開口道:“貴庚!”
  “十九!”
  “啊!我二十,你得稱我為兄,好一個弟弟!”
  甘棠面上一熱。
  太夫人自了林云一眼道:“你太放肆了!”
  林云一噘嘴道:“未來如此,賢弟你說是嗎?”
  甘棠尷尬地道:“當然,我早已稱林兄了!”
  口里說,心里卻在想,一旦揭開你的真面目,那就真的夠瞧了。
  可是,另一個問題閃上了心頭書,那旅邸窺探、皇陵約會,字條上面牡丹花為證的人是誰?林云所說的故友尊親,照他解釋,從友稱謂,那么所謂敝友該与太夫人是姨侄的關系了,這事的确費人猜疑,對方是男的抑是女的?
  林云忽地笑嘻嘻地道:“姨母。我這位賢弟剛才說了一件秘辛!”
  太夫人慈祥地一笑道:“什么秘辛?”
  “他听人說大表哥是劍道高手,想一瞧神技呢!”
  “哦!老身叨云儿的光,叫你一聲賢契,你听誰說的?”
  一句話,使甘棠精神大震,如果借此引出大庄主一試身手,從兵刃上立即可以答复,天下使三刃怪劍的,諒來不會有第二人,當下立即應道:“是無意中听說的,不知确否?”
  “他用劍不假,高則未必!”
  “晚輩有幸一瞻否?”
  “有何不可,云儿,叫你大表哥來!”
  “是!”
  林云疾步出廳,不久隨同大庄主并肩而至。
  大庄主手中倒提一柄連鞘劍,劍鞘比尋常的要厚得多。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5 10:20:17

第六章 義重如山

  甘棠登時血行加速,牙齦咬緊,只待對方亮劍,如果是三刃怪劍的話,一切便已得到證實,他將不計后果,血洗這巨宅大院。
  大庄主先向甘棠一抱拳,然后向太夫人道:“母親有何吩咐?”
  太夫人道:“施賢契要看看你的劍藝,你就施展一路吧!”
  “母親,這……”
  “用不著多說了!”
  “是!”
  大庄主退入院中,寒芒動處,長劍出鞘。
  甘棠大失所望,這僅是一柄厚實的普通長劍,不由暗笑自己多此一舉,對方如果存心避世,豈會拿出獨門兵刃。
  一股劍气,沖空而起,數丈之外,猶覺寒風扑面,這顯示出對方內力的駭人。
  但,這僅是一式起手,接著,歪歪斜斜地比划了數下,像是無知頑童在揮舞刀劍,看起來,既無气勢,也無章法。
  “獻丑!”
  大庄主收勢而立。
  甘棠脫口贊了一聲:“好劍!”
  這是劍術的精華,在行家眼中,這几乎看似胡劈亂刺的把式,其威力之強,含蘊之深,門戶之嚴,堪稱無匹。
  林云笑吟吟地道:“賢弟是此中高手,換了別人,恐怕看不出其中奧妙!”
  這話捧了甘棠,也夸了自己。
  甘棠漫應道:“林兄過獎,小弟略識之而已!”
  話聲中,步下台階,向大庄主道:“听聞人言,大庄主使的是一种罕見的奇門劍刃,不知确否?”
  大庄主面色大變,臉上的肌肉連連抽動,雙目凌芒閃爍,看似想要發作,又竭力忍住的樣子。
  甘棠一看對方神色,當然不肯放松,緊迫著道:“大庄主如能用獨門兵刃,再配以這舉世無匹的劍術,當更能發揮盡致!”
  大庄主頜上長髯無風自動,顫聲道:“少門主到底是何居心?”
  林云也是俊面變色,一閃到甘棠身前道:“大表哥以前慣用的确是一种武林所無的奇門劍刃,不過早已封存了!”
  “小弟极想見識!”
  大庄主冷冷地道:“看在對家母療傷的份上,在下不愿失禮……”
  甘棠別有用心,報以一聲冷笑道:“大可不必!”
  大庄主鐵青著臉道:“閣下未免欺人太甚了!”
  場面驟呈緊張,林云急得直搓手,他直覺地感到事出有因。
  太夫人面色凝重,移身出了廳門,大聲道:“承武,你下去!”
  “是!”
  大庄主深深地盯了甘棠一眼,才轉身退了下去。
  甘棠一時拿不定主意是否該阻住對方,把事實抖開來談,還來不及決定行動,名叫承武的大庄主業已退出門外。
  太夫人沉聲道:“老身母子已很久不問江湖是非,同時也极少人知道愚母子是江湖中人,施賢契難道是有所為而發?”
  那凌厲的目光,似乎要照徹甘棠的內心。
  情況的演變,已證實了對方确是“九邪魔母”母子。
  報仇?
  這意念像火花似的在腦海中爆炸。
  林云顯得十分無奈地道:“賢弟,你我萍水相逢,一見如故,希望不會是這樣。”
  聲音中,充滿了對友情渴望,与极愿攀交之情。
  甘棠情緒一緩,他覺得需要冷靜一下,自幼流浪,飽受冷暖与欺凌的他,已被磨煉得忍人之所不能忍,“玉牒堡”,“苦竹庵”,兩次死劫使他意識到未謀而動的危險,一著之差,足以造成終生之恨。
  在目前情況下,根本不可能從對方口中,問出當年血案實情,照判斷應該還有另外的主凶或是幫凶,如果以四母子之力,能血洗“圣城”,而只有一二人僥幸漏网,那對方的身手,的确不是自己的功力所能敵。
  另一方面,當年父親与“九邪魔母”拼戰,是在太行山下,而本門上兩代掌門父子被肢解也是同一地點,為義父義兄報仇,是自己的誓諾,這一層也必須澄清。
  心念及此,情緒平复了,殺机暫時消退……
  太夫人見他久不作聲,面上神色一再變化,再次開口道:“施賢契如有難言之隱,可以不說,現在,你是敝庄的座上嘉賓,療傷之德,老身謹記,至于其他,留待异日再論如何?”
  甘棠一頷首道:“敬遵台命!”
  太夫人目注林云道:“陪施賢契書房憩息!”
  甘棠躬身為禮道:“晚輩告辭!”
  “該盤桓几日,容老身略盡地主之誼!”
  “晚輩急事在身,盛情心領!”
  就在甘棠躬身施禮,禮畢直腰之際——
  “嗆!”
  一塊黑忽忽的半只手掌大的鐵牌,掉落地面。
  這鐵牌,正是他亡父“武圣甘敬堯”死后緊握手中之物,据見聞廣博的“神直儿了”解釋,這鐵牌叫“鷹龍魔牌”,是“魔王之王”的信物,每出現一次,必有一場顫震武林的血劫隨之俱來。
  甘棠認定“鷹龍魔牌”是父親臨難之前得自仇家之手,也是現場唯一遺留的線索,十一年來,一直貼身收藏,這也是他始終認為仇家不止一個的根据。
  這東西如落入外人眼中,后果是相當可怕的。
  心頭一震之下,忙彎腰伸手……
  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魔母”以极快的手法,把鐵牌攫在手中。
  甘棠伸手落空,肝膽皆炸,一抬頭,目光与“魔母”對個正著,對方的神態,使他下意識地向后退了一個大步。
  只見這自始至終,一直以慈藹祥和面目示人的“魔母”,在這剎那之間,完全變了,前后判若兩人,霜發倒豎,目炸煞芒,臉孔扭曲,渾身簌簌發抖。
  一旁的林云,早惊呆了。
  驟然間,甘棠想通了一個道理,“魔母”与“魔王之王”中間,必有相當淵源,從先先后后的事例證明,當年血洗“圣城”的正凶,不是“魔母”便是“魔王之王”,否則,“魔母”在見到這“鷹龍魔牌”之時,不會如此激動。
  主要的謎底,算是揭開了。
  還有些謎中之謎,也不難逐一揭露。
  “魔母”在經過一番無比的激動之后,情緒又慢慢平复下來,但那慈祥的神情,已完全從臉上消失,寒著臉道:“施天棠,這東西你從何處得來的?”
  當然,目前他不能抖露身份,否則報仇不成先喪身,豈不遺恨千古。
  心念一轉之后,反問道:“太夫人識得此物?”
  “魔母”口吻堅決地道:“當然!”
  甘棠熱血沖胸,仇火焚心,恨不能立刻動手把對方生撕活裂,挫骨揚灰,但他仍盡量控制自己,這就是他不同凡響之處。
  林云期期地道:“姨媽;這是什么東西?”
  “魔母”厲聲道:“別多嘴!”
  林云一窒,眼圈登時紅了,這公子哥儿,可能從未被這樣疾言厲色呵斥過。
  “魔母”凌厲帶煞的目芒,一直不曾從甘棠面上移開過,再次道:“說,怎么得來的!”
  甘棠雖然有忍辱自制的修養,但潛在的孤傲冷僻之性仍是十分可觀的,所謂修養,僅是一种因适應環境与情勢的外在性格,只能暫時壓抑本性,卻不能完全抹煞本性,當下傲然道:“晚輩難道非奉告不可!”
  “不錯,非說不可!”
  “如果不呢?”
  “你沒有別的選擇!”
  面對血海仇人,他已是忍人之所不能忍,這一來。潛在的本性被激發,冰冷至极地哼一聲道:“沒有奉告的必要。除非……”
  “除非什么?”
  “太夫人說出非要晚輩奉告不可的理由!”
  “施天棠,要你說,這便是理由!”
  “辦不到!”
  “這可由不得你!”
  “悉听尊便!”
  一度和緩的場面,又是無比的緊張。
  “魔母”一字一頓地道:“好,說不說也是一樣,老身若不把‘天絕門’斬盡殺絕,誓不為人!”
  聲音冷酷而凄厲,令人听了不寒而栗。
  甘棠咬牙道:“這就是本少主要對尊駕說的話!”
  隨著情勢的演變,甘棠改了彼此的稱謂。
  林云几次似要開口,但又中途而止,顯然他對情況仍未了解。
  “魔母”返身入廳,牽動壁間一根垂繩。
  “當!”
  清越的鐘聲響處,三個庄主疾奔而至。
  那場面,使三個庄主同時一愕。
  “魔母”再度移身出廳,顫巍巍地站立在階沿上,沉聲喝道:“拿人!”
  大庄主對适才甘棠對他的無禮迫詢,已有成見在心,听言之下,首先欺了過去。
  甘棠再也壓不住洶涌的殺机,一橫心,暗忖,豁出去吧!
  雙掌功力提聚到十成,凝神而待。
  場面在大庄主欺身之際,緊張到無以复加。
  甘棠冷眼觀察之下,林云似乎是局外人,從他困惑焦灼的表情上就可證明。
  暴喝聲中,大庄主“呼”的一掌擊向甘棠當胸,這一掌快逾電光石火,而且玄奧無方,同一時間,另一手曲指如鉤,抓向“七坎”重穴,一招兩式,手抓卻后發先至,快得近于不可思議。
  甘棠雙掌閃電揮出……
  “天絕”武學,只攻不守,在一般武學來講,這是罕有的短處,但,有异常的短處,必有過人的長處,由于“天絕”武學在行功運气上,与武林常軌背道而馳,不畏普通斬脈點穴手法,同時配合上神奇絕倫的醫術,所以能只攻不守,全神貫注于攻招,這等于是一种亡命的打法,如果雙方功力懸殊不大,一招可判生死。
  “哇!”
  慘哼之聲票人耳鼓。
  大庄主口血狂噴,連退數步之后,坐地不起。
  甘棠實挨了一掌一抓,僅只身晃了兩晃。
  這种功力,若非耳聞,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魔母”臉色一緊,惊“哦”出聲。
  二三兩位庄主,大喝一聲,雙雙扑了上去,四掌齊揮,勁气撕空生嘯,出手之狠辣凌厲,世無其匹,似乎存心要甘棠一招斃命。
  “天絕”武學只攻不守,碰上了功力相等或高出不多的對手,有胜無敗,功力低的那就不堪一擊了。
  “哇!哇!”
  又是兩聲慘號,二三兩位庄主向左右直躍出去,噴血如雨。
  甘棠俊面鐵青,透出濃厚的恐怖殺机,目光射向了“魔母”。
  “魔母”霜發蓬立,臉孔因過分激動而變了形,一步一步向場中移來。
  “沙!沙!”
  腳步聲充滿了粟人的殺机。
  甘棠反而平靜了,他必須拼全力對付這不世魔女,如能順利地掌斃“魔母”,下一步行動,便是屠庄。
  在沒有絕對把握之前,決不泄露真實的身份。
  “愿父親在天之靈默佑!”他暗暗地在心中祝禱。
  近了!
  雙方的距离接近到八尺左右。
  “魔母”語意森森地道:“施天棠,你迫老身現在就殺你!”
  甘棠冷一哼道:“辦得到嗎?”
  “你無妨試試看!”
  看字聲落,雙掌以极其詭异的角度錐形划出,招式看來緩慢而平淡,但這平乎無奇的一招,卻含著极其玄奧的變化,這便是功力到了某一极限,由實返虛的現象,使人無從封架拆解,也就是說根本無隙可乘,無懈可擊。
  甘棠心頭大凜,但時間卻不容許他考慮,好在“天絕”武功有攻無守,雙掌一錯,以攻應攻。
  “砰!”
  掌与掌相交,雙方各退了一個大步。
  甘棠不由心頭巨震,第一次,無堅不破的“天絕掌”受到了克制,“苦竹庵”中,他雖然險些喪命在白袍怪人手上,但招式發出,便不像現在這樣完全被封擋在門戶之外,連半絲勁力都不能透進去,看來,“魔母”的功力,要在白袍怪人之上、這一戰,命運似乎已注定了。
  “魔母”目中厲芒大熾,寒聲道:“天絕武學的确不同凡俗,但,施天棠,這并不能改變作的命運,接招!”
  聲落招出,一反前招,快,快得令人無法轉念。
  甘棠一咬牙,雙掌挾以畢生功力揮了出去。
  “砰!”
  挾以一聲悶哼,甘棠身形暴退,口角沁出了兩股鮮血。
  恨,毒,仇,怨,交熾形成了一個可怕的意念——与敵同歸于盡。
  他沒有想到逃,在仇人手下逃生是一种莫大恥辱,他不屑為,否則,以“追風化影”身法的玄奧,全身而退當非難事,這也就是古語說的:“有所不能忍者。”
  于是,一招近乎慘酷的“迸珠碎玉”,在腦海里一閃。
  同樣,“魔母”也准備施展絕著。
  雙方,沉凝地舉步,向對方進迫。
  空气緊張得使人鼻息皆窒。
  三位庄主之中,大庄主業已站起身形,二三兩位在主仍在調息。
  林云俊面業已變了形,他不知是不愿還是不能,也沒有出手的表示。
  距离由兩丈而一丈,八尺,伸手可及……
  “波!波!波!”
  數聲震耳聲響,絲絲罡勁,裂空有聲,接著,是兩聲悶哼。
  人影徐徐分開。
  “魔母”口血殷殷,前襟盡濕。
  甘棠面如土色,鮮血一口接一口往外噴,身形搖搖欲倒,右臂虛軟下垂,臂骨業已折斷。
  “魔母”一拭口邊血漬,舉步前欺。
  甘棠此刻連舉手都難,當然談不上還擊了。
  眼看對方步步移近,生命的歷程已接近終站。
  此刻,他臉上竟然浮起笑意,是苦笑,自嘲的笑。
  對方,是一個半身不遂的老女魔,他在療傷之時,取對方性命猶如反掌,然而,他卻治愈了對方,現在,送命在對方手下。他后悔,但遲了!
  他自責,也遲了!
  總之,一切都太晚了。
  報仇不成,反而死在仇人手中,他會死不瞑目,更無顏見父親及家門死難者于地下。他犧牲在“武道”兩字之下,也毀在与生俱來的傲性之下。
  恨如山,仇如海,將隨著死亡而幻滅。
  一著之差,滿盤皆輸,輸得很徹底,也輸得很慘酷。
  認命,除此之外,夫复何言。
  “魔母”在他身前數尺之處停下,冷冷地道:“施天棠,說出‘鷹龍魔牌’落入‘天絕門’的經過,饒你不死!”
  甘棠目眥欲裂的道:“辦不到!”
  “這是你唯一免死的最后机會!”
  “我恨不能血洗此庄,誅絕……”
  “住口,老身已立誓滅絕‘天絕門’,你算是第一個納命的。”
  “做夢!”
  “哈哈哈哈……”
  “下手吧!”
  “承武!”
  大庄主應了一聲:“母親有何吩咐?”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拿劍來!”
  “遵命!”
  甘棠此刻但覺逆血陣陣攻心,眼前金星亂冒,右臂奇痛入脾,腦海里混亂一片,唯一存在的意念,是一個恨字,也是這恨字支持他不倒。
  不旋踵之間,大庄主持劍而至。
  “魔母”沉聲道:“用‘落英繽紛’手法,賞他三輪六十劍!”
  大庄主一挺劍……
  甘棠雙目暴張,眼眥盡裂,滲出了絲絲血水,神態凄厲如鬼。
  大庄主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冷戰。
  林云愴然大叫道:“姨媽,他治愈了您的沉痾,您忍心要殺他?”
  “魔母”聞言全身一戰,栗聲道:“承武,退開!”
  大庄主無言地收劍退了開去。
  “魔母”凝視了甘棠片刻,才開口道:“施天棠,療傷之恩未報,今天饒你一命,走吧!”
  甘棠切齒道:“本人不向你乞命!”
  “你走吧,算是兩不相欠!”
  甘棠轉頭向林云道:“林兄,小弟欠你一筆,容后奉還!”
  林云激動地道:“賢弟,請你仍讓我這樣稱呼你,我會記住這一段萍水之情,找送你一程!”
  說到最后半句,聲音竟有些哽咽,這种情況,的确非常微妙。
  甘棠咬緊牙根道:“不勞了!”
  方一邁步,一個踉蹌,几乎栽了下去,林云槍上前來扶持,“魔母”一揚手,聲色俱厲地道:“云儿,不許你如此!”
  林云一呆。
  甘棠竭力振作了一下心神,踉踉蹌蹌地向外奔去,勉強出了巨宅之門,前奔不到一箭之地,他再也支持不住了,眼前一黑,扑地栽了下去。
  但,一股傲气支持他再度站起身來,他不能丟人現眼,倒臥仇人腳下,他先吞服下三粒万應丹,一步……一步,挪動著重逾千鈞的腿……
  “賢弟!”
  林云如一股風般飄旋而至,滿面黯然之色。
  甘棠淡淡地掃了對方一眼,道:“我不了解你!”
  “為什么?”
  “我与令親是生死之敵……”
  “那是另外一回事,賢弟,你可愿意回答我一句話?”
  “請講?”
  “那鐵牌如何會在你手中?”
  甘棠咬了咬牙,道:“無可奉告!”
  林云低頭思索了一陣道:“賢弟,如你不說出實情,后果是相當可怕的!”
  甘棠一瞪眼道:“你威脅我?”
  “我們現在仍是朋友!”
  “以后呢?”
  “很難說!”
  “好,請隨便吧!”
  “我……送你到城里找地方養息!”
  “不用!”
  就在此刻——
  三條人影疾掠而至,赫然是那三位庄主,全都目含怨毒,面罩殺机。
  甘棠五內皆裂,“哇”的一聲噴出了一口鮮血。
  林云一回身,攔在甘棠身前,道:“表哥,你們要做什么?”
  大庄主大聲道:“你退開!”
  林云冷冷地道:“他對姨媽有療傷之恩,姨媽已經放過他,你們這种作法……”
  三庄主厲聲道:“小云,你別痰迷心竅!”
  “三表哥說話客气些,我的心事不要人管!”
  “你這种做法的后果,你想到了么?”
  “想過了,現在誰也不許碰他!”
  “難道你要与我弟兄動手?”
  林云一跺腳,道:“如你們要逼我,我會的!”
  “万應丹”玄妙無方,雖然藥才下肚不久,但那逆血攻心之勢已被阻遏,內力也回复了不少,這當中,他曾兩歷死劫,服了兩粒“回生丹”,打通了兩處“偏穴”,否則,他不能還活著。
  二庄主濃眉一蹙,道:“小云,你這是何苦?”
  “就是這樣,沒有人能改變我的主意。”
  “小云,你會后悔的!”
  “我從不后悔的!”
  “這种人百死不足惜,豈能再留在世間,你難道不顧……”
  林云強頑地道:“姨母的諾言不能破坏,不能乘人之危!”
  大庄主顯已不耐,面孔一沉,大聲喝道:“閃開!”
  林云冷冷地道:“辦不到!”甘棠心中雖是感激林云的熱誠,但豈肯受他庇護,當即栗聲道:“林兄,盛情心感,請讓開!”
  林云回首凝視著甘棠道:“賢弟,我看你并非邪惡之徒,反之你的胸襟气度使愚兄十分心折,上一代的仇恨,沒有理由加到第二人的身上。你別管,沒有人敢碰你!”
  這話听得甘棠有些茫然,什么上一代仇恨沒有理由加到第二代身上,親仇不共戴天,除死方休,豈有不報之理……
  大庄主虎吼一聲道:“小云,你瘋了?”
  “我沒有!”
  “血債血還,你竟然為了一己……”
  “大表哥,這些我懂,言止于此!”
  說完,回身向甘棠道:“賢弟,我們走!”
  三庄主怒喝道:“你真的敢?”
  林云充耳不聞,一推甘棠,向前走去。
  三位庄主雙目盡赤,齊齊怒哼一聲,彈身疾扑。
  林云回身發掌,截住二三兩庄主,大庄主卻已扑到了甘棠身側,揮掌猛劈,甘棠右臂骨折,根本不能動彈,勉聚一絲殘余內力于左掌,切了出去,他雖然重傷之后,但這亡命的一擊,仍未可小覷。
  兩聲悶哼同時發出,大庄主連退三四步,強忍住一口逆血。
  甘棠傷上加傷,口血又告狂噴而出,身形搖搖欲倒。
  林云功力竟然高出兩位庄主,連環三招,迫得兩庄主踉蹌而退,回身截向大庄主,但遲了半步,雙方都已互換了一招,甘棠的情狀,使他一窒,當然,他只能護衛甘棠,而不能真的向三位表哥下殺手。
  就在這一窒之間二三兩庄主一左一右,各畫了道半弧,扑問甘棠。
  林云尖叫一聲,雙掌拍出一道排山勁气,猛襲二庄主,身形卻在揮掌吐勁的同時,飛撞向三庄主。
  二庄主身形中途受阻,三庄主投鼠忌器,側身避讓。
  同一時間——
  慘號栗耳,甘棠被大庄主一掌震得飛瀉而出,栽落一丈之外。
  林云嘶聲道:“好,你們好……”
  二三兩庄主同時揚手,擲出兩柄晶亮匕首,電射向地面的甘棠。
  林云恰巧在這時扑到了甘棠身前。
  二三兩庄主亡魂皆冒,齊齊惊“啊”了一聲。
  大庄主一看情況險惡,猛然一道掌風,震歪了左邊一把匕首。
  “呀!”
  慘哼夾惊呼以俱發,右面一柄飛匕,直插在林云肩背之上。
  若非這一擋,甘棠勢非被飛匕射中心窩不可。
  照理,這飛匕無論如何傷不了林云,因他一身專注在察看甘棠的生死,耳目失靈,猝不及防,同時,也料不到兩位表兄會來上這一手。
  血,濕了后半長衫,再滴落地面。
  三位庄主一時之間,手足無措,呆在當場,面上的神情難看到了极點。
  林云咬牙冷笑連連。
  甘棠雖傷得無力動彈,但這一切看得清楚,啞聲道:“林兄,你為什么要對我這樣?”
  林云不顧雙方仇恨,舍命護衛他,這一份友情,令人刻骨難忘。
  就在此刻——
  一條灰影,從側面林中掠出,如流星行空,隨向斜里消失。
  地上,失去了甘棠的蹤影。
  大三兩庄主一怔之后,齊齊縱身追去。
  二庄主滿面懊悔之色,趨向林云道:“愚表兄,我這廂……”
  “滾!”
  林云恨恨地叫了一聲,伸手拔下背上的匕首,一股血箭隨著射出,痛得他面如白紙,豆大的汗珠滾滾下落,一咬牙,自點穴道,止住血流,蹣跚地向宅門奔去。
  二庄主哭喪著臉,遙遙跟在后面。
  且說,甘棠被那突來人影夾在脅下,一路疾奔,昏昏沉沉地不知多久,來到一間破落的土地祠中,被放置在一堆軟綿綿的稻草上。
  “少主,恕卑座一時大意,接應遲了一步,少主怎不放出那黑丸信號?”
  甘棠聞言睜眼,站在前面的赫然是本門“天威院”屬下香主潘九娘。他深長的透了一口气,逆血攻心,又告昏死過去。
  待到蘇醒,都已入夜,凄冷的月光,從屋頂的漏沿中透入,潘九娘不知在哪里弄來一壺茶,一張餅,半只雞,誠謹地道:“少主,請隨便用點充饑!”
  甘棠坐起身來,才發覺右臂被三塊木片緊緊扎住,業已能稍稍轉動,內傷也似乎減輕了不少,這當然是潘九娘料理的。
  吃了雞餅,再喝了几口茶,從怀中取出最后一粒“回生丹”,吞了下去,道:“潘香主,我需要行功,這是……”
  “絕對安全!”
  “好的!”
  當下就坐處盤膝垂帘,運起功來。
  這最后一處“偏穴”沖開,他的功力便算進入八段,与“天絕門”開派祖師相等,“功力再生”便算練成,到了這一步,可保內力久戰不衰,而且無論受了多嚴重的內傷,可以在极短暫的時間內复原而不須借重藥力。
  潘九娘目不交睫,甘棠行功,她是當然的護法,豈敢失之大意,甘棠是未來的掌門人,地位僅次于太夫人。
  驀地——
  一條白色人影,幽靈般的出現在洞前,來得無聲無息,肋下挾了一個黑衣人,一只手提了一個布包。
  潘九娘戒備未曾松懈,而竟然對方現身才發覺來了人,這份身手,她就已自歎弗如,及至看清對方形態之后,不由亡魂皆冒。
  來人,白袍白靴,頭罩白布套,只露雙眼在外。
  這白袍怪人,正是他奉命傳話給少主設法揭開他真面目的人。
  他到此何為?
  少主在運功緊要關頭,如受惊扰,后果簡直不堪設想,但她自覺沒有把握能阻止對方入洞,這土地祠小得可怜,只要怪人入祠,第一眼便可發現少主。
  只這剎那工夫,她頭上冒出了顆顆冷汗。
  她仍然蜷縮著沒有動,心里卻憂急如火焚。
  白袍怪人打量了四周一遍之后,舉步入祠,一腳踏入門欄,忽地又退了出來,目光有如寒星,直盯在潘九娘身上。
  潘九娘裝做睡得很熟的樣子,眼睛微微眯開一條縫,偷覷對方的動靜,直到此刻,她仍想不出應敵之道。
  白飽怪人熟視了潘九娘片刻,喃喃的道:“老乞婆,你雖非武林中人,但也饒不得,早死早超生,來世投個好人家出生,以免現世!”
  聲落,一腳踢向潘九娘胸門。
  潘九娘恰在這時翻了一個身,這一腳踢在背上。
  “哇!”
  半聲慘嗥!潘九娘被踢得騰起丈來高下,又摔回地面,耳目口鼻全都溢血,僅抽動了數下,便告气絕身亡。
  白袍怪人也許是壓根就沒有怀疑到對方是武林中人,所以這一腳所施力道,僅能致一個普通人于死命!而潘九娘在被踢飛的同時,彈了一粒小丸入祠,他也沒有注意到,一看對方情狀,當然是再也不能活了。
  轉身再度跨進門檻。
  突地——
  一股腐尸惡臭,扑鼻而來,令人欲嘔。
  白袍怪人口里“嗯”了一聲,退出門廊之外。“砰”的一聲,把挾在肋下的黑衣人摔落地面,放下提著的布包,然后,伸手一彈,黑衣人顯然是被制住穴道,這一彈立時醒了過來,口里呻吟出聲。
  “說,你是哪一門派屬下,受何人差遣辦這件事?”
  那聲音陰沉而獰惡。
  黑衣人惊栗万狀地仰面望著白袍怪人,卻不開口。
  白袍怪人“嘿”的一聲冷笑,道:“小子,你想嘗嘗分筋錯骨的滋味,是嗎?”
  黑衣人全身一震,厲聲道:“你殺了我吧!”
  “沒有這么便當,殺你不過是捻死一只蒼蠅而已!”
  “你……休想從俺口里問出半句話!”
  “除非你不是血肉之軀!”
  黑衣人伸掌拍向自己的天靈,企圖自決。
  白袍怪人微一抬手,黑衣人舉起的手掌嗒然垂落地面。
  “說!”
  “辦不到!”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5 10:21:06

第七章 謎中之謎

  白袍怪人伸指朝黑衣人一連三點。
  黑衣人身軀頓時扭曲,口里發出栗耳的慘哼,令人不忍卒听。
  慘哼之聲愈來愈劇,身軀象一條被踏傷的軟体動物在扭動翻滾,雙手拼命地在身上撕抓,衣衫片碎,皮破血流,血水粘和著沙土,變成了血泥,一層層裹上身軀,形狀之慘,簡直不像是發生在人間。
  慘哼聲由高而低,最后,剩下了斷續的嘶號。
  白袍怪人陰森地道:“說是不說?”
  黑衣人已成虛脫狀態,毫無反應。
  白袍怪人俯身抄起對方一只手,再次喝問道:“說,身屬何門何派,受何人差遣辦事?”
  黑衣人拼命掙出了一個字:“不!”
  白袍怪人沉“哼”一聲,雙手握住對方的手一擰……
  “哇!”
  黑衣人身軀猛地一顫,再無聲息。一只手掌,已被活生生地擰下來。
  這种慘無人道的手段,稍微有一絲人性,決做不出來。
  白袍怪人一彈指,黑衣人又回過魂來,口里“呼嚕、呼嚕”的喘气,夾在喘息聲中的,根本不是發自人口的慘哼,而是一种像野獸垂死前的嘶嗥,斷續,低沉,凄厲。
  “再不說把你撕成碎片!”
  黑衣人失神的眼直瞪著白袍怪人,那种怨責之色,令人一見終身難忘。
  白袍怪人見對方仍不開口,獰笑一聲,舉掌按去……
  驀在此刻——
  一個冰寒透骨的聲音道:“閣下好殘毒的手段!”
  白袍怪人大惊縮手,向后退了一步,他想不到竟然有人隱身在側。
  門廊之內,站著一個面如冠玉的美少年,目如電炬,望之令人心悸神搖。
  他,正是祠內行功的甘棠。
  白袍怪人看清眼前是誰之后,駭然惊呼道:“你……沒有死?”
  甘棠頓時心頭一震,對方說這話是什么意思?第一次,對方在“疊石峰”上照面,根本不曾動手,第二次在“苦竹庵”中,自己戴了面目,是一個病容滿面的少年,而現在是本來面目,而“沒有死”三個字從何說起?當下寒聲道:“我為什么要死?”
  “現在死也是一樣!”
  “現在死的是你!”
  新仇舊恨,一起兜上心頭,“疊石峰”几乎要了“神机子”的老命,“苦竹庵”中“棄塵”女尼被迫斷臂,自己也几乎一命不保,現在,潘九娘又橫尸當場。
  甘棠舉步走出門廊之外,滿眼盡是栗人煞芒。
  白袍怪人目言自語說了一聲:“不可能!”
  甘棠心中又是一動。
  “疊石峰”怪簫之謎?
  “苦竹庵”之謎?
  少林寺中南宮長老瞥見的白影之謎?
  這些謎底,非揭開不可……
  當下沉聲道:“閣下難道見不得人,何不揭去頭套?”
  白袍怪人“嘿”的一聲冷笑道:“小子!你死在臨頭了!”
  甘棠道:“不管誰死誰活,閣下總有個稱呼吧?”
  “你不配問!”
  “看來要在下動手替你揭開了?”
  “小子!你辦得到嗎?”
  “無妨試試看!”
  看字聲落,身形電彈而起,扑向白袍怪人,隨勢攻出了一指,這一招威力之強,駭人听聞,三歷死劫,已完成了“滅絕”武功的第八階段,功力已与開派祖師相等。
  “砰”然大響聲中,人影一触即分,白袍怪人一個踉蹌。
  甘棠信心大增,乍退又進。
  “砰!砰!”
  甘棠前胸承了一掌,震得連退了三四步。
  白袍怪人同樣被擊中一掌,竟然悶哼出聲。
  這兩個回合,比起不久前“苦竹庵”之戰,可說主客易勢。
  “滅絕武學”有攻無守,胜敗瞬息可分。
  甘棠已測出對方的高低,胸中已有成竹,大喝一聲:“納命來!”
  雙掌挾以畢生功力,猛然划出,勢如駭電奔雷。
  悶哼聲中,白袍怪人踉踉蹌蹌直退到門廊邊的石階之下。
  甘棠略調真气,上步欺身……
  白袍怪人陡地彈身而起,向斜方射去。
  就當白袍怪人身形彈起之際,一道排山掌力,猝然襲至,白袍怪人的身形,硬生生被迫回場中,正好与甘棠前欺身形相對,若不是見机剎勢,兩人非撞在一道不可。
  白袍怪人肝膽俱寒,目光瞥歸之下,不禁惊呼出聲。
  那從后猝然出手襲擊的,赫然是那七孔流血而死的老乞婆。
  甘棠也是暗吃一惊,他以為潘九娘已被害了,想不到竟然還活著。“天絕武學”的奇奧就在于此。
  白袍怪人自知再耽下去,必無悻理,身形動處,狠命的向甘棠攻出一掌,攻勢之強勁狠辣,令人咋舌。
  甘棠下意識地向后一撤身。
  白袍怪人的這一招是存心以退為進,就在一掌攻出之后,彈身飛遁,快,快得令人轉念都來不及,可惜,他遇到的對手并非常人。
  “回去!”
  兩條人影在半空相對。
  慘哼充耳,白袍怪人栽落地面,但他一挺身又站起來,蒙面罩已被口血染紅。
  “當心暗器!”
  潘九娘急叫一聲。
  一篷黑雨,罩身洒向甘棠。
  一式“追風化影”,甘棠電閃般晃出丈外,黑雨著地,冒起一片藍色火花。
  “躺下!”
  暴喝聲中,白袍怪人慘嗥半聲,“砰”然栽倒,一掙,竟然掙不起身來,顯然這一掌甘棠出手不輕。
  旁邊,潘九娘正為那垂死的黑衣人療傷。
  甘棠回首道:“潘香主,怎么樣?”
  “死不了!”
  “好!”
  回過頭來,順手抓起那布包,打開一看,不由大是駭然,里面正是自己拒收,而由林云另派人送返少林寺的掌門方丈替身的人頭。
  難道這白袍怪人真的就是橫掃武林的“死神”?
  “死神”伏誅,這將是震惊武林的大事,無邊血劫,將可消失于無形。
  他內心感到無比激動。
  心念几轉之后,大聲喝道:“報名!”
  白施怪人掙扎著坐起身來,凄厲的道:“小子!”
  甘棠上前,一把扯落白袍怪人的頭罩,一看之下,不由一窒,頭罩下隱著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面孔,陰騖慘厲,口角血漬殷殷。
  他,當然不是“死神”,“死神”出道在一甲子前,最少該是近百年齡。
  他是誰?
  潘九娘移步過來,一照面,惑然道:“他會是誰?”
  甘棠心念疾轉,自己初次見這白袍怪人,是在“疊石峰”頭,他受命于那簫聲的主人,難道那簫聲主人就是“死神”?但自己施“潛听”之術听到的,分明是一個女人聲音,難道“死神”是女人身不成?
  如果“死神”另有其人,他取這人頭何為?
  “苦竹庵”中妙齡女尼“棄塵”,被逼之下,聲明償恩而自斷一臂,白袍怪人与“棄塵”之間又是什么關系?
  謎,又是一連串不可解的謎。
  心念之中,再次喝問道:“閣下到底是誰?”
  “你……不配問!”
  “閣下不說恐怕辦不到了!”
  “小子,‘天絕門’會遭到百倍的報复。”
  “那是另外一回事。我問你,‘疊石峰’頭的女人是誰?”
  “疊石峰?女人?小子!你在放什么屁?”
  “小的叫尉遲風,奉命送這匣子到少林寺……”
  甘棠一頷首道:“你是‘奇門派’屬下弟子,還是……”
  黑衣人這時業已拜罷坐起身形,聞言不由一窒,期期地道:“是的,小的是‘奇門派’主壇弟子!”
  甘棠心念暗轉,這人,當然是林云所派遣送人頭的弟子無疑,只不知“魔母”母子与奇門派是什么關系,如果說,雙方關系止于林云是“魔母”侄子的知友,而林云是“奇門派”的少主或身份很高的角色?還不怎樣,否則這情況可就相當复雜了。
  林云不惜与“邪子”破臉動手,舍命維護的思情,他已深銘五內,若非林云代他挨了那一柄飛刀,也許他早死了。
  尉遲風即是“奇門派”屬下,救了他是十分應該的。
  心念之中,又道:“朋友,在下有句話問你,如果有不便,可以不必答复!”
  “小的可否先請問尊姓大名?”
  “天絕門少主施天棠!”
  上代掌門義兄叫施天贊,他本名甘棠,上次在“玉牒堡”中,化身“無名老人”的首座長老南宮由,給他介紹為施天棠,取兩個名的頭尾,他一直沿用這名字。
  尉遲風“哦”了一聲道:“原來是施少主,小的失敬了!”
  “好說!”
  “少門主有話請問!”
  “你可認識林云其人?”
  “林云?”
  “不錯,一個青衫書生!”
  “哦!那是敝派少主!”
  “离此不遠的那座巨宅,想來是……”
  “是敝少主一位知友的親戚!”
  甘棠不由又想到那牡丹柬的主人,脫口道:“林云兄的知友是誰?”
  “這……恕小的不便奉陳!”
  “既是如此,你只當沒有這一問吧!”
  “小的十分抱歉!”
  “不必。”
  甘棠口里說不必心里卻在想,那留牡丹柬的人,為何如此隱秘,照各种跡象推測,對方极可能是個女子,換句話說,該是林云的紅粉知己。
  只這片刻功夫,潘九娘已剝下白袍怪人的面皮,并把尸体掩埋妥當。
  天亮了。
  晨光掃除了星夜的陰霾。
  甘棠向尉遲風道:“朋友可以自己行動了嗎?”
  “敬謝關怀,小的只要不死,會有同門接應!”
  “好,請代向令少主致意!那木匣子你還是帶走。”
  “謹遵台命。”
  甘棠轉向潘九娘道:“潘香主,我走了!”
  “少主,還有些事奉稟!”
  “什么事!”
  潘九娘超前悄聲道:“上次少主曾命卑座傳語程院主,救活那‘疊石峰’石洞中的‘神机子’……”
  “怎么樣?”
  “神机子業已被害!”
  甘棠這一惊非同小可,栗聲道:“神机子被害?”
  “是的,据院主說,是死于一种邪門功力,全身無傷痕。”
  “全身無傷痕?”
  “是的,程院主親自去的,到達時業已陳尸洞內,看樣子死亡兩日以上了。”
  甘棠一直在默想著,“全身無傷痕”這句話,他想起少林數十弟子与十長老,死時也是毫無傷痕与致命跡象,難道是一個人所為?
  這是“死神”的殺人方法?
  “死神”為什么要殺害神机子?
  那地方十分隱僻,“死神”怎會去下手?
  難道自己第一次所見的另一白袍怪人便是“死神”?
  抑是“死神”另有其人,与白袍怪人之間只是巧合?
  “神机子”一代奇人,以天下事為己任,想不到竟如此下場。
  想來想去,關鍵仍在“疊石峰”上,聞聲而不見人的怪簫主人,如能揭開怪簫主人的真面目,也許可以解開部分的謎。
  當下又問道:“程院主還說了什么沒有?”
  “沒有了!”
  “那我走了!”
  “少主可否示知行蹤?”
  “我有太多的地方要去,行蹤難定。”
  “卑座恭送少主!”
  “免禮!”
  禮字落聲,人已在五丈之外。
  四顧無人,他重新取出一副面具戴上,成了歪眼歪鼻的怪老人,奔了一程,就在農家買了一件舊上藍布衫套在外面,這一來,貌相与衣著相稱了。
  一路之上,他盤算著下一步該采取何种行動。
  “九邪魔母”在見面之初,知道自己是“天絕門”少主,但沒有什么异樣表情,這證明以前推斷,義父義兄被肢解太行山下是她母子所為可能錯誤了,而在見了“鷹龍魔牌”之后,態度立變,不但苦追來歷,而且聲言要消滅“天絕門”,這除了對方是血洗“圣城”的真凶之一而外,還意味著什么呢?
  想起了仇,頓感裂膽摧肝之痛。
  豈能讓不共戴天的血海仇人,長久逍遙自在地活下去。
  于是,他決定了行動的步驟。
  誅“九邪魔母”。
  追尋“魔王之王”的下落。
  再闖“玉牒堡”。
  赴太行山探索義父兄被肢解之謎。
  探“疊石峰”。
  索“死神”之謎,為武林消解血劫。
  自完成了《天絕奇書·武功篇》八段功力之后,他自信能与“魔母”一戰,現在自己再度易容,大可見机行事。
  心念之中,相准了方向,朝“魔母”所居的巨宅奔去。
  驀地——
  一陣如雷暴喝,夾著女子責罵之聲,從不遠之處傳來。
  甘棠心頭一動,剎住身形,听那聲音,傳自左邊不遠的一片密林之中,那女子的責罵聲已變為悲凄的號哭,十分刺耳,略一思索之后,決定看個究竟,倒轉身朝左邊那片密林馳去。
  林外,拴著十余匹健馬,滿身塵土,毛似水淋,顯然是經過長程馳騁。
  入林十丈余左右,人影霍霍,在林中空地上圍成一個小圈。
  甘棠身影似魅,悄聲無息地掩到人圈之外。
  十四名青衣勁裝漢子,散落地圍在四周,每一個襟前繡著一條張牙舞爪的小龍,中央是一個障頭鼠目的老者,面對一個滿面凄厲的少婦。
  那少婦衣裙不整,釵橫發亂,淚跡斑斑,但仍掩不住那天生的麗質。
  老者面帶獰笑,粗聲露气地道:“少夫人,你知道任性而為的后果?”
  少婦厲聲道:“宋二郎,你這老走狗,人不報應你,天一定報應你!”
  被稱為宋二郎的老者嘿嘿一連陰笑道:“少夫人,你知道堡主如何交代老夫?”
  “那老而無恥的說什么?”
  “追不回來就帶尸首回來。”
  “哈哈哈哈,我早就不想活了,你這走狗就帶尸体去复命罷!”
  “少夫人,老夫可是說了就做的!”
  “做吧!青龍堡中從上而下,沒有一個不該殺!”
  暗中的甘棠頓時血涌气促,心跳怦怦,原來這些人是“青龍堡”屬下,這少婦被稱為少夫人,莫非她就是自己未謀一面,而又退婚另嫁的未婚妻西門素云。是的,除了她,不會有別人,听人言,“青龍堡”的衛非,只有衛武雄一個獨生子。
  她,曾經是自己的未婚妻?
  為什么會被人追擊?
  听口气,她對“青龍堡”似乎怨毒很深,為什么?
  他想到自已被她父親西門嵩多次追殺!
  自己的繼母陸秀貞与西門嵩通奸!
  而她,在自己未主動退婚之前,就已經准備改嫁衛武雄,自己到“玉牒堡”退婚之日,正是她出嫁之期,彼此之間,除了恨,什么也沒有存在。
  大丈夫放著血仇未复,家門之羞末除,妻子不保,不羞煞也愧煞。
  想到這里,心中感到一陣陣被撕裂的痛楚。
  場中——
  那獐頭鼠目的老者宋二郎桀桀一連怪笑道:“少夫人,你要三思!”
  少婦怨毒之极地道:“我主意已定了,要命就拿去!”
  “老夫給你最后一個考慮的机會!”
  “用不著廢話了,你‘毒心宋二郎’与衛非父子是一丘之貉!”
  “好,罵得好,你雖想死,恐怕不太容易……”
  “你想怎樣?”
  “活捉你回去!”
  “別枉費心思了,你辦不到!”
  “老夫不信這個邪!”
  少婦咬牙切齒地道:“奴家自幼就已許了夫家,想不到被迫改嫁衛武雄,而他卻……衛非這老殺才,禽獸不如的東西……”
  甘棠本已打算不管這种事,聞言之下,不由全身起一連顫栗,原來她是被迫改嫁,她心目中還有自己這未謀面的未婚夫,她之出走,顯然是不甘受迫害,既已碰上了,能不管嗎?
  但一想到她父親西門嵩,宛若被冷水澆頭,充滿心口的,仍是無比的恨。
  “毒心宋二郎”身形一移……
  少婦厲聲道:“站住!”
  “怎么,你回心轉意了?”
  “事已至此,毋須你操心費力!”
  “這話是什么意思?”
  “我自己會解決!”
  “解決?”
  “不錯!”
  “如何解決?”
  “讓你如愿,帶一具尸体回去!”
  “怎么?你……”
  “生不能雪怨,死后變成厲鬼也要索仇!”
  語音之凄厲怨毒,令人听來不寒而栗。
  少婦迅快地用手朝口邊一抹。
  甘棠可不曾疏神,看得十分真切,她是服毒以圖解脫。
  救她?不救她?
  只這稍一猶豫之際,“毒心宋二郎”虎吼一聲,扑了過去,伸手便抓,看他出手之勢,功力已達一流之境。
  少婦竟然避無可避的被扣住手腕。
  “毒心宋二郎”暴喝道:“你服毒?”
  “不錯!”
  “你還是死不了,老夫有藥可解……”
  “哈哈哈哈……”
  “有什么可笑?”
  “你能解得了‘毒中之毒’?”
  毒心宋二郎老臉劇變,栗聲道:“毒中之毒?”
  話聲未落,少婦粉腮突呈一片鮮艷的酡紅,嬌軀虛軟地委頓下去,毒心宋二郎一松手,少婦“砰”然落地,耳目口鼻,齊溢出鮮血來。
  甘棠五內皆裂,彈身飛射入場。
  “誰敢找死!”
  暴喝聲中,四個青衣漢子虎扑而上。
  甘棠一揮手……
  四條人影,挾著凄厲的慘號,飛瀉而去,其余壯漢,不由惊魂出竅。
  毒心宋二郎一回身,正好面對甘棠,獰聲道:“誰來找死?”
  甘棠片言不發,又是一掌掃去。
  “砰!”
  悶哼聲中,毒心宋二郎連退了四五步,口中射出一股血箭。
  “呀!”
  又是一聲惊叫,毒心宋二郎如逢鬼魅似的,老臉泛起抽搐,目中盡是駭极之色,語不成聲的道:“原來是您……您……您老……”
  這意外的神情,使甘棠大為愕然。
  毒心宋二郎猛一彈身,電閃遁去,其余的青衣漢子,發一聲喊,豕突狼奔,倉惶奔竄。
  甘棠已無暇追殺,立即俯身察看,少婦全身發黑,業已玉殞香消,他急得手足發麻,血液都似乎凝結了,顫抖著手,掏出綠玉小瓶,倒了一粒“避毒丹”在手,用拇食兩指鉗住,正待往少婦口中送去……
  驀然——
  一個蒼勁的聲音道:“朋友,摸不得。‘毒中之毒’無人能解,触之立斃!”
  甘棠大惊縮手,起身回顧道:“是何方朋友?”
  “老夫太极掌門李無气!”
  話聲中,一個玄衣老者從樹后現身出來,不錯,這老者正是甘棠在“玉牒堡”群英會中見過一面的“太极掌門李無气!”
  “太极掌門李無气”剛一和甘棠照面,立即面色劇變,連連倒退,口唇掀動,卻沒有聲音,退到一丈左右,突地彈身飛逝。
  甘棠心頭大震,忽然意識到臉上的面具出了毛病,否則對方不會惊駭而逃,极可能這面具与一個不可一世的人物相似。
  他顧不得去深想個中原因,重新蹲下身去,只這片刻功夫,少婦的面孔手掌等露在外面的部分,已開始腐爛。
  好厲害的“毒中之毒”。
  這少婦怎會有這种劇毒帶在身邊。
  看來任何仙丹妙藥都無能為力了。
  甘棠頹然退了數步,坐到地面,順手把“避毒丹”含在口中。
  他深深地自責遲了半步,否則她不會死。
  她為未謀面的未婚夫持節,抗婚出走,她已盡了本分,她父親有錯,該殺,然而她是無辜的。
  “是我害了她嗎?”
  甘棠痛苦地們心自問。
  人死了,一切都已無法挽回,自責、懊悔。一切与事無補,然而,他的心坎上,已深深地划下了一道創痕,他竟然因為遲遲不出手而使曾有未婚妻名份的女子橫死。
  他木然望著逐漸腐化的尸体,內心一陣陣地抽動。
  兩滴冰涼的淚珠,滾下面頰。
  是懊悔之淚,也是出自本性的悼亡之淚。
  盞茶功夫,尸体化盡,剩下一堆焦黑的骸骨,血水流經之處,草枯石裂,看來令人怵目惊心。
  他站起身來,揮掌掘土堆蓋,做成座墳墓的樣式,削石為碑,捐書:“烈女西門素云之墓”八個大字。
  碑上他沒有留名,因為他已當面向“玉牌堡主西門嵩”提出解除婚約。
  他采了一束野花,洒在墓頭,喃喃祝禱道:“素云妹,我們沒有見過面,也喪失了原先的名份,但我深深地感到懊悔交加,我本可救你而沒救你,听著,我為你報仇,用那些迫害你的人的鮮血來慰你在泉下之靈,你說,生不能報怨,死后變厲鬼索仇,這一點,我甘棠立誓替你辦到!”
  是的,他該如此做,西門素云下嫁衛武雄業已半年以上,為什么現在才出走,如果單為了烈女不嫁二夫的古訓,她該早早逃婚。同時那种表現在神情上的怨毒,恨极的口吻,似乎還有內情,但那是什么呢?
  西門嵩為什么一定要迫使女儿下嫁她所不愿嫁的衛武雄?
  衛武雄的替身曾焚“苦竹庵”,似乎与那妙齡女尼“棄塵”有關,這又是什么蹊蹺?
  這一切,表面看來是平常,但細想起來卻又盡是疑云重重。
  他對墳墓作了最后的憑吊,然后怀著莫名的沉痛心情,黯然离開。
  功夫不大,那所巨宅大院遙遙在望。
  一股無比的恨毒,挾著殺机,從內心涌起。
  他咬了咬牙,朝那离開了一夜的巨宅走去,直抵宅門,還不見半個人影。
  這倒是一個异常的現象。
  他止步躊躇了片刻,毅然又舉步,向前欺去,到了門前回頭掃去,不由心頭劇震,脫口而呼道:“血帖!”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5 10:21:44

第八章 紅粉之劫

  只見門楣之上,一個貼印,入木三分,中央四個凸出的篆字“死亡敕令”。
  死神光顧這巨宅,是否為了少林掌門替身人頭被竊的事?
  如果“魔母”母子悉遭“死神”毒手,自己的血仇豈非落了空?
  這變故的确大大出人意料之外。
  心念之中,舉步跨入庄門,門里,五具庄丁模樣的尸体,業已僵直,周身不見傷痕,宛如熟睡般的,一點不錯,這正是死神殺人的神密手法。
  甘棠一顆心几乎跳出口腔。
  再往里行,內院階沿下,又是兩女一男,三具尸体。
  死神既已下了手,看來魔母等已無悻理,血海深仇恐怕要落空了。
  穿過回欄,到了后院,地上赫然橫陳著三庄主的尸体,側面是兩名青衣小婢,廊柱邊又是一個半老婦人尸体,似是仆婦之流。
  前后,已發現了十二具死尸。
  偌大一個豪華宅院,無聲無息,加上死尸,頓顯鬼气森森,進入偏院,是他昨天坐過的花軒,廊沿上有一灘業已凝固變紫的血漬,卻不見再有死尸,巡行一周,仍無所見,看來被害的僅限于那十二人。
  甘棠喘了一口大气,魔母和大二兩庄主既不在被害之列,報仇仍然有望,不過經此一劫,要再找到仇家,可就相當困難了。
  魔母和兩子真的能逃脫死神之手嗎?
  少林十長老功力并非泛泛,連死神的形象都不曾看清,便已遭毒手,若非南宮長老事先的巧妙安排,連掌門方丈在內,誰也逃不了一死,如果魔母真能從死神手下逃生,那她的功力可說相當的惊人了。
  這些,只是臆測,事實真相如何,還是一個謎。
  他不自禁地想到了恩重如山的林云,他已离開了嗎?抑是……
  一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雖屬肇因于他受人之托而有求于自己,但那份知遇之情,不惜舍命相救之義,是值得永銘肺腑的。
  他暗暗祝禱,唯愿那義重如山的義友無恙。
  痴立多時,覺得已沒有耽下去的必要,如果魔母与二子不喪命死神之手,總有一天會找到他們。
  心念之中,忽听一個冷森森的聲音道:“閣下慢走!”
  甘棠大吃一惊,目光轉處,全身一陣悚栗。
  花軒階沿之上,一個面蒙黑紗的婦人,幽靈似的站在那。
  這婦人何時來臨,他竟然全無所覺。
  她是誰。
  從外型看,她決非魔母。
  難道她是整座中原武林為之顫栗的“死神”?
  想到這里,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噤。
  蒙面婦人再度開口,聲音冷酷得刺耳栗心:“想不到閣下仍在世間,哈哈哈哈……”
  笑聲,含蘊了無窮的殺机。
  甘棠為之一窒,冷冷地道:“死?嘿嘿!本人豈會輕易地离開世間。”
  “這是天假其便!”
  “天假其便,什么意思?”
  “閣下該死在本座手里!”
  “本座?尊駕是誰?”
  “當你授首之時,自然會告訴你!”
  甘棠頓時怒火上沖,大聲道:“尊駕到底是誰?”
  “到時候便告訴你!”
  “尊駕知道在下是誰?”
  蒙面婦人發出一串凄厲的笑聲道:“丑面人魔,你化成灰本座也認得你!”
  甘棠駭然退了一大步,“丑面人魔”四個字使他吃惊不小,至此他才意識到問題發生在他所戴的人皮面具上,原來這面具是“丑面人魔”的面皮所制,“丑面人魔”這四個字曾听人說過,是二十年前的第一號恐怖人物,功高難測,殺人無數,据傳言,手下從未放過活口,想不到自己當了他的替身。
  這面具是“玉碟堡”屬下刑堂堂主自稱“半面人”的丑女人所贈,“半面人”何來這面皮呢?想來“丑面人魔”必是死于那“半面人”之手,如此說來,“半面人”又是一個不可思議的人物了。
  “半面人”為什么要救自己,贈送五副面具,這仍是橫亙心中的一個謎。
  看來這蒙面婦人与“丑面人魔”有仇,她自稱本座,是何許人物呢?
  她何以不期而至呢?
  是了,青龍堡宋二郎与太极掌門李無气等人,見自己時,聞風而逃,原來都把自己當成了惡魔“丑面人魔”了。
  目前,自己是否該顯露本來面目呢?
  “半面人”對自己有救命之恩,當自已被淫婦陸秀貞劈死“玉碟堡”刑台,被“半面人”相救,造假冢以瞞堡中人眼目,一再說“甘棠從此已不在人世”,如果自己擅露面目,首先對“半面人”就有嚴重的后果,同時對訪仇緝凶,也將增加困難,但如不揭開面具,眼前就無法善了……
  心念未已,蒙面婦人又道:“想不到‘丑面人魔’重現江湖,竟然冒充‘死神’濫殺無辜,今天宅中的十二條人命,并在一起算。”
  甘棠又是一震,這誤會更大了,竟被對方誤為冒充“死神”。
  看樣子,對方是剛來不久。
  并在一起算,從這句話看來,她与“魔母”必有淵源。
  這一來,他打消了揭露真面目的心愿,准備從對方身上追出“魔母”下落。他只說十二條人命,當然意味著“魔母”及二子与其余的下人已逃出“死神”魔掌。
  追出“魔母”就可連帶追出元凶“魔王之王”的下落。
  不過,被誤認為“死神”這一點是很可怕的,必須加以澄清,否則立即就將成為武林公敵,當下冷冷地道:“誰冒充死神?”
  “難道不是?”
  “本人鄭重否認!”
  “這十二條人命如何解釋?”
  “難道尊駕看見是本人下的手?”
  “你……真的不是?”
  “如果是,尊駕難逃一死!君子不掠人之美……”
  “哼!你是君子?”
  “是与不是,毋庸爭論。”
  蒙面婦人怔了片刻,道:“本座相信你不是,現在來結結舊債!”
  “舊債,什么舊債?”
  “丑面人魔,坦白地講,今天如能殺了你便告訴你真相,否則為了以后的机會,暫時保留。”
  “如果你死在本人之手呢?”
  “不會有這种事發生!”
  話聲中,人已一晃到了院中,身法之輕靈的确像影子閃晃,絕無半點聲息,這一手,較之天絕門的追風化影,有過之而無不及,窺一斑而知全豹,甘棠心中不由微感忐忑。
  若非為了追查魔母下落,他可以一走了之,犯不著來頂這黑鍋,
  他也可以在离此之后,改換面具,什么問題也沒有,但這婦人与魔母有關聯,而魔母是早已知的仇人之一,自己不變面具,以后定可引出仇家。
  心念之中,沉聲道:“這里主人与尊駕有何淵源?”
  “這你何必知道?”
  “本人為這里主人母子而來!”
  “那好极了,你越發該死了!”
  話中之意,不言可喻,這婦人与魔母之間大有淵源。
  “納命來!”
  喝聲中,蒙面婦人已出了手,招式之玄奧狠辣,為他出道以來所僅見。
  心頭微震之下,也攻出一招。
  天絕武學有攻無守,他除了閃讓便是攻擊。
  “砰!砰!”
  人影一合而分,雙方俱是奇詭無倫的手法,竟然彼此各擊中了對方一掌。
  甘棠真的駭然了,自己才完成第八段武功,功力比以前已高了一層,自己因本門迥异正軌的武學,中掌不受傷是意料中事,但對方中了自己八成功力的一掌而夷然無損,就有些不可思議。
  蒙面婦人似以能与對方硬拼一指而無損,信心大增,冷哼聲中,再度出手。
  一場惊心動魄,武林罕見的拼搏展了開來。
  轉眼便是十個照面。
  甘棠心中的駭意莫可言宣,他想不到對方的武功也是走的詭异路子,竟然能与“天絕武學”分庭抗禮。
  放眼武林,能接下這蒙面婦人一擊,恐怕少之又少。
  具備這高的身手,當非等閒人物,她是誰呢?与“魔母”是一丘之貉?
  蒙面婦人招招俱是致命殺著,那股怨毒之气,象征著她与“丑面人魔”仇恨之深。
  又是五個照面。
  甘棠自忖,若非就近完成了八段武功,根本不是對方的敵手,武林人外有人,武學一道無人敢稱第一,即使窮畢生之力,再加上奇緣,所學仍然有限。
  驀地——
  四個錦袍老者,悄沒聲地從四面掩上,各占了一個方位。
  甘棠偷眼瞥見之下,心念疾轉,對方顯然有備而來,如不立施殺手,今天恐怕難以如愿。
  心念動處,驀聚全部真力,大喝聲中,“天絕武功篇”中,最具威力的一招殺手,“天翻地覆”攻了出去。
  悶哼聲起,蒙面婦人登登登連退了七八步,嬌軀連搖不止。
  甘棠身形也晃了兩晃,胸部一陣起伏。
  這一招“天翻地覆”僅只是把對方擊退,依然傷不了對方,不由心頭泛寒,如果四個錦袍老者加入戰圈,情況就未可樂觀了。
  蒙面婦人惡狠狠地道:“丑面人魔,今天如讓你逃出手去,本座立即自刎!”
  她有什么把握而作此語?
  話聲中,緩緩舉步前欺。
  甘棠迅速地照口訣默運神功,內元在眨眼間恢复如初。
  四個錦袍老者,如四尊石像,不言不動,但從眼神中可看出是在全力戒備。
  場面在死寂中透著無比的殺机。
  甘棠心念電似一轉,如果施展与敵人皆亡的絕著“逆珠碎玉”自己受傷難免,但憑本門“生机不滅”的根基,加上“功力再生”的至上修持,決不會發生嚴重后果,而對方縱使不死也非重傷不可,只要制止這蒙面婦人,便可追索仇家下落。
  但事實是否一如自己推測,必須預先證實自己并非真正的“丑面人魔”,決不可殺害無辜。
  蒙面婦人業已欺身到身前八尺之間。
  甘棠冷喝一聲道:“站住!”
  蒙面婦人寒聲道:“你有什么遺言?”
  “听口气你准能傷得了本人?”
  “不信你可試試看。”
  “報出你的身份?”
  “本座說過當你咽气時會告訴你,決不讓你作冤鬼!”
  “如不說出身份,你會后悔無及!”
  “魔鬼,不可能了,這种事情不會發生。”
  “最后一句話,你与此間母子什么關系?”
  “告訴你無妨,手足之親!”
  甘棠登時殺机狂熾,栗聲道:“如此殺你不為過了!”
  蒙面婦人陰冷地道:“遲了!”
  就在此際,甘棠鼻中嗅到一种如蘭似麝的异香,腦中立生暈眩之感,不由肝膽皆炸,暴喝道:“你用毒?”
  蒙面婦人電閃般飄退丈外,口里道:“不錯,對付你這等人物,用毒有何不當。”
  栗喝聲中,甘棠身形電彈而起,一招“迸珠碎玉”挾以畢生修為發出。
  蒙面婦人早以料到在毒性沒有制住對方之前,必有這駭人的扑擊,几乎与甘棠發動攻擊的同時,嬌軀向橫方向閃去。
  對方動手快逾電光石火。
  “天絕武學”豈是等閒,蒙面婦人反應不為不快,但仍被威力半徑所波及,悶哼聲中,跌跌撞撞地沖出八尺,胸前一片殷紅的血漬。
  甘棠但覺天旋地轉,身形搖搖欲倒,急探手入怀,取那“辟毒丹”……
  一道排山狂勁,罩身卷到。
  甘棠避無可避,“砰”然一聲,栽了下去,但仍不忘神“辟毒丹”,再度探手入怀……
  “轟!”
  又是一道狂飆匝地卷到,慘哼聲中,被震得騰起丈來高又跌回地面,眼前一黑,昏死過去。
  神志复蘇之時,但覺全身脫力,毫無勁道,仍有混混噩噩之感。
  他努力鎮定了一下心神,暗忖,我難道還沒有死,要想伸展一下肢体,卻是分毫不能移動,尤其一顆腦袋,重若千鈞。
  撐開沉重的眼帘,眼前金光亂進,雜亂無章的彩色光暈,重疊迷幻,分不出是何形体。
  眼前是一座大廳,木偶般排列了數十人影,迎面一座香案,燭光搖曳,香煙絛繞,案上高供著一塊神主牌。
  自己,被反縛在一張檀木大椅上,面對神主。
  活祭,這是活祭的場面。
  他的心神整個恢复了。
  身旁,站著一個風韻依稀的中年婦女,從身材上看,正是那蒙面婦人。
  只見她滿面凄厲,手中托著一柄明晃晃的牛耳尖刀。
  不言可喻,對方把自己當作“丑面人魔”活祭報仇。
  一個錦袍老者,站在案側,口中高唱一聲道:“上香!”
  中年婦女把牛耳尖刀放置案上,然后上了三炷香。
  “祝告!”
  中年婦人跪了下去。
  接著是一陣悉索之聲,廳內所有的人,全跪了下去。
  中年婦女口中喃喃有聲。
  甘棠半個字也听不進去,全身汗出如洗,這樣的死,豈能瞑目,說了真相?但對方是“魔母”的手足之親,依然活不了,反之將給“天絕門”帶來更嚴重的后果,任由對方宰割?又實在不甘心。
  他鼻中已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他想象著,鋒利的刀尖,刺進胸膛,然后……
  “獻祭!”
  那悠長的唱禮聲,像是死神的召喚,使人毛骨悚然。
  難道我甘棠就這樣不明不白地當了犧牲?
  他想提聚功力,然而一點作用也沒有。
  “天絕武功”并非一般點穴戳脈之法可制,那該是毒的作用了。
  中年婦人站起身來,手執牛耳尖刀,回身面向甘棠,面罩恐怖殺机。
  甘棠五內如焚,世界上沒有比這种遭遇更殘酷的事了。
  死吧,被仇人剖腹挖心。
  “武圣”之后,“天絕門”少主,無論那一重身份,結果仍然是死。
  他做夢也估不到有這般結局。
  一個黑衣漢子,手捧一個紅木托盤,來到香案前,單膝下跪,托盤高舉過頭。
  場面冷酷而肅殺。
  到現在,他還不知道對方是什么身份,所報何仇?
  大丈夫生為何歡死何懼!死,對一個刀頭舔血的武林人而言,算不了什么,但,如此死法,如此死所,是無法瞑目的。
  一切放不下的恩怨情仇,也將從此次飛煙滅。
  中年婦女帶煞的目光直照在甘棠面上,恨恨地道:“‘丑面人魔’你不愧是個人物,竟然臨死面不改色。”
  甘棠能說什么呢?只用一雙恨毒交集的目光,回敬對方。
  中年婦人接著又道:“你現在知道本座是誰了吧?”
  天曉得,他根本茫然無知。
  中年婦人咬了咬牙,厲聲道:“現在本座要与本門遭害者報仇,把你剖腹挖心……”
  話聲中,緩緩揚起手中牛耳尖刀。
  甘棠目眥盡裂,眼角血水橫流,內心有一种被撕裂的感覺,他仍不吭聲,是的,如果揭露身份,徒使仇者稱快,万一對方以自己為人質,要挾本門,其后果更不堪想象。
  他不相信命運,然而此時,面臨死亡的那一剎那,他對命運低頭。
  他數歷死劫,卻坦然無懼,現在他顫栗了,不是怕死,而是死得不得其所。
  閃亮的刀尖,寒森森地接近胸膛……
  驀在此刻——
  一個极其耳熟的聲音道:“媽,慢著!”
  中年婦人惊异地一縮手。
  甘棠不期地扭頭一看,呀!發話的赫然是結識不久的林云,林云跪在行列最前面的居中,他一直沒有發現他。
  這是漆黑的夜幕中閃現的燈火。
  他不怕死,然而當有一絲活的希望時,求生的本能自然地抬頭,因為他不能死,他還有許多心愿未了。
  但這意念,隨著另一個意念破滅。
  看情形,林云是這中年婦人的儿子,而中年婦人自稱是“魔母”的手足之親,林云在巨宅中稱“魔母”為姨媽,稱“邪子”為表兄,他所謂至友尊親,從友而稱呼等,卻是假話,他,也許就是那留牡丹花柬的人,也許留牡丹花柬的是“魔母”的女儿?
  向仇人乞命?
  再一次接受仇人的恩惠?
  不!決不!
  他垂下了頭,讓絕望与痛苦,啃嚙自己的心。
  中年婦女惑然道:“云儿,什么事?”
  林云期期地道:“媽,事情似乎不妥!”
  “什么不妥?”
  “他不是‘丑面人魔’本人!”
  此語一出,滿堂皆惊,甘棠不自禁地又抬起了頭。
  中年婦女駭然道:“你說什么?”
  “他可能不是老魔本人!”
  “你根据什么這樣說?”
  “孩儿看他是帶了面具!”
  “面具?天下有這般精巧的面具能瞞過為娘的眼目?”
  “看他手腳勁項的膚色与臉孔截然兩樣而且……”
  “而且什么?”
  “這雙眼睛孩儿似乎在何處見過。”
  甘棠全身一震,一切只有听天由命了,想不到林云的目光如此銳利。
  林云是“奇門派”少主,這婦人自稱本座,那她是奇門派掌門無疑了,想不到同天絕門同屬武林神秘幫派的奇門派主是個女人。
  中年婦女凄厲的目光移回甘棠面上,激動地道:“你到底是誰?”
  甘棠一咬牙,不予理睬。
  中年婦女側顧林云道:“孩子!你錯了!”
  “我……錯了?”
  “如你所說,他為什么面對死亡而不分辨?”
  “孩儿不信!”
  “不信?好!”
  中年婦人伸手朝甘棠臉上一抓,面具應聲而落。“呀!”
  惊呼之聲,響成一片。
  隱在面具之下的,赫然是一張俊秀絕倫的少年面孔,這簡直是讓人難以置信的事,這少年是誰?為什么甘替丑面人魔受死?這是每一個在場者心中的疑問,只有林云一個人除外。
  林云似乎被突然的意外情況惊愣了。
  中年婦女愕然退了兩步,顫聲道:“你……”
  廳外一個聲音道:“稟門主!”
  “誰?”
  “主壇弟子尉遲風!”
  “什么事?”
  “他就是救弟子性命的天絕門少主!”
  “哦!”
  中年婦人目光移向林云,再深深地注視了甘棠一眼,然后向眾人一揮手道:“各位請退下!”
  “遵命!”
  轟應聲中,紛紛施禮而退,只剩下林云一人在側。
  甘棠鐵青著面孔,一言不發,但內心卻紊亂已极,這又是他始料所不及的結果,林云算是第二次救了他的命,這筆帳,將來如何償還?
  林云終于迸出了一句話:“賢弟,想不到是你!”
  甘棠苦澀地一笑,算是回答,他能說什么呢?
  林云上前解了甘棠的縛,然后兩指一夾,從甘棠腎俞穴上抽出一根三寸長的銀針。甘棠這才明白何以真气不能提聚的原因,天絕武學根本不受制于普通點穴手法,這种銀針穿穴的手法,還屬初見。
  銀針一除,真气開始流轉,“功力再生”在這种情況下發生了妙用,瞬息之間,功力竟告全部恢复,他仍坐在那椅上不動。
  “林兄,小弟又欠了你一筆!”
  “賢弟,不可說這樣的話。”
  中年婦人粉腮一連數變之后,沉聲道:“施天棠,你是云儿的朋友,希望你据實回答本座几個問題。”
  甘棠當然想象得到對方想問的是什么,當下冷冰冰地道:“恐怕尊駕會失望!”
  中年婦人粉腮一緊,道:“本座是奇門派第二十四代掌門令主,諒來你已有所知!”
  “嗯!”
  “現在請回答本座,這個丑面人魔的面具何來?”
  “一位武林异人所贈!”
  “武林异人所贈?”
  “不錯!”
  “那异人是誰?”
  “這一點歉難奉告!”
  “施少主,你明白本座追尋丑面人魔的苦心?”
  “知道!”
  “所以請你据實相告。”
  “在下所能奉告止于此。”
  奇門令主粉腮又是一變,道:“這是本座生平大愿,無論如何必須知道事實真相。”
  甘棠當然不能說出半面人的名號,否則豈非恩將仇報,這副面具的來歷,在他仍然是一個渴想揭開的謎,當下冷冷地道:“這一點在下十分抱歉。”
  林云接口道:“賢弟,你已知道家母的苦心,如無困難請看小弟薄面,賜告如何?”
  甘棠望了林云一眼,無可奈何地道:“林兄,這副面具的真正來歷,我也不知道,但,贈送的人,對小弟有救命之恩,小弟不能出賣她!”“我相信你,這……”
  “林兄,小弟如不死,當盡力為林兄查出這面具的來源,怎樣?”
  林云目注乃母,似在請求意向。
  奇門令主頷首道:“可以看在你与云儿相知份上,這一點暫時如此揭過。再一個問題,你曾保有的‘鷹龍魔牌’又從何而來?”
  一句話,勾起了甘棠滿腹仇怨,家門慘遭血洗的無邊恨毒,又在血管里奔流激撞,對方与魔母是姐妹倆,可能同是魔王之王門下,也可能,她也是參与血洗“圣城”的凶手之一,心念及此,目光中泛出了殺机,若非看在林云份上,他真想出手。
  心念數轉之后,毅然道:“要在下說出來可以,但要有條件!”
  “條件!”
  “不錯!”
  “說說看!”
  “洛陽城廂巨宅主人与令主是何稱呼?”
  “舍妹!”
  “如此,請賜告令妹母子与魔王之王的下落!”
  奇門令主面色劇變,蹬蹬退了兩步,目露迫人厲芒,栗聲道:“你好大的膽子!”
  甘棠恨聲道:“這是條件!”
  “辦不到!”
  “那在下無可奉告!”
  “由不得你!”
  “哼!”
  林云面上也變了色,那神情急、怒、恨、怨俱有,复雜极了。
  奇門令主厲聲道:“施天棠,你如不能坦白說出鷹龍魔牌的來歷,便休想活著离開!”
  甘棠傲然道:“本人并未一定奢望活著离開!”
  “你即使想死,目前已辦不到了,除非你回答了問題!”
  “那是妄想!”
  奇門令主冷厲地一笑道:“施天棠,天絕門對你是不會見死不救的吧?”
  這話使甘棠心頭巨震,栗聲道:“怎么樣?”
  奇門令主面泛殺机,語意森森地道:“把你囚禁某個地方,然后放出空气,讓天絕門弟子奔走營救,你不說,別人會說,即使一般門下不知情,至少可以供出天絕門開宗立派的地點,然后,你可以想象得到后果將是什么!”
  甘棠陡地站起來,雙目暴射栗人煞芒,咬牙切齒地道:“你敢!”
  奇門令主“嘿”地一聲冷笑道:“有何不敢?告訴你,本座讓天絕門留下一雞一犬,便不算人。”
  這口吻,与魔母完全一樣。
  甘棠滿臉怨毒地道:“本人如果不死,誓必誅絕你等魔子魔孫!”
  “可惜你死定了!”
  “未見得!”
  林云忽然喚了一聲:“母親……”
  奇門令主一揮手道:“不許開口!”
  “讓孩儿單獨与他談談?”
  “不行,記住,永遠不行!”
  林云低下頭去……
  甘棠大喝一聲:“看掌!”
  甘棠挾以畢生功力,快逾電光石火地劈了出去。
  奇門令主可領教過了天絕武學的奇詭厲辣,封攔等于硬拼,閃避也無法完全脫出威力圈外,當下毫不考慮地一塌身,离地三寸,游魚般地向側面平射而去。
  這一著,的确匪夷所思,妙到毫顛,但能施展這一招的,武林中恐怕沒有几人。
  甘棠雙手一划,忽失對方人影,硬生生地收招撤勢,一式“追風幻影”鬼魅般從廳門消失。
  這是他早已算好了的一步棋,他不能落在對方手中,被當人質。報仇,再來不晚,面對這些不可一世的仇家,單憑功夫硬拼是下下之策。
  奇門令主并沒有追出廳外。
  甘棠出了廳門,閃電般登上屋頂,一連几個起落,估計已离開百余丈,方才剎住身形,打量方向,目光掃處,不由暗道:“苦也!”
  一眼望去,房舍鱗次櫛比,較遠之處,似濃云籠罩,視力根本穿不透,回顧之下,剛才离開的廳門,仍在腳下,奇門令主母子,站在階沿上,悠閒地望著他,實際上,他等于仍在登屋之處,沒有离開。
  他立即意識到怎么一回事了,這些房舍,本身就是一個陣圖,他對此道一竅不通,登時進退失据,手足無措。
  如果再要盲目奔竄,徒然招人譏笑。
  下去吧,后果如何?
  事實上,又不能這樣僵持下去。
  拼,挾人帶路离開。
  這是目前唯一可走的路,但想到對方的“毒”,又不禁躊躇起來,而且身在龍潭虎穴,單抵掌門令主一人,就必須全力對付,再加上一些高手,要想如愿,的确是難上加難,成功的希望极微。
  心念百轉,籌思無計。
  奇門今主仰面發話道:“施天棠,不必枉費心机了,你插翅也難逃出此間。”
  甘棠目光掃向痴立在身畔的林云,腦中靈机一動。
  如果先含“辟毒丹”在口中,然后伺机出手,挾制林云問題便可解決。
  但,這是大丈夫所為嗎?林云曲意相交,兩度救命,自己能以這种卑鄙手段對付他而達到目的嗎?
  如果不如此,又將如何?
  照對方奇門令主所說的話,用自己作餌,引誘天絕門弟子上鉤,探出門派所在地……這后果何堪設想。
  自己奇緣巧合,被太夫人收為義子,繼承天絕門,輸功授笈,使自己能有今日的身手地位,而自己對天絕門一無貢獻,難道要因自己私仇,為本門招致可怕的血劫嗎?
  拼,至死為止,但,血海深仇何人去報?甘氏香煙誰來接續?照樣死不瞑目,而且成了千古不孝罪人。
  這時節,感覺生也難,死更難,生与死之間,他連選擇的余地也沒有。
  仇!仇!仇!
  這意念似乎要在剎那間把他腐蝕、融化。
  先作不義之人,事了之后,再還他一個“義”。
  是的,只有這樣做。
  他痛苦万分地作了這決定,決定挾持林云脫身。
  于是——
  他一飄身下了屋門,瀉落院地之中。
  目光,不期然地飄向了林云,對方那憂急而又惶惑的表情,使他的決心發生了動搖,他必須再考慮。
  雖然,這是事急從權,但“不義”兩個字,是俠義道所宁死而不為的。
  奇門令主冷冷地道:“你是坦白供承,還是要本座下手?”
  甘棠再次下了決心,以歉意的目光一掃林云,語含深意道:“林兄,小弟事逼此處,冒瀆之處,容后贖罪!”
  話聲未落,鼻端已嗅到与洛陽城廂巨宅中被擒時同樣的迷香气味,對方猝施毒襲,使他來不及取用“辟毒丹”,當下立止呼吸,身形電彈而起,扑向奇門令主,就在雙方即將接触之際,身形突地變勢,扑向一側的林云。
  奇門令主口中方惊呼出聲,林云腕脈已被甘棠扣住。
  快,快得猶如火花一閃。
  “砰!”挾以一聲悶哼,甘棠踉踉蹌蹌地退了七八個大步,俊面全變了色,但手中仍緊扣林云并沒有放松。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5 10:22:23

  這又出乎他意料之外。
  他想不到林云在腕脈被制之下,仍能出手攻擊,看來,奇門派武學詭异之處,并不亞于天絕門。
  林云這一擊是出自自衛的本能,出手相當不輕,換了別人,不死也要重傷。
  奇門令主本已准備出手,見狀又收了勢。
  林云眼圈一紅,啞聲道:“賢弟,我不是有意傷你!”
  在這种情況下林云仍說出這种話來,使甘棠如中電擊,大叫一聲:“罷了!”松開了扣住林云的五指,向后退了一步。
  迷香發作,使他几乎穩不住站立之勢。
  奇門令主微一招手,射出一絲銀線。
  甘棠只覺背后一麻,勁道全失,栽了下去,一股無形的力量,支持著他神志尚清,盡力掙出半句話道:“林兄,小弟別無所求,但求一死,但……此事与天絕門無關,請勿……”
  話聲未完,人已失去了知覺。
  宿露濕衣,曉寒侵体。
  一陣刺骨砭膚寒風,使甘棠悠悠醒轉,一看,不由駭然惊怪,疑幻疑真,自己竟然置身在郊野的一座土阜之上。
  在奇門派總壇,分明已中毒被擒,怎會到了此間?
  默運內元,功力仍在。
  這确實是件不可思議的事。
  定了定神,發覺手里似握了什么東西,張手一看,是一張字條,業已被露水浸濕,攤開字條,首先映入眼帘的赫然又是一朵墨繪牡丹花,不由心頭狂跳,脫口道:“又是她!”
  字條上娟秀但卻潦草的短短三行字:“我本該殺你,然而卻忍不住要救你,為什么?”
  甘棠不由呆了。
  她是誰?
  為什么三個字說得妙,是的,為什么?她為什么要救自己?
  她是誰?
  甘棠再一次在心中發問。
  驀地——
  一聲輕歎,隱隱地傳入耳中,聲音像自天外飄來,輕的近于虛無渺幻,若非听党特別敏銳的高手,根本就無從發覺。
  甘棠心中一動,目光順著聲音所來的方向掃去,心頭不由狂震起來,十丈外,枝柯掩映之中,隱約呈現一個身材极其窈窕的女子背影,秀發云披,身著一襲淡淡的水色宮裝,雖是背影,已足以說明這女子必非凡品。
  “准是她!”
  甘棠自語了一聲,彈身奔了過去。
  窈窕的身形一閃,如幽靈般從視線中消失,甘棠心中一急,身形加快,只一晃,便到了那女子原來停身的地方,但鴻飛冥冥,伊人已杳,寂落的林木,空蕩蕩的。
  樹枝上挂著一張小柬,柬上最触目的仍是一朵水墨牡丹。
  柬上有兩段潦草字跡,看來是匆匆用眉筆寫的,上段是:“郎如陌上塵,妾是堤邊絮,相見兩悠揚,蹤跡無尋去。洒面扑春風,淚眼零秋雨,過了別离時,還解相思否?”
  這是南宋詩人姚寬的一闕《生查子》。
  甘棠不由大愕,前半段寓意飄塵飛絮,不期而遇,又悠然賦別,看那背影,完全陌生,這是從何說起呢?后面的洒面、淚眼、別离相思,就更難以索解了。
  下段是毛滂的《調笑》詞:
  “芳草恨春老,自是尋春來不早。落花風起紅多少?……”中間略去了兩句,接下去是:“此恨平生怀抱。”
  甘棠手持牡丹柬,怔住了。
  前半闕隱有相見已晚之意,后面的一句“此恨平生怀抱”更使人迷惘,有何“恨”之言呢?
  心念數轉,不由猛打了一個寒顫,她是“魔母”的女儿,林云的表妹。
  想著,又覺得好笑,魔女竟然對自己生情。
  旅邸,被識破真面目,留柬。
  酒樓,傳柬約晤,求治母病,由林云代為出面。
  前后事實連貫起來,明白不過,對方早已存上了心了,而自己卻懵而不覺。
  從奇門派救出自己,留柬說:“本該殺了你,卻又不自禁地救了你,為什么?”為了醫治母親的病?柬上沒有提。而說為什么?
  為了“情”,一見鐘情,又因了“仇”的出現,其結果必然是“恨”,平生怀抱“恨”。
  心念之中,感到下意識地惘然。
  林云風標絕世,与他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她不愛他,而愛自己這可怕的仇人,這是從何說起呢?
  當然,她可能還不知道彼此間的仇恨到了什么程度,否則,她絕不敢因一念之私救這不共戴天的生死對頭。
  “仇”,否定了一切。
  甘棠把字柬撕碎,信手拋棄。
  那窈窕動人的背影,并未留給他什么深刻的印象,他立即又回到了現實。
  雖然他曾被困奇門派,但這神秘的門派究竟坐落在何處,他根本一無所知,要回頭去算帳,事實也不可能,好在對仇家的線索,已差不多摸清楚了,所欠缺的,只是證實當年實際下手的是哪一些人,“魔王之王”的生死下落,“魔母”母子現在藏身之所,這些,是他必須傾全力要去做的。
  于是——
  他取出了另一副面具戴上,算來,這是第四個面目,第一副病容少年,在“苦竹庵”中喪命白袍怪人之手,雖然死后复活,但也可以算是死了。第二副是中年文士面目,旅邸中被識破。第三副意外的是一代巨惡“丑面人魔”,被林云之母奇門派今主揭去。現在,第四副,是什么形象呢?
  抬頭一看,數丈之外,便是一條小溪,當下移步溪流,俯身一照,竟然是一個俊美無倫的美少年。隨著,他脫去了外套的土布長衫,露出本來的儒衫。
  愛美是人的天性,甘棠自不例外,他很滿意于這一副英俊的面具。
  他由面具而想起了救自己性命而又贈送自己改容的“半面人”,她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人物呢?為什么屈身“玉碟堡”任刑堂堂主之職?
  五副面具,不用說是五條人命,其中“丑面人魔”乃是不可一世的魔頭,竟然也被剝了面皮制成面具,這就有些難以想象了,其中定有一個駭人听聞的故事。
  若非這面具,可能不會揭開奇門令主的底牌,多了一個仇家的線索,這得感謝“半面人”恩賜。
  心念,不自覺又回到林云身上,若非彼此間存在有血海深仇,他一定是個值得結交的朋友。
  這纏在仇中的恩,將來如何報償呢?
  還有魔母女儿這一筆,大丈夫恩怨分明,總不能一筆抹煞……他曾應允林云查出“丑面人魔”的死因,這一點,不論雙方仇有多深,恨有多重,是必須要做到的。
  突地,他想到自已被魔母之女救來此地,判斷必距奇門派總壇不遠,而魔母母子也极可能因避死神追蹤下手而匿身總壇之內。
  于是,他決心采探“奇門派”總壇所在,待時机報仇。
  心念既決,立即展開身形,向林外奔去,他准備搜索十里之內的每一個角落。
  他先向前奔出五里,然后折向左方五里,再轉向右。如此繞了一個大圈之后,再逐漸縮小范圍。
  整整兩個時辰,一無所獲,連一處可疑的地方都役有發現。
  當下一橫心,擴大搜索到二十里之內。
  奔行之間,突地發現一個山坳,隱隱露出一段牆堞,不由心中一動,向那牆堞之處馳去。看來近實遠則足足有五里之遙,距离原來被救停身的土阜,已有三十里之多。
  漸奔漸近,看出是一座寨堡,堡樓高聳,十分气派。
  心頭不覺一緊,暗忖,可能找到頭了。
  到了堡前,一看,大感意外,堡樓橫額之上,三個擘窠大字:“青龍堡”。
  想不到誤打誤撞的來到了“青龍堡”。
  腦海里立時浮現出已解除婚約的未婚妻西門素云,被迫食“毒中之毒”慘死,尸化血水的那一幕。
  他曾自誓要管死者報仇。
  雖然,她父親西門嵩勾搭他的繼母陸秀貞,數次對他下毒手,他也誓言要血洗“玉碟堡”,但這是兩回事,西門素云不甘被迫下嫁“青龍堡”少堡主衛武雄這一點而言,就值得替她報仇,因為錯不在她,她的心目中仍有幼定的婚盟存在。
  堡門洞開,但不見半個人影。
  這是异常的現象,一個名震武林的大堡,不說門禁森嚴,至少有几個堡丁守門呀!難道發生了与“魔母”巨宅同樣的變故不成?
  心念及此,不由打了一個冷戰。
  躊躇了片刻,終于舉步向堡門欺入。
  方入堡門,目光所及,那奇慘而恐怖的景象,使他惊呼出聲,汗毛根根倒豎,一顆心也狂跳起來。
  門內,通道上,四濺血水,浸著四具焦黑的枯骨,腥臭触鼻欲嘔。
  這是死于蓋世劇毒“毒中之毒”的情狀。
  是誰下的毒手?
  照此而論,“青龍堡”遭逢意外慘禍是不移的事實了。
  西門素云服“毒中之毒”自殺,現在“青龍堡”被人以“毒中之毒”光顧,這其中有什么可怕的蹊蹺?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兩次栽在“奇門令主”手中,都是為了不曾防范,迷香之毒,一想到毒,心中警惕頓生,忙取出兩粒“辟毒丹”含在舌下,然后才舉步往里趟進。
  慘!
  一路進去,廊沿房角,殿堂院地,無一處不是血水焦骨,全是中“毒中之毒”而亡,看來全堡已無一幸免。
  這下手之人,的确可以稱得上心狠手辣四個字而有余。
  一個名震武林的門派,全部死于劇毒,不但是空前僅有,而且駭人听聞。
  由外而內,別說話口,連一具尸体都沒有。
  后院,由那些脫化了的衣飾看來,內眷也無一幸免,這下手者与“青龍堡”之間,除了仇深似海之外,不可能下這般絕滅人性的毒手。
  他本是替枉死的西門素云算帳而來,情況既已如此,夫复何言。
  長歎一聲,正想退出……
  驀地——
  一陣女人的尖銳笑聲,傳入耳鼓,聲音中隱含著媚蕩之意,系來自左首偏院之中。
  此時此地,竟然有女人笑聲,的确有些不可思議。
  甘棠這一惊自然非同小可,轉身便朝通往偏院的角門走去。
  角門外,是一個布置得极其幽雅的庭園,時雖冬令,但仍有不少奇花异卉吐露芬芳,假山竹樹,亭榭宛然。
  笑聲時斷時續,傳自假山池后的一間精舍之內。
  甘棠謹慎的向四下掃了一眼,才舉步向精舍走去。
  “何方朋友駕臨?”聲音冷漠得使人入耳生寒。
  甘棠不期然地止住步子。
  假山之后,轉出一個紫衣人,看年紀在二十五六歲之間,生得倒也秀逸,只是眉目之間那股陰險之气,令人看了心里有一种說不出的厭惡之感。
  難道這紫衣人便是施毒凶手?
  甘棠不由下意識地心頭嚴寒,沉聲道:“閣下何方高人?”
  紫衣人打量了甘棠一遍,才冷冷地道:“高人不敢,區區在下‘百毒公子馮奇’。”
  甘棠倒是沒有听說過這名號,脫口道:“百毒公子?”
  “一點不錯,朋友你呢?”
  “在下,‘過路人’!”
  前車之鑒,甘棠不敢再報出天絕少主的名稱,怕為本門招致意外,他知道“魔母”与“奇門令主”正在追尋“天絕門”的線索。
  “百毒公子”馮奇面上陰气轉濃,似笑非笑地道:“過路人!這名號很別致?”
  “這与你何干?”
  “朋友,你未免太小覷本公子!”
  “怎樣?”
  “就算你是‘過路人’吧,反正報名与否都是一樣!”
  “什么意思?”
  “你死定了!”
  “閣下不怕風大吹閃了舌頭?”
  “确然如此!”
  “大言不慚。”
  “就馬上給你答复。”
  “毒洗此堡,諒來是閣下的杰作?”
  “你說對了!”
  “不嫌太過殘酷?”
  “殘酷兩字何解?”
  甘棠心火大發,殺念陡起,這种殘毒之人,豈能留在世間,但真象未白之前,他還不打算貿然下手,也許,其中尚有別情,當下冷笑了一聲道:“閣下毒洗‘青龍堡’必有理由?”
  “過路人不嫌問得太多?”
  “在下非問不可!”
  “哼,有意思,如果本公子不打算告訴你呢?”
  “恐怕辦不到。”
  “念你听到本公子大名面不改色這一份膽識的份上,讓你死了做個明白鬼,本公子此來是為了報仇。”
  “報仇?”
  “不錯!”
  “所報何仇?”
  “強奪女友之恨!”
  “為了一個女人,閣下毒洗全堡?”
  “對了!”
  假山后的精舍中,又傳出那女子淫蕩刺耳的笑聲。
  甘棠心中一動,道:“那是閣下的女友?”
  “恰好相反!”
  “那閣下……”
  “過路人,不告訴你看來你死不瞑目,你听著……”
  話鋒至此一頓。“百毒公子馮奇”話鋒一頓之后,恨聲道:“本公子女友被迫嫁与衛非之子衛武雄,听說已自盡而亡……”
  甘棠如中雷擊,蹬蹬蹬連退三步,激動無比地道:“閣下的女友?”
  “一點不錯,怎么你……”
  “不久前在下曾埋葬了一個少婦,据稱是‘青龍堡’少主夫人!”
  “你埋葬的?”
  “不錯!”
  “葬在何處?”
  “洛陽城郊林中!”
  “哦!”
  甘棠心中悲憤莫名,他滿以為西門素云逃婚自決。是為了顧念幼時父母所訂的婚約,想不到她別有情人,是為了“百毒公子”而殉情,自己巴巴地赶來為她報仇,的确是絕大的諷刺。
  想不到她父女竟是一丘之貉。
  他自嘲地笑了笑,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跺跺腳回頭便走。
  “百毒公子”一晃身阻住去路,道:“慢!”
  甘棠滿腹怨毒,沒有好气地道:“閣下打算怎么辦?”
  “你既有收尸之德,本公子不殺你了……”
  “哼!”
  “不過,你似乎言不由衷?”
  “怎么樣?”
  “你到此必有所為?”
  “沒有告訴你的必要!”
  “你別迫本公子改變主意!”
  “迫你又待如何?”
  “你真的想死?”
  “何妨試試看!”
  “殺你不過舉手之勞!”
  “彼此!彼此!”
  “你倒是高傲得緊,本公子問你,我那女友如何死的?”
  “本人不想告訴你!”
  “好小子!”
  喝話聲中,呼的一掌劈向甘棠當胸,這一擊之勢,詭辣万分。甘棠無气可出,冷哼一聲,全力反擊過去。
  “砰!”挾以一聲悶哼,“百毒公子”暴退數步,口角溢出了鮮血,本已陰沉的面上,頓現殘狠之色,栗聲道:“好小子,原來真的有兩手,但你仍然活不了!”
  話聲中單掌虛空一揚。
  甘棠知道對方施展拿手好戲“用毒”,但他早已含了“辟毒丹”在舌下,了無懼意,對方之毒無色無臭,只這揚手之間,甘棠似覺腦海一沉,但隨又复原,知道“辟毒丹”已生奇效,登時大放寬心,若無其事地道:“閣下有多少毒盡管全部施為就是。”
  “百毒公子馮奇”大惊失色,駭然道:“你……不畏劇毒?”
  “區區之毒,還毒不倒本人。”
  “你……究意是誰?”
  “百毒公子”慘然气沮。
  甘棠一揮手道:“滾!”
  “百毒公子”狠狠地瞪了甘棠一眼,道:“過路人,我們會再見的!”
  說著身形一彈……
  “回來!”
  “百毒公子”聞聲殺勢,道:“怎么樣?”
  “衛非子女是否在毒死之列?”
  “少了罪魁衛武雄!”
  甘棠心中不由一怔,記得在苦竹庵中,衛武雄的替身率眾焚庵,逼害“棄塵”女尼,他本人始終未露面,現在又逃過了毒劫,他究意是個什么樣的人物?
  心念之中,手指精舍道:“那女子怎么回事?”
  “衛武雄的胞妹衛媛媛,大概一時半刻還死不了。”
  “告訴你,你那女友死于‘毒中之毒’!”
  “什么?‘毒中之毒’?”
  “不錯!”
  “唉,想不到給她防身之物,卻成了迫命之符!”
  “你以劇毒給她防身?”
  “是!”
  “百毒公子”一副黯然若泣之色,顯然他對西門素云感情很深。這使甘棠心中老大不是意思,西門素云原來是他的未婚妻呀!
  甘棠暗忖,西門素云身怀“毒中之毒”何以不用以毒殺對方,反而自甘用以自殺,的确使人不解,莫非她心地善良,不愿使用這般殘酷手段,抑或是她念及“玉碟堡”与“青龍堡”之間關系深厚,怕影響到上代交情,但這些似乎都不是理由……
  “閣下何時結識西門素云的?”
  “西門素云!誰?”
  “閣下女友!”
  “她?她告訴你她叫西門素云?”
  “難道不是?”
  “她叫陳玉芝,天龍幫主陳大輝的千金!”
  甘棠駭然大震,顫聲道:“她不是西門素云?”
  “不是!”
  說完,閃身急掠而逝。
  甘棠窒在當場,做聲不得,這可是做夢也估不到的事,自己所埋葬的,竟然不是西門素云,而是天龍幫主之女陳玉芝,這怎么可能呢?
  青龍堡主衛非只有一個獨子衛武雄,西門素云改嫁衛武雄之日,也正是自己到“玉碟堡”退婚之時,張燈結彩,大辦喜事,是親眼目睹的,這怎么錯得了,怎的又變成陳玉芝呢?
  這未免太不可思議了。
  精舍中的笑聲,又變成了一种奇异的哼聲。
  甘棠心中一動,精舍中的女子,据“百毒公子”說是衛武雄的胞妹衛媛媛,要揭開這謎底,只有問她,只不知“百毒公子”在她身上做了什么手腳?
  念動之下,舉步繞過假山,向精舍走去。
  房門暗扣,聲聲低哼,從房中不斷傳出。
  甘棠移步窗前,從窗孔向房內一張望,頓時大吃一惊。
  房內,錦衣繡榻,分明是女子閨房,一個白衣少女,粉靨酡紅,云鬢蓬松,在床上不停地扭動滾轉,口中發出陣陣极其怪异的呻吟。
  那面孔,并不陌生,似乎在何處見過。
  甘棠皺眉苦想,去記憶中捕捉這似曾相識的嬌靨。
  陡地,他想起來了,苦竹庵外,一個白衣負劍少女,在威迫“棄塵”女尼,動手之下,她一劍把他外衫洞穿了九孔,他一照面間,打得她吐血而逃。
  是她,一點不錯,想不到她會是衛武雄的胞妹,那擊殺替身的人,也該是她了。
  白袍怪人,“青龍堡”,“棄塵”女尼三者之間,似有一种极复雜的關系存在。
  對那美絕天人的“棄塵”女尼,甘棠始終無法忘怀,因為她是第一個印上他心版的女子,她的身世來歷,仍是一個謎,這謎也許今天可以得到解答。
  他輕輕地喚了一聲:“衛姑娘!”
  白衣女子充耳不聞。
  連喚數聲,仍無反應,對方似乎已喪失了神志。
  甘棠頓感束手無策,他不愿闖入女子閨房,但又無法使她出來,思索再三,他打開房門站在門外,發話道:“衛姑娘……”
  對方的神情,使他以下的話無法出口。
  白衣少女衛媛媛,乍見甘棠現身房門,突地坐起嬌軀,眸中射出一种火焰的异彩,兩頰紅暈欲滴,臉上似笑非笑,嬌喘吁吁地道:“來呀!”
  嬌聲媚气,令人綺念橫生,蕩气回腸。
  甘棠倒吸了一口涼气,百毒公子不知給她服下了什么亂性毒藥,好歹先用“辟毒丹”給她解了毒再說。
  心念之中,舉步進房,向床前一步步移去。
  衛媛媛口中發出一長串歇斯底里的狂蕩笑聲,玉臂環張向甘棠扑來。
  甘棠心頭劇震,閃身避了開去。
  衛媛媛扑空之下,踉踉蹌蹌地直撞到房門邊,扭轉嬌軀,喘吁吁地道:“冤家,你……你忍心折磨我嗎?嗯!來嘛……不,你別走!”
  “砰!”房門上了栓。
  甘棠手足無措,臉紅耳熱,一顆心几乎跳了出來。
  衛媛媛杏眼歪斜,嬌軀亂顫,忽地自解羅帶,衣、裙蟬蛻般地脫落地面……
  甘棠大喝一聲:“你做什么?”
  衛媛媛連脫帶撕,抹胸、兜肚、褻衣,羊脂白玉般的肌膚。
  甘棠血脈賁脹,冷汗淋漓,他想沖出房去,但對方緊緊堵住房口,而且已上了栓,事實上已無法通過。
  情急之下,一掌拍向窗門,打算穿窗而出。
  掌風過處,窗欄絲絲未損,這間精舍,赫然全是鐵鑄的。
  這一來,他可真急煞了。
  只這轉眼之間,衛媛媛業已脫得半絲不挂,諸般妙相畢呈。
  甘棠几曾見過這般陣仗,急得几乎暈了過去,額上汗珠滾滾而落……
  哧嚀一聲,衛媛媛電扑而至。
  甘棠迫得展開“追風化影”身法,一晃到了她身后。
  衛媛媛“噫”了一聲,扭轉身形,格格浪笑道:“俏冤家,我……不能再等待了,你好殘忍!”
  眸中欲焰熊熊,櫻口半開,喘息可聞,像一頭饑渴的野獸。
  甘棠把心一橫,迎上去伸指便點,當手指將要触及對方肌膚的剎那,他下意識地一窒,手顫抖得几乎無法認穴……
  就在這一窒的電光石火之間,一個賽雪欺霜的赤裸胴体已纏上了身。
  “砰!”挾以一聲慘哼。
  甘棠全身發麻,雙目緊閉,他不敢看,這一擊是出于本能。
  慘哼,不斷傳出,顯見她傷勢不輕。
  甘棠鋼牙几乎咬碎,恨极了“百毒公子”這种殘酷而齦齪的手段,他此刻才意會“百毒公子”的用心,女友被人強娶,准備毒洗全堡之后,奸污對方以泄憤,這种大悖武林道義的存心,的确人神共憤。
  他后悔不該出手傷及一個喪失神志的弱女子。
  他再次睜開了眼。
  衛媛媛櫻口溢血,人已站起來了,目中欲火仍熾,鼻息咻咻,雙臂無力地虛空擁抱,嬌軀搖搖欲倒。
  甘棠雖面對這种場面,但一絲邪念也沒有起,武道特有的俠義感,加上怜憫之心,使他鎮靜下來。
  上前兩步,虛空戳出一指。
  “砰!”
  衛媛媛應指而倒。
  甘棠松了一口大气,忙抓起地上的衣裙,胡亂覆上她的裸軀。
  然后,迅速地取出綠玉小瓶,倒了一粒“辟毒丹”塞入櫻口之中,解了她的穴道,硬起心腸,按住她的嬌軀。
  衛媛媛雙目電睜,欲張口呼叫,“辟毒丹”順口而下。
  甘棠急以掌按上她的“脈根穴”,逼入一股真元,助藥力速效。
  衛媛媛拼命地扭動嬌軀,口里亂嚷著:“冤家,我的心肝,你……好……殘忍……給我呀!給我……”
  “我快死了,你……給我呀……”
  甘棠額汗如雨,全身劇顫不止,這陣仗,鐵石人也把持不了。
  半盞熱茶功夫,衛媛媛情況絲毫未見好轉。
  甘棠的精神几乎崩潰了,他想,也許中毒太深,藥力不足,他又塞了三粒“辟毒丹”在她口中,加緊迫入真元。
  又是盞茶時間過去。
  衛媛媛猛地一掙,那一掙之力,巨大無比,甘棠猝不及防,一屁股跌坐開去,衛媛媛娥虎扑羊似地抱住了甘棠,雙雙滾倒地面。
  甘棠不由急煞惊煞。
  血漬未干的櫻口,覆上了他的口唇,少女特有的幽香,直沁鼻端,玉臂環肩,粉腿纏膝,堅挺雙峰,胸前搓揉滾動。
  甘棠雙目盡赤,好不容易抽出一只手疾點對方穴道。
  但,怪事發生了,穴道竟然不受制,而對方纏夾的力道,大得惊人,以他的功力修為,竟甩之不脫。
  他緊抿著嘴,而滑膩的香舌,兀自在唇瓣間蠕動吮吸不休。
  一股熱流,自丹回升起。
  甘棠暗道一聲:“不好!”理性的堤防眼看就要崩潰了,那后果是相當可怕的。
  目前,唯一的辦法是施展“天絕掌”或“天絕指”,但,后果更不堪設想,無論掌指,一經施展,對方勢非香消玉殞不可。
  他豈能辣手摧花,取一個無辜而可怜的少女的性命。
  他把“百毒公子”恨到了极點。
  對方纏夾得更緊了,使他差點透不過气來。
  “辟毒丹”竟然失效,這是他始料所不及的。
  莫非“百毒公子”不是用毒,而是施的一种邪門手法?可惜,他沒有參研過《歧黃篇》,對江湖中的一些獨門邪功,也很陌生。
  除了取對方性命,他無計可施。
  熱流透及全身,腦海漸感昏噩,隨之而來的,是一种可怕的沖動。
  他只見得天旋地轉,眼冒金花。
  那滑膩而灼熱的胴体,此刻才顯出真正的魔力。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5 10:23:33

第九章 恩牽仇繞

  他無法想象“百毒公子”是以什么邪門手法使得對方如此,竟然連點穴法都不奏效,如果是一种毒,那种毒連“天絕門”的辟毒丹都解不了,未免太可怕了。
  熱流滾滾,血脈賁漲,人類最原始的沖動几乎使他發狂。
  理性即將被欲火淹沒。
  危机千鈞一發。
  驀地……
  衛媛媛像泄了气的皮球般地兩手一松,虛軟地癱瘓在地。
  瘋狂的行為在剎那間止住。
  甘棠像是一個溺水者,在險將滅頂之際,突然触到了岸邊,一骨碌翻身站起,拭了拭披頭汗漿,目光又轉到衛媛媛身上。
  這一看,頓時亡魂盡冒,毛骨悚然。
  只見衛媛媛耳目口鼻全部溢出殷紅的血水,粉腮呈紫醬之色,全身不斷地抽搐,悸動,那形象比鬼還要凄厲三分。
  甘棠空負一身蓋世武學,對此毫無辦法。
  他記起百毒公子臨走時的一句話,“一時半刻還死不了……”
  照此看來,莫非她要死了?
  心念之中,寒气大冒。
  衛媛媛四肢起了一陣劇烈的抽動,隨即寂然不動。
  甘棠毛發俱豎,急用手一探對方脈息,不由愴然一歎道:“可怜,她的生命結束了!”
  衛媛媛死了,這种死法,的确慘絕人寰。
  甘棠咬牙切齒地一跺腳,恨毒地自語道:“我不殺‘百毒公子馮奇’,誓不為人!”
  西門素云之謎,白袍怪人之謎,棄塵女尼之謎,衛武雄以替身出現江湖之謎……這些謎底,已無法揭曉了。
  青龍堡因為一個陳玉芝,而被百毒公子馮奇毒洗,除少堡主衛武雄行蹤是謎之外,無一幸免。
  甘棠大是惻然,究其實,他与青龍堡可說無怨無仇。
  他錯疑陳玉芝是西門素云,充滿恨意而來,想不到事實全出意料之外。
  西門素云分明已嫁与衛武雄為妻,平空里變成了陳玉芝,西門素云呢?這個謎除了找到衛武雄本人而外,恐無法揭開了。
  就在此刻……
  精舍之外傳來一聲极微的響動。
  甘棠悚然而惊,隔窗喝問道:“誰?”
  “老夫石天邛!”
  甘棠拉開門栓,一閃到了房外。
  窗下,兀立著一個布衣老人,滿面悲愴惶惑之色。
  “閣下何方高人?”
  “老夫石天邛,并非武林中人!”
  “哦!老丈何來?”
  “老夫是堡中西席!”
  “老丈沒有遭毒手?”
  “唉!生死由命,也許老夫不在劫數之中。”
  “老丈如何得脫死劫?”
  “老丈因不諳武事,禍起之時,倉促躲入這假山窟口,想不到幸免于難!”
  “一切經過老丈想是目睹了?”
  “是的,禍福無門,惟人自召,所謂,天作孽,猶可為,自作孽,不可活,古人信不我欺!”甘棠心中一動,道:“在下有几句話請教。”
  “老夫知無不言!”
  “請問貴東家有几位公子?”
  “只衛武雄一人。”
  “听聞人言,青龍堡与玉牒堡已結秦晉之好?”
  “有這回事!”
  “但据在下所知,貴堡少夫人卻是天龍幫的千金陳玉芝。”
  老人石天邛愕然望了甘棠片刻,反問道:“小哥是抱不平而來?”
  甘棠苦笑一聲道:“适逢其會而已!”
  “小哥如何稱呼?”
  “嗯……江湖朋友稱在下過路人!”
  “這不像是名號。”
  “老丈既非武林中人,這些不必知道也罷!”
  “是!是!老夫只是好奇而已,小哥气度不凡,必系出身名門。”
  “談不上!”
  老人石天邛尷尬地一笑,仍喋喋不休地追問道:“老夫見小哥竟然不懼那什么百毒公子的毒攻,難道有什么法術不成?”
  “法術?哈哈,世間何來法術,江湖人愚弄世俗的玩意而已。”
  “那是什么原因?”
  “仗一點門中的丹藥而已!”
  “哦!天下竟有這等靈丹妙藥,老夫尚是初聞,如果小哥早來一步,豈非可以挽轉敝東滿門浩劫!唉!在劫者難逃!”
  甘棠心頭一震,道:“逃婚?”
  “不錯!根本無敦夫婦之禮!”
  “可知為什么?”
  “据說西門素云幼時曾訂過親,堅志烈女不嫁二夫,但為了順從父意,所以嫁過門后才逃婚!”
  甘棠心中不知是酸是苦,但想到自己業已親口向西門嵩提出解除婚約,彼此間已如路人,縱使知道她逃婚,又能如何,一頓之后,又問道:“以后呢?”
  “雙方本系通家之好,為了顏面,此事秘而不宣。”
  “西門素云迄無下落?”
  “這不得而知!”
  “后來的少夫人呢?”
  “新婦出走匝日,又聘娶青龍幫幫主千金陳玉芝入門!”
  “因何又出走?”
  老人石天邛搖頭歎息道:“冤孽!”
  “什么意思?”
  “衛武雄是天閹,生理缺陷,根本不能人道,老鬼衛非父代子職……”
  “什么,衛非亂倫奸媳?”
  “正是如此!”
  “青龍幫豈肯干休?”
  “現在已一了百了!”
  甘棠頓悟陳玉芝被迫服毒自盡,臨死前,大罵老狗禽獸,原來內中有這一段蹊蹺,衛非死有余辜,只連累了門下人悉遭毒劫,的确是禍由自取了。
  “那衛武雄現在何處?”
  “這……”
  驀地……
  老人石天起雙眉緊皺,露出极度痛苦之色,口中“啊!啊”連聲。
  甘棠駭然道:“老丈怎樣了?”
  “老……老夫……腹痛如絞……”
  話聲中,人已滾倒地面。
  甘棠大惊,脫口道:“莫非老丈是中了毒?”
  “這……怎會……那百毒公子已……”
  “也許此間仍留有余毒?”
  “啊!痛死老夫了!”
  “別慌!在下這里有藥可以試上一試!”
  說著,掏出綠玉小瓶。
  老人石天起強掙著道:“這……是什么藥?”
  “辟毒丹,天絕門的獨門靈丹……”
  話方出口,立覺不妥,但已無法收回,想不到一時大意,露了身份。
  老人石天邛雙目暴睜,道:“小哥莫非是近日江湖盛傳的天絕門少主施天棠?”
  甘棠心頭一震,栗聲道:“老丈自稱不是武林人,怎知武林事?”
  老人石天邛立即又呻吟不己,顫聲道:“喲……喲……老夫……身在武林世家……當然有些耳……聞……”
  “嗯!”
  甘棠拔開瓶塞,倒了一粒丹丸在手……
  老人石天邛又道:“少主……這服下,是否……永遠不怕毒?”
  “這只能解毒!”
  “但!少主你……卻……”
  甘棠不耐煩地道:“如含此丹在口,可以防毒!”
  “哦!”
  “服下這粒試試看?”
  老人石天邛伸出顫抖的手來接丹丸,突然翻掌一掃。
  這一著,甘棠連做夢也想不到,一瓶辟毒丹連手中的一粒,全被掃落身側的假山池水之中。
  石天邛電閃般彈到兩丈之外。
  甘棠雙目盡赤,肝膽皆炸,暴喝道:“你到底是誰?”
  石天邛一抹臉,陰森森地道:“你看看!”
  “呀!”
  甘棠惊呼一聲,五內皆裂,對方,赫然是百毒公子馮奇所改扮。登時殺机大熾,電閃般扑了過去。
  百毒公子馮奇已領教過對方的功力,豈敢攖其鋒,一閃又飄退三丈。
  甘棠目眥欲裂,厲聲道:“姓馮的!我不殺你誓不為人。”
  身形兩度彈起,向百毒公子扑去,突覺勁道一泄,起在半空的身形,中途墜落地面,心中暗念,不好,中毒了。
  百毒公子怪笑一聲道:“小子,百毒公子之名豈是幸得的,你已中了本公子無影之毒,還可以有半盞熱茶時間好活。”
  甘棠但覺頭暈目眩,勁道逐漸消散,一股麻痹之感,流向心徑,知道劇毒業已攻心,急展本門絕學,閉鎖心脈,阻止毒流攻心。
  百毒公子陰冷地道:“施天棠,我本不想殺你,怎奈你自己找死……”
  甘棠斷喝一聲道:“住口,姓馮的……”
  一陣暈眩,使他打了個踉蹌。
  百毒公子調侃地道:“少主,可有什么遺言交代沒有?”
  甘棠一振心神,道:“馮奇,你方才所說的那些可是真話?”
  “半句不假,是從真正的西席先生石天邛口中探知的,不信可以問問那老夫子,他躺在這假山窟中,不過,嘿嘿,幽冥隔路,要等你死了之后才能對質!”
  “我恨不能親手殺你!”
  “哈哈,施天棠,誰敢奢言取百毒公子性命?”
  “哼!”
  “哦!本公子几乎忘了一件大事,天絕門武學奇葩,死了也會复生,除非被肢解,對嗎?”
  甘棠心頭劇震,“肢解”兩個字使他想起慘死太行山下的義父施磊与義兄施天贊,天絕門生机不滅之學,是一大秘密,他何由得知,這一點大是可疑,莫非上代掌門父子之死,与百毒公子一門有干連?
  但!此刻自身難保,還有何力追凶。
  百毒公子又道:“照說你小子此刻該毒發倒地了,竟然還能挺立不倒,看來,天絕武學名不虛傳,本公子只好動手了!”
  “你敢?”
  “哈哈哈哈……”
  倏地……
  甘棠想起了怀中本門天威院屬下香主潘九娘,在入魔母宅第之間,交与他的那一粒黑丸,說有急難,可以彈向空中,一直不曾使用,現在,恰是時机。
  心念之中,摸出黑丸,兩指一彈。
  “篷!”
  一股紅光,直射上空。
  百毒公子面色一變,道:“好小子,你發訊求援也嫌遲到!”
  甘棠心中一涼,不錯,這訊號發出有等于無,第一,這附近未見得有本門弟子,第二,時間上決來不及,縱使赶到,只是收尸而已,第三,來人未必就是百毒公子的對手。
  百毒公子,舉步進迫。
  甘棠咬牙苦撐住身形不倒,拼聚殘存真气于雙掌,總不能束手待斃呀!
  腦暈目眩,眼皮重逾千鈞,不住下合,對方的身形幻變成雙。
  近了!
  人影到了身前伸手可及之處。
  甘棠咬牙猛划一招。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以甘棠的身手,雖在毒發垂斃的狀態下,還拼死一擊,仍然是相當駭人的,而況“百毒公子”估不到對方還有力量反擊。
  “砰!”
  夾以一聲悶哼,百毒公子被震得連連倒退,但終是強弩之末,這一招雖已擊中對方,卻未能致對方死命,傷勢也不太嚴重。
  甘棠一跤跌坐地面。
  “我,不能倒下。”
  這意念,產生了無形的力量,使他又挺立起來。
  百毒公子殘毒地一聲獰笑,道:“施天棠,本公子要把你生斷活裂,然后化為尸水!”
  那聲音,听來令人毛骨悚然。
  甘棠被一股強傲之气支持著,身形已是搖搖欲倒,他知道完了,除了瞑目等死,上絲反抗的余力都沒有了。
  死亡的陰影,在他眼中成了一團霧气步步迫近。
  倏地……
  一聲斷喝突告傳來:“住手!”
  一條人影,幽靈般閃現。
  百毒公子徐徐轉身反顧,一個俊美絕倫的青衫書生,站在一丈之外,目如朗星,但寒气迫人。
  甘棠神志一蘇,看清來的正是義重如山的林云,精神一散,栽了下去。
  百毒公子馮奇陰狠地一橫眼,道:“報上名號?”
  林云冷冷地道:“你不配!”
  “好哇,又是一個不怕死的,你也是天絕門下?”
  “你管不著!”
  “去你的!”
  百毒公子一揚手,飛出一蓬黑霧罩向林云。
  林云儒衣飄飄,一晃避開正面,信手揮出一篷白霧,兩蓬霧相触,同時消散于無形。
  百毒公子面色劇變,栗呼一聲道:“御香飄渺,朋友是天奇派的人?”
  林云冷然道:“不錯,閣下是百毒門的少主馮奇?”
  “正是,請教?”
  “區區在下林云!”
  “貴我兩門向來河水不犯井水……”
  “如此請便吧!”
  “朋友是否可以不插手這事?”
  “這一點歉難從命。”
  百毒公子皮笑肉不笑地道:“在下不希望傷了兩門和气!”
  “區區不在乎這一點!”
  甘棠毒性大發滾地呻吟,若非他在進堡之初,含過兩粒辟毒丹,身上殘留了部分藥力,把毒性抵消了一部分,加以本門奇功護住心脈,恐怕早已喪命了。
  林云見狀大急,忙彈步上前,取出三粒白色藥丸,塞入甘棠口中。
  百毒公子陰惻惻地道:“告訴你,他中的是無影之毒,貴門解毒丹雖靈效,恐怕解不了!”
  林云陡地回轉身來,面泛恐怖殺机,逼視著百毒公子道:“無影之毒?”
  “不錯!”
  “拿解藥來。”
  “沒有這么便當!”
  “那你就別打算活著离開。”
  “朋友也想嘗嘗無影之毒的味道?”
  “有种無妨試試看?”
  “在下仍不愿貴我兩門因而成水火之勢,再會了。”
  身形一彈,電閃越屋而去。
  林云大喝一聲,彈身追去,但畢竟慢了半步,百毒公子已去遠了,兩人功力似在伯仲之間,要追上可不容易,只好退了回來,只這轉眼功夫,甘棠已坐了起來,痛苦似減輕了不少。
  林云十分怜惜地道:“賢弟,你覺得怎樣?”
  “好得多了,林兄何以不速而至?”
  “我偶然路過,見那紅光訊號,好奇地赶來查看,想不到……”
  “小弟又欠林兄一筆。”
  “賢弟何出此言,豈不見外。”
  甘棠苦在心頭,卻又無法開口,自己与魔母家仇深似海,偏又一再地欠他人情,這筆帳將來如何算法?
  想起了屠家之仇,內心有如撕裂般地痛楚,何日才能快意恩仇,以慰枉死的一家在天之靈。
  還有,生身之母究竟是生是死?人在何方,在記憶中,根本搜尋不出生母的影子,幼時曾問過父親,得到的是含混的答复,如若死了該有墳墓,清明寒食也未見掃墓祭祖?如若不死,何來繼母?
  繼母陸秀貞何以得脫死劫,与奸夫共處玉牒堡?
  牽一發而動全身,思想起來,但覺千頭万緒,紛紛沓沓。
  林云雙眉緊蹙,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气,不停地絞扭著雙手。
  甘棠訝然道:“林兄有話要說?”
  林云愁眉苦臉地道:“賢弟,你中的是無影之毒,方才給你服下的丹丸只能制止毒性于一時,至多可以維持一個時辰,還得另外設法!”
  甘棠已立定主意不再受對方恩惠,淡淡一笑道:“多謝林兄關怀,小弟自有去處!”
  “貴門歧黃之術冠天下,莫非……”
  “小弟原帶有辟毒丹,已被百毒公子那廝弄落池水中了。”
  “這……賢弟能找到貴門中人設法嗎?”
  “我想會的!”
  “賢弟,性命攸關,非同儿戲,一個時辰之后……”
  “小弟會設法。”
  “如此我們先离開此地再說。”
  “林兄有事只管請便……”
  “什么意思?”
  甘棠愴然一笑,硬起心腸道:“小弟不敢多勞!”
  林云面上掠過一抹怨色,沉聲道:“賢弟,今天是友,不必管明日是敵,我不能拋下你不管。”
  這句話如一根銳刺,直刺進甘棠心底,但他不愿再增加將來報仇時的困扰,同時,孤傲的本性也使他不輕易改變既定的主意,當下斷然道:“林兄,知遇之恩,此生必有以報,對彼此存在的過節,林兄當然清楚,我們之間的交往,請從此告一段落……”
  林云神色大變,連退了兩個大步,激顫地道:“絕交?”
  甘棠痛苦地道:“請原諒小弟情不得已!”
  林云神色一連致變,從眼神可以看出內心的痛苦,久久才沉痛至极地道:“上一代的仇怨讓上一代解決。”
  “恕小弟辦不到。”
  “据我所知,目前事態并未明朗,也許全不是那回事!”
  “小弟直言,事情已不容推翻了!”
  “真的?”
  “是這樣!”
  “我們從此絕交?”
  “事逼此處,小弟將來誓必對這番友情作交代。”
  林云面色一沉道:“如果我現在殺了你?”
  甘棠心頭一震,隨又慘然道:“小弟決無怨言!”
  “既有今日,何必當初?”
  這話不知是自責,還是對甘棠而發。
  甘棠默然無語,是的,他能說什么呢?情雖可感,仇更當報。
  雙方陷入難堪的沉默……
  足足半刻光景,林云猛一跺腳,掉頭而去,淚水,在他轉身之間滾落腮邊,身形漸去漸遠,剎時無蹤。
  甘棠內心的痛苦,莫可言宣,他不是薄情寡恩的人,然而現實,逼得他不得不如此做,這決定是很殘酷。
  他站起身形,全身松脫,有一种飄飄然如在云霧中的感覺,思緒回到現實,目前如何找到本門中人,設法取得辟毒丹解藥,如果過了一個時辰,仍未解毒的話,后果就嚴重了。
  對于青龍堡死者的善后,他已是有心無力了。
  衛媛媛給他的印象极深,對百毒公子更是恨如徹骨。
  他踏著蹣跚的步子,向外走去。
  腳步方一入外院,耳畔突傳一陣人語雜沓之聲,抬頭望去,十余人影正迎面而來,當先一個錦袍者,赫然正是玉牒堡堡主西門嵩。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數度追殺之仇,誘奸繼母之恨,立感腦暈耳鳴,眼冒金星,身形搖搖欲倒,几乎栽了下去,終算勉力拿穩了樁。
  玉牒堡主會在此時此地現身,的确大大出乎甘棠意料之外。
  以他目前的情況,真的能叫破身份索仇嗎?不可能。
  玉牒堡主西門嵩一個箭步竄到甘棠身前,厲聲道:“你是誰?”
  甘棠臉上面具未除,他當然認不出來。
  十几名隨行高手,立即采取了包圍之勢。
  甘棠冷眼,費力道:“過路人。”
  西門嵩雙眼暴射殺光,再次問道:“什么過路人?”
  “過路人便是過路人!”
  “小子,本堡主面前別要花樣,報出姓名來歷!”
  “過路人!”
  “哼,你可是百毒門下?”
  “不是!”
  “在此何為?”
  “過路!”
  “你不說實話?”
  “這便是實話?”
  甘棠面對仇人,空怀滿腔怨毒,卻無能為力。
  西門嵩可能激動過度,全身不住簌簌而抖。
  “小毒物,青龍堡与百毒門何怨何仇,竟然毒洗全堡?”
  甘棠暈眩之感愈來愈厲害,身形晃了兩晃,無力地道:“你去問百毒門吧!在下無可奉告!”
  “你不說?”
  “無可奉告!”
  “老夫先劈了你再尋百毒門算帳!”
  “呼”地一掌直劈過來。
  甘棠連絲毫反抗的余地也沒有,他雖已練成了“功力再生”的奇功,但在毒藥封鎖之下,所有的功力都失去了功能。
  “呼!”夾以一聲慘哼,甘棠飛出三丈之外,伏地不起。
  西門嵩一閃又到了身邊,暴喝道:“說是不說?”
  甘棠意識已是模糊狀態,哪有力气回答。
  西門嵩咬牙切齒地道:“來人,把他亂刃分尸!”
  十余門人轟應一聲,長劍紛紛出鞘。
  突地,門人中一個短須老者道:“堡主,且慢!”
  “為什么?”
  “此中或有蹊蹺,應留活口,同時,百毒門与奇門、大絕二派,同屬江湖神秘門派,殺了他何處去尋百毒門立舵之地?”
  “嗯,也好,看住他,本座到后面查查。”
  說著,急步進入內院,眾門人跟著進去,僅留下那短須老者。
  短須老者目送西門嵩等人身影消失之后,急俯身向甘棠耳邊道:“少主,怎么回事?”
  甘棠聞聲一惊,神智反而清醒了,心頭十分駭异,自己無論如何改變面貌,都被認出來,這簡直令人難信。
  短須老者再次道:“少主,弟子黃万通,天威院屬下,潛身玉牒堡!”
  “哦!你……”
  “請少主賜告情況!”
  “百毒公子馮奇因為女友之故毒洗全堡!”
  “少主似受了傷?”
  “中了無影之毒!”
  “無影之毒,這……弟子身邊未帶解藥……”
  “我身邊的辟毒丹失去了,目前……”
  “弟子負少主离開,解藥院主處有!”
  “你在堡中的身份豈非要暴露?”
  “不能顧及這許多了!”
  就在此刻……
  一條人影疾飄而至。
  短須老者黃万通驀地惊覺,回聲喝問道:“誰?”
  來人更不打話,電閃般向黃万通揮出一掌,這一擊之勢,勁道奇猛,黃万通未及還手,便被震得踉蹌而退,來人一把挾走甘棠,電射而逝。
  黃万通暴聲大喝:“來人休走!”
  西門嵩一行聞聲奔出,來人連甘棠業已鴻飛冥冥。
  黃万通气急敗坏地道:“屬下罪該万死,被來敵得手!”
  西門嵩一掠上屋,追了一程,又折了回來,厲聲喝問道:“來人什么形象?”
  “一個青衫書生,年紀不大,功力奇高!”
  “可看出對方來路?”
  “這……恕屬下眼力不夠!”
  “嗯!張頭目?”
  一個獐目鼠耳的中年漢子恭聲道:“屬下在!”
  “傳飛羽令!注意一個青衫書生与傷者的行蹤。”
  “遵令諭。”
  且說,甘棠被挾持電奔,不久便失去了知覺。
  醒來時,只見身在臥榻,一燈如豆,映著一個孤寂的影子,他,正是絕裾而去的林云,想不到他又回來救了甘棠一命。
  “林兄……你……”
  “你醒了?”
  “林兄為什么要對小弟這樣……”
  “情難自己!”
  “這是哪里?”
  “洛陽城的旅店。”
  “哦!”
  “我替你找到一顆靈丹,可以維持八日時光。”
  “唉!”
  “歎什么气?”
  “小弟我……唉!”
  “大丈夫提得起,放得下,現在我為你盡力,是友情,明天你殺我,是冤仇,情是情,仇是仇,何必效女儿之態。”
  這理由似是而非,但事實上恐怕不是如此結局,人,終是人,有靈性,有理性,尤其是武林人,對恩仇二字看得极重,豈是區區言語可以解脫。
  若非林云不分皂白來這一手,黃万通定已設法為他尋解藥,這一來,弄巧反拙,但對方一片熱忱,他還能說什么?
  林云接著又道:“賢弟,你在此修養,一切我著人照料,八日之內,我必回轉!”
  “林兄何往!”
  “替你求解毒之藥。”
  “求解毒之藥?”
  “是的!”
  “何處去求?”
  “百毒門!”
  甘棠惶急地道:“不,林兄千万別去冒這凶險,諒來‘百毒門’決非善地,同時,与百毒公子破了臉,恐怕藥求不到反而……”
  “難道你愿意死?”
  “這,生死本是命……”
  “讀圣賢書,所學何事?天下豈有命運之說!”
  “小弟決不敢再承恩情了……”
  “這可由不得你,我一向說到做到!”
  甘棠窒了片刻,道:“百毒門在何處?”
  “听說在太行山長陰谷!”
  “听說,那么林兄也沒有把握認定!”
  “不錯,但如果此行失敗,我就附和你命運之說吧!”
  “林兄可以代小弟找一個人,如能找到,定可解這無影之毒!”
  “誰?”
  “此人在江湖中頗有聲名……”
  “你說是誰?”
  “無名老人!”
  “哦,那怪老人……”
  “林兄認識?”
  “听說過,也偶然碰過一兩次,可是從沒听說他能用毒!”
  “用毒?”
  “當然,能解毒者必能用毒,這是不移之理,不諳毒性,焉能解毒!”
  甘棠自不能說出“無名老人”便是本門首座長老,含混其詞地道:“听說此老所學博雜,也許能!”
  “你与他有舊?”
  “略有交情!”
  “好,我設法派人去找,雙管齊下,時間寶貴,我走了!”說著,走到床邊,用手一握甘棠的腕,又道:“賢弟,你務必要依我話等候,不可妄動,玉牒堡、百毒門,都不會放過你,但有一句話申明,我并非存心施恩賈惠,完全是為了与賢弟一見如故,至于此后,……總之情不涉仇,仇不及情,兩回事,我……走了!”
  說完,閃身出房。
  甘棠撫著被握過的手腕,但覺腦海一片混沌,情仇恩怨,已愈結愈深了。
  一天,兩天,三天……
  第七天,林云仍無訊息,每天有人按時送上茶飯,而且都是佳肴,甘棠卻是度日如年,他真想一走了之,又覺得對不起這義重如山的朋友,等吧?如果林云求不到解藥,甚或遭遇不測……
  他真不敢往下想。
  日映西窗,已是傍晚時分。
  突地……
  房門傳來半聲喝問,接著是“砰”然倒地的聲音,一條人影,悄沒聲地到了床前,赫然是一個娟娟少女。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5 10:23:56

  甘棠大吃一惊,凝目細望,不由欣然道:“是你!”
  來的,赫然是天絕門太夫人四婢之一的綠蒂。盈盈一福,道:“參見少主!”
  “免禮,太夫人可好?”
  “健朗如常。”
  “你怎會尋到這里?”
  “白薇、紫鵑兩姐姐,自上次遭死神毒手,被救回宮,喜慶重生之后,太夫人命婢子与紅薔姐出江湖歷練,并隨侍少主!”
  “哦,上次南宮長老救回的那位若蘭姑娘……”
  “現由太夫人親自調教,以備日后為她父報仇,婢子等得天威院黃万通傳訊之后,由天威院主程琦傳令所有江湖中的弟子,分頭尋覓少主下落,婢子無意中獲悉這旅邸中有人臥病,進來一探,想不到是少主!”
  “房外守伺的是友非敵……”
  “婢子只點了對方穴道,沒有傷人。”
  “好,太夫人可還有什么諭命?”
  “只命婢子轉稟少主凡事小心,謀事而后動,既已三歷死劫,盼能回宮繼續參修本門武功,以期大成!”
  甘棠感動得几乎流下淚來,激動地道:“我還有几件事辦完之后,當遵命返宮!”
  “少主受了傷?”
  “不,中了百毒門的無影之毒!”
  “無影之毒?”
  “不錯!”
  “本門辟毒丹可解呀!”
  甘棠把青龍堡經過情形概略地說了一遍。
  綠蒂道:“幸而婢子身邊帶有三粒防身,少主就請服下!”
  說著,小心翼翼地從香囊中取了出來,雙手奉過,道:“無影之毒极為霸道,少主請三粒全服下吧!”
  甘棠接來納入口中,道:“你可以离開了,通知本門弟子不必再事搜尋!”
  “婢子与紅薔姐奉命隨侍……”
  “不必,我還有事待辦,單身來往反而利便些。”
  “但這是太夫人……”
  “太夫人責怪,只說我的主意好了,如你倆不敢,在暗處跟隨吧!”
  “是!婢子拜退!”
  福了一福,出房而去。
  未几,兩名漢子惶惶入室,其中之一道:“少主沒事?”
  “沒事,兩位退下吧,我要行功!”
  “是!”
  兩名林云留置的弟子施禮而退,順手帶上房門,甘棠立即就床上跌坐行功,以助藥力發揮邊出身上之毒。
  兩個時辰之后,毒勢盡祛。
  此際,正交三更。
  他第一個想到的,便是替他冒險赶赴太行山長陰谷百毒門求取解藥的林云,百毒門与奇門派天絕門鼎足而三,同為武林三大神秘幫派,林云孤身前往,的确是吉凶難卜。
  百毒公子這筆帳,非算不可!
  義父義兄慘被肢解太行山下,在青龍堡中,百毒公子竟然透出天絕門中人死了也會复活,除非被肢解的口風,也許,義父兄之死与百毒門有關。
  所以,太行山之行,是必然之行。
  但,目前一大難題,便是如何應付對方之毒,否則一切都屬徒勞,他又后悔不該叫侍婢綠蒂匆匆离去,該要她設法弄些辟毒丹備用。
  心念之中,不由大感焦灼。
  林云為自己去犯險,勢不能不予接應,今天已是最后一天限期,林云仍無蹤影,看來必已遭逢意外,太夫人雖垂訓謀而后動,但有時謀亦有所不及。
  整夜,他輾轉床褥,目不交睫,仍計無所出。
  日影橫窗,他翻身,理了理衣衫,准備上道……
  就在此刻——
  奉命留侍的奇門派弟子之一,推門而入,道:“敝上駕到!”
  甘棠大吃一惊,想不到奇門令主會到這旅店中來,可能是為了林云的事……
  一乘遮蔽嚴緊的小轎,業已到了房外院中,轎帘一掀,走出一個蒙面黑紗的婦人,不錯,來人正是林云的母親奇門令主。
  甘棠一時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他想起了彼此間的血海深仇,也想到林云為自己冒險犯難,此刻,當然不是索仇的時候。
  兩名抬轎的漢子,把轎子向階沿邊一順,垂手而立,四名隨從婢女,在房門外兩邊一站,房內的那名弟子,俯首躬身,退了下去。
  奇門令主,緩步進房,一名侍婢隨即帶上房門。
  甘棠勉強抑住怒火殺机,朝桌旁的椅子一抬手,冷冷地道:“請坐!”
  奇門令主并不就座,語帶激顫地道:“施天棠,彼此間的舊帳,暫時拋開不談,云儿此次犯險,你有責任!”
  甘棠一頷首道:“這一點在下承認!”
  “你准備如何處理?”
  “在下正准備動身前往太行山!”
  “你有把握能抗百毒門之毒技?”
  “把握沒有,人投我以桃,我報之以李……”
  “云儿十分任性,此行凶多吉少……”
  甘棠毅然道:“林兄如有不測,在下誓不活著回來!”
  “好,本座相信你的用心,本來我可以親自率門人前往,但免不了一場殺戰,后果极難預料,同時對方如以林云儿作質要挾,勢必另生枝節,所以……”
  “怎樣?”
  “你的身手加上計謀,或可平安把云儿救出!”
  “在下義不容辭,只是百毒門是否确在長陰谷?”
  “這一點不會有錯,本門消息絕對正确!”
  “如此在下立刻動身……”
  “慢著!”
  “尊駕還有話說?”
  “你這樣去決救不了云儿!”
  “為什么?”
  “武功不能抗毒,必須輔以計謀。”
  “請教?”
  “你知道丑面人魔与百毒門是什么關系?”
  “這……在下寡聞!”
  “該門上代掌門鬼見愁馮一鷗与丑面人魔是八拜之交,鬼見愁年長為兄,所以你利用現在的面具,改扮成丑面人魔,相机救出云儿。”
  甘棠暗暗惊服,這确是一著妙棋,但僅憑一副面具,豈能冒充得了,諸如武功、舉止、言談等,他一無所知,當下存疑地道:“此計雖妙,但瞞不了對方!”
  “本座業已考慮過了,鬼見愁馮一鷗業已不在人世,當今掌門是他的獨子馮少丹,只要你應付得宜,露破綻的机會很少。”
  “噢!”
  “還有,丑面人魔心狠手辣,功力奇高,出手不留活口,喜怒無常,殺人時都朝對方面部下手,這一點你必須緊記!”
  “丑面人魔的本名是什么?”
  “雷青山!”
  “雷青山?”
  “不錯!”
  接著,向房門外道:“小春,把東西拿來!”
  “是!”
  四婢之一,捧了一個小包袱進來,朝桌上一放,又退了出去。
  奇門令主用手一指,道:“面具衣袍都在這里,緊記,相机行事,如云儿無事,与你錯過,我會通知你!”
  說完,出房而去。
  甘棠提起那包袱,隨后离店,到了洛陽城外,尋一隱蔽處所,改扮起來,那袍是黑色,前襟補了一塊掌大的紅布,想來是仿丑面人魔當年衣著特制的。
  太行山在豫北与山西交界。
  第三天,甘棠到了太行山下。
  長陰谷坐落何方?這又是一個難題了。
  入山之后,他盲目地奔行,如果百毒門确在山中,必有蛛絲馬跡可循。
  他專揀窮峰惡谷而行,半天,奔上了數十座峰頭。
  眼前,是一座高入云端的危峰,甘棠暗忖,如登上峰頂視線可以及遠,也許能有所見,于是展開身形,如一溜煙般向峰頂飄升。
  盞茶工夫,登臨峰頂,四望千山万壑,盡在腳下,胸襟為之大暢。
  突地——
  他發現一條幽深的谷道中,似有人影晃動,這是他入山之后,首次發現人跡,當下疾展身形,如星瀉般馳去。
  顧盼間,到了發現人影的谷道之中,順谷道奔行了數百丈,奇怪,竟然一無所見,那人影竟不知消失在何方了。
  他鍥而不舍地追了下去,谷道深長,足有五里之遙,至此一變而為三,竟不知該朝那一條岔谷去追才對,似此捕風捉影地盲目亂撞,可能永遠也找不到地頭,不由大感沮喪,同時也為林云的安危而焦急,林云如有不測,自己內心難安,因為林云是不顧怨仇而全友情。
  正自躊躇之際,身后突傳來一個聲者道:“你是誰?”
  甘棠這一惊非同小可,竟然被人欺到身后而不自覺,來人的身手未免太駭人了,心念之中,霍地回身,一看,心頭為之一窒。
  站在八尺之外的,是一個白發皤皤的老太婆,而面孔卻嬌好如風韻依存的徐娘。這可是生平僅見的怪事,只不知對方可是百毒門中人?
  白發紅顏的怪女人雙目精光炯炯,在甘棠面上一連几晃,再次道:“你是誰?”
  甘棠以內力改變了嗓音,冷凄而蒼勁地道:“你看老夫是誰?”
  “難道你會是丑面人魔雷青山?”
  “正是老夫!”
  “哈哈哈哈……”
  “這有什么好笑?”
  “好笑得很!”
  甘棠被笑得心里發毛,故意重重地一聲哼道:“老夫出手例無活口,難道你想死?”
  白發紅顏怪女笑聲一斂,道:“來此何為?”
  “你何不先報上名號?”
  “老身無名無號!”
  “可是百毒門中人?”
  “百毒門?”
  “不錯!”
  “是又如何?”
  “該知老夫与百毒門先代掌門的關系!”
  “你的意思是……”
  “帶路!”
  “帶路到哪里?”
  “長陰谷,你們總壇所在!”
  “哈哈哈哈,你是到太行山找長陰谷而來?”
  “正是!”
  “閣下既与百毒門先代掌門關系密切,難道還不知總壇所在?”
  “這……”
  甘棠不由語塞,他事先沒有想到對方會有此一問,這是一個极大的破綻,現在的問題是對方是不是百毒門人,如果不是,倒無關宏旨,如果是,問題就大了,未上門就先被揭了底牌,這得怪自己太過粗心大意。
  怪女人不經意地一笑道:“看樣子你是到百毒門尋仇來的?”
  一針見血,甘棠心中巨震,想到林云生死未卜,如果應付不當,后果實在不堪設想,當下冰寒至极地道:“尋仇!老夫會向百毒門尋仇!那可是天大的笑話了!”
  “我敢以這顆白發人頭作賭。”
  “那你輸定了。”
  “你再報一次名號!”
  “老夫沒有這份閒情!”
  “你想知道長陰谷所在嗎?”
  “老夫命你帶路!”
  “哈哈哈哈,憑你要指使老身?”
  “就指使你又怎么樣?”
  “老身突然感興趣了,你先報出真正出身來歷,現出本來面目,一切好商量!”
  甘棠听對方一口咬定自己是假的,心知無法善了,索性反問道:“尊駕根据什么說老夫是冒人形貌?”
  “不單是形貌,還有名號,當然,若非碰上老身,旁人決無法分辨!”
  “老夫也忽然對尊駕的話感興趣了,請問為什么?”
  “有兩件事實,可以否定你的話!”
  “哪兩件事?”
  “第一,長陰谷距此在數十里之外……”
  甘棠呼吸為之一窒,但情急智生,強辯道:“安知不是老夫日久迷路?”
  “還有第二!”
  “第二件根据是什么?”
  “丑面人魔早已不在人世了!”
  甘棠如中雷擊,駭然退了一個大步。
  “如何?”
  “老夫并沒有死!”
  “嘿嘿,可惜丑面人魔之死,是老身親眼所見的!”
  事既如此,甘棠知道強辯已屬多余了,為了完成此行目的,說不得只好狠心來個殺人滅口,心念動處,目中已露殺机。
  怪女人似生具慧眼,業已看穿了甘棠的心事,冷冷地道:“別打鬼主意,你決不是我的對手!”
  甘棠又是一惊,看來對方是一頭成了精的狐狸,不錯,單憑對方欺近自己八尺而仍未發覺這一點,功力就已可想而知了,但此行是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無論如何也得要達到目的,當下凝聲道:“你目見丑面人魔死亡?”
  “不錯!”
  “死在什么地方?”
  “告訴你無妨,因為你沒有机會活著离開,丑面人魔就死在這谷中!”
  甘棠再退了一個大步道:“是你下的手?”
  “這倒不是!”
  “是誰?”
  “天絕門!”
  “哦?”
  甘棠心中的駭异,簡直無法以言語形容,丑面人魔既死在本門之手,為什么這面具會落到玉牒堡刑堂堂主半面人的手中!半面人為什么要救自己性命贈送了五副面具?……
  “怎么樣,相信了吧?”
  “就算如此尊駕又是誰?”
  “我說過無名無號!”
  “真的?”
  “對你是如此!”
  “如果在下一定要知道?”
  “除非你胜了我!”
  “好极了,請!”
  “你還沒有資格叫我先出手!”
  甘棠不由為之气結,栗聲道:“尊駕似乎在迫我殺人?”
  怪女人冷嗤了一聲道:“憑你這种口气就充下了丑面人魔,丑面人魔對敵很少說上三句話。”
  甘棠怒喝一聲:“接掌!”
  雙手一揚,虛空按去,天絕掌隔空蝕物,厲害非凡,這虛空一按,放眼武林能承受得起的,又是少之又少。
  怪女人也虛空亮掌相迎。
  “波”的一聲巨響,勁气成漩,沙飛石舞,怪女人身形連連急晃,甘棠卻退了一個大步,相形之下,甘棠的內力修為,遜了對方一籌,他已用出了十成真力,如果對方未出全力的話,就不止一籌了。
  怪女人面色微微一變道:“好功力,老身低估你了!”
  甘棠為要逼出對方來歷,當然不愿就此罷手,略略一窒之后,再次出手攻擊,招式出手勢如駭電惊雷。
  天絕武功有攻無守,是以招式厲辣得駭人听聞。
  怪女人也同時出手發招,詭辣得出人意料之外。
  以攻應攻,雙方又是一招硬碰硬,一方是只攻不守,另一方是不容有閃讓招架的余地,“砰!砰!砰”連響,怪女人被擊中五掌,身形連連踉蹌,甘棠也同時被擊中了八掌之多,直退了八九步才擎樁站穩。
  怪女人冷厲地道:“你是天絕門屬下弟子?”
  從招式中認出甘棠來歷,她可算是第一人,而她的來路,甘棠卻摸不清,單憑閱歷,他就差多了。
  怪女人一頓又道:“你不是老身的對手,要不要再打?”
  甘棠潛在的冷傲之性,全被激發,大聲道:“當然要打!”
  “好,出手吧!”
  甘棠身形一彈,再度出手。
  雙方展開了一場瘋狂的惡斗,惊天動地,鬼泣神惊。
  天絕武功招數即刻分出胜敗,然而這怪女人的武功,也專走邪僻路子,是甘棠出道以來僅逢的勁敵,竟然与甘棠打了個難分難解。
  十招!
  二十招!
  甘棠發出的招式,竟有縛手縛腳之感。
  他做夢也估不到會在這窮山絕谷之中,碰上這等強頑的對手,他若非練成了“武功篇”第八段“功力再生”內力散而复生,恐怕擋不了對方十招。
  二十招之中,他身上已中了不下百掌之多。
  二十五招!
  三十五招!
  那怪女人暴喝一聲:“躺下!”
  招式一變,勁道如山。
  悶哼聲中,甘棠口血狂噴,栽了下去。
  怪女人喘了几口大气,感慨地道:“想不到當今武林之中,還有人能接老身三十個照面。”
  甘棠一咬牙,站起身形,激顫地道:“你胜了!”
  “你輸得服不服!”
  “現在服你!”
  “將來呢?”
  “在下再找你一戰!”
  “有志者,現在可否摘下面具,讓老身見識一下歸隱三十年后僅有的對手?”
  甘棠一怔道:“尊駕歸隱三十年?”
  “不錯也許還多些!”
  “那尊駕不是百毒門中人?”
  “老身并未說過是!”
  他本想追問對方來歷,但想到業已敗在對方手下,照方才的口頭約定,已失去了這資格,把到了口邊的話,硬生生吞了回去。
  怪女人接著道:“如何,露露你的真面目,不過,老身并不勉強你,悉听尊便!”
  甘棠一橫心道:“這有何不可,尊駕記住了以后再見時也好辨認!”
  說著,揭下面具。
  “哦!”
  怪女人面色又是一變,微退了一步之后,道:“想不到你這么年輕,太出老身意料之外,老身雖胜而猶敗!”
  甘棠冷冷地道:“尊駕自視很高?”
  怪女人白首一點,道:“可以這么說!”
  甘棠猛省自己此來目的,一抱拳道:“后會有期!”
  怪女人伸手一攔道:“慢走!”
  甘棠一窒道:“尊駕還想要怎么樣?”
  “你的目的是到百毒門?”
  “不錯!”
  “可要老身指點路徑?”
  “這……好意心領!”
  “年輕人,你太高做了,你以為百毒門總壇隨便讓人找到么?”
  “事在人為!”
  “老身知道你心高气傲,不愿受人指點之惠,來個條件交換如何?”
  甘棠心中一動,道:“這倒可以一談!”
  怪女人深深地看了甘棠一眼,道:“老身指引你到長陰谷的去路,同時借你件克毒的寶物……”
  “克毒的寶物?”
  “不錯,此物在身,百毒不侵!”
  “什么樣的寶物?”
  “辟毒珠!”
  “哦,尊駕的條件是什么?”
  “等你回頭重返此地再談如何?”
  甘棠沉吟了片劉,道:“如果尊駕的條件超出在下的能力之外呢?”
  “不會,你准可辦到!”
  “好,在下應承!”
  “你此去仍以丑面人魔雷青山的面目不妨,因為雷青山是喪命貴門之手,此事江湖中還沒有人知道;不過老身須明白你此去的企圖?”
  “救人!”
  “僅止于此?”
  “還附帶調查一件公案。”
  “什么公案?”
  “這一點恕無法奉告。”
  “你的身份呢?”
  “天絕門少主!”
  “好,交易算定局了,事完請立即到此地來,不過有一點必須申明。不許帶任何人來此,也不能被人盯梢!”
  “可以!”
  “天絕門歧黃之術冠絕天下,你的傷勢大概大會有問題?”
  “這點毋勞挂齒。”
  怪女人從怀中掏出一個极為精致的荷包,獻于甘棠道:“這里面裝的是辟毒珠,佩在身上,百毒不侵!”
  甘棠心中的惊奇,目不必贅言,這轉變,又出意料之外,有此一珠在身,出入百毒門已無所懼了,當下接了過來,道:“在下用后奉還,現在就此告辭!”
  “你由此谷回奔,出谷之后,直線向南,約三十里之后,可以看見一道澗水,沿澗逆流而上,會發現兩座底部分開,上部連結的高峰,雙的夾持中,是澗水源頭,也是長陰谷入口。”
  “多謝指教!”
  “不必,這是條件交換,誰也用不著多謝誰!”
  “再見!”
  說著,套上人皮面具,轉身出谷。
  一路之上,他想著這怪女人到底是何來歷,竟有這高的功力,她將要自己為她做的是什么事?万一是傷天害理之事,或是超出自己的能力范圍的事,又將如何?受惠于前,自不能食言于后。
  但為了爭取時間,為了林云的生死下落,他無法拒絕這目前极有利的條件。
  半個時辰之后,來到一道急湍奔流的澗水邊,照怪女人的指示,沿澗邊上溯,工夫不大,眼前出現兩座峰頭相遇,峰腳分開的巨峰,形成了一個陰森黝暗的巨大窟窿,洞水正從其中流出。
  到了地頭,這确實是天生絕地,近日一段,還略可辨物,十丈之外,便漆黑一片,暗無天日,長陰谷,真是名不虛傳。
  谷道中,隱約可見嶙峋怪石,密密麻麻的連落腳之處都很難。
  甘棠持有辟毒珠在身,可以免去中毒的顧慮,略事思索之后,向谷口奔入。
  怪石鋒銳如刃,犬牙交錯,澗水從亂石間沸騰而出,那呼轟的聲音,在形同隧道的谷內,分外震耳惊心。
  甘棠身輕如絮,點石尖而進。
  十丈之后,但覺陰寒之气迫人,石縫中可見烏黑骨髏,看來都是生前中毒而死的。
  二十丈之后,是一段頗為平坦的谷道。
  甘棠憑著高深的內力修為,雖視線不能及遠,但仍可清楚辨物。
  突地——
  一聲暴喝震耳傳來:“來人止步!”
  甘棠心中一喜,有人現身就好辦了,他凜于怪女人提供的意見,故意裝做十分凶殘地重重哼了一聲。
  隨著喝聲,出現了四個黑衣人,當先的是一個瘦長漢子,后隨三名壯漢。
  瘦長漢子狐疑地掃了甘棠一眼,陰陰地道:“閣下竟能進死亡地帶數十丈,确非等閒,請亮万儿。”
  甘棠凶霸地道:“你不識老夫?”
  “對不起,沒見過!”
  “如此叫你們掌門人出來認識!”
  “閣下好大的口气!”
  “少囉嗦!”
  瘦長漢子面孔一沉,道:“閣下還是先報字號的好,否則……”
  “怎么樣!”
  “恐怕要得罪!”
  “嘿嘿,你就露兩手給我老人家瞧瞧。”
  瘦長漢子反而呆住了,甘棠的態度來意,使他莫測高深,他身后的三名漢子,似是地位极卑,只怔立著沒敢開口,面上也沒有什么動靜。
  甘棠冷冰冰地道:“帶路!”
  瘦長漢子面色陰晴不定地看了甘棠半晌,才道:“閣下到底是何來意?”
  “你不配問!”
  “在下非問不可!”
  “若非看馮一鷗的份上,老夫就先斃了你!”
  四人面色劇變,瘦長漢子厲聲道:“閣下認識先祖師?”
  “豈止認識!”
  “請示知名號,以便小的……”
  “老夫与馮一鷗是八拜之交!”
  瘦長漢子扑通一聲屈膝跪下,顫聲道:“小的該死,您老是……”
  他本要說出丑面人魔四個字,話到口邊,一想不妥,又咽了回去。
  甘棠大刺刺道:“起來,帶路!”
  “是!”
  瘦長漢子回顧三人道:“張四,你立即入內稟報掌門人,雷老前輩駕到,你們兩個回崗位去!”
  “遵命!”
  三漢子迅速向暗中隱去。
  甘棠陰冷地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洪虎,外堂屬下甲組頭目!”
  “你認得老夫?”
  “小的出道也晚,無緣拜識老前輩。”
  “嗯,你先帶路!”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5 10:25:56

第十章 丑面人魔

  甘棠命百毒門小頭目洪虎帶路,洪虎恭應一聲彈身便往澗水中跳去,甘棠不由大吃一惊,正待喝問……
  “老前輩請移駕!”
  甘棠這才看清洪虎立身一條制作十分奇特的舟形物体之上,澗水中流上空,懸著一條粗藤,那怪舟便吊在那藤上。
  立即騰身輕輕落去。
  舟形之物,原來是一條皮筏,可容三四人乘坐,另有一條較細山藤,浮在水中。
  洪虎雙手拉藤,皮筏逆流而進,十分快捷。
  甘棠倒是佩服這种奇妙的入谷方式。
  行約百丈,水勢已緩,舟行更疾。
  驀見一線天光,從頂上射入,沖淡了一些陰霾之气。
  谷道大見平坦,已不見怪石岩的影子。
  皮筏到此攏岸。
  洪虎扎緊皮筏,縱上澗岸,道:“老前輩,請!”
  甘棠也离筏登岸,數十人人影,飛奔而至。
  臨到切近,才看出當先的是一個威猛黑袍老者,老者身邊緊隨著一個紫衣人,赫然正是公子馮奇,那黑袍老者自然是掌門馮少丹無疑了。
  甘棠一見百毒公子,恨不能馬上把他撕碎,但時地卻不允許他那樣做。
  眾人在兩丈處停止,馮少丹父子趨前數步。
  馮少丹一躬到地,道:“小侄見過盟叔!”
  甘棠哈哈一笑道:“賢侄免禮!”
  馮少丹目光一瞟百毒公子,道:“上前拜見叔公!”
  百毒公子口稱叔公,恭謹地拜了下去。
  甘棠心中暗笑,大刺刺地受了對方大禮,道:“起來!起來!我老人家不愛這俗套。”
  接著又向百毒掌門馮少丹道:“為叔的多少年不來此地了?”
  馮少丹恭敬地道:“總有十多年了,盟叔一向可好?”
  “好!好!盟兄謝世,為叔的已感人生乏味,不愿再在江湖上爭雄長了!”
  “盟叔請!”
  “走吧!”
  數十百毒掌門高手,整齊地排成兩列,留出過道,齊齊施禮道:“恭迎老爺子!”
  甘棠一擺手道:“諸位免禮!”
  顧盼間,來到一片鱗次櫛比的石屋之前。
  百毒門掌門人馮少丹朝居中一座宏偉的石屋一抬手,側身道:“盟叔請!”
  甘棠僅頷了頷首,便大步往里進。
  廳中,珠光耀眼,如同白晝,居中壁上,挂了一幅巨畫,畫的全是些奇形怪相的蛇蠱,望之令人毛骨悚然,畫上題著“百毒圖”三個字。
  落座之后,馮少丹道:“盟叔何不屈駕此間,也好容小侄晨昏侍候?”
  “啊!不!不!為叔生來的孤寡命,不喜歡熱鬧!”
  “盟叔十几年不見,神采如昔……”
  “老了,行將就木了!”
  “盟叔今日怎么忽地駕臨此間?”
  甘棠暗忖,是說話的時候了,當下若無其事地道:“受人之托,賢任可肯賣為叔的一個面子?”
  “言重了,有話但請吩咐。”
  “我受奇門派門主之托,代她找那寶貝儿子。”
  百毒公子在旁,面色微微一變。
  馮少丹濃眉一皺道:“小侄有效勞之處嗎?”
  甘棠一愕,道:“他不是來長陰谷了嗎?”
  “沒有!”
  “這就奇了!”
  “盟叔听何人說奇門少主來本谷?”
  “是他母親說的,听說他与奇儿結了怨!”說著,轉向百毒公子道:“有這個事嗎?”
  百毒公子馮奇欠身道:“有的,但為了兩派間一向相安,所以小孫我已吞下了這口气!”
  “哦!他沒有到這里來?”
  百毒門主馮少丹道:“小侄豈敢欺騙盟叔!”
  看樣子,對方說的話的确不假,但林云分明來求藥,他到哪里去了呢?奇門派弟子遍天下,他不可能中途出岔。當下又道:“會不會賢侄門下已毀了他?”
  “不會,無人敢匿而不報!”
  甘棠頓時憂心如焚,轉念一想,也許林云找不到地頭,折回去了?有否可能,百毒公子暗中下了毒手,為了避免引起兩派流血之戰,秘而不宣?
  心念之中,轉向百毒公子道:“你父親不會騙我,你到底知不知情?”
  百毒公子發急道:“叔公,奇儿天膽也不敢打逛,委實沒有這回事!”
  甘棠緊迫一步道:“我這叔公雖為正道人士所不齒,但生平不曾失信于人,你父子既是如此說,我就照直回复奇門派令主,如果以后有什么風聲……”
  目光從百毒公子轉到馮少丹面上。
  馮少丹泰然道:“小侄以頭顱擔保,決無其事。”
  甘棠佯怒道:“我与你父八拜為交,猶如手足,你什么擔保不擔保?”
  馮少丹臉紅筋脹地道:“是!是!小侄失言了。”
  甘棠扑了一個空,懊喪至极,冷冷地道:“我該走了!”
  馮少丹起身道:“盟叔十多年不見,來了就要走?”
  “我還有事!”
  “好歹得飲杯水酒?”
  “不必了,我會再來!”
  “盟叔無論如何得讓小侄盡點心意。”
  “免,又不是外人,何爭吃這一頓!”
  百毒公子馮奇突地賊禿嘻嘻地笑道:“叔公,您老人家可記得很久以前許下的一個諾言?”
  甘棠一怔道:“什么諾言?”
  百毒公子道:“叔公有次曾撫著我的頭說,等你長大了,內力有了根基,就傳你‘秘魔爪’,一晃十几年,叔公一直沒有現身,今天沒得說的了。”
  甘棠可傻了眼了,秘魔爪三個字他連听都沒听說過,當下嘿嘿一笑道:“不錯,有這回事,虧你還記得,不過今天不行,我有急事要辦!”
  “叔公不是說已無意爭逐江湖了嗎?”
  “可有些事卻不能不辦!”
  “秘魔爪只一個招式,叔公不差這一毫時間,解說一遍就行了。”
  甘棠可真的發急了,再推勢必當堂出彩,但如何搪塞呢?丑面人魔与馮奇祖父子三代都有淵源,胡亂比划一招決瞞不過……
  馮少丹插口道:“盟叔成全奇儿吧!”
  甘棠情急之下,忽得一個主意,沉聲道:“傳這一招必得有人試手!”
  馮少丹道:“這容易,奇儿,命人把那奸細提到練功密室!”
  “是!”
  百毒公子轉身出廳,馮少丹恭敬地道:“盟叔請稍坐片刻!”
  甘棠無奈坐回原位,急出了一身冷汗,看來身份非被拆穿不可,想來想去,他想到本門一招“孽龍探爪”,只須略加改變。只消推說十几年來的靜參,參出了較“秘魔爪”更凌厲的一招,据奇門今主所言,丑面人魔殺人必朝對方面部下手,只須對試人于面上來一記“孽龍探爪”,不就瞞過了。
  心念之中,情緒安定了下來。
  半刻之后,百毒公子去而复返,道:“請叔公移駕!”
  甘棠与百毒公子父子來到一間秘室之中。
  室內,一個黑衣漢子象木偶似地站在牆邊。
  甘棠一見黑衣漢子之面,登時心頭劇震,這漢子,赫然是天威院屬下的弟子吳有智,本門弟子會落入百毒門手中,的确使他大感意外。
  “這漢子是誰?”甘棠故意發問。
  百毒公子道:“‘天絕’門人!”
  “天絕門?”
  “是的!”
  “怎知他是‘天絕’門人?”
  “普通點穴手法制不了他。”
  “為何被擒?”
  “擅聞本門禁地!”
  “毀了他豈非要与‘天絕’門結怨?”
  “唯其如此,所以不能放他,毀了他神不知鬼不覺。”
  甘棠心念疾轉,如何才能救得了他,略一思索之后,便已得計,淡淡地道:“奇儿,你說的這漢子不畏點穴?”
  “是的!”
  “正好我參悟了一种指法,專點練有邪門武功的人,今日正好一試,現在恢复他的功力!”
  百毒公子掏出一粒藥丸,塞入吳有智口中,然后拍了他一掌。
  吳有智神志复蘇,功力也告恢复,茫然看了室內一眼,突地面現怨毒之色,怒視著三人,厲聲道:“要把大爺怎樣?”
  甘棠曲指一彈,吳有智應指而倒。
  百毒公子喜极大呼:“妙!妙!叔公,我要學這指法,不學那‘秘魔爪’了!”
  甘棠心中暗自得意,他自己是“天絕門”掌門繼承人,“武功篇”已完成八段,可算是本門中第一高手,以本門手法制本門人,當然不費吹灰之力,當下故意道:“為什么?”
  “百毒公子”忘形地道:“學會了這指法,對付‘天絕門’中人,豈不太妙!”
  “你這是什么意思?”
  “奇儿曾与‘天絕門’少主結怨,將來恐怕免不了碰上!”
  甘棠心中暗笑,冷冷地道:“听說那少主功力极高……”
  “學會了這指法,加上毒,便不怕他。”
  “現在是什么時辰?”
  “申酉之交!”
  “日還未落?”
  “是的!”
  “好,我要借此人讓你父子見識一樣奇功!”
  “什么奇功?”
  “雙陽神功!”
  馮少丹惑然道:“何謂雙陽神功?”
  甘棠軒眉動目道:“本身之陽,加上天道之陽,謂之雙陽,這功力一經發出,可使對方骨肉盡糜!”
  “哦!”
  父子倆同時發出了一陣惊呼!馮少丹欣然又佩服地道:“想不到十多年來,盟叔有這高的成就。”
  甘棠道:“小成就而已,算不了什么。奇儿,你帶起他,我們現在就到谷外去一試,不許任何人在旁窺探!”
  “是!”
  “百毒公子”喜孜孜地挾起了吳有智,三人走出秘室,馮少丹叫人來吩咐了數語,然后乘皮筏出了“長陰谷”。
  甘棠長長地舒了一口气,有一种重見天日的的快感。
  此際,夕陽即將下山,散出金光万道。
  甘棠揀了一片平坦之地,命把吳有智放下,父子倆后退三丈,然后,以“天絕門”獨門傳音之法,向吳有智傳聲道:“我是少主,稍停我要你走,你盡全力离開此地,現在不必動彈。”
  傳聲完畢,悄然彈出一指,解了吳有智穴道。
  父子倆目光灼灼地靜待這冒牌“丑面人魔”施展隨口杜撰的“雙陽奇功”。
  甘棠心中殺机潮涌,他決心不放過“百毒公子”,考慮著如何下手。
  就在此刻——
  一條人影,飛瀉而來,到了馮少丹面前,單膝一曲,道:“外堂弟子李勇,有事稟報!”
  馮少丹冷冷道:“什么事?”
  “弟子等隨何香主巡查后山,發現了名奸細……”
  “奸細?”
  “是的,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
  甘棠心中一動,轉過身來。
  馮少丹不耐煩地道:“什么來路?”
  “不知道!”
  “發現經過情況如何?”
  “弟子等巡查后山,在一個石洞中發現此人,看樣子是私探本門,中了死亡地帶所布之‘追魂奪命’劇毒,毒發隱匿洞中,弟子等圍捕時,損了三位同門……”
  馮少丹一瞪眼道:“什么,中了毒還能拒捕殺人?”
  “是的,何香主判斷對方來頭不小,竟能毒發不死,所以不敢擅專……”
  “人呢?”
  “已在押來途中!”
  “好,下去!”
  “是!”
  顧盼間,一個虯須老者電奔而至,肋下扶著一個血污狼藉的人,到了近前,從肋下朝地上一擲,躬聲道:“外堂香主何子房參見門主!”
  “免!”
  甘棠目光一掃地上血污人,不由心頭狂跳,脫口道:“是他!”
  “百毒公子”馮奇也同時激動地道:“奇門派少主!”
  被擒的,赫然正是林云,照時日算,他中毒脫身藏匿,當在三日以上。
  甘棠望著遍身血污昏迷不省的林云,激動万分,事緣己起,這一份云天高誼,將來真不知如何報償。
  “百毒”掌門馮少丹面色一連數變之后,皺眉道:“盟叔……”
  意思是請示如何處置。
  甘棠大聲道:“先解了他的毒!”
  馮少丹遲疑地道:“愚侄想先問明對方來意。”
  甘棠一搖手道:“不必了,少年气盛,別無他意,先給他解毒!”
  馮少丹万分不情愿地向“百毒公子”以目示意,“百毒公子”望了冒牌的叔公甘棠一眼,然后從怀中取出一個小瓶,倒出一些白色粉末,在林云鼻端一抹。
  林云打了個噴嚏,睜開了失神的眼,茫然四顧,最后目光停在甘棠面上。
  甘棠目注馮少丹道:“人由我帶走?”
  馮少丹微露一絲苦笑道:“遵命!”
  “閒人回避!”
  “百毒公子”向姓何的香主一擺手道:“何香主,請回崗位!”
  “是!”
  何子房施禮轉身,疾馳而去。
  甘棠重新背轉身去,面對吳有智,迅速地抹下面具,把“青龍堡”現身時,所戴的美少年面具換上。
  這些動作,遠在三丈外的馮少丹父子雖有所覺,但不疑有他,以為甘棠在准備施展所謂的“雙陽奇功”。
  甘棠一切停當之后,背著身發話道:“馮奇,你曾毒洗“青龍堡”,复以卑鄙手段對付堡主千金衛媛媛?”
  這口吻,使父子倆大吃一惊。
  “百毒公子”馮奇惊疑地道:“叔公,奇儿是為了奪愛之仇。”
  甘棠冷哼一聲道:“不嫌太過分了些?”
  “這……”
  “你知道殺人償命?”
  馮少丹栗聲道:“盟叔,您……”
  甘棠緩緩轉過身來。
  “呀!”
  惊呼聲中,父子倆齊齊地向后退了一個大步。
  “百毒門主”馮少丹气得渾身發抖,厲聲道:“小子,你是誰,敢到太歲頭上動土?”
  “百毒公子”咬牙道:“他是‘天絕門’少主施天棠!”
  甘棠冷冰冰地道:“馮奇,今天我要殺你!”
  躺在地上的林云,在一股莫名的力量支持下,竟然搖搖不穩地站了起來。
  “百毒公子”身形一彈,扑了上來。
  甘棠立以密語傳聲吩咐吳有智快速离開,雙掌一揚,迎著“百毒公子”扑出的身形划去。
  “砰!”
  人影乍合倏分,“百毒公子”連打兩個踉蹌。
  吳有智翻身彈起,如一溜煙般消逝。“百毒門主”馮少丹目眥欲裂,恨火如焚,臉上罩滿恐怖殺机。
  “百毒公子”第二次彈身進去。
  甘棠硬承了對方一掌,沒有還手,身形微退一步。
  “百毒公子”手一揚,一蓬黑霧罩向甘棠。
  林云急得大叫:“毒!”
  甘棠身怀“辟毒珠”對毒霧視若無見。
  “百毒公子”不由惊魂出了竅,對方竟然不懼毒霧。雙手揚處,又撒數种無形之毒。
  甘棠大喝一聲:“你死定了!”
  雙掌挾十成功勁,閃電般划了出去。
  “哇!”
  慘號破空,“百毒公子”五官溢血,栽了下去。
  “百毒門主”暴喝一聲,閃身出擊,出手形同拼命。
  甘棠一面招架,一面發話道:“馮少丹,青龍堡的血債另有人算。”
  聲落,一招“天翻地复”攻了出去,這一招,是他到目前為止,所修習的招式中最具威力的一招,“奇門令主”曾被這一招擊退,毫無還手之力。
  “百毒門主”被迫得暴退五尺。
  甘棠一把扶起林云,彈身電奔而去。
  “百毒門主”恨恨一跺腳,道:“本座決不与‘天絕門’甘休!”
  俯身一探愛子傷勢,還好,還不至于死,抱起來往回便奔。
  甘棠眼見林云傷勢過重,同時也顧慮到身在險地,如果對方猛施毒攻,自己無所謂,林云可能會喪命,所以暫時放棄了追查蘭十年前義父与義兄慘被肢解太行山下的公案,急急离去。
  一口气奔出了十几個峰頭。
  夜幕低垂。
  甘棠停身在一座峰頂之上,揀了一處光滑的岩石,把林云放落,口里道:“林兄,你感覺得如何?”
  沒有回應。
  仔細一看,林云面色灰敗,气息奄奄,身上又濕漉漉的溢出了鮮血,看來他內外傷都相當嚴重。
  當下忙取出“万應丹”,塞了三粒在林云口中,然后動手解他的衣扣。
  林云雙手亂扒,身軀扭動聲細如蚊地道:“你……做什么?”
  甘棠柔聲道:“林兄,小弟為你查看一下傷勢,為你敷藥!”
  “不!”
  “你外傷不輕!”
  “別碰我!”
  甘棠大是愕然,暗忖,難道他余毒未盡,神志還不十分清醒,抑是傷勢太重,心神受損,當下按住林云的雙手,誠摯地道:“林兄,小弟已答應令堂,如你不幸,小弟我決不活著回去,敝門丹藥,內服外涂,可以使你早日复原。”
  林云額上滿是汗珠,雙手仍拼命抗拒,嘶聲道:“不許碰……我!”
  “這是為什么?”
  “不!”
  “林兄,你安靜些!”
  一指戳了下去,林云昏昏入睡。
  甘棠舒了一口大气,搖頭發出了一聲苦笑,動手解開林云外衣衫衣扣,衣服已被凝血膠在一起,胸衣可見殷紅刺目的傷口。
  解開中衣,里面卻是緊緊包扎的白綾,已被血染紅了大半。
  甘棠激奇不已,林云何以要在上身裹了這么多白綾?
  為了爭取時間,預防傷勢惡化,他不耐煩尋結去解,動手便撕。
  三層。
  “呀!”甘棠惊呼一聲,一屁股倒坐下去,全身血液在剎那間凝結了,手腳發麻,腦內嗡嗡作響。
  一雙高聳的玉峰,在撕開第三層束胸白綾時蹦了出來。
  想不到林云會是女儿之身。
  怪不得她一再堅拒自己為他查看傷勢。
  甘棠覺得目光有些發眩,不敢再看一眼。林云以女儿之身,不顧生死地維護自己,為了什么?當然,再笨的人也會意會到這是怎么回事——為了愛,儿女之私。
  情,仇,這兩樣极端的東西,使甘棠沁出一身冷汗。
  愛,在這刻之前,并不存在,但在事實揭穿之后,由于林云的用心,顯示它的濃厚,也預示了結局的可怕。
  他不敢往下深想。
  這是悲劇,必然的,在情仇不兩立的形勢之下,后果簡直難以想象。
  一陣夜風吹來,使甘棠頭腦一清。
  目前該怎么辦?難道為了避嫌而不管林云生死?
  他橫了橫心,再度轉過目光,那尖挺的玉峰,散發著無比的誘惑,使他心旌搖搖,目眩神奪,一顆心几乎跳出口來。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三道劍創,恰在乳旁,其中一創,正在乳壕之中,他取出“万應丹”嚼碎,然后以顫抖的手指,涂上創口。
  他盡量小心,連呼吸都停止了,但顫抖的手卻不听支使,手一顫,按在那如初破櫻桃似的乳頭上,一股异樣的感受,象電流似地傳遍全身。
  涂完藥,業已汗透重衫。
  他象經歷了一場劇戰,筋疲力竭。
  勻了勻呼吸,胡亂把撕開的束胸白綾扎結,扣上中衣,掩好外衫。
  他不敢解開他的穴道,怕她醒來時無法應付那尷尬的場面,硬以本身真元,助她藥力運行。
  諸事完畢,他坐在她身邊發呆。
  不知不覺,天光大亮。
  丑媳婦難免見公婆,總不能如此僵持下去。
  朝陽,照著林云業已回复紅潤的粉頰,俏麗如仙,酥胸起伏,由于束胸沒有扎緊而顯得鼓繃繃的。
  甘棠手舉起,又放下,一連數次,最后,下定了決心,點開了林云穴道。
  他想林云醒來之時會怎樣?
  离開她,這意念像火花似的在腦海里一閃。
  嚶嚀一聲,林云翻身坐了起來,正好与甘棠成面對面之勢,甘棠一顆心不自禁地“砰!砰”亂跳起來。
  林云一身火辣辣的,如坐針氈,想說什么,又開不了口。
  “啪!”
  一記清脆的耳光,落在甘棠左頰之上,這一下打得不輕,甘棠眼中冒出了金花。
  兩滴淚珠,滾下了林云的粉腮。
  甘棠苦笑了一聲,瞪目道:“林兄,這……是為何?”
  “你自己知道。”
  “小弟是替林兄療傷,并非輕薄之意,而且根本不知……不知……”
  “不知道我是女的?”
  “是的!”
  “你打算對我如何交代?”
  甘棠心頭一震,道:“交代?”
  林云青著粉靨道:“不錯,女子守身如玉,白壁豈能玷瑕,你總該有個交代。”
  “這……”
  甘棠感到事態的嚴重了。不錯,以林云的姿容出身,与他正是壁人一對,然而上一代不共戴天的仇恨,使他連考慮的余地也沒有。
  當下硬著頭皮道:“林兄……”
  “別再叫我林兄!”
  “那該叫什么呢?”
  “我比你大!”
  甘棠啼笑不得,期期文艾地道:“那……小弟……稱你一聲云姐!”
  林云羞赧地一笑,隨即又繃起面孔,道:“說呀,你到底如何交代?”
  林云咬緊下唇,道:“你愛不愛我?”
  這句開門見山的問話,使甘棠全身一顫,如說不愛她,是違背心意的話,如說愛她,事實上不可能,仇与情根本不能并存,心念之中,痛苦地道:“云姐,你知道不可能!”
  “仇?”
  “不錯!”
  “如果我要求你置身事外?”
  “這……辦不到!”
  林云粉腮一沉,道:“施天棠,這是你說的?”
  “是……的!”
  “事情好解決!”
  “如何解決?”
  “你殺了我,不然我殺了你。”
  甘棠愴然一笑道:“不錯,這是唯一解決之道,小弟受恩深重,愧無以報……”
  林云咬牙道:“現在你救了我,算是扯直了,互不相欠……”
  “不,云姐是因小弟遭難,話不能這樣說!”
  “那你殺死我!”
  “小弟豈能做這等不仁不義之事。”
  林云站起身來道:“那我就毀了你?”
  甘棠陡地立起身形,栗聲道:“云姐,我的生命可以交給你,但必須在小弟恩仇了了之后!”
  林云神色一黯,道:“我們兩門之間的仇怨,也許是出于誤會……”
  兩門,當然是指“天絕”与“奇門”二派而言,甘棠心中想的,乃是“圣城”血案,但目前又不能敞開來談,從“鷹龍魔牌”證實了凶手是她的姨母“魔母”母子師徒,“奇門令主”也可能是其中之一。
  誤會,那是絕不可能的事。
  林云接著又道:“你只要說出‘魔牌’來路,情況就可明朗,不過,話先說明,如果事實證明貴門咎無可辭的話,我……是非殺你不可。”
  甘棠斷然道:“魔牌來路目前還不到說的時候!”
  “你可知道后果?”
  “什么后果?”
  “家母与姨母誓必不擇手段血洗‘天絕門’!”
  甘棠切齒道:“也許令姨母她們沒有机會了!”
  “為什么?”
  “殺人者人恒殺之!”
  “我們言止于此,沒有可談的了。施天棠,等著白刃相見吧!”
  說完,以抽掩面,電閃向峰下瀉去,瞬間而杳。
  甘棠兀立峰頂,心中百感交集,喃喃地道:“這樣最好!”
  也跟著下峰,方向卻是朝入山時与白發紅顏怪女相約的峽谷,所借的“辟毒珠”必須還對方,同時照諾言要替對方辦一件事。
  不久,來到了那道峽谷之中,當即放緩身形,向里走去。
  以怪女人的身手而論,當是武林中不可一世的人物,但他就從未听說過有這么一個人,當然,這与他閱歷不足有關,對方曾說遁世三十年以上,他出道也晚,對這些前輩人物,自是陌生了。
  奔到峽谷的一半,怪女人已迎面坐候,甘棠迅速地摘落面具,恢复本來面目。
  “事情辦完了?”
  “辦完了!”
  “現在談談老身的條件吧……”
  “請講。”
  怪女人凝視了甘棠片刻,沉緩地道:“此事關系重大,你答應不讓第二個人知道?”
  甘棠不假思索地道:“在下答應!”
  “你替老身探查一件事!”
  “什么事?”
  “血洗‘圣城’的真凶!”
  甘棠心頭狂震,駭然退了三個大步,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對方要他做的,也正是自己急于要做的事,怪女人竟然要他探查他自己家門血案的真凶,的确是匪夷所思的怪事。
  莫非她是自己的生母?但不可能,她已隱居了三十多年。
  莫非她与自己家門有淵源?這很近情理。
  他腦筋迅快地轉著,是否該報出自己的身份?血洗“圣城”的真凶,便是“魔王之王”与“九邪魔母”等,根本不必再探查,是否告訴對方?
  心念數轉之后,決定先摸清對方底細与企圖,這個問題的關系太重大了。
  怪女人面露訝然之色道:“你怎么了?”
  甘棠道:“這事令在下震惊!”
  “為什么?”“這件血案,是百年來武林中僅有的大事,焉得不惊。”
  “嗯!你肯盡全力辦這件事嗎?”
  “可以,但有几個問題必須請教!”
  “你說說看?”
  “尊駕的來歷?”
  “這一點事先申明,老身拒絕答复。”
  甘棠窒了一窒,又道:“尊駕与‘武圣’甘敬堯有何淵源?”
  怪女人神色一變,道:“說淵源固可,說糾葛亦可,反正老身的目的要找出真凶!”
  “為‘武圣’報仇?”
  “不!”
  甘棠感到有些莫測高深了,惑然道:“那是為什么?”
  “了卻一段心愿!”
  “什么心愿?”
  “等你探出結果之后,會告訴你!”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5 10:26:20

 甘棠暗忖,對方身手如此之高,武林中可能難找對手,自己雖不知當年父親的功力到什么程度,但這怪女人就差些也差不到哪里,她為什么不自己出江湖探訪,而要借手于一個陌生青年,這是什么緣故?
  心念之中,脫口道:“血案發生在十年之前,尊駕為什么不親自探查?”
  “你問得太多了!”
  “在下為尊駕辦事,當然應該明白此中原委!”
  “知与不知,和探查真凶沒有關系。”
  “這血案武林中已有不少人在探索,卻沒有發現有什么蛛絲馬跡,在下一個末學后進,恐怕辦不到!”
  “以你的功力,出身,地位,應該辦得到。”
  “這很難說!”
  “老身只要你盡全力,如果……”
  “什么?”
  “如果你能完成這條件,老身以一件你所极想要知道的秘辛為酬。”
  “秘辛?”
  “不錯!”
  “在下有什么极想要知道的秘辛?”
  “你是‘天絕門’少主不錯吧?”
  “對的!”
  “上兩代掌門被人肢解,有這回事吧?”
  甘棠腦內“轟”的一聲,這怪女人的确不簡單,連這种武林中根本不知道的秘聞,居然也知道,不錯,這正是他极想要知道的,他此來目的主要是為林云,但也決心要探查肢解義父義兄的凶手。
  “尊駕……也知道這件公案?”
  怪女人神秘一笑道:“豈只知道,還親眼目睹。”
  甘棠激越万分地道:“凶手是誰?”
  “老身說過,等你辦完了事,以此為酬!”
  甘棠再退一步,努力鎮定心神,他需要冷靜地想一想,分析得失利害,說出血洗“圣城”的真凶,只是一句話,便可得知對方的來歷,肢解義父義兄的凶手,但這關系太重了,一個不巧,后果難以逆料。
  同時,他考慮到一旦說出真凶名號,而對方是別有存心的話,勢將使報仇的心血白費,甚至飲恨終生,因為自己目前不是這怪女人的對手。
  就在此刻——
  數聲凄厲的慘號,遙遙破空傳來,從音聲判斷,至少在數丈之外。
  甘棠聞聲心頭大震,他首先想到莫非林云尚未脫出險地,還有本門弟子吳有智,“百毒門”派人追截是必然的事,林云一介女流,如果再度落人對方之手而被識破的話,后果就嚴重了。
  他不禁聯想到“百毒公子馮奇”在“青龍堡”中對付衛媛媛的手段,登時打了一個寒噤,他本來怕再見林云的面,但想到對方恩重情深,在沒有正式破臉索血債之前,他不能袖手。
  當下匆匆地道:“在下告辭!”
  “我們的條件算定奪了!”
  “是的!不會太久,在下必有所報命!”
  “你語气之中似乎忽然變得有把握了!”
  “在下想到一個問題,可能是一條极佳線索!”
  “好!你去吧!”
  “噢!還有這‘辟毒珠’忘了奉還……”
  “不必了!你暫且帶著,也許有用!”
  “這……”
  “去吧!”
  “再見了!”
  甘棠一彈身,向谷外馳去。
  甫出峽谷,又是數聲慘號破空傳來,聲音又遠了些。甘棠重新戴上那副少年面具,退落“奇門令主”特地為他做的那一件“鬼面人魔”的長袍,恢复瀟洒的美少年形貌,然后遁聲奔去。
  奔出三里左右,忽見一道草坡上橫陳了七具死尸,近身一看,死者周身不見傷痕,狀如熟睡。
  是中毒么?
  死者莫非是“奇門派”派出接應自己与林云的高手?
  抑是“百毒門”中人?
  甘棠決心一探究竟,彈身再朝前奔。
  尸骨,時有發現,死狀完全相同,外表不見任何傷痕。
  甘棠駭然了,腦內電光一閃,暗忖,看死者的情況,莫非是“死神”下的手?想到這里,不由熱血沸騰,身形更加快了。
  不知不覺間,“長陰谷”在望,心想,管他,乘机追查義父義兄被肢解的公案也好,以免徒勞往返,“百毒公子”透露過的那句口風,非澄清不可。他既知“天絕”門人除非肢解,否則死了也會复活,就不無可疑。
  也許,怪女人所指的秘辛,就是“百毒門”。
  心念之中,到了谷外。
  慘!
  谷口尸骨枕籍,不下五十具之多,死狀与一路所見完全相同,其中一具,赫然是昨天見過面的瘦長漢子“百毒門”的外堂頭目洪虎。
  事已無可置疑,“死神”光臨“百毒門”。
  仗著“辟毒珠”在身,他毫不考慮地進入暗無天日的谷道。
  熟路輕車,一路無阻地直達總壇所在地的石房之前。
  尸骨,東一具,西一具,死狀慘不忍視,使人有如臨鬼域之感。
  短短一天一夜之隔,想不到起了這么大的變化。
  “血帖!”
  甘棠脫口惊呼了一聲。
  石房正廳,“百毒圖”上,赫然印有“死亡敕令”的印模。
  “死神”呢?難道已离開了,前后腳之差,他能毀了“百毒門”而去得無影無蹤,這未免太駭人了。
  甘棠心頭寒气大冒。
  巡行了石房一周,卻不見“百毒門”主父子的尸骨。
  奇怪,父子倆何以獨能幸免于難?
  偌大一個“百毒門”總壇,竟然不見半個活口。
  怔立了片刻,复又折身出谷。
  看來要追查義父義兄慘被肢解的希望,算是破滅了。
  到了谷外,望著那無盡的峰巒,默想今后行止,他想起了義母太夫人的的傳語,要他回本門繼續修習未竟的“武功篇”最后兩章,事實上,他目前的功力要快意報仇,似乎遠嫌不足。
  “死神”肆虐,武林危如累卵,說不定有一天本門也遭到与其他被害門派同樣的命運,所謂: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武林如臨末日,“天絕門”也不能苟全……
  正在想得出神之際,身后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道:“小子,答本座問話!”
  聲音不大,但卻入耳惊心。
  甘棠大吃一惊,回過身來,目光掃處,不由心里起了一陣悚粟。
  面前,巍然站著一個通体皆白的怪人,形体外貌与破廟外自決的白袍怪人一般無二,不言可喻,對方是真正的“死神”無疑了,也就是血洗“百毒門”的凶手,想不到他仍沒有离開現場。
  “死神!”一甲子前的第一號恐怖人物。
  甘棠勉力鎮住心神,栗聲道:“閣下是‘死亡敕令’之主?”
  白袍怪人不答所問,再次問道:“百毒門父子何在?”
  甘棠心中一動,原來馮少丹父子不在總壇之內,所以幸免于難,“百毒門”遍地皆毒,“死神”如入無人之境,這种身手未免太駭人听聞了。
  當下冷冷地道:“不知道!”
  “你,會不知道?”
  “我為什么一定要知道?”
  “嘿嘿嘿嘿,小子,敢于和本令面對面說話的,數你第一人,你叫什么名字!”
  甘棠硬著頭皮道:“這似乎沒有奉告的必要。”
  白袍怪人又是一陣栗聲狂笑,笑聲一斂,陰惻惻地道:“你真的不說?”
  “無可奉告!”
  “好,不怕他飛上天去,現在念你膽气不凡,自決了吧!”
  甘棠下意識地退了一步,抗聲道:“閣下好狂的口气!”
  “死神所至,無物不滅!”
  “未見得!”
  “要本令出手?”
  “無妨試試看?”
  “死神”沉哼一聲,單掌朝甘棠一拂。
  甘棠豈敢大意,挾以畢生功勁,全力發招……
  “啪”的一聲巨響,甘棠招式只發至一半,竟擋不住對方輕輕一拂,這种功力,太不可思議了。
  “死神”嘿地一聲怪笑道:“能承本今主一擊不死,也數你是第一人,小子,報出路來!”
  甘棠自知凶多吉少,但面上仍持鎮靜,冷傲地道:“無可奉告!”
  “本令殺你易于反掌!”
  甘棠凝聚全身功勁于雙掌,片語不發。
  “死神”目光陡射奇光,甘棠目光与之相触,登時心旌搖搖,目眩神奪。
  甘棠极快地轉了轉念頭,如喪命“死神”之手,未免不值,太夫人訓誨凡事謀而后動,勿忘逞匹夫之勇,的确是金玉良言。
  念動之下,一式“追風化影”如電光乍閃般逸去。
  “站住!”
  一道奇強無比的勁風,硬生生迫落他飛閃的身形。
  “死神”的确象司生死之神,仍站在身前不滿八尺之地。
  甘棠亡魂大冒,心頭登時蒙上了一層死亡的陰影。
  眼一花,他知道“死神”已下殺手,但連轉念頭的余地都沒有,一縷銳風直貫心脈,登時仆地栽倒。
  醒來,日已斜西。
  “天絕門”生机不滅的詭异武學使他死而复活,換了別人,准死無疑,回憶前情,余悸猶存,忙取出“万應丹”服了三粒,照“功力再生”的訣竅運殘余真元三周天,片刻工夫,功力全复。
  “死神”他見過了,功力高得不可思議,放眼天下,誰敢言敵。
  “死神”為什么要向各門各派下手?殺人總有目的,是什么?
  他沮喪地站起身來。
  白袍怪人已證實是“死神”了,自己在“疊石峰”頭所見的白袍怪人,是他嗎?如果是,為什么受制于那聞聲不見人的女人?
  他殺人,難道是履行那神秘女人的條件嗎?
  他向那神秘女人要求武功,說明更可怕的還是那神秘女人,一個年近百歲的天字第一號巨魔,只是一個受女人驅策的人物嗎?
  究竟,他是不是六十年前的那“死神”?
  突然——
  他想起疊石峰頭,自己以潛听之術,听到那神秘女人与白袍怪人約定,三月之后的同一天夜半,听簫聲前往复命。
  如果自己事前赶到地頭潛伏,定可揭開“死神”之謎,自己雖不是白袍怪人的對手,但那怪女人有峰頭石陣之外,不許殺人流血的規例,諒來白袍怪人不敢出手。
  這是千載一時的机會,計算時日,正好赶到。
  為了顧及与“死神”再度遭遇,他必須再次改變形貌。
  他取出最后一副面具,迅速地套了上去,就澗邊一照,赫然成了一個黑黧粗獷的少年。
  于是——
  他出了太行山區,取道向開封方向奔去。
  一路之上,茶樓飯肆之中,都在談論著駭人的新聞,“武當”、“峨眉”、“太极”、“華山”……等,全遭“死神”光顧,掌門失頭。
  武林,被籠罩在末日的恐怖之中。
  甘棠改換了的容貌,毫不起眼,引不起人的注目,是以一路無事。
  這一天,越過開封城,“玉牒堡”在望!
  仇与恨,立時在血管中奔流。
  “玉牒堡主”西門嵩,是父親生前至好,想不到竟然勾引繼母陸秀貞成奸,“圣城”慘遭血劫、奸夫淫婦雙宿雙飛,還聯手數度迫殺至友遺孤,這种禽獸之行,百死不足以償其辜。
  “殺!”
  這念頭如潮水般涌上心頭。
  就在此刻——
  一個衣著襤褸的貧婦,手挽竹籃,逡巡而至。
  “少主,請到堡后墳場!”
  說先,頭也不回地去了。
  這貧婦,正是“天威院”香主潘九娘。
  甘棠暫時捺住殺意,轉頭向堡后墳場奔去。
  荒冢壘壘,野草凄迷。
  在墳場的一角,甘棠与潘九娘面對面地坐著。
  “潘香主,上次在荒郊外自決的白袍怪人,面皮鑒定沒有?”
  “已由院主過目!”
  “是誰?”
  “玉牒堡主西門嵩的儿子西門慶云!”
  “什么,西門嵩的儿子?”
  “是的!”
  甘棠做夢也估不到那自決而死的白袍怪人,會是西門嵩的儿子,難道他儿子与“死神”有什么淵源不成,不然西門慶云怎會扮成“死神”的形貌?
  當下,激動万分地道:“他為什么要扮成白袍怪人?”
  “這是一個謎,正在查證中。”
  “他……与‘死神’是什么關系呢?”
  潘九娘圓睜雙目,駭然道:“什么,死神?”
  甘棠點頭道:“是的,另外還有一個与西門慶云所扮完全相同的白袍怪人,他,自稱是‘死神’,我曾傷在他手下!”
  “還有一個白袍怪人?”
  “嗯!”
  “是死神?”
  “不錯,數日前血洗‘百毒門’!”
  “哦!”
  “我今天來此,便是查究這恐怖人物的底細!”
  “如何查究?”
  “赴山后‘疊石峰’,今晚白袍怪人可能再現身!”
  “對方功力如何?”
  “我不堪他一擊!”
  潘九娘面上全變了色,栗聲道:“太可怕了,少主的功力竟然不堪一擊,放眼天下,恐怕也無人制得了他。傳說他已在六十年前与千名高手同歸于盡,想不到仍在世間,看來武林真的已臨末日了……”
  “倒未見得!”
  “少主斷定‘死神’今晚必出現‘疊石峰’?”
  “十有九可能!”
  “少主只身犯險?”
  “我自有成算!”
  “這”
  “不必讓任何人知道?”
  “可是……”
  “不必說了,我問你一個前輩怪人,也許你能判斷出是誰。”
  “什么樣的怪人?”
  “一個滿頭白發,面如中年婦女的怪女人,隱居在太行山一條峽谷之中!”
  潘九娘苦思了一陣,搖搖頭道:“卑座無法回答少主!”
  甘棠吁了一口气,轉口道:“潘香主怎知我會從這條路來?”
  “少主的行蹤有本門弟子隨時留意!”
  “還有事么?”
  “南宮長老命卑座向少主稟陳一件事!”
  “什么事?”
  “少主令堂的死生下落!”
  甘棠惊得跳了起來,這是夢寐以求的事,自他懂事以來,無日不以生母的下落為念,父親生時,絕口不提生母的事,卻娶了陸秀貞進門,稱為繼室、如生母未死,何有繼室之稱,如已死亡,該有墳墓,這是一個久蓄心中而不得解的謎。
  登時激動得渾身直抖,迫不及待地道:“長老怎么說?”
  “如果少主能找到一個叫‘三目老人’的武林奇人,就可知道令堂生死下落”。
  “三目老人?”
  “是的,長老也傳令‘天威院’屬下所有弟子留意查訪。”
  “哦。”
  甘棠在心中把“三目老人”四個字默念了十几遍,天涯茫茫,尤其一些武林异人,不是隱居深山大澤,便是埋名市井,尋訪起來,何异大海撈針,但,自己縱是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三目老人”其人。
  家破人亡的他,多么渴望能有個親人在此,何況是生身之母。
  淚水,滾下了面頰。
  是激動,是興奮,也是悲傷。
  万一,尋到了“三目老人”而得到的答案是惡耗?
  他不敢往下想,真是這樣時,是否承受得了那打擊。
  他恨不能馬上尋到“三目老人”,不論付出什么代价。
  久久之后,情緒才稍稍平复,忽地想起曾應允林云查探“丑人魔”的死因,据太行山峽谷中那白發紅顏怪女人透露,“五面人魔”是死于“天絕門”人之手,如果是事實,潘九娘必定知情。心念之中,道:“潘香主。”
  “卑座在!”
  “你可知道‘丑面人魔’其人?”
  “知道!”
  “此人尚在人世否?”
  “業已死亡很多年了!”
  “如何死的?”
  “少主要知道?”
  “嗯!”
  “大約二十年前,本門數百弟子,在太夫人率領下,搜索太行山,目的是要查探先掌門父子的死因,在一道峽谷之中,遇上了‘丑面人魔’,不分皂白,向本門弟子猝下毒手,當場死難十三人,太夫人一怒之下,与其拼搏,激戰百招,才誅殺了這恐怖魔頭,此事武林中無人知曉。”
  “哦!”
  甘棠暗忖,這就是了,白發紅顏怪女人所說非虛。
  “少主何以突然問起這魔頭?”
  “因為一副面具,我几乎做了他的替身!”
  “原來如此!”
  “還有……”
  “還有什么?”
  “‘丑面人魔’的面皮,何以落在‘玉牒堡’刑堂堂主‘半面人’的手中?”
  潘九娘正待開口答話……
  就在此刻——
  十几條人影,向兩人存身方向緩緩移來,當先的,是一個錦袍老者。
  潘九娘低聲道:“少主,‘玉牒堡主’來了,我們离開吧!”
  甘棠頓時熱血沸騰,早先的殺念,又涌上心頭,冷冷地向潘九娘道:“潘香主,你回避!”
  “少主您……”
  “我要与西門嵩結一筆帳!”
  “卑座……”
  “這是命令。你馬上离開!”
  潘九娘面現十分為難之色,但終于應了一聲,悄然閃身退去。
  人影漸漸移近,到了五丈之外,突地折向右方一座新冢,從人手中,尚提著香燭紙錢等祭掃之物。
  甘棠電閃飄身,捷逾鬼魅地攔在眾人身前。
  這突然的動作,使西門嵩一行大吃一惊。
  立即有四名壯漢彈身上前,其中一人沉聲喝道:“朋友意在何為?”
  甘棠連眼角都不瞟四人,瞪視著“玉牒堡主”道:“西門嵩,上前答話!”
  四壯漢勃然變色,那發話的壯漢見這毫不起眼的黧黑少年竟然如此輕視自己,還直呼堡主之名,無名火大熾,厲聲道:“小子,答大爺的話!”
  甘棠冰冷帶煞的目芒,一掃那壯漢,壯漢不期然地退了一步,但仍不識進退地再次喝問道:“小子,听見沒有?”
  甘棠一揮手道:“滾開,你不配!”
  “找死!”
  喝話聲中,揮掌扑向甘棠。
  “哇!”夾以一聲慘號,那壯漢划空飛瀉而去,酒下一蓬血雨。
  “上!”
  另三名壯漢,各出兵刃,挺身而上。
  又是三聲栗聲的慘嚎,地上多了三具尸体。
  這种身手,使得所有的人惊呼出聲。
  西門嵩目中閃射煞光,向前一跨步,暴喝道:“朋友,這是什么意思?”
  “他們自己戰死!”
  “好狂妄,你是找本座來的?”
  “不錯!”
  “報上名號!”
  “等你咽气時再告訴你!”
  “你找死?”
  “西門嵩,我是專門為血洗‘玉牒堡’而來,你先授首,最公平不過!”
  “好哇,小子,你不是失心瘋吧?”
  “失心瘋的是你這禽獸不如的老匹夫!”
  一條人影,越眾而出,道:“堡主,讓卑座會會他!”
  甘棠一看現身出場的,赫然是救過自己性命,贈送五副人皮面具的“半面人”,“半面人”出頭,使他大感為難。
  “半面人”寒聲道:“朋友,尋仇報怨,也該先說來意,豈能出手殺人?”
  甘棠咬了咬牙,道:“尊駕可否不插手?”
  “半面人”丑臉肌肉一陣抽動,道:“那豈非是笑話。”
  甘棠殺机難遏,卻又不愿向救過命的恩人出手,而且這事又不能說破,登時急得出了一身汗,激動地道:“在下不愿多殺無辜!”
  “朋友好大的口气!”
  “閃開!”
  “辦不到!”
  “莫迫在下濫殺!”
  “看來本座只好成全你了!”
  話聲中,攻出了一招,奇詭狠辣,令人咋舌。
  甘棠不愿反擊,鬼魅般飄了開去。
  “半面人”身手煞是惊人,竟然如影附形地迫了過來,身法之奇快,武林中還不多見。
  甘棠再次栗聲道:“不要迫我!”
  “半面人”眨了眨眼,暴喝一聲道:“狂徒,納命來!”
  駭電奔雷的招式,朝甘棠罩身卷去。
  “還手,退遠些!”
  那聲音低得只容甘棠一人听到,甘棠大是惑然,心知對方必有用意,無奈之下,只好照辦,當下以五成功勁反擊過去。
  兩人頓時打得難解難分。
  “半面人”每出一招,卻用上全力,聲勢十分惊人。
  甘棠始終以五成功勁迎戰,減去了招式中的殺著。
  雖是如此,業已看得在場的人目震心懸。
  “少主,退遠些!”
  甘棠如言且戰且退,晃眼已退了十丈之多。
  西門嵩指揮手下人包抄合圍,本身卻緩緩跟進。
  “半面人”以极低的聲音道:“少主,這不是時候,會誤了大事!”
  甘棠駭然道:“尊駕到底是什么身份?”
  “容后奉告,現在加力出手,脫身!”
  甘棠不愿放過西門嵩,但“半面人”的身份行動,顯然大有蹊蹺。
  暴喝聲中,“半面人”悶聲一哼,身形一個踉蹌,口中射出了一股血箭。
  甘棠心中的駭异,筒直無法以言語形容,自己出手雖加了力量,但并未傷及對方,“半面人”何以會吐血?
  “离開!”
  “半面人”低聲催促!
  “上!”
  西門嵩當先彈身飛扑,其余手下,從四面攻上。甘棠咬了咬牙,迎著西門嵩來勢,揮出一掌,因了“半面人”的奇异舉止,他暫時不取對方性命,但這一掌,也是夠瞧的。
  “砰!”
  夾以一聲悶哼,西門嵩暴退數步,口角溢出了鮮血。
  劍芒打閃,七八支長劍已上身。
  “找死!”
  慘嗥數傳,人影如拋球般四下飛瀉。
  “半面人”略一喘息,再度攻上。
  甘棠虛晃一招,展開“追風化影”身法,如幽靈般飄逝。
  西門嵩恨恨地道:“邱堂主,這小子什么來路?”
  “半面人”躬身道:“恕卑座無法判斷!”
  “這等身手,來歷必定不凡,不知他尋的什么仇?”
  “這……他不會就此罷手!”
  “他并未落敗,何以突然遁走?”
  “卑座已賞了他三枚‘絕命針’!”
  “哦!好!邱堂主,‘絕命針’中人無救,他的武功再高也難逃出十里之外,你先率人追蹤,本座另傳訊十里之內所有門人協助搜尋!”
  “遵命諭!”
  “還有,如果你追上而對方未死,給他解藥,留活口!”
  “是!”
  “半面人”一揚手,剩下未死的五名壯漢,緊跟著彈身向前追去。
  且說,甘棠以絕世身法,避開眾人眼目,繞了一圈,圈回墳場靠山處的密林之中,心中疑云重重,無論如何也猜不透“半面人”的用意。
  思索了片刻,展身向“疊石峰”方向逸去。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5 10:27:26

第十一章 陰司公主

  他的心激動而緊張,如果在“長陰谷”外對自己下手的“死神”就是判斷中的白袍怪人的話,此行可說冒极大的險。
  連越三座峰頭,怪石堆壘的“疊石峰”在望。
  他從側方繞上去,尋找不久前“神机子”匿伏的岩穴,坐了下來,穴中不見“神机子”的尸骸,可能已由“天威院主程琦”掩埋了。
  石林陣中蕭聲主人既有陣外不許殺人流血的規例,“神机子”何以仍不免一死,下手的人是誰?白袍怪人抑是蕭聲主人?
  “神机子”為了探查武林高手秘密失蹤之謎,結果竟以身殉,他算是替武林盡了力,其行誼值得“武道”崇敬与敬仰。
  三更,可能揭開震惊武林的“血帖”之謎。
  白袍怪人會依言而至嗎?他真的是自己所見的“死神”嗎?
  夜幕深垂,峰頂籠罩在一种死寂的恐怖中。
  禍福難期的等待,一刻猶如一年那么長。
  甘棠勉力靜下心來,在石穴中調息運動。星移斗轉,三更已到,但卻沒有听見預期的蕭聲。
  甘棠走出石穴,藏身在石林陣外可以俯瞰登峰正面的地方。
  一等!
  再等!
  四更已過,既不聞蕭聲,也不見白袍怪人現蹤,這就奇怪了。再默計了一遍時日,三月之期正是今晚,沒有錯,怎會毫無動靜呢?即使踐約的人失約,訂約的人總該發出訊號吧!
  心情由緊張變成了焦灼,然后,沮喪失望。
  五更!
  天亮!
  晨光驅走了黑暗,崢嶸的山峰由模糊而清晰。
  滿怀揭破死神謎底的希望,化為泡影。
  朝陽照著蒼黑的石林。也照見了石縫中的骷髏,這些枯骨,都是武林中有頭有面的人物,一念好奇,曝骨荒山。
  甘棠挺身而起,一种莫名的沖動,使他渴想進入石林一探。
  無形的恐怖,終敵不過強烈的好奇心,何況,這謎底關系著整座武林的興亡,冒險是值得的。
  終于——
  甘棠不知不覺,向石林陣中欺去。
  也許,這是步向死亡,但身為武林人,生与死之間又相差几許!
  他全神戒備,步步為營,緩緩向里走去,枯骨,在腳下砰裂,發出刺耳的“嚓嚓”之聲。
  顧盼間,深入六七丈,了無异狀。
  再向里深入,忽見亂石成堆,一片凌亂。
  甘棠心中大駭,怪不得一路無阻,原來石林陣已被破坏了,是什么人出的手?那聞聲不見影的女人呢?
  偌大的峰頂,一目了然,什么异狀也沒有,這的确是意料之外的意外。
  甘棠怔立在亂石堆中,惆然不知所措。
  驀地——
  一個低沉、斷續、凄厲的呼聲,傳入耳鼓。
  “我……快要……死了!”
  一聲接著一聲,同樣的哀號。
  四望不見人影,聲音從何而來?
  甘棠毛發皆豎,一顆心跳到了嗓子邊。
  搜索,尋覓,什么也沒有發現,聲音中斷了片刻,又隱隱傳來。難道是幽靈鬼魅?但此刻白日青天,幽靈也不能現身呀!
  聲音飄忽,似東又西。
  “我要……死了!”
  聲音沉悶得像發自地底,使人听了有一种极不自在的牙痒痒的感覺。
  甘棠施展本門絕技“潛听之術”,這一來,聲音增大了數倍,默察來源,竟然是發自一堆亂石之中。
  難道石林奇陣被毀時,有人被活埋在石下?這是最大的可能。
  甘棠大是振奮,如救出這被埋的人,至少可以解開奇陣被毀之謎。他覷准了方位,開始挪開大大小小的石塊,他不敢用掌力,怕震死其中的人。
  石塊似乎搬不完,挪不盡,被挪開的,已堆成了小丘。
  聲音時斷時續,逐漸微弱,但判斷沒有錯,聲音确是從下面發出。
  盞茶工夫之后,看出被石塊堵塞的,是一個斜斜的向下的石洞。
  他用出神力,繼續搬挪,深入五丈之后,不由為之瞠目,倒抽了一口涼气。一塊与洞徑同大小的巨石,緊緊塞住洞道,估計在万斤以上,這不是人力所能移動的。
  巨石留下了不少空隙,卻容不了一個人出入。
  凌厲的呼號聲雖較前微弱,但听來十分清晰,近在耳邊。
  甘棠耳貼石縫听了片刻,對著縫隙發話道:“洞內是誰?”
  沒有反應,呼號依然,看來被埋的人業已距死不遠,呻吟呼號,只是出于本能。
  如何移開這巨石?
  以掌力逐步震開,并非難事,但被埋的人決活不了,縫隙逐漸變大,足足盞茶功夫,才開出了一個可容匍匐爬入的孔洞。
  他吁了一口長气,鑽了進去。
  內面,是一個五尺見方的巨大石室,石室中央,赫然躺著一個披發怪人,此刻,呻吟聲音已完全停止。
  甘棠小心翼翼地走近怪人身邊,借石縫透進的光芒,可以看得清楚,是一個鶴發雞皮的老太婆,气息奄奄,雙目圓睜,再一看,竟然是一個瞽目老嫗,身旁地上,拋著一支黑黝黝的洞蕭。
  洞蕭!
  女人!
  甘棠不禁心頭巨震,這怪老嫗不言而喻是支使白袍怪人的石陣主人無疑了。
  如果白袍怪人正是自己在“長陰谷”外所遭遇的“死神”,半年前白袍怪人曾向她要求功力,那說明了她的功力,業已達到不可思議之境,是誰能毀了石陣把她活埋?這未免太令人難以置信了。
  甘棠把對方翻了一個身,探了探脈息,還沒有斷气,迅快地取出“万應丹”,塞入對方口中,然后手按對方“天突”大穴,逼入一縷真气。
  這一刻,他竟緊張得汗珠直滾。
  這一件震栗武林的公案,行將揭開了。
  不久,老嫗生机恢复,手足微動,最后,開了口:“誰?”
  甘棠撒手退開數步,激動地道:“一個武林后進!”
  “我……還活著!”
  “是的!”
  “你救了老身?”
  “可以這么說!”
  “你怎會到這里來?”
  “适逢其會,算是湊巧吧!”
  老嫗以手撐地,坐了起來,瞽目轉了兩轉,道:“你年紀不大吧?”
  “二十!”
  “噢!你沒有碰上他?”
  “他是誰?”
  老嫗咬牙切齒地道:“一個卑鄙陰險的家伙!”
  “他是誰?”
  “反噬老身的人!”
  甘棠心念一轉,道:“老前輩說的可是一個蒙面白袍怪人?”
  “白袍怪人?老身不知道。”
  甘棠一愕,又道:“那老前輩指的到底是一人什么樣的人?”
  “老身雙目盲殘,不知道他是什么形象!”
  “名號呢?”
  “也不知道!”
  “晚輩不懂老前輩的話意。”
  “對方是与老身立約的人!”
  甘棠突地想起了上次登峰,以“潛听之術”,听到雙方的對話,一方是傳以武功,另一方是執行傳功者的條件,不錯,這白發老嫗可能不知道与她立約的是誰,如果与她立約的白袍怪人就是“死神”,豈非不可思議,也太駭人了嗎?
  “死神”荼毒武林,難道是執行她的條件?
  這“死神”是六十年前傳說已与千名高手同歸于盡的“死神”嗎?
  這老嫗究系何許人物?
  甘棠的心神因過度緊張而呈現混亂,努力鎮定了片刻才道:“老前輩如何稱呼?”
  “你不必知道!”
  甘棠不由為之气結,自己剛救了她的性命,她竟以這种態度待自己。
  老嫗停了一會,接著又道:“娃儿,你剛才說白袍怪人?”
  “是的,怎樣?”
  “你提出他是什么意思?”
  甘棠心想,干脆說出來,也許能探出些端倪,當下沉聲道:“三月之前,老前輩曾与他約定昨晚听蕭聲會晤……”
  老嫗陡地站起身來,厲聲道:“你怎會知道?”
  “那晚,晚輩恰在峰頂陣外。”
  “你……說的正是他!”
  “与老前輩立約之人?”
  “不錯!”
  “老前輩不知道他是誰?”
  “不知道!”
  “他是‘血帖’主人‘死神’!”
  “死神!”
  瞽目老嫗堆滿皺紋的面孔,起了一陣抽搐,身軀簌簌而抖,枯瘦的雙手,在空中一陣亂抓,洞底石屑紛紛而落。
  甘棠不由惊魂出竅,這老嫗本來已臨死境,想不到片刻之后,又恢复了功力,虛空能抓落岩屑,這种身手,的确是不可思議,只不知何以她在听到“死神”兩字之后,如此激動!
  “你……碰上了他?”
  聲音使人不寒而栗。
  “是的!”
  “你為什么不死?”
  “晚輩為什么要死?”
  “他的功力,武林中已無敵手,沒有人在見到‘死神’之后,仍能活的!”
  “他……真的是死神?”
  “老身問你何以不死?”
  甘棠想起“百毒門”總壇之外,被“死神”襲擊的那一慕,余悸猶存,的确,如非他用的是“天絕武功”,生机不滅,換了任何一個高手,決無幸理,當下冷冷地道:“晚輩是死里逃生!”
  “那你的身手已屬數一數二之流了!”
  “這倒未必!”
  “胡說,老身堅信無人能從他手下逃生!”
  “以晚輩所知,的确是如此!”
  “你知道他的本來面目嗎?”
  甘棠一愣,愕然道:“他……不是‘死神’?”
  “是!”
  “然則何以……”
  “他是‘死神’的化身,懂嗎?化身!”
  甘棠頓時熱血沸騰起來,下意識地向后退了兩步,激動無比地道:“老前輩造就了另一個‘死神’?”
  老嫗一點頭道:“不錯!”
  “他大肆展開血腥屠殺,是老前輩要他履行的條件?”
  “你知道得太多了,嘿嘿!不錯!”
  甘棠咬了咬牙道:“為什么?”
  “复仇!”
  “复仇?”
  “一點不錯,老身要殺盡那些自命名門正派的人物,取齊各門掌門的頭顱!”
  甘棠雞皮疙瘩遍起,汗毛根根倒豎,栗聲道:“复什么仇?”
  老嫗聲調一變,以刺耳的聲音道:“娃儿,你知道老身是誰?”
  “晚輩曾請教過。”
  “你听說過‘陰司公主孫小華’這名號嗎?”
  “這,倒未听過!”
  “嗯,見聞大差!就是老身,也就是六十年前‘死神’的未亡人!”
  甘棠全身一震,腦內嗡嗡作響,几乎站立不穩,對方竟然是“死神”的妻子,六十年后,造就了第二個“死神”,對整個武林展開血腥的報复,如此看來,傳言不假,真正的“死神”,業已与圍攻他的千名高手同歸于盡了!
  “陰司公主”接著又道:“娃儿,你想不到吧?”
  “的确……想……不到!”甘棠激動得語不成聲。
  “老身當年負重傷,但幸逃一命,傷愈之后,雙目已盲,不得不假手他人。”
  “孫前輩是為夫复仇?”
  “對!”
  “可曾想到尊夫生前作為,那些千万死者,又找誰复仇?”
  “娃儿,你敢放屁?”
  話聲中,向前跨了兩步。
  甘棠駭然又退了兩步,但仍滿怀激憤地道:“孫前輩,你這种作法,人神共憤……”
  “住口!”
  “陰司公主”暴喝一聲之后,突地歇斯底里地狂笑起來,笑聲凄厲肅然,在石窟中旋回激蕩,甘棠只覺得心神皆顫,逆血翻涌。
  笑聲,愈來愈烈,窟頂石屑紛落如雨。
  甘棠被迫得跌坐下去,以本門心法護住心神。
  久久,笑聲止歇,“陰司公主”狂聲道:“娃儿,你還活著吧?”
  甘棠睜眼站了起來,咬緊牙根道:“哼!沒有死!”
  “也沒有傷?”
  “沒有!”
  “好!好!能抵得住老身‘魔笑’而無傷,功力當在百年之上,娃儿,你哪來這身功力?”
  “這似乎沒有奉告的必要!”
  “可以,老身不問。嘿嘿,想不到造物者會有這奇巧的安排,把你送了來!”
  “什么意思?”
  “你是最佳人選!”
  “什么最佳人選?”
  “替代原先与老身立約者的人選!”
  甘棠雙目暴睜,渾身疾抖,額上青筋股股而冒,厲聲道:“孫前輩,你想錯了!”
  “陰司公主”冷森森地一笑:“娃儿,這可由不了你,你進入此窟,一切便已注定!”
  “要我做第三個‘死神’?”
  “不錯,以你目前功力,再加上老身的全部真無,你將成為天下第一人……”
  “然后替你屠殺武林同道?”
  “這不過是讓天下人知道‘死神’仍掌握武林生殺之權。”
  甘棠七竅冒火,若非是顧及對方功力太高,他立刻便出手毀了這瘋狂的女魔,為武林除害。當下栗聲道:“你知我怎樣想法?”
  “怎么想?”
  “我离開這里之后,第一個要殺的便是你所造就的白袍怪人,‘死神’第二!”
  “嗯!你不這樣想,老身也會命你毀了他。他得了老身几乎全部武學,不能如期完成所約的條件,竟然敢于反噬,炸毀石陣,堵塞石窟,活埋了老身,狼子野心,該是老身一時大意疏神……”
  甘棠反而對這話感到了興趣,聲音一緩道:“他竟敢反噬?”
  “陰司公主”語含怨毒地道:“娃儿,干脆對你全說了吧!十年前老身自知殘廢之人難以親手為夫复仇,忽發奇想,想找一個武功相當根底的人,把他造就成丈夫的化身。于是,以內元貫注鐵蕭,傳了出去,那蕭聲除了功力到了某一程度的高手之外,無法受到感應,是以聞聲尋至的,与老身的條件便得接近了……”
  “好主意!”
  “不久,果然有人聞聲而至,便是他……”
  他?他是誰?看來這謎底要甘棠自己去揭開了。
  “陰司公主”移身一個石墩上,接著又道:
  “于是,老身傳他武功,他履行老身的條件,彼此不問來歷。”
  “瘋狂的交易!”
  “別插口,老身一次傳他七成武學,豈料他悟性不高,費時三年才勉強參透……”
  “也許他是別有用心?”
  “不錯,娃儿,你這見識就非常人所及,到現在老身才發現他故意如此,目的在延遲執行老身的條件。”
  “以后呢?”
  “老身每月望日夜半,以蕭聲為號,召他上峰指點一次……”
  “于是許多武林高手,因一念好奇而丟了性命?”
  “當年千名高手圍攻先夫,各門各派均有人參加,這也是复仇的一途!”
  “嗯!”
  “直到半年之前,他自認已無敵天下,才以‘死神’面目出現江湖……”
  “展開了恐怖的屠殺?”
  “這是复仇!”
  “哼!”
  “娃儿,別鬼哼,他一再找借口,學全了老身九成九的武學,同時,也被他發現了老身藏身處所,就是這表面毫無痕跡的山頂秘窟,他頗有自知之明,不敢与老身正面為敵,十天前,他以炸藥毀了陣勢,也活埋了老身……”
  “十天?”
  “不錯,老身被活埋了十天,賴龜息之法得以不死,但是人是血肉之軀,任何功力皆有极限,哈哈哈哈……”
  甘棠寒气大冒,一個人被埋在沒有空气的岩腹之中,十日不死,還能以通玄內力,傳出聲音,真是駭人听聞。
  笑聲,使甘棠十分不耐,冷冷地道:“有什么好笑?”
  “陰司公主”一斂笑聲道:“人算不如天算,鬼使神差把你送了來,使老身不但不死,還能繼續未竟之志。”
  甘棠后悔不及,自己為除魔而來,卻無意中使女魔复活。不過,堪以自慰的是揭開了“死神”的謎底,“神机子”死于“白袍怪人”之手無疑了。白袍怪人為什么要毀這女魔?不愿執行她的條件?但他已毀了十几個江湖門派幫會。
  心念之中,拾回話題道:“我方才說第一個要殺的是白袍怪人,目的是為武林除害……”
  “不管你目的是什么,他必須死,由你接替!”
  “我并沒有應承。”
  “你沒有選擇余地!”
  甘棠沖口而道:“你也沒有選擇余地……”
  “什么?”
  “你不能再活在世上!”
  “哈哈哈哈!”
  狂妄帶煞的笑聲,使甘棠毛骨悚然,他立時警覺自己不是對方的敵手,恐怕一個照面也接不下,為今之計,是設法出這石窟。
  心念一動,不自覺地向原來鑽入的那孔隙移去……
  眼一花,“陰司公主”已擋在石隙入口,快得像是她原來就擋在那里似的。
  甘棠寒气大冒,他本可以佯裝接受對方條件,伺机脫身,只要出石窟,對方雙目已盲,要除她并不困難,但這种作法是“武道”所不為,這也是正与邪的分野。
  但,束手待斃嗎?
  留那白袍怪人在武林中,勢必造成末日之局不可。
  “陰司公主”嘿嘿一陣冷笑道:“娃儿,老身已說過你沒有選擇的余地。”
  甘棠抗聲道:“除非你毀了我,否則辦不到,如果我不死,我必殺你!”
  “老身不殺你,要殺你太容易了!”
  “別希望我答應!”
  “嘿嘿嘿嘿,你會答應的,前車之鑒,老身不會再犯錯誤!”
  “我不該救你……”
  “這是天意,你后悔也遲了!”
  “你……毫無人性!”
  “罵得好,陰司公主几曾有過人性,哈哈哈哈……”
  甘棠五內皆裂,雙目盡赤。
  他想到家仇,想到武林的安危,也想到尋訪母親的心愿。母親,這力量太大了,立即改變了他的想法,他必須活下去。這世上唯一的親人,生死下落不明,他必須找到“三目老人”問明母親的生死与過去。
  太夫人訓示他要謀而后動,在不害義的原則下,要用謀術。
  是的,對這失去人性的女魔,何必談武林道義。
  “陰司公主”停了半歇,寒森森地道:“你离此之后,第一件事,毀了那白袍怪人,收回血帖……”
  “我并未答應。”
  “你會答應的!”
  “你認為如此?”
  “不錯!”
  “如此肯定?”
  “陰司公主”陰殘而冷酷地一笑道:“娃儿,我說過前車之鑒,不會重蹈覆轍。听著,我以獨門手法,點你三處‘陰穴’,然后傳你全部武功,然后,你替我去辦事,一年為期,事情辦完,我解開你被制穴道,否則的話,過了期限,你必慘死……”
  甘棠連打了兩個寒噤。
  “陰司公主”頓了一頓,又道:“你不必妄想去求別人解救,這种獨門手法,除了老身,無人能解。同時,你在江湖的作為,執行條件的程度,我一樣清楚,只要蕭聲再傳,自會有人聞聲而至,從他們的口中,可以知道一切,我雙目雖盲,你也休想瞞過絲毫,怎么樣?”
  甘棠咬牙切齒地道:“不錯,設想得夠周密,也夠歹毒,但……”
  “怎么樣?”
  “辦不到!”
  “你愿意死?”
  “死又有什么了不起?”
  “可是老身說過不要你死,普天之下,要再找一個像你這等材料,很難,所以老身決不變更主意!”
  “你辦不到!”
  “沒有辦不到的事。娃儿,你迫老身使出最后一著棋!”
  甘棠心頭又是震,最后一著棋?這女魔頭還有什么毒著不成?心念之中,恨聲道:“有什么手段盡管使出就是!”
  “陰司公主”獰笑一聲道:“老身藏了一粒‘變性丸’……”
  甘棠惊魂出了竅,厲聲道:“變性丸?”
  “一點不錯,當你服了‘變性丸’之后,唯老身之命是從,即使要你殺師殺母,你一樣不能違抗……”
  甘棠雙目盡赤,眼中几乎要噴出血來,暴喝一聲道:“女魔,有你無我,接掌!”
  喝話聲中,“天絕掌”挾以畢生功力劈出,這一擊,根本就是拼命,威力之強,震世駭俗。
  “陰司公主”冷哼一聲:“不自量力!”
  以八成功勁,揮掌相迎,這一著,她失算了,她低估了甘棠的功力。
  巨響震耳欲聾,整個石窟為之晃動起來,“陰司公主”被震得向側方踉蹌了八尺之多,机會千載一時,甘棠電閃般欺到了穴口,第二掌又告劈了出去。
  “好小子!”
  厲喝聲中,“陰司公主”全力出擊。
  勁風激撞,石屑紛飛,整個石窟像是瀕臨恐怖的末日。
  甘棠鼻息皆窒,气翻血涌,立腳不牢,倒栽了下去,無巧不巧,頭部正對著那石隙孔洞,他毫不思索地雙腳蹬地,拼命擠射出去。
  “陰司公主”已隨一擊之威,扑了過來,烏爪般的雙手,電抓而出。
  分毫之差,甘棠已到了小孔之外。
  “陰司公主”一抓落空,厲吼一聲,數縷指風,向外激射。
  甘棠剛剛彈身縱起,銳厲指風已電射而至,他連轉念頭的余地都沒有,便被三縷指風射中,悶哼一聲,跌墜下來。
  “陰司公主”白發幡幡的腦袋,已伸出孔外。
  甘棠反手臂出一掌,再度彈起身形。
  “嗤!嗤!”
  指風穿越掌風而至。
  這指風,不類尋常指風,触体穿穴貫脈。
  甘棠再度被指風射中,全身一震,真气立滯,勁道全地,“砰”然墜地。
  “嘩啦啦!”
  勁浪帶動了堆積在洞徑邊沿的石堆,暴雨般瀉了下來。
  這些不過是電光石火間事。
  慘哼,同時傳出。
  甘棠惊魂甫定,轉頭回顧,那塊堵窟口的巨石,已被亂石遮沒,“陰司公主”如非被亂石擊斃,必已退回窟中。
  意外的情況使他揀回了一條命。
  試一提气,不由肝膽俱裂,真元已無法提聚,全部功力算是廢了,這可比死還要難受,他的功力得自太夫人与十大高手,一旦被廢了,將何以對人?其他的就不用提了。
  “轟!轟!”
  亂石之下,似乎有一种勁力在蠢動,大大小小的石塊,嘩嘩晃動起來。
  如被“陰司公主”破石而出,豈堪設想。
  甘棠咬緊牙關,費力地向斜伸向上的洞道奔去,瞬間到了洞頂,下望堆塞的石塊,鼎沸似的激揚起來。
  顯然,“陰司公主”沒有死,正以不可思議的功力企圖脫困。
  為了整座武林,為了自身,他必須設法除去這禍源。
  心念一轉之后,蹲下身去,用力滾動原先被他自己搬挪堆積的岩石。
  “轟隆!轟隆!”
  斗大的岩石,向洞內急速地擊落飛墜。
  等他力竭筋疲,那石窟已完全被封閉,像他初上峰頭時一樣。
  他坐下來大聲地喘气,心想:“陰司公主”即使功力通玄,也無法重出洞天了。
  日正當中。
  甘棠象不諳武功的普通人一樣,手腳并用,艱難地向峰下爬落,前后兩個時辰不到,他由一個絕頂高手,一變而為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這變化太大了。
  衣衫,被棱岩挂得七零八落,血汗交流。
  那种痛苦,并非是局外人所能想象的。
  日落西山,他才算落到了山腳的墳場中。
  “玉牒堡”,一個龐然巨魔,在向他發出鄙薄的譏笑。
  是的,此刻,索仇兩個字他連想都不敢想。
  他蹣跚地拖動著腳步,向外行去。
  驀地——
  甘棠一眼瞥見數丈之外,一條孤零的人影,面對著一座新冢,寬袖長袍,隨著晚風飄舞,那人影,赫然是一個女尼,止背對自己。
  一個跳出十丈軟紅之外的出家人,來這里憑吊誰?
  這倒是一件令人納罕的事。甘棠不期然地止住了腳步,但轉念一想,自己功力已失,与平常人無异,何必去自找麻煩,心念之屮,再度舉步……
  好奇之念未泯,目光下意識地掃了過去,這一看,舉起的腳步,又停頓下來,那女尼的背影,似曾相識。
  一陣涼風掠過,女尼半邊衣袖,飄然高舉,原來她只有一只手臂。
  “呀!是她!”
  甘棠在心里暗叫一聲,竟有些激動起來。
  往事,電映心頭,半年之前,他赴“玉碟堡”退婚,邂逅了這美如天仙的香車美人,當時,只是惊鴻一瞥,但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久之后,在“苦竹庵”中,昔日的香車美人,已變成了“棄塵”女尼!白袍怪人血洗“苦竹庵”,“棄塵”為了報答深思,自斷一臂,他自己也險些喪生白袍怪人之手。
  白袍怪人業已自決,經本門“天威院主程椅”鑒定是西門嵩之子西門慶云,他与“棄塵”之間是什么關系?
  腳步在不知不覺之間,向女尼身畔移去。
  突地——
  他連眼都直了,女尼面對的墓碑上,赫然刻著“西門慶云”的名字。
  他在憑吊西門慶云?這就令人不解了。
  “棄塵”未曾回頭,口里冷冷地道:“誰?”
  甘棠心頭“扑”地一跳,脫口道:“是在下!”
  “棄塵”倏地回身,一看,訝然道:“施主是誰?”
  甘棠這才意識到自己臉上帶著面具,她當然不認識自己,既是如此,也就罷了,索性裝著不識吧,心念一轉之后道:“小師太來憑吊故人?”
  “棄塵”面色微微一變,打量了甘棠周身上下一眼,不答所問,道:“施主何以這等模樣?”
  甘棠道:“在下入山遇虎,狼狽奔逃,受了皮肉之傷!”
  “噢!施主請便吧!”
  “在下很奇怪小師太一個出家人,何以……”
  “施主不必過問這些事,還是請吧!”
  “可是在下卻認識墓中人!”
  “什么,你認識貧尼兄長?”
  甘棠全身一顫,栗聲道:“什么!他是你兄長?”
  “阿彌陀佛,是貧尼俗家兄長!”
  甘棠如中雷擊,身形晃了兩晃,几乎當場栽了下去,天呀,她竟然會是自己的未婚妻西門素云。
  自己到“玉碟堡”退婚之日,也正是她出嫁“青龍堡”少堡主衛武雄之期,想不到她竟然在洞房之夜脫走,出家當了尼姑。
  于是——
  西門嵩血洗“苦竹庵”,西門素云自斷一臂,衛武雄的替身火焚“苦竹庵”,媛媛現身迫她上路……這些謎不問自解。
  “棄塵”女尼秀眉一蹙,道:“施主似乎很激動?”
  “這……”
  “為什么?”
  “小師太俗家姓名可是西門素云?”
  “不錯,施主如何稱呼?”
  甘棠愴然道:“往事如煙,不堪回首,小師太不問也罷!”
  “棄塵”面色一連數變,道:“施主似乎話中有話?”
  甘棠心中五味雜陳,辨不出是什么感受,暗念自己目前血仇未報,功力盡失,對方業已出了家,自己也已親自退了婚,又与她父親結下了不解之仇,往事已矣,把它埋藏在心底算了,何必自尋煩惱。
  心念之中,深深注視了對方一眼,掉頭离開。
  “施主且慢走!”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5 10:27:47

  甘棠不期然地止步回首,冷漠地道:“有何見教?”
  “施主何不把話說明再走?”
  “哦!在下無話可說!”
  “不!施主定有話說!”
  甘棠橫了橫心,道:“說起來徒亂人意,小師太四大皆空之人,何必苦苦追尋因由!”
  說完,再度舉步……
  就在此刻——
  一條人影,飛奔而至,眨眼到了跟前,向“棄塵”一躬身道:“奉堡主之命,請小姐回去!”
  “棄塵”合什道:“貧尼法號棄塵!”
  來人聞言之下,尷尬异常,半晌做聲不得。
  甘棠目光一瞟來人,是一個麻面老者從得他正是“玉牒堡”外務管事金浩。
  “棄塵”再道:“煩上家父,貧尼出家之人,不敢再沾塵俗!”
  金浩又打了躬道:“堡主立等,叫小的一定請小姐回堡!”
  “棄塵”指著旁邊另一座巍峨的巨冢,道:“我來此,是拜家母之墓,以了俗因,從此將永絕世俗,你回去吧!”
  “這……小的如何复命?”
  “就是這樣照直回稟。”
  金浩目光掃到甘棠面上,冷冷地道:“朋友是……”
  甘棠以更冷的聲音道:“過路人!”
  金浩望了望西門素云,又回到甘棠麗上,沉聲道:“朋友報個名儿?”
  “過路人!”
  “老夫眼里不揉砂子,朋友,說實話吧。”
  甘棠無名火高千丈,但想到功力全無,何必自取其辱,忍口气便過去了,當下口里微哼一聲,轉身便走……
  金浩橫身一欄,道:“朋友,交代明白再走不遲!”
  “棄塵”緩緩地道:“金管事,不要留難他,讓他走吧!”
  甘棠心中痛苦万分,若非被“陰司公主”的怪异指風封住了功力,像金浩這等角色,連正眼都不值得一看。
  驀地——
  一個黑衣勁裝漢子奔了過來,一見甘棠之面,頓時面目失色,栗聲道:“稟管事,他便是昨天与堡主交手之人!”
  “哦!”
  金浩也是面色大變,連退三步,口中發出一長兩短的尖厲呼哨。
  “棄塵”突地朝兩人中間一站,道:“施主還是急速离開吧!”
  甘棠心中業已大起恐怖,對方不知自己功力盡失,否則何必呼哨求援,要擒自己,易如反掌,如堡中人聞訊而至,又是不了之局,西門嵩也不會放過自己,心念之中,向“棄塵”道:“小師太,但愿能再見,那時在下將坦白奉告一切!”
  說完大步离開。
  金浩与那漢子,懾于昨天甘棠出手殺人之威,不敢攔阻。
  甘棠心急如焚,但他只能從容邁步,如果一跑,勢非露出馬腳不可。
  剛走了不到十丈,耳听身后傳來一聲斷喝:“站住!”甘棠暗道一聲:“苦也!”知道無法走脫,干脆止步回身,一看,一個錦袍老者正怨毒地望著自己,他,赫然正是“玉牒堡”堡主西門嵩。
  西門嵩打量了甘棠一遍,沉聲道:“小子,報名!”
  甘棠恨恨地道:“過路人,無名無號!”
  西門嵩哈哈一笑道:“小子,你打錯主意了!”
  說著身形一欺,出手便抓……
  灰影一晃,“棄塵”攔在中間,幽幽地道:“爹爹,放他去吧!”
  “為什么?”
  “何苦要作孽!”
  西門嵩雙目一瞪道:“作孽,你要教訓我?昨日死傷近十人,他口口聲聲要取為父性命,站開!”
  “爹爹!”
  “大逆不道的丫頭,听著,隨父回堡,蓄發還俗!”
  “棄生”面色慘變,疾退數步,栗聲道:“阿彌陀佛,罪過!”
  西門嵩厲聲道:“放屁!什么罪過?不听父命是為不孝,背夫出走,是為不節,你修的什么行?念的什么佛?”
  “孩儿自斷一臂,算是還了養育之恩……”
  “胡說!身体發膚,受之父母,你竟敢摧殘軀体,不必多說了。”
  “孩儿但求一死!”
  “辦不到!”
  “棄塵”登時雙目淚滾,悲聲道:“女儿不孝。但奉勸一句,因果循環是可怕的,望爹爹……”
  “住口!”
  “棄生”仰面向天,愴然道:“佛主接納弟子!”
  獨臂一舉,拍向自己的天靈。
  “呀!”甘棠脫日惊呼了一聲。
  西門嵩冷哼一聲,一揚手,“棄塵”拍向天靈的手,虛軟地垂了下來,出手之快,令人咋舌。
  就在阻止了女儿自決之后,西門嵩揚起的手并未收回,閃電般地向甘棠扣來。
  甘棠根本沒有反抗的余地,一下被扣個正著。
  “噫!小子!你竟然不反抗?”
  甘棠怒目切齒,閉口不答。
  西門嵩用手一探,駭然道:“原來你已失去了功力!”接著回頭道:“金管事,帶回去!”一抖手,甘棠飛栽三丈之外。
  外務管事金浩一個彈身,伸手抓起甘棠向堡中奔去。
  西門嵩也挾起西門素云,電閃而逝。
  “玉碟堡”刑堂秘室之中,燈光昏黃,顯得陰森可怕。
  甘棠被反縛在一根木柱上,西門嵩与陸秀貞并坐長案之后,刑堂堂主“半面人”恭立一側。
  西門嵩陰惻惻地道:“小子,報出你的來歷。”
  甘棠目眥欲裂,厲聲道:“西門嵩!我恨不能飲你的血,剝你的皮!”
  “嘿嘿嘿嘿,你倒是倔強得緊,是否要受皮肉之苦?”
  “奸夫淫婦,你們的末日快到了!”
  西門嵩离座而起,栗聲道:“本座活劈了你!”
  陸秀貞粉腮的表情難看已极,一抬手道:“師兄!且慢!”
  “師妹有什么意見?”
  “你听到他的話沒有?此中大有文章!”
  “嗯!他……”
  陸秀貞雙目如電,略不稍瞬地照在甘棠面上,突然怪笑一聲道:“是他!險些被他瞞過!”
  西門嵩一怔,道:“師妹有何發現?”
  陸秀貞不答所問,离座而起,走到甘棠面前,纖手朝甘棠面上抓去。
  甘棠一顆心頓往下沉。
  面具應手而落。
  酉門嵩駭然大震道:“怎么會是他?”
  陸秀貞目注“半面人”道:“邱堂主,上次是你負責掩埋他的?”
  “半面人”俯首道:“是!”
  “死了還能复活,怎么回事?”
  “卑堂解不開這個謎!”
  甘棠五內皆裂,看來“半面人”非受連累不可,自己死不打緊,連累了救命恩人可是難以瞑目的事。
  西門嵩“砰”地一拍案桌道:“是了!”
  陸秀貞回頭道:“什么是了?”
  “他就是‘天絕門’少主施天棠。”
  “哦!”
  “不過很奇怪!”
  “怎樣?”
  “他怎樣會成為‘天絕門’少主呢?”
  “很簡單,問他。”
  甘棠怨毒地瞪著陸秀貞道:“賤人!有一天你會自食其果!”
  陸秀貞杏目圓瞪,厲聲道:“甘棠!再讓你逃出手去,我就不姓陸……”
  “廿門清譽,被你這賤人敗坏了,還千方百計迫害我,為什么?”
  “為什么?你死了的父親在冥間會告訴你!”
  西門嵩陰聲道:“用不著和他斗口,辦正事吧。”
  甘棠目光掃向西門嵩,切齒道:“老匹夫,先父把你待為知己,你竟然先奸友妾,后迫遺孤……”
  西門嵩老臉現出一片猙獰之色,暴聲喝道:“閉上你的嘴!”
  就在此刻——
  一條人影推門而入,來的赫然是“棄塵女尼”——西門素云。
  陸秀貞面色一變。
  西門嵩怒喝道:“你來這里做什么?”
  西門素云面對甘棠,粉腮肌肉連連抽動,幽幽地道:“甘郎!万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說完,轉向西門嵩道:“爹爹!女儿最后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放了他!”
  “辦不到!”
  “您為什么非要他的命不可?”
  “滾出去!這事你不許過問!”
  甘棠的心,如被滾沸的油在煎熬,恨,几乎使他發狂。
  西門素云粉腮滾淚,凄聲道:“爹爹!女儿答應您任何事,只求您放過他!”
  西門嵩斬釘截鐵地道:“辦不到就是辦不到!”
  “女儿不忍見‘玉牒’一門,灰飛煙滅。”
  “丫頭,你再不滾我要你的命!”
  “女儿求之不得!”
  “你想死我偏不要你死!”
  “爹爹!言盡于此,女儿拜別!”
  話聲中,盈盈拜了下去……
  “起來!”
  西門素云跪伏著沒動,西門嵩再次喝道:“起來!”
  陸秀貞倏地惊呼一聲:“血!”
  一股殷紅的血水從西門素云的身下流出。
  西門嵩彈身越案而出,雙手抱起他的女儿,只見她胸衣上露出半截刀柄,鮮血仍不斷溢出,業已斷了气。
  這一著,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
  甘棠長歎一聲,閉上雙目,心想,一個善良而剛烈的女子,為什么有這樣一個父親,造化弄人,一至于斯。
  西門嵩天性未泯,眼中流出了兩串淚珠,片言不發,捧起西門素云的尸体向密室之外走去,腳步顯得有些踉蹌。
  “邱堂主!看好他!”
  “遵令諭。”
  陸秀貞吩咐了“半面人”一句之后,急急出了密室,現在,剩下甘棠与“半面人”相對。
  “半面人”瞄了甘棠一眼,迅快地向室外奔出,片刻,又折了回來,先松開了甘棠的縛,然后急聲道:“我們走!”
  甘棠愕然道:“走?”
  “不錯,遲恐不及了?”
  “前輩是?”
  “少主,慢慢再解釋,為了爭取時間,只好委曲少主了!”
  說完,挾起甘棠,電奔而出,轉了兩彎,開啟机關,進入地道,奔行足足盞茶時光,才到盡頭,啟開門戶,竟然到了堡后的山腳。
  “半面人”連停都不敢停,閃電般進人山區,越過數座峰頭,到了一處林木遮天的峽谷中,放下甘棠,長長吁了一口气道:“終算脫險了!”
  甘棠站起身來,感激万分地道:“前輩……”
  “半面人”一搖手道:“少主,卑座是‘天威院’掌院程琦!”
  甘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駭然道:“你是程院主?”
  “是的,卑座隱身‘玉碟堡’,已有十余年,今天,算是結束了,可惜……”
  “可惜什么?”
  “還有些工作沒有做完!”
  “我很抱歉。”
  “不!少主何以失了功力?”
  甘棠把“疊石峰”上的遭遇說了一遍。
  “天威院主”程琦咋舌道:“想不到‘死神’的妻子‘陰司公主’竟然還在人間,這一來,算是斷了禍源。”
  “她用的是什么指法?”
  “斷元神指!”
  “我的功力業已被廢……”
  “不是廢,乃是被封住。”
  “封住?”
  “是的!”
  “還不是等于廢了一樣?”
  “不,這种‘斷元神指’,武林中或許無人能解,但卻難不倒本門!”
  甘棠大是振奮,脫口道:“程院主能解得了?”
  “卑座可以勉強一試,現在請少主躍坐,默運神功心訣,待到真元破開之時,務必加力施功。”
  “好!”
  甘棠閉目跌坐,心中暗念心訣。
  “天威院主程琦”先點了他一十八處大穴,然后雙掌一拍“天突”一拊“命門”緩緩逼入兩股熱流。
  盞茶工夫,甘棠体內真元開始蠢動,那逼入的外元,也逐漸加強,如兩道洶涌巨流一上一下地撞激,沖突。當下急運复活的真元,接應外力。
  汗珠,大粒地滾了下來。
  全身猛然一震,真气破開,功力盡复。
  “天威院主程琦”收回手掌,自行調息。
  甘棠疾運功三周天,然后緩緩睜開眼來,望著程院主委頓的神情,心中十分過意不去,若非他,自己這次被擒,決難逃死劫。
  “半面人”之謎,算是揭曉了,自己得入“天絕門”据太夫人侍婢白薇說,是程院主引介,不然焉有今日,這份恩情,的确夠重的了。
  不久,程椅收功張目。
  甘棠誠摯地道:“程院主,在下十分感激!”
  “少主言重了,卑座不敢當。”
  “有几個問題請教院主!”
  “少主請見示。”
  “西門嵩之子西門慶云何以要扮成白袍怪人,与‘死神’一般無二?”
  “這問題目前還不清楚……”
  “哦!我想起一件事了,西門慶云自決之日,是他首先劫取‘奇門派’屬下送往少林的人頭,同時,以殘酷的手法,迫問口供,而少林掌門的替身失頭,是‘死神’下的手!照此而言,西門慶云与‘死神’之間,定有相當關系。”
  “西門慶云平日不在堡中,据說是另外經師學藝……”
  “對了,他可能拜在那化身‘死神’的白袍怪人座下。可是那白袍怪人的本來面目是誰呢?据‘陰司公主’所說,是她一手造就出來的!”
  “卑座曾有一次在堡后無意中瞥見那白袍怪人,所以曾要潘香主轉稟少主,伺机揭開對方面目,想不到竟是少堡主西門慶云。”
  “還有,半年前西門嵩邀請各門派舉行群英大會時,曾有一張‘血帖’落在堡中,那‘血帖’是否已被‘死神’取回?”
  “沒有,至今仍供在令庭之內!”
  “西門慶云既与‘死神’有源淵,不加害‘玉牒堡’情在理中,但那‘血帖’他不曾取回,半年來‘血帖’出現了十次以上,難道不止一張……”
  “這极有可能,堡中那‘血帖’每日可見,不曾動過!西門嵩當知‘死神’之謎?”
  “也許,可惜卑座已不能回堡了!”
  “我很抱愧!”
  “不,少主不可自責。”
  “我想……”
  “少主想什么?”
  “折回‘玉牒堡’找西門嵩那對狗男女算帳!”
  “不可!”
  “為什么?”
  “第一,‘玉牒堡’按上古奇陣所建筑,外人寸步難行,有入無出,不過這一點尚無關緊要,卑座十余年來留心觀察業已繪成一幅草圖……”
  “哦?”
  “第二,少主目前決非西門嵩之敵!”
  甘棠惑然道:“什么,我不是西門嵩之敵?”
  “是的!”
  “墳場一戰,若非你阻止,我已斃了他,怎說我不是他的對手?”
  “那不是他本人!”
  甘棠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茫然道:“不是他本人?”
  “那只是他的替身,西門嵩本人据說在地下室中修煉一种神功,一月很難露上一次面,大小事全由他的替身出面辦理。”
  甘棠激越地道:“那出手擒我的……”
  “是他本人!前次与副門主陸秀貞在一道的是替身。”
  “天下會有這般惟妙惟肖的人?”
  “是易容化裝,這替身是西門嵩得意弟子衛武雄……”
  甘棠心頭大震,栗聲道:“衛武雄,‘青龍堡’少堡主做西門嵩的替身?”
  “一點不錯,所以在墳場中,卑座阻止少主下殺手!”
  “哦,大意外了!”
  甘棠想起“百毒公子”毒洗“青龍堡”,衛武雄能逃脫死劫,原來他不在堡中;又想到“苦竹庵”前,衛武雄也有一個替身,事實若不揭破,的确使人迷惑不解。
  江湖中,詭譎險惡,于此可見一端。
  “照‘陰司公主’所說,她丈夫‘死神’确已于十年前与千名高手同歸于盡,現在的‘死神’,是她造就為報复千名高手圍攻之仇的。那假的‘死神’既已炸毀‘疊石峰’,企圖毀了‘陰司公主’,目的當然是不甘驅策,制造血劫,則他前此所為,是被逼處此,倒有可原諒之處。”
  “事實恐怕不是這樣?”
  “何以見得?”
  “据‘陰司公主’透露,她造就的人反噬,是在十日之前,而‘死神’血洗‘百毒門’,是在事后,他若有心悔改怎會再傳‘血帖’?”
  “是,但對方的目的何在呢?”
  “必須對事實來證明,哦,還有一件事……”
  “什么事?”
  “程院主可曾听說過一個白發紅顏的怪女人?”
  “白發紅顏的怪女人?”
  “是的,隱居在太行山中避世已三十年,功力高得難以想象!”
  程琦攢眉苦思了很久,一搖頭道:“想不起是個什么人物。武林中奇才异能之士,多得不可胜數,對方如不插身江湖是非,你永遠不會知道,何況三十年歲月,可能已改變了本來的面目。少主何故問起這件事來?”
  “我赴‘百毒門’途中所遇!”
  甘棠口里說話,心中卻在轉著念頭,太行山峽谷中那怪女人,以指示“百毒門”所在和借“辟毒珠”為條件,要自己代她查探當年血洗“圣城”的凶手,還附帶著履行條件之后,告知義父義兄當年被肢解之謎。
  這些,是否該告訴“天威院主”呢?
  怪女人的用心,已然叵測,在事情未明朗之前,說出來恐弊多利少。
  血洗“圣城”的凶手是“魔王之王”与“魔母”等無疑,自“死神”肆虐巨宅之后,“魔母”母子下落不明,不論那怪女人是何用心,這血仇非自己親手索討不可。怪女人功高莫測,若被她捷足先登,自己豈非落了空,設或她有居心,后果就相當嚴重了,修習“武功篇”全部之后再行動,顧慮就少了。
  心念之中,決定暫秘而不宣。
  “天威院主”沉重地道:“少主,不管‘死神’是何來歷,武林劫運已成,請少主還是依太夫人諭命,先運地宮,參修更高武學,以應付未來艱險,不知少主意下如何?”
  甘棠頷首道:“我也是這樣想!”
  “那少主就行動吧!”
  “你呢?”
  “卑座職司本門耳目,自應繼續在江湖中從事份內的工作!”
  “可是‘玉碟堡’會放過你嗎?”
  “這點少主不必過慮,請看!”
  說著,從怀里取出一顆桐子大的丸,捻開,放在口中一陣咀嚼,然后朝疤痕累累的那半邊面上一涂,复用手一抹……
  呀!
  “天威院主程琦”赫然是一個姿色撩人的半老徐娘。這种易容之術,的确是妙絕天下,當下贊歎道:“程院主,你隱身‘玉碟堡’十多年,竟然沒有被人拆穿面目?”
  程琦微微一笑道:“本門‘計謀篇’所載的易容之術,堪稱天下一絕,少主將來會有机會修習的,這不過是十之二三,据太夫人說,如得全部精髓,不但易容于彈指之間,就是形体,也可以改變。”
  “哦!本門武學,博大之外還該加上玄奧兩字。”
  “上次給少主的五副面具都使用過了?”
  “是的,最后一副……”
  “卑座已取身邊,另四副請賜還。”
  甘棠取出另外四副面具,交還程琦。
  程琦取出三粒不同顏色的丸子,和三粒帶蜡殼的丸子,雙手獻過道:“少主留在身邊,必要時可以使用,這是三粒‘易容丸’和一粒‘复容丸’!”
  甘棠接過收好,道:“程院主,你早知我的身世?”
  “是的,奉太夫人的諭,打探少主昔日仇家!”
  “關于副堡主陸秀貞的來蹤去跡,你知道嗎?”
  “記得十年前一個深夜,她來投奔西門嵩,以后兩人便分掌‘玉碟門’卑座所知,僅只于此!”
  甘棠無言地點了點頭,心中對后母陸秀貞當年如何得脫死劫,仍難以想象,在模糊的記憶中,她是一個不諳武功的弱女子,而現在,事實證明她武功高得出奇,難道十年之中,有這樣大的成就?她何以稱西門嵩為師兄,是先后同門嗎?太不可能了。
  記憶中,她溫文爾雅,十分賢淑,何以前后判若兩人?
  她為什么同西門嵩沆瀣一气,不擇手段地迫害自己?
  由此,他聯想生身之母,她是什么樣子?為什么棄夫撇子离家?為什么父親不愿提到她?首座長老南宮由要自己找到“三目老人”,打听母親的生死下落,這“三目老人”又到何處去尋?“天威院主”職司江湖耳目,見聞必廣……
  心念之中道:“程院主,可曾听說有‘三目老人’其人?”
  “三目老人?”
  “是的!”
  “听說過,是一位前輩异人,功高莫測,但极少過問江湖是非!”
  “關于他的行蹤……”
  “這就很難說了,他已經很多年不露面江湖!”
  “以往呢?”
  “听說他在十五年前,曾在桐柏山下,救過丐幫掌門‘無憂神丐洪樂天’一命,也許洪幫主知道他的行蹤。”
  骨肉天性,使甘棠恨不得立刻找到“三目老人”問個詳細,如果母親還在世間,可以一盡人子之心,如果母親業已歸天,也得知道其中因由,當下略顯激動地道:“丐幫總舵設在何處?”
  程琦訝然道:“少主要去丐幫?”
  “是的!”
  “卑座愚見,少主先返地宮參研武學為上……”
  “如不辦妥這件事,恐無心所學!”
  “少主要辦什么事?”
  “找到‘三目老人’,問明家母的生死下落!”
  “哦!這是大事。但可緩可急,而且洪幫主未必准知‘三目老人’行蹤。”
  “我心急如焚,寢食難安!”
  “由卑座代辦如何?”
  “不,我必須親自盡這一份心!”
  “既然如此……丐幫總舵設在‘南陽’城外五里墩武侯祠!”
  “好,我立即動身!”
  “少主何不改變一下容貌?”
  甘棠心念一轉,目前最可怕的勁敵是“死神”,而自己的本來面目,業已落入“死神”眼中,遇上了是件麻煩事,當下一點頭道:“也好!”
  說著,取出一粒方才程傳給他的“易容丸”就近取了溪水,在掌心中研化,往面上一陣涂抹,轉眼間變成了紫蕈色的面孔。
  程琦道:“少主,這‘易容丸’涂抹之后,等于天生的皮色一般,除了用‘复容丸’,水洗不脫,汗濕不變,漱洗沐浴一如往常,不必顧慮到面容。”
  甘棠暗地咋舌,這种易容之法,神仙也無法揭破,比之人皮面具高明多了。
  南陽城外,五里墩,武侯祠。
  夕陽余暈中,一個紫蕈色面孔的少年,怔立在祠前。
  他,正是易了容的甘棠。
  甘棠兀立祠前,心中大感沮喪,“天威院主程琦”的話當然不會假,但丐幫是江湖數一數二的幫派,堂堂總舵所在地,竟然毫無警備,連半個人影也看不到,是遷移了地點嗎?還是……
  為了尊重對方,他自然不能冒昧的闖進去。
  怔立了許久,仍無半絲動靜,于是,他只好發話:“貴舵有人么?鄙人求見幫主!”
  一遍!
  兩遍!
  三遍!
  什么反應也沒有,內外一片死寂。
  好歹得看個究竟,不能這樣久站下去,念動之下,舉步便向門里跨入,一路進去,一無人跡,這情景使廿棠納悶不已。
  難道丐幫的人都死光了不成?
  轉出中門,甘棠目光所及,几乎失口而呼。
  院地之中,整整齊齊端坐著兩排老少不等的乞丐,人數約在四十之間,每一個人的右手中指,均貫入“太陽穴”中,業已全部斷了气,一個個目瞪如鈴。
  集体自決!
  甘棠汗毛倒豎,寒气從背脊骨里直冒上來。
  這數十名丐幫弟子,何以集体自殺?這倒是千古未聞的怪事,死者一個個切齒瞪目,人雖死而怨毒慘厲之色猶存。
  一抬頭,正殿廊上,一字橫排著七具棺木,棺木之前,七個老丐,分別在棺材頭地上閉目躍坐,一個個如老僧入定。
  甘棠不由頭皮發炸!
  這是怎么回事?
  難道總舵之內的丐幫人物真的死光了?
  這未免太駭人听聞了。
  呆立了片刻,終于硬起頭皮,橫越自決的丐門弟子,向那七具棺木走去,一顆心跳蕩得非常厲害。
  那七個不知是生是死的老丐中,必有一個是幫主“無憂神丐洪樂天”。
  盼顧間,到了階梯之下,七老丐仍無動靜。
  甘棠心中一沉,暗忖:“看來是死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5 10:28:54

第十二章 巧計解厄

  甘棠心中的駭异,簡直無法以言語形容,暗忖:“這名老丐莫非也死了?”
  駭震中偶一抬頭,登時連打兩個寒噤。
  殿門橫額之上,赫然一個“血帖”印痕,怵目惊心。
  又是“死神”的杰作。
  這以“死神”化身,肆虐武林的魔頭白袍怪人,究竟是誰?
  “死神”的妻子“陰司公主孫小華”為复仇而造就了第二個“死神”,竟遭反噬,被活埋洞中,事實證明,那白袍怪人反噬“陰司公主”并不是覺悟前非,而是蓄意除去扼制自己之人,別具可怕的用心。
  若非誤打誤撞地發現了被活埋的“陰司公主”,這可怕的謎底,恐怕永遠無法揭穿,誰能想象得到這“死神”不是那六十年前的“死神”僅只是化身。
  白袍怪人已學得當年“死神”邪功,此獠不除,武林非步上末日不可。
  就在此刻——
  七名老丐陡地暴睜雙目,站起身來,十四道怨毒含煞的目光,集中射向甘棠,那情景,令人不寒而栗。
  甘棠下意識地向后一挪步。
  居中那名老丐厲聲道:“本座恭候多時了,閣下出手吧!”
  甘棠一怔神,愕然道:“什么?”
  那名老丐似覺不對,改口道:“你是誰?”
  甘棠從對方的自稱中明白了這居中老丐便是幫主“無憂神丐洪樂天”當即抱拳為禮,道:“小可冒昧恭謁洪幫主,請恕唐突之罪!”
  七名老丐面色同時一緩,但卻罩上了一層疑云。
  “無憂神丐洪樂天”灰眉一蹙,道:“小友何來?”
  “專程拜謁!”
  “請問稱呼?”
  甘棠心念疾轉,自己既已涂了易容丸,無論真名化名,都以不報為佳,甘棠、施天棠,隨便哪一個名字傳出去都會招致嚴重后果,但又不能捏造姓名欺騙對方,自己乃是有求而來,略加思索之后,道:“小可先告罪,是否可以不報姓名來歷?”
  “這,并無不可,小友當已看到‘敕令’?”
  “是的!”
  “天禍敝幫,變生不測,小友請立即离開!”
  “小可只向洪幫主請教一句話!”
  “說說看!”
  “請見示‘三目老人’老前輩行蹤!”
  “無憂神丐洪樂天”神色陡地一變道:“無可奉告!”
  “幫主是不愿相告還是……”
  “說不愿亦無不可!”
  “為什么?”
  “你的來意可疑!”
  “這……”
  驀地——
  數聲慘號,遙遙破空傳至。
  七丐神色突變,各自抄起了打狗棍。
  “無憂神丐洪樂天”栗聲道:“如果你不是‘死神’的同路人,立即离開,犯不著陪死!”
  甘棠恍然而悟,這七位丐門長者,自知難逃死劫,是以備棺而候,那些院中弟子,無疑的是血性漢子,不憤見本門遭此奇禍,而又無能為力,所以集体自決。
  “死神”肆虐丐幫的目的何在呢?抑是……
  心念之中,脫口道:“洪幫主,院中自決的四十名弟子怎么回事?”
  “無憂神丐洪樂天”悲憤地道:“本門豈無剛烈忠義弟子!”
  “自決殉幫。”
  “不錯!”
  “死神目的何在?”
  “要取本座等七人首級!”
  甘棠頓時熱血沸騰,自知決非白袍怪人之敵,但又不忍坐視丐門遭此浩劫,心念電轉之下,突地瞥見七丐之中,一位六結老丐腰中插著一只竹簫,靈机一動,計上心來,除了冒此一險,決無他法解厄。
  當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電閃般凌虛各點七丐一指。
  “你敢……”
  暴喝聲中,七丐同時栽倒棺前。
  甘棠迅捷地一把抓起六結老丐的竹簫,鬼魅般向殿后逸去,剛剛匿好身形,一條白影,無聲無息地來到院中。
  不錯,正是那化身“死神”的白袍怪人。
  甘棠一顆心不由狂跳起來。
  白袍怪人目光一掃院中四十名自決丐幫弟子的尸体,口里發出一聲冷哼,然后目光移向了橫倒棺前的七丐,口里輕輕地一聲:“噫!”
  顯然,這情況大出白袍怪人意料之外。
  由于四十名丐幫弟子集体自決,使白袍怪人直覺地以為七丐業已身亡。
  如果,白袍怪人察出七丐僅是穴道被制,并未死亡的話,他必須會再加毒手。
  白袍怪人的身形,已到距离离七丐倒臥處不及兩丈之地
  甘棠額上冒出了汗珠,咬了咬牙,把竹簫湊上口唇,吹出一縷极細极細的簫聲,那簫聲完全模仿“疊石峰”上“陰司公主孫小華”生前召喚自袍怪人的腔調。
  簫聲乍傳,白袍怪人猛地一震,連退數步,目光向下掃掠。
  甘棠吹了數聲,便即停止,知道計策已經生效,小心翼翼地向后縮身,無聲無息地出后殿門,隱身祠外一株濃蔭匝地的樹林之內,再次吹動竹簫。
  簫聲极細,純以內力逼出,可傳极遠。
  這簫聲,除了白袍怪人之外,非一流高手不能發覺。
  甘棠旨在疑兵,吹了數聲,估計白袍怪人業已听到,隨即中止。
  情況一如所料,簫聲方止,一溜白煙也似的人影,從祠內掠出,迅速地繞飛一匝,倉皇而逝。
  甘棠吐了一口長气,飄身下樹。
  离樹不遠,橫陳了三具丐者尸体,走近一看,死者周身無死痕,顯然是遭白袍怪人的毒手,方才在祠內听到的慘號聲,發自這三名死者無疑。
  停了片刻,确定白袍怪人不會再回頭,才重新折回祠內。
  七丐仍一動不動地躺在棺前,證實白袍怪人的确沒有施毒手,才完全放了心,臨險使計,終算挽回了丐門一場浩劫。
  略作尋思之后,決定先解開“無憂神丐洪樂天”的穴道,和他單獨談話。
  手揚處,“無憂神丐”翻身而起,陡地橫杖掃向甘棠,勢疾力強,令人咋舌。
  甘棠輕輕閃開,冷聲道:“且慢動手!”
  “無憂神丐”一掃身側的六丐,目眥欲裂,再次舉杖劈向甘棠,丐幫打狗棒法,別出蹊徑,身為一幫之主,功力豈是等閒,何況是存心拼命,這一擊.真有使風云變色之勢。
  但,甘棠的身手,也已到了惊世駭俗之境,旋身,反手,一把抓住了對方的杖頭。
  “無憂神丐”全力振奮,奪不回竹杖,厲聲道:“你想折辱本座?”
  甘棠緩聲道:“幫主,這六位并沒有死。”
  “什么,沒有死?”
  “是的,僅是穴道被制!”
  “你……意欲如何?”
  “只想請教幫主方才的問題。”
  “你究意是誰?”
  “幫主定要知道?”
  “不錯!”
  “晚輩甘棠!”
  “出身何門?”
  “先父武圣甘敬堯!”
  “什么?你……你……你是武圣之后?”
  “是的!”
  說完,松開了握住杖頭的手。
  “無憂神丐洪樂天”蹬蹬蹬連退了三個大步,滿面駭然惊震之色。
  甘棠庄重地道:“莫非幫主不信?”
  “無憂神丐”惊疑不釋地道:“方才發生了什么事?”
  “晚輩略施小計,騙走了‘死神’!”
  “哦,你……難道……”
  甘棠把經過情形,說了一遍,然后沉聲道:“幫主与六位貴門下,雖暫脫劫厄,但目前須隱匿一段時間,如果‘死神’發覺事實的話,后果仍難逆料!”
  “無憂神丐”這才改容,抱拳道:“本座不察,多有得罪,就此謝過援手之德!”
  “不敢當!”
  “少俠确是武圣之后?”
  “這一點務望幫主代為保密!”
  “本座應命!”
  說完,突地激動地道:“令先尊德在武林,天下同欽,想不到竟遭如此下場,只不知凶手……”
  “晚輩已有眉目!”
  “可否容敝幫一盡綿薄?”
  “這……”
  “死神肆虐,老化子自救無方,這話是近于侈談……”
  “不,幫主切不可誤會,今后如有仰仗,晚輩自當叩請!”
  “哈哈哈哈,哪里話,少俠今天已挽回敝幫一劫,大恩不言報,今后如有所命名化子代表敝幫應諾,万死不辭!”
  “幫主言重了,可否賜告事件始末?”
  “無憂神丐”老臉一沉,悲憤地道:“三日前,‘死神’突傳‘死亡敕令’,附柬言明今日正午要取老化子与掌令丐、總香主、四長老等七顆人頭,四十名弟子,憤而自決身殉,老化子等備棺而待,天幸少俠不速而至,解了此厄。老化子無能,愧對祖師之靈与數十枉死英靈……”
  說到這里,眼中滾下了兩行老淚。
  甘棠慨然一聲長歎,道:“劫數使然,受荼毒的非僅貴幫。”
  “當然,老化子德薄能鮮,夫复何言!”
  “關于‘三目老人’老前輩……”
  “少俠要尋‘三目’前輩的目的是什么?”
  “探听另一個人的下落!”
  “一個人的下落?”
  “幫主可否賜告?”
  “老化子……唉!該如何說呢!”
  “幫主有困難?”
  “是的,‘三目’前輩十五年前在桐柏山下,曾救過老化子一命,當時嚴囑不得泄露他的行蹤,但……”
  “幫主既有困難,不說也罷,晚輩……”
  “不!”
  “無憂神丐”皺眉苦思了片刻,毅然道:“少俠既是武圣之后,所找的人當然不是泛泛之輩,老化子積掌丐幫,也許能效微勞,可否說出要向‘三目老人’打听的是誰?”
  甘棠心念數轉,凄然道:“晚輩打探的是生母的生死下落!”
  “無憂神丐”眉峰再蹙,道:“令堂是誰?”
  甘棠心中一陣慘然,苦笑道:“晚輩不知道,是以非找到‘三目老人’老前輩不可!”
  “這……”
  “無憂神丐”老臉現出一片頹然之色,的确,縱使丐幫耳目滿天下,無名無號的根本無能為力。
  甘棠內心雖然渴望知道“三目老人”行蹤,但武林人最重信諾,他不能強人所難,他也明白“無憂神丐”的處境,一方面是維持信守,另一方面自己對他有恩,情理上無法峻拒,當下坦然地道:“幫主不須為難,晚輩另外設法打听就是!”
  “無憂神丐”臉上充滿歉疚之色,道:“老化子實在徹心不安……”
  “不必如此!”
  “為了諾言,老化子未便相告‘三目老人’前輩的住處,但可以轉介一人,他也許可以能為少俠效勞!”
  “誰?”
  “桐柏派掌門‘云漢一鶚樊江’!”
  “多謝指教,晚輩就此告辭……”
  “且慢!”
  “幫主還有話說?”
  “為了避‘死神’凶焰,老叫化等暫時辭謝江湖,今有一物奉贈,少俠持之無論到任何地方,只要有本幫弟子腳蹤,都可以之為憑,號命本幫弟子!”
  “這……”
  “少俠如果不受,益使老化子內愧于心了!”
  “晚輩何……”
  “少俠現在所持竹簫,是本幫首座長老玉眼乞梁尚通的獨特信物,幫中弟子無一不識。見簫如長老親臨,就舉以為贈吧!”
  甘棠下意識地把竹簫橫在手中一看,這才發現這竹簫与尋常之簫不同,簫身古色斑瀾,隱隱透出龍鳳之形。
  “無憂神丐”接著又道:“此簫名為‘龍鳳簫’,是戰國時秦宮故物。”
  甘棠正色道:“晚輩不敢接受這厚賜!”
  “少俠不必謙,以剛才的事例而論,這簫在少俠手中或有大用,如能對除魔衛道有所裨益,豈不強似在化子手中把玩多多?”
  “如此……晚輩拜領!”
  “老化子一向不喜酸文,少俠是否愿意盤桓几時?”
  “晚輩立要告辭!”
  “如此請便!”
  甘棠揮指解開了其余六丐穴道,不待六丐醒轉,躬身一禮,隨風而逝。
  桐柏山,當豫鄂之交,由此而南,千里迢迢。
  一种与生而俱的天倫孝思,使他暫時渾忘一切,立意要先尋到慈母的生死下落,他毫不遲疑的覓道南奔。
  披星戴月,晝夜兼程。
  這一天來到桐柏山下,時方迎午,就道旁茅店歇腳,一方面打尖,一方面打听“桐柏派”門派坐落的地點。
  他現在仍是紫蕈色面孔的漢子,毫不起眼,也引不起別人注意。
  打尖已畢,出店打道,徑直入山。
  照店家的指示,很容易地尋到了“桐柏派”所在之地的“臥云山庄”。
  蒼松圍環,翠柏夾道,一座气勢宏偉的巨廈,卻杳無人蹤。
  甘棠在庄門前徘徊了片刻,望著那蛛网封塵的庄門,一顆心直往下沉,堂堂名門大派,怎地會銷聲絕跡?
  千里迢迢地赶了來,不料卻扑了個空。
  正在進退維谷之際,一個鄉農模樣的中年人,擔著些日用雜物,從身邊走過,兩下不期然地打了個照面。
  這一照面,使甘棠心中為之一震。
  這村農,面孔好生熟悉,似在什么地方見過,但一時卻想不起來從眼神上判斷,對方無疑是武道高手。
  村農中年人在一瞥甘棠之后,匆匆低頭穿林而去。
  甘棠望著對方的背影在想,從記憶中去搜索這似曾相識的面影。
  陡地——
  紫蕈色的面孔上,透出一重恐怖的殺机,猛一跺腳脫口道:“是首邪!”
  他想起來了,對方正是洛陽城廂巨宅所見的大庄主,“九邪魔母”所余兩子之一。巨宅已遭“死神”光顧,三庄主橫尸,想不到“邪子”會在“桐柏山”中現身,“邪子”現身,“魔母”必然也隱身在此。
  仇与恨,立即在血管中奔流。
  這是索討血債的大好時机,說不定元凶“魔王之王”也在近處。
  心念之中,彈身追了過去。
  可煞作怪,只這眨眼功夫,“邪子”化裝的村農,竟然失去了蹤影。
  圍繞“臥云山庄”的松林并不大,一望就可望透,人呢?難道上了天入了地不成,以自己的功力,對手不可能在轉眼間逃出視線之外。
  正自惊疑之間,忽然瞥見一株巨松之后,露出半個籮筐和半截扁擔。
  心里冷笑一聲,追了過去。
  樹后,那村農斜倚樹身,口中含著尺長的旱煙管,正以火鐮取火,模樣儿可是個道地的村俗人。
  甘棠走近前去,冷冰冰地道:“大庄主,久違了!”
  “首邪”陡地拋去手中煙管,駭然起立,臉色剎那間數變,最后似竭力隱忍地道:“朋友說什么?”
  甘棠帶煞的目光直迫在對方面上,更冷地道:“真佛面前用不著燒假香,洛陽城外豪華巨宅确不等閒!”
  “首邪”神色慘變,下意識地向后退了一個大步,栗聲道:“朋友,你到底是誰?”
  “少時自會明白。大庄主,太夫人与二庄主大概也在此不遠吧?”
  “朋友目的何在?”
  “不期而遇,正好奉訪!”
  “你……到底是什么來路?”
  “在下說過不久就會明白!”
  “朋友還是說的好!”
  “為什么?”
  “恐有不便!”
  “什么不便?”
  “恐怕要得罪!”
  “哈哈哈哈,在下不在乎這一點,倒是大庄主得要勞駕引見太夫人。”
  “首邪”再退了一步,面上涌現一片殺机,厲聲道:“朋友真的不肯提名報號?”
  甘棠不屑地道:“不錯,怎么樣?”
  “既是如此,朋友是咎由自取!”
  喝話聲中,一掌擊向了甘棠當胸。
  “砰”的一聲大響,甘棠不閃不避,也不還手,硬接了一掌,身形僅微微一晃、而“首邪”卻被無形罡勁反震得連退兩步,登時面如土色,雙方功力的懸殊,已是不言可喻的了。
  甘棠冷森森地道:“大庄主,相煩帶路引見太夫人,如何?”
  “首邪”額上涌出了大粒的汗珠,臉上的肌肉陣陣抽搐,連話都答應不出來。
  甘棠迫近了一步,道:“是否要在下動手奉請?”
  就在此刻——
  一個冷漠但不失嬌脆的聲音道:“閣下未免欺人太甚!”
  甘棠聞聲一惊,轉目望去,只見五六丈之外,一個极其眼熟的窈窕倩影,背向而立,細一打量,忍不住全身一顫,暗道:“是她!”
  這女子,是判斷中“魔母”的女儿。
  神秘的牡丹箋,纏綿的留字……
  往事,剎那間,一古腦地電映心頭,在“奇門派”總壇之內,迷毒發作,她該殺他卻反而救了他,為什么?想著,想著,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俏麗的背影,再度發話道:“閣下意欲何為?”
  甘棠是以“天威院”掌院程琦所給予的易容丸易了容的,他能認得出對方,對方卻無法認出他。
  狹路逢仇,豈能失之交臂,當下定了定神道:“在下想求見令堂!”
  “什么,要見我母親?”
  “不錯!”
  “你知道家母是誰?”
  “太夫人!”
  “太夫人這稱呼未免太籠統!”
  “姑娘要在下說出令堂的大號?”
  “閣下就說說看?”
  “魔母!”
  那女子陡地轉過身來,厲聲道:“誰是魔母?”
  甘棠一見女子真容,如中雷擊,蹬蹬蹬連退三步,脫口惊呼:“是你?”
  這俏生生的背影,他做夢也估不到會是情仇交纏的林云。
  旅邸初傳牡丹柬,古陵約會,口盟兄弟……變來變去,想不到竟是林云本人,謎底在剎那之間全部揭曉。
  這情況的确太出人意料之外,甘棠有些疑幻疑真。
  他想到林云為他求藥,反被毒倒,峰頂療傷,識破了她是女儿身那一幕,不禁耳根發熱,心儿狂跳。
  牡丹箋所留哀怨緋惻的詞句,已說明了她的用心。
  這一份情仇,是她無法解脫的枷鎖。
  一時之間,他呆若木雞,冷汗直流。林云惊异地掃了甘棠一眼,由于“天絕門”的易容丸妙絕法規,与天生的一般無二,她無論如何也看不破甘棠的真面目,惑然道:“我!閣下知道姑娘我是誰?”
  甘棠自知失口露了破綻,當下硬著頭皮道:“姑娘是‘奇門派’女少主,不錯吧?”
  林云秀眉一蹙,道:“閣下怎么知道?”
  甘棠自然不能暴露身份,信口道:“這并非武林秘辛,姑娘的身份,在下相信知道的并非在下一人!”
  “那么閣下是誰?”
  “這……容后奉告!”
  “閣下稱家母為‘魔母’?”
  林云似乎未想到甘棠口中的“魔母”是“九邪魔母”,以為是侮辱之詞。
  甘棠冷冷地道:“抱歉,在下說的是令姨母!”
  林云嬌軀一震,栗聲道:“我姨母?”
  “不錯!”
  “你要見我姨母?”
  “是的!”
  “為什么?”
  “現在不便奉告。”
  林云沉思了片刻,道:“閣下到底是敵是友?”
  “兩者均可!”
  “閣下如不說出來意……”
  “怎么樣?”
  “人見不到,也不可全身而退!”
  “什么意思?”
  “沒有什么,你閣下看著辦吧!”
  “在下勢在必見!”
  “你辦不到!”
  “不見得!”
  “閣下可別自誤生命!”
  林云的情意可感,但仇卻不能不報。
  當下避開林云的目光,轉向大庄主,正待……
  香風飄處,林云快愈閃電地橫在大庄主身前,道:“大表兄,你退開!”
  大庄主自知力有不逮,极快地退到數丈之外。
  甘棠心中大感為難,他不愿和林云動手,但如果不動手,決無法迫出“魔母”的隱匿處所,好在林云并沒有認出他的真面目,否則這場面就更難應付了。
  林云語音帶煞地道:“閣下,既不通告,也不說來意,到底居心何為?”
  甘棠橫了橫心道:“在下向太夫人索一筆帳!”
  “索賬?”
  “不錯!”
  “什么帳?”
  “見面自知!”
  “無論什么帳,本人可以代接!”
  “姑娘接不了!”
  “是人命帳?”
  “可以這么說!”
  “閣下划出道來吧!”
  “在下說姑娘接不了!”
  “何以見得?”
  “冤有頭,債有主!”
  林云一窒,沉聲道:“閣下最好報出名姓,說出真正意圖,我帶你去見家姨母,否則……”
  “否則怎樣?”
  “閣下別打算活著离開!”
  “姑娘口气不小!”
  “閣下不妨試試看!”
  甘棠心念一轉,一式“追風化影”,以快得不可思議的速度,扑向數丈外的大庄主,林云喝聲尚未出口,大庄主已被甘棠扣住。
  林云雙目盡赤,粉腮涌起一片恐怖殺机,厲聲道:“放手!”
  甘棠早已橫定了心,冷冷地道:“歉難從命!”
  林云恨得牙痒痒,但投鼠忌器,無法出手,咬牙切齒地道:“你自己找死?”
  甘棠回手一帶大庄主道:“帶路!”
  大庄主腕脈被制,使不出勁道,但仍怒吼道:“辦不到!”
  甘棠冷厲地道:“那就別怪在下心狠手辣了!”
  “你敢!”
  厲喝聲中,林云不顧一切地扑了上去,左掌迅速無比地拍向甘棠。
  甘棠順手一帶,把大庄主的身軀迎向林云。林云掌勢不變,左掌從极其詭异的角度,電光石火的橫切出去,這一手,的确既詭且辣,令人想象不到,右掌只是佯攻,并不著力,勁道全在左掌這一擊。
  “砰!”
  甘棠被震得橫移了兩步。
  林云出手如電,如影附形地跟著戳出一指。
  甘棠不知道是有意抑或無意,竟讓她戳個正著,這一指戳的是腹間死穴“地闕穴”,以林云這等修為,被戳中者必然應指而斃。
  但,事實大謬不然,甘棠僅只身形一晃,這就是“天絕”武功异于常軌之處。
  林云粉腮大變,寒气頓生,駭然退了一個大步。
  甘棠冷冷地道:“姑娘,請帶路!”
  “辦不到!”
  “姑娘不愿令表兄尸橫就地吧?”
  “你敢?”
  “這有何不敢!”
  話聲中,舉手拍向大庄主天靈……
  就在此刻——
  一個蒼勁而冷厲的聲音,起自身后:“把手放下!”
  甘棠心里大吃一惊,被人欺到身后而不自覺,這人的身手未免太駭人了,以他目前的功力,可說十丈之內可辨飛花落葉。
  林云喜孜孜地喚了一聲:“外公!”
  甘棠心中又是一震,林云的外公,當然是“魔母”和“奇門令主”的父親,他是誰?心念之中,收掌回身。
  兩丈外,站著一個須眉俱白的老者,一件土藍布長袍,齊腰曳起,兩眼神光奕奕,最刺目的是額頭上一個拇指大的疤痕,深深凹入成一個黑洞。
  這額有惡疤的老人是誰?
  林云稱他外公,難道他會是“魔王之王”?
  想到這一點,甘棠不自覺地向后退了一步,這太可能了,“鷹龍魔牌”是“魔王之王”的信物,父親遇害時握在手中,巨宅之內,“魔牌”被“魔母”所奪,不擇手段地追問“魔牌”的來處,當初判斷“魔母”与“魔王之王”可能是師徒,但只是判斷,未經證實,對方何嘗不可能是父女?
  一股熱血,從內心深處翻涌而起,家園被血洗的那一幕,又映眼前。
  血!
  尸体!
  瓦礫!
  他身形晃了一晃,振腕間,慘號陡起,大庄主一只左腕被活生生扭折,人隨著滾出三丈之外。
  林云厲喝一聲:“我劈了你!”
  “砰!”
  甘棠一個踉蹌,但目光始終不离額前有惡疤的老人,面上的殺机像是凝結住了。
  林云一擊之后,反而呆了,對方明明功力深不可測,但不閃避也不反擊,為什么?
  額疤老人白眉一蹙,揚手止住了林云的動作,沉聲道:“娃
  儿,你似乎怨毒极深?”
  甘棠盡量使自己冷靜,他知道面對的敵人如果是猜想中的人物,想是非常可怕的,自己是否對付得了,大成問題,當下咬了咬鋼牙,反問道:“閣下何方高人?”
  “什么,武林尊卑有序,你娃儿稱老夫為閣下?”
  “這并無不妥!”
  “哼,你叫什么名字?”
  “本人先請教閣下!”
  額疤老人目中凌光一閃,道:“娃儿,我老人家怕其中有誤會,所以才耐性問你……”
  甘棠在事態未明朗,報仇無把握之前,當然不愿說出身份,強傲地打斷老人的話頭,字字如鋼地道:“閣下是‘鷹龍魔牌’的主人?”
  額疤老人聲色劇變,大聲道:“什么,魔牌?”
  “不錯,在下要證實的就是這點!”
  林云杏眼圓瞪,略不稍瞬地注定甘棠,突地怪叫一聲道:“好哇,原來是你!”
  甘棠全身一顫,冷聲地道:“姑娘說在下是誰?”
  林云激顫無比地道:“你雖易了容,但燒成灰我也認得你,如非是你,不會向我姨母尋仇,也不會知道‘魔牌’的事,更不會認得我大表兄的來歷,你……你……”
  甘棠血行加速,心跳怦怦,栗聲道:“我是誰?”
  林云咬牙道:“施天棠,今天是我們生死互見的時候了!”
  甘棠愴然道:“我知道有這么一天,但來得太早了!”
  林云神情一黯,粉腮為之數變。
  林云易釵而弁之時,她和他情同手足,弟兄相稱,由此也种下了极深的愛苗,因了仇,這愛苗情根,勢將被活活地扼殺,最感慘痛的是甘棠,他受之于她的大多,卻無以為報。
  額疤老人嘿嘿一陣冷笑道:“想不到你就是‘天絕門’少主,這就難怪其然了!”
  大庄主捧著折腕,悄然逝去。
  甘棠思緒起伏如濤,目前,他必須避免与林云發生正面沖突,論功力,他毀她不難,但大丈夫恩怨分明,他不能這樣做,何況還有那一份明知不可續,但又斬不斷的情感存在。再就是老人的身份和功力,如判斷不差,自己成功的希望极微。
  生身之母的下落不明。
  報伙不成的后果!
  “天絕門”義母的期望!
  這些,得失之間,其后果是相距天壤的。
  重返“天絕地宮”再參“天絕奇書”,然后謀复血仇,這是目前唯一可行之道,義母的訓誨,使他性格上起了很大變化,在激越如瘋的情緒中,仍能保持一分冷靜。
  林云語音激顫地道:“施天棠,我不和你說你也明白,我們之間只有一條路,死!”
  甘棠全身起了一陣莫可名狀的戰栗,死!意味著什么?她不說你死我活,我死你存,而只說一個死字,難道這是情仇交融之下,必然的結果?
  不錯,為了血仇,他与她不共戴天,然而為了如山之恩,似海之情,除了死,別無解脫,問題只是時間的先后。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5 10:30:09

  額疤老者突然宏聲道:“娃儿,你最好坦白供承‘魔牌’的來處,事情或可轉變。”
  甘棠厲聲道:“說与不說都是一樣,我們之間別無轉變,除了生或死!”
  “你執迷不悟?”
  “一切話都是多余!”
  “老夫并非不能殺你,而是……”
  “而是什么?”
  “為了她!”
  甘棠又是一震,目光不期然地一瞟林云。
  林云面寒似冰,神情在悲憤之中帶著极深的幽怨,她芳心的感受,并不比甘棠輕松,談生論死,豈是她本心所愿,然而,造物的安排如此,誰也不能改變既定的命運,人生的旅途上,有些路不是人愿意走的,但卻非走不可。
  甘棠痛苦地思索了片刻,向林云道:“我是該稱你林兄還是云姐?”
  林云顯然地一顫,道:“隨你!”
  “那我稱你云姐……”
  “你認為這稱呼有保留的必要嗎?”
  “當然,事實終是不可抹煞的。”
  “那你請听我最后一言。”
  “請講。”
  “說出你當初何以會持有‘鷹龍魔牌’。”
  這牽扯到“圣城”血案与他的身世,一旦揭開,后果難以想象,三歷死劫,已使他体味到“生”對于他的重要,他不怕死,也不惜死,但現在不是時候,家門百余枉死英靈,在冥冥中等待他复仇,他不能鑄成千古之恨,當下沉痛地道:“云姐,這一點恕我不能在此時此地作答!”
  “這是我最后的請求!”
  “小弟無法應命!”
  林云粉腮劇烈抽搐,一跺腳道:“好!言盡于此,你殺了我,否則,我殺了你!”
  甘棠下意識地退了一步,激動地道:“云姐,可否錯過今天?”
  林云眼圈一紅,堅決地道:“不行!”
  甘棠閉上雙目,暗理了一下紊亂的心情,重复睜眼,道:“出手吧!”
  林云王牙緊咬,從牙縫里迸出一聲:“看掌!”
  呼一掌,迎胸劈去。
  “砰!”
  甘棠退了一步。
  “砰!”
  第二掌,甘棠紫醬色的面孔起了一陣抽搐,再退一步。
  “砰!”
  第三掌,甘棠連退三步,張口射出一股血箭。
  林云纖掌再揚,但卻劈不出去,兩位晶瑩的淚珠,滾落粉腮,嘶聲道:“你……為什么不還手?”
  甘棠一抹口邊血漬,苦笑道:“我欠你的太多!”
  林云陡地背轉嬌軀,雙肩在隱隱抽動。
  額疤老者身形一欺,沉聲道:“娃儿,你心地不錯,為何執迷不悟?”
  甘棠換了對象,心神一振,寒聲道:“閣下是否‘魔牌’主人?”
  “你一定要知道?”
  “是的!”
  “目的何在?”
  “閣下只說是,或不是!”
  “你知道‘魔牌’主人是誰?”
  甘棠咬牙切齒地道:“魔王之王!”
  額疤老者臉色一沉,道:“你目的要找‘魔王之王’?”
  “一點不錯!”
  “受何人之命?”
  “不受何人之命,我自己的意思!”
  “哈哈哈哈……”
  “這有什么可笑的?”
  “你今年几歲?”
  “這与年齡何關?”
  “當然有關系!”
  “什么關系?”
  “比如說,論年齡,你決不可能与‘魔王之王’發生糾葛,而且……”
  “魔牌主人已于二十年前作古……”
  甘棠全身一震,栗聲道:“什么?‘魔王之王’死于二十年前?”
  “嗯!”
  “你……閣下不是‘魔牌’主人?”
  “當然不是!”
  甘棠激動欲狂,這情況太出他意料之外,“魔王之王”死于二十年前,“圣城”血劫發生在十年前,其間相差了十年時間,死人當然不能為惡,但父親死時為什么手握“魔牌”?如果說凶手是“魔王之王”的傳人“九邪魔母”,以父親身為“武圣”,功力自非等閒,“邪子”、“魔母”的功力,自己領教過,不可能造成這大血案,由此觀之,必須另有不可一世的高手幫凶,那是誰呢?一人?或數人?
  這老者的話可靠嗎?
  對!這是唯一的關鍵。
  心念之中,脫口叫道:“不可能!”
  額疤老者再向前逼近了一步,雙方相距已不及一丈,凝聲道:“什么不可能?”
  甘棠冷厲地道:“閣下的話可靠嗎?”
  “信不信由你!”
  “在下不信。”
  “不信又何妨?”
  “在下要面質那姓朱的女魔!”
  額疤老者怒喝道:“娃儿,你敢出言無狀?”
  事已至此,甘棠除了暫時忍耐脫身,便只有硬拼一途,當下抗聲道:“有什么不敢?”
  “找死!”
  暴喝聲中,老者雙掌快逾電花石火地疾抓而至,詭异狠辣,世無其匹,几乎每一個要穴部位,都在指影控制之下,令人防不胜防,避無可避。
  甘棠心中一凜,雙掌猛然拍出。
  “天絕”武學,豈同凡響。
  老者被迫得收指后退,口里道:“果是‘天絕’真傳,有攻無守。”
  話聲中,改指為掌,斜斜劈出,這一掌看來緩緩無力,但詭异得令人咋舌,根本就無法判斷擊向什么部位。
  甘棠根本上也不求拆解,雙掌照樣凌厲迅速地攻了出去。
  “砰!砰”連響,雙方手掌在剎那間交擊了八掌之多,這顯示出雙方的招式全屬詭异路數。
  以奇攻奇,雙方頓時打得難解難分。
  甘棠自練成了“功力再生”之后,內力源源不絕,隨減隨生。
  勁气如濤,枝葉橫飛,砂石激揚,五丈之內,一片黑地烏天。
  五十招!
  一百招!
  兩百招!
  老者須發蓬飛,喝聲如雷。
  甘棠汗珠滾滾,喘息可聞。
  激斗近三百招,甘棠雖有“功力再生”的奇功,但對手太強勁了,同時他先承受了林云三掌,也已受了內傷,漸漸地呈現不支。
  老者霍地電閃抽身后退。
  甘棠乘机收手,深深地調勻了兩口气。
  老者气呼呼地道:“娃儿,想不到‘天絕門’會出了你這等高手,能保持三百招不敗,憑這點,老夫先知照你一聲,提防殺手!”
  甘棠咬了咬牙,沒有吭聲,凝神而待,看老者施出什么殺手。
  老者面目,突呈一片酡紅,雙掌半揚,掌心向外。
  林云欲言又止,粉腮隨之變幻。
  甘棠突地下了決心,聚集畢生功力,准備以一招“天翻地覆”效搏浪一擊,如能成功,今天便可快意恩仇,原先,他把老者估計過高,三百招下來,使他信心大增,對方不過爾爾,至不濟,全身而退決無問題。
  心念未已,只听老者暴喝一聲:“躺下!”
  林云脫口叫一聲:“外公!”
  呼喝聲中,老者雙掌一顫,卻不見有什么動靜。
  甘棠心念才動,驀感一股暗勁罩身而來,登時心神狂震,真气頓失,眼一花,掌形臨身,但他已完全失去了反抗之力。
  “砰!”挾以一聲悶哼,甘棠飛栽兩丈之外,鮮血奪口噴出。
  老者冷笑一聲,如影隨形而至。
  甘棠不由駭絕,這是什么功力?竟然使人在剎那間散了真气,本能的反應,使他向斜里彈身,奇怪,真力又已恢复,只是傷勢不輕,勁道減了過半。
  彈身之下,竟然射去三丈之多。
  老者當堂為之一窒,以他的估計,甘棠決無法起身。
  甘棠心念電似一轉,目前以走為上策,耽下去必無幸理,這种震人心神,散人真气的功力太邪門了。
  中掌,彈身,轉念,僅只眨眼間事。
  身形再彈,恍眼閃出八丈。
  “站住!”
  甘棠寒气大冒……
  老者雙掌再亮,暗勁襲身,甘棠連轉念的余地都沒有,真气像方才一樣突然泄散,眼睜睜地望著老者出手抓住自己肩臂。
  被執之后,真力又告复生。
  他領略到對方亮掌所發的邪門暗勁,僅能使人在剎那間喪失抵抗力,但,這已足夠對方下殺手而有余了。
  老者冷森森地道:“禮尚往來,你折老夫大孫手腕,老夫先廢你一臂!”
  甘棠亡魂皆冒,奮力掙臂,但內傷嚴重,已經力与愿違了。
  林云突地大叫一聲:“外公,不要傷他!”
  隨著話聲,人已到了甘棠身側。
  老者吐了一大口气道:“云儿!你該醒醒了!”
  林云狠狠盯了甘棠一眼,毅然道:“外公,放了他!”
  “什么,放了他?”
  “外公,我只求你一次,下不為例!”
  “你姨母忍痛偷生,為什么?”
  “外公,我……我情不自禁啊!”
  林云竟然聲淚俱下,她口口聲聲要殺他,現在反而為他求情。
  甘棠內心感到莫名的痛苦,激越地道:“云姐!我不愿再領受你的恩情了,此生已無法償還……”
  林云凄厲地轉目道:“施天棠,最后一次……下次,也許我親手殺了你!”
  甘棠栗聲道:“云姐,等我本身事了,留有命在,誓必到你面前請你下手。”
  林云粉腮一慘,又流下淚來。
  她愛他,已到了無法自拔的地步。
  老者長歎一聲,松開了手,轉身自去。
  甘棠窒在當場,怔怔地望著這情深似海的仇人之女,不知如何是好。
  林云痴痴地注視了甘棠片刻,猛一跺腳道:“你走!”
  甘棠心里有無數的話要講,但口唇翕動了半晌,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黯然地點了點頭,轉身就走。
  他不敢回頭,怕再看到那張幽凄的美靨,不敢領受,但又無法拒絕的思情,事實上是极端痛苦的一件事。
  又一次与仇人失之交臂,究其實,自己的功力太差。
  他茫然地一口气奔了數里,才取出“万應丹”服下,由于已練成了“功力再生”,不須運功療傷,稍籍藥力,便可恢复如初。
  那額有疤痕的老者,究竟是不是“魔王之王”?他的話是否可靠?在甘棠心中仍是一個謎。
  此行,本來是拜訪“桐柏派”掌門,想不到扑了一個空,“三目老人”尋不到,便無法查詢母親的生死下落,這更增加了內心的痛苦。
  回轉“天絕地宮”再練武功,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路了。
  一陣緊行疾奔,山口在望。
  驀地——
  微風颯然,一個半百婦人,現身道中。
  甘棠目光一掃,剛剛平靜的心房,又告熱血沸騰起來,阻路的,赫然是林云的姨母,洛陽城外巨宅的主人“魔母”。
  天假其便!
  甘棠心里暗叫一聲,剎住身形,目光閃射熠熠的仇恨之火。
  “魔母”也是滿面怨毒之色,冷冷地發話道:“施天棠,回答我一句話。”
  “什么話?”
  “你到底愛不愛林云?”
  甘棠呼吸為之一窒,他不愿說違心之論,侃然道:“愛!”
  “魔母”神色一緩,道:“如果沒有云儿,你恐怕早已不在人間了,這一點……”
  “在下承認這事實,將來必有以報。”
  “如何報法?”
  “那是在下自己的事。”
  “你該明白一個事實,云儿愛你已深,你死她不會獨活,如果你真愛她,何不現在為她做一件事?”
  甘棠心中一動,道:“什么事?”
  “說出‘魔牌’的來處,上一代的仇恨,讓上一代去解決!”
  甘棠咬牙一哼道:“在下可以為她死,但這件事暫時辦不到,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仇人全部伏誅!”
  “你口口聲聲報仇,說一說老身母子与你何仇何恨?”
  “從‘魔牌’上你該知道。”
  “老身不知道。”
  “那為什么窮追‘魔牌’來路?”
  “因為它是老身家傳之物!”
  甘棠登時殺机沖胸,厲聲道:“是你家傳之物?”
  “一點不錯!”
  “如此,請問老魔現在何處?”
  “魔母”目中煞光暴射,栗聲道:“老魔?誰?”
  “魔王之王!”
  “你敢辱及先師?”
  甘棠心頭一震,先師?看來那額有疤痕的話不假,“魔王之王”真是已不在人世了,對方承認“魔牌”是傳家之物,又是“魔王之王”的弟子,等于承認是血洗“圣城”的凶手,但以對方母子之力,能辦得到嗎?還有哪些幫凶?“奇門派”參与了嗎?額疤老人被林云稱為外公,自然是“魔母”之父不假,血案必有他一份,如果現在追問,對方可能矢口否認,因為承認了將是天下之敵,而且一旦自己暴露身世,万一仇報不成,勢非略千古之恨不可,唯一辦法,就是制住對方,然后迫供……
  心念動處,故意不屑地的哼道:“侮辱,本人要鞭老魔之尸!”
  “魔母”殺机畢露,作勢就要出手,但忽又忍住,道:“施天棠,看來你仇怨已深。”
  “不錯,山高水深。”
  “‘天絕門’因先師之故而下這狠手?”
  什么狠手,甘棠沒有追詰,也沒有深深去想,聞言之后,脫口道:“事与‘天絕門’無關!”
  “什么,与‘天絕門’無關?”
  “嗯!”
  “是你個人的事?”
  “可以這么說。”
  魔母頓了頓,沉凝著聲音道:“誰是幕后主使人?”
  “沒有幕后人,也沒有誰指使我!”
  “你不說?”
  “會的,等時机成熟之時!”
  “老身希望你現在說。”
  “辦不到。”
  “這可由不得你了!”
  甘棠重重地一哼道:“女魔,我要找的正是你!”
  “你”字聲落,雙手曲指如鉤,快逾電閃地抓了出去。
  “魔母”也几乎在同一瞬間攻招出手,狠辣得令人咋舌。
  人影一触而分。
  “魔母”狼狽的暴閃三丈之外,一只左袖被撕下了半截,毫發之差,險被制住。
  甘棠志在必得,略不稍停,緊跟著彈身出手。
  “魔母”詭异地一擰身,斜里飄出兩丈,避過這駭人的一擊,迅快地伸手怀中,摸出一塊黑黝的牌子,向前一亮。
  甘棠暴喝一聲:“鷹龍魔牌!”
  正待出手去抓,突地,魔牌映目,射出一道奪目強光,目光甫一和強光接触,呼吸立窒,血行頓止,真气也在剎那間凝結,心里暗道一聲:“不好!”一道排山勁气,已罩身涌至,与不久前与額疤老者交手時無异,他完全失去了抵抗力。
  “砰!”
  身軀飛瀉而出,狂撞在兩丈外的山石上,再彈回地面,逆血奪口而出,全身骨骼仿佛拍散了似的,眼前金花朵朵亂冒。
  “魔牌”有此妙用,是他做夢也估不到的。
  “魔母”冷笑一聲,舉步欺了過來……
  甘棠強按心神,自覺功力仍在,由于“天絕”武學不同于一般常軌,這一擊并未使他受到大傷害。
  “魔母”腳步到了身前几尺之處。
  甘棠猛地側身揚掌,揮了出去。
  “天絕掌”隔空蝕物,威力非同小可,而且這猝然而擊,出乎“魔母”意料之外。
  悶哼聲中“魔母”倒栽丈外,手中的“魔牌”摔飛三丈有多,鏘然有聲,甘棠電疾彈身,把原本屬于他的“魔牌”搶在手中。
  好奇之念油生,手持“魔牌”,映著陽光一照,奇怪,竟沒有光華射出。
  只這轉眼功夫,“魔母”已失行蹤。
  甘棠恨得牙痒痒,往回倒追了一陣,始終不見“魔母”影子,只好頹然地回頭出山,目前迫切需要的是再練武功,否則無法快意思仇。
  顧盼間,出了“桐柏山”區,來到入山時歇腳的茅店,呼酒暢飲,借以暫時麻醉紛扰的心情。
  可煞作怪,腦海中老是閃動著林云俏麗絕俗的情影,揮之不去。
  這段情,在可預見的將來,必然是悲劇收場,無可逃避,也無法解脫。
  三杯酒落肚,勾起了滿腹愁怨。
  他感傷身世,也自歎飄零。
  聯帶的,他想起了諫父自決的未婚妻西門素云,無辜受害的女子陳玉芝,橫被摧殘的少女衛緩緩……
  難道真的是紅顏女子多薄命?
  造化弄人,有時未免太酷虐了。
  正在冥思出神之際,店外突然一陣喧嚷吆喝之聲,接著是數聲慘厲刺耳的慘號,甘棠不禁心頭一震。
  店內酒客,紛紛奪門而出。
  甘棠皺了皺眉,掏出几粒碎銀,放在桌上跟著出了店門。
  只見遠遠一道人圈,盡是勁裝疾服的漢子,在好奇的驅迫下,舉步向那人圈奔去,尚未接近,已有人吆喝:“要命的不要過來湊熱鬧。”
  一些膽小的,已聞聲回頭。
  甘棠當然不在乎,估計著必是江湖仇殺,加速地追了過去,張目向人叢中一看,只見一個衣衫不整,披頭散發的中年漢子,坐在當中,身旁橫臥著五具尸身,數十勁裝漢子,圍成了一個大圈,死者也是這些勁裝漢子一路的人。
  那坐地漢子目光遲滯,口中喃喃不知說些什么,赫然是一個瘋漢。
  這多人追捕一個瘋漢,這事頗堪尋味。
  就在此刻——
  一個聲音似在向眾人發令:“准備暗青子,圍住他。別讓他走脫!”
  數十勁裝漢子,紛紛掣暗器在手。
  瘋漢仍不斷地喃喃自語,對四外的情況,似乎毫無反應。甘棠一念好奇,施展“天絕門”“潛听”之術,想听听瘋漢在呢喃些什么,只听瘋漢重复著一句話:“我是人嗎?西門嵩,我不饒你,武圣!武圣!”
  翻來覆去就是這么一句話。
  “武圣”兩字入耳,甘棠心頭大震惊,心里頭起一個念頭,非要究明真相不可。
  突地——
  那原先發令的人,突然歡呼道:“閃開,總管來了!”
  人群,裂開了一條縫。
  甘棠目光朝發聲處一掃,不由殺机大發,那發話的,赫然是“玉牒堡”外務管事金浩,不言可喻,這些勁裝漢子全是“玉牒堡”屬下的弟子了。
  心念之間,只見一個獅面老者,大步入場,身后隨著四個佩劍漢子,四名佩劍漢子迅疾地各站一個方位,長劍出鞘,如臨大敵。
  獅面老者,想來便是外務管事口中的總管了。只見他徑直走到瘋漢身前八尺之處,才止住步子。
  瘋漢喃喃如故,似乎根本沒有發覺有人近身。
  獅面老者宏聲發話道:“五號,認得老夫是誰嗎?”
  瘋漢被稱為“五號”而不名,這稱呼的确別致。
  瘋漢徐徐抬起頭來,遲滯的目光,迫注在老者面上,久久才道:“你……是誰?”
  “五號,你真的認不出老夫?”
  瘋漢如中蛇蝎般一躍而起,這動作使獅面老者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甘棠這才看清瘋漢還持著一柄精光奪目的長劍。
  獅面老者一個干哈哈道:“五號,你再看看!”
  瘋漢厲聲道:“王士邦,你是總管王士邦!”
  “不錯,你還認得老夫,現在隨老夫回去!”
  “回去,去哪里?”
  “回堡呀!”
  瘋漢突地惊怖地一退身,狂聲道:“門主!不!師傅,求您……別殺我……”接著,雙眼一瞪,凄厲地吼道:“西門嵩,你這沒有人性的老匹夫,我要……殺你!”
  那吼聲,令人听來不寒而栗。
  “總管王士邦”目光掃了四名隨行劍士一眼,然后大聲問“五號”道:“五號,你听見沒有,隨老夫回去!”
  瘋漢愣愣地望著王士邦,神情一片迷亂。
  王士邦再次道:“五號,把劍放下!”
  “劍!”
  瘋漢應了一聲,突然挺劍向“總管王士邦”攻去,出手之厲辣,世無其匹,看樣子竟然是一個超級劍手。
  “總管王士邦”身形暴退,順勢封出一掌。
  瘋漢如影隨形跟進,劍刃撕風,劍气縱橫,狂攻不息。
  四名劍手,合圍而上,雙掌四劍,全力搶攻。
  一場惊世駭俗的劇斗,展了開來。
  瘋漢的劍術,似已達到了出神入化之境,以一敵四,攻守兼備,一個精神失常的人,而能應戰,完全出自于本能。
  但一個失心瘋的人,終不能和常人相比,三十招之后,劍勢已告散亂。
  一聲暴喝傳來,瘋漢身中一劍,血流如注。
  甘棠下意識心頭一顫。
  接著,瘋漢又連中數劍,成了一個血人。
  “砰!”夾以一聲厲哼,瘋漢在“總管王士邦”出掌之下,飛栽丈外,倒地不起。
  王士邦揮手道:“捆上帶走!”
  “慢著!”
  喝話聲中,甘棠如鬼魅般地飄落瘋漢身前。
  在場的“玉牒門”人,全感一室。
  “總管王士邦”目光一掃甘棠冷冷地道:“朋友如何稱呼?”
  “過路人!”
  “哼!這算什么意思?”
  “沒有什么,過路人專管不平!”
  “這是敝堡家務之事!”
  “在下管定了!”
  總管王士邦重重地哼了一聲道:“朋友,恐怕你管不了。”
  甘棠不屑地嘿嘿一笑道:“當然管得了!”
  四劍之一,大喝一聲:“好狂妄的小子!”隨著喝聲,划出了一劍。
  “哇!”
  慘號曳空而起,接著一片惊呼之聲,無人能看出這自稱“過路人”的紫醬面孔的少年,是如何出手的。
  “總管王士邦”見狀不由惊魂出竅,栗聲道:“朋友出手就要殺人?”
  甘棠陰森森地道:“‘玉牒堡’自西門嵩以下都該殺!”
  “好狂!”
  暴喝聲起,三支長劍,一雙肉掌,同時罩身擊向甘棠。
  甘棠迭遇西門嵩和手下人迫害,怨毒已深,再加上后母陸秀貞与西門嵩奸合,更是恨上加恨,曾有血洗“玉牒堡”之言,出手豈肯留情。
  “哇!哇!”
  三名劍手,立斃當場,“總管王士邦”吐血而退,一個照面,使四名一流高手三死一傷,這种功力,的确是駭人听聞。
  外圍數十勁裝漢子,一個個亡魂盡冒,觳觫不已。
  外務管事金浩越眾而出,栗聲道:“朋友身手的确不凡,請留個名,好等敝堡主拜會!”
  甘棠目中殺光一閃,道:“金浩,今天暫饒你一命,歸告西門嵩和陸秀貞淫婦,准備納命!”
  外務管事金浩登時面如土色,對方一出口道出他的姓名,他對對方卻一無所知,窒在當場,做聲不得。
  甘棠一把抄起瘋漢,揚長而去。
  “總管王士邦”狼狽已极地向金浩道:“金管事,他是誰?”
  金浩哭喪著臉道:“不知道!”
  “收尸上路!”
  “對方……”
  “他逃不了的!”
  且說甘棠挾著瘋漢,順道而馳,心中在想,以這瘋漢在心神喪失之下,尚能具這等身手,決非等閒身手,他稱西門嵩師父,又要殺他,其中內情決不簡單,尤其他嘮叨“武圣”二字,看來此事必与自己家門有關,以本門歧黃之術的精妙,使他复原,并非難事,這謎底非揭開不可。
  心念之間,奔出了十來里地面,一座鎮集。展現眼前。
  挾著一名瘋漢入市,勢必惊世駭浴,又不能這樣挾著馳行千里回“天絕地宮”,想著,身形不自覺地緩下來了。
  目光游掃之下,瞥見道旁不遠有一間破廟,心念一轉,折身向破廟奔去。
  到了廟前一看,竟然是一間荒蕪了的土地祠。斷瓦殘垣,凄涼滿目。略一猶豫之后,終于舉步跨入。
  前腳甫自跨入,后腳便再也無法移動,宛如一下子掉入冰窖里,透心冰涼,從頭直到腳跟,冷汗大粒地滲了出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5 10:31:28

第十三章 棋逢對手

  一個白袍怪人,當門而立。
  他,赫然就是第二個“死亡敕令”之主“死神”。
  會在這种場合之下碰上“死神”,是他做夢也估不到的事。
  雖然,對方并非六十年前的真正“死神”,而是“死神”的未亡人“陰司公主孫小華”為了向武林報复而造就的“死神”化身,但自己遠非其敵,如果沒有這瘋漢累贅,全身而退或無問題,可是這瘋漢似与家門有關,勢不能棄之不顧。
  一時之間,進退失据,不知如何是好。
  白袍怪人的目光,像兩道冷電,似要照徹人心。
  走?帶著這瘋漢,絕對脫不了身。
  “長陰谷”外,被對方勁气貫穿心脈,險死又生的一幕,涌現心頭,不由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冷噤。
  “白袍怪人”陰森森地開口道:“報名!”
  甘棠硬起頭皮道:“過路人!”
  “哼!你知道本令主是誰?”
  “冒版的‘血帖’主人!”
  “白袍怪人”顯然相當震駭,他認為這秘密天下無人知曉,想不到被這名不見經傳的小子揭穿,當下腳步一挪,栗聲道:“你說什么?”
  甘棠連退三步,到此刻他仍想不出脫身之道,但仍傲然應道:“在下說閣下是冒牌的‘血帖’主人!”
  “白袍怪人”目中殺光熠熠,陰惻惻地道:“小子,看來你頗不簡單!”
  “好說!”
  “你准備如何死?”
  “在下還不想死!”
  “現在說一說根据什么認定老夫是冒人之名?”
  “人所共知,‘死神’伏誅于六十年前!”
  “你……到底是誰?”
  “過路人!”
  “她……她難道還沒死?”
  “她是誰?”甘棠故意反問一句。
  “白袍怪人”全身一顫,像自語般地道:“不可能,她絕不可能還在世間,但是武侯祠……”
  甘棠想起自己以簫聲,巧解丐幫之厄的經過,故意冷冷地道:“人算不如天算。”
  “白袍怪人”突地怪叫一聲道:“小子,快報上你的來路!”
  驀在此刻——
  一縷极細极細的簫聲,飄傳入耳,簫聲和“疊石峰”頭的毫無二致。
  甘棠這一惊委實非同小可,難道天下有這等怪事,“陰司公主孫小華”死里逃生了?對方雙目已盲,縱使真的不死,也不可能尋蹤而至啊!但這簫聲是從何而來呢?再巧也巧不到這种程度呀!
  更加震駭的是“白袍怪人”,只見他雙目注定遠方,身軀微現顫抖。
  甘棠心念電似一轉,管它是真是假,此時不走,更待何時,“白袍怪人”在惊疑恐怖之下,出手必然相當可怕,勢難逃過他的一擊。
  心念動處,竭畢生功力,驀施一式“追風化影”,如電光閃電般從斜里逝去。
  “哪里走!”
  “白袍怪人”電扑而出。
  甘棠早有成算,不敢在視線開闊之下逃走。身形半途一折,反飄入祠中,眼前是一口枯井,他連想都不想地一晃而入,雙腳落地,再度彈起緊貼井口內壁。
  手中挾著一個大漢子,還能憑一口真純之气貼于井壁,這份功力确屬惊人。
  光影從井口一閃而過,他知道是“白袍怪人”追襲而至,暗道了一聲:“僥幸”如非這口枯井,勢難逃出“白袍怪人”的追擊。
  過了半晌,不見再有動靜,忖測“白袍怪人”必是追蹤那簫聲去了,才飄身沉落井底,在情況不明之前,他尚不敢貿然出去。
  “咿……嗚!”
  瘋漢業已醒轉,猛力一掙,脫出甘棠的挾持。
  甘棠怕他出聲喊嚷,惊動了“白袍怪人”,极快地點了他一指,瘋漢“砰”然躺倒,昏沉睡去。
  井口天光逐漸昏暗。
  夜幕開始垂落。
  甘棠坐在井底,想著那突如其來的簫聲,不禁忐忑不已。無論如何想不透是怎么回事,如果說“陰司公主”真的破石窟而出生天,或是再造就了第三個“死神”,武林天下勢將亂而不可收拾了。
  “白袍怪人”既在此處出現,“桐柏”一派銷聲匿跡,莫非与此有關?
  想到此行扑空,拜訪不到“桐柏”掌門“云漢一鶚樊江”,就無法探听“三目老人”的行蹤,也就無從詢問母親的生死下落,為人子者,連生身之母的聲音容貌姓名生死都不知道,未使不是人間最大的悲劇,不由頹然一聲長歎。
  但又想到“桐柏”山中,巧逢“魔母”父女母子,還悉了“魔王之王”業已不在人世的秘辛,雖說不能快意恩仇,總算知道了仇人的下落,也還不虛此行。
  井口上望,星光閃爍,時已入夜了。
  甘棠置瘋漢在井底,小心翼翼地溜出井外。
  破殿之內,突地傳出一陣人語之聲。
  甘棠心中一動,鬼魅般地掩了過去,就窗隙一看,只見殿中央生著一堆火,火光熊熊,映照著十几個蓬頭垢面的乞儿,正在七手八腳地包裹東西,定神再看,包裹的竟是些乞儿尸体,總有二十具之多。
  這情景,使他大感震惊,莫非……
  他想,這里可能是丐幫弟子匯集之處,那些死者,十有八九是遭“白袍怪人”毒手,這批丐幫弟子,正在處理善后。
  其中,一個黑瘦長的老丐,滿面悲憤之色,盤膝坐在火堆邊,片言不發,從他腰間的四個法結來看,身份當是分舵主或丐幫各壇香主之流。
  靈机一触,甘棠想到了井底的瘋漢,他正愁無法安排,以他的能力,決無法醫治對方瘋癲這症,而一時又無法与門中人取得聯絡,如果暫時交托丐幫保護,當不失為一良策,心念之中,就待現身而出……
  驀地——
  一旦武功到了某一程度,具有的銳敏特殊感覺,使他意識到身后來了絕頂高手,這种感覺,可以說是本能上的直覺感應。
  他這一惊,非同小可,當即凝聚功力于雙掌,緩緩回身。
  “呀!”
  一看之下,不由毛發皆豎,惊呼出了聲。
  眼前,兩丈之外,站著那白袍怪人,兩只眼神在黑暗中有若拂曉前的寒星。
  他這一惊呼,惊動了殿內諸丐,那四結老丐業已喝斥出聲:“何方朋友駕臨?”
  如果丐幫諸人現身,決無法逃過“白袍怪人”的毒手。
  甘棠一念及此,暫置自己的生命安危于不顧,故意怪叫一聲道:“死神!”
  殿內立時傳出一陣惊呼雜沓之聲,不久杳然,相信眾丐業已聞聲而循。
  “白袍怪人”一瞬不瞬地注定甘棠,對殿內眾丐未采取任何行動,如果他真有心殺人,眾丐是插翅難逃的,可能,他鑒于不久前甘棠在他眼前挾人而遁,是以毫不放松。
  由于“白袍怪人”的出現,空气頓時充滿了陰森与恐怖。
  甘棠滿以為“白袍怪人”業已离開,想不到對方會再度折返。
  面對這可怕的惡魔,使他由心底生出寒栗之感。
  “白袍怪人”冷森森地開了口,那聲音不帶半絲活人的气味:“小子,人呢?”
  這一問,使甘棠大是惶惑,對方為什么會問起那個瘋漢?瘋漢是“玉牒堡”要追捕的人,与“白袍怪人”何關呢?
  當下,硬起頭皮反問道:“誰?”
  “你方才挾持的人!”
  “是閣下要的人?”
  “別廢話,人呢?”
  “死了!”
  “尸体呢?”
  “拋掉了!”
  “帶本令主去看!”
  “在下沒有這份閒功夫!”
  “好小子,你死定了!”
  喝話聲中,一道怪异勁風,飄然卷向了甘棠。
  前車之鑒,甘棠可不敢輕攖其鋒,一式“追風化影”,閃了開去,但他快,“白袍怪人”更快,第二道勁風,又告暴然卷至,甘棠避無可避。
  勁風触体,但覺心神一震,真气瘓散,人也跟著栽了下去,但知覺未失,顯然,“白袍怪人”不愿他立刻死去。
  由于“天絕”武功的詭异,生机不滅,所以死亡對他便不构成威脅,只要不被肢解,決死不了。
  “白袍怪人”獰笑道:“說,那簫聲怎么回事?”
  甘棠抗聲道:“簫聲,什么簫聲?”
  “別給本令主裝佯!”
  “不知道!”事實上甘棠真的不知道是誰的簫聲,如非那簫聲惊走“白袍怪人”,他自己与瘋漢早遭“白袍怪人”的毒手了。
  “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好!算你不知道,敢于与本令主答腔的,數你是第一人,能從本令主眼下逃生,也數你是第一人,現在報上你的出身來歷!”
  甘棠咬了咬牙,道:“閣下認為我會說嗎?”
  “你會的!”
  “錯了,恕難從命!”
  “你……敢?”
  “這有什么敢与不敢,要命拿去!”
  “嗯!想死沒有這么簡單,在沒有說出真話之前,休想痛快地死!”
  “閣下會失望!”
  “本令主的話,世間無人能違抗!”
  “多行不義必自斃,閣下所為人神共憤,末日已不遠了!”
  只這短短的對話時間,甘棠的功力在本門心法的摧行下業已恢复,但他不敢妄動,他要等机會。
  “哈哈哈哈,小子,本令主號稱‘死神’,焉有末日……”
  “自欺之談!”
  “你不說是不是?”
  “辦不到!”
  “本令主要一破往例……”
  “怎樣?”
  “把你生撕活裂!”
  甘棠不由惊魂出了竅,如被活裂分尸,那是死定了,一句話,使他額上滲出了汗珠,他相信這魔王說得出做得到……
  “你怕了!小子?”
  “哼!”
  甘棠希望簫聲再起,然而奇跡般的事,有一而不會有再啊!如果今夜死在“白袍怪人”之手,的确是死不瞑目,恩仇未了,他不甘心就死,可是生的希望太渺茫了。
  死亡的陰影,再一次籠罩心頭。
  他數歷死劫,然而這一次,他想,生命要真的結束了。
  “白袍怪人”目中光芒一閃,身形一挪,伸手便朝甘棠抓去……
  甘棠表面上不言不動,雙掌已蓄足全部真元,准備出其不意地猝然反擊。
  手抓堪堪沾及衣邊……
  驀然——
  一個像發自寒冰地獄也似的陰森刺耳聲音道:“死神,幸會了!”
  “白袍怪人”霍然收手回身,只見兩丈外站著一個須發如銀,面目猙獰可怖的枯瘦老者,眼中碧光閃爍,令人見了,有如逢著山魈鬼魅的感覺。
  甘棠目光所及,也不由机伶伶打了一個寒顫,這人是誰?竟敢找上了“死神”?
  雙方瞪視良久,“白袍怪人”開口道:“何方朋友?”
  枯瘦老者仍以那陰森得令人股栗的聲音道:“還不到通名報姓的時候!”
  “來意何為?”
  “討一筆帳!”
  “討帳?”
  “不錯!”
  “哈哈哈哈!向本令主討帳,這倒是天下奇聞,什么帳?”
  “血帳!”
  “說說看?”
  “時辰未到!”
  這种閃爍的答話,使人听了心里發毛,敢于向橫掃武林的巨魔“死神”討帳,這老者決非泛泛之輩。
  “白袍怪人”气极一聲厲哼道:“朋友還是把話說明了的好!”
  “為什么?”
  “恐怕你不會再有開口的机會了。”
  “未必!”
  “如此,納命……”
  以上的話,似在驟然之間凍結了。只見“白袍怪人”雙掌上提平胸,卻沒有攻出來,愣立如一尊石像,姿勢也不見更改。
  枯瘦老者腳下不丁不八,雙掌欲迎還拒,那姿態,有說不出的詭异,看來十分不順眼,但卻有一种凌人的气勢。
  雙方像中了邪似的僵持著,連眼皮都不稍眨。
  甘棠激奇不已,看看“白袍怪人”,又看看枯瘦老者。
  久久!
  久久!
  他看出了其中的奧妙,這枯瘦老者所擺出的架式,可說絲毫無懈可擊,這是修為到了极限的現象,“白袍怪人”無論從任何角度,以任何招式出擊,不但攻不進去,而且立即可遭致命的反擊。
  這是他出道以來,第一次所見的絕頂高手。
  這枯瘦老者可能是“白袍怪人”唯一的勁敵。
  天下,竟然還有堪与“白袍怪人”相頡頏的高手,實在令人感到意外。
  枯瘦老者既已聲明向對方索討一筆血帳,自然是非分出生死不可,他不先報名,也不說明原因,大概是還沒有絕對致胜的把握,所以為自己留下了余地。
  如果這一戰枯瘦老者能致“白袍怪人”于死命,那就從此天下太平。
  甘棠內心興奮至极,忘其所以地站起身來。
  此刻,他立身之處,正在“白袍怪人”側后,相距不過咫尺。
  如果,他猝然出手,“白袍怪人”在全神凝注敵人之際,准死無疑。
  甘棠心念電轉,躍躍欲試。
  一擊,不須全力,只消五成勁力的一擊,可消除武林禍患。
  時机可說千載難逢。
  但,另一個念頭阻止了他,那便是“武道”的精神,不管對方是什么窮凶惡极的魔頭,乘人之危,正道之士所不為。
  同時,枯瘦老者似乎也非善良之輩,除狼扑虎,實屬不智。
  “白袍怪人”并非真正的“死神”,這其中說不定還有可怕的秘辛。
  從形勢而論,自己決非枯瘦老者之敵,插手別人恩怨,亦屬武林大忌。
  心念之中,他毅然地緩緩移步退了開去。
  敵對雙方,仍僵持如故。
  這是一場最高等的武功較量,意志精神稍差的一方,必遭致命的反擊。
  甘棠退到三丈之外,站住了,他本可從容离開,但武人共通的癖性,使他不愿放棄觀賞這罕世難逢的好戲!
  時間,在死寂中一點一滴地消逝。
  場面,緊張得使人透不過气來。
  每一眨眼之間,都可能出現生死的場面,這比狠拼惡斗,還要凶險万倍,只要有一方精神稍懈,致命的攻擊立至。
  這是武學的至高境界,精神与意志力的搏戰。
  甘棠業已忘了自己置身何地,心神完全被這場面吸引了,額上不自覺地滲出了汗珠,以他的修為,還看不出究竟胜敗誰屬。
  “死神”竟然碰上了勢均力敵的對手,在武林中也可算一件聳人听聞的大事,因為時至今日,還沒有人見過“死神”的形貌,見過的,早已不在人間。
  星移斗轉,三個時辰過去了。
  “白袍怪人”与枯瘦老者,仍僵持著不分上下,只是,雙方的身軀開始顫抖。
  看來,距离生死胜敗的時間已經不遠了。
  驀在此刻——
  一團黑影朝兩人疾扑而至。
  几乎是同一時間,暴聲起,“白袍怪人”与枯瘦老者同時出手,快得猶如電閃一般,以甘棠的修為,竟也瞧不出對方所用的招式。
  “呱”地一聲哀鳴,但見羽片紛飛,黑影四散星射,有一塊正落在甘棠腳前。
  僵局被打開,雙方搭上了手。
  一幕惊神泣鬼的場面,展現了出來。
  甘棠确實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惊得出了一身冷汗,定神低頭看去,不由啞然失笑,腳前,落了一個雕頭,想不到解開兩個絕代高手僵局的,竟然是一只巨雕。
  這類碩大無朋的巨雕,多產云貴深山,“桐柏山”一帶,竟也有此物,照理,這巨雕不可能暗夜亂飛,看來必是有人故意操縱的,而放雕的人,八成是枯瘦老者一邊的,目的可能是解開僵持之局。
  場中,業已打得地覆天翻。
  如濤勁气,卷掠回蕩,四周的殘垣頹壁,經不起勁波震蕩,紛紛倒坍,使場面顯得更加動魄惊心。
  甘棠但覺全身血液,也隨著這場面激蕩奔流。
  雙方所用,皆是奇詭至极的絕著,每一招攻拒之間,都可致人死命。
  甘棠無法辨記雙方拼斗了多少回合,但時間約在茶盞光景。
  突地——
  一聲栗人暴喝挾以一聲悶哼同時傳出,人影霍然分開。
  枯瘦老者口血飛迸,退出三丈之外,眼中碧光亂閃。
  “白袍怪人”狂聲一笑道:“朋友,你是本令主生平所遇勁敵,現在可以報名了嗎?”
  枯瘦老者陰森森地道:“還不到時候!”
  “到時候你就不能開口了!”
  “且莫大言狺狺!”
  “如此你等著瞧。”
  白影一挪,“白袍怪人”潛步向枯瘦老者身前迫了過去。
  枯瘦老者在負傷之下,當然更非“白袍怪人”的敵手。
  甘棠心中一動,失悔方才不曾出手,先制伏這卷起武林遍地血腥的凶魔,現在,可能為時已晚!
  眨眼間,“白袍怪人”已欺近到枯瘦老者身前丈外之地。
  空气又告緊張起來。
  枯瘦老者一部白須,已被鮮血染成了紅色,眼看敵人欺近,卻沒有走避或出手的姿態,看得甘棠大惑不解。
  就在雙方接近到八尺之際,“白袍怪人”忽地身形一個踉蹌,退了三四步,暴吼一聲道:“你用毒?”
  “毒!”使甘棠心中一震。
  枯瘦老者嘿嘿一陣陰笑道:“不錯,是毒,毒絕天下的‘無影之毒’!”
  “無影之毒”四個字,使甘棠心頭又是一震,在“青龍堡”中,他就曾中過“百毒公子”的無影之毒,几乎不救。
  他也連帶想起林云為他冒生命之險,赴“長陰谷”求解藥,但這念頭只如電光一閃,情勢使他無暇深想。
  “白袍怪人”一窒之后,怒哼一聲道:“‘無影之毒’又豈奈本令主何,你死定了!”
  枯瘦老者顯然一惊,隨道:“死神,咱們后會有期!”
  期字余音尚繚繞耳際,人已幽靈般飄逝。
  甘棠猛省自己的處境,枯瘦老者這一走,“白袍怪人”的下一目的便是自己,心念動處,騰身飛射。
  身后,傳來“白袍怪人”的暴喝聲:“哪里去?‘老毒物’,本令主知道你是誰了!”
  這句話是對枯瘦老人而發,甘棠可不敢怠慢,身方出祠,立即掩了起來,他知道如果一味奔馳,勢難逃出“白袍怪人”的追擊。
  事實卻又不然,掩好身形之后,久久沒有動靜,“白袍怪人”想是追蹤那枯瘦老者去了。
  枯瘦老者被稱為“老毒物”,他會是誰?
  是“百毒”掌門馮少丹?年齡不對,而且也不可能有這高能耐。
  夜盡天明。
  甘棠折回祠內,從枯井中帶出那瘋漢,先以本門獨特手法,封閉了他的武功,然后才解開他被制穴道。瘋漢醒來,神志仍然不清,但已無力作亂,否則以他對付“玉牒堡”追擊諸高手的功力,也是相當惊人的。
  不久之后,數條人影逡巡入祠。
  甘棠一看,不由喜出望外,來的,全是丐幫弟子,當先的正是昨晚所見四結老丐,當下赶快閃身迎了上去。
  “呀!”
  惊呼聲中,眾丐一個個面如土色。
  四結老丐囁囁嚅嚅著道:“尊駕……是……是……”
  甘棠抽出丐幫之主所贈的首座長老信物“龍鳳竹簫”,高舉手中,道:“閣下認得此物?”
  四結老丐惊“哦”了一聲,躬身抱拳道:“桐柏分舵主呂有信見過少俠!”
  甘棠還禮不迭,道:“不敢!不敢!”
  分舵主呂有信遲疑地道:“昨夜示警莫非是少俠?”
  “正是在下!”
  “老化子就此謝過!”
  “不敢當!”
  “少俠此來……”
  “嗯……在下有件事要拜托閣下。”
  “拜托兩字不敢當,老化子已接總舵傳訊,恭候少俠差遣!”
  甘棠心中十分感動,肅容道:“請恕在下不便通名。”
  “有事但請吩咐。”
  甘棠手指一旁的瘋漢道:“這位朋友身罹瘋癲之症,在下正設法求醫,帶在身邊多有不便,相煩閣下代為看顧……”
  “小事一件,老化子遵命!”
  “還有……”
  “請吩咐。”
  “這土谷祠是否貴舵立舵之處?”
  “是的!”
  “死神既已在此現身,看來以另遷他處為上。”
  “老化子已計及此!”
  “這就好,在下朋友本身有些糾葛,所以請閣下盡量保守秘密,勿露人眼……”
  “少俠放心好了!”
  甘棠忽地想起此行目的,呂有信既是“桐柏”分舵主,對這一帶的情況定然了如指掌,當下又道:“在下還有件事請教。”
  呂有信誠摯地道:“請見示!”
  “‘桐柏’一派何以銷聲匿跡?”
  “暫避‘死神’凶焰!”
  “哦!在下有事急須求見該派掌門人,閣下可知‘云漢一鶚樊江’現在何處?”
  “這……”
  分舵主呂有信皺眉思索了片刻,道:“樊掌門人住處不愿人知,同時也拒見任何人,不過他与敝幫首座長老相交莫逆,憑這支竹簫,也許可以為功,老化子愿盡力一試。”
  甘棠感激地道:“如此有勞了!”
  “現在就動身?”
  “可以!”
  “請隨老化子上路!”說著,又回頭向一中年丐者道:“汪執事。”“弟子在。”
  “這位朋友先扶持到新舵,由你親自照顧,對外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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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錯!”
  “為什么?”
  “不為什么?”
  “至少得有個理由。”
  “否則呢?”
  “在下不跟你動手!”
  “你怕了?”
  “隨你怎么說,本人不在乎!”
  “好狂!你一定要我說出動手的理由?”
  “當然!”
  白衣少年思索片刻,突地一咬牙道:“你認識林云這個人吧?”
  甘棠有點莫測高深地道:“認識,怎么樣?”
  “如此,听著,我叫林鵬,是她的弟弟,你明白動手的原因了嗎?”
  甘棠恍然而悟,怪不得有似曾相識之感,原來他是林云的胞弟,模樣与林云确有些相似,如此看來,“桐柏”掌門与“奇門派”之間,必有极深淵源,方才自己報名之后,對方立起強烈反應,卻是為此。
  “桐柏派”与“奇門派”有淵源,自然与“魔母”也有關聯。
  隨著升起心頭的,是無比的仇与恨,面上登時透出了殺机。
  可是,“奇門派”是否參与昔年“圣城”血案,還未經證實,自不能冒昧從事,心念及起,殺机一緩。
  跟著,他想到了義重如山,情深似海的林云,他有一百個理由也不愿和林鵬動手。
  林鵬向前一欺身,气勢洶洶地道:“請吧!”
  甘棠一搖頭道:“我不和你動手!”
  “為什么?”
  “為了你姐姐!”
  “大可不必,我姐姐遲早一天也要取你性命!”
  甘棠苦苦一笑道:“那是另一回事,自當別論。”
  “本來就是一回事。”
  “可是我不愿和你動手。”
  “除非你答應一件事,本少門主便暫時放過你。”
  “什么事?”
  “說出‘天絕門’總壇所在地!”
  甘棠几乎失口笑出聲來,的确是初生牛犢不畏虎,說出這不知天高地厚的話來。不錯,“九邪魔母”,“奇門派主”都有這個意圖,但從林鵬口里提出,還大言不慚的,就有些可笑了。當下冷冷地道:“你認為辦得到嗎?”
  林鵬一瞪眼道:“那只有動手一拼!”
  “拼命?”
  “不死不休!”
  “可是我不愿傷害你!”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5 10:31:51

  “大言不慚,你也配?空言無益,讓事實來證明吧!”
  “你不是我的對手。”
  “姓施的,你以為憑几句大話就可以唬退本少門主!哼!”
  甘棠終竟年紀不大,盛气仍在,不由激起了怒气,冷哼了一聲,“非動手不可?”
  “當然!”
  “出手吧?”
  林鵬怒哼了一聲,劈出一掌,這一掌不但詭奇絕倫,而且勁道惊人,快逾電花石火,指向胸腹七大死穴。
  甘棠雙掌一提,但一個念頭電映腦際,使他垂手下來,他想到自己欠林云的太多,此生恐無以為報,豈能傷他胞弟,“天絕武學”有攻無守,出乎就是殺著,除非對方武功高過自己,否則非死即傷。
  轉念,只不過電光一閃的工夫。
  “砰!”
  一掌擊出,甘棠當堂被震退了一個大步,一陣气翻血涌,暗惊對方修為不弱,若非本門武學走的是詭异路子,气血運行之道不同常軌,這掌非致命不可。
  林鵬心頭大震,這一掌竟不能擊倒對方,窒了片刻才道:“你為何不還手?”
  甘棠沉緩地道:“看在你姐姐份上!”
  林鵬大怒道:“我不領你這個情!”
  甘棠淡然道:“誰要你領情!”
  “你以為不還手,我就不殺你?”
  “只要你辦得到!”
  “看掌!”
  喝話聲中,林鵬再次出手,左掌一揮,直劈腦門,掌至中途,突改為斜削,左掌卻從极其詭异的角度閃電攻擊,這种招式一般武林高手根本無法抗拒。
  甘棠一扭身旋了開去,粟米之差,使對方的招式落空。
  林鵬兩次出手無功,羞怒交迸,身形暴退一步,厲聲道:“施天棠,本少主要用毒了!”說著,雙手一揚,虛空拂出。
  甘棠方自一震,鼻端已嗅到一股麝香似的淡淡香味,登時殺机大起,栗聲道:“林鵬,你迫我殺你?”
  林鵬再度揮手,閃電般身形退到兩丈之外。
  毒——雖為正派之士所不屑為,但先叫破再出手,仍不失“武者”之風。
  甘棠曾在“毒”下吃足了苦頭,几乎送了性命,對毒可說是深惡痛絕,當下怒哼一聲,電扑過去,伸手便抓。
  林鵬駭呼道:“你不怕……”
  只叫出半聲,便被甘棠一把扣牢。
  甘棠切齒道:“林鵬,我不想殺你,但你迫我!”
  林鵬強橫地道:“我早已說過,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沒有什么了不起。不過,我問你,本門‘聞香墜馬’之毒,百無一失,你……何以連中兩次而不倒?”
  甘棠猛然省悟,自己身上帶有太行山峽谷中白發紅顏怪女人借与的“辟毒珠”,所以才不被毒倒,當下冷笑一聲道:“區區之毒,算得了什么!”
  “算你強,下手吧!”
  那股英挺強傲之气,實在令人心折。
  甘棠眼前又浮現出林云的倩影,突地一松手道:“我說過不殺你!”
  林鵬大聲吼道:“姓施的,我不要你布恩施惠!”
  “那你錯了,我是看在你姐姐份上!”
  “我姐姐一定要殺你。”
  “那不可同日而語,因為我欠她的太多。”
  “你放過机會可別后悔。”
  “后悔什么?”
  “我將不擇手段地殺你!”
  甘棠冷冷地道:“也許下次碰上時我會殺你!”
  “那我們走著瞧!”
  “慢著!”
  “你后悔?”
  “還不至于。我有句話問你,可肯答复?”
  “什么?”
  “‘三目老人’的行蹤。”
  林鵬不屑地連連冷笑,道:“施天棠,你不殺我是為了這個?”
  甘棠一揮手道:“請,我并沒有迫你一定要說,如要迫你,現在并非來不及!”
  說完,轉身上道……
  白影一晃,林鵬已攔在身前,口里道:“且慢!”
  “怎么樣?”
  “我告訴你!”
  “什么使你改轉了主意?”
  “即使你是激將法,我愿意上你一次當。撇開仇恨不談,你還算得上是個武士,我愿意告訴你。不過,我警告你,你要找的人對你沒有好處!”
  甘棠大是振奮,如能找到“三目老人”,母親的生死下落之謎,立即可以揭曉。林鵬既可以說出“三目老人”下落,這證明桐柏掌門“云漢一鶚樊江”所說,允予盡力,“三目老人”行蹤難測等語,全是遁詞。
  心念之中,和聲道:“我會記住這份人情!”
  林鵬冷冷地道:“用不著,我們是生死之敵,這情況不會改變,告訴你是我自愿。”
  “那就請講!”
  “你已經見過他老人家了!”
  甘棠心頭一震,大惑不解地道:“什么,我見過他老人家了?”
  “不錯!”
  “何處?”
  “你知道‘三目老人’是誰?”
  “誰?”
  “就是我外公!”
  甘棠如中雷擊,蹬地退了一個大步,激動万狀地道:“‘三目老人’是你外公?”
  林鵬淡淡一笑道:“如何,我說他老人家對你沒好處。”
  “你……說的是真話?”
  “我犯不著騙你!”
  甘棠宛若失足冰窖,全身感到一种說不出的寒意,“三目老人”既是林鵬的外公,當然也是“魔母”的父親,這真是做夢也估不到的事。
  不錯,事實正是如此,桐柏山中,那額有疤痕的老者,乍看之下,的确像長了三只眼睛。
  想到“三目老人”制人心神的魔掌,不由机伶伶打了一個寒顫,如果以這种功力對付敵人,可說當者匪易,無人能敵。
  “三國老人”极可能也是血洗“圣城”主凶之一,以他的身手,父親當年以武圣之尊難逃一死,自是意料中事。
  他暗自咬了咬牙。
  南宮長老傳訊,要自己找“三目老人”,便可知道母親的生死下落,不知根据什么?自己既非“三目老人”之敵,一旦暴露身份,豈非是飛蛾扑火?這當中不是另有蹊蹺便是南宮長老錯傳訊息。
  天倫之夢,再次破滅。
  他怎么也想不透南宮長老為什么要他向“三目老人”打探母親的生死下落,可能,南官長老是經由一种錯誤的情況來判斷的,同時,也根本不知道“三目老人”的真正來歷身份。
  林鵬見甘棠神色變幻,久久不語,話帶譏嘲地道:“如何,我說的不錯吧?”
  甘棠恍若未聞,腦海中浮現出那慘絕人寰的一幕,家園慘遭血洗,陳尸以百計,除自己与淫賤的后母陸秀貞之外,似已無一活口。
  血債必須血還。
  從“魔牌”證明,凶手是“九邪魔母”已經無疑義,至于“三目老人”与“奇門公主”等是否參与,尚待最后證實,或許還有其他幫凶也說不定。
  如果目前所知的全是當年凶手……
  林云的倩影又現心頭,數次救命之恩,牡丹柬,凄惻的留詞……
  造物者的安排的确是酷而虐,讓血海仇人遇合在一起,仇,不能不報,林云當然不能坐視尊親同門被殺,最后的結局,是以死求解脫。
  林鵬再次道:“施天棠,要見家外祖父,可以重上桐柏山,不過,我忠告你,除非你想死,否則最好是遠遠地离開!”
  甘棠一瞪眼道:“你可以走了,免得我改變主意。”
  林鵬欲待說什么,但口一張之后又閉起來了,深深地盯了甘棠一眼,彈身奔去,就在林鵬身形剛剛消失之際,兩條纖纖人影,飛瀉而至。
  “見過少主!”
  來的,正是太夫人侍婢之二的綠蒂与紅薔。
  二婢會在此現身,的确大出甘棠意料之外。
  “免禮,你倆怎會找到這里來?”
  綠蒂道:“從‘玉牒堡’門人口中,得悉少主的行蹤在這一帶,能碰上是巧遇。”
  “哦!”
  “稟少主,太夫人傳出急訊,要少主立即返回‘天絕地宮’!”
  “發生了什么事?”
  “不知道!”
  “好,我立刻動身。”
  他想起了托付丐幫“桐柏分舵”舵主呂有信看管的那名瘋癲高手,他囈語中曾提到“圣城”兩個字,看來內中必有惊人的秘密,心念一轉之后,道:“本門中,對歧黃之術,哪一位修為最高?”
  紅薔搶著道:“太夫人!”
  “其次呢?”
  “東方總管一揚!”
  “再其次呢?”
  “執法院孫院主!”
  “哦!這……”
  綠蒂接口道:“少主問這……”
  “當然有道理,目前在外面的,誰的修為最高?”
  “南宮長老与程院主在伯仲之間,小婢二人也粗通。不知少主有何諭示?”
  “我要治療一個人!”
  “誰?”
  “目前還不知他的來歷!”
  “傷勢如何?”
  “失心瘋?”
  “失心瘋?”
  甘棠一頷首,道:“不錯,怎么樣?”
  綠蒂秀眉一蹙,道:“瘋癲之症,在醫道中列為疑難絕症,本門中除了太夫人和一二好手之外,恐怕無能為力!”
  甘棠心念一轉,道:“既是如此,我先回宮再說,你倆呢?”
  “當然隨侍少主!”
  “上路吧。”
  主婢三人,連袂上道,甘棠為了避免“白袍怪人”追擊,再次易容。
  數日之后,回到了“天絕地宮”,甘棠想起一年來遭遇,不由感慨系之。他洗去了易容藥物,回复了本來面目,然后急奔太夫人起居之所。
  起居室外,走廊上,一個黃衣麗人,遠遠迎了近前,万福檢衽道:“少主回來了,婢子這廂有禮!”
  這黃衣麗人,赫然正是“玉牒堡”中,誅刺西門嵩不成,被首座長老南宮由救出來的伍若蘭。
  甘棠“哦”了一聲道:“伍姑娘……”
  “請少主叫婢子黃梅!”
  “黃梅?”
  “是的,蒙太夫人恩典,收歸座下,改名黃梅!”
  “哦!好!太夫人此刻……”
  小廳中已傳出了太夫人的聲音:“棠儿,進來!”
  甘棠舉步人廳,只見太夫人半靠在安樂椅上,白薇、紫鵑隨侍,忙下跪道:“孩儿參見母親!”
  “兔禮,坐下!”
  “謝母親!”
  甘棠起來,尚未就座,忽地發現太夫人面容有些异樣,仔細一看,不由駭絕,短短數月功夫,太夫人竟然蒼老了,先后判若兩人,惑人的風韻已消逝無存,代之的是一條條的皺紋。
  太夫人原修“駐顏篇”已達十成,照理不該衰老,這,為什么?
  難道這就是召自己立即回宮的原因?
  太夫人已看出甘棠惊駭之狀,慈靄的一笑道:“孩子,你先坐下。”
  “是。”
  “你看我比你离開的時候有何不同?”
  “您……您老了!”
  “我本來已經老了。”
  “可是您老人家精修‘駐顏’之術……”
  太夫人面露一絲苦笑,打斷了甘棠的話道:“孩子,任何秘傳的武功,都不能超過人体的极限,‘駐顏之術’雖可奪天地之造化,但不能違反天道的法規,生、老、病、死,這便是法則。武功秘術,固然可以駐顏、祛病、延年,但最后仍然步上人生的最后歸宿——死亡……”
  “可是……”
  “你听我說,本門駐顏之術,与武功修為深淺相輔相成,我的武功修為只有五成,而駐顏之術卻到了十成,這便違反了修為法規,我早就料到有這么一天。”
  白薇与紫鵑傷感地垂下了頭。
  甘棠心內也感到一陣莫明的哀傷,他潦倒江湖,太夫人改變了他的命運,收為義子,使他得有今天,這种思德,天高地厚,眼見太夫人暮年散功,怎能不難過。
  當下,語含哽咽地道:“母親,本門歧黃之術冠絕武林,難道沒有挽救之方?”
  太夫人幽幽地道:“孩子,藥醫不死病,佛渡有緣人,本門醫術雖高妙,但豈能逆轉天道。所謂活死人而肉白骨,只是世俗頌贊之詞,如果生机已滅,神仙也難回天。我已年逾古稀,又何必計較于容顏之駐留。”
  甘棠心中興起一個念頭,卻又不好唐突出口,臉上頓現猶豫之色。
  大夫人卻已察覺,先笑了笑,才道:“我母子閒話家常,你有什么話盡量說!”
  “孩儿是想……”
  “想什么?”
  “這現象會有什么后果?”
  太夫人坦然道:“孩子,我老了,死不為夭……”
  甘棠“怦”然而震,顫聲道:“母親的意思是……”
  太夫人神色一黯,隨又開朗地一笑道:“孩子,不要難過,人,最后必然走上這條路,我們還可以有半年的時間相聚,感謝祖師在天之靈,本門不致因我而斷……”
  “半……年?”
  “是的,半年,一百八十天。”
  白薇与紫鵑,竟然抽咽出聲,廳門外的黃梅,也告淚水橫流。
  甘棠雖然盡力抑止悲怀,但淚水仍忍不住扑簌簌地滾了下來。
  小廳之內,頓時被慘霧愁云所籠罩,气氛沉重得令人透不過气來。
  太夫人冷冷地道:“我不喜歡看你們這种樣子!”
  各人連忙拭淚,但面色卻緩不過來。
  甘棠忽有所感,遲疑地道:“母親,您說武功与‘駐顏’相輔相生,否則便是違背本門武功法則?”
  “不錯!”
  “如果母親在修為上獲得增長,是否可以挽回?”
  “孩子,你這是什么意思?”
  甘棠突地离座下跪,悲聲道:“母親,當日您若非為了造就孩儿速成,輸出本身內元,當不致有今天……”
  太夫人臉上一陣激動之色,大聲道:“我的做法沒有錯,不許重提!”
  甘棠以頭叩地,激顫無比地道:“請俯允孩子還出功力……”
  太夫人以掌擊桌,厲聲道:“胡說,你置本門的絕續于不顧么?”
  “但孩儿將終生難安!”
  “唉!孩子,你有此存心,我如同身受了,起來吧!”
  白薇、紫鵑雙雙側身上前,盈盈拜倒,尚未開口,太夫人已肅容道:“你倆不必多說,要犧牲本身真元是不是?听著,順天應道,是為人的根本,老身決不逆天行事,何況為時已晚,縱使有奇珍异寶,也嫌遲了,起來!”
  二婢不敢多言,起身退回原位。
  甘棠知道事已不可為,只好含悲忍淚而起,他与太夫人相處并不太久,然而對方所施恩德,不异重生父母,還產生了一种骨肉般的感情。
  “孩子,坐下!”
  “是,母親!”
  “孩子,我有一個奢望……”說到這里,忽然頓住。
  “母親有話但請吩咐!”
  “孩子,在我有生之日,希望看到三件事。”
  “哪三樣?”
  “唉!孩子,我說是奢望……不可能啊!”
  “母親說說看?”
  太夫人沉默了半晌,才緩緩開口道:“第一,我愿親眼得見你義父義兄之仇得報……”
  甘棠腦海立即浮現太行山無名峽谷之內的那白發紅顏怪女人,怪女人要他找出當年血洗“圣城”的真凶,這并非渺不可期的事,血洗“圣城”的凶手,是“九邪魔母”父女等無疑,只要自己一說出口,就可得到肢解義父義兄的凶手線索,目前唯一考慮的是那怪女人企圖不明,而自己技不如人,否則指日即可辦到。
  心念之中,目注太夫人,毅然決然地道:“母親,孩儿誓必在短期之內辦到!”
  “什么,你能辦到?”
  “是的!”
  “孩子,你用不著安慰我,也不要勉強,這是勉強不來的。几十年了,本門弟子對此慘案的偵察一直沒有間斷,但時至今日,仍無一絲端倪……”
  “母親,孩儿是有本而發的,并非虛言安慰。”
  太夫人顯然十分振奮,但仍不甚相信地道:“你有了線索?”
  “是的!”
  “告訴我。”
  甘棠把太行山所遇,說了一遍。
  太夫人听得雙眉緊緊蹙在一起,惑然道:“太行山每一角落都被踏遍,怎沒有發現所說的怪女人?同時,血洗‘圣城’的慘案与她何關?她這條件提得奇怪。”
  “孩儿也是這樣想!”
  “哦!莫非……”
  “母親想到什么?”
  “你生身之母,下落不明,莫非她……”
  甘棠不由霍然而震,不錯,自己應該想到這一點,除了對方是自己的母親而外,為什么會不擇手段地探查血洗“圣城”的凶手。
  一時之間,他呆了,心中在仔細回憶那白發怪女人的聲音容貌……
  這觀念使他几乎想立即動身赶去,一詢真相。
  愈想,更覺得愈近事實。
  太夫人接著又道:“孩子,這只是猜想,也許其中另有蹊蹺,你必須小心求證,切不可魯莽行事,在真相未明之前,你的身世不能揭開,否則后果難以想象。”
  “孩儿謹受教!”
  口里答話,心中卻切盼這猜想是事實。
  “第二,我希望你能了斷你家門血仇!”
  甘棠咬了咬牙,道:“母親,為時不遠了!”
  “噢,你也有了線索?”
  “是的!”
  說著,把“魔牌”的出處与失而复得的經過說了一遍,最后道:“凶手是‘九邪魔母’無疑,至于‘三目老人’及‘奇門令主’等是否也是其中一份子,甚或另有別人,尚待最后證實!”
  大夫人激動地道:“昔年令尊‘武圣甘敬堯’在太行山下,力戰‘九邪魔母’母子十人,誅六邪,重創‘魔母’,以致种下禍胎。不過,以‘魔母’及所剩三邪子的功力,似不足以血洗‘圣城’,‘三目老人’既是‘魔母’之父,极可能是主凶,甚或有比‘三目老人’功力更高的魔頭參与也有可能,孩子,以你目前功力,尚不足以言報仇!”
  “這一點孩儿清楚!”
  “你知道我要你回宮的目的嗎?”
  “知道!”
  “很好,如果能修完‘武功篇’全部,不但可快意恩仇,且可為武林放一异彩。”
  “孩儿除為報仇之外,最大志愿是為武林彌劫,一斗‘死神’!”
  “有志气,覆巢之下無完卵,理應如此!”
  “孩儿尚有一事不明。”
  “什么事?”
  “南宮長老要孩儿向‘三目老人’探查家母的生死下落,不知根据什么?”
  太夫人蹙目道:“奇怪,武林中從未听說過‘三目老人’是‘魔母’之父,而‘奇門令主’又是‘魔母’的姊妹行,這的确是一樁惊人的秘辛。至于南宮長老要你尋找‘三目老人’是因為‘圣城’血案未發生之前,‘三目老人’在你家中出入內宅而不禁,一般傳說令堂尊就學于他。”
  “哦!”
  甘棠雖明白了內由,但仍想不透其中的蹊蹺,這其中,似乎有极其复雜的因素存在,不由又想起了那被稱為“五號”的瘋漢,他喃喃叨念:“武圣……武圣……”是什么意思?一個失心瘋的人,所言所語,并非全無意識,記憶中常會保留某种不可磨滅的印象。
  心念及此,脫口道:“母親,神志喪失之症是否可治?”
  “可以,但很難,你問這做什么?”
  “有一個瘋漢,身手相當不凡,從他囈語中,似乎与某件公案有關,孩儿已把他暫時交丐幫桐柏分舵看管,想治好他的病症……”
  太夫人沉思有頃,道:“醫治瘋症,必須藥与手術齊施,這事暫時擱下,目前最迫切的事,是繼續修完未竟的‘武功篇’。孩子,你知道我要你如此做的用意?”
  “是的,孩儿知道!”
  “好,今天休息,明天開始閉關!”
  “謹遵母親之命!”
  “你可以下去了……”
  “母親說有三個愿望,只說了兩個。”
  “哦!這第三個愿望……我希望能眼看你接掌本門。”
  甘棠不由熱淚盈眶,這是感激之淚。
  “母親,孩儿能胜任嗎?”
  “可以的。”
  “孩儿當盡全力完成前兩個愿望,不使母親失望!”
  “好!好!”
  甘棠拜辭義母太夫人,來到了從前為他安排的寢處,在宮的各院主、護法、執事……等有地位的人物,紛紛前來問安,他身為掌門繼承人,只好—一答禮,足足耗了一個時辰,才有時間梳洗用餐。
  一宿易過,大清早黃梅便奉太夫人之命前來催促他進密室閉關練功。
  甘棠摒除雜念,拋開了所有的恩怨情仇,開始修參“天絕奇書”中“武功篇”的最后兩段。
  第九段,沒有任何招術手法,全是玄奧艱深的至高心法,溶以前所學于一爐。
  他廢寢忘餐地苦苦鑽研。
  時間的觀念已不复存在,他完全沉浸在那些曠古未聞的奇奧心法之中。
  逐漸,他發現這第九章才是“武功篇”的精髓,一切掌法指法身法,在完成九段之后,才能真正發揮威力,精、气、神、心、意合而為一,有如畫龍點睛。
  他進入了一個新的境界,武道中的上乘境界。
  “天絕武學”有攻無守的觀念被推翻了。第九段中,几句口訣,使以前所學完全改觀,“天絕武學”攻守兼備,守勢完全寓于攻式之內,他自己都几乎不相信天下竟有這等精深全備,毫無瑕疵的武學,同時也体會到以前所學,實際上是扎根基功夫。
  現在,他才完全明白了不久前“白袍怪人”与枯瘦老人斗時的情狀,雙方都是“武道”特殊高手,攻守都憑本身的修為与意志力。
  時間就在毫無感覺的情況中消逝,沒有任何干扰,連人影都不曾現。
  他不知道已經歷了多少時間,但意識到必是一串不短的時日,從那些發霉的干糧上可以得到證實,干糧一共從秘洞中遞入三次,他吃得很少,大部分已生霉腐坏。
  好不容易完成了第九段。
  第十章,也是最后一段,其中所載更加艱深難測,鑽研之下,他看出是“金剛不坏”神功的法門,要完成這一階段,至少得化十年以上的時間,是否能成,還在未定之天,考慮再三,他決定暫時放棄。
  他不能再等十年才出江湖。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5 10:35:52

第十四章 初創死神

  他感到极端的興奮,此番重出江湖,快意恩仇,了卻畢生大愿,滿腔豪气,呼之欲出。
  最后涌入腦海的,是太夫人的三個愿望,是的,他必須在義母有限的生命過程中完成,聊報大恩于万一。
  心念之中,他整了整衣衫,擰開了密室之門,步入甬道。
  突然——
  一陣殺伐之聲,隱隱傳入耳鼓,他這一惊非同小可,難道有人侵入了地宮?地宮秘藏在地底,自開派以來從未有外人涉足過,這殺代聲何來?
  心中一急,腳步無形中加快,殺伐聲愈來愈清晰了。
  甬道盡頭,是一扇木門,其實也就是后宮的屏風,推開屏風,一個渾身是血的人影,迎面扑來。
  “誰?”
  “砰!”
  人影倒地,甘棠一看,不由肝膽皆寒,倒地的赫然是五婢之一的白薇。
  “白薇,發生了什么事?”
  “死……死神……”
  白薇昏厥過去。
  甘棠頓時熱血沸騰,殺气沖頂,“白袍怪人”竟然向“天絕地宮”下了手,他無暇顧及白薇的死活,匆匆塞了一粒“万應丹”在她口里,電奔而出。
  內院之中,八大護法之二,与三名執事,分別与兩名白衣蒙面劍手拼戰,白衣蒙面人的身手,高得出奇,場面動魄惊心,劍气縱橫,破風有聲,以五對二,竟然被兩名劍手追得毫無還手之力。
  第一次,他發現“白袍怪人”有手下人參戰。
  暴喝挾慘號,從不同的方向傳來,整座地宮,如處在狂風猛雨之中,不知有多少敵人闖入地宮。
  凄哼傳處,三名執事之一,被白衣蒙面劍手削去半截手臂,一骨碌滾出丈外。
  另兩位護法雙戰一名白衣劍手,也呈不支之勢。
  甘棠雙眼盡赤,大喝一聲:“住手!”
  這一喝,使人心膽俱顫,耳膜如割。
  場中交搏的雙方,不期然的各自收手退出圈外去。
  兩護法与未受傷的兩名執事,恭謹地叫一聲:“少主!”
  兩名白衣蒙面劍手雙雙欺向甘棠,其中之一陰森森的道:“少主,你便是‘天絕門’少主,好极……”
  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咽喉,以下的話再也說不出來,完全懾伏在甘棠的眼神之下,那眼神猶如利刃,又似有形的電芒,使人心旌動搖,悚栗,惶恐。
  甘棠雙眼罩住兩人,腳步向前挪了三四步,緊抿著嘴,面上盡是栗人的殺机。
  兩名白衣劍手兀立如兩座石像,劍尖下垂,忘了出手,也忘了逃避,一种無形的力量,完全控制了兩人的心神。甘棠一揚掌,只那么輕描淡寫地一揚。
  “哇!”
  “哇!”
  兩聲栗人的慘號過處,兩名白衣劍手雙雙栽了下去,气絕身亡。
  三名執事与兩名護法,連眼都直了,一個個呆若木雞。
  甘棠虛空一抓,兩名死者的蒙面巾被揭落,露出兩張精悍的中年面孔。
  “認識嗎?”
  各人如夢乍醒,護法之一躬身道:“卑座等認不出死者來路!”
  甘棠抿了抿嘴唇,沉聲道:“怎么回事?”
  另一護法道:“‘死神’率數十白衣人突襲地宮。”
  “情況如何?”
  “我方死傷很重!”
  甘棠咬了咬牙,一揮手道:“几位出去援手!”
  “遵命!”
  又一名白衣蒙面劍手,闖了進來,白衫上血跡斑斑,劍身半截赤紅,目光一掃,挺劍攻向迎面的三執事。
  “哇!”
  可能,他還沒有看清是誰出的手,便已了賬。
  甘棠再次揮手道:“快去!”
  話聲中,人已穿出小院,奔向太夫人的居處,他最擔心的便是太夫人,太夫人正值散功之期,万一不幸,的确是遺恨千古的事。
  死尸!
  血!
  浮動的人影!
  一路所經,盡是怵目惊心的場面,他已無暇支援那些拼死苦斗的本門弟子,身形連閃,沖入太夫人寢室的外院。
  “呀!”
  他的雙眼几乎爆出眶外,黃梅、紫鵑、紅薔、綠蒂業已橫尸院地。
  “白袍怪人”面對激憤如狂的太夫人,嘿嘿冷笑。
  雙方距离在八尺左右。
  甘棠飄身上前,厲聲道:“‘死神’,回過身來!”
  “白袍怪人”這一惊非同小可,竟不知身后有人欺近,陡地回過身來,突然蹬地退了一步,似乎万分震惊地道:“你,小子。”
  甘棠切齒道:“惡魔,你的末日到了!”
  太夫人可能料不到甘棠會在此時出關,眼神上,她看出甘棠已如同換了一個人,不由激動得簌簌而抖。
  甘棠竊喜來得及時,太夫人安然無恙,只這么神思一分。
  白影一晃,“白袍怪人”閃電般暴扑甘棠。
  “砰!”
  勁气四迸,人影一触而分,雙方的距离拉長到兩丈。
  這一個回合,猶如電光石火。
  雙方瞪視片刻,開始舉步移身,每一步,似乎都費了极大的气力,緩慢、沉重,久久才跨出一步,白石平舖的院地,平空添了兩行深淺如一的腳印。
  移近!
  縮短!
  雙方在距离八尺之處停住,但四只眼睛似乎相膠在一起,連瞬都不瞬。
  空气,在剎那之間凝結住了。
  暴喝与慘呼之聲,仍不斷傳來,但与這里的情景,宛若是兩個不同的境地。
  太夫人自顧自地點了點頭,喃喃地道:“難得,孩子!”移身上前,在倒地四婢口中各塞了一粒丹丸,手指連動,分點四婢几處經穴。
  工夫不大,四婢竟然活了起來,而后站起身形。
  太夫人揮手示意噤聲,并指向通往外院的門戶,四婢齊齊晃身堵住出入口。
  “白袍怪人”做夢也估不到會遇見這等強勁的敵手,本覺不耐,一晃掌。
  僅止于一晃,沒有攻出去,他感到對方完全無懈可擊。
  然而,這极細微的异動,已給了甘棠出擊的机會。
  勁飆猛蕩,几乎看不見出手。
  一聲悶哼,“白袍怪人”退了兩步。
  一擊之后,又歸寂然,雙方再呈膠著狀態。
  斥喝聲起,兩名白衣蒙面劍手闖到院門,四婢分別接戰,以二敵一。
  一幕慘烈的畫面,疊了出來。
  白衣劍手的劍術,似已到了登峰造极之境,以四婢的功力,二人對一人,竟然僅只能勉強遏住來勢。
  漸漸,甘棠心中急躁起來,他与“白袍怪人”如此對峙,白衣劍手有數十之眾,時間久了本門弟子勢將被屠殺殆盡。
  心神微分,“白袍怪人”閃電般出手。
  人影乍合倏分,雙方各打了一個踉蹌。
  再分再合,駭世惊俗的場面展開了。
  剎那之間,勁气雷動,罡風四溢,雙方各自施殺手,打得難解難分。
  甘棠愈打愈覺得得心應手,許多精奧之處,非如此拼搏無法徹悟,內力如泉,源源而生,二十個照面之后,“白袍怪人”已迫處下風。
  甘棠橫定心要除去這武林禍魁,同時揭開這死神的真面目,故此每一擊都是致命之招。
  但“白袍怪人”的武功太高了,雖落下風,卻非三招兩式所能制伏。
  嬌哼聲起,黃梅首先被創,栽倒地上,与她聯手的紫鵑,芳心大亂,兩個照面也告負創不起。
  那名白衣劍手,彈身便奔向太夫人。
  太夫人因修“駐顏之術”与內力修為不成比例,違反了“天絕”武學法則,發生了散功的嚴重后果,功力只殘存十之二三。
  白衣劍手連攻三劍,迫得太夫人險象環生。
  甘棠目光瞥及,怒火猛迸,暴吼聲中,驟聚全身功力,以駭電奔雷之勢,發出了最凌厲的一招“天翻地复”。
  這一擊在此刻甘棠的手中發生,威力之強,足可震天悚地。
  當然,施展這一招所消耗的真力,也是相當可觀的,現在,事急燃眉,他不計后果地施出了這一招。
  這一招如不能擊倒對方,而對方乘他真力驟滅之下反擊,后果不問可知。
  但,他沒有考慮的余地了。
  “哇!”。
  栗人的慘號傳至,“白袍怪人”身形一連几個用蹌,退了七八步之多,蒙面白巾立即被口血染紅了半幅,前胸也是一片殷紅。
  几乎是同一時間,旁邊傳出一聲凄哼。
  甘棠目光轉處,不由五內皆裂,太夫人被白衣蒙面劍手繞柱而轉,身上已有多處現出血漬。
  “鼠輩敢爾!”
  厲吼聲中,電扑過去。
  “哇!”
  慘號再傳,血花飛濺,那名白衣蒙面劍手,頭碎額裂,橫尸當場。
  “母親,不妨事么?”
  “沒有什么,外面。”
  語聲未已,兩聲刺耳的慘哼傳來,甘棠驀地警覺,回身一看,“白袍怪人”已失去了蹤影,院門拒敵的紅薔与綠蒂雙雙仆倒在地,再一看,雙睛几乎噴出血來,二婢胸血飛迸,死于非命,身軀已毀,“天絕門”歧黃之術再玄妙,也無法使之复活了。
  太夫人視四婢如己出,顫聲道:“她兩個怎么樣了?”
  甘棠悲憤填膺地道:“沒有救了!”
  語聲中,人已穿門而出。
  只這眨眼工夫,一切聲音都靜止了,暴風雨已成過去,但摧殘的痕跡怵目惊人,死傷枕籍,遍地血腥,未死的,似在噩夢中尚未醒轉,四處木然站立。
  甘棠閃電般朝地宮出口追去。
  令人難以置信,對方竟在這极短的時間內全部退去,鴻飛冥冥。
  室外,夜幕低垂,原來此刻已是晚上,甘棠知道追已無及,宮內善后待理,只好恨恨地折返宮中。
  宮內,已展開了救死扶傷的工作。
  甘棠巡視一周,返回太夫人起居之處。
  黃梅、紫鵑、白薇業已隨侍,但眼圈卻是紅紅的,悲憤之情難抑。
  太夫人幽凄地道:“孩子,真想不到本門會罹此浩劫,若非你适時出關,重創‘死神’,本門恐怕是毀于一旦了。”
  甘棠鋼牙咬得格格作響。一字一句地道:“不把‘白袍怪人’和他的手下碎尸万段,誓不為人。”
  太夫人一轉話題,關切地道:“孩子,三個月來,你的成就如何?”
  甘棠駭然道:“孩儿閉關練功已經三個月了!”
  “是的!”
  “哦!真是想不到一晃就是三個多月。”
  “孩子,我預期你出關時我已不在人世了,三個月,太快了,不到百日啊!”
  “孩儿已完成九段,第十段估計非五年以上不為功,所以暫時放棄了。”
  “這樣很好,看你對敵‘白袍怪人’,功力業已敷用了。”
  “謝母親!”
  突地——
  一個聲音道:“總管東方一揚求見太夫人。”
  “進來!”
  一個蒼發灰袍老者疾步而人,先向太夫人一曲膝,然后向甘棠躬了躬身。
  “東方總管,清查結果如何?”
  “回太夫人,對方遺尸八具,我方重傷四十,罹難三十七位。”
  “罹難的都無救了?”
  “生机已絕,都無救了!”
  “都是些什么人?”
  “四位太上侍婢,五名執事,六名執法,六位護法,其余二十四名系各院屬弟子。”
  太夫人老淚縱橫,咽聲道:“以重禮厚葬!”
  總管東方一揚躬身退了出去。
  甘棠存疑地道:“奇怪,‘白袍怪人’何以探知本宮秘道?”
  太夫人道:“是跟蹤本門兩名弟子而來的!”
  甘棠默然,心中像壓了千鈞巨石般沉重。
  太夫人口注白薇道:“傳令‘神武院’,封閉現在通道,以防敵人卷土重來,開啟第二秘徑。”
  “是!”
  白薇銜命而去。
  大夫人深深地注視了甘棠片刻,道:“孩子,此間善后自有人料理,你可以去辦正事了!”
  甘棠恭敬地道:“謹遵母親之命!”
  “行止可有打算?”
  “孩儿先赴太行山,尋那白發紅顏的怪女人,查詢當年殘害義父的真凶!”
  “好,‘神武院’全部弟子隨你入江湖,听你調遣運用。”
  “這,孩儿認為一個人之力足夠!”
  “孩子,俗語說獨木難支大廈,也讓他們有為掌門人效力的机會,他們在暗中待命,并不影響你的行動,‘天威院’可作你耳目,程院主閱歷极丰,他會安排一切。”
  “是!”
  “還有,武功不可恃,必須謀而后動……”
  “孩儿謹記。”
  “本門是否重新揚名武林,全仗你了!”
  “孩儿盡力而為!”
  “哦,還有你提及的那瘋漢,以你的修為足可以醫治了。”
  “請母親指示。”
  太夫人取出一只小瓷瓶,道:“這里面是一粒特制的‘伏神丸’,患者服下之后,以‘真絲貫胸’之術,點‘百合’、‘玉枕’、‘華蓋’、‘天靈’四穴,然后雙手中指按前額,‘上星’、‘神庭’二穴,由指尖迫入真气,至破金為止。”
  甘棠默記了一遍,接過瓷瓶,道:“孩儿記住了!”
  太夫人特為甘棠置酒以壯行色,各院香主以上全部參与。
  一宿之后,甘棠經由另一個秘道出宮,徑奔太行山。
  他此番重出江湖,已不再遮掩行動,以本來面目現身,精深的武功修為,使他有一种豪气凌云之感。
  他盼望有這么一天,快意恩仇,現在,這一天已來臨了。“白袍怪人”、“三目老人”、“九邪魔母”、“奇門令主”、“玉牒堡主”……這些不可一世的人物面影,一一從腦海中閃過,最后,他想起了恩深情重的仇人之女林云,仇易報,恩難償。
  胸中的豪气消失了,代之的,是一种幻滅的悲哀。以他的原來打算,在報仇雪恨之后,一死以酬知己,這是唯一解脫之道,否則活下去是一种痛苦。
  但,太夫人的愿望,還有生身之母天幸而仍在世間,奉養天年的人子本份,死,又能解脫嗎?
  受人深恩而不報,是為不義,親恩不償,是為不孝。
  假使,林云不是血海仇家之后,一切問題不會發生,且是一雙理想的情侶,可是,事實擺在眼前,誰能改變這酷虐的命運?
  痛楚,無刻不在折磨著他,像影子似的,拋不掉,擺不脫。
  未婚妻西門素云在他毫無印象,待到他真正的認識了她,她已身入空門,而且在不久之后,因諫父而自決,唯一闖入他心扉,帶走了感情只有一個林云,偏偏,她是仇家之女。
  到目前為止,林云并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世,只知道他是“天絕門”少主施天棠,“魔母”等僅以“魔牌”之故而仇視“天絕門”,卻不知道事實与“天絕門”完全無關,現在,是揭露真相的時候了。
  為了盡早完成太夫人的心愿,甘棠晝夜不息地奔馳。
  這一天,朝陽曉霧中,甘棠進入了太行山區。
  熟路輕車,他毫不困難地找到了上次与白發紅顏怪女晤談的峽谷。
  峽谷中死寂如恒,這本是人跡不到的深山僻谷,除了鳥獸偶爾現跡外,荒涼得像洪荒之境。
  甘棠順谷緩緩而馳,他可不知道白發紅顏怪女人到底隱居在谷中的什么所在,但他相信對方會自動現身,以往兩次都是如此。
  奔了一程又一程,卻不見對方現身,半個時辰之后,業已到了峽谷的盡頭,甘棠心中一涼,這可是件麻煩事,他根本不知道白發紅顏怪女人名號來路,想發聲招呼也不可能,還有,對方是否隱居這峽谷中呢?
  他懊喪地折返身影。
  對方,無論如何必須找到,找不到對方,就無從探詢殺害義父兄的凶手,而義母天年將盡,他不能讓她含憾以歿,這是他聊報大思于万一的唯一机會。
  顧盼間,他來到上次与白發紅顏怪女人談條件的地方,他下意識地停住身形,希望對方不期然地出現。
  時間,在焦灼与不安之中,一分一秒地消逝,空山寂寂,什么也沒有發現。
  失望,沉重地壓迫著他。
  如果怪女人不出現,只有守下去,守到對方現身為止,不管是十天,半月……
  怪女人既与自己訂約,以血洗“圣城”的真凶,作為肢解義父凶手的交換,她提出這條件,證明她不會現身江湖自去探訪,守株待兔不失為可行之法。
  對方提出這條件的動机是什么呢?她為什么要探查血洗“圣城”的凶手?
  她与“圣城”有淵源?抑是……
  一個意念浮上心頭,使他感到一种從未有過的激動与緊張,腦海一片狂亂,莫非她就是自己千方百計尋覓的人——母親?
  這可能性极大,也极合情理。
  孺慕之情,從心的深處涌起,他喃喃地祝告,祈求上蒼,使骨肉重逢。
  一陣山風過處,不遠處的巨石之后,似有什么東西在拂動。
  哦!那是一方衣角。
  甘棠心頭一動,如幽靈般地飄了過去,不帶絲毫的聲息。
  一看,几乎惊叫出聲,竟自激動得渾身直抖。
  石后,兩人四掌交貼,似兩尊塑像。
  其中一個,正是甘棠要找的白發紅顏怪女人,而另一個,赫然正是在丐幫桐柏分舵所在的土谷祠中,与“白袍怪人”交過手的那白發猙獰枯瘦老者。
  枯瘦老者會被“白袍怪人”稱為老毒物,他是誰?
  雙方何時動上了手,而成拼命之局?
  對于甘棠的現身,拼斗的雙方毫無反應,內力拼斗,生死懸于一發之間,決不能疏神分心。
  怪女人白發蓬立,汗漬淋漓,面紅如脂,胸部起伏不停。
  枯瘦老者也是汗珠滾滾,眼中碧芒似電,雙腳陷入土中已到了脛骨。
  顯然,雙方功力在伯仲之間,而且都已到了精疲力竭之境,欲罷而不能,最后,必然是兩敗俱傷。
  甘棠對兩者之間,無所謂好惡,只是有一樣,他不愿怪女人受傷或死亡,一方面是彼此的條件要完成,另一方面是怪女人的出身來歷……
  于是,他移步到兩人身前。
  要化解這生死互見的場面,必須要有一個功力在雙方以上的第三者才能辦到。
  甘棠一揚掌,一道輕柔的勁風,朝兩人中間撞去。
  這看似輕柔的一掌,其中所含的潛勁是相當惊人的,功力到了上乘境界,便是如此,所謂由實返虛,運功力于無形。
  “波!”
  巨震聲中,人影霍然而分,拼斗的雙方各踉蹌退了七八步,口角沁出了鮮血。
  甘棠默默注視雙方,不發一言。
  “噢!”
  怪女人与枯瘦老者同時惊呼出聲。
  怪女人當然認得甘棠,她記得他的功力不及己甚多,短短數月工夫,竟然儼若換成另一個人,她焉能不惊,像這樣以內力化解別人性命交搏,一個不巧,便會三敗俱傷,甚至雙方的勁力反震,但他卻輕易的化除了這兩敗俱傷的局面。
  枯瘦老者可不認識本來面目的甘棠,可能瞥見,但卻提不起他注意,現在,這面如冠玉的少年人,竟然表現了這一手,的确使他震惊莫名。他從不曾听說過武林中有這等卓絕的年輕高手。
  怪女人目注甘棠道:“你踐約來了?”
  甘棠一頷首道:“是的!”
  目光下意識地深深在她面上打量,心中有一种莫明的情緒在蠢動,她會是誰?猜想能成為事實嗎?
  雙方這一回答,使枯瘦老者心中警惕,如果怪女人聯合這少年對付他,后果難以想象,心念動處,眼中碧芒一閃,以刺耳的聲音道:“我們的這筆帳,改后再結了!”
  又轉向甘棠道:“娃儿,不管你有心或無意,老夫承你這一份化解不了之局的情。”
  說完,再深深地注視了甘棠一眼,彈身飛逝。
  甘棠脫口問道:“他是誰?”
  怪女人神秘地一笑道:“是老身昔年一名債主。”
  這句話說了等于沒說,甘棠覺得沒有追根的必要,聞言之下,不再開口。
  怪女人試了試口邊的血漬,道:“娃儿,老身很感激你解圍之德。”
  “解圍?前輩与那老者不是存心拼命嗎?”
  “拼命老身犯不著,那老人也不想死,只是態勢形成,欲罷不能。”
  “嗯!”
  “娃儿,你目前的功力,太出老身意料之外。”
  甘棠含混其詞:“謬贊了。”
  “你今天是踐約而來?”
  “不錯!”
  怪女人面上立呈激動之色,似是迫不及待地道:“你真的查到了血洗‘圣城’的凶手?”
  “查到了,不過……”
  “不過什么?”
  “在交換條件之前,有一個問題請教?”
  “什么問題?”
  “前輩的名號出身!”
  怪女人沉吟了片刻,一搖頭道:“這不在條件之內。”
  甘棠一愣神,無可奈何地道:“晚輩是請教!”
  “很抱歉,老身早已隱性埋名。”
  “至少,前輩當示知探查血洗‘圣城’凶手的動机!”
  “當時在條件中并未加上這一點。”
  “前輩提出這條件,必有原因。”
  “那是當然的事。”
  “為什么呢?”
  “哈哈,娃儿,你繞了几個彎,問的還是同一句話!”
  甘棠心中大為發急,對方堅不吐實,而他,怀疑這怪女人可能是自己尋覓不獲的生身之母,所以非問明白不可,而自己的起初身份,卻又不能透露,万一所測不對。可能會節外生枝。
  心念數轉之后,乃換而不舍地道:“前輩自秘身份,難道有什么不可告人之處?”
  “隨你如何去想!”
  “前輩在什么情況之下,才肯表露身份?”
  “永遠不會!”
  甘棠心內不由打了一個結,把心一橫,道:“晚輩既能為前輩打听到血洗‘圣城’真凶,當然有資格知道前輩的動机!”
  “條件互惠,談不上資格兩個字。”
  “如果晚輩不准備履行這條件呢?”
  怪女人淡淡地一笑,道:“你必須會履行,否則你不會來,同時,‘天絕門’數十年來,等待的是什么?在江湖上銷聲匿跡,為的又是什么?”
  甘棠傲然道:“話雖不錯,但晚輩可以另找線索!”
  怪女人嘿嘿一笑道:“老身敢說,這秘密除了老身与凶手之外,普天下沒有第二個人知道。”
  “未見得!”
  甘棠不由沒了主意,事實上,他不能賭這口气,更不能空手而回,義母還有四個月不到的生命,他不能讓她失望,不能讓她含恨以歿,當下旁敲側擊地又道:“晚輩听說‘武圣甘敬堯’還有一位元配夫人在世!”
  “你說的是‘鳳凰女’?”
  “鳳凰女?”
  “噫!難道不是?”
  甘棠有些失措,他第一次听到“鳳凰女”這三個字,他根本不知道母親的名號,記憶中也沒有母親的影子,更不會听人提到過,他這一問本是想迫出對方的真話,甚或在表情上有所透露,想不到反被問住了,只好硬起頭皮道:“鳳凰女是誰?”
  “你不是說听人言‘武圣’元配尚在人世?”
  “不錯,傳言如此,但沒有提及甘夫人名諱!”
  “嗯!這老身知道,‘鳳凰女’与甘敬堯在‘圣城’事變之前數年,就已斷了夫妻情義,生死互不相問……”
  提及身世,甘棠沉不住气,急聲道:“夫妻因何反目?”
  “為了一個女人!”
  “什么樣的女人!”
  “一個絕世佳人!”
  “誰?”
  “老身久已不履江湖,是無意中听來的,說是陸秀貞那女人!”
  “哦!她!”
  “你知道?”
  甘棠咬牙點了點頭,道:“知道!”
  “娃儿,你對甘敬堯的家事似乎特別關心?”
  “‘武圣’宇內同欽,非獨晚輩一人!”
  怪女人冷冷地哼了一聲道:“也許不盡然!”
  甘棠心中一動,道:“也許前輩是唯一例外?”
  “就算是吧!”
  “仇?抑是恨?”
  “不談這個,我們言歸正轉,你愿不愿交換條件?”
  甘棠當然不肯放棄這露出端倪的話題,母親,在一個劫后孤雛的心目中,份量是相當重的,為了母親,他可以付出一切,不計任何代价。
  “前輩,恕晚輩饒舌,以‘武圣’的為人,難道會為了另一個女人而遺棄結發之妻,這似乎……”
  “你是來履行條件,還是談‘武圣’的家事?”
  “晚輩既已找到當年血洗‘圣城’的真凶,對這些似乎也有知道的必要!”
  怪女人無可奈何地喘了一口大气,道:“好吧,我告訴你,甘敬堯夫妻反目,除了那女子之外,還另有原因。”
  甘棠盡量制住狂動的情緒,道:“什么原因?”
  “他原配的妻子‘鳳凰女’不貞!”
  甘棠反目一瞪,退了兩個大步,采聲:“什么?”
  “他妻子不貞!”
  “不會,沒有這樣的事!”
  甘棠歇斯底里地大叫起來,母親,在他心目中偉大、崇高、圣洁、無可非議,毫無瑕疵,這“不貞”兩字,使人無法忍受,似一柄利劍直插入心房。
  怪女人惑然道:“施天棠,你怎么了?”
  甘棠激顫地道:“甘夫人決非這樣的女人!”
  “你怎么知道?”
  “我猜想。”
  “你如此激動,又為了什么?”
  甘棠不由語塞,一時答不上話來。
  怪女人冷冷地道:“你是崇拜‘武圣’入了迷?”
  甘棠順水推舟地道:“不錯,這對‘武圣’是一种侮辱。”
  怪女人從鼻孔里冷嗤了一聲道:“可是這并不能改變事實。”
  甘棠一顆心頓往下沉,一股寒意,從內心升起,他感到暈眩,痛苦,這未免太殘酷了,自己日夜思念,千方百計要找的母親,竟然是個不貞的女人。他不能也不愿接受這事實,他不甘心美夢被無情地打破,當下狂聲道:“是真的?”
  怪女人似不解又似不屑地橫了甘棠一眼,音調仍然平淡冷漠地道:“你以為是假的?”
  甘棠內心起了一陣撕裂的痛苦,沮喪地一聲苦笑道:“前輩是听誰說的?”
  怪女人不經意地一搖頭道:“忘了,我說過是無意中听來的。”
  甘棠半晌無語,心想,自己的猜想錯了,如果對方是自己的母親,她不可能自認自己不貞,而且是一副漠然的神情,那她是誰呢?為什么要打听血洗“圣城”的凶手呢?至少,她与“圣城”有所淵源,但神色上卻又不是,這個謎底就令人莫測了。
  不管如何,母親的下落必須查明,這謎底也必須打破。
  心念之中,沉聲道:“前輩可知‘鳳凰女’的下落?”
  “你問這個干什么?”
  “前輩可答則答。”
  “她可能已不在人世,或許永絕江湖……”
  “何以見得?”
  “血案發生已十年過外,她如在世該有所行動,不過……”
  “不過什么?”
  “她既被甘敬堯遺棄,血案也許稱她心意。”
  “前輩不知道她的下落?”
  “不知道。”
  甘棠默然,他的心是狂亂的。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5 10:37:24

  怪女人意頗不耐,沉凝地道:“施天棠,說,誰是血洗‘圣城’的真正凶手?”
  甘棠意猶未釋,道:“前輩的動机是想要為‘武圣’复仇,還是……”
  “嘿嘿!老身為‘武圣’复仇?那豈非天下的笑話。”
  “不是?”
  “不是!”
  “那是什么?”
  “施天棠,你定要知道?”
  “不錯!”
  “好,你先說出真凶是誰,條件交換之后老身告訴你。”
  怪女人既已讓步,答應交換之后說出原因,甘棠自是無話可說,他先整理了一下紊亂的思緒,然后才一字一句地道:“血洗‘圣城’的主凶是‘九邪魔母’……”
  怪女人面色一變,打斷了甘棠的話頭,道:“你說誰?”
  “九邪魔母!”
  “不錯,‘魔母’前身叫‘四絕女朱蕾’……”
  “哈哈哈哈……”
  怪女人縱聲狂笑起來。
  甘棠被怪女人笑得頭皮發炸,冷哼了一聲道:“前輩有什么可笑?”
  怪女人斂住笑聲,道:“你這消息從何而來?”
  “晚輩親自打探到的。”
  “你知道‘魔母’是什么樣子?”
  “一個半百婦人!”
  “‘四絕女朱蕾’成名一甲子之前,豈止半百?”
  “安知那女魔不是駐顏有術?”
  “你根据什么來認定對方的身份?”
  “第一,對方姓朱!”
  “嗯,天下姓朱可不止‘魔母’一人,第二呢?”
  “第二,當年在太行山下,‘武圣甘敬堯’力戰‘九邪魔母’,結果誅九邪之六,重創‘魔母’及另三邪,晚輩所查到的,正是母子四人!”











第十五章 天倫夢回

  巨宅主人怨聲道:“什么證据确鑿?”
  “如果沒有‘魔牌’為證,此案很可能成為千古懸案……”
  “魔牌證明了什么?”
  甘棠目中殺光大盛,字字如鋼道:“證明你等是血洗‘圣城’的凶手,現在是償債的時候了!”
  “什么?”
  所有在場的,异口同聲地惊呼出聲。
  甘棠雖在殺机狂熾,仇恨洶涌之下,但仍保持了几分冷靜,他直覺地感到情況有些异樣。
  “桐柏派”掌門人“云漢一鶚”樊江,突地開口道:“施天棠,上次訪晤,原來你是易了容的,家師便是‘三目老人’,有話請當面講,本座算是完成了諾言。”
  甘棠漠然地道:“現在不需要了!”
  “君子絕交,不出惡聲,在沒有流血之前,何妨平心靜气地談一談?”
  “沒有什么好談的!”
  “那么上次你找家師,僅是借口?”
  “本人否認。”
  “三目老人”接過話頭,道:“小子,上次与老夫交手時,你不知道老夫是誰,事后,你又尋訪老夫,必非無因,是否受人指使,憑什么意向辦事?”
  “你想知道?”
  “你到底真正的意圖何在?”
  甘棠帶煞的目光再次遍掃諸人一眼,厲聲道:“听著,本人為‘武圣’复仇!”
  “什么?你……”
  “你……”
  “為‘武圣’复仇……”
  七嘴八舌,叫嚷成了一片,場面顯得紊亂而詭譎。
  “三目老人”揚手止住眾人,惑然瞪了甘棠一眼,道:“施……”
  “我不姓施!”
  “你……不姓施?”
  “我叫甘棠,‘武圣’遺孤,明白了吧?”
  巨宅主人身軀在原地一個踉蹌,栗聲道:“你是甘……棠?”
  所有在場的,似乎全因甘棠報名而震惊得愣住了。
  “三目老人”須發齊動,戰抖著聲音道:“你……真的是甘棠?”
  “難道會假?”
  “哦!”說著轉向巨宅主人道:“瓊芳,你一點也看不出來?”
  巨宅主人如痴如呆地瞪視著甘棠,那眼光,那神情,使人一見難忘,她根本沒有听見她父親“三目老人”在說些什么。
  甘棠也被這异樣的气氛弄得手足無措。
  “奇門令主”似有所悟般地揚聲道:“甘棠,你听說過‘鳳凰女朱瓊芳’這名號沒有?”
  甘棠陡地一震,狂聲道:“認識,怎么樣?”
  “奇門令主”一指巨宅主人,道:“就是她!”
  甘棠但覺在頃刻之間,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腦內一片空白,暫時呈無意識狀態,這情況大突然也太意外了,使他的精神無法承受。
  前前后后,所有的事實片段,絞成了一堆無法清理的亂麻,千頭万緒,愈理愈亂。
  場面突然死寂下來,顯得万分的不調和。
  久久!
  還是久經風流的長者“三目老人”打破了難堪的空气,道:“你,不是‘天絕門’少主嗎?”
  甘棠如夢乍醒般“唔”了一聲道:“是!”
  “如何解釋?”
  “螟蛉義子。”
  口里答應,腳步已緩緩向“鳳凰女朱瓊芳”身前移去。
  “鳳凰女朱瓊芳”伸出顫抖的雙手,珠淚驟然滾落,悲聲道:“天,真的會是棠儿!……”
  “媽!孩儿不孝……”
  甘棠扑倒“鳳凰女”腳前,放聲大哭起來。
  母子劫后重逢,這場面相當感人,“三目老人”也頻頻拭淚。
  此刻,他脆弱得像一只乳燕,一頭羔羊,淚水,傾瀉出他十多年來的悲酸与孺慕。
  哭聲,使這郊野染上了一層凄清之色。
  東方現出了曙光,天亮了,村雞四啼,遠處升起炊煙,与薄薄的晨霧混在一起。
  “奇門令主”移步上前,一手扶住“鳳凰女”,一手拉起甘棠,淚眼婆娑地道:“好了,你母子能重見,這是天意,別哭了,該歡喜才是!”
  甘棠應勢起身,淚珠仍不斷滾落。
  “鳳凰女”抓住甘棠雙手,端詳了很久,夢囈般地道:“孩子,這是真的?”
  甘棠痛啞著聲音應道:“媽,是真的,這像是夢,然而,卻是千真万确。”
  “啊!孩子,媽做夢也想不到會有今天,你……為什么不早說出真相?”
  “媽!孩儿也有很多的顧慮!”
  “當初你与云儿上門,就存了心的,是嗎?”
  “是的!”甘棠整理了一下思緒,接著道:“當初,孩儿听說洛陽城郊有一所巨宅,隱居著母子四人,因當年父親血戰‘九邪魔母’,存活的正是母子四人……”
  “你疑心我是‘魔母’?”
  “正是這樣。巧的是云姐透露您也姓朱,与‘魔母’同姓……”
  “嗯!還有呢?”
  “父親死后遺創,是奇形劍所傷,而据說‘邪子’使的正是奇形劍……”
  “你當初要求觀摩劍術,用意在此?”
  “是的!更巧的是這塊‘魔牌’,孩儿認定是凶手所留……”
  “啊!多可怕的巧合,多可怕的誤會,孩子,‘鷹龍魔牌’是你師祖之物……”
  甘棠大睜雙目,駭然道:“師祖?”
  “不錯,你師祖是‘魔王之王’,你父親是‘魔王之王’的傳人,這一點武林中沒有人知道。因你師報以往剛愎自用,聲名很不好,所以你父親決意爭一口气,贏得了‘武圣’之名,受天下同道景仰,想不到……唉!”淚水又簌簌而落。
  “奇門令主”道:“芳妹,你母子一時也談不完,先回去怎樣?”
  “鳳凰女”赧然一笑,放開了拉住甘棠的手,道:“孩子,先見過你外公!”
  甘棠轉身趨向“三目老人”身前,跪下去,道:“外公恕棠儿不知,多有冒犯!”“三目老人”捻須呵呵一陣大笑道:“起來!起來!不知不罪,長江后浪推前浪,外公不成了!”“鳳凰女”又指“云漢一鶚樊江”道:“見過你樊師叔,‘桐柏派’四十年前發生了一次變故,先掌門与你外公交厚,把樊師叔托你外公,所以多了這層關系。”
  甘棠上前見了禮,自動轉向“奇門令主”行下禮,道:“見過大姨!”
  “啊!棠儿免禮。”
  甘棠起身,目注大二兩庄主,不知該如何稱呼,難道真是自己兄長,但幼時又沒有听說過。“鳳凰女”已察知甘棠心意,一招手道:“這是你大師兄白承武,二師兄斐忠!”
  “見過兩位師兄!”
  “師弟少禮!”
  甘棠這才想起了傷心而難過的林云,方才几乎釀成了悲劇,遲片刻該多好,論關系他該叫她表姐,以前因誤會而起的复雜气氛,已告煙消云散,一种微妙的情意,立時涌上心頭,劍眉一蹙道:“媽,云表姐她……”
  “不要緊,你鵬表弟已追下去了!我們動身到你師叔居處再說吧。”
  一行七人,由“三目老人”領先,彈身奔去。
  一路之上,甘棠念及這場誤會几乎造成彌天大錯,不由冷汗直流,假使傷了其中任何一位,豈非百死莫贖,深悔自己孟浪,如果早早指名索仇,不瞻前顧后,母子早已相逢了。
  可是問題來了,誰是血洗“圣城”的真凶呢?心頭又不覺沉思起來。
  到了“云漢一鶚樊江”隱居之處,自有門下弟子料理酒食,擺了上來。
  骨肉重逢,該是天大的喜事,但奇慘的遭遇,壓在每一個人的心頭,酒飯是在沉悶的气氛下用過的。
  飯后,齊集草堂之中。
  甘棠向“云漢一鶚樊江”道:“師叔,‘臥云山庄’何以封閉?”
  “云漢一鶚”苦苦一笑道:“躲避‘死神’凶焰!”
  “哦!”
  甘棠本想說出“白袍怪人”并非真正的“死神”,覺得牽涉太廣,話到口邊,便即止住,只“哦”了一聲。
  “鳳凰女”眼中充滿了慈祥的光輝,柔和地道:“棠儿,說一說你這些年來的遭遇。”
  甘棠應了一聲:“是!”
  接著,把九歲那年,僥脫死劫,流蕩江湖,以及諸般遭遇,至被“天絕門”太夫人認為螟蛉義子等經過,說了一遍,听得在座的,唏噓不已。
  “鳳凰女”含淚道:“孩子,苦了你,照你所說,全家唯一僥生的除了你之外,便是那陸秀貞?”
  “是的!孩儿一直不明白西門嵩与陸秀貞何以一再對孩儿下毒手?”
  “這……其中或有誤會。”
  “誤會?”
  “嗯!西門嵩是你父親的至交,曾主動把女儿許配你,對你父親奉如神明;而陸秀貞是他的師妹,未嫁你父親前常來走動,是一個端庄嫻靜女子!”
  “可是以我所知,她与西門嵩有不可告人的關系!”
  “孩子!她是偏房,守寡之后,也用不著苛求!”
  “如果事情發生在家門血案之前呢?”
  “這……這……恐怕不會!”
  “媽!您如何离家的?”
  “鳳凰女”面色一慘,凄清地道:“孩子!到現在我還不知道何以不見容于你父親。記得,那一晚,你父親無故咆哮,逐我出門,既不說理由,也不給我分辯的机會,我……一气之下走了。你三師兄自愿隨我离家,一直以母子相稱,可怜你三師兄竟遭‘死神’毒手……后來,你父親續娶了陸秀貞,我也死了夫妻重圓的這條心。”
  突地!
  他記起了“魔母”說過的那句話:“……夫妻反目,是為了鳳凰女不貞……”這像一條毒蛇在啃嚙著他的心。
  部面色變了,陰沉,痛苦……
  母親說不清原因,這分明是一种遁詞,用以掩飾她的罪惡。
  這种話,他不能追問,他說不出口。
  “魔母”雖說是無意中听來的,但其來有由,日后非從她追出真相不可。
  “鳳凰女”一見甘棠無緣無故地變了色,關切地問:“孩子,你怎么了?”
  甘棠苦在心頭,勉強一笑道:“沒有什么。”
  “三目老人”感慨地道:“棠儿,你的身手恐怕是中原武林,百年來第一人!”
  “外公過獎了!”
  這,也許是實情,但卻不能稍減他心中的隱痛,血仇未复,有母如此,就是天下第一人,又有什么值得自豪呢!
  “鳳凰女”完全沉浸在母子重聚的歡愉中,當然不知道愛子的心意,更想不到母子之間已悄悄划上了一條無形的鴻溝。
  “鳳凰女”幽幽地又開口道:“孩子,雖然你父親對為娘的不仁,但為娘的豈能不義,十年來,和你玉芳阿姨,發動了‘奇門派’全部人力,探查血洗家門的凶手,但如石沉大海,自發現你持‘鷹龍魔牌’又自稱是‘天絕門’少主,誤以為行凶的是‘天絕門’,想不到卻是這么大一個可怕的誤會。”
  甘棠突起想起托由丐幫桐柏分舵主呂有信看管的,那被“玉牒堡”高手追殺,稱為“五號”的瘋漢,他囈語中曾提到父親“武圣”之號,看來其中不無蹊蹺,也許,与血案有關也說不定,尤其“五號”的惊人劍術,證明他決非泛泛之輩。
  目前必須治好那瘋漢,解開這謎固。
  如不能在短時間內查出血洗“圣城”的凶手,就無法履行与“魔母”之約,交換肢解義父的凶手,而義母太夫人天年將盡,豈能使她含憾而歿。
  心念及此,不由煩躁起來。
  思量片刻之后,毅然道:“媽!孩儿不孝,又要遠离膝下了!”
  “鳳凰女”皺眉道:“孩子,你不能与為娘的多聚几時?”
  “媽!目前有一條可能与血案有關的線索,孩儿想立即前往查證!”
  “哦!什么線索?”
  “有一個失心瘋的劍道高手、囈語中提及父親的名號……”
  “什么?失心瘋的劍手?”
  “是的!”
  “這……”
  “以常情而論,一個精神失常的人,往往對于所受最深刺激的某种事物,保持記憶,孩儿以‘天絕門’歧黃之術,治愈他的瘋症,也許能尋出端倪!”
  “這瘋漢目前在何處?”
  “孩儿托丐幫呂分舵主看管,就在附近不遠!”
  “孩儿,這是正事,為娘的不能攔阻你,你……去吧!”
  說完,竟有些泫然泣下之態,本來,母子自幼分离,歷經大劫,自己以為沒有相見之期,天幸奇跡般地骨肉重聚,席不及暖,又要离開,能不黯然。
  甘棠又何嘗不是,但“母親不貞”這觀念沖淡了母子之情,同時也增加了內心無限的痛苦,而這痛苦,不能宣之于口,只能默默地承受,這才是真正的痛苦。
  “三目老人”沉聲道:“孩子,這失心瘋的劍士是何來路?”
  “不知道,是從‘玉牒堡’武士手下救出來的!”
  “玉牒堡何以要截殺他呢?”
  “目前也無法臆測,但有一點孫儿想不透……”
  “什么?”
  “孫儿救出瘋漢之后,在丐幫分舵土谷祠內,不期与‘死神’相遇,‘死神’竟然也要索取這瘋漢……”“哦!此事大有可疑,瘋漢口念你父親名號,先后被‘玉牒堡’与‘死神’追索,此中問題不簡單,莫非血案与‘死神’有關?”
  此言一出,舉座動容。
  甘棠心頭大大一震,這太有可能了,今日以前,他一直認定出手的是“魔母”,結果是場大大的誤會,唯其如此,他一直沒有朝‘白袍怪人’身上去想,現在經此一提,立即扭轉了觀念。“血帖”出現武林,在血案之后十年,“陰司公主”所言,她造就第二“死神”早在“圣城”血案之前,這其中就有思索的余地了。
  “啊!還有一件事值得可疑!”
  “三目老人”、“鳳凰女”、“奇門令主”几乎是异口同聲道:“還有什么可疑?”
  甘棠面向“奇門令主”道:“芳姨可記得貴派主壇弟子尉遲風被一個白袍怪人酷刑逼供那回事?”
  “記得,怎么樣?”
  “那白袍怪人自戕而死,后來證明是‘玉牒堡’少堡主西門慶云所扮……”
  “哦!他……”
  “所扮形貌与‘死神’一般無二。”
  “冒充‘死神’?”
  “也許是冒充,也許是真的与‘死神’有關而受命行事!”
  “三目老人”插口道:“你的意思是說‘玉牒堡’可能与‘死神’有關?”
  “是的!”
  “也許你錯了?”
  “為什么?”
  “你可曾听說最近發生的一件大事?”
  “孫儿倒未听到說發生了什么……”
  “玉牒堡已遭‘死神’光顧!”
  甘棠不由大吃一惊,脫口道:“死神已光顧玉牒堡?”
  “不錯,所以你的想法可能不對,西門嵩之子冒充‘死神’,可能是他個人為達到某种企圖而為。”
  “結果如何?”
  “死神先傳‘血帖’,堡中已有戒備,但仍死亡十弟子……”
  “西門嵩呢?”
  “听說与死神的一場撕拼,占堡中奇門布設之利,死神知難而退!”
  “哦!西門嵩的功力竟然能与‘死神’頡頏……”
  甘棠陷入沉思之中,据本門“天威院主程琦”潛伏該堡秘得資料,西門嵩以“青龍堡”少堡主衛武雄作他的替身,他自己則秘密潛修武功,數月不露面一次,不知練的是什么功力,竟然能与冒充“死神”的“白袍怪人”分庭抗禮,以“血帖”肆虐以來的記錄,“死神”被擊退可算是破題儿第一遭,照此一說,他儿子西門慶云扮的“白袍怪人”与真正的“白袍怪人”無涉的了,但當初西門慶云迫問尉遲風的口供,是為了“少林”掌門人頭而起,這內中的蹊蹺,就令人無法想象了。
  就在此刻——
  一名村漢裝束的弟子,匆匆奔到草堂門外,躬身道:“稟掌門,有客人求見!”
  “云漢一鶚樊江”神色一變,道:“什么樣的客人?”
  “一個白發長者,指名要掌門人出見,不肯通名報號,只說見面即知!”
  “好,你退下!”
  那個弟子施禮而退。“云漢一鶚”皺眉道:“我這居處十分隱秘,是誰找上門來?”
  “三目老人”道:“你出去看看,也許是故舊至交到訪!”
  “云漢一鶚”應聲而起,狐疑不已地步出柴扉之外。
  遠遠,一個老者揚聲道:“掌門人,久違了!”
  “云漢一鶚”一看來人,赫然正是游戲風塵的“無名老人”,心中雖奇怪對方何以探知自己隱居之所,不速而至,但“無名老人”為人正派,倒放心了一半,當下大步迎了上去,拱手道:“閣下惠然光臨,不知有何見教?”
  “無名老人”打了一個哈哈道:“無事不登三寶殿,受人之托而來!”
  “哦!請到蝸居奉茶……”
  “不必了,老夫無事窮忙,沒工夫喝茶。”
  “請問……”
  “受人之托,來談筆交易。”
  “交……易?”
  “嗯,無妨先看貨色,再談价錢!”
  說著,朝身后不遠的林中,揮了揮手。
  十余條人影,驀然從林內現身出來,散立不動,其中一名貌相威嚴的灰袍老者,大步上前,身后兩黑一白三條人影,并排跟進。
  “云漢一鶚”不由怦然心惊,栗聲道:“閣下,怎么回事?”
  “無名老人”冷冷地道:“別急,馬上就會明白!”
  顧盼間,對方已臨切近。
  “云漢一鶚”目光掃處,不由心頭劇震,那灰袍老者,他沒有見過,完全陌生,老者身后兩個黑衣漢子,挾持著一個白衣少年。這少年赫然正是他的師侄,“奇門派”少主林鵬,林鵬半日前去追赶他的姐姐林云,不知何故落入對方之手?
  他身為一派掌門,內心雖然震惊万分,但表面上仍持鎮定,一抱拳道:“朋友何方高人?”
  灰袍老者以震耳的聲音道:“本座‘天絕門’屬下‘神武院’掌院姜鳴松!”
  “哦!姜院主,久仰,不知……”
  “掌門人認識這少年人?”
  “本座師侄!”
  “令師侄身手相當不凡,連傷敝門七名弟子。”
  被挾持的林鵬似已被點了穴道,怔怔地不發一言。
  “云漢一鶚”沉緩地道:“請問姜朋友事緣何起?”
  姜鳴松灰眉一揚,道:“令師侄与敝門下半途遭遇,在獲知敝門下身份之后,遂下殺手,并聲稱敝少主施天棠業已落入掌握之中,現在請問敝少主身在何處?”
  “云漢一鶚”哈哈一笑道:“姜院主,這是誤會!”
  “無名老人”訝然道:“什么,誤會?”
  另一個聲音遙遙接口道:“确是誤會!”
  話聲中,一個俊美少年,業已現身眾人身前。
  “哦!少主!”
  “神武院主”姜鳴松惊呼一聲之后,躬身為禮,南宮長老也跟著一擺手,道:“竊喜少主無恙!”
  “天絕門”首座長老,也就是“長老院”掌院南宮由,在江湖中是以“無名老人”的姿態出現,在甘棠未正式接任掌門之前,他的身份較甘棠為高,是以擺手致意。
  甘棠目光一瞟被挾持的林鵬,道:“姜院主,放了他罷!”
  姜鳴松仍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聞言之下,向兩名弟子點頭示意,兩名弟子松開了手,其中之一在林鵬身上戳了三指。
  林鵬穴道解開,目光轉動几下,突地彈身扑向甘棠……
  “云漢一鶚”橫身攔住,大喝一聲道:“休得無禮!”
  林鵬被迫收勢,气呼呼地道:“師叔,您……”
  “他是你表兄!”
  “什么,他是我表兄!”
  “不錯,詳情停會再說!”說完,轉向“無名老人”等道:“請進一敘!”側身拱手,作出肅客之狀。
  “無名老人”側顧姜鳴松道:“姜院主,你率弟子們先离開吧!”
  “是!”
  姜鳴松向甘棠施了一禮,然后轉身奔去,從林內現身的一干弟子,也同時隱去。
  “無名老人”隨甘棠等進入茅舍草堂之中,甘棠一一為他引見,然后把經過簡略地一提,“無名老人”向“鳳凰女”一抱拳道:“甘夫人,老夫敬賀夫人骨肉團聚!”
  “謝長老對棠儿栽培之德。”
  “呵,不敢當!夫人言重了。”
  “奇門令主朱玉芳”目注林鵬道:“你姐姐呢?”
  林鵬面色一變道:“姐姐似乎受刺激太深,孩儿追上,几乎被她一掌擊中腦門!”
  “人呢?”
  “走了,孩儿追不上!”
  說完,狠狠地瞪了甘棠一眼,目光中充滿了恨意。
  甘棠心中大感焦灼,事緣已起,如果林云發生了什么意外,豈非抱恨終生,而且,自明白了彼此的關系后,那原來因誤會而被阻止的愛情,猶如江河泛濫,滔滔滾滾,不可收拾,當下皺眉向林鵬道:“表弟,表姐走的是什么方向?”
  林鵬板起面孔道:“沿官道向東!”
  “好……”
  “表哥,話先說明,如果云姐有三好兩歹,我可不會与你甘休。”
  甘棠尷尬地發出一聲苦笑道:“表弟,好歹我會找她回來,我比你還著急!”
  “奇門令主”一招手道:“鵬儿不得無禮,你這是什么態度?現在立即傳令本門弟子,急速查探你姐姐的行蹤回報!”
  林鵬應了一聲:“是!”出門而去。甘棠頓時如坐針氈,似乎分秒也不能再延,林云絕望而离,她根本不會知道這一場誤會的真相,必然認定流血慘劇業已發生,一面是她的至親,一面是她痴心所愛的人,如果她一時想不開,出岔是意料中事。
  心念之中,霍然而起,道:“我去找云表姐!”
  “奇門令主”与“三目老人”皺眉不語。
  “鳳凰女”一頷首道:“孩子,去吧,云儿一向任性,你去找她最合适不過。”
  “媽,那我現在就起程?”
  “嗯……你等一等。”
  說著,轉身入內。
  甘棠乘此向長老南宮由道:“長老,您沒有事在這里和家外公盤桓盤桓吧。”
  南宮長老道:“你走吧,我遲一步,有些話和你外公談談!”
  “鳳凰女”入而复出,手中拿了一個小絹包,道:“孩子,這些金錠与珠子你帶在身邊!”
  甘棠心頭升起一片從未有過的溫馨之感,激動地道:“媽,孩儿有……”
  “孩子,媽這是第一次對你盡為母之心。”
  “謝謝媽!”
  甘棠雙手接了過來,揣入怀中,然后依次向在座的人辭別。
  离了山坳,他心里有太多的感慨,他慶幸骨肉重逢,也慶幸解開了他与林云之間的情感上的死結,但,“魔母”的那句話,成了他心中的隱痛——母親不貞——每一触及,便是一陣刺心的痛楚。
  他一鼓作气地出來尋找林云,上了官道,才有茫然之感,半日之隔,像林云這等身手,至少當在百里之外,如果要發生意外,可能已經發生了,林鵬雖說林云是順官道向東奔行,但又怎能保證她不中途改道?
  天下之大,要尋一個人何异大海撈針。
  奔了一程,突然想到了丐幫桐柏分舵,丐門耳目滿天下,如果請丐幫助一臂之力,比自己盲目追尋要強多少倍,同時自己正好乘此机會治愈那瘋漢,也許能從瘋漢的口中得悉當年家門血劫的線索。
  心念一決,立即取道奔向目光触及的一個大鎮,他知道有人煙的地方,便有丐幫弟子,必須先打听桐柏分舵的新址,找到分舵主呂有信,才能辦事。
  一頓疾赶,來到鎮前,放緩了步子,走入鎮中。
  這鎮甸不小,街道寬坦,酒樓店舖林立,人群熙來攘往,熱鬧非凡。
  他信步而行,不知不覺走完了一條正街,奇怪,連半個丐幫人物的影子都不曾發現,這倒是罕有的現象。
  由正街入背街僻巷,繞鎮一周,仍然一無所見,他感到惶惑了。
  無可奈何之下,又重新折入正街,進入一間規模甚大的茶樓,要了一份茶點,搭訕著向堂倌道:“貴地可真是少見的富庶之區!”
  堂倌咧嘴一笑,露出了令人惡心的黃板牙,一邊道:“客官是初臨敝地?”
  “啊!嗯!也不算初次,不過只來過一次!”
  “听客官口音像是豫南……”
  “正是,老哥一猜就中,貴地物阜民丰,毫無邊城小鎮的樣子……”
  “客官一再提這……”
  “哦!在一下走遍全鎮,竟看不到一個化子,豈不證明物阜民康嗎?”
  堂倌臉色忽地一沉,左右張望了一下,低頭道:“并非看不到,而是沒法看到了!”
  甘棠覺得這話中大有蹊蹺,赶緊問道:“為什么?”
  就在此刻——
  進門處的柜台上大聲吆喝:“四位,看座!”
  堂倌抓起肩布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向甘棠似笑非笑地一點頭,提起開水壺張羅客人去了。
  甘棠憋了一個悶葫蘆,只好耐心等候。
  不一會,那堂倌來旁座收錢,甘棠干咳了一聲,堂倌轉身道:“客官還添點什么?”
  “唔!來份鹽水豆吧!”
  堂位拉直了喉嚨高唱一聲:“六號座,鹽水豆一份!”
  甘棠乘机追問道:“方才老哥說化子沒法看到了是什么意思?”
  堂倌再次一掃四周,以极低的聲調道:“都死絕了!”
  甘棠不由心頭劇震,駭然道:“什么?死絕了?”
  “客官,這些事最好不談。”說著,轉身要走開,甘棠忙道:“喂!一共多少錢?”
  堂倌回頭道:“客官不多坐一會?”
  “算了錢再坐也是一樣,免得走時又麻煩一次。”
  “二十七文大錢。”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5 10:38:02

  甘棠摸出一些碎銀,朝桌上一放,道:“不用找了,余下的都給你!”
  堂倌連眼都直了,他可是頭一遭碰到如此闊綽的茶客,愣了半晌,才期期地道:“客官,這……這足可值三百文大錢……”
  “我說不用找了,剩下的給你!”
  堂倌貪婪的吞了一泡口水,伸出顫抖的手,把那些碎銀抓在手中,生怕它會飛去似的,赶緊往腰里一塞,哈腰道:“謝您老,您老還用點什么?”
  “夠了,你倒是說說鎮上的叫化子是怎么死絕的了?”
  堂倌把頭湊近桌面,臉上一片惊惶之色,以极低的聲音道:“听說……听說,是被什么神,用‘血帖’勾去了魂!”
  甘棠目光中暴射精光,栗聲道:“死神!”
  堂倌猛地打了一個哆嗦,結結巴巴地道:“是……是……不錯,說是……‘死神’!”
  堂倌車轉身疾步离去。
  甘棠兀座椅上,只覺得熱血陣陣沸騰,想不到“白袍怪人”會向丐幫弟子重施毒手,不知分舵主与那名瘋漢是否也在罹難之列?如果瘋漢不幸已死,那這根可能极有价值的線索便算告斷了。
  心念之中,正待起身离開,忽地,那堂倌又匆匆而至。猶豫地道:“您老可姓甘?”
  甘棠吃了一惊,道:“你怎么知道?”
  “那您老姓甘不錯了?”
  “怎么回事?”
  “有位爺台要小的送這張字條給您老。”
  說著,雙手遞上一個疊得整齊的紙折。
  甘棠接過手來,先不開看,沉聲問道:“要你送這字條的人呢?”
  “走了!”
  “什么樣的人?”
  “一位衣履鮮明的中年人!”
  “哦!好!”
  堂倌退了開去,甘棠狐疑不已地打開紙折,只見上面廖廖几個字:“請即駕鎮南大佛窟一晤。”
  后面沒有具名,這張白頭字柬使甘棠大感困惑,對方會是誰呢?自己一直以施天棠的化名行走江湖,對方竟然知道自己的真名實姓,如果說是“奇門派”弟子或本門所屬的人,以自己的身份,字柬的口气決不會含混,會是誰呢?約晤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當然,不管如何,他必須去。
  桐柏山北麓,崗陵棋布之中,突起一座危峰,狀如一尊巨佛,峰腰有一個天然石窟,被當地人稱為大佛窟。
  大佛窟形勢奇險,蛇獸出沒,是一個人跡罕到的地方。
  日薄西山,一條人影如一溜輕煙般飄向大佛窟。
  這人影,便是來踐無名之約的甘棠。
  甘棠功力已達到通玄之境,身輕如片羽,根本無須審定峰勢,一直朝窟口位置猱升,顧盼之間,已停身窟口邊沿。
  乍看這窟洞,形如葫蘆,窟口直徑在五丈左右,口內突然開展,成為一間數十丈大小的石室,往里中腰收縮成一道窄門,門內遠望黝黑陰森,但隱約可以測出較之外洞更為寬廣。
  由于窟處峰腰,而且全部是懸岩巨石构成,顯得十分干燥。
  落日余輝的反射,使外洞呈現一片慘淡的死景。
  甘棠在外洞逗留了片刻,卻不見那約會的人現身,心中大感煩躁。
  既然出柬邀約別人,照理應該早早在地頭等候,自己來此已有半盞茶的時間,仍不見對方現身,莫非此中有什么陰謀不成?
  心念及此,警惕頓生。
  驀地——
  一股腐尸惡臭,沖入鼻孔,不禁暗自惊心,細察之下,那臭味似傳自內洞,在好奇心的支使下,挪步走向內洞,方走近內外相隔形如窄門的石罅,那臭味突趨濃烈,令人欲嘔。
  是死人抑是死獸?
  他決心一看究竟,當下屏住呼吸,一彈身站到石罅中間,目光所及,几乎失口而呼,毛發根根逆豎。
  死尸,橫七豎八,不下百具之多。
  這是恐怖的集体屠殺。
  甘棠功力再高,面對這多死尸,也難免惊魂出竅,頭皮發炸。
  現場沒有血污,雖有惡臭,但死者面目可辨,看來死的時日還不太久。
  仔細一看,再也忍不住駭呼地出聲。
  死者,全部蓬頭垢面,衣不蔽体,一望而知是丐幫弟子,在茶樓內听到的話證實了,所有丐幫在這一帶的弟子,恐已悉數罹難。
  毫無疑問,死的全是“桐柏分舵”的弟子,從死狀來看,不錯,是“白袍怪人”一貫的殺人手法,死者無傷痕,一個個像是熟睡了一般的。
  這些分舵弟子,何以被集体屠殺在這人跡不到的“大佛窟”?
  甘棠突然想到分舵主呂有信和那名瘋漢,登時心跳怦怦,不顧扑鼻惡臭,踏入尸体叢中,逐一審視。
  “呀!”
  呂有信与那瘋漢的尸体,赫然也在其中。
  完了,此行不但扑空,也失去了一條极其重要的線索。
  “白袍怪人”下這等毒手,目的何在?
  難道是為了這瘋漢?
  如果是,“白袍怪人”志在滅口……難道“圣城”血案的凶手是他?
  他忘了遍窟的狼藉尸体,忘了刺鼻的惡臭,也忘了置身何地,全副思想都集中在瘋漢之死這一點上。
  如果“白袍怪人”旨在殺瘋漢以滅口,那這百余丐幫分舵弟子成了無謂的犧牲品,追根究底,自己若不把瘋漢交托呂有信看管,當不致罹此慘禍,我不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何況死的不是分舵主呂有信一人,而是全部分舵弟子,這罪孽可就大了。
  猜想,自原來分舵所在地發生變故之后,必定是呂分舵主選上了這“大佛窟”作為舵址,結果仍被“白袍怪人”光顧,令人不解的是何以全舵弟子通通集中在一起慘遭殺害?
  驀地——
  一聲震耳欲裂的爆炸之聲傳來,整個石窟猛然晃蕩,甘棠被這猝然而發的劇烈震動摔倒尸堆之中。
  待到神思回复,眼前伸手不見五指,煙硝之气充塞了整個窟洞。
  窟洞業已被炸毀,前洞有一大半被崩塌的岩石堵塞。
  甘棠暗道一聲“完了!”自己分明已被活埋洞中。
  陰謀,一個卑鄙惡毒的陰謀,他不禁想起了被活埋在“疊石峰”窟洞內的“陰司公主孫小華”,現在,自己和那女魔步上了同一命運。
  他盡量鎮定了一下心神,凝聚目力,觀察每一寸地方,希望能發現石隙或任何可資脫困的机會。
  然而,他失望了,可以說是絕望,外洞寬廣數十丈,窟口僅五丈左右,形如一個小口巨瓮。現在外洞被坍陷的巨岩亂石封了一半,任是神仙也無法破石而出。
  死亡的陰影立時籠罩心頭。
  從砂石堆疊所占的面積判斷,封堵的直徑當在二十丈之間,脫困可以說毫無希望。
  他頹然坐了下來。想,仔細地想,這施毒計的人是誰?
  据茶樓的堂倌說,送字柬的是一個鮮履華服的中年人,在記憶中,根本找不出這中年人的影子。
  對方不但知道自己的身世,明白自己的行蹤,似乎連自己此行的目的都知道,否則不會引自己到這殘殺丐幫分舵的弟子所在,這不但可怕,而且簡直不可思議。
  呆坐了不知多少時候,他又走回后洞,望著上下四方渾然的石壁,頹然地搖了搖頭,他突然感到自己的渺小,渺小得微不足道,武功,豪雄,在這絕境之中,已完全失去了它的意義与价值,生命,并不如想象的強韌。
  “天絕武學”冠蓋武林,“天絕歧黃”奪天地之造化,然而,此刻,又算得了什么?既不能助他破石而出,也不能令他不死。
  他目前的修為,可使他多活些時日,然而多活少活,又有什么意義呢?
  腐尸惡臭,令他無法忍受,只好再折返前洞。
  現在能做什么?等死?
  人,都有一种強烈的求生欲,可是在這山腹之中,連本能都消失了。
  他想到不久之后,洞中殘存的空气變濁,跟著來的是窒息,發狂……死亡。
  用不著受饑餓的折磨,在饑渴沒有來臨之前,便會窒悶發狂而死。
  如果不運集功力,眼前是一片死亡的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死,便是毀滅。
  他做夢也估不到會無聲無息地毀滅在這山腹中。
  他甚至連對陰謀者的恨意都沒有,并非不恨,而是徒勞。
  他想到“天絕門”義母會因他的突然失蹤而抱恨以歿,甫見一面的母親,也將因他而悲苦憔悴,表姐林云……誰知道她會做出什么?別的,許多關心他的人,他們或她們,會猜疑,失望,悲哀……
  “我不能死!”
  他情不自禁地狂叫一聲,回聲使他的耳膜欲裂,頭腦發脹。
  窒息的感覺來臨了,死亡的前奏。
  他不斷地移動腳步,茫然,空虛,絕望,無助。
  仇!
  這意念強烈得几乎把他撕碎。
  家仇!
  門派之仇!
  自身之仇!
  他突然覺得他不能死,無論如何要活下去,可是,這意念滑過腦海,掉到絕望的深淵里,像一聲沒有余韻的琴音,周身的血液似乎要突破血管迸射。
  心神開始浮動,紊亂……
  他用力絞扭著雙手,他想,乘自己沒有發狂之前,用自己的手,結束自己的生命,縮短痛苦的時間。
  這可怕的意念,隨即緊緊抓住他的心。
  恩、怨、情、仇,一切都將隨生命之火的熄滅而消失。
  眼前,浮現出一個窈窕絕倫的少女,美若天仙的粉靨,籠罩著一層濃厚的哀凄,動人的眸子,散泛著無比的幽怨。
  她是林云,痴情的云表姐。
  甘棠全身像触電似的一震,他知道這是幻像,然而,他們不自禁地開了口:“云姐,我……永遠對不起你!”
  耳邊,似隱隱听到林云凄涼欲絕的聲音:“我殺了你……然后自殺!”
  那是在雙方誤會未澄清之前,但說明了她至死不渝的愛心,現在,也許她已經知道了彼此間真正的關系,她會尋覓、悲傷、絕望而死,會的,這是必然的結果。
  “我!……不能……死啊!”
  他分辨不出這聲音是屬于自己還是出自幽靈,因為那嘶啞异樣的音調,自己從來沒有听到過。
  深厚的內功,与玄奇的心法,使他還能支持較常人更長久的死亡壓迫,但,那痛苦是筆墨所無法形容的。
  生命,在一點一滴地消失,這大概是世間最最慘酷的事了。
  一個武士,時時面對死亡,死,并不可怕,而可怕的是絕望中等候死亡。
  他連希望奇跡出現的意念都沒有,但,他忽然喪失了自決的勇气。
  “嚓!”
  他的雙掌,直插入岩壁之中,直沒到腕際。
  心神開始狂亂,無法捕捉住任何一個意識。
  身軀,像一個鼓足了气的皮球,隨時會爆炸。
  全身的筋肉抽搐,扭封,接著是麻木,然后,進入無意識的狀態,空蕩蕩的,像一片飄浮水面的羽毛,晃悠悠地隨波逐流……
  一切都靜止了!
  凍結了!
  連時間在內。
  強烈的陽光,使他睜不開眼,身上有一种熱烘烘的感覺。
  死,并不難受!
  這是甘棠的第一個意念,但另一個意念否定了第一個意念,陰司地府,應該陰冷冰寒,豈會有這种感覺,難道,自己沒有死?
  他試著再次睜開眼。
  浮云!
  白日!
  青天!
  “我,沒有死!”
  他猛地挺身彈起,一個苗條的身影,映入眼帘。
  “云表姐!”
  他几乎沒有思索,扑向身前的人影。緊緊摟住,閉上了雙目,口里頻呼:“云姐!云姐!我只道今生不能相見了。”
  衣香、發香、膚香,溫軟的嬌軀,使死里逃生的甘棠,醺然沉醉。
  這一刻,是他一生中最美妙的一刻。
  這一刻,是他体味到生命的可貴。
  這一刻,他領略到愛情的偉大。
  一只柔若無骨的纖掌,把他輕輕推開。
  甘棠依戀地,若有所失地睜開了眼……
  “呀!”
  他惊呼一聲,連退了三個大步,手足感到一陣發冷,夾脖子通紅到耳根。
  對方并非林云。
  一時之間,他手足無措,張口結舌,說不出半句話。
  他看出對方是一個豆蔻芳華的絳衣少女,美得令人目眩。較之林云,有過之無不及,只是面目冷漠得像罩了一層嚴霜,使人望而生畏。
  絳衣少女身后,赫然橫排著四個巨型怪人,赤足光膊,僅腰間系了一條皮質的短裙,黝黑如漆,目射异光,獅鼻闊口,全身的肌肉像一座座隆起的山丘,每一個巨人手中,各執著一柄開山巨斧,斧鋒映日生花。
  此時立身之處,卻在“大佛窟”之下的一塊平台上。
  甘棠久久才回過神來,深施一禮,尷尬万分地道:“在下一時失神冒犯,請姑娘恕罪!”
  “嗯!”
  僅僅是一個字,但冷得像冰塊,甘棠也揣度不出這個字代表什么,是怒火未熄,抑是接受了他的道歉?
  “是姑娘救了在下?”
  “想不到你沒有被炸死!”
  答非所問,但已透露出甘棠是她所救的。
  甘棠心中更是惶恐、再次道:“請姑娘恕在下無心之過!”
  綠衣少女冷電似的目芒,在甘棠面上一連几繞,聲音中不帶絲毫感情地道:“我該稱你施少主還是甘少俠?”
  甘棠心頭猛地一震,對方對自己的來歷,竟然了如指掌,而自己對她一無所知,不期然地又向后退了一步,遲疑地道:“這……隨便!”
  “好一個隨便,張三的儿子,當然不會是李四所生!”
  說著,掩口一笑。這一笑,猶如雪里泛開春花,迷人极了,甘棠下意識地心頭一蕩,但這笑來得突然,消失得也快,立時又恢复那玉觀音也似的冰寒面孔。
  “在下本名甘棠,施天棠是化名!”
  “哦!”
  “請問姑娘芳名?”
  絳衣少女默然了片刻,才冷冷地道:“我叫司徒霜,冰霜之霜!”
  “哦,司徒姑娘,救命之恩,在下謹銘肺腑!”
  口里說,心里卻在想,人如其名,的确是艷如桃李,冷若冰霜。
  四個巨無霸型的黎黑怪人,始終默無一言,連動都不曾動一下。
  司徒霜冷漠地道:“大可不必!”
  甘棠對于适才自己的冒昧行為,深感不安,想說几句得体的道歉話,又不知該如何開口,對方既然不提,想來已原諒自己了。
  “姑娘門派可否見示?”
  “東海!”
  “哦,姑娘是東海來的。”
  甘棠心想,怪不得四個大漢的長相和裝束如此詭异,原來不是中原武士。
  司徒霜回顧四大漢道:“你們先回去。”
  四怪人口里“唔”了一聲,齊施一禮,彈身飛逝,從身法看來,四怪人的功力相當不弱。
  甘棠目送四個東海武士离開之后,誠摯地道:“司徒姑娘,何以知道在下被人活埋大佛窟而施義手?”
  “适逢其會罷了!”
  “适逢其會?”
  “不錯,我遲了一步幸而你沒有死,否則……”
  “怎樣?”
  “豈非很遺憾!”
  “姑娘事前已知在下將要被人活埋?”
  “我說過适逢其會!”
  “可否見告?”
  “我追蹤一個人!”
  “什么樣的人?”
  “死神!”
  甘棠駭然惊呼道:“姑娘追蹤‘死神’?”
  “不錯,冒充‘死神’的白袍怪人!”
  甘棠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對方何以知道“白袍怪人”是冒牌的“死神”?這秘密除自己与少數几個由自己轉告的人外,可說決無人知。
  司徒霜接著又道:“中原武林無庸諱言是急于要知道‘白袍怪人’的真面目,也急于要把他除去!”
  “事實是這樣!”
  “可惜沒有人能和他匹敵。”
  甘棠沉聲道:“有的,他的末日不遠了。”
  “你有這雄心?”
  “在下有這意思!”
  “不愧‘武圣’之后,不過……”
  “怎么樣?”
  “你不是他的對手!”
  甘棠不愿分辯,轉過話題道:“炸毀大佛窟,活埋在下的是‘白袍怪人’?”
  司徒霜冷冷地一頷首道:“是他,否則我怎會适逢其會地救了你。”
  “姑娘可否把經過見告?”
  “我盯蹤他的一個手下,發現你進入窟洞,然后,‘白袍怪人’現身,指示手下炸窟,我發現陰謀時,已無法阻止,認定你必死無疑,但……”說到這里頓了一頓,冰冷的粉靨微微一紅,又道:“事后,我命四個‘大力武士’,挪開石塊岩屑,結果,意外的發現你沒有死,就是這樣。”
  甘棠內心激動非凡,若非司徒霜相救,他是准死無疑了,但她為什么會對一個看來已無幸免的陌生人的生死如此關切呢?
  為什么?
  從她如冰粉靨上,他找不出答案。
  司徒霜眼珠一轉,道:“你有一個表姐?”
  甘棠想起剛才的情景,俊面不由一紅,訕訕地道:“是的!”
  “樣子很像我?”
  “不!”
  “那你……”
  “在下當時神志未复,同時因為重見天日,惊喜過度,所以才……”
  “她美嗎?”
  “這……可以當得上一個字!”“你看我呢?”
  她問這一句,面上依然是冷冰冰的,甘棠卻紅了臉,窒一窒才很難為情地道:“姑娘較之她有過之無不及!”
  “因為我救了你,所以你不得不如此說。”詞鋒咄咄迫人,相當犀利。
  “在下不慣諛詞,是實話!”
  “嗯!這一點我相信,你表姐叫什么名字?”甘棠似覺對方問的太多,但仍誠懇地答道:“她叫林云!”
  “林云?”
  “是的。”
  “他也是你愛的人?”
  “嗯!我……我們很要好!”
  “男女要好就是相愛,你不會否認吧?”
  甘棠無詞以應,只好尷尬地笑了笑,目光卻不由自主地深深掃了對方一遍,他發覺這絳衣少女有一种迷人的气質。
  雖然她冷漠、孤傲,但卻掩不了天生的靈慧与高貴。
  如果林云是籠煙芍藥,那她該是空谷幽蘭。
  “對了,我忘了問你一件事!”
  “什么事?”
  “白袍怪人何以對簫聲如此恐怖?”
  “姑娘怎么也知道?”
  “丐幫總舵的血劫,憑你數聲竹簫而解……”
  甘棠為之大惊失色,她怎么對自己知道得這么多,難道這又委之“适逢其會”么?自己何以不發覺被人暗中注意呢?看來這女子相當不簡單,不覺駭然道:“這件事姑娘也知道?”
  司徒霜淡淡地一笑道:“還有,你在土谷祠中,反被簫聲解圍有這回事吧?”
  甘棠更加震惊莫名,栗聲道:“有,有這回事,但在下至今還想不透那簫聲何所自來?”
  司徒霜從袖中抖露出一支小巧的玉簫,道:“喏!就是這個……”
  “如此說來,姑娘今天是第二次相救在下了?”
  “适逢其會,我不過摹仿你以前在丐幫總舵的作為而已!”
  甘棠愣愣地看著對方,說不出話來。兩次救命之恩,怎能解釋為适逢其會?
  “哦!這……”
  “甘少俠,我說‘白袍怪人’何以怕那簫聲?”
  甘棠正想說出疊石峰頭,“陰司公主孫小華”以簫聲作信號,呼召“白袍怪人”的經過……
  驀地——
  一縷尖細悠長的簫聲,破空傳至,那音韻像是來自遙遠的天外,飄渺、空靈,使人無從捉摸,与“疊石峰”頭,“陰司公主孫小華”所發的竟有些近似。
  甘棠不由心中一動。
  司徒霜立即取出玉簫,湊近櫻唇,輕輕和了數聲。
  “我該走了。”
  “司徒姑娘……”
  “我們會相見的。”
  絳影一閃,如輕煙般消逝。
  甘棠怔在當場,司徒霜冰冷冷的聲音,似乎仍在耳際,軟玉溫香的一幕,又縈回腦海,鼻端似乎還留著那淡淡的幽香,他說不出是什么感受,只覺得惚惚若有所失。
  簫聲,他想到那詭异的簫聲,与“疊石峰”上被活埋的女魔“陰司公主”如出一轍,那發簫聲的是誰?
  司徒霜為什么要追蹤“白袍怪人”?以她方才离去所施展的身法而論,追躡“白袍怪人”倒是可信,但為什么呢?
  她何以也知道“白袍怪人”不是六十年前的“死神”本人?
  從再次相救而言,不是适逢其會,倒是有心,而且她能一口道出自己的身世來歷,這也令人不解。
  据她說,炸窟活埋自己的是“白袍怪人”,那傳字柬誘自己入谷的所謂華服中年,當是“白相怪人”的手下無疑了。
  現在,他開始認為有了恨,強烈的恨,“天絕地宮”的血債,再加上這筆新債,他恨不能立即抓到“白袍怪人”食其肉而寢其皮。
  最后,意念回到被殺瘋漢的身上,那瘋漢是什么身份?為什么同時被“玉牒堡”和“白袍怪人”追殺,他被稱為“五號”,這五號代表什么?
  瘋漢死了,一條极重要的線索斷了,丐幫分舵弟子全部遇害,想借重丐幫耳目追尋林云的希望也破滅了。
  對于林云,他有太多的歉疚与關切,他希望在這兩天當中,“奇門派”出動的弟子能尋回她,他默待她不要發生任何意外。他与林云之間的關系澄清,使他懸在心中的一塊巨石落了地,那些原本無法報償的恩与情,已有了補償之道——全心全意地愛她。
  意念,紛沓而繁淆,不自覺的又回到絳衣女司徒霜的身上。
  她知道“白袍怪人”的秘密,她追蹤“白袍怪人”。
  她以簫聲為聯絡的訊號。
  而簫聲与“陰司公主”如出一轍。
  這些,決非無因,莫非“陰司公主”沒有死?
  這意念使他机伶伶打了一個冷噤。是的,這太可能了,當日自己在重傷之下,拼死逃生,無巧不巧的扒落石塊,把石窟唯一的通道重新封堵,“陰司公主”被重新活埋,但這不能斷定她絕對死亡,也許另一次巧合使她重見天日。
  難道司徒霜是她所造的第二個恐怖人物!
  他從內心發出一陣陣悚栗。
  他想到目前的行止,追查血洗“圣城”的凶手,一方面了卻自己家門血仇,另一方面,以之作為向“魔母”交換殺害義父兄凶手的條件。義母太夫人天年已迫,在短短的四個月不到的時間中,必須完成這兩件事,這是義母的大愿,豈能使她含恨以歿。
  然而,從何著手呢?瘋漢的線索斷了……
  一道靈光閃過腦際,如果“白袍怪人”殺瘋漢旨在滅口,那“白袍怪人”可能与“圣城”血案有關,也許,他就是真凶……
  “玉牒堡”是最先追殺瘋漢的一方,“白袍怪人”行蹤飄忽,“玉牒堡”可隨時拜訪,這疑點必須予以澄清,否則這追凶的行動將步入歧途,只是“玉牒堡”新遭“白袍怪人”冒充的“死神”光顧,不知是否找得到人,但不管如何,這是目前唯一可行之路。
  心念之中,暫時拋去其他的煩瑣,一意先赴“玉牒堡”求取這答案,順便,將把“玉牒堡”与自己的舊帳,作一了結。
  行動有了准則,心情也輕松了許多。
  正待彈身离開之際,只見一條人影,星飛丸射般朝這邊奔來。
  來人身法快捷异常,顧盼之間,便到了切近,從甘棠的身側不遠,一晃而過,像是突然發現了甘棠的存在,馳出數十丈之后,又折了回來。
  雙方一照面。
  來人惊“啊”了一聲,臉色大變,接著口竟說不出話來。
  甘棠一看對方,是一個衣服華麗的中年人,面孔完全陌生,對方的神情,使他惊詫不已。
  華服中年終于迸出了一句話:“你……沒有死?”
  這句話使甘棠心頭大震,脫口道:“在下為什么要死?”
  華服中年面上的肌肉抽搐了數下,駭然之色未退,結結巴巴地道:“你……不是被活埋在大佛窟……”
  甘棠心念一轉,面上登時抖露一片恐怖的殺机,冷笑了數聲道:“閣下就是傳柬邀約在下到此晤面的人?”
  一雙精芒似電而含煞的眸子,緊緊地迫視著對方。
  華服中年不自覺的向后退了一個大步,道:“不錯……正是……”
  甘棠向前一跨步,寒聲道:“看來倒是你該死了!”
  華服中年急搖手道:“甘少俠,且听在下一言!”
  “有什么遺言,說吧?”
  “甘少俠何以得能不死?”
  “哼,鬼域伎倆,其奈本少主何!”
  “啊!這倒是……”
  “閣下有個名姓吧?”
  “在下鄭文良!”
  “死神手下?”
  自稱鄭文良的華服中年,神色又是一變,栗呼道:“什么?少俠說‘死神’?”
  甘棠冷极的一笑道:“閣下很會演戲!”
  鄭文良惊退了一步,一副惶然之色,道:“少俠這話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明白!”
  “在下一點也不明白,莫非那炸窟的是……‘死神’不成?”
  “你不是‘死神’手下?”
  “不是!”
  “那傳柬約晤本少主目的何在?”
  “因為……因為听說少主要找丐幫弟子,所以傳柬讓少主看過明白!”
  甘棠聞言之下,為之一怔,隨又道:“然則閣下何以知本少主的名姓?”
  “這……”
  突地,一個聲音接過話題道:“本座可以解答。”
  甘棠“怦”然心惊,側身轉頭一看,先是愕然,繼而血脈賁張,恨火熊熊,剛剛退去的殺机,又回到了面上。
  發話的,赫然是“玉牒堡主西門嵩”,而他身后,站著的是曾被自己喚作繼母的陸秀貞,兩人現身之處,是五丈外的一方巨石,顯然對方已隱在石后多時。
  奸夫淫婦,會在此時此地現身,是他做夢也估不到的事。
  這的确是巧得不能再巧的事,他正准備赴“玉牒堡”,對方卻自動投到。
  西門嵩老臉一片神威凜然之色。
  陸秀貞則粉腮鐵青,眸中隱泛恨毒。
  甘棠咬緊牙關,從齒縫中迸出一句話道:“兩位來的正是時候。”
  西門嵩行所無事地把身形移近兩丈,一指那華服中年道:“他是本堡武士,你的身份他當然清楚,明白了吧!”
  說完,向鄭文良一揮手道:“你可以走了!”
  鄭文良躬身一禮,掉頭飛奔而去。
  甘棠目不稍瞬地瞪視著西門嵩,冷森森道:“西門堡主,我們之間的帳正好此地清結!”
  西門嵩哈哈一笑道:“甘棠,我們先平心靜气地談一談。”
  “可以,确實該談一談!”
  話聲中,目光朝五丈外的陸秀貞一掃。
  西門嵩老臉一片肅穆之色,看上去是典型的武林長者風度,沉聲發話道:“首先消去你的敵意,現在本座認你是‘天絕門’少主!”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5 10:39:36

  “就是甘棠,‘武圣’遺孤,這身份不容否認。”
  “正好相反!”
  “為什么?”
  “停會再談,現在先從昨天發生的事說起。”
  “好,說吧。”
  “你知道被你劫持而后托丐幫分舵看管的‘五號’瘋漢是誰?”
  這正是甘棠想要問的話,不意對方主動說了出來,不由略感激動地道:“他……是誰?”
  西門嵩頓時目爆精光,一字一句地道:“死神座下第五名‘死亡使者’!”
  “什么?第五名‘死亡使者’?”
  “一點不錯,可惜你坏了本座的大事……”
  “什么意思?”
  “這瘋漢昔年曾受‘武圣’大恩,一時糊涂,從‘死神’之命參与血洗‘圣城’的行動……”
  甘棠全身一震,栗呼道:“凶手是‘死神’和一干手下?”
  “你听本座說完,‘五號死亡使者’事后可能悔恨交加,是以成瘋,這是本座從他囈語之中自責的言詞与頻呼‘武圣’之名所推斷的……”
  甘棠激動欲狂,身形簌簌而抖。
  西門嵩接著又道:“本座派人截他的目的,是要證實‘死神’是否血案的主凶,与當年經過的全部詳情,好為‘武圣’報仇……”
  這話大出甘棠意料之外,西門嵩与陸秀貞通奸,逼害遺孤,現在竟然說要替父親報仇。這与自己初上“玉牒堡”退婚,所說的美麗謊言完全一樣,忍不住冷哼了一聲。
  西門嵩自顧自地接下去道:“可惜,你從中一岔,被‘死神’殺了滅口,還連累了丐幫百余生命。”
  他說話的態度很認真,甘棠的心理起了變化,難道這是真的?那他又為什么一而再的逼害自己呢?這行為不是互相矛盾嗎?
  心念之中,脫口道:“事實是這樣嗎?”
  西門嵩鄭重地一點頭道:“不錯!”
  “你……竟然要為‘武圣’報仇?”
  “不止本座,天下正義之士莫不皆然。”
  甘棠逼進一步,切齒道:“然則你三番兩次置我于死地?”















第十六章 英雄气短

  西門嵩面露歉然之色,凝重的道:“本座為此鄭重向你道歉,如何?”
  “道歉?哈哈哈哈,西門堡主,你說得太輕松了。”
  “施少主,那只是誤會!”
  “誤會?”
  “不錯,很大的誤會。”
  “在下倒愿意听听這是什么樣的誤會?”
  “因為……”
  “因為什么?”
  西門嵩面上現出十分為難的樣子,停了一歇,才緩緩開口道:“施少主,本座說過承認你這身世,至于為什么,你還是不問的好。”
  甘棠不假思索地道:“在下一定要問!”
  陸秀貞姍姍來到西門嵩身旁,插口道:“師兄,告訴他吧!”
  甘棠恨恨地掃了她一眼,目光又返回西門嵩面上。
  西門嵩象突然下了決心似地點了一下頭,道:“好,本座告訴你,施少主,本座与‘武圣’系生死之交,自血案發生之后,無時無刻不在作報仇的打算……”
  “哼,很動听!”
  “本座當初怀疑失蹤的令堂‘鳳凰女朱瓊芳’是主凶……”
  甘棠登時怒气沖頂,大喝道:“你信口胡言。”
  西門嵩面色一變,但仍不慍不火的道:“你耐心听本座把話說完……”
  “講!”
  西門嵩回頭看了陸秀貞一眼,又接著道:“當你幼時,可曾知道令尊要你稱呼本座師妹為繼母的原因?”
  甘棠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冷顫,道:“什么原因?”
  “因為令尊‘武圣’心中認為令堂已不在人世!”
  “為什么?”
  “你能平心靜气的接受本座的說明嗎?”
  “嗯!”
  “因為‘武圣’不齒她的為人!”
  這句話,像一支利箭,射穿了甘棠的心房,“九邪魔母”的話又響在耳邊:“……鳳凰女不貞……”全身的血液似乎在剎那間冷凝了,雙方的話不謀而合,生身之母果然是個不守婦道的婦人,這……多么殘酷的事實。
  他用了极大的勇气,才迸出了一句話:“說下去!”
  西門嵩冷冷地道:“你還是不知道的好。”
  甘棠狂聲道:“說下去!”
  “當初以那种手段對付你,是出于不得已!”
  “為什么?”
  “希望因你的被害而迫使令堂出面,結果,證明凶手竟另有其人,當初是一個可怕的誤會,所以本座向你道歉!”
  “為什么怀疑家母是凶手?”
  “因為她被‘武圣’所逐,可能怀仇而出此下策!”
  甘棠突地振聲狂笑道:“謊言,多美麗動听的謊言,你居然面不紅耳不赤,西門嵩,這里就是你們這一雙狗男女葬身之處!”
  俊面之上抖露出一片栗人的殺机,腳步再向前挪……
  西門嵩一擺手,道:“要動手無妨稍待,本座還問你一句話!”
  甘棠咬牙道:“有話快說!”
  “何以見得本座所說是謊言?”
  “你自己應該明白!”
  “本座不明白!”
  “怀疑家母是凶手,殺我而迫家母現身,這种話連三歲小孩也騙不了!”
  “何以見得?”
  “你口口聲聲要替先父報仇,卻以遺孤作犧牲,這合理嗎?”
  西門嵩目暴寒光,沉聲道:“此所以本座只承認你是‘天絕門’少主的原因!”
  甘棠在急怒之中有些迷惘,他听不出對方的話意,憤然道:“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西門嵩一目不瞬地瞪視了甘棠片刻,才道:“因為你不姓甘!”
  甘棠猛可里一震,厲聲道:“我……不姓甘!”
  西門嵩寒聲道:“不錯,你并非‘武圣’的親生子。”
  甘棠如中雷擊,但覺頭暈目眩,眼冒金星,身形連晃了几晃,几乎栽了下去,天!這多可怕的事實,自己竟然不是“武圣”的親生子,太殘酷了,這會是事實嗎?不!絕對不是。
  對方說的是什么?自己是私生子?母親罪惡的結晶?
  他歇斯底里地狂叫起來:“不!決不!你這老匹夫,竟敢撒這彌天的謊言。”
  陸秀貞冷冰冰地接口道:“這是事實,信不信由你!”
  甘棠連退了三四個大步,身形搖搖欲倒,他像是一下子被推落無底深淵之中,沉淪,一直向下沉!
  雄心,壯志,恩、怨、情、仇,剎那間化為灰燼。
  一切都不存在了,連自己本身。
  “哈哈哈哈……”
  他縱聲大笑起來,笑聲中充滿了瘋狂,悲憤,也像是對命運的哀鳴。
  西門嵩与陸秀貞不期然地向后退了數步,面上現出惊疑駭震之色。
  天知道甘棠在受這重大刺激之后,會有什么瘋狂的舉動。
  足足半盞茶的時間,甘棠才止住笑聲。
  麗日當空,然而在他此刻的眼中,是一片灰暗,整個的宇宙似乎也改了觀。少主!“武圣”之后,卻原來是見不得人的私生子。
  不可能!這只是惡毒的中傷。
  他再度為自己辯護。
  “西門嵩!這是實話?”
  他的聲音全變了調,連自己听來也陌生刺耳。
  西門嵩陰陰地道:“本座似乎沒有捏造事實的必要!”
  “如果將來我查出事實不是這樣?”
  “信不信由你!”
  “那……我……該姓什么?”
  “這一點你可以去問你令堂!本座話已說完,你准備怎么辦?”
  甘棠木然的一揮手道:“你們走!”
  西門嵩与陸秀貞半句話都不多說,雙雙掉頭電閃而去。
  甘棠木立當場,腦海里一片空白,他什么也沒有想,什么也不能想,似乎,他剩下的只是一副軀殼。
  一陣裊裊的簫聲,使他從無意識的狀態中蘇醒過來。
  又是夕陽卸山的時候。
  昨天,正是這個時候,他來此赴約,險些活埋,一日之隔,使他變成另外一個人,對一切事物的看法,完全改觀,這變化是何等的大。
  簫聲不絕如縷,一絲絲,一線線傳入耳鼓,直扣心弦。
  腦海中,不期然的浮現出那冷艷絕倫的絳衣少女司徒霜的倩影,他不自覺地挪動腳步,朝簫聲傳來的方向走去。
  走了一程,頭腦似乎清醒了一些,他停止了腳步,他自問:“我去見她做什么?這有什么意義?恩怨情仇,得失榮辱,到頭來又是什么?”
  他笑了,十分凄涼的笑,自嘲的笑。
  于是——
  他掉轉頭,向与簫聲相反的方向奔去。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也不知奔馳了多少路程,簫聲也不知在什么時候消失,繁星滿天,眼前是一片死寂的曠野,他停住身形。
  今后何去?何從?
  像自己這樣身世的人,是否還有生存在世間的价值?
  夜風習習,他的頭腦更清醒了,他需要想,深深地想一想,那些恨,那些仇,那些恩,還有曾經綰住了他的心的水樣柔情……
  想來想去,只覺万念俱灰,興趣索然。
  父仇,母愛,結果是一場夢。
  走吧!遠遠的,到沒有人蹤的地方,讓生命与草木一同腐朽……
  驀地——
  离身側不遠的叢林之中,傳來一場輕輕的歎息,那聲音,像來自地底,低沉、窒悶,又像是發自幽靈之口,陰森,凄怨。
  午夜,荒野,怨歎!
  甘棠不由毛骨悚然,但,他并沒有移動身形,也無意追查究竟,在他看來,一切的一切,都失去了意義,管他是人,是鬼……
  “咳!”
  又是一聲歎息傳來,悠長、絕望,充滿了傷感之情,而且是發自女人之口。
  甘棠木然的把目光投向那片叢林,隱約中,見一條人影,倚樹而立。
  一個女人,在這种地方,發出絕望的悲歎,情況可就不簡單了。
  是武林中人,抑是普通的女子?
  好奇心,暫時驅走了他那近乎麻木的意念,他開始挪動腳步,向那片叢林走去,腳步虛飄飄的,完全不像是一個身怀蓋世武功的武士。
  顧盼間,來到了林中,只見一個黑衣女子,坐在一坯新土之前,那坯上赫然是一座新冢,但沒有墓碑,一塊長方形的石塊,橫在一旁,在墓碑的位置,卻是一個兩尺許的洞穴。
  這詭异的情形,使甘棠寒气大冒,一個意念,電映心頭——
  鬼!破墓而出的女鬼!
  他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冷噤,逼近的身形,不期然地向后一縮。
  黑衣女子似乎不知有人走近,連頭都不抬一下。
  甘棠怀著忐忑的心情,再度注目,他無法分辨對方是鬼是人。
  午夜!
  荒郊!
  新冢!
  單只這气氛就足以使人膽寒了。
  過了片刻,甘棠忍不住開口道:“你,是人是鬼?”
  黑衣女子沒有抬頭,以冷得使人血液凝固的聲音道:“是人如何?是鬼如何?”
  甘棠有些牙齒打戰,硬起頭皮道:“那你是人?”
  黑衣女子嘿一聲冷笑,這一笑,直使人頭皮發炸,雞皮疙瘩遍起,幽然道:“人与鬼又有什么區別,人,多一口气而已!”
  一問一答,甘棠直覺地認定對方是人,世間鬼魂之說本是無稽,想起自己在“大佛窟”中,若非司徒霜相救,還不是變做了鬼。
  心念及此,反倒泰然了,重新向前挪了數步,淡淡地道:“你在此做甚?”
  黑衣女子一揮手道:“你最好請便!”
  甘棠撇不下好奇之念,又道:“在下想知道你准備做什么?”
  “你最好少管閒事。”
  “如果在下一定要管呢?”
  黑衣女子聲音仍是那樣冷冰冰的,但語句相當惊人:“那我只好殺了你!”
  甘棠一愣神之后,毫不為意地道:“只要你殺得了,亦無不可!”
  黑衣女子幽幽抬起頭來,冷厲地道:“你,是誰?”
  借著蒙蒙的星光,甘棠這才看清對方是一個二十許三十不到的少婦,姿色可人,只是蒼白得真像是墳墓里鑽出來的,心頭微微一顫之后,不自覺地脫口道:“我是誰?”
  是的,他是誰?既不是“武圣甘敬堯”之子,也不是真正的“天絕門”少主,是母親与人私通的罪惡結晶,他是誰?
  黑衣女子似乎也被這句不倫不類的話,說得一愣,再次道:“你到底是誰?”
  甘棠冷漠得不帶半絲情味地道:“在下是人!”
  “你是人?”
  “嗯!人,別于鬼的人。”
  “你找死?”
  “隨你如何去想。”
  黑衣少婦驀地長身而起,一晃,手爪已抓到甘棠面門,奇詭迅速,世無其匹。
  甘棠本能地一偏身,輕輕避過了這一抓,心里著實惊异對方的身手,看來竟在林云姐弟之上。
  黑衣少婦雙眸陡射奇光,在暗夜中如兩粒寒星,一窒之后,第二次出手,右掌斜出,左手立掌如刀,直截“七坎”大穴,中途突又閃電般變勢,左掌一翻向上五指箕張,罩向前胸各大“孔穴”,斜出的右掌,突地改為下削。
  甘棠雖負蓋世武學,但意冷心灰之下,斗志全無,一式“追風化影”,如鬼魅般欺到對方身后,垂手而立,根本無意反擊。
  黑衣少婦見招出人杳,芳心大駭,旋身划了一道半弧,与甘棠成對面之勢,目光一黯,沮喪地道:“我不是你的對手,我殺不了你,我……請你走開!”
  甘棠冰聲道:“在下會离開的,你只告訴在下,你想做什么?”
  黑衣少婦嬌軀微退,久久,才迸出一句冰冷的話道:“我想死!”
  甘棠大感震惊,駭然道:“什么,你想死?”
  “一點不錯!”
  “這新冢碑倒墓開,是怎么回事?”
  “這是我為自己安排的歸宿!”
  甘棠不由汗毛直豎,這真是聞所未聞的怪事,困惑地道:“墓內是什么人?”
  “空的!”
  “空墓?”
  “嗯!”
  “在下不懂?”
  “很簡單,我造好了墓,留下墓穴入口,我鑽進去,然后用墓碑由里自封墓門,然后……我長眠其中,明白了吧!”
  甘棠心中的震惊,簡直無法以言語形容,天下之大,的确無奇不有,但這少婦正當綺年玉貌之時,為什么要以這种殘忍而富戲劇性的方法結束自己的生命呢?
  當下栗聲道:“你,為什么要尋死,而且用這种自我殘忍的方法?”
  少婦似頗不耐地道:“你不嫌問得太多?”
  甘棠下意識地瞄了那黑洞洞的墓門一眼,道:“如果是你碰上這等事,必然也會追根究底,問個明白,是嗎?”
  黑衣少婦凝望了甘棠片刻,道:“從你的身手与儀表而言,你不是尋常之輩。”
  甘棠触動心事,苦苦一笑道:“也許你看錯了,還是說你的吧!”
  黑衣少婦“咳”的一聲長歎,道:“一個人,當生命對他已失去了應有的意義,活著,只是痛苦的延續,他為什么要苟延殘喘地活下去呢?死,自然是最好的解脫。”
  “俗話說,螻蟻尚且貪生……”
  “人,并不是螻蟻,人有思想,有靈性,也會選擇生死!”
  “你必然是傷心的人,別有怀抱!”
  “你問得已經夠多了。”
  甘棠心念一轉,道:“在什么情況下,你才能打消死意?”
  “沒有什么情況可以改變這种決定!”
  “比如說……在下可有什么為你效勞?”
  黑衣少婦面上神色一動,但又立即恢复死灰呆滯之色,道:“你可以自便了!”
  甘棠本待准備設法讓對方打消死意,但想到了自己的坎坷遭遇,可恥的身世,他覺得少婦适才的話很有道理,生命既已失去了應有的意義,的确生不如死,像自己,活著已成了多余,也許這少婦的遭遇比自己更慘。
  一個人,尤其是武人,不是万不得已,不會輕易地走上自絕之途。
  想到這里,木然地點了點頭,幽然道:“你說得對,生既失去了意義,還是死的好,你照計划去解脫吧!”
  黑衣少婦顯然一愣神,這种口吻,出自一個少年武士身上,令人不解,但她沒有反詢,以一种懇求的目光看著甘棠道:“我本當殺你以滅口……”
  甘棠一震,打斷了對方的話道:“滅口!為什么?”
  “因為我不愿任何人知道這件事,可是……我的功力不如你,所以,請求你,這件事不讓我以外的第二個人知道。”
  這當中顯然大有蹊蹺,但甘棠已無意再深究,反正人一死,一切都隨之幻滅了,當下一頷首道:“在下答應守密,你放心地安息吧!”
  說完,轉身便走……
  “你回來!”
  甘棠停了腳步,回身道:“還有什么事?莫非你改變了……”
  “不!”
  “那有何見教?”
  “我覺得你這人很奇怪。”
  “是嗎?怎么樣?”
  “一個武人,沒有見死不救的,這是常情,然而你沒有這樣做,便是悖乎常情;再則,從你儀表談吐而言,你不是陰殘狠毒之輩,這一點令人不解。”
  甘棠暗忖,人真是奇怪的動物,決心要解脫了,還撇不下這好奇之念,當即道:“這沒有什么,我認為你的說法看法都對,如此而已!”
  說著,忽地想到了一個問題,接著問道:“你為什么選擇這种方式?”
  黑衣少婦突地一轉身,目光凝注遠方,以令人不寒而栗的聲音道:“因為我不愿意讓任何人知道我死,更重要的是死后遺体不能落在別人眼中,同時我選擇這地方是因為……”
  她沒有接下去,聲音到最后已低至不可聞。
  甘棠好奇之心又被這句話引得蠢然欲動,追問道:“為什么?”
  “你看到那座隱在暗中的孤峰嗎?”
  甘棠目光透過叢林,望向沉沉夜幕中的遠方,隱約可見一座孤峰的影子,仔細辨認之下,略見激動地道:“那是‘大佛窟’!”
  “不錯,你說對了!”
  “這与‘大佛窟’有什么關聯呢?”
  “有的,這墳冢与‘大佛窟’遙遙相望,所以我選了這地方!”
  甘棠大惑不解地道:“這又為什么?”
  黑衣少婦聲音變得像夢囈般的道:“我所能告訴你的,就這么多了!”
  似乎,她心中另有所思,而這思念,又与“大佛窟”有關。
  甘棠正待追問一句,黑衣少女卻搶先再度開了口:“我可否求你辦件事?”
  甘棠似乎很感意外地道:“什么事?”
  “請你為我封墓立碑,這樣我可以省很大的手腳!”
  甘棠呼吸為之一窒,不阻止她死,已屬過分,豈能幫助她死,當下一搖頭道:“對不起,這一點恕在下不能效勞!”
  “你……不答應?”
  就在此刻——
  一陣衣袂飄風之聲,遙遙傳至,黑衣少婦尚無所覺,甘棠目光朝夜空中一掃,道:“有人來了!”
  黑衣少婦蒼白的粉腮更形蒼白,目光中抖露一片駭芒,顫聲道:“你,誤了我的大事!”
  說著,作勢就要鑽入墓門……
  甘棠一揚手道:“來不及了,別弄巧成拙,你回避一下,我應付來人!”
  黑衣少婦當場一窒……
  甘棠心念電轉,來的是什么人,竟使少婦惊愕若此,少婦一再表示不愿意讓別人知道她死,選擇這种死法是不愿遺体落入人眼,難道有人不放過她嗎?為什么?她說墳墓与‘大佛窟’遙遙相望,這又是什么原因?
  風聲颯然中,一條人影驟然剎勢停身,少婦已來不及回避。
  來人,是一個瘦削的勁裝中年,背上露出斜背的劍柄。
  “噫!十五妹,是你?”
  勁裝中年似乎极感意外,逼近黑衣少婦發問。
  甘棠心中一動,這“十五妹”三個字不知是黑衣少婦的名還是外號?
  被稱為“十五妹”的少婦凄然喚了一聲:“四哥!”
  勁裝中年惶聲道:“十五妹,你在這里做什么?”
  “沒有什么!”
  “噫!他……”
  勁裝中年目光一轉到甘棠身上,就像被膠住了般,不再移開,口中惊呼了半聲,臉上起了相當的變化。
  黑衣少婦蹙眉道:“他怎么樣?”
  甘棠一望這勁裝中年,目芒似電,顯然身手不凡,但陌生得很,從來沒有見過。勁裝中年急聲道:“發訊號!”
  “就是他!”
  “就是他?”
  目光死盯在甘棠面上,一不稍瞬。
  甘棠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自己不認識對方,而對方看似認識自己,從神情上判斷,此中大有文章。但,自從被“玉牒堡主西門嵩”揭開了可恥的身世之后,英風豪气,已喪失殆盡,對任何突發事件,都不會引起強烈的反應,心雖惊疑,但只面上微起變化,情緒仍是在麻木狀態中。
  黑衣少婦栗聲道:“你……是甘少俠?”
  甘棠冷然道:“我不姓甘!”
  “你姓甘,為什么不姓甘?”
  “在下不喜歡別人提及這一點!”
  “就這……”
  勁裝中年再次道:“十五妹,我來發訊號……”
  黑衣少婦尖聲道:“不!”
  勁裝中年面色變得极為難看,顫聲道:“十五妹,你不可任性!”
  “一點也不,我們走!”
  “走?”
  “是的!”
  “你當知道頭領……”
  “四哥,你當知道我為什么要這樣做?”
  “可是……”
  “四哥,你不能成全小妹這一點心意?”
  甘棠可完全听不懂對方在說些什么,所謂“頭領”,又是什么樣的人物?窺一斑而概全貌,手下如此,領頭的人物可以想見。
  黑衣少婦接著又道:“四哥,再說你要發訊號,恐怕机會很少。”
  “十五妹,你這是什么意思?”
  “你該明白他的身手!”
  甘棠忍不住向勁裝中年道:“閣下是何方高人?”
  勁裝中年沉緩地道:“你不必問了,本人不會告訴你的!”
  “看來閣下不是為在下而來?”
  “也許!”
  “何不發出訊號,讓在下見識一下貴頭領!”
  黑衣少婦接口道:“甘少俠,盼你立刻遠走高飛,這是賤妾一點心意!”
  甘棠激奇不已地看著黑衣少婦道:“可否明告?”
  “抱歉,言盡于此!”
  說著,回身捧起那塊石碑,掩好墓門,一拉勁裝中年,道:“四哥,我們走!”
  勁裝中年無可奈何地道:“十五妹,這事如被查出……”
  黑衣少婦冷森森地慘然一笑道:“四哥,問題是現在您能擔待些,至于以后……小妹我已無所懼了!”
  勁裝中年似乎費了极大的力气把頭一點,道:“好!”
  甘棠卻不是怕對方發訊號,召幫手對付自己,而是豪气已失,認為一切都無所謂,逗留下去,實在毫無意義,當下,片言不發,彈身奔去。
  奔了一程,似乎又感到心懸不下,對方是什么來路他不知道,但對方卻認識他,不僅如此,對方是奉什么頭領之命在追緝他,而今他想不透的是那被稱做“十五妹”的黑衣少婦,似乎在冒著某种可怕的危險來維護他,她本是決意求死,由于勁裝中年的現身而使她放棄了原意,這當中必有一种巨大的力量使她恐懼屈服,這力量大過死。
  黑衣少婦乍聞勁裝漢子惊呼“就是他”的時候,那种特异的表情,使他不能忘記,黑衣少婦說請勁裝漢子不要發訊號,為了表示一點心意,這“心意”兩個字指的是什么?
  對方口中所稱的頭領,圖謀自己的目的何在?
  心念之中,前奔的勢子不期然緩了下來。
  突地——
  他想到了“天絕門”,什么都可拋棄,甚至于林云的情,但太夫人的恩義,是拋不掉的,雖然,他已無意再矜持少主的身份,更無意接掌“天絕門”,但如果對方圖謀自己的目的,是因為自己具有“天絕門”少主的身份,就不能不過問了。
  自己在遁世之前,絕不能為天年將盡的義母留下任何麻煩。
  這件事務必要澄清……
  想到這里,他毫不遲疑的折身奔了回去。
  轉眼間,回到了原來的地方,目光掃處,現場多了一條人影,當下急剎身形,朝一株合抱的樹木隱去。
  距离雖在數丈之外,但甘棠的目力,几乎可辨對方的毫發。
  現場,赫然多了一個文士裝束的中年人,一面孔陰沉詭詐之色。
  這時天已破曉,林中擴散著一片蒙蒙白色,曉風帶著濃重的寒意,令人起一种瑟縮之感。
  甘棠的功力,几乎已到了凌虛御气之境,他的來到,三人均未發覺。
  只听黑衣少婦以令人皮膚起栗的冰寒聲音道:“九哥,你到底准備怎么樣?”
  中年文士裝束的先發出一陣令人惡心的干笑,陰陰地道:“十五妹,你心里明白!”
  “我一點也不明白!”
  “你知道吃里扒外的后果……”
  “你……威脅我?”
  “事實是這樣,我不能冒包庇之險而遭連坐。”
  “那你向頭領報告好了,我不在乎!”
  “嘿嘿嘿嘿,十五妹,如果我要報告,就不會現身了!”
  “那九哥的意思到底怎樣?”
  “嘻嘻!十五妹,你是否感覺到我一向很愛護你。”
  黑衣少婦冷极地哼了一聲道:“小妹很承情!”
  中年文士又是一聲奸笑,道:“所以,我……嘿嘿,希望十五妹回心轉意。”
  勁裝中年,似乎很激動的道:“老九,你這算什么意思!”
  中年文士慢吞吞地道:“四哥,你讓我与十五妹談個清楚!”
  黑衣少婦嬌軀略見顫抖,蒼白的粉腮因激動而微現紅暈,接過話道:“九哥,你用不著吞吞吐吐,開門見山地說吧!”
  中年文士默然了片刻,以凝重的音調道:“十五妹,你知道我知情不舉,被發覺的話,將受殘肢斷体之刑……”
  黑衣少婦仍是那不帶感情的音調道:“九哥,你舉發好了,小妹無視于亂劍分尸……”
  “十五妹,你知道我不能。”
  “為什么?”
  “因為……我……愛你!”
  “你……愛……我?”
  “是的,十五妹。”
  “哈哈哈哈……”
  黑衣少婦歇斯底里地狂笑起來。
  “十五妹,有什么好笑的?”
  黑衣少婦一斂笑聲,道:“九哥,感情心領,你用不著冒殘肢斷体之險。”
  中年文士面色一變,陰惻惻地道:“十五妹,你考慮清楚了?”
  “小妹我考慮好了!”
  “愚兄我不知哪一點配不上你?”
  “哼!是小妹我配不上九哥。”
  “十五妹,你得替四哥想想!”
  說完陰鷙地一笑,目光向勁裝中年一掃。
  黑衣少婦如被蜂蟄似的一震,栗聲道:“九哥,你真狠!”
  中年文士雙手一攤,裝出一副十分為難的神情道:“十五妹,這叫做事無兩全啊!”
  “你不怕我反舉發?”
  “這……你不會!”
  “何以見得!”
  “你不會讓四哥同遭亂劍分尸的酷刑吧!”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5 10:39:56

  勁裝中年怒极哼了一聲道:“老九,你夠狠,告訴你,我不在乎,十五妹今生今世決不會嫁給你!”
  中年文士面上殺机一現而隱,冷笑連連道:“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這是頭領一向訓示的銘言。”
  甘棠在一旁,已听出了一個梗概,這排行第九的中年文士,以黑衣少婦与勁裝漢子放過自己為要挾,迫黑衣少婦嫁給他,這种居心,的确死有余辜。
  勁裝中年怒极地哼了一聲,切齒道:“老九,你有人性沒有?”
  “哈哈!人性?有人性的早死了。”
  “你以為我會受你威脅?”
  中年文士身形向后一退,語帶嘲弄地道:“四哥!你是在与小弟我爭風?”
  勁裝中年暴吼一聲道:“你放屁!”
  中年文士的确夠陰沉,不恨不火地道:“四哥!你何不成全小弟?”
  “人各有志,豈能相強!”
  “照四哥這么一說,小弟該死了這條心?”
  “差不多!”
  中年文士目光朝黑衣少婦深深一瞥,面上掠過一抹陰殘的笑意,道:“如此,小弟告退了!”
  勁裝中年一招手道:“且慢!”
  “四哥還有話說?”
  “你准備怎樣辦?”
  “沒什么!”
  “哼!沒什么,你老九的心腸我還不知道。”
  “四哥的意思……”
  “我更知道你准備怎么做!”
  “莫非……”
  “莫非什么?”
  “莫非想殺我以滅口?”
  就在此刻——
  一個冷漠的聲音道:“事無兩全之策,只好這么做了!”
  “誰?”
  中年文士栗吼一聲,急形轉身,面對的是一個面如冠玉但卻殺气逼人的少年,他,正是去而复返的甘棠。
  “你?”
  黑衣少婦与勁裝中年聲音,不約而同地惊呼出聲。
  甘棠向兩人略一頷首,冷電般的目芒,直照在中年文士面上。
  中年文士陰鷙的面上起了一陣抽搐,連退四步,駭然道:“你是?”
  甘棠面寒如冰,殺机蕩漾,沉聲道:“你認識我?”
  中年文士再退開兩步,惊惶的道:“當然,施少主!”
  “閣下通名?”
  “在下……”
  口里支唔著,迅速地揮手入怀……
  黑衣少婦栗呼道:“阻止他,訊號……”
  甘棠存心殺他滅口,以解黑衣少婦与勁裝中年被檢舉之厄,聞聲之下,身形電扑而出,雙掌挾以十成功勁划出一招。
  中年文士身手相當不弱,鬼魅般飄了開去,怀中的手已抽出來,作勢……
  甘棠如影附形而上,閃電般再度出手。
  快,快得使人連轉念的余地都沒有。
  “哇!”
  慘號聲中,中年文士裝束的漢子栽了下去,手中尚緊捏著一枚紅色小球,看來這紅色小球就是施放訊號之物。
  甘棠冷冷地掃過對方尸体一眼,回過身來,一看,不由為之一窒,黑衣少婦与勁裝漢子業已無影無蹤了。
  他估不到對方會突然遁走,否則以他的功力,只要稍加留意,兩人決走不了。
  天光大亮,曠野仍是一片死寂。
  新冢宛然在目,一切的經過,似乎是一場离奇的幻夢,若非中年文士陳尸現場,他還真以為是夢境哩!
  目光触及墓碑,只見居中赫然指書著“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如期。”
  下首一行小字:“朝朝暮暮,永對大佛之窟,若其有靈,夢來相依。”
  字里行間,泛漾著無限的恨,也透露出無限的痴情,難道黑衣少婦造冢自絕是為了殉情,這与“大佛窟”有什么關聯呢!
  這种墓銘,可說別開生面,前所未聞,怪的是無名無姓。
  黑衣少婦沒有死,她走了,這堆新土是空的,但安知她不會再來。
  甘棠痴立了片刻,無意識的笑了笑,暗忖:自己將作遺世之人,還管這些閒事做什么?自己目前,唯一要做的一件事,便是重赴太行山,找到“魔母”,不擇手段迫她說出當年肢解義父兄的凶手,設法報仇,算是對義母太夫人的一番交待,然后,天涯海角,了此余生……
  對母親,他沒有恨,但原有的愛已蕩然無存,他不愿再見她,甚至多想也不愿。
  林云,隨她罷!
  西門嵩与陸秀貞,他已沒有必要殺他們了!
  “圣城”血仇,也一筆勾銷,因為他自己并非“武圣”的親骨肉!
  “白袍怪人”,讓別人去對付吧,他已失去了豪雄之气。
  私生子,有母無父,還有什么面目躋身武者之林。
  屈辱,罪惡,卑賤……
  這就是生命的寫照。
  于是,他挪動腳步,禹禹向北而行去,晨風吹拂著他單薄的衣衫,朝陽把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顯得万分的孤獨与凄清。
  天地雖廣,他直覺地感到沒有他容身的地方。
  正行之間,忽听身后傳來一個十分耳熟的聲音道:“少俠請留步!”
  甘棠皺了皺眉,回過身來,一看,發聲招呼自己的赫然是絳衣少女司徒霜,雖然,他對這些纏不清的交往下意識地感到厭惡,但司徒霜對他有救命之恩,他不能不答理,當下和聲道:“原來是司徒姑娘!”
  司徒霜仍是那副冷如冰霜的模樣,冷冷地道:“少俠,我找你半天一晚了!”
  “找在下!”
  “是的!”
  “有什么見教?”
  他不期然地想起自已被救出“大佛窟”神志乍醒方蘇之際,錯把她當成了林云,肌膚相接的那一幕,俊面不由一紅。
  現在,他把她看得更真切,她的美,別有一种超塵脫俗的韻致,尤其那雙充滿了智慧的眸子,更令人心醉,也許,這就是所謂的气質。
  司徒霜從甘棠的神色上,似乎看出了什么,冷玉般的粉靨,微起潮紅,但聲音卻絲毫不變,依然冷得像冬夜的寒風:“敝主人要見你!”
  甘棠雙眼一瞪,愕然望著對方,以絳衣女司徒霜的气質身手而論,他以為她必是東海門中极有身份地位的人,想不到她會是人下之人,不由脫口問道:“姑娘的主人?”
  “是的!”
  “貴主人是誰?”
  “少俠一見就知!”
  “然則以姑娘的身份……”
  司徒霜凄婉的一笑道:“我嗎?一個寄人篱下的人!”
  如此一說,她又不是下人仆婢之流,也不是東海門人,那她是什么身份呢?寄人篱下四個字令人費解,但對方是一個少女,他不能窮詰別人的身份,只能問到這里為止,當下話題一轉,道:“貴主人是東海掌門?”
  “不是!”
  “那……”
  “對不起,我不便饒舌。”
  甘棠一皺眉,道:“貴主人要見在下有何見教?”
  “這……當然不是無因。”
  “可否見告?”
  “這點請原諒。”
  甘棠心中暗想,對方何以要故作神秘呢?自己与東海一脈,可說從無糾葛,他想起了那神秘的簫聲,与“疊石峰”頭所發的簫聲十分相似,莫非“死神”的妻子“陰司公主”當初并沒有死?想到這里,不由机伶伶打了一個冷噤。是的,這极有可能,積石堵洞,可能會留下空隙,而自己在重傷失功之下,無暇察看結果,以“陰司公主”之能,破石而出并非難事……
  但“陰司公主”雙目已盲,行動不能自主,同時又怎會牽扯上了“東海派”呢!
  如果真的如此,有她出來對付“白袍怪人”,在武林而言,卻是福不是禍了。
  自己既已決心棄絕江湖,又何必惹這意外的麻煩呢?
  心念之中,歉意地一笑道:“司徒姑娘,在下不准備見貴主人……”
  “為什么?”
  “不為什么,坦白地說,在下已厭棄江湖生涯了!”
  “什么?你……‘武圣之后’、‘天絕門’少主……”
  甘棠触及隱痛,面色隨之一變,司徒霜是他救命恩人,他不能太過于使她難堪,換了旁人,他早拂袖而去了。
  他不能承認這身份,但口頭上又不能否認。
  窒了一窒之后,臉上浮起一絲苦笑,道:“司徒姑娘,這一點恕在下不便解釋。”
  司徒霜淡淡地道:“我無意追查底細,只是敝主人的邀約你必須去!”
  “姑娘對在下有恩……”
  “這一點不必放在心上,我現在告訴你,救你是奉命行事。”
  “奉命?”
  “不錯,奉主人之命!”
  “不管如何,援手的是姑娘,在下對姑娘感激。”
  “用不著,我無意挾恩而求。”
  “在下不能拒絕這邀約?”
  “希望你不拒絕。”
  甘棠思索了片刻,道:“貴主人現在何處?”
  “不遠!”
  “司徒姑娘,看在你的份上我走一遭,請帶路!”司徒霜深深地瞥了甘棠已眼,道:“隨我來!”
  說著,首先彈起嬌軀,甘棠隨后跟上,司徒霜功力著實不弱,疾奔之下,猶如電掣風馳。
  甘棠心中大感忐忑,他無法揣測她所謂主人是何等樣的人物,如果不幸而被自己料中,是“陰司公主孫小華”的話,冤家碰頭,那場面該如何應付?那女魔命司徒霜救自己的目的何在?是不是存心要再造第三個“死神”,抑是要以最殘忍酷毒的方法處置自己,以消除她心目中的恨?
  他愈想愈覺得可能,司徒霜曾說:“白袍怪人”不是真正的“死神”,這秘密“陰司公主”當然最明白,司徒霜奉命盯蹤“白袍怪人”,當然是“陰司公主”要處置“白袍怪人”的步驟……
  事情已到了几乎無可置疑的程度。
  自己即將永絕江湖,值得去冒這險嗎?
  自己目前的功力,是“陰司公主”的對手嗎?
  想著,想著,微一用勁,与司徒霜馳了個并肩,試探著道:“司徒姑娘,記得你曾說過‘白袍怪人’并非真正的‘死神’?”
  司徒霜眸光微向甘棠一顧,道:“不錯!我說過!”
  “姑娘根据什么如此說?”
  “人所共知,‘死神’已于六十年前与圍攻他的高手同歸于盡。”
  甘棠不由大為泄气,不過他不滿意這答复,安知不是她的托詞?她說那話的時候,語气非常肯定,顯見話出有因,而且跡像顯示她口里的主人可能是被活埋的“陰司公主”在某种巧合之下脫出生天,當下故意冷冷地道:“武林傳言,未可盡信!”
  “你明明知道‘白袍怪人’不是‘死神’本人,何必問我?”
  這一點甘棠不能否認,因為在丐幫總舵之中,他曾模仿“陰司公主”的簫聲,惊走“白袍怪人”,司徒霜知道這一點,但,仍追問道:“在下是說姑娘何以如此肯定?”
  司徒霜反問道:“然則少俠又何以知道‘白袍怪人’懼怕簫聲?”
  這就触及了問題重心,要回答這問題,他勢非說出“疊石峰”的一段經過不可。靈机一動,他想出了一個試探的妙法,如果對方真是“陰司公主”所差,必定會有所反應,當下微微一哂,模仿剛才司徒霜的口吻道:“姑娘也明明知道‘白袍怪人’何以懼怕簫聲,何必又問在下?”
  司徒霜冷笑了一聲道:“甘少俠,你……”
  甘棠隱痛在心,忘其所以的怒吼道:“我不姓甘!”
  司徒霜陡然剎住身形,冷而艷的面上,全是惊詫之色,道:“你……不姓甘!”
  甘棠隨著收勢,自知失言,但又不愿辯白,事實上自己真的不姓甘,然而姓什么呢?自己是誰的儿子呢?母親當年私通的人是誰?
  他內心感到一种撕裂的痛苦,沉著臉道:“我們不談這個問題。”
  司徒霜卻不肯放松,寒聲道:“你曾說過甘棠是真名,施天棠是化名,現在怎的又不姓甘了?”
  甘棠竭力按捺住即將爆發的情緒,道:“司徒姑娘,我說不談這問題。”
  “如果我要問個明白呢?”
  “那在下只好告辭。”
  “好!我不問,但我相信在見到敝主人之后,你會說出一切的。”
  甘棠沒好气地道:“未見得,須看貴主人的身份和動机。”
  “你很高傲?”
  “這并非高傲不高傲的問題。”
  “我敢打賭,你無法拒絕敝主人的問話!”
  “司徒姑娘,那你輸定了。”
  “哼,事實會給你證明。”
  “姑娘賭什么?”
  司徒霜冰冷冷的粉靨不期然的一紅,道:“你說呢?”
  甘棠略一思索,道:“在下如果輸了,任姑娘提出什么條件,在下如贏了的話,那就請姑娘听從在下一句話!”
  “听你一句話!”
  “不錯!”
  “听你一句什么話?”
  “這要到分出輸贏之后才說!”
  “好!就是這樣!”
  “姑娘不后悔?”
  “笑話!”
  就在此刻——
  司徒霜粉腮一寒,目光向來路方向一掃,道:“我們被人盯蹤了!”
  甘棠冷冷地道:“在下早已發覺,跟來的人在五人以上!”
  司徒霜再度一掃來路,道:“對象是少俠還是我?”
  “當然是盯蹤在下的成份居多。”
  “如何處置?”
  “由他去吧!”
  “可是我不喜歡被人跟蹤!”
  “那就讓他們永遠不會再跟蹤好了!”
  甘棠自被“玉牒堡西門嵩”和繼母陸秀貞揭破丑惡的身世之后,性格上起了极大的轉變,与先前判若兩人,似乎任何事都引不起他的關心。感情已接近麻木,喜、憎、憤、惡、哀……已渾然不分,這變化不但可悲,而且可怕。
  一個孤高自負,歷經慘變的青年武士,一旦發現值得夸耀的身世成空,竟然是被人所不齒的私生子時,這打擊是夠重的,自傷与自卑,足以摧毀任何一個有高度榮譽心的人,如果自卑轉變為恨,以他的身手而步入歧途的話,武林勢非大亂不可,可能,較之當前的“白袍怪人”更為可怕。
  司徒霜以异樣的目光朝甘棠一瞥,道:“是由少俠動手還是由我……”話聲到此頓住,靜等甘棠答复。
  甘棠冷漠地道:“在下不想殺人。”
  “那少俠的意思是由我出手?”
  “司徒姑娘愿意的話,听便!”
  “如果對方是‘白袍怪人’手下,少俠是否愿意要個活口問問?”
  甘棠聞言之下,雙目一瞪,面上抖露一片恐怖殺机,但,僅只那么一剎那,殺机消失了,恢复冷漠沮喪的神色,一搖頭道:“用不著了!”
  這情景,使司徒霜大惑不解,訝异地道:“你不打算報那活埋之仇?”
  “仇!算了!”
  “我不了解你!”
  甘棠苦苦一笑,道:“我也不了解自己。司徒姑娘,要動手的話就快些,左后方七丈處的大林之后匿著一人,十丈外的石堆后從約有三人,朝右看去一塊聳立的巨石之后,藏有一人。”
  司徒霜芳心大所震駭,甘棠不但早已發覺有人盯梢,還能指出盯梢者的匿身之處,這种銳敏的反應力,确是惊人。
  就在此刻——
  甘棠耳內突然傳來一陣蟻語,是以“天絕門”獨特的傳聲之法所發:“稟少主,卑屬潘九娘,听候差遣!”
  可能,潘九娘以本門潛听之術,听到了兩人的對話,怕生誤會,才發聲招呼。
  這大出甘棠意料之外,一忙之后,立以本門傳聲之法道:“潘香主,這女子是何來路?”
  “東海門下!”
  “她主人是何許人物?”
  “尚未查悉!”
  “好,沒事你們走吧!”
  司徒霜當然不知道對方密語交談,一愣視了甘棠片刻之后,道:“少俠稍待片刻……”
  “司徒姑娘不必費事了!”“為什么?”
  “來人已离開了!”
  甘棠連頭都不曾回,便知道盯梢的人業已离開,這在司徒霜心目中,簡直不可思議,她似乎不太相信,半言不發,閃電扑了過去,回繞一圈,果然二十丈內已無人跡,只好頹然折回,道:“少俠,我佩服你了!”
  “這不值一提!”
  “請吧!”
  兩人繼續飛馳,約莫奔行了五十里,眼前來到一座大鎮。
  司徒霜緩了身形,道:“到了,請稍遠跟進,以免引人注目。”
  甘棠不置可否,默然后隨,中間保持了五丈一段距离。
  繞鎮而過,來到一座別墅之前,司徒霜回顧了甘棠一眼,穿門而入,甘棠一看這別墅,荒蕪冷落,似是一間久無人居的廢園。
  他腦海中不自覺的又浮起“陰司公主”那副猙獰的面目。
  事實立即就可分曉。
  他略一躊躇之后,大步走進園門。
  門內,入目一片凄清,蓬蒿滿目,苔蘚侵徑,花草雜生,亭榭頹傾。
  司徒霜在遠遠的角門處一招手。
  甘棠不疾而徐地走了過去,冷冷地道:“貴主人在這里落腳?”
  “是的,請進!”
  進入角門,是一個荒草沒徑的院落,四周的廳舖破敗殘坍蛛网塵封,一片死寂,陰森森地有些鬼气迫人。
  但即來之,則安之,便沒有引起他什么強烈的反應。
  穿過一道殘破的回欄,進入偏院的一間形式書軒的破屋中,只見一張積塵盈寸的八仙桌移開一邊。露出一個地道入口,白石為階,竟然十分考究。
  甘棠下意識的心頭一顫,想不到這廢園之內還有地下室。
  司徒霜所行無事地道:“容我帶路,請!”
  嬌軀一挪,進入地下室的入口。
  這一進入,的确是吉凶難判,甘棠把心一橫,邁步跨入,一條長長的白石階,斜伸向下。
  沿階而下,到十級左右,入口自動地關上。
  甘棠回頭仰視一眼,也不說什么,看著司徒霜向下落去。
  足足有二十丈左右,石階才盡,通道自右折去,每隔數丈,便有一顆明珠照明,通道全系白石砌成,四方渾然一体,纖塵不染,与外間的荒蕪景象,完全是兩回事,其間有不少岔道,隱約可見門戶,但卻沓無人跡。
  恐怖之念,油然而生,但他忍住了,毫不現之于神色。
  不久之后,眼前呈現一間极其考究的大廳,各樣擺設俱全,而且盡是華貴之物。
  廳門口,石像般的站著四個巨無霸般的奇裝大漢,正是在“大佛窟”外,跟隨司徒霜的四名東海武士,見甘棠來到,連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進入廳中,發現兩側各有一道門戶,繡帘遮掩,眼望不透,繡市外,各分立了四名少女。
  司徒霜朝側面客位一指道:“請坐!”
  這种气氛,的确夠詭譎。
  甘棠頷了頷首,無言地坐了下去,靜待事實發展。
  八名青衣少女,向甘棠一瞥之后,齊齊面泛神秘的笑。
  甘棠故作不知,正襟危坐,但心頭卻疑云重重,從表面上的气氛而言,他看不出有什么殺机存在,只是充滿了神秘。
  右首的繡帘一掀,一條嬌俏人影閃身而出,只這掀帘的瞬間,甘棠瞥見繡帘之后,是极其奢侈的內寢布置。
  掀帘而出的,也是一名青衣少女,先朝甘棠一瞟,然后向司徒霜一福,道:“大姐辛苦了!”
  這大姐之稱,使甘棠意識到司徒霜可能是侍婢之流,但那禮數卻又不像。
  這尚未現身的主人是誰呢?真的會是“陰司公主”嗎?
  司徒霜冷漠地一笑道:“公主此刻在做什么?”
  公主這兩個字,使甘棠打了一個冷噤,看來自己的判斷不錯,對方是“陰司公主孫小華”那女魔無疑了。
  青衣少女吟吟地道:“不做什么,專等大姐您回話!”
  “好!”
  司徒霜掀帘而入,不久,重新出現,一揮手道:“你們退下!”
  八名青衣少女,靜悄悄地退了下去,那名答話的青衣少女卻退入房間,整座大廳,只剩下甘棠和司徒霜兩人。
  廳門外的四名東海武士,也相繼退去。
  甘棠下意識地感到一陣緊張。
  司徒霜冷冷地向甘棠道:“少俠,家主人出現!”
  “哦!”
  甘棠茫然地應了一聲,卻沒有起身,目光不期然的轉向右邊那道繡帘。
  司徒霜緩緩移步過去,一手挑起繡帘。
  甘棠但覺眼睛乍然一亮,猛地站起身來,呆了,傻了。
  呼吸在驟然之間停住了,目光像被磁鐵吸住,再也移不開。
  疑真疑幻,几乎辨不出這是天上,是人間。
  門內,站著一個鵝黃宮妝的少女,年在十七八歲之間。
  美,美得令人目眩神迷,似乎天下凡屬美人的美,都集中在她一人身上,從頭到腳,無一處不美,尤其是那纖纖合度的身材,倒是減一分則瘦,增一分則肥。
  甘棠在這頃刻之同,似乎已失去了主宰,任何意念都不复存在。
  這是造物主的杰作,他連想都不曾想過有這等絕世佳人,傾國傾城一詞,似乎專為她這樣的美女而設。
  記得,他赴“玉牒堡”退婚,途遇香車美人,他那時還不知道對方就是退婚的對象西門素云,他惊為天人,但若与眼前的一比,便黯然失色了。
  林云,天人之姿,但也無法与眼前的少女相比。
  其余,他出道以來所見過的女子,更無一人可值一提。
  所謂天仙化人,僅是對某些特殊美女的贊頌之詞,然而,此刻,對方足可當之無愧了。
  眸光似水,甘棠覺得自己快要溶化了。
  他自懂事以來,從不曾經歷過這种感受,尤其他在獲悉身世,灰心喪志之余,可以說任何事物對他都失去原有意義,然而,這少女,使他渾忘自我的存在,只這剎那之間,便如飲醪醇,身心俱醉了。
  司徒霜偷眼一瞥甘棠,緩緩低下頭去,似乎,她自慚形穢。
  這一刻,時間停止了運行,空气也凝固了,像有一年那么長。
  一陣香風扑鼻,宮妝少女已到了主位座旁,快,快得似乎根本他就是站在現在的位置。
  “甘少俠,請坐!”
  嚦嚦鶯聲,顫人心弦,似乎全身三万六千毛孔,孔孔都舒暢了。
  甘棠如夢方醒,乍覺自己失態,俊面不由一紅,尷尬地道:“請教姑娘如何稱呼?”
  黃衣少女嫣然一笑,道:“先請坐呀!”
  這一笑,大有“六宮粉黛無顏色”之慨。
  甘棠心頭又是一蕩,訕訕地坐回原位,垂下目光,不敢和對方接触。
  黃衣宮妝少女悅耳的聲音再起:“我叫孫瓊瑤,東海掌門便是家父!”
  對方一口報出姓名來歷,顯見坦白真誠,甘棠目光微微一掃對方,道:“失敬,少門主!”
  “客气,不過,習慣上他們都稱我公主!”
  “哦!公主!”
  “听說甘少使是‘武圣’之后?”
  甘棠像被針扎似的一震,他覺得自己的身世固然可恥,而冒充姓甘更加可恥,這一刺,使他從迷茫中完全醒轉,對方美的威脅解除了,自卑代替了一切,俊面上迷人的男性色彩消失了,冷漠重新爬上面龐,沉聲道:“在下不姓甘,那是誤傳!”
  孫瓊瑤吃惊地睜大了雙眼道:“誤傳?”
  “是的!”
  “那少俠的身份是真正的‘天絕門’少主?”
  甘棠痛苦地道:“也不是!”
  “那……少俠的真正名號是什么?”
  “這一點恕難奉告!”
  孫瓊瑤迷惘地搖了搖螓首,道:“令人不解!”
  此際,從里面端出兩盞香茗,在公主与甘棠的茶几上各放了一盞,玉杯銀托,茶呈琥珀之色,泛出一縷淡淡的清香,想見這茶必非凡品。
  公主孫瓊瑤先向司徒霜一頷道道:“大姐!謝謝你!”然后才向甘棠道:“請用茶!”
  “請!”
  甘棠十分困惑,侍婢們稱司徒霜為大姐,公主也稱她大姐,而她又稱公主為主人,她的身份就令人無法索解了,但又不便啟齒動問。
  倒是約見自己的不是猜想中的“陰司公主”,這一點使他輕松了不少。
  公主孫瓊瑤又道:“少使,那該如何稱呼你呢?”
  甘棠冷冷地道:“在下暫時承認‘天絕門’的身份!”
  “暫時?”
  “是的!”一
  “好,施少主,我們話歸正題吧……”
  甘棠的目光不期然地掃向對方,正好對方的眸光也掃過來,四目相投,甘棠業已冷寂的心湖,又起漣漪,他看出,公主孫瓊瑤眼眸子中有一种异樣但并不陌生的光影,這光影,他不止一次從林云的眼中領受過。
  他赶緊避開了目光,但他仍感覺到對方那使人綺念橫生的眸光,并不曾從自己的臉上移開,幸而,自卑感阻擋了它,否則,面對絕世佳人,他絕無法自制。
  “公主呼召在下,有何見教?”
  孫瓊瑤又是一笑嫣然地道:“施少主,不敢當你這樣稱呼,你叫我名字好了!”
  她說得非常自然,天真,但听在甘棠耳中,卻使他受不了,忙道:“豈敢!”
  “你不像個武士……”
  “在下像什么?”
  “像一個酸溜溜的秀才!”
  “噗哧!”一聲,孫瓊瑤忍不住笑了起來,聲音、笑貌、神態,實在使人沉醉。
  甘棠恨不能立即告辭离去,正色道:“那在下放肆稱你孫姑娘!”
  “這樣好些,施少俠,听說你有一個表姐,是嗎?”
  甘棠不由啼笑皆非,難道這就是正題?這就是對方約晤自己的目的?脫口道:“孫姑娘約晤在下,就是為了這個?”
  孫瓊瑤玉靨立時泛起一抹緋色,道:“哦!不!我只是順口一問!”
  “請孫姑娘示知,有何見教?”
  “見教不敢,只是有點疑問,希望能從少俠口得到解答。”
  “請講!”
  “事該從‘白袍怪人’冒充‘死神’說起!”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5 10:42:05

第十七章 武林之寶

  甘棠触及心事,乘机道:“在下先請孫姑娘答复一個問題。”
  “什么問題?”
  “姑娘憑什么認定‘白袍怪人’并非當年‘死神’?”
  “因為‘死神’業已不在人世!”
  “事隔六十年,當時并未有人目睹‘死神’死亡。”
  “有!”
  “誰?”
  “本門一位長老,他是當年唯一目擊而仍健在者。”
  “貴派當年也參加圍剿‘死神’之役?”
  “沒有,聞訊赶到,劇斗業已結束,那位長者親手埋葬了‘死神’!”
  “哦!貴派長老不顧千名正義之士的遺骸,而獨替‘死神’收尸……”
  “這當然有原因,不過,這一點不便奉告!”
  “在下也無意一定要知道。”
  “現在該我來請教少俠一個問題。”
  “請講,在下知無不言!”
  “少俠當知‘白袍怪人’來歷?”
  “不知道!”
  孫瓊瑤秀眉一蹙,道:“少俠會不知道?”
  甘棠冷冷地反問道:“難道姑娘不相信?”
  “問題在于少使曾用蕭聲惊走了‘白袍怪人’,這一點少恢如何解釋!”
  甘棠略為整理了一下思緒,然后把無意發現蕭聲,兩上“疊石峰”,揭開了“死神”之謎,以及險落女魔之手的經過,扼要地說了一遍。
  孫瓊瑤的臉色,不停地變化,先是凝神傾听,既而惊奇、震駭、激動,最后,到甘棠說到生葬女魔之時,粉腮大變,花容失色,陡地离座而起,栗聲道:“施少俠可知女魔是誰?”
  “知道!”
  “誰?”
  “真正的‘死神’遺孀‘陰司公王孫小華’!”
  一語出口,才感到空气十分异樣,“陰司公主”与“東海派”掌門同姓,這必非偶然,這當中……
  心念未完,只听孫瓊瑤顫抖著聲音道:“她自己說的?”
  甘棠掃了對方一眼,覺得這絕世尤物宜嗔宜喜,在激動之中,那神情別有一番風致,更加迷人,心頭微微一蕩之后,正色道:“不錯,她親口說的!”
  孫瓊瑤聲音一變而為嚴厲,道:“你活埋了她?”
  甘棠气定神閒,冷漠之中帶著庄嚴的口吻道:“話不是這樣說,她培植第二個‘死神’,結果這‘白袍怪人’反噬,炸窟活埋她的是‘白袍怪人’……”
  “但她并沒有死?”
  “若非在下一念好奇,搬石打開窟洞,她早就死了……”
  “可是她事實上是死在你手!”
  甘棠冷冷一笑,沉聲道:“孫姑娘,在下不愿成為第三個‘死神’,在生死交關的情況下,只有逃走一途,不意又受了致命之傷,功力被封,亡命奪路之際,抓到積石,坍埋窟洞出口,說起來是偶然之中的意外,對在下而言,同時揀回一命,姑娘的指責,在下不接受。”
  司徒霜突地在旁插口道:“當然,這可解釋為意外……”
  甘棠打斷了司徒霜的話道:“在下并非有意為自己辯護,說實在的,沒有這個必要,說有意亦無不可。”
  孫瓊瑤神色已略見和緩,重新落座,拾回話頭道:“少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甘棠心中業已成灰的豪气,又告复蘇,面上一片湛然之色,激昂地道:“白袍怪人在中原武林所造成的血劫,較之六十年前的‘死神’有過之而無不及,使整座武林陷于末日的恐怖中,凡‘武道’正義之士,莫不欲得之而甘心。推源究底,‘陰司公主’可說是罪魁禍首,百死不足以償其辜,設使當日在下沒有受傷,或是力有所逮,一樣的不會放過她。”
  “她的動机是為亡夫复仇。”
  “死神當年所作所為,人天共憤,數以千計的武士,為之喪命,死并不能洗脫他如山罪債,姑娘的話,在下不敢苟同。”
  義正辭嚴,無可反駁。
  彼此緘口不語,空气變為冷寂。
  久久之后,孫瓊瑤才幽幽地歎道:“少俠說的也許對,死是作惡者必然的歸宿,天道好還,殺人者人恒殺之……”
  甘棠頷首道:“姑娘的話可說是智者之言。”
  “少俠,你可知道‘陰司公主’的出身?”
  甘棠聰明絕頂,早已意料到了一些梗概,聞言之下,道:“諒來姑娘必然知曉?”
  “不錯,這正是我入中原的目的。”
  甘棠微感一愕,道:“可否見告?”
  孫瓊瑤螓首一點,道:“少俠既已先坦誠告知一切,我豈能緘口守秘。說起來,這是一樁武林秘辛,相信數十年來,絕無人知,今天,少使可能是与聞這秘辛的第一人……”
  甘棠大是振奮,欣然道:“在下愿洗耳恭听!”
  孫瓊瑤玉面艷紅,幽幽地開口道:“說起來,這是本門之羞……”
  就在此刻——
  一個青衣少女突然出現廳門之外,面上全是惶然之色,語音激顫地道:“大姐,衛隊長求見公主!”
  孫瓊瑤頓時止住話聲,面露不豫之色。
  司徒霜移步向前,道:“要殷領隊稍候,公主此刻沒有空。”
  “大姐,是急事!”
  “什么急事?”
  “殷衛隊長說要立即請求公主裁奪!”
  孫瓊瑤接口道:“要他進來!”
  “是!”
  青衣少女遙遙施了一禮,轉身退去,轉顧之間,廳門外響起一個粗豪的聲音道:“侍衛領隊殷平求見!”
  司徒霜一招手道:“請進!”
  一個中年彪形錦衣武士應聲而入,徑自到孫瓊瑤座前五尺之外,躬身道:“卑職有要事面稟公主!”
  孫瓊瑤雖在微怒之中,聲音仍十分悅耳:“什么要事?”
  侍衛長殷平一抬手,原來他手中還持著一塊徑尺的破木片,雙手把木片向孫瓊瑤面前送道:“請公主過目!”
  公主惊呼一聲道:“血帖!”
  甘棠不愿与聞別人家事,從衛隊長殷平入廳起,就一直把眼光移向一旁,“血帖”兩個字使他大惊回顧,只見衛隊長手捧的木片上,赫然一個帖印,居中四個怵目篆字:“死亡敕令”,不錯,正是“白袍怪人”冒用“死神”的標記。
  孫瓊瑤力持鎮定地道:“他找上門來最好不過。殷領隊,這標志何時發現的?”
  “半刻之間,印在園門之上!”
  “來的是何等樣人?”
  “据守衛的弟子報稱,帖印出現之前,毫無异兆!”
  “嗯!還有事么?”
  “血帖之下還有附條!”
  說著,一手持木片,另一手呈上一張字條。
  孫瓊瑤接過一看,登時玉面現煞,憤怒地道:“他竟敢用這种卑劣手段,哼!”
  說完,遞過字條道:“少俠不妨一觀!”
  甘棠接了起來,只見上面寫著:“東海一派,向不与中原各門為謀,限帖到之時起,三個時辰之內,撤出吳氏廢園,速返東海,否則玉石俱焚,勿謂言之不預也。
  死神。”
  孫瓊瑤玉面一片鐵青,抿嘴思索了片刻之后,道:“殷領隊!”
  “卑職在!”
  “傳命飽餐備戰,加強哨卡!”
  “遵公主令諭!”
  躬身一禮,退了下去。
  司徒霜原本平板冷漠的粉腮也現出緊張之色,沉聲道:“公主,想不到會被對方發現這所在……”
  “他找上門來最好!”
  “請公主慎重考慮!”
  “不必了!”
  “能操胜算嗎?”
  “難道真的返回東海?”
  “我的意思是無妨暫避凶焰,等候掌門人到來……”
  “大姐,我要看看他偷了本門多少武學!”
  “豈非太過冒險?”
  “也許有之,我料到對方只知我們落腳廢院,卻不知道這地下密室,不得已時,這便是极好的退身之處。”
  司徒霜默默。
  甘棠淡淡地道:“白袍怪人的武功未可輕視,他手下也不弱!”
  孫瓊瑤面色又恢复如初,笑面生春地道:“施少俠,對不起,你暫時請便,我們后會有期。”
  甘棠本來意志消沉,雄心盡失,但“血帖”一現,勾起了“大佛窟”被活埋之恨,同時他准備乘机援手,聊報司徒霜相救之德;另一方面,撇開武林血劫不談,“白袍怪人”在“天絕地宮”欠下的血債,看在義母份上,他不能不理睬,目前,在他心中唯一還保持有影響力的,義母太夫人是唯一的人了。
  當下冷冷地道:“在下不擬告辭,還是談談未盡的問題吧!”
  孫瓊瑤略作思索,道:“反正三個時辰不短,盡可從容一談再定行止,剛才說到何處?”
  “姑娘僅說是貴派之羞,還沒有触及正題。”
  “哦!事實回溯到七十年前,那時連家父都還沒有出世呢。家祖父剛掌門派不久,就發生了一件大事……”
  語聲一頓,似乎在考慮如何措詞,旋即又接下去道:“家姑祖母愛上了一名流落東海的中原武士,叫袁天棟,据說,這袁天棟的父親是中原黑道梟雄,惡積如山,被中原的正道所不容,聯手把他毀了,袁天棟不滿二十,怕被斬草除根,所以流亡到東海,蓄志報仇。家姑祖母愛上他之后,竟然以本派不傳之秘相傳……”
  甘棠有所悟地“哦”了一聲。
  “事為家祖父所悉,大為震怒,迫令姑祖母与袁天棟斷絕來往,姑祖母不從,家祖父一怒之下,把袁大棟逐回中原……”
  舉起玉盞呷了一口香茗,又道:“豈料姑祖母竟亦神秘失蹤,還盜走了本派傳派之寶‘上無定笈’,几經動員全派人力查訪,竟如石沉大海。”
  甘棠已約略猜出所謂的姑祖母与袁天棟的身份,會意地點了點頭。
  孫瓊瑤中途轉向司徒霜:“大姐,煩你把內三重布置一下!”
  “遵命!”
  司徒霜退了下來,甘棠忍不住道:“司徒姑娘的身份很奇特?”
  孫瓊瑤輕輕“嗯”了一聲道:“她是個可怜人!”
  “可怜人?”
  “是的,她是在航海中遇險,舉家罹難,僅她一人漂流到島邊被救起,我要和她結為异姓手足,她緊不肯,非以下人自居不可,所以才有這不倫不類的稱呼!”
  “哦!原來如此,那她是中原人?”
  “是的,我們言歸正轉吧,事隔十年之后,中原武林傳出‘死神’肆虐的消息,据探報,‘死神’殺人手法,似我東海一脈,家祖父因事不能分身,派出十名高手入中原查探詳情,十高手之一,便是我所說的那位目擊‘死神’喪身的長老……”
  “后來呢?”
  “先后腳之差,已演出千名高手圍攻的血劇,經那位長老事后到場詳察,發現‘死神’正是那袁天棟,所以予以收埋,但家姑祖母的下落仍杳然……”
  甘棠激動地道:“令姑祖母便是‘陰司公主孫小華’?”
  “一點不錯!”
  “這……的确是一樁武林秘辛。”
  “數十年來,由家祖父和家父,一直在調查姑祖母的下落,這間地下室,便是敝派為了方便行動而購置建筑的秘密落腳之處。最近,傳出‘死神’再現,家父料定必与姑祖母有關,所以才派人再次入中原,目的是要追回本派秘笈,在秘密布网追查之中,無意間發現少俠以本門蕭音惊走‘白袍怪人’,所以才決心請你一晤。”
  “哦!”
  甘棠長長地舒了一口气。
  孫瓊瑤話落之后,閉口不語。
  空气又歸于沉寂。
  兩人默然相對,一陣陣處女幽香,沁得甘棠心旌搖搖,綺念橫生,只有在這种情況下,潛在的誘惑力才發揮出极大的功用。
  甘棠正襟危坐,目不斜視,但不必看,對方令人不可抗拒的絕世丰姿,在腦海中盤旋游晃,而且無比清晰。
  本來已如枯井無波的心潮,再泛起了漣漪……
  他盡量想自己丑惡的身世,希望借自卑感驅除綺念,但,他仍然失敗了,那使天仙生妒的姿容,無法逐出腦海,何況,人就在眼前,咫尺之隔,香息可聞。
  “少俠!”
  聲音入耳,甘棠心頭一顫,目光轉處,他再次触及那不止一次,在林云身上出現過的眼光,他實實在在地顫栗了,他恨自己為什么如此脆弱。
  彼此的面上都現出了紅霞,那代表什么?“你為什么不說話?”
  “哦!我……在下無話可說!”
  他失措了,舌頭几乎失去了靈便。
  其實他忽略了一點,他自己,本來也是男子中的佼佼者,丰神朗玉,一樣地充滿了男性的誘惑力,散發著迷人的魅力。
  安知,孫瓊瑤也像他對她的觀感一樣,情難自禁啊!
  “扑哧!”
  他第二次領略她那迷醉人心的笑聲。
  “少俠,听司徒大姐說,你有個表姐很美,是吧?”
  甘棠由林云而想到不貞的母親,如中了一陣悶雷,綺念消散了一半。
  “姑娘為什么要問這個?”
  孫瓊瑤的笑更迷人了,腮邊同時升起兩朵紅云,柔聲道:“你很愛她,是嗎?”
  甘棠不能否認他愛林云,林云對他恩与情是無法報償的,在知道了彼此是姨表姐弟這一重關系之后,他曾暗誓把全部的感情奉獻給她。但,殘酷的現實改變了他的觀念,他不愿和她結合,他不愿以罪惡的生命,去褻瀆神圣的愛情,他覺得自己不配——一個來歷不明的私生子,如何能在武林中立足,林云知道了又將如何?
  于是,他口不應心地道:“不!”孫瓊瑤醉人的眸子睜得大大的,訝然道:“你不愛她?”
  “是的!”
  “這是違心之論。”
  “何以見得?”
  “你曾把司徒霜當作了她,表演了火熱的那一幕!”
  “無心之失,在下已向司徒姑娘賠罪。”
  “少俠,一個少女,被一個陌生男子擁抱,你認為那少女有什么感想?”
  甘棠心頭升起一絲冷意,期期地道:“武林儿女,應不拘這些小節。”
  “話雖不錯,但當事人的感受不同。”
  “姑娘的意思是……”
  “放心,她業已原諒你了!”
  “在下十分歉疚。”
  “你知道她為什么不計較嗎?”
  “為什么?”
  孫瓊瑤嬌羞地一笑道:“因為她很愛我!”說完,俯下頭去。
  甘棠似懂非懂,她愛她,因而原諒了自己的過失,這句話的真正用意何在?想了片刻,他立即領悟對方弦外之音,尤為明顯,司徒霜很愛孫瓊瑤,而孫瓊瑤業已愛上了他,所以司徒霜作了這份犧牲。
  心念及此,登時心如鹿撞,她——絕世美人,東海公主,竟然不顧少女的矜持,主動顯示出她的處女芳心。
  身世,林云,象兩股寒流,沖入腦海,被激發的熱流隨之冷卻。
  人影晃處,司徒霜折返廳中。
  甘棠暗中吁了一口气,這等于解了他的圍,他實在伯談話繼續下去。
  孫瓊瑤抬頭道:“大姐,辛苦你了!”
  “公主何出此言,這是我該做的事。哦,公主,兵凶戰危,‘血帖’的對象是我們。這位少俠的行止……”
  孫瓊瑤瞟了甘棠一眼,道:“這石室很安全!”
  司徒霜不以為然地道:“這未見得,如果對方施出像‘大佛窟’用的手段……”
  “大姐的意思是說對方可能會用炸藥?”“是的!”
  “嗯!這倒是可慮。”
  甘棠心念一轉,起身道:“請容在下告辭!”
  他先時想表示不走,現在又主動請辭,前后行為大相徑庭。
  孫瓊瑤呆了一呆,眸光中浮動著一种依依之意,甘棠故作不知。
  久久,孫瓊瑤才幽幽地道:“也好,少快不必留此犯險,但愿能再見!”
  甘棠順口道:“在下也希望如此!”
  孫瓊瑤盈盈起立,向司徒霜道:“大姐,請為我送客!”
  “是,少俠請隨我來!”甘棠向孫瓊瑤拱手一揖,目光不期然地又碰到一起,眼睛是不會說謊的,最能表露人的心意,他看得出,她芳心中想的是什么,但,他不能朝向目光所顯示的方向去深想,甚至,他不敢多作逗留,他怕無法控制自己,他怕后果不堪收拾。
  一揖之后,轉身便隨司徒霜离開。
  身后,傳來一聲极輕微的歎息。
  也許,她們認為他是懼怕“白袍怪人”而急著离去。
  景況,与來時大不相同,每一條過道,每一間房門,都有武士把守,刀劍全出了鞘,神色之間,顯得万分凝重。
  出了地下室,來在庭園之中,司徒霜冷冷地道:“少俠,你當知公主的心意?”
  甘棠心弦一顫,故作不解地道:“心意!什么心意?”
  “她第一次愛上了一個男人!”
  “哦!她……”
  “那男人便是你!”
  對方毫無掩飾地說破,甘棠可就無法再裝聾作啞了,但如何措詞呢?如果率直拒絕,必定會傷孫瓊瑤的自尊心。
  心念略略一轉后,道:“在下非常感謝公主的厚愛,不過,她恐怕會失望!”
  “少俠,普天之下,像公主這等才貌雙全的,恐怕很難找到一二人。”
  “這是事實,在下承認!”
  “你完全無動于衷!”
  “人非太上,亦非木石,在下不敢說無動于衷!”
  “那你也愛她?”
  “不!”
  “為什么?”
  “司徒姑娘,各人有不同的處境与立場,有些事是不足為人道的。”
  “我知道,你深深愛著你的表姐,對嗎?”
  甘棠苦苦一笑道:“這一點,恕在下不便作答了!”
  司徒霜冷笑一聲,毫不放松地緊迫道:“少俠曾說過并不愛令表姐。”
  “是的!”
  “那何不能接受敝公主的情意呢?”
  “姑娘,你知道有一樣東西不能勉強,便是感情!”
  司徒霜凝視了甘棠半晌,幽幽地道:“你請便吧!”
  甘棠一拱手道:“請回轉!”
  邁步便向園外走去,銳敏的感覺告訴他,園內每一處可以匿身的地方,都埋伏有高手,可說戒備森嚴,孫瓊瑤与司徒霜功力若何,他無法下判斷,但若以普通高手來對付“白袍怪人”,后果是可想而知的,以“天絕地宮”為例,若非自己适時出關,力斗“白袍怪人”,整座地宮,恐怕很難留下活口。“白袍怪人”手下那批蒙面人,無一不是震惊武林的一流高手,這一戰,的确是吉凶未卜,后果難料。出了廢園,一看,已是日頭平西時分,距“血帖”附柬所訂的時辰已不遠了。
  四周宁靜如恒,誰知道一場駭人的風暴,正在醞釀之中呢?
  距廢園不遠,有一簇占地數畝的茂林。
  甘棠掃了那簇茂林一眼,心中已有成算,腳步卻不曾停,徑直朝与茂林相反的方向走去,腦海中,又浮起孫瓊瑤的絕世丰姿……
  美人如玉,只可惜他難以消受。
  他不期然地想到了受刺激出奔的林云,她怎樣了?
  驀地——
  一個人影從路旁閃出。
  “少主!”
  甘棠定睛一看,現身的赫然是“天威院”掌院程琦。
  “是程院主!”
  “且喜少主無恙!”
  “程院主怎地來到此間?”
  “少主被‘東海’來人邀入廢園,卑座据報之后,惟恐有所差遣,所以赶來布置一切。半日前,發現‘血帖’出現園內,忖測可能与少主有關,又發現了急訊,現在‘天威’、‘神武’兩院弟子百人,業已在廢園四周布陣,請少主示知情況!”
  甘棠心中大是激動,自己在“天絕門”中,已是一人之下,然而身世卻使他必須放棄這奇跡般得來的地位。目前,在自己未完成太夫人部分心愿之前,這身份仍須保留。
  他思索了一陣之后,道:“死神將在黃昏后來臨,目的是對付‘東海’派中人。”
  “少主,本門血債是否就此索討?”
  “當然!”
  “請示如何行動?”
  “屆時,我引走‘死神’,本門弟子可協力‘東海派’剪除那些魔爪子!”
  “少主獨力對付‘死神’?”
  “程院主,這樣可以減少無謂的傷亡。”
  “是的,卑座遵命!”
  “還有,如果‘死神’是一人行動,本門弟子就不必露面了!”
  “是!”
  “時間差不多了,我先走一步!”
  “少主請。”
  甘棠展開身形,一溜煙般逝去,奔了一程,估量已脫出所有樁卡的視線之外,才繞了一個大彎,神不知鬼不覺地隱入那廢園右側約七十丈遠的茂林里面。
  他揀了一株枝濃葉密的巨樹,隱身樹帽之中,這樣視力可以不受阻礙,對整座廢園和各方通道,全在監視之中。
  太陽,發出它一天中最后一刻的絢麗光華,歸鳥覓巢,炊煙四起,牧童橫牛背,樵夫夾在荷鋤的農夫群中,談笑而歸,好一幅動人的鄉村晚景。
  誰知道,在這幅和諧的圖畫后面,隱伏著可怕的血腥殺机。
  晚霞收盡,夜翼伸展,遠遠的鎮上亮起了星星燈火。
  甘棠正在樹帽之上,眼光不斷地向四方掃瞄。
  空气在沉寂之中含蘊著窒人的緊張。
  甘棠在心底暗自盤算,今夜如能除去“白袍怪人”,算是對太夫人對孫瓊瑤与司徒霜,在良心上有了一個交代,間或的算是盡了一分武人的天職,如事与愿違,自己剩下唯一要做的一件事,便是赴太行山再找“魔母”追出殘殺義父義兄的凶手,了卻太夫人的心愿,然后,永絕江湖,讓這羞辱的生命,悄悄地結束。
  大地呈現一片迷蒙,“白袍怪人”所約的時辰到了,但一無征兆。
  難道“白袍怪人”另有陰謀?
  正當心念漸趨焦灼之際——
  數十條幽靈般的白色人影,浮動著,以惊人的速度扑向廢園。
  緊接著,廢園中傳出第一聲凄厲刺耳的慘號。
  第二聲!
  第三聲!
  暴喝与喊殺之聲隨之而起。
  無數黑影,散落地,繼白色人影之后,扑向廢園。不言可喻,后來的黑色人影,是“天絕門”屬下弟子。
  慘號此起彼落,只這眨眼工夫,已有十人以上傷亡。
  是時候了!
  甘棠從腰間抽出“龍鳳竹蕭”,貫注內力,吹奏起來。
  一邊吹,目光毫不松懈的注視著廢園方向。
  一抹淡淡的白影,向他藏身的茂林飄來。
  他收起竹蕭,飄身下樹,心頭不自覺地一陣緊張,他知道,一場武林中罕見罕聞的生死之搏就要展開,而他必須全力以赴。
  這一次,該是他武力達到巔峰狀態之后的一次考驗。
  獨斗“死神”,這是他以前想都不曾想過的問題。
  微風颯然,一個蒙面白袍怪人已到了身前,來得較他的想像還快了些!
  “嘿嘿嘿嘿……”
  陰森殘忍的笑聲,使人心神皆悚。
  甘棠目射神光,略不稍瞬地盯視著對方。
  “白袍怪人”斂住笑聲,獰聲道:“小子,真想不到以蕭聲愚弄本令主的竟會是你!”
  甘棠冷冰冰地道:“閣下很惊奇,是嗎?”
  “白袍怪人”牙齦咬得格格作響,似乎恨到极處地道:“你小子實在命大!”
  甘棠不屑地嗤了一聲道:“在下該如何稱呼閣下呢?閣下愿意除去面巾嗎?”
  “小子,今夜本令主如再讓你逃出生天,從此永絕江湖!”
  “閣下,彼此彼此!”
  暗夜之中,仍可清晰地看到“白袍怪人”眼中栗人的凶焰。
  如果換在數日之前,甘棠一定會先詢詰“圣城”血案的真相,而現在已無此必要,因為他并非“武圣”骨肉,他不愿提起挖肝碎心的事。
  “白袍怪人”一頓之后再次開口道:“想不到你与‘東海派’搭上了線,本令主大意輸了這一著。”
  甘棠冷哼一聲道:“閣下,你可能滿盤皆輸了!”
  雙方不再開口,彼此凝神對峙。
  廢園方面,戰斗在瘋狂地進行,恐怖的樂章透過夜空,不斷傳來,但甘棠与“白袍怪人”全神貫注在當面的對手,誰也不顧,也不敢分神去想一想。
  絕代高手相拼,是搏斗的精華,場面并不火辣惊人,但生死卻系于無形之中。
  誰的意志薄弱,誰的精神稍懈,誰就注定了敗亡的命運。
  對峙了半盞茶工夫,甘棠的額頭滲出了汗珠,“白袍怪人”白巾蒙面,看不見神色,但絕對好不到哪里去。
  彼此,都覺得對方無懈可擊。無論誰先出手,必招致命的反擊。
  時間在万分緊張中一點一滴的消逝。
  似乎一分一秒都有一年那么長。
  意志力的拼搏,也就是內力的頡頏。
  甘棠所修習的“功力再生”一段,在此際發揮了极大的妙用,內力損耗得快,恢复得也快。
  又是半盞茶的時間過去。
  “白袍怪人”神志一悚,只那么微微的一疏神。
  然而夠了,在絕世高手的眼中,這已盡夠出手了。
  人影一晃,勁气撕裂夜空向四下迸射。
  “波”的一聲暴響,挾以一聲低沉的悶哼。
  “白袍怪人”退了八尺之多。
  但,電光石火的一退之后,又定住了,像石像般豎立不動。
  一塊布片,從“白袍怪人”前襟飄落,襟上立即現出一個掌形空印。
  “天絕掌”在一代恐怖魔頭的身上留下了標記,換了任何一個功力稍遜的高手,這一掌足夠致命而有余。
  甘棠沉凝地、緩慢地,向前挪動腳步,每一步跨出,都似有千鈞之重,身形雖然在移動,但防守并不稍弛,一樣的無懈可擊。
  一步!
  兩步……
  他迫進八步,保持原來出手的距离。
  暗影中,有人影浮動,鬼魅般的迫近斗場,但兩人誰也不分神顧及。
  廢園方面的劇斗近尾聲,瘋狂的樂章已漸趨沉寂。
  “轟隆!”
  巨響撕空裂云,是炸藥爆炸的聲音。
  甘棠心神微微一顫。
  “呀!”
  栗吼聲中,“白袍怪人”閃電出手。
  雙方一合而分,乍分乍合……
  落木蕭蕭,勁風如剪。
  勁气激撞之聲,有如九天雷霆,攝人魂魄。
  “呀!”
  “嗯!”
  栗喝与悶哼齊傳,人影猝然分開兩丈之多。
  甘棠身形連連搖晃,“白袍怪人”卻打了几個踉蹌。
  “少主!”
  數條人影同時搶入場中……
  白影一閃。
  甘棠大喝一聲:“你敢!”
  同一時間,慘號驟傳,當先閃現而鄰近“白袍怪人”的那條身影,飛栽三丈之外,“白袍怪人”閃電般消失于林中。
  惊呼聲中,人影從四方閃現涌入場中。
  甘棠目光一掃栽落的身影,不由惊叫一聲:“黃梅,若蘭姑娘!”
  另一條嬌俏身影,彈身上前抱起黃梅,顫聲道:“少主,她……恐怕活不成了!”
  抱起黃梅的,是侍婢之一的紫娟。
  甘棠肝膽皆炸,飄身上前,只見黃梅半邊頭骨業已破裂,血洞中可見白慘慘的腦漿,面上已沒有一絲血色,酥胸在劇烈的起伏。
  甘棠盼顧之下,向疾奔而至的“神武院”院主姜鳴松道:“姜院主,看她還有救否?”
  姜鳴松急趨近前,“天威院”院主程琦也适時而至,雙雙上前探視。
  “天威院主程琦”對歧黃之術修為較深,察看之后,悲憤至极的道:“少主,顱碎腦傷,沒有救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5 10:42:36

 甘棠心頭一沉,哀傷地望著垂死的黃梅。
  只見她雙目一睜,失神地左右顧盼,最后停在甘棠面上,唇瓣動了半晌,才吐出了細如蚊納般的几個字:“報……仇……西門……”
  頭一偏,死了!
  紫鵑慘然喚了一聲:“梅妹!”豆大的淚珠,滾滾而落。
  所有在場的“天絕”門下,齊齊面露悲憤之色,不少人垂下淚來。
  太夫人五侍婢,先后已有三人毀在“白袍怪人”之手。
  甘棠內心凄測十分,他懂得黃梅臨死那几個字的意思,往事涌上心頭。
  黃梅本名伍若蘭,是“玉碟堡”外務管事伍天才之女,伍天才奉西門嵩之命迫害甘棠,事后,被西門嵩殺之滅口。群雄大會之日,伍若蘭替父報仇,謀刺不成,為長老南宮由化身的“無名老人”巧計所救,收歸太夫人座下為侍婢,想不到竟遭橫死。
  顯然,她父他未報,死不瞑目,把這心愿,寄予甘棠。
  除了某些事件,使甘棠含恨之外,一般說來,西門嵩在武林正道人物中,名望相當崇高,要談為伍若蘭報仇,是件非常棘手的事。
  甘棠對江湖事業已心如死灰,除了擠兌到頭上的他不得不應付外,的确不愿再擔事端,但面對死者,言猶在耳,他不能不有所表示。
  當下,沉聲道:“黃梅,伍姑娘,我答應盡力!”
  “東海”派屬下司徒霜,与十几名武士,也圍近前來,每一個人身上,都是血跡斑斑,想見剛才拼斗之慘。
  甘棠目注司徒霜道:“姑娘,那邊情況如何?”
  司徒霜以熱切敬佩的眼光看著甘棠道:“敬謝掌門援手之德,經檢點現場,敝派死二十,傷十五,貴派犧牲了十一位,敵方遺尸九具!”
  “哦!方才的爆炸……”
  “僅炸毀了廢屋數棟,對方似乎不知地下室的方位!”
  “貴主人無恙?”
  “承少主關怀,公主無恙!”
  甘棠旋又向“神武院主”道:“姜院主,請派人妥為料理黃梅善后!”
  姜鳴松躬身道:“這是卑座份內之事!”
  說著,向紫鵑道:“男女有別,請姑娘暫時看守黃梅侍衛的遺体,本座立即備棺前來收殮!”
  紫鵑無言地點了點頭。
  甘棠又道:“姜院主,廢園之內本門死難弟子的善后辦了沒有?”
  “回少主,卑座早已派人到鎮上購買棺木了……”
  司徒霜接口道:“如貴門沒有特別葬典,愚意以為擇廢園一角安葬,如何?”
  甘棠點了點頭,道:“姜院主,你們這位司徒姑娘商量著料理吧!”
  “遵命!”
  有些聞風而至的江湖人物,感歎一番之后,相繼离開。
  甘棠又轉向程琦道:“程院主,對‘死神’手下的遺体,可曾驗過?”
  程崎恭謹的道:“業已查過,全是陌生面孔,沒有蛛絲馬跡可循!”
  “嗯,我有事先走一步,請協助姜院主善后!”
  “是!”
  司徒霜望著甘棠似乎想說什么,卻又沒有開口發聲……
  “送少主!”
  在“天絕門”所屬各級弟子施禮恭送下,甘棠彈身离開。
  照理,他該親自指揮善后處理,以慰死者英靈,但,心中別有所念的他,心理上已失去平衡,下意識中,他憎厭這种群眾薈聚的場合,他需要孤獨……
  “天絕門”少主擊敗“死神”的新聞,數日間轟動了整座武林。
  被視為無敵的恐怖巨魔,算是有了克星,雖然時至今日,仍無人知道“死神”的面目,但這消息已足可使所有“武道”中人歡欣鼓舞了。
  被恐怖陰霾籠罩的武林,算是看見了一線希望的曙光。
  施天棠在輾轉相傳之下,變成了神,變成了傳奇人物。
  甘棠很慶幸別人只當他是“天絕門”少主施天棠,而沒有當他是“武圣甘敬堯”之后,這使他精神上的壓力輕些,因為甘棠這兩個字,已不再是榮譽的象征,而成了一种恥辱的標志!
  雖然,他不知道自己是誰的儿子,但從義父之姓,總還說得過去。
  這一天,過了許州,他准備經登封,北轉,扑奔太行山。
  他想,這是他最后一次的奔波,待尋到“魔母”,查明殺害義父兄的凶手,報了仇,算是對“天絕門”与太夫人有了交待,江湖中將不再有他這個人……
  距許州城約莫三十里,有一座石拱橋,叫做“拱宸橋”,全用青石砌造,橋長十丈,寬可容四騎并馳。
  因為是來往通衢,橋的兩端自然地形成了市集。
  甘棠怕多生枝節,所以在許州城沒有停留,來到橋頭,感到饑腸轆轤,腹如雷鳴,信步折入一間酒店之中,揀了角落里一副座頭,要了酒食,悶悶地吃喝起來。
  時已中午,座中酒店上了六七成,亂哄哄鬧嚷成一片。
  驀地——
  一個霹靂似的粗喉嚨怪喊一聲道:“什么,鮑二父,你說‘死神’?”
  這一嚷,喧鬧之聲驟然止歇,所有的酒客,把目光掃向居中一個酒座。
  甘棠不期然的轉頭望去,只見一個粗擴的漢子,睜著兩只牛眼,瞪視著与他同座的一個形態猥瑣的老者。
  那猥瑣老者呷了一口酒,煞有介事的把手亂搖道:“嚷不得,我鮑二還不想死呢?”
  粗獷漢子哈哈一笑道:“二爺,干脆說出來讓在座的朋友們飽飽耳福……”
  “我的天,這可不是飽耳福的事。”
  “二爺,‘死神’下手的對象是各門大派的著腦人物,不會光顧到您……”
  酒店中有人插口道:“二爺,您是許州城有名的万事通,有什么江湖大事發生了?”
  猥瑣老者用手一捻頷下几根疏落的鼠須,一嘟嘟喝干了杯中酒,神色一怔,道:“各位大概听說過‘血帖’這玩意……”
  所有在座的酒客,一個個面現駭色,沒有人答腔。
  猥瑣老者目光遍歸全座一眼,又慢吞吞地接下去道:“所謂‘血帖’,便是‘死神’的標記,‘血帖’所至,殺劫隨之,可真比閻王老爺的請帖還要靈驗……”
  甘棠又低下頭去喝酒,他知道這些正是茶酒館閒談的好資料,不足為奇。
  整個酒座間,業已靜得落針可聞。
  猥瑣老者干咳了一聲,鼠眼睜得滾圓,以低沉有力的聲音道:“死神,來無影,去無蹤,武林中各大門派幫會,几乎全被光顧過,座中大概不少武林朋友,并非老夫危言聳听,武林已面臨末日的恐怖,想不到出了奇跡……”
  “奇跡?”
  “什么奇跡?”
  酒店中七嘴八舌地提出了問題。
  猥瑣老者頓了一頓,接下去道:“說也難信,‘死神’竟然碰到了對頭克星。這事發生在桐柏境內,是最近几天的事,更奇的是這顆武林救星是個二十左右的少年……”
  “哦!”
  惊歎之聲響成一片。
  “這少年听說是久已不現江湖的‘天絕門’少主,功力業已到了通神入圣之境,一場惊大動地的大戰,竟使‘死神’吐血而逃……”
  粗獷漢子“砰”的一擊桌面,酒杯跳起尺來高,碗碎了一地。
  “好哇!不知這少主是什么樣子?”猥瑣老者望著狼藉的酒菜,皺眉又道:“這少主生來倒与常人不同,身高九尺,臂闊三尺,力能隔山打虎……”
  說到這里,打了一個呃,突然頓住了。
  甘棠几乎失口而笑,不自覺地抬起頭望了老者一眼,這一望,不由呆了,這姓鮑的猥瑣老者兩眼發直,竟然已斷了气。
  座中酒客還沒有發現這惊人的變故,一個個瞪目張口,等待下文。
  甘棠心中的駭异,簡直無法以言語形容,是誰有這等身手,殺人于無形?如果自己不自顧吃喝,可能會發現下手之人。
  他的目光迅快的一掃現場,看不出可疑的人。
  這老者的被殺,是否与“白袍怪人”有關,因為他在言語中對“死神”有所侮慢,除此,他沒有被殺的理由;同時,除了“白袍怪人”或他的手下,江湖中很難找出這等功力的好手,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殺人于無形。
  与老者同桌的粗漢“噫”一聲道:“二爺,怎么不說下去?哦!酒保,酒菜重新來過!”
  “砰!”
  猥瑣老者栽了下去。
  “哇!哇!”
  惊呼之聲響成一片,隨著惊呼之聲,人影一陣鳥亂,紛紛奪門而出,連那粗漢也跟著酒客逃遁無蹤。
  店伙一個個面無血色,連上前探視都不敢。
  甘棠緩緩起身,正待看個清楚,這老者是如何被殺的,腳步才移,一個冷冷的聲音傳了過來!
  “不必看了,是被魚刺射中‘腦戶穴’而死的!”
  甘棠大吃一惊,循聲轉目,另一個角落上,端坐著一個書生打扮的少年,一臉陰鷙之色,使人一見就生出极不愉快的感覺。
  他与這書生是唯一留在現場的兩人。
  這書生能一口道出老者致死之由,的确使人駭异。
  甘棠注視了對方一眼,道:“兄台如何稱呼?”
  “在下金文煥。”
  “哦!金兄好眼力!”
  “過獎!”
  “金兄當知道出手的人是誰?”
  “不錯!”
  “敢問是何許人物!”
  “對不起,君子明哲保身,謹言慎行。這個鮑二爺顯然是禍從口出,兄弟我可不愿饒舌買禍。”
  甘棠心中一動道:“金兄所謂禍從口出,是指死者曾在言語中触犯了‘死神’么?”
  金文煥冷冷地道:“在下不敢多言!”
  甘棠覺得自己根本沒有管這閒事的必要,當下微微一哂道:“兄台明哲保身,在下佩服!”
  說完,拋了一塊碎銀在桌上,大步向外走去,也懶得与姓金的書生兜搭客套,姓金的也怪,竟未回問甘棠的姓名來歷。
  出了店門,走不到百步,便是“拱宸橋”。
  上得橋來,只見河水悠悠,垂柳夾岸,小舟載浮載沉,蓑翁垂釣,漁郎撒网,他忽然感到江湖中爭長竟短,是多么愚昧而可笑。
  他同時也惊异于自己在短短的時日中,竟然變成了連自己都不認識的一個人,這改變實在太大了。
  不久前,他夢想著天倫之樂,不計任何代价打探母親的下落,而現在,他不敢也不愿想及母親,一想到私生子三個字,便無法忍受。
  “甘兄請留步!”
  甘棠轉頭一看,那姓金的書生已跟上橋來,甘兄兩個字在他听來覺得十分刺耳,但使他惊异的是對方竟能叫出他的真姓,他重新估量了對方一眼,道:“兄台怎知在下姓甘?”
  金文煥陰陰一笑道:“甘兄現在已名聞環宇,這何足為奇?”
  甘棠冷漠地道:“在下不姓甘!”
  “兄弟知道兄台不姓甘!”
  “什么,兄台知道在下不姓甘?”
  “是的!”
  “兄台此言必有所本?”
  “當然!”
  “愿聞其詳?”
  金文煥神秘地一笑道:“說起來……喂,還是不說的好!”
  甘棠俊面一寒,道:“在下不喜歡吞吞吐吐!”
  “是甘兄要兄弟說出真情?”
  “就算是吧!”
  “其實,這僅是一种巧合,因為兄弟不久前听聞丐幫桐柏分舵弟子悉數罹難慘死‘大佛窟’,一念好奇,前往查看,不意听到了‘玉牒堡主’師兄妹之間的一段話!”
  甘棠如被雷擊,全身起了一陣痙攣,照此說來,自己丑惡的身世,業已傳入江湖,自己將有何面目再見人。
  身形一個踉蹌,退了兩步,恨不能立即一死,以求解脫。
  金文煥當頭一揖道:“請恕小弟直言冒犯!”
  甘棠覺得自己的頭腦快要爆炸了,心中產生了一种狂亂的情緒,一股莫名的恨意涌了上來,他無法分辨這种感受,他只覺得恨,恨自己,恨任何人,連母親与不知名姓的父親在內,他有一种需要發泄的沖動,他開了口,音調冷森得近于恐怖:“金兄,請你离開!”
  金文煥訝然道:“為什么?”
  甘棠大聲道:“別問我為什么,离開我!”
  “小弟不明白?”
  “你明白就遲了?”
  “莫非……”
  甘棠頓時面罩恐怖殺机,栗聲道:“我會殺你!”
  金文煥吃惊地退了一步,駭然道:“兄台是在說笑?”
  “在下很認真,不是說笑!”
  “小弟与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只那句冒犯的話,是兄台迫小弟說的!”
  “你跟上來就是為了說那句話?”
  “哦!不,小弟只是覺得像兄台這等人物,失之交臂,未免可惜……”
  “你可惜自己的生命吧!請便!”
  “小弟攀不上?”
  甘棠看出對方所說的完全言不由衷,毫無誠意,其目的极可能是存心卑視,認為自己不光明的奇丑身世,雖功力擊敗“死神”,也無光榮可言。
  心念之中,向前欺近一步,道:“姓金的,識相些,別迫在下殺你!”
  金文煥不知是何居心,反而冷笑一聲道:“兄台,你縱使殺了小弟,并不能改變既有的事實,而況小弟是真心……”
  甘棠的理性迅快地消失,自卑与屈辱使他發狂,形成了亟待發泄的沖動。
  他再向前迫進了兩步,一招手道:“看來,我只好殺你了!”
  金文煥閃電般彈身退到橋上,揚聲道:“甘少俠,施少主,哈哈哈哈……”
  惡毒的譏笑聲中,金文煥返身飛逝,快得如一溜淡煙,瞬息無蹤。
  甘棠僵直地兀立橋頭,腦海在狂亂之后變為一片空白。
  不知過了多久,身側突響起了二個聲音:“見過少主!”
  甘棠從無意識的狀態中被喚了回來,只見身前站著一個青衣婦人,正困惑不解地看著自己,那神情,使甘棠的狂念再被勾起,大聲喝道:“你是誰?”
  青衣婦人赶緊躬身道:“奇門派屬下分壇主陳云娘!”
  “你……奇門派分壇主?”
  “是的!”
  “找在下什么事?”
  “稟少主……”
  自經金文煥那一鬧,甘棠心中認定自己奇丑的身世業已無人不曉,他豈能接受這少主兩字的稱呼,尤其“奇門派”三個字使他聯想到不貞的母親,狂聲道:“我不是什么少主!”
  陳云娘惊悸莫名的退了兩步,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甘棠這出乎常情的態度,使她惊惶失措,莫名其所以然。
  甘棠冷冰冰地道:“我要走了!”
  說著,蹣跚地向橋的另一端走去,那姿態,根本不象是練武的人,當然更不像是一個身怀蓋世神功的絕頂高手。
  出了橋頭小集,前面是坦蕩的官道,他离開正道,折向荒野行去,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么要這樣做,只是茫然地頹喪地,挪動著腳步。
  “少主,您……”
  分壇主陳云娘追了上來,惶然喚著。
  甘棠止步回身,那目光,神色,使陳云娘万分駭异。
  “陳分壇主,你這是什么意思?”
  “少主你怎么了?”
  “告訴你別稱在下少主!”
  “這……這……為什么?”
  “不為什么,在下并非貴門少主!”
  陳云娘室了片刻,才囁嚅的道:“卑座,稟報一件事……”
  “什么事?”
  “關于小姐……”
  潛意識中,甘棠對林云還存在有极深的情感,聞言之下,神色一緩道:“她怎么樣?”
  “据卑座屬下弟子回報,小姐可能栖身在五虎岭后一道山澗之中,此事業已飛訊令主,在此巧遇少主,确是最好不過。”
  “貴座說可能,是什么意思?”
  “因為在那山洞入口處,發現布有本門奇陣,小姐一向精于此道,研判之下,斷定必是小姐隱身澗中,而小姐出走,是為了少主,所以卑座認為如少主出面,可能很容易勸說小姐回頭……”
  “五虎岭坐落何處?”
  “在登封城外,距嵩山不遠!”
  甘棠低頭沉思,該不該再見林云一面,他想象到見了面免不了糾纏,那徒增感情上難以忍受的痛苦,如置之不理呢,于情于理都不該,林云對他的恩情,可說山高海深,雖然,一切恩怨情仇,在他心中已化為灰燼,但面對現實,良知依然會复蘇,他下不了這絕情。
  久久之后,一咬牙道:“今天能赶到地頭嗎?”
  “到登封沒有問題,明早人山!”
  “好,我們走!”
  五虎岭主峰之后。
  一道干涸了的山澗,夾峙在平滑如鏡的兩面峭壁之間,洞口,縱深十丈,不規則地堆了些石塊,中間夾雜著一些竹木,看上去平平無奇,然而這正是一道無异于天塹巨壑的障礙——奇門陣勢,如果不諳此道,寸步難行。
  數條人影,匯集澗口,地上,還躺著三名黑衣漢子,血跡斑斑,似受傷不輕。
  他們,正是甘棠和分壇主陳云娘的一干手下。
  陳云娘憂形于色地道:“想不到小姐會出手傷人!”
  受傷者之一呻吟著道:“若非弟子見机,只怕已不能活著出澗!”
  “你沒向小姐解釋?”
  “沒有机會,甫一見面,小姐便施殺手。”
  “她……怎么會呢?”
  “小姐的神志似乎已不大正常……”
  “你說小姐已經精神失常?”
  “据屬下的觀察可能是如此,她……她……”
  “她怎么樣?”
  “屬下該說嗎?”
  “無論什么情況,你照實說好了!”
  “小姐見面劈頭第一句話便是,好,你們殺了他就替他償命……”
  “他?”
  “小姐是指少主而言!”
  “哦!”
  甘棠顫栗了,林云因自己而精神失常,在她出走的當時,認定自己逃不出外祖父“三目老人”等的毒手,她當然想不到變化有如此之大,生死之敵,本是一家人。
  分壇主陳云娘目視甘棠道:“少主,如何處理?”
  甘棠心情沉重地道:“我進去看看。”
  “好,解鈴還須系鈴人,少主一個人進去最好,現在請少主先記住入陣勢的方法。”說著,揀了一段松枝,在地上划了些圈點,一條彎曲的線路,繞穿那些不規則的圈點而進。
  甘棠看了片刻,默然記于心,道了聲:“承指教!”彈身便朝陣內奔去。
  奇門陣勢固屬玄奧莫測,但明白了其中訣竅,又平淡無奇了,看在眼內,仍然還是些不規則的石堆与竹木而已。
  顧盼之間,通過了奇陣,展目望去,只見遠遠地一塊突兀巨石之上,坐著一個孤凄的人影,不言可知,她便是痴情女子林云了。
  甘棠剎住身形,胸中思緒起伏如濤,往事,一幕一幕閃現心頭,旅邸邂逅,牡丹密箋,古陵重晤,巨宅訂交,舍命相救……
  這些,似乎近在眼前,又似乎變得非常遙遠。
  好不容易,把紛亂的情緒壓抑下來,悄悄地向前方逼近,輕飄得像幽靈。
  近了,看得更真切了,只見她玉顏憔悴,衣裙不整,手中撫弄著一朵山躑躅,血紅刺眼,如云秀發亂散地披在肩頭,兩眼發直,失神地望著虛空。
  她似沒有發覺甘棠的來臨,口里喃喃地叼念著:“但教心似釵鈿堅,天上人間會相見……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甘棠的心碎了,淚水悄然滑落。
  他想向前抱她吻她,吻她……
  然而,身世奇丑的自卑感,強有力地阻止了他的沖動。
  他知道自己必須冷靜,好好地處理這情況,否則后果將非常可怕,因為自己業已是沒有面目堂堂正正做人的人了。
  “云姐!”
  他用了极大的勇气,顫抖地喚了一聲。
  林云如中蛇蝎般的一躍下石,直瞪著甘棠。
  那目光,對甘棠來說,完全是陌生的,呆滯、散亂,夾著令人惊粟的恨毒。
  她變了,完全變了,靈慧、柔和、痴情,這些熟悉的光彩已蕩然無存。
  甘棠的內心再次起了撕裂的痛苦,他再叫了一聲:“云姐,你不認識我?”
  林云死死地盯視著甘棠,神情在轉變,茫然、惊疑,最后是憎恨。
  “你……是誰?”
  “云姐,再看看,我是你棠弟啊!”
  “你……魔鬼,騙我,他死了,你們殺了他,拿命來!”
  “砰!砰!”
  甘棠踉蹌退了兩步,他沒有閃避,也沒有封擋,他以贖罪的心情硬承對方駭人的攻擊,俊面全是痛苦之色,不是肉体上的痛苦,而是心靈的痛苦。
  他此刻的心情,誰能了解呢?
  林云雖是神志不清,但功力仍在,出手的招式,全憑本能,力道可比平時更加駭人,略略一窒之后,再度出手。
  “奇門”武學,詭辣玄奧,而她出擊的部位,全是致命之處。
  甘棠在林云瘋狂攻擊之下,步步后退,雖說“天絕”武學,异于一般武學,經血反行,要穴受擊不虞性命,但人總是血肉之軀,而且林云并非庸手。
  片刻之間,他身中百掌之多。
  “哇!”
  一股血箭奪口射出,全噴在林云面上,頓時成了一個血面人,上衣也斑斕一片。
  這一來,卻阻遏了林云瘋狂的行為。
  精神失常者的心理,無人能猜度,林云木然地就地坐下,不言不動。
  甘棠慘然一笑,這一陣奔雷駭電的攻擊,使他感到一陣下意識的快意,似乎心靈上的負荷,已經減輕了不少。
  他本來在對方出手的當時,可以制住對方的穴道,但他沒有這樣做。
  他的心理,多少也似乎有些反常。
  他望著行尸走肉似的林云,心中忽發奇想,兩人就此死了,也未嘗不是很好的解脫,讓一切成為過去,化為烏有……
  就在此刻——
  一條白影,電射而至,赫然是一個面如冠玉的白衣書生。
  他,正是林云的胞弟林鵬。
  林鵬望了他姐姐几眼,突然暴喝一聲:“甘棠,我要你的命!”
  一掌劈向甘棠當胸。
  甘棠受了林云百掌之多,若非神功護住心脈,早已一命歸西,豈堪再受林鵬挾恨而發的一擊。
  “砰!”
  甘棠連退了三四步,口里不禁悶哼出聲,一股血箭射出老遠。
  林鵬估不到甘棠竟然不閃避,不還手,也不運功相抗,反而呆了,因為他清楚,他說什么也不是甘棠的對手,出手,只是激于气憤。
  甘棠一抹口邊血漬,道:“林鵬,你來得正好!”
  林鵬望著血人般似的林云,栗聲道:“你把她怎樣了?”
  甘棠面上的肌肉抽動了數下,道:“我……把她怎么樣?哈哈哈哈……”
  “甘棠,有什么可笑的?”
  “不錯,沒有什么可笑。”
  “你竟狠心把我姐姐打成這個樣子……”
  “你見我出手了?”
  林鵬聞言一得,仔細一看,已看出了端倪,心中頓生歉疚之感,但少年气盛,傷心于姐姐的遭遇,表面上仍充滿恨意地道:“甘棠,我姐姐若有三長兩短,我要你的命!”
  甘棠苦苦一笑道:“表弟,那已不須你出手了,我會安排我自己。”
  林云忽地抬頭,一眼望見了林鵬,先是聚眉苦思,繼而大叫一聲:“凶手,償命!”
  嬌軀電彈而起,一拳攻向林鵬。
  “姐姐,是我呀!”
  惊叫聲中,電退八尺,避過了這駭人的一擊。
  林云一擊落空,并不住手,再次攻上,招如雨落。
  好在是同一武功路數,林鵬知所趨避,但光避不打,主動全無,加之以心煩意亂,几個照面應付下來,業已汗透重衫,狼狽不堪了。
  甘棠挪步上前,輕輕舉手,點了林云的穴道。
  林云虛軟地躺倒地面。
  林鵬忍不住淚珠滾滾而下,手足情深,豈能不痛心疾首。
  甘棠冷冷地道:“現在我替她療這失心之症。”
  “你……能使她复原?”
  “盡力而為,我這是第一次施術。”
  甘棠從怀中取出了“伏神丸”,塞入林云櫻桃小口之內。
  這“伏神丸”本是太夫人給他作為救治那個丐幫桐柏分舵主呂有信看管的瘋漢所用的,瘋漢与丐幫分舵弟子,已經全部遭“白袍怪人”殘殺在“大佛窟”中,想不到卻用來救治林云,真是一飲一啄,莫非前定了。
  然后,他盤膝跌坐林云身旁,先點她數處大穴。
  當手指触到林云酥軟的嬌軀,他不禁地想起太行山中,為了察看傷勢,初次識破林云女儿之身的那一幕,心頭不禁卜卜亂跳起來。
  但,他隨即自制住了。
  治療這失心之症,非同儿戲,只要稍一大意,便是不了之局。
  他按照太夫人指示的治療之法,盡心施為。
  過分耗用真元,牽動了內傷,口角義沁出了鮮血,但他已顧不得了。
  林鵬看在眼中,面上才算有了歉疚之意。
  足有一個時辰,甘棠收功睜眼。
  林云心神已复,但穴道未解,仍無法動彈,只茫然地轉動著目光,顯然,她還沒有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甘棠心頭閃電升起一個念頭,伸指點了她的睡穴,向林鵬道:“讓她熟睡半個時辰,再解穴道,不過……”
  林鵬神態已完全改變,激動地道:“表哥,不過什么?”
  “為防她醒后有什么意外的舉動,你得十分當心。”
  “好的!”
  “我……該走了!”
  說著站起身來。
  他點林云睡穴的目的,是不愿和她對面相晤,他怕無法控制自己的情感,他要在林云完全恢复之前离開她,這決定是相當痛苦的。
  林鵬惊异地道:“什么,你要走?”
  “是的!”
  “為什么?”
  甘棠盡力掩飾內心的痛苦,使之不現于神色,淡淡地道:“我還有急事要辦,一刻也不能耽擱。”
  “你不等我姐姐复原?”
  “時間不允許了!”
  林鵬十分困惑地看了甘棠一眼,道:“表兄,你似乎言不由衷?”甘棠內心一陣抽搐,索性咬了咬牙,道:“表弟,有件事奉告你!”
  “請吩咐!”
  “我此去是辦理‘天絕門’一件大事,吉凶難料……如果,如果我在一月之內沒有消息,那便是已經不在人間了……”
  林鵬悚然惊呼道:“表哥,你說什么?”
  甘棠強按住激動的情緒道:“我受‘天絕門’培植大恩,義不容辭,生死在所不計。”
  “什么大事?”
  “這一點恕難奉告!”
  “如姐姐以后問起,万一你……她能受得了第二次的打擊嗎?”
  “這……請愿諒我無法顧及了!”
  驀地——
  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道:“那你何必救她,讓她死了或是瘋癲一世,豈不更好!”
  甘棠如中雷擊,驀地回身,一看,傻了。
  他只覺得像驟然失足万丈深潭,虛飄,沉落,沉落……
  這一刻,比死還要難受。
  他不知如何處理這情況?如何安排自己?
  決心,已受到考驗。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5 10:43:32

第十八章 落日孤鶩

  甘棠回身一看,一顆心頓往下沉,不知如何應付這場面。
  來的,正是林云的母親,他的阿姨,“奇門令主朱玉芳”。只見她面寒如冰,滿帶怒容,例外地,她沒有以黑紗蒙面。
  甘棠低低地喚了一聲:“姨媽!”
  “奇門今主”怜惜地注視了沉沉入睡的林云片刻,轉向甘棠道:“孩子,你忍心嗎?”
  甘棠打了一個冷顫,的确他不該這樣做,但,又不能不這樣做,期期地道:“姨媽,我向表弟說的話您听見了嗎?”
  “嗯!孩子,她為你變成這個樣子,你忍心把她拋棄?”
  “這……不是拋棄!”
  “那是什么?”
  “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愛上了比云儿更美更聰慧的女子?”
  “不,我可以對天發誓,我對表姐的心,至死不變!”
  “你有什么苦衷,對姨媽說說看!”
  甘棠內心激動如狂,他無法啟齒,他能向她說母親不守婦道,自己并非甘氏之后這些話嗎?也許,她早已知道情況,即使不知,相信很快就會傳到她的耳中。
  他痛苦地望了“奇門令主”一眼道:“姨媽,將來您會知道的!”
  “奇門令主”激憤地道:“孩子,你這不是向長輩說話的態度。我問你,如果云儿醒轉之后,知道實情,心疾复發,甚或走上极端,如何善其后?”
  甘棠幽幽地道:“她會原諒我的!”
  “會嗎?這次的教訓還不夠說明一切嗎?您說要為‘天絕門’辦一件大事,吉凶未卜,姑勿論這話的真假,您血仇在身,老母倚閭,能輕言犯險嗎?”
  “血仇?哈哈!”
  甘棠苦澀地笑了笑,仰首長空,欲哭無淚。
  這种反常的態度,使“奇門令主”既不耐,又迷惘,她直覺感到甘棠變了,至于為什么變成這樣,卻又無從想起。
  “孩子,你不能告訴我,但總可以告訴你母親。”
  “母……親?”
  “你,怎么了?”
  甘棠內心起了劇烈的絞扭,是的,該告訴母親,該問問她,与她私通的是誰?自己該姓什么?她為什么要這樣做?使儿女無法做人……
  算了,自己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樣?
  “奇門令主”再次道:“孩子,到底怎么回事?”
  甘棠咬了咬牙,栗聲道:“請轉告家母,她做的事自己明白,我……恨她!”
  最后兩個字出口,身隨而下,猛一彈身,閃電般向峽口划去。
  “回來,甘棠!”
  “奇門令主”厲聲呼斥。
  甘棠充耳不聞,加速瀉去,轉眼無蹤。
  林鵬駭异不止地道:“媽,表哥怎么回事?”
  “奇門令主”茫然地一搖頭道:“不知道,他似乎受了极大委屈,他說,他恨你姨媽,我無法想象,也許你姨媽真的知道,這要問她了。”
  “表哥那決絕的口气,似乎有斷絕親情的意思?”
  “為什么呢?母子之間發生了什么不尋常的事呢?過去的誤會,几乎釀成了人生悲劇……唉!”
  “在提到血仇之時,他似乎很鄙夷,但又似痛苦……”
  “這得赶快通知你姨母,你先走,我們隨后到!”
  “是!”
  且說,甘棠一口气奔出了山區,急急循道北上。一顆赤子的心,已完全破碎了,他几乎沒有勇气去辦這最后一件報答義母的事。
  他后悔,不該向姨母說恨母親的話,但,事實上他的确有太多的恨壓在心頭。
  他怕別人在一路上指認他,他買了一套上布褂,扮成一個村俗少年。
  他不敢去想象林云在清醒之后,將有什么樣的反應。
  一而再的刺激,他的感情逐漸麻木,心靈上的折磨,使他憔悴得失去了原形。
  這一天,途經汜水,渡過了黃河之后,距目的地便不遠了。
  就當他打尖完畢,走向河邊渡頭之際——
  一個水泡眼,衣著十分襤褸的黃臉漢子,趨向身邊,不住地打量,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甘棠不由住了腳,冷冷地望著這漢子。
  黃臉漢子默然走了開去。
  甘棠舉步再往前走,孰料那黃臉漢子竟若即若离地跟在后面,甘棠走到人多的所在,一晃身,繞一道半弧,反欺到漢子身后。
  黃臉漢子蒙然不覺,一見目標消失,忙加快步子赶上前來,左顧右盼,在行人中搜尋,臉上現出十分沮喪之色。
  甘棠輕輕用手一拍那黃臉漢子的肩頭,道:“朋友,你在找在下?”
  黃臉漢子像被毒蛇咬了一口般地跳了起來,回顧一下,見是甘棠,臉上又換過一种欣喜但卻惶惑的神色,道:“閣下的竹簫可否請借一觀?”
  這支“龍鳳竹簫”是丐幫首席六結長老“玉眼乞梁尚通”的信物,為了感謝甘棠解厄之德,特別奉贈,以便行走江湖時隨時差遣丐幫弟子。
  黃臉漢子這樣要求,可說是犯武林之大忌。
  甘棠冷漠地道:“朋友何方高人?”
  黃臉漢子期期艾艾地支吾道:“在下……在下……吳宗德!”
  “朋友要看在下的竹簫?”
  “不!不!哦……只是借看一下!”
  “為什么?”
  “因為這支簫,在下感到眼熟!”
  “眼熟?”
  “是的,只要請閣下再抽出些,讓敝人看看簫身!”
  甘棠抽出竹簫,揚在手中,道:“看吧!”
  黃臉漢子低呼一聲道:“龍鳳竹簫,您……是施少主?”
  “你怎么知道?”
  “請隨小的來!”
  “朋友先表明身份!”
  黃臉漢子目光向左右一逡巡,抑低了嗓聲道:“丐幫黃河分舵南支舵屬下弟子吳宗德!”
  甘棠一怔神,道:“你是丐門弟子?”
  “是的!”
  “不對吧!”
  “請少主借一步說話!”
  “你的裝束……”
  “為蔽人耳目,不得已換了行頭!”
  “好,你帶路!”
  兩人先后离開大路,到了一處隱蔽之地,吳宗德下跪道:“參見長老!”
  甘棠知道這是丐幫的規矩,見信物如見本人,當下掣簫在手,受了對方一禮,道:“怎么回事?”
  吳宗德起身,面上頓現悲憤之容,道:“黃河南北兩支舵已被挑了,弟子十有八九遭難,剩下的星散四方,不敢以真正身份出現,昨夜分舵也被毀……”
  甘棠一皺眉道:“什么人作的?”
  “死亡使者!”
  “什么?死亡使者?”
  “是的!”
  “總舵方面有什么反應?”
  “總舵自經變故之后,幫務差不多陷于停頓,分支舵成了各自為政之局,這是敞門開派以來未有過的現象。”
  “你有什么打算?”
  “沒有,因為少主身怀竹簫,但与分舵當初傳令所描述的裝束形貌稍有出入,所以不敢貿然然直陳身份,支舵殘留弟子,還有數千,不知少主可有什么差遣?”
  甘棠心中大是感動,對方在遭劫之余,仍能奉行總舵的命令,可見丐幫勢力遍天下,歷久不衰,并非幸致,見對方一番心意,這件事得管上一管,隨道:“在下無事相煩,吳朋友目前是此地負責人?”
  “是的,總舵密令小的暫時負責。”
  “可知道‘死亡使者’的來蹤去跡?”
  “這一點不知道!”
  “有可能仍在附近嗎?”
  “小的怀疑汜水城中的武場主持人,与‘死亡使者’是一路!”
  “何以見得?”
  “有本門弟子曾發現白衣蒙面人從武場出入,但武場并未發生事故!”
  “嗯!這類武場是什么性質?”
  “大約成立不到兩年,開封南北各大城鎮都有。”
  甘棠暗忖,照此看來,這些武場又是“白袍怪人”派人開設,專門發掘訓練人才以為已用,以“白袍怪人”的作為似乎志在君臨天下,廣收弟子,擴張勢力,同時迫害各大門派,造成一統之勢,是极可能的事,自己雖無意再干預武林是非,但看在竹簫份上,得盡一次力,也好乘机把這信物歸還丐幫。
  心念之中,道:“原來支舵在什么地方安舵?”
  吳宗德朝東一指道:“汜水東門外聚魁閣!”
  “好,你現在立即傳令所有弟子歸舵,并對外揚言今晚复舵!”
  “這……”
  “你只照辦就是!”
  “是!”
  吳宗德雖心存疑慮,但甘棠竹簫在手,這一說等于是命令,他沒有討价還价的余地,當下施禮辭去,自去安排。
  為了這事,甘棠今天已無法渡河北上,他到附近轉了几轉,在酒店中消磨了半天時間,至到黃昏時分,才奔向汜水東門外的聚魁閣。
  這是一幢半坍的古老建筑,由于地處荒郊,平時人跡少到,成了丐儿栖身之地。
  二更鼓起,閣中燃起熊熊柴火,數十丐儿,散坐火旁,一個個神色倉皇,在等待一种不可知的命運。
  暫攝支舵主的吳宗德,則獨坐在香案之前。
  鼓交三更——
  十余人影,扑向了聚魁閣,隨即散開,把聚魁閣暗中圍住。
  一條白衣人影徑扑閣中。
  隨著時間的消逝,閣內數十丐幫弟子的心情愈來愈沉重,顯得极度地不安,望著閣外漆黑的夜空,恐怖的意念在心里迅速的滋生。
  大家都是劫后余生,想起今夜誘引的對象,乃是“死亡使者”,更感吉凶難卜。
  甘棠久未現身,使他們心理上失去了保障。
  暫攝支舵主吳宗德望著香案上即將燃盡的牛油蜡燭,更是焦急万分,如果“死亡使者”突然光臨,而身怀長老信物的施少主在時間上拿控不住的話,后果就不堪設想了,“死亡使者”要解決他們,只是投足舉手之勞。
  誰也沒有開口說話,气氛在死寂中帶著濃厚的恐怖。
  “呀!”
  一聲惊呼,使數十惊弓之鳥為之喪膽。
  火光映照下,一個白衣蒙面人,幽靈般地出現在閣門之外。
  每一個人的血液在剎那之間冷凝了。
  “死亡使者”手中森冷的劍光,逼得人呼吸皆窒。
  數十丐幫弟子,不約而同地起身,排成一橫列,一個個面如死灰。
  吳宗德身為眾丐之首,雖面目失色,但仍不愧丐門血性漢子,挺身上前數步,与“死亡使者”當面而立,橫了橫心,開口道:“閣下光臨有何指教?”
  “死亡使者”森森如利刃的目光,透過蒙面巾,一掃眾丐,陰惻惻地道:“各位敢不畏死,大概來了幫手?”
  吳宗德硬起頭皮道:“閣下意欲何為?”
  “死亡使者”以令人悚栗的聲音道:“本使者由一數到五,各位自行了斷,以免身首不全。”
  眾丐一個個悲憤欲死,但,誰都明白,沒有反抗的余地。
  “一!”
  “二!”
  “三!”
  每一個字從“死亡使者”口里吐出,就像是地獄之門開啟的聲音。
  “四!”
  吳宗德狂叫一聲,手中打狗棒一橫,扑了過去!
  突地——
  一股如山暗勁,不知從何而至,把他扑出的身形逼回原地。
  同一時間,一個冷漠至极的聲音起自“死亡使者”身后:“朋友,請進閣樓一敘!”
  “死亡使者”電彈入內,回身,他原來立足的門檻外,正立著一個村俗打扮的俊美少年,手中高擎著一支竹簫。
  他,正是仗義出手的甘棠。
  數十丐門弟子,齊齊跪了下去,眾聲齊呼:“參見長老。”
  甘棠一抬手,道:“各位免禮!”
  眾丐起身,面目之間換個了一种激動歡喜之色。
  恐怖的陰霾在剎那間一掃而空。
  “死亡使者”栗聲道:“小子,你是丐幫長老?”
  甘棠寒聲道:“現在是!”
  “丐幫中似乎沒有你這一號人物?”
  “這你就不必管了,現在揭下你的面巾!”
  “嘿嘿嘿嘿!憑你……”
  “本人數到三,你自動出示真面目!”
  “一!”
  “二!”
  “死亡使者”冷喝一聲:“先打發你!”劍芒一閃,電劈而出……
  “嗯!”
  悶哼聲中,劍光暴斂,“死亡使者”退回原來位置,一只長劍已到了手中,甘棠手握劍柄,振臂一抖,長劍寸斷,紛碎落地。
  這一手,使眾丐目瞪口張。
  “死亡使者”惊魂出竅,他做夢也估不到丐幫中會有這等人物。
  “噓!”
  “死亡使者”撮口長哨。
  甘棠冰冷地道:“不必費事了,你的同伙一共十四人,不錯吧,他們已先你納命了!”
  “死亡使者”全身一震,突起厲喝道:“小子,原來是你!”
  “你知道我是誰?”
  “有母無父的混帳小子。”
  這句話,像一柄利劍插入甘棠的心窩,登時雙目盡赤,暴吼一聲:“拿命來!”
  身影一晃,不知如何出手,竟把“死亡使者”倒提手中,雙手分執左右兩腳。這一來蒙面巾自然向下退落,露出大半個臉孔。
  吳宗德惊呼一聲道:“他是汜水武場總教練羅大功!”
  這一來,證明了各大城鎮所設的武場,是“白袍怪人”訓練瓜牙的基地,其理至明,他准備統一武林天下。
  甘棠在狂怒之中,也無心追究“白袍怪人”的真正來歷,雙手一分……
  “哇!”
  凄厲刺耳的慘嗥聲中,鮮紅的血向四外迸濺,汜水武場總教練羅大功被活生生地撕成兩半,肝腸五腑撒癘一地。
  這种殺人手法,使眾丐為之悚栗不已。
  驀在此刻——
  門外響起了一個陰惻惻的聲音:“閣下好辣的手段!”
  甘棠松手拋掉分執的尸身,緩緩回過頭去,赫然又是一個“死亡使者”出現。
  空气再呈緊張。
  甘棠余怒未息,稍息的殺机再度涌起,鋼牙一挫,道:“朋友赶死來了?”
  “死亡使者”陰聲道:“本使者特來警告你,這筆帳將算在‘天絕門’、‘奇門派’、‘桐柏’三派的頭上,利息加十倍。”
  甘棠目眥欲裂,他即將隱退之身,豈能連累三派受害,以“白袍怪人”的手段,這可不是虛聲唬嚇,當下身形電彈而出,栗聲道:“我活劈了你!”
  “死亡使者”一晃身到閣外空地之中,長劍已然出鞘。
  甘棠如影隨形而出。
  “死亡使者”一抖腕,劍芒暴伸八尺,憑這一點,證明了這使者不比剛才被活撕的那使者,功力相差在三成之間。
  但,這豈放在甘棠眼下。
  由于對方的一句話,甘棠興起了追究“白袍怪人”來歷,剪除后患的念頭。
  眾丐一涌而出了閣門,齊集廊沿之上。
  甘棠目爆煞芒,罩定了“死亡使者”,一字一句的道:“照實回答本人一個問題,嘗你全尸!”
  “閣下大言不慚!”
  “你想試試看?”
  “無妨!”
  甘棠冷哼一聲,右手電抓而出。
  “唰!”一道劍幕,把正面全部封死,劍气森森迫人,這“死亡使者”的劍術造詣,已到了爐火純青之境,身手高至甘棠,竟然無隙可乘,但“天絕武學”豈是等閒,就在手爪即將触及劍暮的電光石火之間,左掌迅捷無倫地虛按而出。
  雙方的動作,僅只是火花似的一閃,觀戰的丐幫弟子根本無法分辨雙方的攻守。
  “波!”
  勁風与劍气激撞聲中,“死亡使者”退了五步之多。
  “天絕掌”隔空蝕物,甘棠已悟徹了至高心法,這虛按的一掌,所吐的勁道,震散了凝聚的劍气,余波把“死亡使者”震退了五步之多。
  “死亡使者”目芒中頓露駭凜之色。
  “著!”
  暴喝聲中,夾以一聲惊呼。
  “死亡使者”的面巾被抓了下來。
  “呀!是你!”
  甘棠忍不住脫口惊呼,這“死亡使者”赫然正是“拱宸橋”頭酒店中所遇,而又追上橋來糾纏的書生金文煥。
  金文煥會是“白袍怪人”的手下,的确大出甘棠意料之外,不用說,酒店中以魚刺射死那饒舌的鮑二爺的是他的杰作無疑。
  “后會有期!”
  余音尚在,金文煥已走了個無影無蹤。
  甘棠正待起身去追,心念一轉,卸去了勁道,他想如果自己离開,來了第三個“死亡使者”,這數十丐幫弟子,就無法幸免。
  吳宗德大步上前,躬身道:“少主真是神人!”
  甘棠不置答,手持竹簫道:“吳支舵主,這支竹簫請轉交貴幫梁長老,并代致謝意。”
  吳宗德愕然退了一步,道:“小的不敢應命,恐長老見罪……”
  甘棠打斷了對方的話道:“不會,你只說是我執意要歸還就是。”
  “這……”
  “你收下!”
  吳宗德無奈,先行了大禮,然后雙手接了過來。
  甘棠又道:“吳支舵主,‘死神’肆虐,并非貴幫單獨的問題,乃是武林的劫數,今夜之后,對方勢必搜殺貴幫弟子,所以愚意以為立即离開此地躲避凶焰,是為上策!”
  “敬謝指教,小的一定照辦。”
  “再見了!”
  “小的代表全体弟子向少主致謝……”
  “不必客气,我今夜不离此地,貴同門撤退從速。”
  “謹遵台命!”
  “再見!”甘棠离開了聚魁閣,心中又是一團麻,是動身北上尋“魔母”探仇蹤完成義母心愿呢?還是和“白袍怪人”一斗,永絕禍患?
  他隱身暗中,看著吳宗德一行丐門弟子,平安地分散撤离,才松了一口气。
  時已過子夜,眼看距天明已不遠,投宿自是不需要了,他索性折回聚魁閣,躺在閣頂屋脊之上,仰觀天星,盤算行止。
  想來想去,仍然提不起勇气插手過問“白袍怪人”的事,只待天明,渡黃河北上太行,去辦這最后一件公案,此后,一了百了。
  恩怨恨仇,又一一閃過腦海。
  對林云是否太過分?然而,除慧劍斬情絲之外,能如何呢?
  想到東海公主孫瓊瑤,不自覺地心跳加速,綺念橫生,那眩人的美,隱約的愛,雖不動情也動心,自古最難消受美人恩,可是,說什么也不能拾取這份情啊!
  他感到無比的孤獨,也感到自怜。
  夜盡,天明!
  甘棠离了聚魁閣,上路奔向黃河渡口。
  晌午時分,來到渡頭,在攤棚里草草打尖,方待隨人眾上渡……
  突地——
  一個反穿羊皮襖,頭戴風帽的中年漢子,匆匆擠到身邊,低聲道:“少主請留步!”
  甘棠心中微微一震,轉目望去,這人陌生得很,但他口稱少主,不知是“天絕”屬下還是“奇門派”的人,不由一皺眉,道:“你是誰?”
  “卑座‘天威院’屬下地壇香主斐一鳴!”
  “哦!什么事?”
  “請少主移至道旁。”
  “好!”
  兩人擠出人叢,到了路旁僻靜之處,香主斐一鳴重新施禮道:“卑座接本院通知,少主由此道北上,候了一日,終于……”
  “有事嗎?”
  “是的,太夫人令諭,請少主代表本門參加‘生死大會’。”
  “什么?”
  “生死大會!”
  甘棠惊訝又茫然地道:“你從頭說清楚!”
  斐一鳴尷尬地一笑道:“失禮,卑座以為少主業已听到江湖傳語,所以沒有陳述詳情……”
  甘棠因自卑感作祟,一路之上盡量避開人群与熱鬧處所,是以耳目不靈,當下歉然一笑道:“我只顧行路,倒不曾听人提及什么‘生死大會’,你且說說看!”
  “這‘生死大會’是西門嵩發起……”
  “又是他?”
  “武林各門派与知名之士,均已接到武林帖,請各門派掌門或能代表掌門的人士參加,時間是下月十五……”
  “還有十八天!”
  “是的,地點‘玉牒堡’后‘疊石峰’之麓!”
  甘棠心中一動,道:“疊石峰?”
  “是的!”
  “這大會的主旨是什么?”
  “西門堡主向‘死神’挑戰,在峰頭決戰,以中原武林為賭注!”
  “西門嵩挑戰‘死神’?”
  “不錯!”
  “以中原武林為賭注是什么意思?”
  “雙方決斗有一方死亡為止,如西門堡主不幸落敗,中原武林并尊‘死神’為主,不許背信反悔!”
  甘棠意念一轉,道:“西門嵩憑什么代表各門派答應這條件?”
  “据卑座所悉,西門嵩曾事先征求各大門派意見,均獲得支接同意,都認為‘死神’如不除滅,武林非步上末日之途不可,六十年前的故事不能重演,西門嵩以天下為已任,只見一義,不見生死,武道同欽。”
  甘棠心想:西門嵩真的是這种典型的武士嗎?他是“白袍怪人”的敵手嗎?他是否知道“白袍怪人”并非六十年前的“死神”?
  他聯想到西門嵩的長子西門慶云假扮死神,被揭穿后自決而亡的那一幕,當初怀疑玉牒堡与“白袍怪人”之間必有關系,但后來由于“血帖”光顧“玉牒堡”,這判斷不能成立……
  “斐香主,太夫人對這事可有什么特別指示?”
  “除了請少主屆時參加之外,別無指示!”
  “好,我知道了。”
  “請少主示知行止?”
  “我赴太行探查當年殘害上兩代掌門人的凶手!”
  “卑座敬候差遣!”
  “沒事了。”
  “卑座告退!”
  斐一鳴施禮告退。
  甘棠重返渡頭,過河之后,兼程疾馳太行山區,一路之上,他心情沉重得象鉛塊,西門嵩邀集的“生死大會”自己能參加嗎?自己有面目見天下群豪嗎?他深悔應該告訴斐一鳴轉稟太夫人他不能參加,請另派适當人選,但這話不便向一名屬下開口。
  他恨,恨自己為什么有這种奇丑的身世。
  他也恨自己的母親,給他這罪惡的生命。
  距“生死大會”之期,還有半個月以上,如果辦事順利,還可以來得及請太夫人改派其他人選。
  但,如何向老太夫人開口呢?坦承身世,抑是借詞推托,這兩樣他都不愿,可是,又沒有第三條路可供選擇。
  一晝夜功夫,到達了太行山東麓。
  這是他第三次重臨,第一次,為了林云而闖長陰谷,初逢“魔母”,第二次踐“魔母”之約徒勞往返,現在第三次,他下決心不達目的不罷休。
  輕車熟路,毫不費事的直趨“魔母”隱身處的峽谷。
  入谷里許,一幕惊人的景象呈現眼帘。
  兩個人影,倒臥在地,一男一女正作拼命之斗。
  甘棠逼近斗場,看出倒地的兩人,一個是“百毒”掌門馮少丹,一個是“百毒公子馮奇”,受傷极重,已在生死邊緣。
  正在拼斗的一個是白發紅顏怪女人“魔母”,另一個是上次与“魔母”拼斗內力,几乎同歸于盡,而被甘棠分開的枯瘦老者。
  雙方口血殷殷,身形不穩,腳步踉蹌,似乎都已到了筋疲力竭之境。
  又是一個兩敗俱傷的局面。
  甘棠停身五丈之外,心中駭震不已,這枯瘦老人莫非也是“百毒門”中人?記得在土谷祠中,這形如鬼魅的老者,被“白袍怪人”稱為老毒物。
  奇怪,“魔母”与對方同居太行山之內,彼此有甚解不開的冤結?
  作殊死之斗的雙方,似乎都不曾發覺有人來臨。
  雙方久久才攻出一招,說是一招,其實已不成為招式,只能稱是出手而已,彼此都想致對方于死命,誰也不采守勢,全是以攻應攻。
  “砰!”
  “砰!”
  彼此各中了對方一掌,雙雙栽了下去,喘息之聲,數丈之外可聞。
  雙方凄厲如鬼,全失去了原形,鮮紅的血,不斷從雙方口角溢出,這种忘命的殊死搏斗,看來令人怵目惊心。
  足有半刻光景,雙方搖搖欲倒地站起身來。
  枯瘦老人手中多了一柄長劍,踉蹌舉步前欺。
  “魔母”顫抖的手,戟指對方,口里“啊!啊!”的說不出話來。
  身形接近,從兩丈到五尺……
  “呀!”
  鬼號似的喝聲中,枯瘦老者的長劍疾刺而出。
  甘棠到此刻方發覺情況不妙,他不能讓“魔母”死在對方手中。
  “住手!”
  挾著喝話之聲,身影電扑而前。
  遲了,分秒之差,慘哼已傳,枯瘦老者的長劍,業已刺穿了“魔母”的左胸,劍尖直透后背。
  枯瘦老者气力已竭,竟無法拔回長劍,手一松,跌坐在地。
  “魔母”手握劍柄,晃了兩晃,仰面栽倒……
  什棠正好赶到,一把扶住她即將倒地的身軀,急聲道:“前輩,你……你……”
  他也不知該說什么好,眼看“魔母”生机已絕,神仙難救。
  “魔母”雙眼一閉,再度睜開,失神地盯住了甘棠半晌,聲細如蚊的道:“你……來踐約的?”
  “是的!”
  “好!好!”
  “前輩,恕我遲了半步!”
  “這……這是……命,扶我到那邊石旁!”
  甘棠心中不知是一股什么滋味,手抱著“魔母”,到三丈之外的一個石塊上放下。
  “魔母”急劇地喘息著,雙眼已緊閉。
  甘棠大急,忙從怀中取出一粒“万應丹”,納入“魔母”口中,這“万應丹”果然靈效如神,片刻工夫,“魔母”喘息稍平,眼睛又睜了開來,以微弱得几乎不能辨的聲音道:“你……還算來得好,如果稍晚,此約將待來世了!”
  甘棠怕對方忽然斷气,俯身半坐,靠近對方,以手掌附在對方“脈根穴”上,緩緩逼入真元。
  “魔母”精神大見振作,顫抖著蒼白的唇瓣,道:“血洗‘圣城’的……凶手是誰?”
  甘棠沉聲道:“死神!”
  “魔母”面上立起抽搐,兩眼睜得大大的,栗聲道:“你說近日重臨江湖的‘死神’?”
  “是的!”
  “真的嗎?”
  “一點不假!”
  “啊!好!好!我就是不死,這口气也難出了……我斗不過他!”
  “前輩……”
  “魔母”自顧自地又接下去道:“娃儿,為我做件事?”
  “請講,晚輩力所能及,絕對照辦!”
  “据說,‘武圣甘敬堯’死后,身上留有劍創三十七孔之多……而那創孔,是一种奇形怪劍所傷……”
  甘棠激動地道:“是的,怎么樣?”
  “魔母”深深調了一下呼吸,又道:“那柄劍是老身師傳之物……三十年前,我母子在此山下与甘敬堯搏斗,我儿重創時丟失,想不到被‘死神’利用它來血洗‘圣城’……”
  甘棠机伶伶打了一個冷顫,雖說他不是甘氏血胤,此心已知樹木死灰,但這次血劫他是身歷的,恨意終未全滅,咬牙一哼道:“前輩大約可以聊慰于無了?”
  “魔母”頓一頓之后,又道:“的确,老身不能親自……索仇,是可聊慰于無……”
  “前輩的意思是……”
  “那劍不能落入別人之手,受劍時曾誓人死劍亡,請你……設法把它毀去!”
  甘棠思索了片刻,道:“晚輩不便相欺,恐怕辦不到!”
  “為什么?”
  “因為晚輩已准備退出江湖!”
  “啊!”
  “魔母”面上全是失望之色,那神情,出現一個臨死的人身上,的确感人至深。
  甘棠橫了橫心,道:“好,晚輩答應,如机會許可,一定辦到!”
  “老身泉下有知,會感激你!”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5 10:44:01

第十九章 元凶授首

  “這都不必!”
  “還有……”
  “還有什么?”
  “老身死后,請……葬于此峰南峰之巔,我儿……墓側!”
  “晚輩答應。”
  “魔母”說完之后,喉頭忽涌起痰聲,這是斷气的先兆,甘棠此來的目的是探查肢解義父兄的凶手,如果“魔母”一死,豈不悔恨莫及,立即掌心用勁,加強逼入真元,口里急道:“前輩,您的條件?”
  “條……件……”
  “是的,當年殘害‘天絕門’掌門父子的凶手是誰?”
  “魔母”眼珠翻了兩翻,得甘棠內元之助,精神又恢复了些,斷續地道:“是……鬼見愁……馮一鷗所為……”
  “百毒門先代掌門?”
  “不……錯!”
  甘棠如被兜頭淋了一盆冷水,顫聲道:“鬼見愁馮一鷗不是早死了?”
  “沒有!”
  “什么,他沒有死?”
  “是……的,他怕報复……揚言已死,閉關潛修。”
  “哦!”
  “這件公案,老身目擊,所以……他不放過老身……”
  “他人在何處?”
  “魔母”費力地舉起手,朝三丈外猶臥地不起的枯瘦老者一指……
  甘棠頓時熱血沸騰,忘其所以地一躍而起,栗聲道:“是他,鬼見愁馮一鷗,好,太好了,想不到此行如此順利……”
  自語間,忽覺不對,低頭一看,“魔母”業已斷气身亡。
  甘棠心中一陣惻然,伸手拔出“魔母”身上透胸的長劍,喃喃地道:“前輩,相告之情,無以為報,晚輩雖為義父兄索仇,但決以此劍討債,聊慰前輩英魂于九泉之下,誅凶之后,當遵所囑安葬前輩于南峰之巔。”
  說畢,倒提長劍,舉步走到“鬼見愁馮一鷗”身前,俊面之上,罩了一層栗人的殺机,不費吹灰之力,血債血償,凶手祖孫三代,誰也不放過。
  掌中劍一揚,掃向枯瘦老者“鬼見愁馮一鷗”的頸項,就當劍鋒將及皮肉之際,他又飛快地收了回來。
  帶煞的目芒,掃了三人一遍,然后,取出三粒“万應丹”在每人口里塞了一粒,然后坐到一側,靜靜地等待。
  片刻工夫,“鬼見愁馮一鷗”及馮少丹父子先后醒轉。
  “鬼見愁”功力深厚,蘇醒之后,立即坐起身來,茫然回顧一遍之后,目光落在甘棠身上,激動万狀地道:“那臭女人呢?”
  甘棠冷冰冰地道:“死了!”
  “哦!娃儿,是你第二次對老夫援手?”
  “閣下不必放在心上,在下不是濫施恩惠之流!”
  此際,馮少丹業已跟著半坐起身,“百毒公子馮奇”栗呼一聲道:“他是‘天絕門’少主施天棠!”
  “鬼見愁馮一鷗”如中蛇蝎般地跳了起來,厲聲道:“娃儿,你真的是……”
  甘棠端坐不動,冷聲道:“不錯!”
  “你……”
  “三位最好先調息療傷,別的待功力恢复之后再說!”
  “鬼見愁”祖孫三人困惑不解地瞪視了甘棠半晌,對他的作為,莫測高深,三人同一心思,看來甘棠并不知道當年凶案真情,否則他不會施救,早已乘三人失去抵抗力之時下手了。
  當下,祖孫三人各自運功調息。
  甘棠面寒如冰,冷冷地注定這老少三個毒物,心中感到無比的快慰,想不到事有如此奇巧,不費任何周折,便完成了義母的第一心愿,誅仇之后,已了無牽挂,天際海隅,讓此身与草木同朽,隨時光而歸盡……
  突地,他想到“魔母”會不會挾仇誣指,借自己的手為她复仇?
  心念存此,不由一震,如果事實真是這樣,“魔母”已死,這追凶一節,就無能為力了。義母將不能在有生短短數日當中,了卻心愿……
  整整一個時辰,“鬼見愁馮一鷗”第一個功畢起身。
  甘棠隨之而起,寒著臉道:“閣下复原了?”
  “鬼見愁”僵尸般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道:“娃儿,老夫承你的情,這一筆人情……”
  “不必!”
  “什么意思?”
  “閣下是‘鬼見愁馮一鷗’不錯吧?”
  “咦!你……”
  “想來是不錯的了。三十年前,太行山下‘天絕門’掌門施磊父子,慘被肢解,是閣下的杰作吧?”
  “鬼見愁”神色大變,駭然退了數步,栗聲道:“小子,你是為此而來?”
  “正是!”
  “那淫婦已完全告訴你了?”
  這話,等于是承認了他是殺人凶手。甘棠殺机大熾,重重地哼了一聲道:“鬼見愁,我救你就是為了問明這一點然后殺你,同時,本少主尊重武林規矩,不殺失去抵抗力之人,現在明白了吧?”
  “鬼見愁”縱聲笑起來:“哈哈哈哈,小子,憑你敢奢言要殺老夫,看來,你今天仍會步上肢解之途。”
  可能,甘棠擊敗“死神”的消息還不曾傳到老毒物耳中,否則他決笑不出聲來。
  肢解兩個字,使甘棠殺机激撞如狂,鋼牙一挫,道:“鬼見愁,此地有您祖孫三代,本少主要以其人之法還治其人之身!”
  “鬼見愁”又是一長串令人悚栗的怪笑,道:“小子,据老夫所知,施磊只有一根獨苗施天贊,你今年至多二十歲,施磊父子死于二十年前,你是雜种吧?”
  雜种兩個字,深深地戳中甘棠的隱痛,雙目噴火,暴喝一聲“本少主把你挫骨揚灰!”
  “刷!”
  劍气撒空銳嘯,劍光如銀河星迸,以奔雷駭電之勢,罩向了“鬼見愁”。
  “天絕”武學之中,有劍道一項,但甘棠出道以來,均知而不用,今天,他默許“魔母”以劍誅凶,是以惜對方之劍出手。
  “鬼見愁”生平從未見過,此凌厲奇詭的劍術,甘棠甫一出手,他便知情況嚴重,閃電般暴退八尺。
  用劍之道,端在一個“气”字,甘棠在狂怒之下出手,心浮气躁,這一擊看似辛辣,但卻不能完全發揮威力,否則“鬼見愁”功力再高,也難輕易避過。
  他業已悟通“天絕奇術”的至上心法,一擊出手,便知已犯了動“气”之忌,立即平气凝神,抱元守一。
  “鬼見愁”何等人物,一見甘棠態勢,登時寒气大冒,他做夢也估不到對方小小年紀,會真有如此駭世震俗至高身手,輕敵之念盡除,凝神以待。
  雙方凝神對峙,等待一擊奏功的時机。
  兩條人影,鬼魅般從兩側欺上,正是馮少丹父子。
  甘棠長劍斜舉,兀立如天神,一种武功已達某一极限的高手所特有的無形之气,使馮少丹父子兩佇身兩丈之外,無法再逼近一步。
  僵持了盞茶功夫。
  馮少丹父子沉不住气,竟要替“鬼見愁”制造出手的机會,雙雙互施一個眼色,各劈出一道排山勁气。
  甘棠心神微微一分。
  “鬼見愁馮一鷗”已把握這瞬息的机會,由正面猛攻一招。
  “天絕武學”前八段有攻無守,九段才是极致,寓守于攻,玄奧無方。
  甘棠先机被奪,但心神不亂,全力封出一招。
  “波!波!”
  勁气与劍气擊撞聲中,馮少丹父子竟各被反震得雙雙后退了三四步,甘棠自身卻被“鬼見愁”挾全力以發的一招迫退了一個大步。
  “鬼見愁”一招得手,第二招連綿演出。
  甘棠大意失著,只是一种偶然,他的功力至少比“鬼見愁”高出兩籌,就在一卻之后,与對方同一時間,划出了一招“孔雀開屏”。
  “嗤!”挾以一聲惊呼,“鬼見愁”收招暴退,衣袖已被挑開了尺長的裂口。
  兩蓬黑霧,由左右罩來。
  馮少丹父子已使出看家的本領——毒。
  异香扑鼻,甘棠不由一窒。
  “看掌!”
  “鬼見愁馮一鷗”乘机發掌,勁道之強,足以撼山栗岳。
  如山勁气卷處,甘棠被震退了八尺之多。
  仗著“魔母”所贈的一顆“辟毒珠”,一窒之后,又恢复正常。
  馮少丹父子所施之毒,較之“奇門派”“聞香墜馬”還要厲害十分,除了“奇門派”的“御香縹渺”能于化解之外,中者無不立倒,而甘棠在兩蓬毒霧籠罩之下,竟然無恙,使對方大感駭然。
  “百毒公子馮奇”雙手一招,再放出一片“無影之毒”。
  甘棠雙目几乎噴出血來,目光一掃“百毒公子”,冷厲地道:“馮奇,毒洗‘青龍堡’,足見你存心之毒,第一個死的是你!”
  大吼聲中,寒芒乍展,只那么一閃,使人目不暇及的一閃。
  “哇!”
  半聲慘嗥,“百毒公子馮奇”一顆腦袋飛出三丈之外,一具無頭尸身,兀立不倒,但只一眨眼功夫,血花從腔子迸現,尸身緩緩栽了下去。
  “鬼見愁”眼見愛孫被殺,竟措手不及,暴喝一聲,電扑而上。
  寒芒再展,人影一触即分,“鬼見愁”左肩挂彩,血水立濕了半邊身。
  馮少丹目眥欲裂,渾忘厲害,就在“鬼見愁”負傷而卻之際,口發一聲悲嚎,猛然從側面扑向甘棠,意在拼命,這一扑擊,凌厲得令人咋舌。
  火爆的場面,充滿了栗人的殺机。
  甘棠厲喝一聲:“第二個是你!”
  “鬼見愁馮一鷗”唯恐儿子步孫子的后塵,厲哼一聲,彈身出手。
  三方面的動作,快得先后僅差分秒。
  然而在絕頂高手眼中,這分秒之差,足以決定胜負生死了。
  “哇!”慘號挾著悶哼同時傳出。
  馮少丹連頭帶肩臂,被斜切了下來,半邊尸身,由于扑擊的沖力,騰出丈外。
  甘棠劍劈馮少丹,回撩之勢,正好截上“鬼見愁”扑擊的身形,左掌奇詭無倫地從劍底翻出,這种出擊的部位,按常軌來講,几乎是不可能,“鬼見愁”為了閃讓回撩的劍勢,身形略偏,右掌在將達攻擊部位時,肘關節被甘棠猝然翻出的左掌切中,當時脫了臼,忍不住悶哼出聲,倒彈而回。
  這些動作寫來話長,其實是電光石火間事。
  甘棠咬牙切齒地道:“鬼見愁,三十年前,你肢解本少主義父施磊与義兄施天贊,今天本少主要把你大御八塊。”
  “鬼見愁”左肩負傷,右肘脫臼,如果再打下去,只有死路一條,目中碧芒一閃,片言不發,彈身飛射……
  “哪里走!”
  栗喝聲中,甘棠一式“追風化影”,閃越對方頭頂,雙方同時落地,甘棠橫攔在前頭,面上的殺机令人不敢逼視。
  “鬼見愁馮一鷗”亡魂皆冒,僵尸般面孔扭曲得變了原形。
  甘棠一字一頓地道:“你死定了!”
  “鬼見愁”面上立現猙獰之色,陰殘地道:“你小子也活不了!”
  牙齒猛一用勁,嚼爛舌頭,一張口……
  “噗!”
  一股血雨,疾箭般射出,籠罩了丈許方圓……
  甘棠做夢也估不到對方會來這一手,急切里運劍封攔,揮舞起一片光幕,人也在同一時間側閃丈外。
  “鬼見愁”身軀晃了兩晃,“砰”然栽了下去。
  甘棠急忙低頭檢視,不由惊魂出竅,只見被血雨濺射的劍身,蝕穿了米粒大的小孔有數十處之多,可見血雨之毒,如被射中身体,縱使有“辟毒珠”在身,不被毒死也會皮爛肉靡。
  不言而喻,這是“百毒門”与敵皆亡的絕著。
  心思之中,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再看“鬼見愁”,竟然已經气絕,怒目張口,滿嘴血肉模糊,暴戾之气,雖死猶存。
  甘棠揮劍斬下人頭,卻不忍心再毀他的尸体了。
  元凶授首,心愿已了。
  他長長地透了一口气,把三顆人頭,結在一起,就尸身扯下衣片包好,提在手中,拋去了手中劍,然后移步到“魔母”尸前,略作休息之后,提起“魔母”尸身縱登南面的峰頭。
  峰頂上,赫然一座巨冢,墓木已拱,墓草萋萋,依稀尚可辨認墓碑上的字跡,不錯,是“魔母”所立,上有“九子合冢”的字樣。
  想來,這場當年太行山下一場劇戰,“武圣”連誅六邪,重創了三邪,据“魔母”說,重傷三邪,不久傷重不治而亡,這淫毒蓋世的魔母,搜齊了九子尸身,合葬一墓。
  甘棠考慮了片刻,掘開了墓場的一角,把“魔母”放置墓中,所贈的“辟毒珠”也一并放入,掩埋停當,拭去舊有墓碑上的字跡,改為“九邪魔母之合冢”七個大字。
  諸事停當,提取三顆人頭,向峰下瀉去。
  剛及半峰,數聲慘號挾著暴喝之聲,隱隱飄傳入耳,心中不由一動,默察聲音來源,似在峽谷之口,當下急飄下峰,朝谷口馳去。
  谷口——
  四個白衣蒙面劍士,与數十黑衣人,激斗方酣,地上橫陳著五具黑衣人的尸体。
  甘棠來到距斗場五丈之處,目光一掃,殺机又告沖胸而起。
  從裝束上認出四名白衣蒙面劍士,赫然是“白袍蒙面人”手下的“死亡使者”。那些黑衣人,正是“天絕門”屬下弟子。
  其中“神威院主姜鳴松”對一名“死亡使者”旗鼓相當,打得激烈無倫,“天威院”屬下的兩名香主潘九娘与斐一鳴,各戰一名“死亡使者”,已落下風,毫無還手之力。情勢發發可危,另一名“死亡使者”,在人群中橫沖直撞,當者披靡,劍芒閃處,非死即傷。
  “哇!”
  慘號聲中,又一名“天絕”弟子身首异處。
  甘棠心念疾轉,自己此番進太行山,事先曾告訴過“天威院”地壇香主斐一鳴,本門弟子追蹤而至,情在理中,“死亡使者”竟然也不速而至,看來自己的行蹤,一直在“白袍怪人”監視之中。
  “哇!”
  慘號再傳,又一名“天絕”弟子栽了下去。
  甘棠肝膽欲裂,電射入場,凌空扑擊那縱橫弟子群中的“死亡使者”。
  “哇!”挾著一片歡呼之聲,接著爆起了一陣歡呼:“少主!”
  “少主!”
  ……
  那名“死亡使者”被甘棠凌空下擊,頭骨盡碎,萎頓在地。
  甘棠略不稍停,縱身扑向与潘九娘激斗的使者,飛出一掌,閃電般又划向与斐一鳴捉對廝殺的使者,殺手再施。
  “哇!哇!”
  兩聲栗耳的慘嗥,几乎不差先后的破空響起,兩名使者分別橫尸當場。
  潘九娘与斐一鳴,像是打昏了頭,一時之間反而呆住。
  甘棠一挪身形,到了“神武院主”那一對之前,冷冷地道:“住手!”
  聲音不大,但隱有一种懾人心魄的威力,雙方托地跳出了圈子之外。
  “神武院主”赶忙躬身道:“卑座參見少主!”
  甘棠一抬手,道:“姜院主少禮!”
  目光,追向了那僅存的一名“死亡使者”。
  “死亡使者”到現在才發現三個同伴業已伏尸,登時亡魂盡冒,掉頭就待……
  “你走不了!”
  聲音冷得惊人,甘棠已鬼魅般地攔在他身前伸手可及之處。
  “死亡使者”知道無法脫身,硬起頭皮道:“你准備怎么樣?”
  甘棠目中抖露出一片恐怖殺芒,沉緩逼人地道:“說,‘死神’是誰的化身?”
  “死亡使者”一哆嗦,向后退了一步,栗聲道:“本使者不會告訴你的!”
  “這可由不得你!”
  “你待如何?”
  “本少主向不以殘酷手段對待敵人,今天卻要例外……”
  “死亡使者”猛可里一劍削出,快逾電光石火。
  “撒手!”
  冷喝聲中,甘棠只一抬手,寒芒划空,“死亡使者”手中劍已不翼而飛。
  “說是不說?”
  “辦不到!”
  “那可別怪本少主心狠手辣了!”
  了字方出口,一指虛空點了出去,以“死亡使者”的身手,竟然無閃避的余地,應指栽了下去。
  “姜院主!”
  “卑座在!”
  “給他點厲害嘗嘗,到他說話為止!”
  “遵命!”
  “神武院主姜鳴松”恭應了一聲,一揮手,立即有兩個彪形大漢上前,一左一右,把那“死亡使者”挾了起來。
  “神武院主”嘿嘿一聲冷笑,道:“朋友,你大概听說過‘元嬰搜魂’這名稱吧?這是崆峒用來對付欺師滅祖的門徒所用,本座略有所知,將在朋友身上試試手。”
  “元嬰搜魂”是一种最酷毒的刑法,人盡皆知,受刑者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全身暴縮如嬰孩,裂骨推心,銅澆鐵鑄的金剛也禁受不起,而且一經此刑,終身成殘。
  “死亡使者”魂飛魄散,慘厲地叫道:“施天棠,你是雜种!”
  此語一出,所有“天絕”弟子,全為之面上失色。
  甘棠感到一陣絞心劇痛,他明知“死亡使者”此舉是激怒自己以求解脫,但他忍不了,雙目盡赤,俊面上的肌肉連連抽動,一躍上前,扯落對方蒙面白巾之后,是一個扭曲得變了形的中年人面孔,眼中的神色,象臨刑的死囚。
  甘棠冷厲地道:“朋友,本人成全你!”
  側掌如刀,慢慢地向“死亡使者”胸前插去……
  “死亡使者”雙眼暴突,欲掙無力,眼睜睜看著鋼刀似的手掌戳向心窩。
  “哇!”
  猛嗥起處,甘棠側立如刃的手掌,已插入對方的心窩,沒及指根。
  “死亡使者”眼珠几乎突出眶外,眼角盡裂,血水涔涔,口唇張開,身軀扭動,臨死前的掙扎,令人不忍卒視。
  甘棠被對方一句話在屬下之前扯碎了自尊心,羞怒如狂已不知什么叫做殘忍,他只要發泄,出气,仿佛殺人,流血,是一种撫慰。
  “嗯!”
  窒悶的慘號,使人從心底深處發出悚栗。
  手掌插入一半。
  “死亡使者”已不复人形,汗水血水混成一种刺目的液体從兩腮流下,滴落雪白的前襟,全身扭轉蠕動,口中發出的慘哼,像是一种怪獸的嘶吼。
  “請……請……成……全”
  他只求速死,此刻,生命對于他已是不能忍受的負荷。
  甘棠面色鐵青,沒有半絲表情,有,那是一种恨,對命運,對身世的憎恨。
  一行“天絕門”弟子,個個面色凝重,但又夾著茫然的神色,顯然,他們并不了解少主何以如此激怒。
  “噗!”
  手掌全部括入胸腔,直沒及腕。
  “死亡使者”全身劇烈的一顫,慘哼變成了喘息,栗人的喘息,胸前沒有一滴血,因為手掌堵住了創孔。
  甘棠咬牙哼了一聲,抽手,側身,一道血泉,疾噴而出,變成一蓬血雨,洒紅了兩丈以內的土地。
  “死亡使者”仍然瞪眼張口,但已斷了气。
  “扔了他!”
  兩名執著“死亡使者”的弟子,一抖手,把尸体拋出了三丈之外。
  甘棠原本打算回地宮最后見義母夫人一面的念頭業已消失,“死亡使者”的一句“雜种”使他喪失了見任何人的勇气。
  是的,有母無父的雜种,這是一种与生俱來的羞辱,無法洗刷的污點。
  緩慢而木然地,他轉身向“神武院主”以异樣的聲調道:“姜院主!”
  神武院主躬下身去,惶惑地道:“卑座候令!”
  “你們怎么來的?”
  “卑座接獲斐香主急訊,知道少主因先掌門人的公案重上太行,卑座等既奉太夫人令暗中候令,不敢不來,四名‘死亡使者’,是在渡河之后掇上卑座一行。”
  “好,這里有三顆人頭,請以最快速方式送回地宮,同時設法防腐!”
  “神武院主”下意識地退了一步,道:“人頭?”
  甘棠冷漠地一點頭,道:“不錯,本人已經查明三十年前肢解先掌門父子的凶手是當時‘天毒門’掌門‘鬼見愁馮一鷗’,這是他們祖孫三代的頭顱。應急速送回地宮作為獻祭,以慰先掌門在天亡靈……”
  “哦!”
  所有在場的“天絕門”弟子,連“神武院主”在內,齊聲發出了惊呼。
  “天威院”屬下香主潘九娘,竟激動得流下淚躬身施禮道:“少主神威蓋世,本門有福了!”
  甘棠木然的面龐上展露了一絲苦笑,誰能明白他的心事呢?誰知道他至深且巨的隱痛呢?
  “神武院主”顫抖著雙手,從甘棠手里接過包著人頭的布包。
  甘棠目光一閃,道:“斐香主!”
  “天威院”屬下香主斐一鳴疾行向前,垂手躬身,恭謹地應道:“卑座在!”
  “轉稟太夫人,請另派參加‘生死大會’的人選,我另有大事赶著要辦,并請轉達我此行吉凶難料,如有不測,有負大夫人深思,務請太夫人恕罪!”
  “少主,您……”
  “不必多說,各位可以動身了,這几位死難同門,由我親手掩埋,表示我對死者的一點敬悼之意!”
  “神武院主”、潘九娘,斐一鳴,齊齊面露惶惑不安之色,一副欲言又止之態。
  甘棠盡量忍受內心的痛苦,一抬手道:“各位請!”
  “神武院主姜鳴松”在此刻眾弟子中,身份最高,沉凝地開口,道:“少主,卑座斗膽,請少主示知行蹤,以便向太夫人复命?”
  甘棠暗地咬了咬牙:“我此行辦事,隨机而動,沒有一定行止。”
  他決心就此永絕江湖,所以找了這個不太近情理的借口。
  姜鳴松与潘九娘等,都是閱歷深湛之輩,明知內中大有文章,恪于身份,又不便深究,但神色上業已表露了出來。
  甘棠故作不知,轉身發掌,土石翻飛中,頓時掘成了一個深坑。
  姜嗚松等當然不便袖手,甘棠雖交代要親手掩埋死難弟子,但那只是少主對屬下的一點心意,當下眾人一齊動手,頃刻之間,便已停當,由甘棠為首,在墓前對死者行了一個簡單而隆重的憑吊儀式,隨后,四具“死亡使者”的遺体,也予以掩埋。
  經不起甘棠再次催促,姜鳴松一行,抱著狐疑不安的心情,辭別上道。
  現在,剩下甘棠一個人孤孑地木立谷中,心中一种空洞而茫然的感覺。
  面對衰草斜陽,他象是一個被世人遺棄了的人。
  是的,武林中已沒有他立足的余地,并非人不容他,而是他無臉對人。
  他的武士生涯,像此刻的落日,即將沉沒了。
  落日,在沉沒之前,還有一刻燦爛的晚霞,作最后的點綴,而他什么也沒有。
  一陣破空之聲,飄傳入耳,把他從木然中喚醒。
  抬頭一看,數條人影已到了十丈距离。
  待看出來人是誰之后,登時血行加速,心跳怦怦,手腳感到一陣冰冷。
  “走!”
  腦海里閃電般浮現了這個念頭,身形猝然彈起……
  來人已到了五丈以內,一個急驟的聲音道:“表弟,你別走!”
  甘棠心中一惊,不期然的剎勢落地,但,他不敢回頭,這一刻,似乎比死還要難受百倍,他一直怕面對現實,然而此刻,他已無法躲避這可怕的現實。
  “孩子!”
  聲音仍是那樣的慈祥,充滿了至情的愛,然而听在甘棠的耳中,似乎已變了質。
  “孩子,回過身來!”
  甘棠一咬鋼牙,回過身形,眼前,站的是他母親“鳳凰女朱瓊芳”,表姐林云,和兩位師兄。
  他不知是恨還是自怜,他沒有開口,俊面一片鐵青,隱約可見肌肉抽動。
  這神志,使他母親“鳳凰女朱瓊芳”怔住了。
  林云上前兩步,蛾眉微蹙,以惊奇的口吻道:“表弟,到底是怎么回事?”
  甘棠目光移注到林云面上,久久,才以暗啞而沉痛的音調道:“云姐,我對你負疚很深,但請你不要問我!”
  林云粉腮一變,激顫地道:“表弟,告訴我為什么?”
  甘棠嘴唇蠕動了几下,但沒有發出聲音。
  慈祥的神采,從“鳳凰女朱瓊芳”的面上消失了,代之是惊愕、不安、惶惑,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出其中因由。
  “孩子,看著我!”
  甘棠的目光轉到母親面上,仍沒有開口。
  “鳳凰女朱瓊芳”面上浮起一絲悲哀的陰影,顫抖著聲音道:“孩子,告訴我,什么爭使你變成這個樣子?”
  甘棠壓抑住即將爆炸的情緒,從緊抿的唇間迸出一句話道:“媽,您應該知道的!”
  “我,知道什么?”
  “您可以捫心自問一下……”
  他的喉間像被什么東西堵住,再也說不下去,一方面,骨肉之情未泯,另一方面,他瞑想著當年,母親必然是一絕代美人,但卻有著一個卑賤的靈魂,不守婦道,玷辱夫門……
  這意念,使他的恨意增長。
  “鳳凰女朱瓊芳”窒了片刻,才幽幽地道:“孩子,你變了!”
  “是的,孩儿承認!”
  “你叫為娘的自問什么?”
  “您知道的!”
  “孩子,你眼中似乎盡是恨?”
  甘棠身形顫了一下,切齒道:“是的,我恨!”
  “你恨什么?”
  甘棠虎目蘊淚,俊面起了抽搐,歇斯底里地狂聲道:“我恨您給我這罪惡的生命!”
  “你……”
  “鳳凰女朱瓊芳”粉腮大變,嬌軀打了一個踉蹌,手指甘棠,卻說不出話來。
  兩師兄面色大變,怒視甘棠,隱忍住沒有發作。
  林云粉靨罩霜,栗聲道:“表弟,你心智還清醒吧。”
  “很清醒,很正常!”
  “這是你對姨媽說話的態度?”
  “云姐,你最好不要過問!”
  “如果我一定要過問呢?”
  甘棠含在眼角的淚水,驟然滾落,大聲道:“你不要迫我!”
  林云駭然退了一步,但隨之的是莫名的憤怒与傷悲,她愛他,逾自己的生命,然而當一切誤會澄清,正期兩情融洽之時,他變了。
  她芳心欲碎,木然不知所語。
  大師兄怒吼一聲道:“師弟,你把話說清楚!”
  甘棠冷冷地道:“不干你事,少開口!”
  “你……竟敢……”
  “我再說一遍,少開口!”
  二師兄暴喝一聲道:“甘棠,你難道要逆倫?”
  甘棠雙目盡赤,厲聲道:“別迫我殺你!”
  “鳳凰女朱瓊芳”揚手止住兩師兄開口,腳步向前一挪,厲聲道:“逆子,說,把你心中的話說出來?”
  甘棠此際內心涌起一陣陣撕裂的痛苦,像夢囈似地喃喃道:“是的,逆子,我是逆子!”說到這里,突然恨聲大叫道:“是誰使我這樣?是誰造成這种局面?是誰?誰?”
  “鳳凰女朱瓊芳”全身簌簌而抖,面色蒼白得可怕,一顆慈母心已完全碎了,聲淚俱下地道:“你曾對你的阿姨說……你……恨我?”
  甘棠以身掩面,悲憤的道:“是的,我恨你!”
  “我劈了你!”
  大師兄朱承武暴喝一聲,飛扑而出,呼地一掌劈向甘棠當胸。
  “砰!”
  甘棠受了一掌,硬不還手,語音帶煞地道:“你敢再動手,我就殺了你!”
  林云嚶嚀一聲,哭了出來,一扭身,拔出大師兄朱承武腰間的佩劍,寒芒乍閃,迅速詭辣地罩頭劈向甘棠。
  甘棠心念一動,欲待出手,但另一個意念卻使他閉上了雙目,引頸待死。
  骨肉天性,出于本能地,“鳳凰女朱瓊芳”飛指彈向劍身。
  “砰!”
  劍身被震得一偏,但余勢未衰,朝肩頭划落。
  甘棠木然睜眼,俊面除鐵青之外,別無表情,左肩被划了半尺長一道口子,鮮血如泉噴出。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5 10:46:11

第二十章 絕處逢生

  他似乎身心均已麻木,又像是甘心死在林云劍下,面上僵冷得沒有半絲表情,林云粉腮一慘,帶哭地叫道:“止血,否則你會死!”
  甘棠愴然一笑道:“云姐,我欠你的太多,但已無法償還,能把生命交給你再好沒有了!”
  林云拋去手中劍,一挪步,戳出一指,止住了甘棠肩頭的血流,玉掌一翻,“啪!”一記耳光沉重地落在甘棠面頰之上,狂聲道:“你莫非瘋了!”
  甘棠木然退了一步,道:“我……沒有瘋!”
  林云既气又急,嬌軀花枝亂抖,粉靨淚水縱橫,嘶聲道:“到底為什么?你說呀!”
  甘棠咬了咬牙,面向他母親“鳳凰女朱瓊芳”,啟動顫抖而蒼白的口唇道:“媽,孩儿自知不孝,請告訴孩儿一件事!”
  “鳳凰女朱瓊芳”幽幽的道:“什么事?”
  “孩儿……到底姓什么?”
  此言一出,在場的均為之駭然震惊。
  “鳳凰女朱瓊芳”蹬地退了一個大步,厲聲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甘棠咬緊牙關道:“請母親回答!”
  “你當然姓甘!”
  “是姓甘嗎?”
  “為什么不?”
  甘棠目不稍瞬地瞪視著他的母親,似乎想從母親的神色上證明這句話的真實性。從母親悲凄但极端庄重嚴肅的表情上,他看不出什么异樣。
  他有些動搖了!
  是母親掩飾得好,還是事實与傳聞不符?
  心念中,沉凝地開口道:“媽,孩儿要知道你离家出走的原因?”
  “鳳凰女朱瓊芳”面色一慘,目中頓時閃動著淚光,幽凄地道:“孩子,媽到現在還不明白,為什么你父親十分皂白把我逐出家門,當時,我負气离開,現在才后悔當初沒有追問原因,但……遲了!我該……”
  甘棠動搖的心又恢复原來的堅硬。
  這是遁詞,可恥的謊言。
  他已無話可說,事實已昭然若揭,何必要追根究底呢?即使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既成的事實是改變不了的,何況,這罪惡的謎底,決不可能從母親的口中揭曉。
  去吧!到那沒有人的地方,讓時間結束這命運的悲劇,讓時間埋葬罪惡的現實。
  他感到自己的心被撕裂,在滴血!
  林云已听出了事情的梗概,惊疑地道:“表弟,你怎么會有這种想法?”
  甘棠絕望地嘶吼道:“不要問我,去听听江湖的傳言吧!”
  身形一彈,電奔而去。
  “表弟!”
  林云急聲呼喚,但甘棠去勢如電,只眨眼工夫已消失無蹤,林云痴望著甘棠消失的方向,珠淚紛紛滾落,她的心,再一次為甘棠破碎了。
  “鳳凰女朱瓊芳”身軀晃了兩晃,栽了下去。
  且說,甘棠怀著一顆被撕碎了的心。盲目向前狂奔。
  夜,吞噬了整個大地。
  甘棠像幽靈似的飄過峽谷,山澗,峰岭……
  一片疏落的燈光映入眼帘,使他霍然惊覺,离開太行山區已經很遠了,眼前是一個鎮集,從闌珊的燈光看來,當已是夜市收歇的時分了。
  他不知道這是什么地方。
  也不知道怎會來到這地方。
  他此刻仍是處在紛亂与失神之中,腦海中沒有一個完整的意念,但,他直覺地止住了狂奔之勢,茫然駐足荒郊。
  他還沒有想到何去何從的問題,隱痛仍在折磨著他。
  “我做了什么?”
  他自己問自己,然而卻找不出答案。
  一聲斷喝,使甘棠神志稍蘇,舉眼一望,面前,站著一個勁裝疾服的中年武士,雙眼神光炯炯,在暗夜中如兩顆寒星,顯見內力修為之深。武士身后八尺,佇著一頂小轎,四個抬轎的黑衣大漢,直挺挺地站在路中,轎杠放在肩上,似輕如無物。
  半夜深更,抬轎子赶路,這可是少見的稀罕事儿。
  甘棠冷冷地看了對方一眼,不言亦不動。
  中年武士再次喝道:“小子,半夜三更到這里,顯然不是什么好路道……”
  轎內一個女子的聲音道:“是什么人?”
  中年武士道:“一個鄉下的野小子!”
  “這里什么地方?”
  “已到地頭!”
  “哦!”
  轎帘一動,露出了一張粉臉,一照面,又縮了回去,轎帘复掩如故。
  “一個乞丐,打發了吧!”
  “要不要帶回去問問!”
  “算了!”
  中年武士一揚掌,排山勁气卷至,甘棠被震得飛瀉數丈之外,六人一轎冉冉而去,眨眼沒人黑暗之中。
  甘棠被這一擊,神智才告完全清醒,轎中人惊鴻一瞥的玉面,再浮腦海。“是她?”心念一動,站起身來。
  轎中人,正是曾被他喚作繼母,而現在是“玉牒堡主西門嵩”情婦的陸秀貞,這情況大大出他意料之外,陸秀貞半夜坐轎來這荒野何為?
  陸秀貞可沒有認出甘棠來,他現在一身土布衫褲,左半身的血污被黃沙粘染,凝結成一片污糟,衣褲在狂奔中撕裂挂碎,看上去的确是個“襤褸”的乞儿,誰會想得到他便是擊敗“死神”,被武林渲染得成了神的“天絕門”少主。
  此際,別說是陸秀貞,如果臨鏡一照,恐怕連自己也認不出自己了。
  中年武士的一掌,并沒有使他受傷,雖然他是處在茫然失神的狀態中,但“天絕武學”的奇奧便在此,經脈生机的守護,已到了至上之境。
  這時,他才發現身后不遠是一片黑黝黝的松林,林中隱約露出一段院牆,一條青石小徑,從林內伸展而去,他自己方才正好立身在小徑正中,難怪阻了別人的道。
  他早先對西門嵩与陸秀貞切骨之恨,已因身世的揭穿而消失了。
  就在此刻——
  兩條黑影從林內小徑奔出,其中一人肩上扛了一樣黑忽忽的長形之物,似一具死尸,在走到离甘棠身邊不遠的地方,抖手把那物朝路旁草叢中一拋。
  死尸,甘棠已看清楚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兩人之一道:“吳二,還是費點事埋了的好,以免被人發現不妥!”
  另一個陰陰地道:“放心,只怕半個時辰,那些貪食的餓狼准會連半根骨頭都不會剩下!”
  “走吧!”
  兩個黑衣人轉身入林,根本沒有發現甘棠的存在。
  甘棠下意識地前行數步,定眼一看,“呀!”他不由得失聲而呼。這具血肉模糊的尸身,正是本門“天威院”屬下,隨同化身為“半面人”的程院主潛伏“玉牒堡”中的万万通。
  万万通為什么會慘死這里呢?看死狀是被酷刑所殺。
  盡管甘棠万念俱灰,但對于“天絕門”潛意識中總覺得所受的太多,而無以為報。
  于是——
  他迅快地掩埋了死者,輕捷如鬼魅幽靈般地向林中飄去。
  林中,不少樁卡,戒備森嚴,但沒有人發現他的來臨,即使有,至多認為是眼花罷了。入林五十丈,是一所巨大的庄院,庄門牌樓之上,懸著“漱玉別府”的匾額。
  他無意去思索“漱玉別府”的來歷,如一抹淡煙般從側面入庄。
  庄內,畫堂之中,宮燈朗照,巨燭高燒。
  廳外,羅列著十八名錦衣劍士。
  堂中盛宴高張,但只坐著三個人,正中首坐赫然是“玉牒堡主西門嵩”,兩個美艷妖嬈的中年婦人兩側相陪,婦人之一,是剛才乘轎而來的陸秀貞。
  桌旁,兩名青衣小婢執壺。
  甘棠隱身在廳堂對過的暗角里,對堂中院內的動靜,一目了然。
  西門嵩目中不時閃動著一縷陰森森光景,這与他一向威嚴正派的表情极不相襯。
  甘棠大為惑然,這是什么地方?那另一個女人是誰?從排場而論,這“漱玉別府”儼然是一個門派重地,難道這是“玉牒堡”的一處分支?
  陳秀貞似乎顯得有些不安,不時以眼角瞟西門嵩。
  另一個女子,唇角微微上翹,粉腮上表露的是一种嘲弄的神色。看來十分平和的場面,有一种詭譎的气氛在浮漾。
  西門嵩突然地高喚了一聲:“余平!”
  陸秀貞粉腮微微一變。
  一條人影,快步入廳,躬身道:“弟子在!”
  這叫余平的,赫然正是不久前掌擊甘棠,与陸秀貞一同而來的中年武士,在燈光下更真切地看出他長得儀表非凡,足可當美男子三個字。
  西門嵩面帶微笑道:“余平,為師的一向非常器重你……”
  “師父栽培!”
  “你對于你師姑一向侍候得無微不至……”
  “弟子……”
  “听我說,為師的為表心意,特地敬你一杯酒!”
  余平惊惶失措地退了一步,結結巴巴地道:“弟子,不敢……敬領受師父……”
  不知是太過緊張,還是受寵若惊,以下的話竟說不下去。
  陸秀貞粉腮大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師兄,對一個門人弟子不必……”
  西門嵩已拿起身后一把精巧酒壺,斟了一杯酒在手,截斷了陸秀貞的話道:“呃!師妹,這我可是全看在他服侍你的份上,才敬他這杯酒。”
  陸秀貞櫻唇已在打顫,急道:“師兄,俗語說有事弟子服其勞……”
  西門嵩哈哈一笑道:“好一個弟子服其勞,來,余平,飲下!”
  另一個婦人面上的嘲弄意味更濃了。
  陸秀貞顯得手足無措地道:“師兄,他怎敢當你如此厚愛?”
  西門嵩笑態未改,道:“師妹,你該告訴他,長者賜,不可辭啊!”
  陸秀貞轉向余平,施了個眼色,道:“余平,我忘了件事,別府門外道上你擊斃的那乞儿,來路恐不簡單,你立即去搜查一下,這杯酒你回頭再來領!”
  余平惊懼地望了西門嵩一眼,又望望陸秀貞,似乎不敢行動。
  陸秀貞大聲道:“余平,你敢抗命不成!你听見我說的話了?”
  余平神情一凜,應了一聲:“是!”轉身就待……
  西門嵩笑容一斂,冷冷地道:“回來!”
  余平全身一震,回轉身來,眼中盡是駭然之色。
  “先喝這杯酒!”
  “遵……遵命!”
  上前兩步,伸雙手去接酒杯……
  陸秀貞伸手朝酒杯拂去,怒聲道:“師兄,你不給我這點面子?”
  西門嵩從容地一縮手,竟然避過了陸秀貞疾逾電閃的一拂,面色一沉,道:“師妹!”
  陸秀貞粉面鐵青,咬了咬牙,道:“我有點不适,要歇憩了!”
  說著,站起身來,西門嵩伸手把她按回原來位置,道:“師妹,你不能中途逃席,師兄我要處理一個人事,非你在座不可!”
  陸秀貞粉腮已呈慘白……
  西門嵩再次伸出酒杯,道:“余平,干了這一杯!”
  余平似已覺察到事情不妙,身形篩糠似的抖了起來,遲疑地接過手來……
  “喝呀!”
  余平舉杯就口……
  陸秀貞正待張口欲呼,被西門嵩凌厲的目光止住,余平一仰頸,喝了下去,覺得沒有什么异樣,雙手捧回酒杯,道:“謝師父!”
  西門嵩向陸秀貞哈哈一笑道:“師妹,你似乎很緊張,像是師兄我在酒里下了毒似的,哈哈哈哈!”
  暗中的甘棠,看得滿頭玄霧,心中著實不耐。
  陸秀貞神色稍見恢复,扭捏一笑道:“師兄慣會說笑。”
  西門嵩一抬手道:“師父無別的教訓,弟子告退?”
  西門嵩一抬手道:“你且別走,在旁邊候著!”
  說完,又取起精巧的小壺,滿斟了一杯,向陸秀貞道:“師妹,遠途勞頓,我也敬你一杯!”
  陸秀貞神色一連數變,一指面前的酒杯道:“這不是酒。”
  西門嵩打了一個哈哈,道:“那酒不是這酒,這酒乃是師兄我特別請人配制,喝了可以延年益壽。”
  陸秀貞螓首一搖道:“師兄盛意心領!”
  “你不喝?”
  “小妹我已不胜酒力了,留待明日如何?”
  “哈哈哈哈,今朝有酒今朝醉,還等什么明天!”
  “小妹我的确喝不了!”
  “也好,等會再說吧!”說著,目光一掃兩名執壺小婢,道:“天快亮了,你倆下去吧!”
  “謝門主!”
  兩名青衣小婢,退了下去。
  西門嵩目光轉向退在一側惶惑不安的余平道:“余平?”
  “弟子在!”
  “為師的問你一句話?”
  “弟子恭听!”
  “欺師犯上者該當何罪?”
  陸秀貞面色又呈蒼白。
  余平如被蜂螫似的一般,囁嚅地道:“這……這……”
  “說呀!照本門規矩,該當何罪?”
  余平登時汗珠滾滾而落,久久,才迸出兩個字道:“凌遲!”
  “答得好,你可知罪?”
  余平蹬蹬蹬連退三步,語不成聲地道:“弟子……不知……所犯何罪?”
  西門嵩臉一沉,目中頓露殺机,厲聲道:“你還敢狡賴?”
  陸秀貞片言不發,一掌向西門嵩當胸按了過去,快逾電光石火。
  同一時間,余平彈身便朝廳外射去。
  “哈哈哈哈!”
  狂笑聲中,西門嵩一把扣住陸秀貞的手腕。射向廳外的余平,被守伺在院地中的錦衣劍士飛起兩道劍光,硬生生地迫落地面。
  彈起,再被迫回。
  那些錦衣劍士似乎只奉命阻截,并不跟著出手,一擋之后,又抱劍站回原位。
  陸秀貞手腕被扣,頓時面如死灰,厲聲尖叫道:“西門嵩,你准備把我怎么樣?”
  西門嵩陰陰地道:“不怎么樣!”說完,面向廳外大喝一聲道:“余平,你真的敢抗命?”
  余平全身一震,第三次彈身突圍……
  “拿下!”
  劍芒打閃之中,傳出一聲悶哼,余平已被兩名錦衣劍士分別執住兩手。
  西門嵩拿起原來斟好的那杯酒,送到陸秀貞唇邊,冷冷地道:“喝下!”
  陸秀貞張口喝了,恨毒至极地道:“西門嵩,做鬼我也不會饒你!”
  西門嵩嘿地一聲冷笑,道:“我說過這不是毒藥,你并不會死,如果這樣,豈非太便宜你們這雙狗男女了。告訴你,馬上你就會嘗到風流的滋味了!”
  陸秀貞奮力一掙,猶如蜻蜓撼石柱,破口大罵道:“西門嵩,你這魔鬼,沒有我,你焉有今日……”
  “住口,備刑!”
  立即有四名身披紅綢的劊子手,找了兩個木架,擺在院中。
  西門嵩一抖手,把陸秀貞像拋球似的拋落院中,兩名劊子手出手擒住,往木架上一綁,另兩名劊子手也同時行動,把余平縛牢在另一木架上,兩人對面,相距一丈。
  余平狂吼道:“西門嵩,你的末日不遠了!”
  西門嵩仍端坐席間不動,一揮手,兩名劊子手各塞了一個木桃在陸秀貞和余平口內,兩人罵不出口,只唔唔亂叫,面色凄厲如鬼。
  那伴坐席間的婦人,妖媚一笑,道:“門主,我敬你一杯!”
  兩人照了照杯,西門嵩面上升起了一片陰殘之色,那种庄嚴神情完全消失了,宛如換了另一個人,再次發話道:“褫衣!”
  “嗤嗤!”連聲,陸秀貞与余平被剝得身無寸縷。
  余平垂下了頭,像待宰的羔羊。
  陸秀貞杏目圓睜,目眥盡裂,眼角淌下了殷紅的血水,那羊脂白玉般的肌膚,高挺的雙峰,諸般妙相畢呈,堂中那妖媚婦人,竟也羞得紅霞照臉。
  潛身暗處的甘棠,看得一清二楚,收回目光,暗忖,看樣子是那叫余平的武士与陸秀貞通奸,西門嵩才以這等殘酷的手段對付兩人,陸秀貞先為“武圣”的側室,“圣城”血劫之后,她竟不知如何幸生,做了西門嵩的副手兼情人,論身份,她是西門嵩的師妹,她的行為不該受到這嚴厲的處置,問題是西門嵩不甘戴門下的綠頭巾。
  西門嵩与那婦人,若無其事地推杯換盞。
  十八名錦衣劍士,一個個兀立如石像。
  四名劊子手,左右站立,像森羅殿前的惡鬼。
  空气呈現一片死寂。
  甘棠此來的目的,是為了“天絕門”弟子万万通的被刑殺,這幕酷劇,實在不愿再看下去,尤其,陸秀貞曾被他喚過繼母,撫今思昔,不由感慨万千。
  就在此刻——
  場面起了變化,先是余平“唔!唔”連聲,額上青筋暴起,雙目赤紅,汗出如漿,身軀拼命地扭動……
  接著,陸秀貞也“嗯!哼”了起來,粉腮赤紅如火,那充滿了誘惑力的胴体在蠕動,扭曲……
  甘棠目光無意触及兩人的下体,登時面熱心跳,血行加速,這時,他才恍然而悟,西門嵩要陸秀貞与余平喝下的是一种极其霸道的媚藥春酒,否則兩人在這生死交關之時,哪里會有這种不堪入目的丑態表現。
  難怪西門嵩對陸秀貞說,立即就會嘗到風流的滋味。
  這种手段,的确夠殘忍,夠陰損。
  兩人似受不住那欲火焚身之苦,哼聲已變成了野獸垂死的慘哼殘喘。
  西門嵩与那婦人雙雙來到階沿之上。
  又過了片刻,陸秀貞与余平口鼻和下身滲出了血水。
  這种酷和虐的手段,胜過任何的刑法。
  兩人連哼聲都沒有了,變成粗重的喘息。
  酉門嵩抬手向劊子手示意。
  兩名劊子手各執一柄牛耳尖刀,分別站在陸秀貞与余平身前,另兩名各提了一口木桶,手拿長勺。
  刀一揚,雪白的肌膚上冒起一道血花,那提木桶的用勺子在桶內一舀,潑了上去。
  “嗯……”
  那哼聲,令人不忍卒听。
  看來那木桶內可能是一种辛辣的液体,潑上創口,疼痛的酷烈可想而知。
  一刀,一潑……
  只頃刻工夫,雙方已成了一對血人,皮開肉綻,鮮血淋漓。
  慘!
  慘!
  慘無人道!
  除此,再也沒有什么恰當的字眼形容。
  “稟門主,暈刑!”
  “噴!”
  另有兩名黑衣漢子,似早已在旁候令,西門嵩“噴”字出口,立即上前各以一桶冷水兜頭淋去。
  “嗯……”
  又是一聲長長的喘息,兩人死又還魂,但頭已抬不起來,看來离死不遠了。
  西門嵩一指陸秀貞道:“讓她開口!”
  一名劊子手立即把塞在陸秀貞口中的木桃搗了出來,手戳了她一指。
  陸秀貞陡地抬起頭來,那原本風韻惑人的粉面,已完全失去了人形,比傳說中的鬼還要凄厲猙獰几分,令人見了從內心發出惊栗。
  西門嵩獰聲道:“賤人,念在同門一脈,你還有什么話要說嗎?”
  陸秀貞口唇翕動了很久,才咬牙切齒地迸出一句話道:“西門嵩,鳳凰女朱瓊芳尚在人世,甘棠也沒有死,你等著!”
  西門嵩暴喝一聲:“住口!”
  甘棠一听陸秀貞的話,登時如遭雷擊,腦內一陣嗡嗡作響。
  她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她提及母親,也提及自己,為什么?
  他無法揣測語意所指,但無疑的此中大有蹊蹺。
  劊于手重新把木桃塞入陸秀貞之口。
  西門嵩一擺手,大喝一聲:“行刑!”
  劊子手操刀便……
  “陸秀貞不能死!”甘棠在心里大叫一聲,猛可里一長身,電瀉入場。
  “哇!……哇!……”
  慘號与惊呼混成一片,四名劊子手橫尸當場,甘棠兀立如山,面對惊愕得不知所措的西門嵩。
  “好小子!”
  暴喝如雷聲中,數支長劍疾風迅雷般的刺劈而至。
  “呀!”
  惊呼再傳,數名劍手,被甘棠在揮手之間迫得踉蹌倒退。
  西門嵩惊得失神,只是剎那現象,見狀忙喝一聲道:“住手!”
  錦衣劍手齊齊退回原位。
  “報名!”
  甘棠目暴神光,迫視著西門嵩片言不發。
  西門嵩凝視甘棠良久,才振聲狂笑道:“本座道是誰,原來是施少主,幸會!”
  甘棠冷冷地道:“閣下感到意外嗎?”
  “多少有一點,不知施少主駕臨敝分壇有何見教?”
  “請問万万通何由致死?”
  “這!本座稱你一聲小友,任何門派,如發現有人臥底,該如何處治,不須本座再加以說明!”
  甘棠登時一窒,的确,對方言之成理,使他無法反駁,臥底潛身,武林大忌,他后悔事先沒有考慮到這一點,貽人以柄,但現在這已不重要了。陸秀貞吐露的兩句話,內中大有文章,他非追根究底不可。
  西門嵩臉色倏然一沉,怒聲道:“上門殺人,你可有解釋?”
  “有!”
  “本座愿聞!”
  “陸秀貞出語涉及在下母子,在下必須留活口問個清楚!”
  “你問罷!”
  甘棠回身一看,不由冷了半截,陸秀貞業已七孔溢血而死,再看那余平,也已斷了气,死狀奇慘。
  心念一轉之后,回身道:“堡主曾說過在下并非‘武圣甘敬堯’的骨血?”
  西門嵩陰陰地道:“不錯,本座說過這話!”
  “那就請堡主拿出證据!”
  “證据?”
  “不錯,以堡主的身份,當不致信口雌黃。”
  西門嵩略作思索之后、道:“隨本座到內室一談如何。”
  甘棠心念疾變,先弄清自己的身世,然后再設法查證方才陸秀貞臨死所說的那兩句話,倒不失為可行之著,當下慨然一頷首道:“可以!”
  兩人來到一間密室之中,分別落座。
  西門嵩面上又恢复了那庄嚴、豪邁的武士本色,沉聲發話道:“施少主,在談論正題之前,希望你能据實回答本座几個問題?”
  甘棠業已橫下了心要揭開所有謎底,當下正色道:“請問吧!”
  “第一,令堂對你的身世問題,可有解說?”
  甘棠想起母親曖昧的態度,不著邊際的答复,登時心內一陣劇痛,為了求證事實真相,他不能不回答這問題,咬了咬牙道:“家母對此沒有明白的解釋!”
  “令堂承認了!”
  “不,她否認,但沒有說出否認的理由。”
  “好,第二,本座与‘武圣’之間的交情,你可有怀疑?”
  “這……”
  他想到了陸秀貞,既然雙方交情深厚,何以要奸人之妻?
  西門嵩似有所覺,淡淡地道:“如有所疑,請直說好了。”
  “陸秀貞既系‘武圣’的側室,堡主的行為是否逾越……”
  “哦,關于此點,請听本座解釋,陸秀貞是本座同門師妹,幸脫死劫,前來相依,本座不能不予收容,至于那些閒言非語,起于一种誤會。”
  “誤會?”
  “不錯,為了表明此點,本座不得已公開一种秘密,本座因閉關潛修一种武功,又不愿被人所知,曾要本座小婿衛武雄化身本座,應付外人耳目,陸秀貞為大不德,竟然与衛武雄相過從,所以才產生了誤會!”
  “哦!”
  這一說,极近情理,但“天威院”掌院程琦潛身“玉牒堡”,身掌“刑堂”之職,她的話當不會假,同時据“百毒公子”透露衛武雄先天有缺憾,不能人道,才演出了西門素云出家,陳玉芝出走的那一幕悲劇,這一說可信嗎?但這是次要的問題,他不愿深究,只含糊的“哦”了一聲。
  西門嵩接著又道:“第三,‘武圣’雖非你生父,但總有一段教養之恩……”
  甘棠痛苦地道:“這一點在下明白!”
  “如此,你對‘武圣’觀感如何?”
  “衷心欽敬!”
  “第四,你對生父的感想又如何?”
  甘棠全身一震,道:“他是誰?”
  “你先回答本座的問話!”
  甘棠感到無比地屈辱,這話實在難以啟齒,自己雖是他的孽种,但他的行為是不可恕的,毋宁說是罪惡的孽果,心念之中,脫口道:“我恨他!”
  西門嵩點了點頭,臉上飄過一抹無法捉摸的笑意,緊迫著又道:“如果有人為了替‘武圣’不平,而對你生父有所不利,你如何想?”
  甘棠心中一震,但隨即恨恨地道:“他罪有應得!”
  西門嵩一撫掌,道:“嗯,你不愧是人中之龍,思路迥异俗流,現在听著,你生父就在我這‘漱玉別府’之中!”
  甘棠陡地离座而起,內心激動如濤,身形也隨之簌簌而科,栗聲道:“他……就在這‘漱玉別府’之中?”
  “不錯!”
  “他是誰?”
  “稍時自有分曉!”
  “在下……”
  “施少主稍安母躁,本座話未說完……”
  “請講?”
  “令尊在此并非本府座上嘉賓,而是……”
  “是什么?”
  “牢中之囚!”
  甘棠身形一個踉蹌,几乎撞翻了座椅,他無法分析此刻心中的感受,只是覺得激動,震惊,錯亂……
  生身之父,就在這別府之中,他該恨他,還是……
  西門嵩面色一肅,道:“本座為了至友‘武圣’的門第家聲地位,不得不把他監視,如果你認為本應不該如此作為的話,本座愿承擔一切后果!”
  甘棠盡量抑制沸騰的情緒,鐵青著臉道:“在下要見他!”
  西門嵩凝視甘棠有頃,道:“施少主,話先說明,本座愿意听听你將采取的行動!”
  “我……只要見他!”
  “比如說,救他脫离別府,甚或……”
  甘棠咬緊牙關道:“在下只要見見他,別無他意!”
  “好,請稍候,本座應事先安排一下!”
  “請便!”
  西門嵩啟門而出。
  甘棠心亂如麻,見了生身之父,自己該說什么?見了他又有什么意義?他為人所不齒的行為,种下了罪惡之因,結了孽果,卻不負任何責任……
  對“武圣”,他除了崇敬之外,還加上同情。
  恨,又在心田里滋長。
  敗人名節,毀人門庭,該死!
  這可怕的意念——死,一經閃現腦海,便如生了根似的緊緊附著,是的,只有死才能結束這丑惡的孽債,讓他与他的罪惡行為所產生的生命,一齊消滅,讓一切都從今天結束……
  正當他意亂神傷之際,一個錦衣武士推門而入,抱拳為禮:“奉敝門主之命,請閣下移駕!”
  甘棠定了定神,道:“貴門主呢?”
  “敝門主一切均已安排妥當,請閣下到地牢一行,特囑本人致歉意,他不便隨行,這一點請閣下諒解!”
  “好,請帶路!”
  甘棠隨那錦衣武士走出秘室,穿越一道長長的回欄,此際天已大亮,看這別府的布設,窮奢极侈,不啻王公貴胄之家。
  就在那將轉入地道之際,一個黑衣女子,從身旁行過。
  雖只這么匆匆一瞥,甘棠已認出了她,登時心頭劇震,几乎惊叫出聲。
  這黑衣女子,赫然正是在“大佛窟”對過的荒野林間,企圖掘墓自葬,被稱為“十五妹”的那神秘少婦。
  甘棠心中的震駭簡直無法言語形容。
  莫非這少婦与那勁裝中年四哥,那晚口中所稱的頭領便是西門嵩?
  心念之中,下意識地回過頭去,正好,那“十五妹”目光也朝這邊瞟過來,眨了兩眨,身影便消失在南道里去。
  甘棠心頭疑云大起,不知對方眨眼的用意何在?
  記得那晚在荒郊,這神秘物黑衣少婦曾力阻那被稱作“四哥”的勁裝漢子發出訊號,說是對自己聊表一絲心意,這謎團,如今又被翻了出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5 10:46:41

  事實卻不讓他多想,轉眼便進入了地下出道。
  甬道中,門戶不少,但都關得緊緊的,而且每一道門都挂有數字號牌。
  甘棠拋開了“十五妹”之謎,意念又回到當前的現實。
  他即將見到生身之父!
  是否照剛才的決定,父子同歸于盡,結束這段罪孽?
  他為自己這個可怕的決定而悚栗,但他沒有改變的意思,他覺得這是唯一可行的路,除此,別無他途可循。
  顧盼間,來到甬道盡頭,迎面一道鐵門,門上挂了一個“特”字號,從牌字號而論,這間牢房必然与眾不同。
  “到了!”
  錦衣武士口中說著,在鐵門上敲擊了數下,格格聲中,鐵門開啟,一個上身赤袒的猙獰大漢,當門而立,想來他便是這間“特”字號牢房的禁卒了。
  禁卒一側身,向錦衣武士一躬身道:“近衛有何見諭?”
  錦衣武士大刺刺地道:“奉門主諭,這位貴賓入監探視犯人,小心侍候!”
  “請便!”
  禁卒深深地盯了甘棠一眼,轉身開了第二道鐵柵,擺手躬身道:“請進!”
  甘棠抬頭一看,這牢房約三丈見方,黑黝黝的充滿了陰森之气,壁角,蜷曲著一個衣衫襤褸的蓬首人,因為是蜷縮著,看不見面目。
  他!便是自己的生父?
  一股寒流,透過他的全身,他几乎無法舉步。
  窒了片刻,終于咬牙踏入牢房。
  “鏘”的一聲,鐵柵門隨著掩上。
  甘棠望著屋角那蜷曲的人影,感到手足發麻,遍身奇寒,血液似乎已停止了運行,眼前迸出了朵朵金花。
  “誰?”
  那人影發了話,但沒有抬頭,聲音冷漠得像不是發自活人之口。
  甘棠努力翕動發僵的嘴唇,久久,才進出一句話道:“你……是誰?”
  這句話可說問得毫無意義,然而,他既不愿先承認身份,又無法對這人有任何稱呼,所以,他只好先使對方報出名號。
  那人影驀地抬頭……
  “呀!”
  甘棠心里惊呼一聲,身軀猛可里一震,只見這被指是生身之父的人,雙目已盲,鬢發虯結,三分像人,七分像鬼。
  那人顫巍巍地站起身來,背壁而立,似乎借牆壁來支撐不穩的身形。
  甘棠几乎想掉頭沖了出去,然而,他畢竟忍住了,他明白自己的處境,他記得此來的打算。
  于是,他直逼那人身前伸手可及之處。
  “孩子,是你,西門嵩已經告訴了我一切!”
  聲音已不似剛才的陰冷,但每一個字,像一柄鐵錘,重重地敲在甘棠的心上。
  甘棠鋼牙几乎咬碎,頭顱似乎要爆裂開來。
  那人不見回應,再度開了口,聲音是暗啞的:“孩子,你恨我?”
  甘棠這才狂聲叫道:“是的,我恨你,我……恨你!”
  “唉!孩子,一失足成千古恨,后悔已退,我不求任何人寬恕,我自知罪無可恕,肉体上的折磨,消不了心靈上的創痛,唉……”
  “我……該如何稱呼你?”
  甘棠腮邊已挂了兩條淚珠。
  那人又是一聲長歎,道:“孩子,無所謂,隨你如何稱呼……”
  甘棠又是一次体味裂心摧肝的劇痛,語不成聲地道:“但,你……是誰?”
  對方答非所問地道:“孩子,你母親現在何處?”
  提起母親,甘棠更是痛上加痛,肝腸寸磔,幼遭孤露,劫后余生,一旦听說還有至親骨肉在世,那份狂喜是無以言喻的,然而,想不到是天倫夢斷,希望大,失望更大,痛不欲生,聞言之下,歇斯底里地怒吼道:“你……問她做什么?”
  “孩子,我只要知道她活得好嗎?”
  “我不會告訴你的!”
  “孩子你……使我……”
  “我要殺你!”
  那聲音已有瘋狂的成份。
  “孩子,你……要殺我?”
  “不錯,我們同歸于盡,以免現世!”
  “啊!孩子,我不怪你,這樣也好,只是……唉,你過來些,讓我摸摸你,否則我死了也難瞑目……”
  字字哀凄,語語斷腸,這确實是人間的大悲劇。
  甘棠的心軟了,可怕的念頭已逐漸遠去,一個新的意念代替了它,憑自己的身手,救出父親,同奔天涯,永絕江湖。
  “父親,我……帶你走!”
  “什么,你帶我走?”
  “是的!”
  “你不是要殺我嗎?”
  “父親,恕孩儿口不擇言。”
  “可是,為父的雙目已殘,同時也無面目再活著現世……”
  “我們到沒有人的地方。”
  “孩子……”
  “事不宜緩,父親,我背您!”
  說著,轉背,蹲身……
  “嗯!”
  悶哼聲中,甘棠被一股怪异的万鈞勁道,震得飛撞向前面的石壁。
  事出猝然,他連轉念的余地都沒有。
  但,他的反應,仍是非常人所及的,就在撞向石壁的剎那,運勁變勢……
  “砰!”
  挾著一聲慘哼,甘棠撞向石壁,再彈回原地面,全身骨痛如折,几乎完全昏死過去,完了,他發覺自己的功力已在被偷襲的一剎那喪失了,這情況,和在“疊石峰”頭,被“陰司公主”以“斷元神指”封住功力的感覺完全一樣。
  他掙扎著爬起身來。
  他那生身之父,首先抓落假發,面具,然后扔掉襤褸的衣衫,現出本來面目。
  “你……”
  甘棠狂喝一聲,眼前一黑,几乎栽了下去。
  站在面前的,是“玉牒堡”堡主西門嵩。
  “甘棠,你后悔了,哈哈哈哈……”
  笑聲中,充滿了得意、狂妄、嘲弄、不屑……的情緒。
  甘棠傻了,頓時呆若木雞,他做夢也估不到這變化。
  西門嵩笑聲一斂,陰殘地道:“甘棠,本座很感內疚,不過,事逼至此,不得不然,因為我們只能有一方活在世上,至于為什么,你不必問,你知道了也是枉然!”
  甘棠目眥盡裂,切齒叫道:“西門嵩,老匹夫,我把你碎尸万段!”
  身形一動,“砰”然踣倒地上。
  西門嵩從容地出了牢柵之外,再關好牢柵,那曾在中堂陪酒的妖媚婦人出現,望了望牢中地上的甘棠,把手指直划到西門嵩鼻尖上,浪聲蕩气地道:“我的老心肝,我死心塌地的服了你了,人前人后,你都有一手!”
  西門嵩擰了她一把,道:“欲為人上人,必須毒中毒!”
  “大丈夫……”
  “小妖精,你沒听說過無毒不丈夫這句俗話嗎?”
  “你准備把他怎樣?”
  “暫時監禁!”
  “斬草必須除根,最好馬上解決掉!”
  “他還不能死,他的价值不菲呢!”
  “我擔心……”
  “擔心什么?”
  “万一他出了籠,什么都完了!”
  西門嵩縱聲狂笑道:“哈哈哈哈,你這叫杞人憂天,他除了化成飛虫地鼠,才能出這地牢。何況,他現在已是廢人一個,一個不會武功的人,都可以取他的性命!”
  “可是,我總感到……”
  “放心,至多一月,他的利用价值喪失,你不說我也會消滅他!”
  甘棠五內皆裂,急气攻心,哇!哇!噴了兩口鮮血,嘶聲道:“西門嵩,我甘棠若不把你碎尸万段,殺盡‘玉牒門’弟子,誓不為人!”
  西門嵩嘴里一聲獰笑道:“小子,今生你辦不到了!”
  那婦人又道:“他到底有什么价值?”
  “呆瓜,他是‘天絕門’少主、‘奇門派’至親,還有‘鳳凰女’……”
  “好哇,原來你居心不良,准備把我置于何地?”
  “漱玉別府主人,玉牒門分壇壇主,掌門夫人,難道還不夠?”
  “不!我要名份,我不做黑市夫人……”
  “好,有話慢慢再談!”
  腳步聲离去,外層鐵門“嗆”的一聲關上,牢內頓時伸手不見五指。
  甘棠明白了,徹底地明白了,可怕的陰謀,酷毒的謊言,一切都是假的,西門嵩的戲演得十分逼真,然而晚了,一切都完了。
  自己陷身此地,恐怕連鬼都不知道,別說是人。
  他想血仇,想起母親、林云、義母……
  母親將因此而憂憤以終,自己死了卻難逃不孝件逆之名。
  恩如山情如海的表姐林云,依她的個性,會獨生嗎?自己成了天下第一負心人。
  義母,還有短短三個多月的生命,由于希望落空,將含恨以歿……
  不孝,不義,不仁,自己占全了。
  尤其,他想到西門嵩所說的利用价值一語,不由心膽俱碎,這外表仁義,內心如梟獍的老匹夫,不知要做出什么滅絕人性的事來?
  他以頭叩地,鮮血染紅了臉孔。
  他恨不能立刻死去,但死了怎能瞑目!
  他想到即將舉行的“生死大會”,西門嵩將与冒充“死神”的“白袍怪人”作生死的決斗,這……是事實嗎?西門嵩是舍己為人的武士嗎?不是,完全不是,他是挂著正義幌子的惡魔。
  然而,這是一個騙局嗎?一個极大的陰謀嗎?
  時間,在生死兩難的情況下悄然流逝。
  他無數次想自殺以救解脫,但,橫亙在他心中的,死并不能解脫,而活,只能是痛苦的延續。
  求生不能,死亦不能!
  天底下,沒有比這更為凄慘的事了。
  不知過了多少時日,當他的身心逐漸開始麻木之際,渾噩的腦海中,升起了一線靈光,他想到自己曾修習的“天絕武功篇”至上的玄妙心法,“天絕武學”的特點是“生机不滅”,無論受到任何傷害,生机不泯,如以玄奧的心法疏通導引,也許能恢复功力,死里求生。
  念及此處,靈明大開,陰翳盡除。似乎撥云見日一般。
  立即按照無上心法,引導生机,默察之下,信心大增,他發現功力未廢,只是被封住,与上次被“陰司公主”以“斷元神指”所制的如出一轍。
  求生欲信心高漲,如灰的意念重燃。
  當然,他必須十分小心,如果這行為落入對方眼中,死亡立至,這是毫無疑義的。
  被封的功力,如加上外力內攻,收效极速,但,此刻,他只能靠自己,同時,由于“天絕武學”异于武林常軌,除了本門高手,旁人也無能為力。
  這是极端艱巨的行動,因為內元被封,只能靠由于“天絕武學”中生机不滅的奇奧作用,所保留下來的那一點護持心脈的元气,使之滋生茁長、從而逐步打通障閉的經穴,只要有三、四成真力獲得釋放,再以后就可以事半功倍了。
  從每一次的粗糲飲食中,他按以計算時日,整整八日夜的不停行功,內元竟已恢复了兩成。
  這使他精神大震,成功的希望愈來愈濃了。
  照例,送飲食的時間來臨,鐵門開啟,透進一抹昏黃的亮光,每天,只有這么一剎那,能看到一點光線。
  一個黑衣人,提著一罐水,兩個粗劣的玉米窩窩頭,來到鐵柵之前。
  那猙獰禁卒的龐然身形出現,伸手去接食物,口里道:“不准走近鐵柵!”
  待看清來人,不由惊“哦”了一聲,低聲下气的道:“小的不知是十五近衛,冒犯之處,請擔待!”
  “嗯!”
  禁卒接過食物,掀開柵門上的小孔,往里一放,大聲道:“小子,別裝死,快來拿……”
  話聲未已,只听一聲沉悶的慘哼,禁卒翻身栽倒。
  甘棠本來假裝著蜷曲的壁角里,這聲慘哼,使他霍然而震,抬頭一看,柵門已開,禁卒的身軀,被擲入牢內,接著,一條人影幽靈般來到身前。
  “呀!是你?”
  甘棠直覺地感到必有事故發生,一見來人,不由惊呼出聲,來的,赫然是那稱作“十五妹”的神秘少婦。
  “十五妹”略顯緊張地道:“你能行動嗎?”
  甘棠愕然起身,激動地道:“尊駕……”
  “我們沒有太多的時間,我問你能行動嗎?”
  “尊駕准備做什么?”
  “救你出去!”
  甘棠被這意外的情況,弄得有些失措,定了定神才道:“要救在下出去?”
  “不錯!”
  “尊駕盛意心感,但這對尊駕……”
  “甘棠,你當不會忘記,我已是早存死意的人。”
  “是的,但……”
  “西門嵩不在府中,已前往主持‘生死大會’,這是机會,你能走嗎?”
  甘棠功力業已恢复了兩成,在他而言,已無殊江湖一個普通高手,當下一頷首道:“勉強可以!”
  “如此隨我來!”
  甘棠內心激動非凡,緊緊地隨在“十五妹”身后,向地道出口奔去……
  一陣腳步聲從不遠的轉角處傳來。
  “十五妹”一揚手,示意甘棠停步。
  甘棠心頭一震,停下腳步。
  兩名黑衣劍手,并肩迎面而來,其中之一喝問道:“前面是誰?”
  “十五妹”冷冷地道:“我!”
  兩黑衣劍手業已看清了是“十五妹”,忙側身表示讓路,“十五妹”疾行兩步,到了兩名巡查劍手身邊,其中一名瞥見不遠處的甘棠,神色一變,惊呼道:“他……”
  “哇!哇!”
  “十五妹”出手如電,戳中了兩人胸前死穴,兩名劍手糊里糊涂地送了命,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甘棠疾步跟上。
  “十五妹”道:“可能已惊動了別人,我們快走!”
  一路躲躲閃閃,顧盼間,從后花園越牆而出,至此,甘棠算松了一口气,向“十五妹”深深一禮,誠摯地道:“大恩不敢言謝,容留后報!”
  “十五妹”幽幽一歎道:“甘少俠,用不著放在心上,投桃報李,聊表寸心而已!”
  甘棠不由一怔,自己与對方素昧生平,先后再次蒙她之惠,這“投桃報李”四字,從何說起,劍眉一蹙,茫然道:“在下不明白?”
  就在此刻——
  破風之聲,倏告傳來。
  “十五妹”芳容一變,道:“我們被發覺了,快,隨我走!”
  說著,當先向右前方一樹林奔去,甘棠功力雖已恢复了兩成,但較之此刻的“十五妹”,卻差了一二籌,竭盡全力,仍無法追上。
  入林不久,身后突然傳來一聲斷喝:“站住!”
  甘棠大吃一惊,回頭一看,四名黑衣劍手,業已飛扑而至。
  “十五妹”回身折轉,急聲道:“你快走,我來打發他們!”
  驀地——
  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道:“走嗎?來不及了!”
  甘棠与“十五妹”同時回顧,只見那曾伴西門嵩飲酒的妖嬈婦人從一株樹后現出來,粉腮之上,全是恐怖的殺机。
  “十五妹”芳容大變,栗聲向甘棠道:“她是分壇主黃嬌嬌,西門嵩姘婦,我擋她一陣,你全力逃生!”
  逃,在甘棠來說是個陌生的字眼,出道以來,他不曾怯敵逃過,但,現在情況不同,他功力只恢复兩成,不逃只有死,听“十五妹”口气,她顯然不是這婦人之敵,所以才說擋她一陣……
  分壇主黃嬌嬌已逼到身前,冷笑了一聲道:“十五妹,好哇!你竟敢做出這等事來,這小子不錯,真算得上是小白臉,可是色迷心竅,忘了本門律法!”
  “十五妹”一推甘棠,意思是要他快逃,片言不發,扑向了黃嬌嬌。
  “你真敢!”
  厲喝聲中,雙方已搭上了手。
  甘棠咬了咬牙,正待彈身縱起,四名黑衣劍手,已分四面把他圍住。
  劍手之一道:“你是乖乖回去,還是要我們動手?”
  甘棠知道脫身相當困難,但豈肯束手受縛,目光注定側方發話的黑衣劍士,冷冰冰地道:“攔我者死!”
  甘棠雖說功力只恢复兩成,但威名仍在,對方可測不出他的深線,那黑衣劍手下意識地向后退了一步,手中劍一揚,道:“小子,你插翅難逃了!”
  那邊,“十五妹”与分壇主黃嬌嬌已打得難解難分,但相形之下,“十五妹”似乎技遜一籌,守多于攻,攻拒之間,厲聲高叫道:“甘棠,你還不走!”
  顯然,“十五妹”的目的是掩護甘棠逃生,否則,她全身而退,并非難事。
  甘棠焉有不明白的道理,心中難過万分,如果應付得不好,自己一死是應該,連累了“十五妹”可就是飲恨的事了。
  心念之中,身形電彈而起,猝然扑向那正面的黑衣劍手。
  “哇!”
  慘號破空而起,那名劍手,竟然毫無還手的余地,撒劍栽了下去。
  甘棠的功力雖然只恢复了兩成,但“天絕武學”以奇詭厲辣見稱,蓄意全力一擊之下,情形就不可同日而語了。
  暴喝聲中,三支長劍從三個不同的方位,同時划到。
  甘棠不敢還擊,一式“追風化影”,脫出劍光之外,但右臂已被划了一劍,登時鮮血涔涔而下。
  黑衣劍手,全非庸流,劍術造詣雖比不上錦衣劍手,但在江湖中已可列入一流,甘棠的“追風化影”身法固屬奇妙,怎奈功力不足,難以發揮妙用,能脫出三劍夾攻,已經算是很不錯的了。
  他可不敢稍停,順手撿起死者長劍,不顧傷痛,彈身便朝林深處射去。
  “哪里走?”
  暴喝聲中,三名黑衣劍手銜尾疾追。
  甘棠亡命疾馳,奔了一程,后面已無追兵,拭了拭額上的汗珠,喘了一口气,暗忖,不知那位“十五妹”能否全身而退,自己只顧逃命,的确有愧武士精神。
  但,想到許多等待他去了結的恩怨,只好橫心再奔。
  他暗自慶幸,西門嵩与那批錦衣劍手,全离開了“漱玉別府”,否則不但逃生無望,恐怕“十五妹”也無法救自己出那地牢。
  這片林木不大,約在二里左右,顧盼之間,已到林緣,林外是一條坦蕩的黃泥官道,視界開展,一眼可望出數里。
  他略一躊躇之后,彈身出林……
  身形才現,不由暗道一聲:“苦也!”八名黑衣劍士從左右電扑而至,原來的三名也在其中,看來對方是抄了捷徑。
  脫身不能,只有一戰。
  幸而,他順手撿了那支長劍,較之徒手,要好得多。
  內力雖然不濟,但那些至高無上的訣竅,仍在胸中補了短處。
  八支長劍,挾撕風劍气,罩身卷來。
  “嗆啷啷”一片金鐵交鳴,八支長劍悉被蕩了開去,但臂骨已酸麻如折。
  八名劍手,被一招震退,全為之一怔。
  兩條身影,風馳電掣般從林內先后射出,當先一條人影,從八人圈子掠過。
  “哇!哇!”
  慘號栗耳,兩名黑衣劍手,适當那人影飛射的正面,登時扑地而亡。
  只有電光石火之間,那人影略略一窒,后面的人影業已迫及,橫戳身前,那先來的是“十五妹”,后來的赫然是分壇主黃嬌嬌,兩人再度交上了手。
  甘棠不由肝膽皆炸,他明白,“十五妹”若非發現他被圍攻,去勢不會阻滯,黃嬌嬌可能就無法迫及,現在,后果已難想象了。
  “十五妹”出手全是拼命之著,只重攻而疏于守,看來令人悚目惊心。黃嬌嬌卻沉穩厲辣,絕不犯險,看來足有十成把握克敵。
  “上!”
  六個黑衣劍手,第二次發動攻擊。
  精芒錯落,劍刃撕風,“鏗!鏗”之聲如連珠密爆。
  甘棠雙目盡赤,咬牙苦撐,身上劇痛連連,僅半刻光景,身上劍創至少在十處以上,已然成了一個血人。
  一股本能的求生力在支持他不倒。
  一遍,又一遍,他反复施展同一招式,眼前金星亂迸,已看不出對方出手招式,他明白,死亡已迫在眉睫,一點點真力,已到了油枯燈盡之境。
  “啊!”
  一聲尖銳,刺耳的慘號,划空而起,“十五妹”口血狂噴,栽了下去。
  甘棠不用看,從聲音已能判斷出救命恩人“十五妹”業已不幸。
  登時五內如焚,目眥盡裂,一股莫名的力量,使他從脫力的邊緣振作起來,口中栗吼一聲,施出了一指“迸珠碎玉。”
  這一招“迸珠碎玉”,是与敵同歸于盡的絕招,凌厲狠辣,世無其匹。
  慘號再起,殘劍橫空。
  三名黑衣劍手,翻栽血泊之中,另三名身上各中了一劍,暴退兩丈之外。
  甘棠手中只剩下半截劍柄,身上又加了几處創口,身形連連踉蹌,口中鮮血一口接一口地噴了出來,他几番要栽倒,又頑強地穩住身軀。
  衣褲已全被血水濕透,創口皮翻肉轉,慘厲之狀,令人毛骨皆悚。
  分壇主黃嬌嬌一晃而前,切齒道:“甘棠,若非門主有言在先,你還有利用价值,本座現在就把你剁成肉醬。”
  甘棠之所以不倒,只是被一股強傲之气支持住,對方的話,他一個字也沒有听進去,眼前一陣陣的發黑,俊面白如金紙。
  分壇主黃嬌嬌大喝一聲:“帶走!”
  三名黑衣劍手,一涌而上。
  “慢著!”
  一聲冷喝,倏告傳來,三名黑衣劍手,不期然的止住身形。
  兩個蒙面女子,無聲無息地來到場中,點塵不惊,其中一個,聲如出谷乳鶯,脆嫩悅耳,向甘棠一指道:“大姐,是他嗎?”
  另一個冷冷地道:“是他,一點不錯!”
  分壇主黃嬌嬌粉面罩霜,目帶煞芒,上前三步,冷厲地道:“兩位何方高人?”
  那身著絳衣,語音冷漠,被喚做大姐的蒙面女子冷聲道:“這一點,你不必問了!”
  黃嬌嬌冷哼一聲道:“好狂的賤婢!”
  “你罵誰?”
  “罵你!”
  “找死么?”
  “憑你還不配,找死的是你兩個賤人!”
  “住口!”
  怒喝聲中,絳衣蒙面女出手攻向黃嬌嬌,一個惊人的場面疊了出來。
  三名黑衣劍手,互望了一眼,其中一名欺向甘棠,另兩名長劍一領,扑向那語音脆嫩的少女。
  寒芒閃處,慘號立傳,那少女不知如何出手,兩名劍手連半個照面都不到,便橫尸當場,妙的是雙雙死在自己回勒的劍上,就像是自己舉劍自戧似的。
  那名欺向少女的劍手,一眼瞥見,不由亡魂盡冒,取出一支付哨,狂吹起來。
  那少女如幽靈般飄身上前,以翠袖凌虛一拂,那吹哨的劍手,也告倒地气絕,舉手投足之間,毀了三名劍手,這种身手,的确惊世駭俗。
  絳衣少女与黃嬌嬌,功力在伯仲之間,打得激烈非凡。
  甘棠被慘號聲喚回了一絲神志,首先,他看到一個蒙面女子,站在身前咫尺之地,那身形,似乎并不陌生,但他此刻神志恍惚,無法集中意志思想,繼而他發現那与黃嬌嬌交手的絳衣女子,于是,他忽然明白了對方的身份……
  目光再轉,“十五妹”的嬌軀,橫陳在三丈之外。
  于是,他拖著沉重的腳步,搖搖不穩地掙扎著向“十五妹”身邊移去。
  那蒙面少女亦步亦趨地跟在后面。
  好不容易到了“十五妹”身前,他力竭地坐了下去,暗啞的喚道:“大嫂!大嫂!”
  這稱呼并不妥當,但他根本無法用其他稱呼,他不知道對方的來歷姓氏,“十五妹”三個字當然不是他能叫的,而對方是已婚少婦,所以,他用了這個稱呼。
  “十五妹”气息奄奄,雙目微睜,又閉上。
  蒙面少女脆生生地道:“她是你的大嫂?”
  甘棠不答所問,繼續地嘶喚著。
  蒙面少女俯下嬌軀,用一只纖纖玉指,抵住“十五妹”的“脈根穴”上。
  “十五妹”終于睜開了失神的眸子。
  甘棠疾自怀中取出“万應丹”……
  “十五妹”聲細如蚊地道:“甘少俠……請葬我在‘大佛窟’對面墓中,西門……嵩是……”
  甘棠手捻藥丸,伸了過去。
  “十五妹”雙眸一閉,喉頭咕的一響,頭一偏,死了。
  甘棠全身發麻,藥丸掉在地上,痴痴地望著“十五妹”的尸身,她死了,為他而死,然而現在他還不知道她為什么要舍命救他?她的真正身份是什么?
  淚水,終于滾落在蒼白的腮邊。
  他夢囈地道:“十五妹!大嫂!我發誓為你報仇!”
  另一邊,黃嬌嬌已被絳衣蒙面女迫得毫無還手之力,眼看援手遲遲未到,虛晃一招,閃電般朝向身側林中遁去。
  絳衣蒙面女不予追擊,彈身朝甘棠這邊來。
  “十五妹”最后半句話:“……西門嵩是……”是什么?可惜她沒有說完便斷了气,留下了一個令人莫測的謎。
  她遺言要求葬在“大佛窟”對面荒林之內,她不久前掘的墓中,這又是一個難猜的謎,她死了,此謎也許永遠無法揭曉了。
  甘棠感到全身脫力,眼皮沉重得直往下垂,神志逐漸模糊,他意識到將要發生的是什么,但欲振無力,手指“十五妹”的尸身,含糊的道:“請……請……帶走她。”
  聲落仰首截倒。
  蒙面少女惊呼一聲道:“大姐,怎么辦?”
  絳衣女子摸了摸甘棠的脈息:“先帶他离開此地吧!”
  “這女尸呢?”
  “就地埋了吧!”
  “可是他說要帶走,這當中不無蹊蹺……”
  “公主,有了,把您那扇墜‘天龍珠’含在她口內,可保尸体不腐。”
  “好主意!听,有人來了。”
  “公主,他傷勢嚴重,如不立即救治,后果堪虞,依我之見,先离為上!”
  “好!可是他哪能行動……”
  “公主,這女尸由我帶!”
  說著,一把挾起“十五妹”的尸体。
  破空之聲挾著穿枝拂葉之聲,震耳而來,看來“漱玉別府”已大舉出動。
  蒙面女子似乎很不情愿地抱起昏迷不醒,遍身血污的甘棠,甘棠的身軀,比她大了一倍,這一抱在手中,的确十分扎眼。
  “走!”
  兩人雙影,彈身電閃而去。
  數十人影,蜂擁而現,兩個蒙面女子在坦蕩的黃泥大道上只剩下兩點黑影。
  分壇主黃嬌嬌一跺腳,道:“呂堂主,請率二十名弟子追下去!”
  一個黑衫老者,恭應了一聲,率手下疾追而去。
  “趙堂主!”
  另一個同是黑衫的中年武士一躬身道:“卑座在!”
  “飛訊本門弟子,注意追探這兩個蒙面女子的下落!”
  “遵令諭!”
  且說,甘棠蘇醒之時,發覺自己置身在一張錦帳低垂的繡榻之上,衾柔被暖,枕衾之間,散發著陣陣幽香。
  這分明是女子的閨閣。
  他登時心如鹿撞,想翻身坐起,才一用力,周身劇痛難當,骨頭仿佛全散了似的,“啊喲”一聲,又躺了下去。
  帳外,床邊,一個悅耳的聲音道:“別動,你傷勢不輕!”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5 10:48:19

第二十一章 鏤心之情

  甘棠在“漱玉別府”之外的斗場中,業已看出兩個蒙面少女的身份,身著宮裝的是“東海派”掌門之女孫瓊瑤,著絳衣的,是司徒霜。
  現在,在床邊發話的,正是被尊稱為公主的孫瓊瑤。
  一种异樣的感覺,立時流通了甘棠的全身,使得他惊惶不安,但下意識中卻又感到無比的慰貼。
  最難消受美人恩,美人殊恩,最令人蕩气回腸。
  孫瓊瑤是他所見美人中的美人,稱之天仙化人,并非過譽,貼切极了。
  隔著薄如蟬翼的柔絲紗帳,幽香微聞,那极美的輪廓,隱隱在目,像霧里看花,朦朧中帶著美的神秘,又像云霧中的仙子,充滿了勾人綺念的誘惑。
  心跳自然地加速,面上有些熱辣辣的。
  他想到初邂逅時,妙目所流露的愛意,司徒霜的話,又一次響在耳邊:“公主愛你!”
  以前,因西門嵩惡毒的謊言使他自卑,沮喪,那种情緒,幫助他抵御了無邊的誘惑,現在,心情不同了,一朵出自造物主精工培育的絕世名花,近在咫尺,等待著他攀折,他,只是一個凡人,他無法不動心。
  孫瓊瑤銀玲般的聲音再起:“甘少俠,怎么不說話了?”
  甘棠心弦陡地一顫,訥訥地道:“敬謝姑娘援手之德!”
  孫瓊瑤嗤的一笑道:“這不值挂齒!”
  “哦!請問這是什么地方?”
  “我臨時租賃的屋子,鄭州鬧市的一角!”
  “鄭州城?”
  “不錯!”
  “已經過了黃河。”
  “少俠,你已經昏迷了三天三夜!”
  甘棠心中一震,又是另外一种感受,若非孫瓊瑤主婢适時相救,自己縱不死也落回了“漱玉別府”,后果不可言喻。
  忽地,他想到了為他自己而死的神秘少女“十五妹”,她臨死的話,猶在耳邊:“請……葬我在‘大佛窟’對面的墓中……”她為什么一定要選擇那里作為葬身之地,令人無從想象,但這遺言,他必須做到,這是他對她唯一能圖報大恩于万一的机會了,再就是為她報仇……
  心念之中,惶急地道:“孫姑娘,請問當日罹難的那位女子遺体如何了?”
  “她是誰?”
  “在下的救命恩人!”
  “哦!她的遺体已經殮棺,寄厝在此宅的后院空屋之中。”
  甘棠几乎感激涕零,顫聲道:“姑娘,這件事在下終身不忘!”
  “言重了!”
  “請問今天是初几?”
  “十五!”
  “今天……是……十五?”
  “是的,怎樣?”
  “沒有什么!”
  口里漫應著,心中卻如油煎,十五,“生死大會”之期,自己勢不能代表“天絕門”參与這大會了……
  羅帳輕啟,眼前現了一張吹彈得破的粉靨,尤其那一雙散發著万种柔情的眸子,令人不敢正視,四目交換,甘棠感到一陣意亂神迷。
  櫻桃初破的朱唇,發出了珠走玉盤似的聲音:“少俠,听說貴門歧黃之術冠天下,所以你的傷……?我尚不敢造次用藥……”
  甘棠垂下目光,努力定了定神,道:“姑娘,請勞神吩咐為在下備一淨室,在下設法自療……”
  孫瓊瑤粉靨微微一紅,情深款款地道:“何須預備,難道這間屋子不當意?”
  “唉!不!不!在下……”
  “這本是我的臥室,你安心療傷好了,除飲食之外,我吩咐不許任何人打扰你。”
  “在下……豈能……”
  “豈能用女子的閨閣,是嗎?”
  甘棠俊面上漲得緋紅,答不上話來。
  孫瓊瑤盈盈一笑,放下了羅帳,道:“我不扰你了,床頭有小磬,有需要時擊磬好了!”
  說完,蓮步姍姍,翩然而逝,“砰!”房門關上的聲音。
  甘棠本想出言辭謝,自己不能占用女人的香閨,然而,喉頭被什么東西堵住,話無法出口。孫瓊瑤走了,留下了一抹似蘭非麝的幽香,和衾枕上原有的淡香融合在一起,她离開了,但那惑人的倩影,似乎仍在眼前閃晃,久久,他仍回不過神來……
  眼前的幻影起了變化,變成了一個淡掃蛾眉,水色宮妝,云發披肩,滿面哀怨之色的少女,她,是林云……
  甘棠悚然而震,幻像消失了,一顆心仍跳個不停,他不能做出任何有負林云的事,甚至起念都不應該。
  他從而想到那天与母親和林云訣絕的那個場面,無疑地,他的行為不但深深地戳傷了慈母的心,同時也使林云心碎。
  推源禍首,他簡直無法形容心中對西門嵩的恨到底有多深多厚。
  這些意念,使他心頭魔障頓消,靈明复振。
  他探手入怀,想服本門靈藥“万應丹”,發覺情形有些异樣,揭被一看,全身被洁白的絹布纏裹,看來是孫瓊瑤給敷的外創藥,絹布之外,罩了一套綢衫褲。
  他費力地轉身,發現藥瓶在枕畔,另外還放置兩襲外衫,心中不由又起了遐思,這种無微不至的照拂,表示出對方情意之濃。
  他倒了三粒“万應丹”在口中,然后就躺臥之勢,閉目行功。
  靈藥奇效,半個時辰之后,生机大暢,痛楚全消。
  他起身下床,換上外衫,目光瀏覽全室,布置得華而不奢,清心悅目,雖然是女子的寢室,卻有著七分書齋的气氛,這布置顯然是專為了他,更見美人情重。
  小几上置有茗點,他不客气地用了些,然后,在靠里壁的一張木榻涼蕈之上,開始以本門至高心法運功,希望能借略見恢复的一二成內元,釋放被封的功力,由于“天絕武學”迥异常軌,別派高手,根本無法助力,只有靠自己勉力而為。
  在這里的心情气氛,与“漱玉別府”的地牢相較,自是有天壤之別,而孫瓊瑤在日常飲用中,摻加的何首烏等提神培元藥料,發揮了极大的效果。
  三天三夜。
  僅只短短的三十六個時辰,他奇跡般地恢复了全部功力。
  也在這短短的三天之中,江湖上發生了惊人的變化。
  碧天如洗,万里無云,視界极為清朗。
  “玉牒堡”后,第三座峰頭之上,人頭攢動,俗僧道尼丐俱全,人數在千人左右,雖然有這多的人,但卻听不到半絲聲息。
  每一個人,面上都是沉重万分之色,像有不測之禍隨時會臨頭一般。
  所有的目光,全集中向對面一座入云孤峰之上。
  疊石峰!
  生死大會正在進行,今天,已進入第五天。
  這是一場別開生面,也是武林史上空前的一次聚會,各門各派,三山五岳的武林人,都赶來參与。
  其中,最令人感到震惊的是原本傳言已遭了“死神”毒手的“少林”“丐幫”兩門派的掌門人和長老,居然現身參加大會。
  生死大會,關系著整座中原武林的存亡絕續,并非個人生死之爭。
  “玉牒堡主西門嵩”,率手下三十六名錦衣劍士,抱正邪不兩立的救世宗旨,在疊石峰頭約戰“血帖”主人“死神”和“死神”手下近二十名“死亡使者”。
  這一場武林空前的決斗,雙方約定至死方休,所以稱“生死大會”。
  所有武林道的希望,全寄托在西門嵩一人身上,如果他胜了,道長魔消,如他敗了,“死神”將君臨天下。
  三十六名錦衣劍士与二十名“死亡使者”的命運,取決于各自的主人,哪一方的主人落敗身死,屬下自決以殉,這也是約定之一。
  疊石峰,孤立云表,峰尖透空,隔峰而望,极為清楚。
  今天,決斗已進入了第三天。
  此刻,峰頭上三十六名錦衣劍士与二十名“死亡使者”,各排一列,分据峰頭的兩側,遠遠望去,像帝王陵寢中的石翁仲一般,挺立不動。中間,怪石棋布,一白一灰兩條人影,久久才交換一個照面。
  三天兩夜不眠不休的決斗,似乎已接近尾聲,但鹿死誰手,仍無法預卜。
  千余會眾,一個個的心弦繃得緊緊的,照樣也是不眠不休地觀望。
  不論誰生誰死,西門嵩這种為武林正義不顧犧牲的武士本色,已贏得了普天下同道的贊賞与敬佩。
  這次決斗,較之三十年前“武圣甘敬堯”拼戰“九邪魔母”更加險惡百倍,因為這完全是非生即死之斗。
  西門嵩与手下三十六名劍士,大有春秋時燕園的太子丹,在易水送別謀刺秦王的劍士荊軻,所吟的“風簫簫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复還”的視死如歸的壯怀,在武林同道的心目中,是為神為圣的行為。
  惊心動魄的場面,在死寂中持續。
  倏地——
  在兩條人影一触之際,灰衣人影倒了下去。
  “呀!”
  惊呼之聲如一片雷鳴,每一個會眾的血液在剎那間凝固了,心髒也似乎停止了跳動,所有的面色成了死灰。
  西門嵩倒下去了,這意味著中原武林的命脈被斬斷了。
  白色人影,連連晃動,似乎也力不從心,無法再上前作致命一擊。
  “哦!”
  爆發的是歡呼之聲,灰色人影竟然又站了起來。
  對峙——
  場面笪歸死寂,一分鐘有一百年那么長。
  足足盞茶光景,灰色人影意外地首先發動攻擊。
  白色人影,倒下,再起!
  灰色人影,上步,再出手。
  第四次,白衣人影倒下,不再起來。
  又是難耐的盞茶時間,灰衣人影,俯身,雙手平舉著白色人影,艱難地挪動,到了面對會眾這一面的孤峰邊緣,一抬手,白色人影如殞星飛瀉而下……
  歡呼之聲,震得四山齊應。
  “死神”死了,武林的禍根除掉了。
  飛蝗般的人影,向峰下射落,爭先恐后地要一睹這絕世魔頭的真面目。
  更意外的是,疊石峰頭那批“死亡使者”并沒有照約定自決殉主,紛紛出手發動攻擊,三十六名錦衣戰士,揮劍迎擊……
  慘嗥之聲撕空裂云,不過,工夫不大,像陣頭雨似的猛發疾收。
  二十名“死亡使者”在轉眼之間悉數被殺。
  當一些身手特高的會眾登上疊石峰頭,“死亡使者”的尸体全已被悉數拋下峰后的絕谷,西門嵩似久戰脫力,正閉目垂帘,調息運功。
  峰腳怪石嶙峋之中,陳著“死神”面目不辨,血肉模糊的尸体,從峰頭被擲落,自無不粉身碎骨之理。
  三十六名錦衣劍士,被高舉,歡呼雷動。
  “生死大會”結束,“血帖”所造成的末日恐怖也結束了!
  事實真的如此嗎?
  這時,在峰后臨絕谷的一面,半峰之間,岩石的裂縫里,夾著一條白衣人影,也沒有被人發現,事實上這岩縫并非特別突出,從上俯視,的确不易發覺。
  這一天,也是甘棠借無上心法,恢复了全部功力的那一天。
  几天來,孫瓊瑤對他無微不至的照料,使他刻骨銘心,然而,也使他感到极度地痛苦,他明白對方如此做的用心,但,為了表姐林云,他無法分割自己的感情。
  男女之間,情感是獨占的,自私的,而且像眼睛一樣,不能容半點砂子,固然,有不少人享齊人之福,也有不少明理的女子有容人之量,可是分割的感情,本身已失去了神圣的涵意。在珍視純情与節操的人的心目中,兼愛是痛苦而不是幸福。
  他愛林云,是毫無疑義的。然而使他感到痛苦莫釋的,并非孫瓊瑤舉世無匹的姿色,而是她那份奇情殊恩。
  兩者之間,的确很難取舍,他不能同時愛兩個人,即使,林云与孫瓊瑤甘心共事,他也不情愿,何況,兩者都是一派掌門千金的身份,彼此很難相容。
  他苦苦地思索兩全之道,世間极少有兩全其美的事,無論如何不可避免的,總有一方受到傷害。
  他不能犧牲一直占据著他心房的林云,但對中途聞入心扉的孫瓊瑤,他也不能使她的感情受到傷害,困難的是情愛之中夾著恩惠。
  剪不斷、理還亂,他已深深地沉湎在痛苦之中,無由解脫。
  人,在性格上有与生俱來的弱點,很多悲劇的發生,在于人忽略了這弱點。
  甘棠具有過人的智慧,他明白這弱點,在經過一番內心的掙扎之后,他毅然決定了應該采取的行動——离開。
  离開誘惑,是最智慧的抉擇,如若再相處下去,人性的弱點無法克制的時候,難免會做出錯事來,要想自拔,就辦不到了。
  同時,功力已复,許多的恩怨在等待解決,他沒有耽下去的必要。
  他從自我的感情束縛中掙脫出來,內心感到無比的舒泰。
  他移步窗前,望著窗外庭院中的木石花草,考慮如何措辭。
  就在此刻——
  房外廊沿上傳來一陣語聲:“稟公主,赴開封的探報業已回轉!”
  “哦!情況如何?”
  “生死大會業已結束……”
  甘棠心頭一動,忙聚精會神地听下去。
  “胜負誰屬?”
  “三日夜的拼搏,‘玉牒堡’主西門嵩掌斃‘死神’,盡滅死亡使者……”
  甘棠雙掌緊握,額上竟滲出了汗珠。
  孫瓊瑤激動的聲音道:“說下去!”
  回事的婢女聲音又道:“中原武林各門派公決,‘玉牒堡’門門西門嵩尊為‘武圣’,并被推為武林盟主,各門派各派出一名代表,常駐‘玉牒堡’處理武林大事!”
  以下再說些什么,甘棠已無心听下去,思想已陷入极亂的紛歧中。
  “死神”——該說是“白袍怪人”——死了,西門嵩能搏殺“白袍怪人”,實在是震世駭俗的大事。
  如果照以前西門嵩所說,血洗“圣城”的主凶是“白袍怪人”,這段血海深仇,已無法親手報雪了。西門嵩被尊為“武圣”,等于取代了當年父親的尊榮,十年間滄海桑田,武林風云的變幻未免太大了。
  身為人子,既不能報雪親仇家恨,文不能重振家聲,何以對亡父与近百家人弟子的英靈于地下!
  以西門嵩對付自己与陸秀貞等的手段而言,他只是一個戴著天使面具的魔鬼,隱在面具之后的,是一張猙獰的臉孔,与一個卑鄙的靈魂,以他的為人,而能甘冒生命之險,為武林安危而獻身拼斗“白袍怪人”,的确難以置信。
  然而,事實畢竟是事實,是不容否認的。
  他被推為武林盟主,掌武林生殺之權,是武林之福,抑武林之禍?
  “白袍怪人”并非真的“死神”,只是“死神”的未亡人“陰司公主孫小華”為了要報复武林各門派當年聯手殺她丈夫之仇,而造就的一個恐怖工具。“白袍怪人”一死,這謎底將永遠無法揭穿了……
  “白袍怪人”在眾口睽睽之下被擊斃,難道沒有人發現他的真面目。
  “少俠!”
  甘棠一惊回頭,孫瓊瑤已站在身前。
  “白袍怪人死了!”
  “在下業已听到。”
  “這件事發生得很意外!”
  “難道現場沒有人揭開‘白袍怪人’的真面目?”
  孫瓊瑤困惑地一搖螓首,道:“死者被西門嵩從疊石峰頂擲落,業已面目不辨!”
  “姑娘對這事的看法如何?”
  “我只覺得意外。”
  “姑娘是否打算回轉東海?”
  “我……為什么要回去?”
  “白袍怪人已死,貴門失落的‘上元寶芨’,想已無法追查。”
  “不,我有信心追回!”
  “什么,姑娘有信心追回?”
  “是的,因為我姑祖母‘陰司公主孫小華’可能還在人世。”
  甘棠怦然心震,駭然道:“姑娘根据什么如此推測?”
  “我已查過疊石峰的石窟!”
  “怎么樣?”
  “里面空空如也,根本沒有尸体存在。”
  “哦!”
  甘棠這一惊非同小可,想不到“陰司公主”竟然沒有死在窟中,自己不久前听到東海門人所發怪异簫聲,曾疑為“陰司公主”可能脫困重出,想不到這假想成了事實,“陰司公主”不死,中原武林隱患仍在……
  孫瓊瑤又道:“正因為窟中不見尸影,所以才北上追蹤你,想再問當日詳情,想不到巧之又巧地碰上你被人追殺,以你的身手,何以……”
  甘棠毫不隱瞞地把在“漱玉別府”的遭遇說了出來,只略去了陸秀貞一節。
  孫瓊瑤凝神思索了片刻,雙眉一緊,栗聲道:“你說被西門嵩掌擊之后,功力被封!”
  “是的!”
  “這……怎么可能?”
  “為什么?”
  “這是本門派不傳的獨門絕學,分掌指兩部分,專以封閉敵人功力,指法為‘斷元神指’,系用指風凌虛襲擊敵人,中者無不立倒……”
  甘棠暗自點頭,他曾中過“陰司公主”的“斷元神指”,想起來余悸猶存。
  孫瓊瑤略略一頓之后,又接著道:“掌法稱為‘奪元掌法’,較之‘斷元神指’又深了一層,我閱歷淺薄,不知武林之中還有什么門派也有這种專門封閉敵人真元的掌法,西門嵩所使的不知是否‘奪無掌法’,如果是,他從何處得來東海不傳秘學,這……”
  一幕往事,閃電般掠過甘棠腦海——
  破廟療傷,白袍怪人挾持“奇門派”一名弟子拷問“少林”掌門人頭的來路,交手之下,白袍怪人重傷,堅不肯吐露實情,最后自決而死,經潘九娘剝下面皮,送“天威院主”鑒定,認出是西門嵩長子西門慶云。心念之中,脫口道:“莫非……”
  孫瓊瑤眉頭一皺,道:“莫非什么?”
  甘棠沉凝地道:“這是在下的推測,也許事實不是這樣,西門嵩長子西門慶云,曾扮過‘白袍怪人’,而且以‘死神’自居,結果不敵在下,自戕而死,這個謎,一直尚未揭開,如果照此推測,西門慶云可能是‘白袍怪人’手下,從‘白袍怪人’得到‘奪元掌法’秘決,轉傳其父,所以西門嵩有此絕技!”
  “有此可能!”
  “再由此推演下去,西門慶云投在‘白袍怪人’門下,可能是西門嵩一著妙棋,目的在套取‘白袍怪人’武功,以西門嵩的修為,任何武功只要懂得秘訣,不難參練,這也奠定了他今日擊斃‘白袍怪人’的基礎。”
  “有理,但該如何查證呢?”
  “當然,也許事實全不是這樣。”
  “可能的成份居多!”
  甘棠別有深意地道:“在下會查個水落石出的!”
  孫瓊瑤含情脈脈地注視了甘棠一陣,道:“少俠,你的臉色似乎已复原了。”
  甘棠連忙一揖道:“是的,在下業已复原,敬謝照顧之德!”
  “這話未免太見外了,我立刻著人替你收拾一個房間……”
  “不必費事了,在下想立刻告辭!”
  “什么,你要走?”
  孫瓊瑤眼睛睜得大大的,面上流露出一股幽怨之情,這神色,使甘棠“怦”然心跳,离去的心更迫切了。
  “姑娘,在下有太多的事要處理,尚請原諒!”
  “你不能多留些時?”
  “以后的机會還很多。”
  孫瓊瑤粉靨一甜,幽幽地道:“甘少俠,我們真的能再見嗎?”
  咫尺相對,香息微聞,尤其那幽怨的神情,呈現在迷人的玉靨之上,的确使人蕩气回腸,不能自己,他垂下目光,不敢和她正面對視,不安地道:“會的!”
  “你……一定不愿小留几日?”
  “不是不愿,是不能。”
  “好,我為你餞行。”
  “這……怎好……”
  “難道你也拒絕?”
  “不!不!在下承情。”
  “回頭再見!”
  孫瓊瑤盈盈出房而去,留下一抹淡香和無邊的悵惘。
  酒席設在園中的小榭之內,只孫瓊瑤与司徒霜作陪,席間的空气顯得沉默而凄情!
  离情黯黯,別緒依依,本來是一席很丰富的餞行之宴,但由于各自的心情不同,感受也不一樣,一席酒,在沉默的气氛中進行,似乎誰也不愿意多說一句話,做主人的如此,做客人的當然更三緘其口了。
  這原因,甘棠明白,他希望這尷尬的場面早些結束,不過他的內心是含有歉疚的。
  孫瓊瑤哀怨的目光,不時掃向甘棠,使他如坐針氈,只顧喝悶酒,連頭都不敢抬。
  突地——
  司徒霜盈盈起立,手持玉盞,道:“少俠,公主,婢子敬您倆一杯!”
  您倆兩個字,意味深長,孫瓊瑤粉面飛霞,嬌羞不胜地白了司徒霜一眼,低下頭去,芳心猶如鹿撞,不辨是甜是酸,甘棠俊面也“刷”地紅了起來,他最怕的就是這一點,本打算裝聾作啞的席終便告辭,想不到司徒霜會來這一手!
  兩人如接受這一杯酒,那便表示情感上的默契。
  孫瓊瑤芳心自是千肯万肯,只是礙于自尊,矜持著不動。
  甘棠的感受可就完全相反了,他心中只有林云.他不能熊掌与魚翅雙兼,是以也呆坐著不動。
  這可為難了司徒霜,站起來坐不下去。
  甘棠從侍婢手中接過酒壺,自斟了一杯,重行起身道:“孫姑娘,在下不愿以借詞褻瀆清听,謹借花獻佛,敬姑娘一杯,聊表寸心!”
  不待對方反應,便喝了下去。
  孫瓊瑤幽幽一聲輕歎,站起來默默地啜了一口,坐了下去。
  甘棠雖打了圓場,但已充分表示出他的心意。
  孫瓊瑤那一聲輕歎,算是對甘棠心意的答复。
  酒席草草而終,甘棠即席告辭道:“孫姑娘,在下受恩深重,負疚良久,但愿將來能有以報,就此告辭!”
  孫瓊瑤芳心欲碎,秀目微紅,矜持地一笑道:“少俠,萍蹤偶聚本無憑,但愿今离會有期!少俠,我不送你了!”
  甘棠呆了一呆,硬起心腸道:“不放勞姑娘相送!”
  說完,深深一揖,匆匆舉步,回到原來安息的房中,內心千回百轉,几乎想改變原來的初衷,他知道,如果不赶緊离開,情感的堤防將不能保,對鏡理了理衣衫。一身之外,別無長物,把藥瓶和母親上次分手時所贈的金珠掖在怀中,正待……
  人影一閃,司徒霜現身房中,面上,又恢复了上次邂逅時那种冷艷神色。
  甘棠訕訕地道:“司徒姑娘,敬煩帶路!”
  他重傷昏迷被救來此,足不曾出戶,對門戶通道,可說完全陌生。
  司徒霜冷冷地道:“少俠要走也不急在一時,天快晚了!”
  “在下實在心急如焚。”
  “明早登程如何?”
  “這……敬遵姑娘之命!”
  “如此,你請坐,我有句話不吐不快!”
  “姑娘也請坐!”
  兩人坐定,早有小婢燃上燈火,甘棠十分不安地道:“姑娘有話請講!”
  司徒霜冷眼凝注了甘棠片刻,道:“少俠恐怕不會不知道公主心意?”
  甘棠咽了一泡口水,苦苦一笑道:“姑娘,實不相瞞,在下榮獲孫姑娘垂青,衷心感激,怎奈……”
  “什么?”
  “在下不能辜負敝表姐林云!”
  “你曾說過不愛她?”
  “這……在下實在難以解脫,當初在下与敝表姐之間,曾發生了某种誤會,事后在下又被西門嵩惡毒謊言所愚,一度心灰意冷,現在,情況又不同了……”
  “男女愛悅,出乎自愿,無法勉強。但有件事不能不相告,少俠重傷之后,是由我們公主親自抱持上路,來到這里,又安置少俠在她的寢室,這一番心意,少俠能体會否?固然武林儿女不拘小節,但以她的身份地位,這是极大的犧牲。”
  甘棠頓時冷汗遍体,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么好。
  東海派雖說是一個武林門派,在東海區域之內,實際上是一方之主,所以孫瓊瑤才有公主的稱號,身份地位,自不待言,以一個黃花少女的身份,不避嫌疑,与一個陌生男子肌膚相接,用心不言可喻,司徒霜說她付出了极大的犧牲,并不過分。
  然而,事無兩全之策,他除了甘作薄情人之外,別無他途。
  司徒霜面色更凝重,也更冷,幽幽地道:“敝公主深明事理,不愿作任何無意識的舉措以爭取少主的感情……”
  “在下……在下對孫姑娘深深負疚!”
  “不過……”
  “不過什么?”
  “敝公主外柔內剛,此生不可能再事他人,她的終身幸福,算是拋在中原了!”
  甘棠悚然而震,這可就嚴重了,非說几句負疚或抱歉的話就可了事,對方絕世姿容,并沒有使這奇男子迷惑,然而這一份痴情,卻使他惊惶失措了。
  先是林云,再是孫瓊瑤,一樣的痴心,一樣的恩情纏夾,二者如出一轍。
  額上的汗珠,滾滾而落,心神又陷入狂亂。
  這神情,當然瞞不過司徒霜的眼,冷冷地又道:“少俠,用不著自苦,也不必為難,今后再見的机會仍多,你盡時間冷靜地考慮、思索,言盡于此,請安歇吧!”
  是的,今后不愁沒有再見的机會,從長考慮,未始不是善策。
  甘棠松了一口气,心中浮起了一個意念,孫瓊瑤西進中原,目的在打听他姑祖母“陰司公主”的下落,在尋找東海失傳的“上元寶笈”,自己如能為她完成這心愿,未嘗不是報恩的一法,但,盡管如此,他不愿說出口,因為怕將來辦不到時,就成了失言輕諾了。
  忽地,他想到“十五妹”的遺体,必須照她的遺言去做,她的死,完全是為了救他,這件事非盡速辦好不可,死者入土為安,豈能久居于此,孫瓊瑤等在這里也客居性質,事實上也不能以一個死人拖累她。
  心念中,隨道:“在下想請姑娘派人做一件事!”
  司徒霜已轉身要离去,聞言回身道:“什么事,盡管吩咐。”
  “吩咐不敢,在下希望能購買一輛雙套大馬車!”
  “馬車?”
  “是的!”
  “少俠要買馬車?”
  “不錯!”
  “做什么用?”
  “在下想把那位罹難恩人的遣骸,送到她指定的地點安葬!”
  “哦!雇一輛不就成了?”
  “不,江湖風云詭譎,在下不愿恩人死后受扰,所以此事須單獨去辦。”
  “好,這容易,我立刻令人去辦!”
  “還有,請致意孫姑娘,在下明早不向她告別了!”
  司徒霜深深地看了甘棠一眼,會意地一點頭,道:“也好,這樣可以免了彼此精神上的負擔,不過,我再說一遍,希望這一次的別离,不是友誼的結束,請少俠多想上一想!”
  甘棠黯然神傷地道:“在下會的!”
  “請早些安歇!”
  “請!”
  這一天,時未過午,一輛雙套大馬車,直駛大佛窟對面的曠野,在一片疏林之中,停了下來,車身滿披黃塵,看來是經過了一番長途驅馳,車把式跳下車來,掀落了罩頭遮臉的馬連坡闊邊草帽,露出一張仆仆風塵的俊面。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5 10:49:22

  他正是不辭千里奔波,運恩人“十五妹”靈柩前來歸葬的甘棠。
  四周風物如舊,曠野,疏林,荒煙、蔓草……
  遙望大佛窟,巍然聳立,被炸毀的痕跡猶在。
  身畔,“十五妹”生前自營的墳墓,業已墓草萋萋,墓碑上,那些衷感而神秘的字句猶存,他不自禁的讀了了出來“天長地久有時盡,此很綿綿無絕期。朝朝暮暮,永對大佛之窟,君其有靈,曷來相依!”
  這是個謎,到現在還是解不開的謎。
  “十五妹”的來歷姓氏?
  她當初為什么要選擇此地自殺,何故輕生?
  墓碑上她自刻的碑銘,包含著什么凄慘動人的故事?
  他想起了當時在此地,被“十五妹”稱為四哥的中年武士,要揭開這個謎底,只有尋到此人,而此人當然毫無疑問必定是“玉牒堡”的門下弟子。
  想到“玉牒堡”,他不禁聯想起取代亡父地位,被武林尊為“武圣”,登上盟主寶座的西門嵩,也想到了被西門嵩搏殺的“死神”——“白袍怪人”。
  西門嵩當初所說的話可信嗎?如果說血洗“圣城”的真凶,确是“白袍怪人”,那這筆血債,業已無法親自索回了,如果不是,那凶手該是誰?西門嵩當初造這謠言居心何在?
  西門嵩制造惡毒的謊言,說自己不是“武圣”的親生子,几乎毀了自己,企圖又是什么?
  他一而再地不擇手段,迫害自己,為什么?
  無邊的恨又充滿心頭,這些帳,非和西門嵩算清楚不可。
  他暫抑住心頭的恨火,揭開車帘……
  “呀!”
  他惊呼了一聲,連退了數步。
  車中,“十五妹”的棺木之上,赫然躺著一條人影,以他的身手,竟然沒有發覺,被人藏身車中,未免太惊人了。
  “車內何方朋友?”
  “是我!”
  入耳聲音极熟,隨著話聲,一個臃腫的身形,掀帘而出,甘棠一看,不由啼笑皆非,現身的,正是化名“無名老人”的本門首座長老南宮由。
  “原來是南宮長老!”
  “本座無狀,少主受惊了!”
  “長老何時上這車的?”
  南宮由嘻嘻一笑道:“昨晚你打尖之時。”
  “哦!長老來此有何見教?”
  “太夫人十分關切少主何以不參加‘生死大會’?”
  甘棠恨恨地把一切經過,說了一遍。南宮長老凝重地思索了片刻,道:“西門嵩此舉,顯然別具惡毒用心……”
  甘棠一咬牙道:“我不會放過他!”
  “你這棺中裝的是誰?”
  “一個救我性命而犧牲的女子,叫‘十五妹’!”
  “十五妹?”
  “是的,是西門嵩手下。”接著又把前因后果,約略的說了一遍。
  南宮長老皺眉道:“奇怪,本門‘天威院’程院主潛身‘玉牒堡’數年,從未發現西門嵩有這些身手高絕的弟子,就是現今的那些錦衣劍手,前此也從未現過身,看來西門嵩城府之深,行事之周密,實在令人惊奇。”
  “長老是否參与了‘生死大會’?”
  “是的,不過不是代表本門身份參加,代表本門的是三長老白無忌,現在白長老是本門駐‘玉牒堡’的門派代表!”
  “死神的面目是否揭穿?”
  “沒有,尸身面目無法辨認,不過,當日我曾發現到兩個意外情況!”
  “什么情況?”
  “我冒險匿身拼斗現場之外的石罅中,以本門潛听之術,听到‘白袍怪人’在西門嵩下殺手之際,厲呼:“頭領,你真的……’以后慘哼結束這半句話。”
  甘棠駭然震惊,栗聲道:“莫非西門嵩是在演戲?”
  “如此看來,莫非……”
  “莫非什么?”
  “西門嵩借‘死神’來完成他獨霸武林的野心!”
  “那‘白袍怪人’該是誰?”
  “与西門嵩勾搭,或者是西門嵩所利用的傀儡!”
  “可是‘玉牒堡’曾被‘血帖’光顧過?”
  甘棠想到西門嵩殘酷的手段,惡毒的居心,和那隱在俠義面具之后的猙獰的面目,不由脫口道:“也許西門嵩犧牲一些無辜手下,故布疑陣,淆亂武林同道耳目。”
  南宮長老猛擊一掌道:“极有可能,你曾說,西門嵩封閉你的掌法,可能是東海派的‘奪元神掌’,那是‘白袍怪人’得自‘陰司公主’的絕學,他的長子曾扮過‘死神’,他對他女儿西門素云的手段,證明他毫無人性,而‘玉牒堡’真正的高手,都不在堡中,也從未現過身,他對你的迫害……”
  話鋒一轉之后,又道:“他什么事都能做得出來,而且,疊石峰与‘玉牒堡’咫尺之隔,他不可能不最早發現‘陰司公主’的簫聲。‘血帖’第一次出現,是在他召開‘群雄大會’之時,殺少林五僧,留‘血帖’,附條逆我者死,從各种跡象推斷……嗯,可能西門嵩本人就是那冒名‘死神’的‘白袍怪人’!”
  甘棠全身一震,雙目暴射奇芒,顯然內心十分激動。
  南宮長老又道:“我還沒有說完‘生死大會’的第二個疑點,那二十名‘死亡使者’在被那些錦衣劍士屠殺之時,似乎沒有還手,以‘死亡使者’的身手而論,決不可能沒有還手的余地,同時,西門嵩与‘白袍怪人’約定,戰敗的一方,隨行弟子自決以殉,‘死亡使者’在看到‘白袍怪人’被殺之后,不守諾言,首先發難,這當中可能有一個慘無人道的謎底存在。”
  甘棠木立著從紛亂的思潮中尋找頭緒,層層剖析,最后栗呼一聲道:“是他!”
  “什么是他?”
  “西門嵩就是‘白袍怪人’!”
  “少主又有什么發現?”
  “當日,丐幫桐柏分舵所有弟子,被慘殺于‘大佛窟’中,我被騙入窟,立刻被炸,幸被東海派派人所救,無巧不巧西門嵩与陸秀貞雙雙現身,他所說的,全是謊言,前后事實對照,他已無所遁形。”
  “少主,這問題牽扯太大了……”
  “我誓要追個水落石出?”
  “他目前是武林盟主,對他下手,必須有證据,否則將犯眾怒!”
  “證——据!”
  “少主,先辦完你的事,再從長計議吧?”
  “好!”
  甘棠從車上搬下“十五妹”的棺木,然后以掌劈開了墳墓,土石翻卷之中,墓穴內忽地露出了兩具棺木。
  甘棠這一惊委實非同小可。
  當初“十五妹”自己掘墓刻碑,准備自盡,這墓毫無疑問,必是一具空棺,而現在墓內竟然有棺木兩具,這未免太令人無法思議了。
  南宮長老也覺出了蹊蹺,指著其中一具空頭棺木道:“怎么回事?”
  甘棠雙目緊蹙,困惑地一搖頭道:“令人不解,應該只是這一具空棺才對!”
  “這墳墓既是這叫‘十五妹’的女子所自營,何以又有別人落葬,而且這墳外貌完整,若非是‘十五妹’早先葬入的,這內中定有別情!”
  “太不可能了,這另一死者是誰呢?”
  “何不啟棺一看?”
  “這……”
  南宮長老突地手指著倒轉在地的墓碑道:“看,墓碑的反面!”
  甘棠循聲一看,墓碑的另一面赫然刻著:“十五妹葉淑珍,五弟姚岑夫婦之合冢,四哥斐坤立”
  “十五妹葉淑珍”自是死者無疑,姚岑是她的丈夫,四哥斐坤當是那日所見的那中年武士。
  甘棠紛歧的思想中,突然一線曙光,腦海中不停地轉著“十五妹、五弟、四哥”這三個稱呼,目光無意間又掃到了遙遙相對的“大佛窟”,頓有所悟,大叫一聲道:“是了,無疑了!”
  “什么是了?”
  “五弟姚岑便是与丐幫桐柏分舵弟子一同罹難的那瘋漢,看正面的碑文:“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朝朝暮暮,永對大佛之窟,君其有靈,曷來相依。’十五妹選這地方的目的,是能与亡夫隔山相望,五弟是被‘玉牒堡’高手所追殺,未死之前,人雖瘋癲,劍術极高,与那批‘死亡使者’不相上下,而大佛窟是‘白袍怪人’所炸,這證明了什么?”
  南宮長老栗聲道:“酉門嵩毫無疑意,便是‘白袍怪人’。”
  甘棠咬牙道:“老匹夫,掩盡天下人耳目,竟以這种手段,躍登盟主寶座……”
  “你是說死者与那四哥,都是‘死亡使者’?”
  “是的,這些稱呼,無疑是身份次序的代號,這刻碑的四哥斐坤,想來是從大佛窟中,掘出五弟姚岑遺体,安葬在此,目的是成全十五妹的心愿,因為十五妹死志早決,她之所以又不就死,是怕連累其他同門受到株連,于此,可見西門嵩對這批手下魔爪控制之嚴。”
  “現在先葬了死者,再從長計議對策吧!”
  甘棠移出空棺,把“十五妹”就所殮的棺木葬入墓穴,掩好了土石,墓碑仍以正面樹立,怕的是西門嵩發覺會殘殺死者。
  然后劈碎空棺,毀了馬車,放走了兩匹馬。
  諸事停當,甘棠与南宮長老換了一個隱秘的所在,坐下繼續未完的話。
  這可怕的謎底一旦揭穿,其震栗武林天下,可想而知。
  甘棠耳邊又想起當初瘋漢五號反复不停地囈語:“西門嵩……我要殺你……我是人嗎?……武圣……武圣……”
  這意味著什么?
  心念之中,激越地道:“長老,如能找到那四號斐坤……”
  南宮長老一搖頭道:“遲了,西門嵩不會留下任何活口,‘死亡使者’全死光了!”
  甘棠向空中一揮拳道:“此事与‘圣城’血案有關!”
  南宮長老一震道:“你認為血洗‘圣城’的凶手,可能是西門嵩的一批已死的爪牙?”
  甘棠目中殺光一閃,道:“极有可能。听人言當初西門嵩曾敗在先父手下,以后,他与先父成了莫逆之交,這惡魔豺狼之性,一切可能出于他惡毒的安排。先父側室陸秀貞竟然幸免,我早有疑心,看來陸秀貞這淫婦也是与謀之人,這……這……”
  激動得說不下去。
  “少主,你准備如何行動?”
  “直接找西門嵩追查真象。”
  “此非善策,如他矢口否認,既無人證,也無物證,他現在身為武林盟主,以他的奸詐狠毒,如利用武林勢力,你想,將為与你有關的門派帶來什么后果?”
  甘棠殺气騰騰地道:“我不會留給他施展陰謀的机會。”
  “少主,這是匹夫之勇,如果一切正如現在所推測的,他是武林的頭號罪人,他得償還所有的血債,在一切真相未白之時,你与他為敵,是与整座武林為敵,万一事情的結果与推斷不符,你將無法對天下同道交待。”
  甘棠不由栗然而震,改容道:“長老所說极是,為今之計,將如何著手?”
  南宮長老沉聲道:“謀而后動!”
  “何以為謀?”
  “漱玉別府是‘玉牒堡’一處分支,依我判斷,那里才是真正‘玉牌堡’的心髒所在,分壇主黃嬌嬌,實際上就是西門嵩的繼室夫人,我們從黃嬌嬌下手!”
  “如何下手?”
  “效法當年程院主入‘玉謀堡’的故智,制造進身的机會,徐徐圖之!”
  “程院主故智?”
  “不錯!”
  “長老的意思要我設法打入玉牒堡中,相机行事?”
  “對了,本門易容之術,天下無雙,少主再次改頭換面。”
  “長老計將安出?”
  南宮長老以极低的聲音,向甘棠耳畔低語了一陣。
  甘棠面有難色的道:“這么做……”
  南宮長老面色一肅,道:“為了公仇私怨,武林安危,些許犧牲是值得的!”
  甘棠舉目望了望天色,沉重的道:“好,照計行事吧!不過,請以半月為期!”
  “為什么要半月之久?”
  “我有兩件事必須先做!”
  “什么事?”
  “第一,先看視家母,說明前次誤會的經過,第二,應先到疊石峰現場觀察一番,也許有什么蛛絲馬跡可循!”
  “這樣也可以,但必須注意掩飾身份!”
  “我會注意的。”
  “如此再見了!”
  “再見!”
  南宮由彈身電奔而逝。
  骨肉天性,甘棠此際歸心似箭,恨不能立刻飛到母親身邊,痛海不久前對母親不孝之罪,他判斷母親必已回到桐柏山中隱居之地,由這里前往,倒是十分便捷。
  日落時分,他來到“桐柚派”掌門“云漢一鶚樊江”隱居的山坳茅屋,卻已人去樓空,心想,“死神”已滅,各門各派都已恢复正常,于是,他取道晝夜奔赴“桐柏山”中,“桐柏派”原來的立派之地“臥云山庄”。
  時當子夜,甘棠來到“臥云山庄”之前,心頭思潮澎湃,它恨不得立時伏跪在母親膝前,痛哭一場。
  “什么人?”
  喝話聲中,四個黑衣漢于同時涌現。
  甘棠定了定神,道:“在下甘棠,四位敢是樊江師叔門下?”
  黑衣漢子忙躬身為禮,其中之一道:“請少主稍候,容小的通稟!”
  甘棠頷了頷首,四個漢子退了開去,其中之一立即轉身叩門而入。
  突地,一個意念電映腦海,他記起了“九邪魔母”說過的一句話,“……鳳凰女不貞,早与‘武圣’斷絕關系……”這意念,使他原來的熱度一下子降到冰點,從頭直冷透腳心。
  西門嵩造謠固屬居心惡毒,但“魔母”所說就不見得是假話了,她說這話,是在西門嵩之先,而且當時她不知自己真正身份,沒有造謠的必要,母親一直不肯說出与父親分手的原因,父親生前也不愿提及母親半個字,要自己稱陸秀貞為繼母。顯然動机是出于一种恨,如此看來,西門嵩的話未必全假……
  可惜陸秀貞死了,“魔母”也死了,這恥辱的謎底如何探求呢?
  西門嵩,不錯,西門嵩必知內情。
  在真象不明之前,還是暫時不見母親的面為上。
  從西門嵩在“漱玉別府”的語气,自己是“武圣”的骨肉不會假,但母親不貞這一節,可能也事出有因。
  走!
  心念之中,掉頭就待离開……
  人影一晃,大師兄朱承武業已站立身前,左手持著一柄明晃晃的蛇形怪劍。
  當初,他錯疑母親与二位師兄是“魔母”与殘留的“邪子”,父親死后身上劍創為奇形劍所留,正巧大師兄自承使的是奇形劍,更證實了那誤會,今日一見這奇形劍,并非三刃怪劍,深悔當初不曾細察。
  朱承武冷厲地發話道:“師弟,我仍然如此稱呼你,你此來意欲何為?”
  甘棠無奈,只好道:“要見母親!”
  “師弟心目中還有母親兩個字?”
  甘棠有口難言,母親不貞的意念,仍在心中作祟,當下一橫心道:“大師兄,請据實答复一個問題!”
  “講!”
  “當初家母何故与先父分离?”
  “這是個謎,師母十余年來,一直痛心疾首极待查證的謎!”
  “謊話!”
  朱承武陡地欺身上步,一抖手中蛇形劍,采聲道:“師弟,你說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甘棠心痛如絞,激顫地道:“大師兄,為什么不告訴我?”
  “告訴你是一個謎!”
  “我……不相信!”
  “不相信又待怎樣?”
  甘棠強忍滿眶淚水,道:“我會查出來的!”
  朱承武咬牙道:“這柄劍是當初師父在我入門時所賜,封存已久,今晚特別開啟,我知道功力不如你,但我忍不住出手,我要以這劍殺你這忤逆不孝的師弟,當然,死的會是我,可是我愿意這樣做,看劍!”
  “刷!”
  劍刃撕風,詭厲無倫猛然划出。
  甘棠彈退數步,痛苦地叫道:“我不与你動手!”
  “但我要殺你!”
  第二度揮劍攻上,甘棠再次彈退。
  “小畜生,你好,你還敢回來!”
  一道排山掌勁從后疾襲而至。
  甘棠听聲音知道是外祖父“三目老人”。一式“追風化影”,閃出丈外,凄聲道:“外公,你可知棠儿內心的痛苦?”
  “三目老人”須發俱張,怒喝道:“什么痛苦?你忤逆不孝!”
  “外公,請听棠儿一言,如有不當,棠儿任由處死,決無怨言!”
  朱承武气呼呼地拄劍而立。
  “三目老人”顫巍巍地道:“你講!”
  人影再現,“奇門令主”与“桐柏掌門”雙雙現身。
  甘棠瞥了姨母“奇門令主朱玉芳”和師伯“桐柏掌門樊江”一眼,對方面上的神色,使他打了一個冷顫,那表情,較之言詞上的責罵還要令人難受,他明白,自己此刻在所有尊長的眼中,是忤逆不孝之子,他的目光回到“三目老人”面上,沉痛地道:“外公,有關孫儿的謊言,您有耳聞否?”
  “什么謊言?”
  “說孫儿不是‘武圣甘敬堯’的親骨肉!”
  “你相信?”
  “孫儿不能不信!”
  “為什么?”
  “因為母親沒有辯解!”
  “你可曾想到有人想逼你母親現身?”
  “可是母親又為何不肯道出當年离家的原因?”
  “因為她不知道!”
  甘棠痛苦地呻吟了一聲,道:“為什么都是這樣說呢?為什么?……這話孫儿不能接受!”
  “奇門令主”冰冷地接口道:“你母親性极剛烈,你父親在一個夜晚,自外歸來,突然要你母親离開或自決,你母親急气之下,也不問明原因,一怒离家,事實就是這樣!”
  甘棠咬了咬牙,道:“無風不起浪,事出必有因,母親多少應該知道些端倪?”
  “可是她确不知道!”
  “她為何一點儿不分辯?”
  “夫妻一向相敬如賓,彼此結婚以來,連臉都不曾紅過,突然而來的惡毒言詞,她受不了。”
  “這合乎情理嗎?”
  “三目老人”暴喝一聲道:“放屁,你這是為人子之道?”
  甘棠下意識地退了一步,痛苦地道:“孫儿曾听人說母親离家是為了她……她……”
  “她怎么樣?”
  “不守婦道。”
  “三目老人”厲聲道:“你敢再說,我就劈了你!”
  甘棠窒了片刻,道:“當初母親离家來依,外公何以保持緘默,不到‘圣城’理論?”
  “奇門令主”接話道:“你母親离家至到‘圣城’血案發生,才傳訊聯絡,在此之間,她沒有任何消息,誰也不知道這家門之變!”
  甘棠不由語塞,但心里很奇怪何以不見母親和表姐林云現身,當下脫口問道:“我母親呢?”
  朱武承悲聲怒叫道:“師母那天被你這不孝子頂撞之后,不知去向!”
  甘棠全身一顫,骨肉之情豈能泯沒,他后悔,自責,悲傷,但也彷徨、感慨……一時之間,五味雜陳。
  母親,在每一個做子女的心中,是代表偉大、圣洁、完美,唯其有這种求完美的觀念,所以不能忍受即使是一點點瑕疵。
  “奇門令主”栗聲道:“甘棠,如果她有三長二短,你是殺人的凶手!”
  甘棠蹬蹬蹬連退三步,顫聲道:“她……也……”
  “奇門令主”厲聲道:“生死下落不明!”
  甘棠痛苦地哼了一聲,掉頭電奔而去。
  苦難不幸,似乎与他結了不解之緣,一起伴隨著他。
  天亮了,山區已盡,晨風扑面生寒,使他清醒了些,母親与林云的影子,不停地在腦內打轉,他痛苦地自問:“我該怎么辦才對?”
  追查事實的真相!
  他作了最后的決定,如果真相不明,內心陰影不除,將痛苦一生。
  母親呢?
  林云呢?
  她倆如果万一發生了什么意外,自己將百死莫贖。心念及此,肝腸起了一陣扭搐,然而天涯茫茫,何處去尋她們的行蹤?
  “奇門派”弟子遍及江湖各行各業,三教九流醫卜星相以至鼠竊狗偷,無所不包,大姨身為令主,當然是不遺余力地追查,如果仍不為功,自己豈非無能為力。
  与南宮長老的約定,又現心頭,那是大事,不但關系自己的恩怨血仇,也關系著整座武林的命運,他必須照長老所定之計,全力去做,這意念,把他沉痛的心情沖淡了些,于是,他上道奔向“疊石峰”。
  一路之上,他盡量隱秘行蹤,避免和任何人朝相,他明白,西門嵩說什么也不會放過他。
  耳中所聞,盡是對“玉牒堡”掌門西門嵩的歌頌之詞,他為正義而挺身,毀了使武林陷于未日恐怖的禍源“死神”,較之當年獨戰“九邪魔母”母子九個魔頭的“武圣甘敬堯”還要偉大,武林在他的蓋世神功之下,得以獲得重生。
  這些話,使甘棠感到無比的痛苦。
  他并非嫉妒妒西門嵩如日中天的成就,而是痛心于整個武林被可怕而可鄙的陰謀出賣了,所有武林正義之士的耳目也被蒙蔽了,惡魔被尊為神,崇為圣,真正的神与圣,卻被踐踏,遺忘,的确,這是“武道”的悲哀,亙古未有的悲劇。
  這一天,旭日初升,曉霧未收,甘棠登上了“疊石峰”。
  目光所及,不由肝膽皆炸。
  峰頂正中,一座高聳的巨型的石標,上面刻著兩尺大小的耀目金字:“武圣西門嵩誅死神處”。
  下側是各門派掌門人或代表出席“生死大會”之人的指書留名,最后是年月日。
  甘棠面對這石標,雙目盡赤,手掌緩緩揚起……
  他激動得非常厲害,他要毀去這陷藏著血腥与罪惡的標志。
  就當他蓄勁待發之際——
  一种极微极微,輕微得除了他這种高手才能發覺的异聲,突然傳入耳鼓,他心頭猛地一震,上揚的手,徐徐放落,冷冷地發話道:“什么人?”
  一個蒼勁震耳的聲音道:“好靈敏的听力,老夫重返中原算是碰到了真正的高手!”
  甘棠心頭又是一顫,緩緩地轉過面去,三丈之外,赫然站著一個青衣人,腰懸長劍,兩鬢微霜,看年紀當在五十開外,一部長髯垂胸,業已變成灰色,貌相威嚴,雙目澈如秋水,一望而知是個不世出的高手,業已到了神儀內蘊之境。
  青衣人乍見到甘棠不過是個二十左右的村裝少年,口里不禁“噫”了一聲。
  甘棠目光在青衣人身上一繞,道:“閣下何方高人?”
  青衣人打量了甘棠半晌,才慢吞吞地道:“娃儿,你先報名!”
  對棠冷傲地道:“本人先請教閣下!”
  “你很驕傲?”
  “談不上!”
  “老夫現在還不到提名道號的時候!”
  “如此彼此兩免了!”
  “哼,娃儿,憑你能在五丈外覺察老夫來臨,看來功夫相當不俗。你此來是瞻仰這‘武圣’的紀念標?”
  說到后半句,面上全是不屑与鄙薄之色。
  甘棠覺得沒有向一個陌生人透露內心情感的必要,聞言微微一哂道:“閣下想來也是慕名而至的?”
  “慕名,哈哈哈哈……”
  笑聲排蕩裂云,震得四山齊應,以甘棠的修為,竟然也被笑聲震得心旌搖搖,忙一懾心神道:“閣下有什么可笑的?”
  青衣人笑聲一斂,目中陡射奇芒,厲如電,冷如冰,但聲音仍极平和地道:“小友,你定力也不差,老夫此次重返中原,所見到的高手,數你是第一,難得的是你年紀輕輕,便具這等修為,可惜……”
  甘棠心中微微一動,娃儿變成小友,連稱號都改了,當下不經意地道:“可惜什么?”
  青衣人道:“可惜沒有真知灼見之士指導。”
  “閣下這話是什么意思?”
  “小友很崇拜這‘武圣’,是不是?”
  “這……”心念一轉之后,道:“這是時勢所趨。”
  “答得好!”
  “閣下莫非認為‘武圣’不值崇敬?”
  青衣人面色微微一變,不答所問,沉緩而有力地道:“小友,請替老夫辦件事?”
  “什么事?”
  “傳訊与西門嵩,說有故人在此佇候!”
  甘棠“怦”然一惊,道:“閣下的意思是要挑戰武林盟主?”
  青衣人面色又恢复原先的平靜,道:“這一點小友不必過問。”
  甘棠不由心中有气,冷聲道:“閣下認為在下會听這差遣?”
  “你不愿意?”
  “對了!”
  青衣人目芒一閃,道:“老夫已說了一個請字!”
  甘棠心中念及与南宮長老所約,當然不能在西門嵩之前現面,同時,他也不敢到“玉牒堡”,万一按捺不住,勢將影響大局,故作傲然的神態道:“閣下你何不親自登門討教?”
  青衣人莫測高深地一笑道:“老夫認為此地最好!”
  “可惜在下無法應命!”
  “為什么?”
  “不為什么?”
  “小友要在什么情況下,才肯為老夫傳這口訊?”
  “反正在下抱歉難以從命就是。”
  青衣人養气工夫可到了家,面上毫無慍色,這正是一個特級劍手所必需具備的條件,由此可以測知這青衣人的劍術,必相當可觀,同時,既敢向被尊為“武圣”的西門嵩挑戰,當然是有所恃的。
  心念之中,又道:“閣下向‘武圣’挑戰的動机是什么?”
  青衣人目中奇芒再射,但一現而隱,淡淡地道:“小友莫非認為老夫不配?”
  “在下沒有這意思。”
  “依小友的猜測呢?”
  “為名?”
  “你錯了,武人之患,在于好名!”
  甘棠暗自佩服,這廖廖數字,含有极深的哲理,試探著又道:“為仇?”
  青衣人面色變了,久久才告平复,避開了這問題道:“老夫明白小友的意思了!”
  “閣下明白什么?”
  “是否要老夫表現一下,能否有向西門嵩挑戰的資格。”
  甘棠心中一動,躍躍欲試,他真想見識一下對方的能為,敢公然向西門嵩挑戰,必有過人之能……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5 10:51:02

  就在此刻——
  兩條人影,從峰下飛射而至,甘棠目光一掃,道:“為閣下傳訊的人到了!”
  話聲中,人已向側方的亂石中逸去。
  青衣人灰眉一皺……
  人影颯然而至,赫然是兩名錦衣劍士。兩名劍上身形穩住之后,目光齊齊掃向青衣人,面上微露愕然之色,其中之一把手一拱,道:“閣下何方高人?”
  青衣人反問道:“兩位朋友何不先論身份?”
  那名錦衣劍士面上頓露揚揚自得之色,眉毛一挑,道:“閣下看不出咱們來歷?”
  青衣人冷靜地道:“恕老夫眼拙!”
  另一個錦衣劍十傲然道:“武林盟主座下錦衣近衛!”
  “哦!老夫失敬了!”
  “閣下可以報名了吧!”
  “區區微名,不值得報。”
  原先發話的那名錦衣劍士面色一沉,道:“閣下可知現在足踏之地,是什么地方?”
  青衣人淡淡地道:“一座山頭而已。”
  “哼!這是圣地,等閒人不許涉足。閣下為了瞻仰圣地而來?”
  “哈哈哈哈!”
  “閣下因何發笑?”
  青衣人不屑地道:“想不到西門嵩竟然成了武圣,登上了盟主……”
  兩劍士霍然變色,一個怒斥道:“閣下敢直呼盟主名諱?”
  “這……有什么不可?”
  “本近衛恐要得罪!”
  “憑你還不配!”
  那劍士“唰”地拔出長劍,一抖幻起三朵劍花,厲聲道:“閣下到底是何來路?”
  青衣人依然冷漠無動于衷地道:“朋友,這你不配問,速傳語西門嵩,老夫在這里等他!”
  錦衣劍士嘿地一聲冷笑道:“閣下居然要去向盟主挑戰,嘿嘿……”
  “老夫要你快去傳訊!”
  “如果不呢?”
  “別激怒老夫殺了你!”
  那劍士先是一愣,繼而狂聲大笑道:“好一個大言不慚的匹夫!”
  青衣人雙目一瞪,奇光暴射又斂住,道:“快去!”
  那劍士一振腕,道:“閣下先露一手瞧瞧。”
  青衣人聲音一寒,道:“老夫不想殺你!”
  “可是在下卻想教訓你!”
  “你找死?”
  “那是笑話!”
  “出手吧?”
  “拔劍!”
  青衣人一字一頓地道:“老夫給你机會,讓你先出手!”
  “看劍!”
  “哇!”
  慘號震空,血光迸射,那名錦衣劍士,攔腰被斬為兩截。
  青衣人若無其事地回劍入鞘。他出手快得猶如電光映閃,不,那還慢了,應該說快得使人連動的余地都沒有,若非見他回鞘,根本就像沒有出手一般。
  另一名錦衣劍士,面如死灰,久久才爆出一聲栗呼道:“逆拔快斬!”













第二十二章 劍拔弩張

  隱在石隙中的甘棠,不由駭然大震,“逆拔快斬”這名稱他曾听說過,是扶桑國“無雙流”派的劍術名稱,“無雙流”劍術執扶桑武林之牛耳,人才代出,但僅只是傳說,扶桑武士极少有入中土的。
  難道這青衣人是東瀛武士?但口音貌相,都不折不扣的是中原人。
  這种劍術,不但詭辣,而且殘忍。
  憑這一手,的确可以挑戰武林盟主西門嵩,如果自己与這青衣人交手,對方可算是頭號勁敵,以“天絕劍術”与之相較,即使能胜也相當不易。
  “他是誰?”
  他挑戰西門嵩既否認為名,那該是仇了,雙方之間有什么仇?
  青衣人冷冷地向那名惊呆的錦衣劍士道:“帶你同伴的尸体,傳語西門嵩,故人在此佇侯。”
  故人兩個字,使甘棠認定對方是中原武士無疑。
  那名錦衣劍士,片言不發,抓起同伴的兩半截尸身,疾瀉落峰。
  青衣人仰看白云青天,儼若一尊石像,站在原來的位置,半寸都不曾移過,他身上似乎散發著一种懾人的气質,這种气質,可使一個功力低于他的人懾伏,消失斗志,那錦衣劍士,一念輕敵,惹了殺身之禍。
  甘棠不現身,青衣人也似乎忘了甘棠的存在。
  場面呈現一片沉寂,但死寂之中卻隱伏著恐怖的殺机。
  時間在死寂中消逝,青衣人一直不曾動過分毫。
  武人的定力、毅力,在他身上表露無遺。
  甘棠內心大是感慨,他發覺自己的養气功夫不夠,雖說已練成了“天絕武學”九段,這一點卻是美中不足。
  這片刻時光,他領悟了一個真理,無形之中,武功又深入了一層。
  他覺得自己方才妄逞意气,想要毀去這紀念標石,是非常幼稚而愚蠢的行為,應該候真相大白于天下時,讓那些立標的同道把它毀去。
  前后半個時辰,他似乎懂得更多的東西。
  他心里已暗自作了一個決定,稍停雙方決斗,不讓他們生死互見,西門嵩不能死,許多血淋淋的謎底要從他身上得到解答,青衣人看來并非邪惡之輩,不能讓他毀在西門篙之手。
  潛意識中,他似乎對青衣人發生了好感。
  一個絕頂高手的產生,相當不容易,如非流于邪惡,自應惺惺相惜。
  在等待中,時間似乎特別長。
  半個時辰,像是過了一年,破風之聲傳來,數十人影,涌現峰頭,當先一個錦袍老者,正是新近登上盟主寶座的西門嵩。
  來人排成新月形的半環,西門嵩被簇擁在正中,面對青衣人。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甘棠一見西門嵩現身,熱血不由沸騰起來,但,這行動很快地平息了,他從青衣人身上,學到了養气自制的工夫。
  隨西門嵩而來的,僧道俗尼俱全,顯然是各門派常駐“玉牒堡”的代表人物,其中“天絕門”三長老白無忌,少林監院“無相大師”,丐幫長老“玉眼乞粱尚通”,“青龍堡”少堡主衛武雄,這些,是甘棠認識的,其余大部分卻陌生。
  青衣人气定神閒地轉正身形,面對西門嵩。
  所有的目光,全惊疑地集中射在青衣人身上。
  西門嵩抱拳為禮道:“朋友何方高人?”
  青衣人冷冷地道:“西門嵩,看來在下應稱你一聲盟主,你是健忘抑是故作不識?”
  西門嵩熟視了青衣人半晌,面色逐漸陰沉,但瞬間便恢复原來的雍容威嚴之態,哈哈一笑道:“失禮之至,本座一時竟認不出來,十余年不見,司徒兄改變了許多,為何不枉駕敝堡一敘离情,卻要揀這地方相晤?”
  青衣人哈哈一陣豪笑道:“盟主,難得還認識在下,在下居然不死,很出盟主的意外吧?”
  西門嵩臉色又是一變,竭力裝得若無其事地向身后人擺手一指道:“各位對‘青衣劍客司徒望’這名號當不陌生。”
  “哦!”
  人群中傳出一片嗡嗡之聲,丐幫長老“玉眼乞梁尚通”怪叫一聲道:“司徒望,記得臭要飯的否?”
  “青衣劍客司徒望”一拱手道:“請恕本人今日無法敘舊,如有命在,改日登門謝罪!”
  此語一出,人群中又是一陣嗡嗡小語。
  西門嵩再次一抱拳道:“司徒大俠有何指教?”
  “青衣劍客司徒望”目中陡射奇芒,一掃群雄,道:“盟主,請先說明這些朋友的立場?”
  “這些是中原武林各門派代表,所有武林紛爭,都須經過他們公決裁處!”
  “我倆之間算是武林紛爭,抑是私人恩怨?”
  “本座不懂大俠言中之意。”
  “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以本座的立場,當不致信口開河吧?”
  “在下今天要討還那筆舊帳!”
  “本座与大俠之間,道義為交,沒有任何怨隙,哪來舊帳?”
  “你想否認?”
  西門嵩若有所悟地“噢”了一聲道:“是了,莫非司徒大使說的是昔年在‘圣城’之內,雙方印證劍術,承讓的那回事?其實當年……”
  “圣城”兩字入耳,使暗中隱伏的甘棠心頭一惊。
  “青衣劍客司徒望”吟哼一聲,打斷了西門嵩的話道:“住口!我司徒望既敢下注,就輸得起,用不著巧言詭辯……”
  西門嵩面色一沉,道:“這本座就不懂了!”
  “青衣劍客司徒望”養气功确實到了家,仍保持冷靜的語調道:“西門嵩,我司徒望家破人亡,險些一命不保,拜賜良多。當年在‘圣城’中印證劍術,虧你做得出那种不齒于武林的卑鄙手段,竟然……”
  西門嵩不等司徒望說完,立即打斷了他的話道:“司徒望,你只說出你此來的目的好了?”
  “算帳!”
  “准備如何算法?”
  “意外的有這些同道在場,正好作為見證……”
  “私事私了,這不關武林全体。”
  “你怕公開那些無恥毒謀?”
  “笑話,西門嵩頂天立地,事無不可對人言,只是不愿把個人恩怨扯及武林同道,也不愿以本身地位妨礙武士精神。”
  “好冠冕堂皇的話,可以,本人依你就是!”
  西門嵩回顧各門派代表道:“各位請成全本座,离開此地!”
  各代表面面相覷,衛武雄大叫一聲道:“不可!”
  “賢契有何高見?”
  “盟主生為群龍之首,‘武圣’二字豈容輕侮,以盟主對武林的貢獻,可說空前,盟主個人的恩怨也是整座武林的榮辱,弟子愚見應提出公決!”
  少林“無相大師”宣了一聲佛號,問“青衣劍客”道:“司徒施主可愿服從武盟仲裁?”
  “青衣劍客司徒望”面寒如冰,但仍不慍不火地道:“區區在在不僅僅服從公理与正義!”
  丐幫“玉眼乞梁尚通”怪聲怪气地道:“司徒老友,你怀疑武盟立場?”
  “青衣劍客”面露一絲苦笑道:“老友,我司徒望業已告過罪,如果留得命在,改日登門負荊!”
  “听你口气,只有拼生斗死之慨?”
  “我家破人亡,僥幸留下孤孑一身,這筆帳焉能不算。”
  “你明白武林盟主是中原武林同道所共推戴的?”
  “老友不是在威脅我吧?”
  “要飯的提醒你!”
  “足感盛情,老友的意思是……”
  “交由各門派代表所組成的‘武盟’公決!”
  “并無不可!”
  西門嵩大聲道:“司徒大俠,盟主之位,本人視為草芥,只是順應輿情,不得不為武林盡武士本份,‘武圣’之稱,本人更無意接受……”
  “閣下配稱武士?”
  “司徒望,不必在言詞上咄咄逼人,不管你居心如何,本人接受你的挑戰,見過真章之后,再論是非!”
  “青龍堡”少堡主衛武雄陡地越眾而出,豪聲道:“盟主,請容弟子領教一下這位司徒大俠的劍術!”
  西門嵩一皺眉道:“賢任,論公誼私交,本座都不許你這樣做!”
  衛武雄高聲道:“司徒大俠以异端劍術‘逆拔快斬’毀了一名近衛,以中原武士而擅扶桑劍術,來意更值可疑,弟子現在撇開師徒之份,以武盟一份子立場,向司徒大俠挑戰。”
  西門嵩一擺手道:“武雄,不可莽撞,你的身手……”
  話至中途而止,很明顯的是說衛武雄的功力,不足以言挑戰。
  衛武雄面色一紅,抗聲道:“盟主,弟子是為‘武盟’而挺身,死亦無憾!”
  衛武雄与西門嵩是師徒名份,他曾化裝為西門嵩在“玉牒堡”應付場面,掩人耳目,這一點甘棠十分清楚,師徒一搭一擋,甘棠已了然對方是別有居心,為了顧全大局,他不能現身,心里卻恨到了极處,看來,西門嵩在盡力阻止事實真相公開,而衛武雄卻想激起全体“武盟”代表,聯手對付“青衣劍客”,兩人行為,令人惡心。
  一個虯須老者,粗聲粗气地歎道:“太湖幫代表何中柱愿為衛少俠后繼!”
  “青衣劍客司徒望”冷冰地道:“西門嵩,公了還是私了,速作決定!”
  衛武雄彈身上前,拔劍在手,厲聲道:“司徒大俠,本人以‘武盟’一份子的立場,向大俠挑戰!”
  西門嵩大喝一聲:“不可!”但卻未以行動阻止,各門派代表半數上面帶怒容,小半數呈困惑之色。
  場面在衛武雄彈身之際,突呈緊張。
  甘棠在暗中罵了聲:“不知死活!”
  衛武雄有應援在側,面對“青衣劍客”,毫無怯意。
  “青衣劍客”目光一掃衛武雄道:“你是‘青龍堡’衛非之子?”
  “不錯!”
  “你父与我交情不惡……”
  “此地不談私誼,晚輩只知武林公義,不及其他!”
  “孩子,你知道你做了什么?”
  “晚輩明白,為正義而挺身。”
  “你錯了……”
  衛武雄傲然打斷了對方的話道:“請拔劍!”
  “青衣劍客”面色陡地一沉,凝聲道:“你退開!”
  衛武雄亮開了門戶,道:“大俠不敢應戰?”
  “哈哈哈哈,老夫不想傷你!”
  “大俠當知武士進場容易退場難?”
  “你執迷不悟?”
  “晚輩再拔劍!”
  西門嵩面上掠過一抹不易被人覺察的陰笑,斷喝一聲道:“武雄,我不許你冒險,你這是以卵擊石!”
  衛武雄勢成騎虎,大叫一聲道:“亮劍!”“青衣劍客”似乎被迫無奈地喝道:“出手吧!”
  衛武雄大叫一聲:“有僭!”手中劍以疾風迅雷之勢,電刺而出,奇詭玄厲,的确不可小覷。
  “鏘!”劍折的聲音,代表群中爆起數聲惊呼,接著是死一樣的沉寂。
  衛武雄面如死灰,手中只剩下一段劍柄,對方的長劍,指在他“七坎”重穴之上。
  場中,除了极少數的一二人,沒有人看出“青衣劍客”如何拔劍出手,撇開劍術不談,單就這劍術的動作,已然近乎神話,如果“青衣劍客”手下不留情,衛武雄十個也死了。
  “青衣劍客”緩緩收回長劍,道:“你可以下去了!”
  衛武雄羞憤難當,揚掌拍向自己的天靈,竟圖自決。
  “青衣劍客”微一彈指,衛武雄上揚的手搭然垂下。
  西門嵩一晃身抓住衛武雄一只手臂,把它帶回代表群中。
  少林“無相大師”、丐幫“玉眼乞梁尚通”,及“武當”代表,同時欺身入場。
  場面呈現劍拔弩張之勢。
  “青衣劍客司徒望”冷笑一聲道:“如此武盟,令人齒冷!”
  “無相大師”庄嚴地道:“施主不可逆天行事,須知回頭是岸。”
  “青衣劍客”看來已動了气,栗聲道:“大師,何謂公道?何謂正義?大師是否知道區區此來為的是什么?事實真相又是什么?難道武盟不計是非黑白,獨行其是?”
  “無相大師”合什道:“老袖等靜听施主申辯!”
  西門嵩面色一變,大步欺身上前,宏聲道:“本座首次使用中原同道所賦予的號令之權,這是本座私人過節,應該自了,請各位立即离開。”
  “玉眼乞梁尚通”激動地道:“盟主……”
  西門嵩沉聲道:“梁長老,這是命令!”
  “玉眼乞梁尚通”默默無語。
  “無相大師”身軀半轉,面向西門嵩,法相庄嚴地道:“盟主身份地位特殊,榮辱与武林混為一体,老州等應留此作為見證。”
  西門嵩專橫地道:“恕本座不便收回首次所發的命令!”
  各門派代表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甘棠在暗中急以“天絕門”獨特的傳音之法,向本主派駐“玉牒堡”的代表三長老白無忌傳聲道:“白長老,我是少主,此地有我相机行事,請即帶頭离開。”
  “天絕門”代表白無忌朗聲發話道:“為維護盟主命令庄嚴,我等應該遵令行動才是!”
  說完,當先向西門嵩施了一禮,轉身离開,這一來,其余門派代表已無法再留下,一人動,十人隨,剎時間,走得一干二淨,只剩下四名錦衣劍士,站在場邊。
  “青衣劍客司徒望”咬了咬牙,發話道:“西門嵩,我們開始結帳吧!”
  西門嵩寒聲道:“司徒望,你說吧,該如何了結?”
  “青衣劍客”面上浮起一重沉痛之色,略見激動地道:“西門嵩!想不到你竟是這么一個齷齪卑鄙之徒……”
  “說話慎重些!”
  “哼!當初在‘圣城’印證武學,胜敗無關榮譽,想不到你竟然預先茶中下毒,令本人功力銳減,你胜了何榮?”
  “還有沒有?”
  “青衣劍客司徒望”牙根緊咬,似在竭力抑制激動的情緒,沉痛地道:“當然有,綁架我弱妻稚女,騙我追往東海,在船上預置炸藥,意圖赶盡殺絕,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本人意然死里逃生……”
  西門嵩陰惻惻地道:“住口!你這是根据什么編造的謊言?”
  “謊言!哈哈哈哈,西門嵩,可惜你派去的爪牙,人性不泯,在船毀飄浮之際,吐露了全部實情,否則我司徒望死了也做糊涂鬼。”
  “那人呢?”
  “死了!”
  “哈哈哈哈,司徒望,人證物證俱無,憑你一席話就能取信于武林天下不成?”
  甘棠在暗中不由發指,西門嵩足可當人面獸心四字無愧。
  突地,一個意念電浮腦海,据東海公主孫瓊瑤透露,司徒霜是海行覆舟,被救生還,莫非她就是“青衣劍客司徒望”口中所稱的稚女?地點,姓氏,遭遇,全都一樣,天下不會有這樣的巧合的事,看來司徒霜是他的女儿無疑了……
  “青衣劍客司徒望”目中殺光大盛,厲聲道:“西門嵩,用不著邀武林之信,今天我們只能有一個活著下峰!”
  西門嵩下意識地向后退了一步,滿面惊騖之色,本性在這一刻完全暴露無遺,那偽裝的俠義面孔,已蕩然無存,嘿嘿一笑道:“于是,你被扶桑人所救,流落東瀛三島,机緣湊巧,習得了‘無雙流’至高劍術,重返中原,找本人算這筆帳,不錯吧?”
  “不錯,正是這樣!”
  “你以為目前身手,足可制本人死命?”
  “西門嵩,你的智計可當‘魔圣’兩字!”
  “可借你沒有考慮周全,當各門派代表之前,你沒有公開真相,今日之戰,如果死了,是活該,如本人不幸,中原武林道不會放過你。”
  “青衣劍客司徒望”厲笑救聲,道:“西門嵩,本人只要把你碎尸万段,血洗‘玉牒堡’,其余在所不計。”
  西門嵩嗤了一聲道:“只怕你辦不到!”
  “話說完了,你仍然是用劍吧!”
  “當然,能有幸試試扶桑劍術,未嘗不是生平快事!”
  說完,一抬手,一名錦衣衛士,立時解劍呈上。
  甘棠心情隨之緊張起來,一場舉世罕見的劍斗即將展開,雙方都是不可一世的高手,鹿死誰手,真還不能預卜。
  西門嵩凝神靜气,左手僅握劍鞘,右手抓住劍柄,劍身稍稍下斜。
  “青衣劍客”右手搭在劍柄,目中奇光煜煜。
  雙方互相對視,雖然劍未出鞘,但已等于交上了手了,絕頂高手過招,不在有形的撕殺,而在無形的精神与意志決斗,誰露出破綻,給對方以可乘之机,生死胜敗可決于俄頃之間。
  場面看似一片沉寂,但卻險惡万分。
  甘棠一顆心也為之提了起來。
  雙方功力修為,似相差极微,一樣的無懈可擊。
  日過中天,又西斜,兩人如泥塑木雕似的,連微微的顫動都沒有,日光,把巍峨石標和兩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曲折地投射在那些鱗峋石筍之上,形成了一幅极其詭譎的畫面。
  空气似乎凝結了,若非由于日影的移動,改變了投影的角度,似乎一切都是在靜止的,連山風也停止了吹刮。
  晶瑩的汗珠,閃爍在雙方的額頭、面頰、鼻梁。
  “呀!”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5 10:53:58

  暴喝聲中,響起一聲震耳的金鐵交嗚之聲,劍芒在空中撕扭糾纏,但僅只那么极快的一瞬,一切又趨于靜止,像是什么也不曾發生過一般。
  不知是誰先出的手,總之,這一個照面軒輕不分。
  人影一触而分,乍分又合。
  場面令人動魄惊心,雙方生死,均懸于一發之間,只要哪一方有毫厘之失,便將血濺當場。
  五個照面之后,又成對峙之局。
  只是方位上有了變動,雙方的距离,拉長到兩丈,超過了劍刃攻拒的限度,西門嵩換到了“青衣劍客”原來的位置,而“青衣劍客”卻成了背對四名錦衣劍手。
  西門嵩陰森森發話道:“司徒望,有什么遺言交代沒有?”
  “青衣劍客”聲沉如雷地道:“西門嵩,彼此彼此!”
  “你死定了!”
  “放屁!”
  驀地——
  四名錦衣劍手,齊齊發出一聲暴喝,探手拔劍……
  “青衣劍客”回身出劍,快,快得使人目不暇接,猶如電光一閃。
  然而,這一瞬在絕頂高手眼中,已是很長的時間,足夠造成制敵于死的机會還有余了,西門嵩已在這同一瞬間,人劍不分,電射而上。
  甘棠料不到西門嵩會來這卑鄙的一手,他匿身數丈之外,出手應援“青衣劍客”根本是絕對辦不到的事,心一沉……
  “青衣劍客”出劍之后,并不回身,長劍順勢反撩,他似乎已洞悉對方的居心。
  “鏘!”
  劍刃相擊,接著是一聲悶哼,“青衣劍客”向側方踉蹌出五六步,左額,前胸、右臂三處都冒紅。
  也幸虧他不假思索地在出劍之后,順勢反撩,抵消了對手一半攻勢,否則确實如西門嵩所說,死定了!
  “砰!砰”連聲,四名錦衣劍手,相繼栽倒,每一人的劍,僅离鞘半尺,四人八段,全是齊腰而折。
  甘棠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冷顫,“青衣劍客”能在瞬間腰斬四名在江湖中可列第一流的劍手,而對手竟然連拔劍都來不及,這种身手,的确駭人听聞。
  西門嵩似早知道這必然的結果,連頭都不曾轉一下。
  為了制造一個出手的机會,他不惜犧牲四名手下,為人的陰殘于此可見。
  “青衣劍客”身形簌簌而抖,目眥欲裂地喝道:“西門嵩,你不配做武士,你是武林中的敗類,‘武圣’兩字被你玷污了,以你這种無恥之尤的小人,竟被推為盟主,看來各門派有目如盲。”
  西門嵩獰聲道:“罵夠了沒有?司徒望!天色將晚,本座要超度你了!”
  說完,突地丟去手中劍,雙掌微微上提,掌心向前,舉步向“青衣劍客”欺去。
  場面再呈殺机。
  “青衣劍客”此際業已止住了創口的血流,斜舉劍身,做出一個出擊的姿勢。
  西門嵩前欺了一丈左右。
  沙!沙!沉重而緩慢的腳步聲,充滿了栗人的殺机。
  甘棠鋼牙一咬,准備不計后果地出手了,他知道西門嵩將要施展那封閉敵方功力的邪門掌法,“青衣劍客”在受傷之后,決難當其一擊。
  雙方到達了攻擊最有利的距离……
  空气緊張到了极限。
  甘棠在石后一長身,張口……
  就在甘棠張口而未出聲音的瞬間——
  西門嵩如蛇蝎般閃電后躍三丈,駭然瞪視著右前方。
  “青衣劍客”面上現出了惑然不解之色。
  甘棠閉口,縮身,順著西門嵩的目光望去,目光所及,几乎駭呼出聲,在距离自己側方不到五丈的一根石筍之上,赫然站著一個鳩形鵠面的白發老太婆,那身形,面貌,他死也忘不了,半分不假,正是被活埋了的“死神”之妻,“陰司公主孫小華”,也就是孫瓊瑤此次中原要追尋的姑祖母。
  “陰司公主”仍在世間,并不怎樣意外,她在死亡邊緣,被甘棠救活了,恢复了功力,雖又被活埋窟中,但以她的功力,脫困而出,极有可能。最令甘棠震惊而駭然的,莫過于她的盲殘雙目,竟然复明了。
  那陰殘而充滿怨毒的目光,實在令人心悸。
  人影一晃,不,應該說是甘棠眼一花,“陰司公主”已到了場中。
  甘棠在剎那之間,情緒激越如濤,他不知自己該采取什么行動?
  “陰司公主”一代女魔,中原武林的血劫,她是始作俑者,若沒有她造就十有九成是西門嵩化身的“白袍怪人”,血劫不會興起,這女魔仍在世間,而且雙目复明,后果是相當可怕的。但,她是孫瓊瑤的姑祖母,是否該乘机把她毀了呢?
  如果,西門嵩是功成反噬的“白袍怪人”,“陰司公主”今天不會放過他,而他卻可能是家門血案的真凶,在自己与南宮長老商定的步驟未付諸行動前,不能讓他死,這,又是一重為難。
  同時,“青衣劍客司徒望”又可能伺机出手……
  心念未已,只見“陰司公主”目光一掃西門嵩之后,向“青衣劍客”道:“你給老身离開!”
  語音冷漠而狂傲,像對門下弟子發令似的。
  “青衣劍客司徒望”一愕道:“前輩是在對在下說話?”
  “不對你對誰?”
  “請問如何稱呼?”
  “這你就不必問了!”
  “然則何以要在下离開?”
  “要你离開,算是老身抬舉你!”
  “青衣劍客”不由為之气結,怒聲道:“如在下不离開呢?”
  “陰司公主”冷哼一聲道:“那你就永遠离不開了!”
  “青衣劍客”報以一聲冷哼道:“在下偏不信這個邪!”
  “陰司公主”陰森森地一笑道:“司徒望,老身不愿在此殺人,你放明白些,否則老身不會費這么多話。”
  甘棠暗自為“青衣劍客”擔心,如果“陰司公主”出手,他准凶多吉少。
  西門嵩在一旁面色忽陰忽晴,不知轉什么念頭。“陰司公主”一頓。后,接著又道:“看你架式,藝出扶桑,可列入特級高手之林,但,你可決非老身對手……”“青衣劍客”一震道:“在下相信前輩的話,但前輩也當知道一個武士憑什么進退?”
  “這容易!”
  “陰司公主”說著,用手在空中詭譎無倫的比划了數下,又道:“你那十八式‘快斬’,能破得了老身這一招否?”
  “青衣劍客”面色大變,沉思有頃,厲聲向西門嵩道:“西門嵩,后會有期!”
  身形一彈,朝峰下急瀉而去。
  甘棠卻沉湎在“陰司公主”所比划的那一式詭譎招式之中,果然是玄奧無匹,攻守兼備,可以說已達到登峰造級之境,那一式無論以掌或劍發出,均凌厲無雙,不但敵方無隙可乘,而且出手即可制敵方死命。
  他以本門劍法与掌法与之相較,沉思了片刻,心頭陡地一亮,如以“天絕劍”第十式“雷動万方”,輔以“天絕劍法”最凌厲的一招“天翻地复”,足可破解,正所謂,不經一事,不長一智,這一領悟,可說极有价值,在修為上是一大收獲。
  現在,他要看“陰司公主”如何對付西門嵩了。
  “陰司公主”凝視了西門嵩半刻,才陰陰地開口道:“西門嵩,你毀了‘死神’?”
  西門嵩拱手一禮,道:“不敢,為武林稍盡綿薄而已。請問尊駕如何稱呼?”
  “你听過‘陰司公主孫小華’其人否?”
  “莫非就是尊駕?”
  “不錯!”
  “哦!”
  西門嵩惊呼一聲,面色大變,連退了三四步,栗聲道:“孫前輩是為了報夫仇而來?”
  “陰司公主”冷冷地道:“不一定!”
  這答話令人莫測高深。
  甘棠完全迷惘了,他們似乎完全不相識,如果說,“陰司公主”認不出西門嵩,那是她當初雙目失明,只要西門嵩改變話音,猶有可說,西門嵩若不認識“陰司公主”,就不可思議了。
  難道自己与南宮長老的推測完全錯誤,西門嵩根本不是“白袍怪人”,但那些确實的證据,又作何解釋呢?
  “陰司公主”隱身在一側的時間必不短,西門嵩与司徒望交手,當已入目,西門嵩的功力,大部分是她造就,難道一點破綻都看不出來?
  照情況,有兩种分析——
  第一,西門嵩根本不是“白袍怪人”,甚至他不知道“白袍怪人”是冒充“死神”,也不知道“陰司公主”与“白袍怪人”之間的關系。
  第二,西門嵩就是“白袍怪人”,他自“生死大會”毀了替身之后,已決心不再使用任何得自“陰司公主”的招式,他欺對方認不出他,故意裝作,以他陰鷙毒狠的本性,這一點他是可以做得出來的。
  但,這兩個完全相反的推理,哪一個能成立呢?
  甘棠沉住气,靜待事實發展.依南宮長老所定計謀,西門嵩終有原形畢露之日。
  西門嵩面上現出一片惶恐之色,聲音顯得有些局促地道:“孫前輩請直示來意?”“陰司公主”冷冷地道:“老身要看你以什么功力,能毀去堪稱無敵的‘死神’!”“這……”
  “西門嵩,你功力得自何源?”
  “本門祖傳‘玉牒篇’!”
  “以老身所知,盡‘玉牒篇’所學,不能制‘死神’于死命?”
  西門嵩額上滲出了汗珠,囁嚅地道:“這叫本人如何解釋呢?”
  他稱對方前輩,而自稱本人,這稱呼有些不倫不類,看來他不敢自稱本座,但又不愿太貶身份,因為他已被尊為“武圣”,且是盟主之尊。
  “陰司公主”毫不放松地道:“無庸解釋,老身一試便知!”
  西門嵩完全失去了鎮定,顯得十分惶惑地道:“前輩一代奇人,本人不敢放肆!”
  “廢話,武林中誰不稱老身一聲女魔!”
  “可是……”
  “你不敢?”
  “本人自認非前輩對手。”
  “但你殺了‘死神’?”
  “也許是僥幸!”
  “胡說,高手過招,且是生死之搏,全憑真功實力,沒有僥幸可言,除非……”
  “前輩的意思是……”
  “除非你用了卑鄙手段。”
  “前輩何出此言?”
  “老身料定你非‘死神’之敵!”
  “前輩准備如何對付本人?”
  “你先表演一下身手。”
  “表演与生死之搏不同?”
  “老身知道,是意志与力道的問題,只要你演出招式!”
  “如果本人不能從命呢?”
  “陰司公主”目中陡射栗人的殺光,厲聲道:“那你就自己動手,毀了這紀念石標。”
  西門嵩沉聲應道:“前輩,這是中原武林道,全体代表所立!”
  “陰司公主”嘿嘿一陣刺耳怪笑,道:“老身正要与整座武林為敵。”
  西門嵩駭然無以為應。
  “陰司公主”接著又道:“真正的‘死神袁天棟’業已死于六十年前,這‘死神’不是那‘死神’,你殺了他正遂老身之愿,所以老身不准備殺你,不過,有兩件事你必須辦到,第一件,歸還兩面正副‘血帖’,第二,毀去這石標,其余的另議。”
  “這本人辦不到!”
  “什么理由?”
  “第一,正副‘血帖’是各門派代表所組成的武盟保管,第二,石標是武林公議所立,本人不能斷然作主!”
  “如果老身現在要毀了你呢?”
  西門嵩抗聲道:“公義所在,生死不辭!”
  “好一個公義所在,老身今后將不假手于任何人,現在第一個拿你開刀!”
  話聲中,舉步向西門嵩欺去……
  西門嵩步步后退……
  甘棠一看情勢,當机立斷,馬上撕下內衣下擺,朝臉上一扎,長身站起。
  驀在此刻——
  一個蒼勁的喝聲,倏告傳來:“陰司公主,別忘了對老夫的承諾!”
  “陰司公主孫小華”聞聲止步,面上的雞皮皺褶一陣抽動。
  一個黃葛布長衫的白鬢老人,手持龍頭拐杖,向場中行云流水般飄來。
  甘棠兩次要現身出手,沒有机會,這在他是求之不得的事,因為他目前不愿与西門嵩朝相,當下身形又縮回了石后,心中卻大感惑然,不知這黃葛衫的白鬢老者是何許人物?“陰司公主”對他有什么承諾?
  轉眼間,黃葛布長衫老者來到場中,站在“陰司公主”与西門嵩之間。
  西門嵩迷惘地注視了老者一眼,抱拳道:“原來是‘奇門派’長老宇文兄,幸會!”
  “不敢,宇文松見過盟主!”
  從這一問一答,證明這叫宇文松的老者,是“奇門派”長老。
  西門嵩現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似乎也极欲知道宇文松与“陰司公主”之間的關系,但以他的身份,卻又不便啟齒。
  宇文松再次拱了拱手,道:“盟主請回轉,此地交給小老收場!”
  西門嵩怔了一怔之后,道:“本座依兄台之言,先行离開,不過盼能在事后來武盟一晤!”
  “遵命!”
  “請了!”
  西門嵩彈身飛馳而去。
  “陰司公主”恨恨地向宇文松道:“宇文松,老身這一次依你,算是實現諾言。”
  字文松沉聲道:“你曾答應老夫,此后永不再現身江湖。”
  “事實所迫,老身辦不到!”
  “你准備食言背諾?”
  “老身心愿了后,自然絕跡江湖!”
  “陰司公主,你真的要毀棄諾言?”
  “老身放走西門嵩,算是履行了諾言了!”
  字文松大聲道:“你答應我永遠不現身江湖,永不殺人……”
  “你后悔使老身雙目复明?”
  “不錯,我后悔了。‘神醫宇文松’生平不曾做過半件錯事,而這一錯,將成為武林罪人……”
  “陰司公主”陰惻惻地道:“宇文松,老身生平也從不曾饒過人,但老身許諾永不向你与‘奇門派’所屬任何人下手,這總該可以了吧?”
  “神醫宇文松”气得渾身簌簌而抖,戟指著“陰司公主”,說不出話來。
  “陰司公主”冷凄凄地又道:“宇文松,老身自認惡性難改,否則豈能成為‘死神’之妻。”
  “神醫宇文松”面色變了,那是一种發自內心的自責之色,咬牙道:“孫小華,如果我事先知道你的身份,不但不醫治你,還會殺了你!”
  “嘿嘿嘿嘿,老身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事先沒有提名道號,現在,事情已成過去,你准備怎么辦?”
  “愿你早早遭報!”
  “那你會失望,世上恐怕沒有能令老身遭報之人。”
  “你比‘死神’如何?”
  “陰司公主”白發蓬飛,厲聲道:“宇文松,若非看你給老身治眼的份上,老身便裂了你!”
  “神醫宇文松”目眥欲裂,极怒地笑道:“孫小華,你何不下手,我宇文松替武林惹來了殺孽,本就該以死贖罪。”
  “老身說話算話,決不殺你!”
  “以前的許諾,難道不是你口中吐出的話?”
  “那不可同日而語!”
  “好,孫小華,記住,本人能醫你,照樣也能殺你,等看瞧吧!”
  “你這輩子恐怕沒有這种机會了。”
  “哼!”
  “陰司公主”不再言語,轉身走向一座石堆。
  甘棠這才注意到在這紀念石標之下,赫然是一座墳頭,用亂石堆成,墳前一方天然石筍,恰好作了墓碑,碑上,几個惊人怵目的大字:“死神埋骨處。”
  “陰司公主”舉掌便向墳堆劈去,石屑紛飛激揚之中,一具尚未化盡的腐尸出現,厲笑聲中,掌落如雨,顧盼間,腐尸變成了一片爛肉,骨碎肉靡,与碎石混成了一片,臭气四揚,几丈之外猶令人呼吸為窒。
  甘棠看得發炸,也知道“陰司公主”在出被活埋的那口惡气,連尸首都不放過。
  “神醫宇文松”卻不由呆住了,老臉盡是駭异至极之色,可能,他來的并不久,沒有听到“陰司公主”与西門嵩那一番對話,不知道這“死神”并非那“死神”,還認為“陰司公主”在毀她丈夫的遺骨呢。
  “陰司公主”毀墓之后,身形轉向那石標……
  “神醫宇文松”一晃身,背貼石標,手中龍頭拐杖一頓,栗聲道:“你准備做什么?”
  “陰司公主”一揚掌,道:“毀了它!”
  “不行!”
  “什么叫做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
  “宇文松,別太過分,老身雖有諾言,但必要時一樣會殺你。”
  “老夫自知不是你的對手,你要毀標,先殺了老夫!”
  “你以為老身不敢?”
  “你當然敢,能食言背信的惡魔,什么事做不出來!”
  “陰司公主”揚起的手掌,并沒有放下,面容之凄厲猙獰,令人毛骨悚然,一字一頓地道:“看來老身只好殺了你!”
  甘棠一咬牙,心念疾轉,如果這女魔真的要向“神醫宇文松”下殺手,自己就傾全力殺了她,不管孫瓊瑤知道后有什么反應,反正這武林禍源被殺只是遲早問題。
  “神醫宇文松”絲毫不為所動,只圓睜雙目,怒視對方。
  “陰司公主”上揚的手掌顫動了數下,終于放下來了,道:“宇文松,除非你永遠守護在此,否則阻不了老身毀標!”
  說完,倏地轉身飄逝。
  時近黃昏,夜色漸濃,暮靄氤氳,入目一片迷朦。
  “神醫宇文松”長歎一聲,喃喃自語道:“宇文松一時不察,誤醫女魔,將以何面目見天下同道,在下無以對同門弟子,唉!……”
  歎息聲中,舉掌拍向自己的天靈……
  “前輩不可!”
  甘棠大叫一聲,身形電彈而起,一下子便欺到“神醫宇文松”身前。
  宇文松一惊,放下了手掌,望著眼前的蒙面人,訝然道:“你是誰?”
  “晚輩甘棠!”
  “哦!甘少俠,老夫聞名已久。”
  “不敢!”
  “少俠置身此地不少時間了吧?”
  甘棠扯去蒙面衣襟,道:“是的!”
  宇文松又是頹然一聲長歎,道:“甘少俠,一切詳情,想來你已目睹?”
  “是的!”
  “老夫拜托你一件事……”
  “只要力所能及,但請吩咐!”
  “請將所見轉告敝幫掌門令主,并說老夫鑄此大錯,決意自殺以謝天下同道!”
  “前輩錯了!”
  “老夫……我……錯了?”
  “是的,晚輩放肆進言,前輩是無心之失,不必自責太深,如認為這無心之失,已經危害及武林,那就該沒法補過,自決并非解脫之道,前輩何不三思?”
  “神醫宇文松”默然了片刻,激動的道:“少俠金玉良言,老夫知道如何自處了!”
  抱杖一拱,疾馳落峰而去。
  甘棠發了一回楞,忍著扑鼻惡臭,掃了一眼被擊成肉糜的腐尸,心中又呈現空前的混亂,這腐尸是那“白袍怪人”嗎?抑是化身的化身?
  由西門嵩所表現的姿態,“陰司公主”的出現毀尸等等情況看來,本來就稍見端倪的疑案,又陷于扑朔迷离之中。
  “陰司公主”雙目复明,以她的功力,展開對武林的報复,后果是极可怕的,他覺得自己做錯了一件事,不該為了孫瓊瑤對自己的私恩,而放過了公仇,這一放過了女魔,無异縱狼入羊群,血雨腥風又將遍及江湖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5 10:54:16

  目前,該先設法對付“陰司公主”,還是按南宮長老計划完成另一樁大事,他感到有些無所适從。
  而隱隱在心中作痛的,是母親“鳳凰女朱瓊芳”与表姐林云的失蹤……
  他默禱,愿上蒼保佑,母親与表姐平安無恙。
  暮色蒼茫中,他馳下了“疊石峰”。
  “玉牒堡”近在眼前,無比的仇和恨,又在血管中奔流,然而他必須忍耐,他必須按照南宮長老計划,逐步去做,一個時辰之前,“青衣劍客司徒望”所給他的啟發,使他忽然成熟,懂得如何養气,如何忍人之所不能忍。
  繞過“玉牒堡”,晝夜攢程,去赴南宮長老的約會。
  就在甘棠离開之后不久,“疊石峰”頭,出現了一個白衣人。
  白衣人凝望著那“武圣西門嵩誅死神處”的紀念石標,目中全是怨毒之色,口里連連冷哼,然后,消失在夜暗中。
  且說,甘棠一路疾奔,顧盼之間,馳出了二十里左右。
  正行之間,一聲斷喝倏告轉來:“朋友請止步!”
  甘棠聞聲急剎身形,暗影中閃出兩條龐然人影,橫攔道中,其中之一發話道:“請朋友繞道而行!”
  甘棠定晴一看,這攔道的兩名龐然巨漢,赫然是東海武士的裝束,心頭不期然的浮起美絕塵寰的孫瓊瑤的倩影,隨即道:“繞道,為什么?”
  那發話的東海武士道:“敝派在前邊了斷私事,按江湖的規矩,請朋友繞道。”
  甘棠心中一動,道:“兩位是東海門下?”
  “是的!”
  “請問貴公主可在前道?”
  “你……朋友如何稱呼?”
  甘棠一身村俗打扮,加之時在暗夜,兩武士一時認不出來,也可能這兩名武士根本沒有与甘棠朝過相。
  “在下姓甘!”
  “甘朋友認識敝公主。”
  “數面之緣!”
  另一武士突有所悟般地“噢”了一聲道:“你是甘少俠了?‘天絕門’……”
  “不錯,正是在下!”
  “失禮之至!”
  兩武士忙躬身抱拳為禮。
  甘棠還了一禮,道:“好說!好說!在下可否請問前面發生了什么事?”
  兩武士對望了一眼,由最先開口的那武士應道:“敝公主在了斷一件門戶宿怨!”
  “宿怨?”
  “是的!”
  “對方是誰?”
  “一個扶桑武士!”
  “什么,扶桑武士!”
  “是的!”
  “扶桑武士一向不涉足中原……”
  “看來那武士是中原人士,但卻挾扶桑上乘武技……”
  甘棠心念一轉,暗忖:“莫非是他?”急聲道:“那武士什么名號?”
  “不肯報名,但并未否認是扶桑武士!”
  “可是個青衣老人?”
  “不錯,少俠何以……”
  “他与貴幫有宿怨?”
  “扶桑与東海是世仇。”
  “哦!在下可能通過嗎?”
  “請!”
  甘棠迫不及待地向前道馳去。
  距兩名武士攔道之外,約半里左右,道旁,草坪之上,三條人影對峙,其中一個,正是“青衣劍客司徒望”,另兩條嬌小人影,左右夾峙,赫然是東海公主孫瓊瑤与亦友亦婢的司徒霜,雙方持劍而立……
  地上,東海武士已躺倒了七八名之多,幸而沒有一個喪命的,以“青衣劍客司徒望”辛辣殘狠的招術,這些武士傷而不死,顯然是他手下留了情。
  場外,尚有十余老少不等的東海門人遠遠圍住。
  甘棠毫無聲息地欺到了人圈之外,定足默察情況。
  “青衣劍客司徒望”冷冷地發話道:“別迫老夫殺人!”
  孫瓊瑤似頗激動地道:“閣下已連傷了七八人?”
  “老夫業已手下留情。”
  “用不著,本公主再次請閣下報出名號?”
  “老夫也再申明一次,這一點辦不到。”
  “別以為‘無雙流’的劍真的天下無雙……”
  “老夫無此意,但東海劍術也未見得如此高明!”
  “讓事實來證明好了!”
  “青衣劍客”仍沉靜地道:“姑娘,老夫重申前言,并非扶桑武士!”
  孫瓊瑤冷笑一聲道:“難道中原也出了‘無雙流’派不成?”
  “老夫似沒有對你表白出身經過的必要。”
  “那本公主就把你當扶桑浪人看待!”
  “浪人,哈哈哈哈……”
  司徒霜冷厲地道:“這沒有什么可笑的!”
  “青衣劍客司徒望”斂住笑聲,面上現出無比肅穆之色,道:“老夫鄭重聲明,藝出‘無雙流’不假,但只是一种緣法,本身并非扶桑武士,姑娘算是找錯了對象……”
  孫瓊瑤接回話道:“扶桑門戶謹嚴,這話令人難信。”
  “青衣劍客”慍聲道:“老夫不忍殺害無辜,失賠了!”
  孫瓊瑤与司徒霜齊齊吆喝一聲:“你走不了!”
  兩道匹練似的劍光,一左一右,剪向“青衣劍客”,雙劍配合得天衣無縫,几乎封閉了每一寸空間。
  “鏘!鏘!”
  “青衣劍客”仍是那斜舉劍的式子,像是根本不曾動過。
  孫瓊瑤退了四五步,嬌軀連晃不止。
  司徒霜的手中劍卻齊腰折為兩段,不由羞怒交迸,咬牙哼了一聲,脫手擲出那半截斷劍,這一擲之勢,未可小覷,疾勁如矢,破空有聲。
  “青衣劍客”微微一晃劍身……
  “鏘!”
  在空中閃現出一溜火花,斷劍隨之激射丈外。
  “丫人,你迫老夫殺你!”
  兩道鋒厲的目芒,射向了司徒霜,司徒霜下意識地一顫……
  “且慢動手!”
  隨著喝聲,一條人影划空瀉落場中。
  “什么人?”
  場內外響起了數聲暴喝。
  “青衣劍客司徒望”目光一掃,似乎很感意外的道:“是你?”
  甘棠一抱拳道:“正是區區晚輩!”
  孫瓊瑤秀目一亮、歡然道:“是甘少俠!”
  甘棠半側身,向孫瓊瑤頷了頷首,雖在暗夜之中,但那朦朧的神色,美絕天人的輪廓,像霧里看花,除了美之外,還帶几分神秘,越發地誘人了,這使他感到一陣心猿意馬,他不敢多看她一眼,頷首之后,立即轉頭面向司徒霜。
  司徒霜仍是那冷若冰霜的音調:“甘少俠,幸會!”
  “青衣劍客司徒望”輕咳了一聲,道:“娃儿,你此來不是偶然的吧?”
  “适逢其會而已!”
  “你那‘且慢動手’四個字卻是為何?”
  “當然有道理!”
  “你叫什么名字?”
  “晚輩甘棠!”
  “什么?甘——棠!你叫甘棠?”
  “是的!”
  “你……你……令尊是誰?”
  “先尊甘敬堯。”
  “青衣劍客司徒望”雙目暴睜,垂胸灰髯一陣拂動,面上的肌肉連連抽搐,蹬蹬退了三個大步,激動無比地道:“你……說的是真話?”
  這神情,不但使甘棠心頭暗震,連孫瓊瑤和司徒霜也告惊駭不已,難道……
  甘棠表面上絲毫不為所動,冷冷地道:“世上當不會有冒認別人為父的道理!”
  “青衣劍客”陡地回劍入鞘,目中淚光晶瑩,仰天悲聲道:“蒼天有眼,敬堯兄不至絕后!”
  甘棠触及身世,不由凄然淚下,重新向“青衣劍客”施了一禮,道:“前輩与先父是……”
  “青衣劍客”愴然道:“賢侄,敬堯兄与我是刎頸之交,我被奸人所算,流落海外,想不到一別竟成水決,异域聞耗,几至痛不欲生。‘圣城’血劫,可曾查出真凶?”
  甘棠咬了咬牙道:“凶手狡詐,現場不留蛛絲馬跡……”
  “傳言敬堯兄遺体顯示,是傷于‘九邪魔母’首邪的之怪刃劍……”
  “這一點侄儿已經查證清楚。”
  “怎么樣?”
  “首邪在當年受傷脫走,不久傷重不治而亡,怪劍在太行山現場失落,為仇家所用,看來凶手目的在嫁禍九邪魔母,因先父与‘九邪魔母’當年之戰。連誅六邪,‘魔母’与殘存三邪重傷而遁,循環報复是意料中事,凶手用心可謂陰險毒辣。”
  “這消息何來?”
  “魔母親口說的!”
  “魔母本人現在何處?”
  “死了,是侄儿收埋的。”
  “啊!賢侄,劫后余生,只你一人?”
  “還有先父側室陸秀貞!”
  “青衣劍客”雙目厲芒逼射□聲道:“她人呢?”
  “死了!”
  “怎么又死了?”
  “死于西門嵩之手,死得奇慘無比!”
  “嗯!她可算死得其所!”
  甘棠一听語中有話,想問個清楚,猛省這是自己家事,不宜當著外人公開談論,同時“青衣劍客”既承認与父親是刎頸之交,許多自己不了解的家事,也許可以從他口中獲悉,不過,現在時地均非所宜,當下轉口道:“世叔曾說過受奸人謀算,流离海外十余載?”
  “青衣劍客”沉痛地道:“不錯,這些待時再談,我先解決了目前的事端……”
  孫瓊瑤与司徒霜本來早已不耐,一听對方是甘棠的世交,心知誤會,早已心平气和,那些傷者也被在場的同門挽到圈子外施救,現在一听對方要先解決爭端,不由粉靨又繃緊起來。
  甘棠忙道:“世叔,這問題現在談合适不過!”
  “青衣劍客”困惑地道:“為什么?”
  甘棠面色一正,道:“世叔可否告訴侄儿當年海上遭害時,遇難的有哪几位?”
  “青衣劍客”面皮一陣牽動,痛苦地道:“為什么現在要談這個問題?”
  “因為侄儿或許有所奉告!”
  “這……唉!賢侄,遇難的是你叔母与世妹!”
  “世妹當年几歲?”
  “五歲!”
  “到如今該多大了?”
  “十九歲整!”
  甘棠內心一陣跳蕩,看來自己的推斷是正确的了,當下轉向司徒霜道:“姑娘說過幼時海行遇難?”
  司徒霜若有所語,偷覷“青衣劍客”一眼,道:“是的!”
  “可記得令尊名諱?”
  “似乎有個望字……”
  “司使望?”
  “我……想是的,甘少俠……”
  “青衣劍客”面色變了,是惊震,困惑,激動,也有著些夢幻般的成份,身形也簌簌抖了起來。
  甘棠一回頭,道:“世叔,世妹可是叫司徒霜?”
  “青衣劍客”嘴唇發顫,雙目死死盯住司徒霜久久,才迸出一個字道:“對!”
  甘棠回過頭來,望著惊愕的司徒霜道:“我該改稱你世妹,這位便是令尊‘青衣劍客司徒望’!”
  場面在驟然之間變成死寂,空气像一下子冷凝了。
  “青衣劍客”与司徒霜面上的肌肉在抽動,扭曲,淚水在眶內滾轉,足有半刻之久,司徒望才哽咽著道:“這難道是夢?”
  “爹!”
  司徒霜尖叫一聲,淚隨聲下,扑了過去。
  父女抱頭痛泣,劫后慶余生,對面不識,几乎釀成骨肉相殘的悲劇。
  所有在場的“東海”門人,全被這意外惊得怔住了。
  孫瓊瑤盈盈移步,走近甘棠道:“少俠,若不是你适時而至,后果可不堪想象了!”
  甘棠神色黯然地一點頭道:“看來該司徒世妹骨肉重圓,才有這諸般巧合。”
  “青衣劍客”早已止住悲聲,司徒霜仍哀哀不停,似乎要把十几年來的哀傷、凄楚、悲憤一右腦儿瀉盡。
  孫瓊瑤上前扶起司徒霜道:“大姐,骨肉重逢是喜事,該歡喜才對!”
  司徒霜拭去了淚痕,凄聲道:“謝公主!”
  “大姐,為什么要堅持這個稱呼呢?”
  “禮不可廢!”
  “現在骨肉重聚,眼看我們將分手,該把稱呼改了才是……”
  “不,搭救深恩,粉身難報……”
  “又不是我救你,這些話只合對我父親講,我不喜歡你對我這樣稱呼!”
  “公主,您稱我大姐,又當何說?”
  “你比我長,當然該叫你大姐!”“可是婢子……”
  “你再這樣,我不理你了,叫我瑤妹,叫呀!”
  司徒霜低低地喚了一聲:“瑤妹!”
  孫瓊瑤喜不自胜地握了她一把,道:“大姐,你与令尊必有話說,一起到旅邸如何?”
  司徒霜回望“青衣劍客”道:“爹,您的意思……”
  “青衣劍客”轉目向甘棠道:“賢侄,你的行止如何?”
  孫瓊瑤深深地瞥了甘棠一眼,搶著說著:“甘少俠,當然賞光的!”
  甘棠無可奈何地道:“世叔請!”
  “青衣劍客”目光一掃場外的“東海”門人,訕訕地向孫瓊瑤道:“孫姑娘,老夫因某种關系,不愿透露姓名來歷,以致引起這場誤會,傷了這多貴門下,負疚良深!”
  “前輩言重了,小輩放肆,還請包涵。”
  開封城——
  高挑著“仁宦行台”紗燈的豪華旅邸京華棧,西跨院中,戒備森嚴,時近破曉,在靠正廳的上房紗窗上,燭影搖紅,清晰地映出一老一少兩個人影。
  這兩個人影,正是“青衣劍客司徒望”与甘棠。
  在叨扰孫瓊瑤的丰盛酒宴之后,兩人選了這間上房作為密談之所,“東海”部下武士晝夜布崗戒備。
  甘棠拾起途中的話題,道:“世叔,您說陸秀貞死得其所,是什么意思?”
  “青衣劍客”長長一聲歎息之后,沉緩地道:“江湖鬼域,人心險詐,令人防不胜防。在一次偶然的机會中,你父親救了一名弱女子,這女子自稱是一個致仕巨卿之女,被仇家所陷,家破人亡,孑然一身,你父怜她名門千金,孤苦無依,收留在家,她感恩圖報,一定要你父親收她為偏房……”
  甘棠忍不住插口道:“她就是陸秀貞?”
  “青衣劍客”咬了咬牙,道:“不錯,就是她?”
  “她就是西門嵩師妹……”
  “你听我說,西門嵩自一次比武敗在你父手下之后,把你父奉如神明,經常在‘圣城’走動,你父對他,也以知己相待。有一次,你父親离家外出,西門嵩与陸秀貞在花園幽會,被我無意撞見,撞破他們的苟且關系,還來不及警告你父親,你叔母与世妹突然被人綁架,要我立即赴東海一艘船上談判……”
  說到這里,話鋒一頓,似在抑制激起的情緒,停了片刻,又道:“當時,我以為是什么不知名的仇家所為,匆匆兼程赶赴東海,上船之后,果然見到妻女,但卻被制于對方手中,對方也不說明原因,只說要愚叔我永离中土,在投鼠忌器的情況下,只好听任擺布……”
  甘棠恨恨地道:“可卑,該殺!”
  “青衣劍客”目中已閃現淚光,語音變得無比沉痛地道:“出海兩日,船身突然爆炸,全船連水手有二十八人之眾,無一幸免,我負傷未死,抓住了一根飄浮的船木,可巧,這下手炸船的人,也負了重傷,抓上同一根浮木,他料不到炸藥引線极短,使他來不及逃生,顯然設謀者企圖滅口,他憤而說出主謀人是西門嵩……”
  “哼!”
  “為了要复仇,我和命運作殊死地掙扎,遇難的第三天,我飄浮到一個無人荒島之上,無意獲得扶桑‘無雙流’派的一本劍笈,所以才有今日。天可怜見,你世妹竟得慶生還,十几年歲月,改變了我,也改變了她,父女竟瀆面不相識……”
  “世叔,侄儿家門血案,依您看是否會是西門嵩這老匹夫所為?”
  “以他的功夫,根本辦不到!”
  “有否可能呢?”
  “有!”
  “請世叔暫緩索仇,侄儿已与‘天絕門’長者商好了行動步驟,希望能揭開這個謎底。目前,他被武林道尊為盟主,此事必對武林有所交待,以免引起可怕的后果。”
  “好,我答應!”
  “還有一件事請教!”
  “什么事?”
  “家母當初為什么与先父仳离?”
  “青衣劍客”陡地离座而起,激動的道:“你母親沒有罹難?”
  “沒有,家母离家是在血案發生之前!”
  “你說与你們仳离?”
  “難道世叔……”
  “我不知道這事,你母親現在何處?”
  “她……忽然又失蹤了!”
  “你沒有問過她原因?”
  甘棠痛苦地搖了搖頭,悲聲道:“她說自己也不知道!”
  “這怎么可能呢?”
  “侄儿听說……”
  “听說什么?”
  “家母她……她……”
  甘棠似有物在喉,說不出話來。
  “青衣劍客”困惑地道:“她怎么樣?”
  “她不貞!”
  “青衣劍客”暴睜雙目,栗聲道:“誰說的?”
  “先是出自‘魔母’之口,后來西門嵩与陸秀貞也如是說,而且還說侄儿并非‘武圣’的親骨肉……”
  “青衣劍客”啪的一擊桌道:“胡說,決無此事!”
  甘棠垂下了頭,槍聲道:“那該作何解釋?”
  “有人惡意中傷,以圖達到某种企圖!”
  “什么企圖呢?破坏別人家庭,對造謠者有什么好處呢?”
  “也許,這其中有一個可怕的陰謀!”
  “但已時過了十多年了?”
  “這……”
  驀在此刻——
  窗外傳出一個女人的聲音道:“這事內情我知道!”
  甘棠与“青衣劍客”這一惊委實非同小可,全跨院戒備森嚴不說,單以兩人的功力而論,被人窺視而不發覺,這未免太可怕了。
  “青衣劍客”養气功業已爐火純青,甘棠自在“疊石峰”徹悟之后,也今非昔比,兩人心雖駭震,但表面上卻十分從容,并未照一般規矩熄燈應便,互望一眼之后,甘棠冷冷地發話道:“何方高人光臨?”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5 10:56:36

第二十三章 親耶仇耶

  窗外人道:“老身可不是什么高人,過路而已!”
  甘棠向青衣劍客頷首示意了一下,從容起身啟戶而出。
  窗外,站著一個徐娘半老的黑衣婦人。
  這一應答,惊動了負責戒備的東海武士,紛紛現身扑來。
  孫瓊瑤与司徒霜也現身而出。此際天色微明,已可辨人面目,在高手眼中,當然不殊白晝。
  甘棠一拱手道:“尊駕不速而至,請示名號?”
  黑衣婦人冷冷地朝四下一掃,道:“要他們退下去,我只和你与司徒望談話!”
  甘棠心念一轉,道:“我們到城外去談?”
  黑衣婦人道:“最好不過。東門外,我先走了!”
  說完彈身飛逝,身法之奇快,令人咋舌。
  孫瓊瑤秀眉一蹙道:“她是誰?”
  甘棠搖了搖頭,道:“從未謀面!”
  “看來她身手不凡?”
  “是的!”
  “她有什么企圖呢?”
  甘棠自然不好主出這黑衣婦人知道他的家事,苦苦一笑道:“無法推測!”
  “為什么不在這里談?”
  “她指名要在下和司徒世叔,必有隱衷,所以在下認為城外談較為适當!”
  “我覺得對方形跡可疑……”
  “這倒不足為奇。噢!孫姑娘,在下有件事奉告!”
  “什么事?”
  孫瓊瑤向前靠近了兩步,与甘棠僅三步之隔,吐气如蘭,那處女特有体香,微微散發,甘棠下意識地心頭一蕩,定了定神,才道:“令姑祖母‘陰司公主’尚在人世!”
  孫瓊瑤杏目圓睜,再向前靠近了一步,顫聲道:“真的?”
  “一點不假,昨天傍晚,我親眼看到她現身‘疊石峰’頭,她本來雙目失明,現在業已被‘奇門派’長老‘神醫宇文松’治愈了……”
  “啊!謝天謝地!”
  “孫姑娘,令姑祖母造成武林空前血劫,而現在据她的語意,似乎仍不愿放過中原各門派,第二個‘死神’虐肆,是她一手造成,事實揭露之后,中原武林自不會放過她,在下忝為中原武林一分子,同時‘天絕門’也有血債……”
  “甘少俠,她……她人呢?”
  “不知道!”
  “家父明天可到,會設法使她返回東海的!”
  “青衣劍客”業已滅燭而出,与司徒霜在一旁喁喁細語。
  甘棠略一沉思之后,以十分鄭重的口吻道:“孫姑娘,在下坦誠相告,昨天在下以姑娘的緣故,未向令姑祖母下手,這點務望姑娘体諒在下的立場!”
  孫瓊瑤俯下螓首,以很低的聲音道:“甘少俠,我盡力而為,使敝姑祖母离開中原道。”
  甘棠不置可否,他不能因私而廢公,孫瓊瑤對他有恩有情是回事,“陰司公主”欠中原武林血債又是一回事,當下轉口道:“在下告辭了!”
  “何時回轉?”
  兩道秋水似的眸光,含著深深的情意,期待地凝視著。
  甘棠簡直不敢正視對方,把目光微微一偏道:“在下還有事待辦,姑娘盛意心領了!”
  “你不准備再來了?”
  “不會的。”
  “也好,我后天离開這里,盼不久再見!”
  “會的!”
  孫瓊瑤似乎還有什么話要說,一副欲言又止之態,醉人的眸光,卻一直不曾從甘棠的面上移開過。
  甘棠看得心跳面熱,故意提高嗓音道:“世叔我們該起身了!”
  “青衣劍客”應了聲“好!”黯然對司徒霜道:“孩子,爹又要离開你了,你恨我嗎?”
  司徒箱凄聲道:“不,爹怎么如此說!”
  “那你暫時仍与公主一道,爹辦完應辦的事后,再……”
  他說不下去了,單只向西門嵩索仇這一節,生死就無法預卜,也許,這一別也就是永訣,天下父母心,他不愿增加愛女精神上的負荷,只裝得若無其事。
  “爹,公主在中原一日,女儿就伴她一日!”
  “好,我……与你世兄赴約去了!”
  “爹自己保重!”
  “爹這大年紀,這一點省得的。”
  孫瓊瑤仍依依不舍地望著甘棠,多少痴情、愛意、悵惘、幽怨,全在這無聲的凝望之中。
  甘棠并非不懂,也不是無情,大恩不報,情意難償,使他感到莫大的痛苦,只是,表姐林云已占住了他整個心房,他不能見异思遷,做負心郎,可是當他想到孫瓊瑤不避男女之嫌,危難親扶,香閨療傷,這种刻骨的情意,又怎能拋得下。司徒霜又曾透露過孫瓊瑤已決意此生“除去巫山不是云”,如因此而誤她一生幸福,豈非是一件終生憾事?
  心念之中,不由有些英雄气短起來。
  “青衣劍客”适時招呼道:“賢侄,我們走。”又轉向孫瓊瑤:“孫姑娘,叨扰了,對小女大德,老夫永銘肺腑!”
  孫瓊瑤忙道:“前輩言重了!”
  甘棠乘机向司徒霜道:“世妹容后再見!”接著又向孫瓊瑤作別,像逃避什么似的,匆匆轉身。
  為了不惊動店家和旅客,兩人越屋而出,直奔東城。
  城外,一道土阜之上,黑衣婦人業已佇候。
  甘棠与“青衣劍客”徑趨黑衣婦人身前,只見黑衣婦人面寒如冰,嘴角噙著一抹冷笑,目中隱泛殺机,這神情,使二人為之心頭一震。
  黑衣婦人冷冰冰地道:“司徒望,還記我是誰嗎?”
  “青衣劍客”熟視了對方片刻,突然欣然道:“你……你是如萍小妹?”
  “虧你還記得!”
  “自你遠嫁關外之后,今天是第一次見面!”
  “你感到意外嗎?”
  “十分意外!”
  “我找到你也是十分意外!”
  “小妹找我?”
  “嗯!找了十多年了!”
  語音仍是那么冰冷,無情,“青衣劍客”面上的笑容消災了,他直覺的感到气氛有些异樣,窒了一窒之后,問甘棠道:“賢侄,這是你姑母如萍,她出嫁關外蔣家時,你還年幼,可能……”
  甘棠被這突如其來的情況惊得一愕,隨即行下禮去,激顫地道:“萍姑,我听爹提到過您!”
  甘如萍面色耳地轉變為無比怜愛之色,一拉甘棠道:“孩子,苦了你了,想不到甘氏還留得你這一條根!”
  甘棠眼圈一紅,悲聲道:“萍姑,棠儿愧未能早日了斷血仇。”
  “孩子,慢慢來,仇家終有授首之日的。”
  “萍姑,我的身世……”
  “孩子,你是甘氏血裔沒有錯,但大嫂……”
  甘棠一顆心登進提到了腔口,栗聲道:“我母親怎樣?”
  甘如萍咬了咬牙道:“大嫂不守婦道,也是實情!”
  甘棠如被雷擊,連退了三個大步,手足一陣發麻,全身像被浸在冰窖里,母親失德,已成了不爭的定論。這事實對一個作子女的來說,的确太殘酷了。
  “青衣劍客”沉聲道:“如萍,你大嫂絕非這等人,你說話得有根据。”甘如萍面色又恢复了原先的冷漠,陰寒,目光罩定了“青衣劍客”道:“你為我大嫂辯護?”
  “青衣劍客”面色一肅,道:“說是亦無不可!”
  “哼!你知道十多年來,我為什么找你?”
  “為什么?”
  “我要殺你!”
  “青衣劍客”駭然退了一個大步,栗聲道:“你要殺我!”
  甘如萍雙目抖露出一片恐怖殺机,厲聲道:“一點不錯。我奉家兄之命,要殺你這人面獸心的東西!”
  “青衣劍客”激動得簌簌直抖,兩眼瞪如銅鈴,狂聲道:“奉敬堯兄之命?”
  “不錯!”
  “萍妹,你說這話是認真的?”
  “十分認真!”
  “那是為了什么?”
  “你應該很清楚!”
  “我一點也不明白!”
  “一定要我說出來?”
  “當然!”
  “你坏我大嫂名節!”
  “我?”
  “青衣劍客”面色頓時紫醬,臉孔扭曲得變了形,口唇翕張,卻半句話也說不出來,灰白的長髯,獵獵拂動。
  甘如萍恨恨地道:“難道你還想否認不成?”
  “這……這……從何說起?”
  “問你自己!”
  “甘如萍,你敢胡說八道,別怪我……”
  “哼,司徒望,別以為‘無雙流’劍術了不起,我甘如萍不在乎。”
  甘棠面色一變再變,內心起了陣陣撕裂的痛苦,他著著實實地体味了人心詭譎這四個字的含義。記得初臨“玉牒堡”,西門嵩以父執身份,表現得大義凜然,結果不擇手段地迫害自己。現在,司徒望又以世叔的身份出現,想不到……
  當下,一咬牙,面對“青衣劍客”,俊面全是栗人的殺机。
  “青衣劍客”痛苦地哼了一聲,道:“賢侄……”
  “住口,你不配如此稱呼我!”
  甘如萍一擺手道:“孩子,你且忍耐片刻,讓我把話說完!”
  “青衣劍客”仰目望了望天,深厚無比的養气工夫,使他在這种火辣辣的場面中冷靜下來,凜然視著甘如萍,語音平靜地道:“如萍小妹,我愿意听听這事的原委!”
  甘如萍不屑地冷哼一聲道:“你以為我是無中生有?”
  “難道你有根据?”
  “當然!”
  “什么根据?”甘如萍自怀中取出一樣東西,托在掌心,道:“你不會說不認識吧?”
  那是一枚古錢,精光雪亮。
  “青衣劍客”目光一直,駭呼道:“這是我的劍飾,我也不清楚何時失落的,怎會……”
  “堂堂青衣劍客,怎會連綴在劍柄上的飾物失落了都不知道……”
  “這是事實!”
  “還有……”
  甘如萍又取出一樣東西,依然平置掌心中,那是一枚金釵,制作十分精巧,釵頭是一只鳳,栩栩如生。
  “認識這個嗎?”
  “這是一枚金鳳釵!”
  “嗯,不錯,不過看清楚了,這鳳釵可非凡物,普通的鳳釵多一個鳳頭,而這釵卻是展翅欲飛的金鳳,大嫂的名號,由此而得!”
  “什么,是大嫂的獨特標志?”
  “對了,‘鳳凰女’三個字的代表。”
  “這有何關聯呢?”
  甘如萍冷笑一聲,又伸手怀中,卻取出一絡頭發,道:“司徒望,這古錢和鳳釵用這青絲綰住,你認為是怎么回事?”
  “青衣劍客”面泛蒼白,汗珠滾滾而落,夢囈般地道:“怎么回事?”
  “問你呀?”
  “我不懂,不懂,不……”
  “那我再告訴你,先兄在你住過的客房中揀到這些東西,當時几乎气煞,立即質問大嫂……”
  “你大嫂承認了?”
  “這倒是沒有。先兄因气憤過度,甫与大嫂見面,便厲聲要大嫂或是滾出甘家大門,或是自決,大嫂很嬌脆,沒有分辯也不問原因,自動离了家門……”
  “敬堯大哥出示這東西么?”
  “沒有,那根本不必要,大嫂被責罵后立即出去!”
  “天啊!這怎么可能?”
  “事后,先兄把這東西交給我,要我替他處置……”
  甘棠大叫一聲:“司徒望納命來!”
  一掌切了出去……
  “砰!”挾以一聲慘哼,“青衣劍客”竟未閃讓,也沒有還手或封擋,硬承了一掌,身形踉蹌倒退之下,連噴了三口鮮血。
  甘棠近乎瘋狂地暴吼道:“司徒望,拔劍,否則你就沒有机會了!”
  “青衣劍客”神情木然地望著遠方,口里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甘棠再次吼道:“拔劍!”
  “青衣劍客”痛苦万狀地道:“賢侄,可肯容我說一句話?”
  甘棠切齒道:“你還有話說?”
  “青衣劍客”雙目暴射湛然神光,栗聲道:“如萍小妹,賢侄,听我一言,這是一個极毒辣的陰謀,也許与東海炸船的事件有關。請給我一個月的時間,查個水落石出。老夫劫后余生,死何足惜,只是大嫂的名節不可悔,敬堯兄的英名不可污,你殺了我,等于坐實了這件事。”
  甘棠冷冷一哼道:“一個月的時間,你盡可從容遠遁……”
  “青衣劍客”激憤地大叫道:“你視為叔的為人如何?”
  “衣冠禽獸!”
  “青衣劍客”全身一顫,老臉起了抽搐,鋼牙咬得格格作響,窒了片刻才道:“賢侄,我不怪你,這事任誰也忍不了,不過,千万別作親痛仇快的事,一月到期,如不能對你有所交待,我自決以謝。”
  那神情態度,有一种凜然不可犯之色,令人不能不信。
  甘如萍:“孩子,就等他一個月!”
  甘棠痛苦地點了點頭。
  “青衣劍客”目中挂下了兩行老淚,沉重地道:“賢侄,此事我從西門嵩著手偵察,但對方不是易与之輩,如我不幸,請賢姑侄繼續查探,務要弄個水落石出,因為這關系著大嫂的清白。”
  甘棠一目不解地瞪著對方,對方眼中流露出的是悲憤,痛苦,怨毒之色,眼睛是不會說謊的,任何奸狡通天的人,眼光中多少流露些痕跡,他開始相信了,也許,這真的是一個可怕的毒謀,甚至于与“圣城”血案有關,“青衣劍客”東海遇難,家破人亡這一點也不假。
  于是,他沉痛地道:“在真相未明之前,我仍稱一聲世叔,但愿世叔的話不假。”
  “此心可質諸鬼神。”
  “現在,請世叔暫勿赴‘玉牒堡’,小侄已有先謀,會附帶查探這件事,世叔無妨先從別的地方著手。”
  “西門嵩是唯一對象。”
  “那就請暫隱忍!”
  “為叔的只有一個月時間。”
  “如果對象真的是西門嵩,一個月的時間盡夠揭穿各种真相,小怪有此自信!”
  “好,我答應!”
  甘如萍冷冷地道:“但愿一切如你所說!”
  “青衣劍客”愴然道:“小妹,就用事實來答复你吧!”
  “我拭目而待!”
  “我走了!”
  “青衣劍客”轉身奔下土阜,身形顯得有些踉蹌。
  甘棠望著“青衣劍客”的背影,遲疑道:“看來他不像是禽獸其行的人!”
  甘如萍世故的道:“孩子,人心難測啊!”
  “萍姑行止如何?”
  “我只有兩件事要做,一件是司徒望的事,另一件是追查‘圣城’血案。”
  甘棠靈机一動道:“萍姑,請和侄儿一道行動……”
  “什么行動?”
  “我們邊走邊談!”
  “好吧!”
  姑侄兩人,一道前往赴“天絕門”首座長老南宮由的約會,路上,甘棠詳述上本身一切遭遇,直到与南宮長老定計為止,甘如萍听得唏噓不止。
  數日之后,甘棠与姑母甘如萍來到与南官長老約晤之處。只見“天絕門”香主以上高手,几乎全部在座,甘棠一一為姑母引見。
  原來的計划,因了甘如萍的出現,重予更改。
  經過長時間的密議,決定了行動細節,然后各自分途照計行事。
  由于西門嵩登上了“武盟”盟主寶座,原來是“玉蝶門”總壇的“玉牒堡”,已正式改為“武盟”所在地,而原為玉牒分壇的“漱玉別府”,則改成了“玉牒門”總壇,分壇主黃嬌嬌,升為副門主。成了玉牒門實際上的負責人。
  這一天,過午不久,“漱玉別府”門前,來了一個滿頭堆霜,精神矍鑠的老嫗,和一個二十余歲的白面少年。
  一老一少,在距府門十丈處停住,那老嫗道:“孩子,你真的沒有記錯?”
  那白面少年道:“師父,徒儿記得十分清楚,先父臨終時再三交待,雖然徒儿當時年幼,但對這件事卻一點也不敢忘。”
  “如此,你上前招呼!”
  “是!”
  白面少年尚未舉步,已有兩名守衛的黑衣武士奔了過來,兩名黑衣武士打量了這一老一少几眼,其中之一發話道:“兩位何來?”
  白面少年向前跨了一個大步,冷冷的道:“此地是‘玉牒門’總壇所在?”
  “不錯!”
  “在下要見門主!”
  “朋友請先報名!”
  “這須等見到到貴門主之后!”
  “可有拜貼?”
  “拜帖?哈哈哈哈!有,這個!”
  白衣少年一拍腰間長劍。
  兩名黑衣武士齊齊面上變色,雙雙向后退了一步,仍是那發話的道:“朋友是找碴來的?”
  白衣少年不屑地道:“在下并沒有說慕名拜訪。”
  “朋友可認清了地方!”
  “沒錯!”
  “向武林盟主挑梁?”
  “听清楚了,本人找的是‘玉牒’門主西門嵩,純屬私人過節,用不著挑出‘武盟’的牌子。”
  “朋友既不報名,也無拜帖,對不起……”
  “你不肯通報?”
  “當然!”
  “那在下只好自己進府了!”
  “你敢?”
  “嘿嘿,老實說,你兩個阻止不了在下!”
  兩黑衣武士同時怒哼了一聲,雙雙拔劍在手。
  白面少年面露极度不屑之色,劍眉一挑道:“要動手?”
  武士之一瞪眼道:“先教訓了你這狂妄的小子……”
  “啪”的一聲脆響,那武士踉蹌退了數步,左頰上現出五個清晰的指印,半晌回不過气來,耳光挨了,卻連對方如何出的手都不知道。
  白面少年冷冷一哂,道:“嘴里放干淨些,別小子小子的,本人現在還不打算殺人!”
  “朋友未免欺人太甚了!”
  喝話聲中,另一名黑衣武士業已出了手,數朵劍花,電閃般罩向白面少年上中兩盤,看勢道不亞江湖一流高手。
  劍花一閃而沒,黑衣武士的劍尖,已被白面少年兩個指頭夾住,黑衣武士摔腕振臂,那劍竟如生了根,絲紋不動,登時惊魂出了竅。
  那名被摑耳光的黑衣武士,掌中劍已經斜舉就待攻擊,見狀不由怔住了。
  一聲冷喝,倏告傳來。
  “朋友好身手!”
  白面少年手指微微一顫,劍尖被硬生生地鉗了下來,黑衣武士本在用力抽劍,勁道落空,連退三步才穩住身形。
  一名錦衣武士,已現身場中。
  兩名黑衣武士各對錦衣武士一躬,惊惶地退了開去,看來這錦衣武士的身份,較之黑衣武士為高。
  錦衣武士一副盛气凌人之態,一掃兩名黑衣武士道:“退下去!”
  “是!”
  黑衣武士狼狽地轉身,奔回府去。
  錦衣武士這才向白面少年道:“朋友至敝門有何貴干?”
  白面少年冷漠地道:“你能當得了家,在下便告訴你!”
  錦衣武士面色微微一變道:“說說看。”
  “在下要見你們門主!”
  “要見敝門主?”
  “不錯!”
  “愿聞來意?”
  “這就不便奉告了!”
  “朋友總有個稱呼吧?”
  “有,但不到說的時候!”
  錦衣武士面色一寒道:“朋友如不按江湖規矩,恕無法應命!”
  “你既作不了主,就用不著多話了!”
  “難道朋友要闖不成?”
  “可能!”
  “朋友有多大道行?”
  “莫非你想試試?”
  “嗯!本人确實想較量一下。”
  白發老嫗突地插口道:“孩子,何必多費口舌!”
  白面少年瞟了老嫗一眼,舉步便向“漱玉別府”大門走去。
  錦衣武士橫身攔住去路,沉聲道:“朋友,照子放亮些,這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閃開!”
  “朋友要找死也不是這等找法。”
  “大言不慚!”
  “如此怨不得本人了,接掌!”
  錦衣武士最后一個掌字离口,右掌已向白面少年當胸按去,掌至中途,突地變為斜劈,同一時間,左掌如刃,戳向“七坎”重穴,后發先至,詭辣得到了家。
  白面少年毫不為意地舉掌一划,這一划看來平平無奇,但錦衣武士卻忙不迭的收形暴退,臉上全變了色。
  就在此刻——
  “漱玉別府”門內,突地涌現數條人影,一個錦袍老者和一個中年艷婦,并肩而立,后隨四名錦衣武士和一個尖臉削腮的黑衫老人,那錦袍老者正是“玉牒門”門主西門嵩,旁立的是副門主黃嬌嬌。
  西門嵩哈哈一笑道:“何方朋友要見本座?”
  遠隔十丈,猶覺聲音震耳惊心,足見其功力修為之深。
  錦衣武士從旁邊一側身,白面少年回頭向老嫗施了一個眼色,老少兩人雙雙邁步迎了上去,在相距兩丈處停步。
  西門嵩目光一瞟白面少年之后,卻停在少年身后的老嫗面上,沉吟道:“尊駕上下如何稱呼?”
  白發老嫗緩緩自袖中摸出一物,揚在手中,赫然是一面手掌大的銅鑒,黑黝黝的看上去毫不起眼。
  西門嵩眉峰一皺,聲音微帶惊异地道:“尊駕是大漠‘寶鏡夫人易薈香’?”
  老嫗收起銅鑒,冷冷地道:“你還算有見識!”
  西門嵩抱拳為禮,道:“想不到易前輩還健在人間!”
  “寶鏡夫人”堆滿皺紋的面皮一陣抽動道:“你以為老身早該死了?”
  西門嵩尷尬一笑道:“哪里,只是江湖傳言,易前輩已于三十年前……”
  “怎么樣?”
  “傳言當然是不足為憑的!”
  “說老身已死于中原武林‘天絕門’施磊之手,是不是?”
  “傳言正是如此!”
  “哈哈哈哈,可惜老身竟沒有死,三十年后,特來奉訪‘天絕門’!”
  西門嵩面露一絲不易覺察的詭秘笑意,道:“易前輩今日下顧,有何見教?”
  “寶鏡夫人易薈香”用手一指白面少年道:“找你的是老身徒儿……”
  “令高足……”
  白面少年已接口道:“門主可還記得二十年前,關洛道上殺人劫財的那段公案?”
  西門嵩顯然一惊道:“你是誰?”
  白面少年繼續追問道:“門主沒有健忘吧?”
  西門嵩側顧了副門主黃嬌嬌一眼,道:“記得!”
  “記得就好,那筆帳今天該結一結了!”
  “你……是什么意思?”
  “請問,那位當年被你劫走的少女生死如何?”
  “我……本座,劫人?”
  一直不曾開口的黃嬌嬌突地插口道:“你到底是誰?”
  白面少年不理黃嬌嬌所問,目中殺光熾烈,罩定了西門嵩,又道:“難道門主會否認?”
  西門嵩心平气靜地道:“說本座救人則可,劫人兩字恕不承認!”
  “救人?”
  “不錯,是救人!”
  “事實不敢承認?”
  “事實本來是這樣!”
  “人呢?”
  “小友先報來路!”
  “黃俊,隨父母一同遭難,幸而不死的那幼童!”
  “你……是那幼童?”
  副門主黃嬌嬌一閃身欺了上前,粉腮充滿激越之情,栗聲道:“你……是小俊?”
  白面少年駭然退了一步,凝視著黃嬌嬌,張口無語。
  黃嬌嬌眼圈一紅,顫抖地道:“俊弟,你……沒有死?”
  白面少年先是惊愕,繼而激動,拭了拭眼,道:“難道你是……”
  “我是你姐姐嬌嬌!”
  “不……像……”
  “俊弟,二十年歲月足以改變任何人!”
  白面少年全身簌簌直抖,慢慢挽起衣袖,露出手臂,臂上赫然有一顆豆大的黑痣,口里一字一句地道:“父親臨死時,說你也有同樣一粒痣!”
  黃嬌嬌淚水驟然滾落,也挽起了衣袖,果然,臂膀上也有同樣一顆黑痣。
  白面少年凄然喚了一聲姐姐,屈膝……
  黃嬌嬌一把扶住,沒讓他跪下,口里已哭出聲來。
  西門嵩朗聲大笑道:“好!好!姐弟重逢,難得,進府再敘吧!”
  驀然——
  那尖臉削腮的黑衫老者,一招手道:“稟門主,且慢,此中有詐!”
  白面少年黃俊輕輕一推姐姐黃嬌嬌,道:“此人是誰?”
  黃嬌嬌止住悲聲,道:“本門刑堂趙魁官!”
  “寶鏡夫人易薈香”冰冷的目光一掃尖臉老者,道:“什么有詐?”
  刑堂趙魁官目注西門嵩,似乎在請示該不該說,西門嵩一頷首,道:“趙堂主,你說說看。”
  趙魁官皮笑肉不笑地道:“稟門主,當年在關外這位易前輩遇害時,卑座在場,似乎……”
  “怎么樣?”
  “似乎沒有复生之理!”
  “寶鏡夫人易薈香”哈哈一笑道:“小老儿,莫非你眼見老身入土?”
  “這……倒是不曾!”
  “那怎能斷定老身必死?”
  “咳!咳!這只是在下的推斷!”
  “可是你分明說有詐?”
  “這……這……”
  “施磊是‘天絕門’門主,能殺人也能活人,這點你懂不懂?”
  “這是武林盡人皆知的事實!”
  “那就与老身少放屁!”
  趙魁官被搶白得灰頭土臉,想發作似乎又不敢,神情尷尬已极。
  “寶鏡夫人”憤然向黃俊道:“孩子,你已有了歸宿,老身可以放心回轉大漠了!”
  黃俊一橫身道:“弟子跟恩師一道,二十年教養之恩,豈能不報……”
  黃嬌嬌上前深深一福:“易前輩切莫說回去的話,粗茶淡飯,晚輩還供養得起。”
  “寶鏡夫人”一瞪眼道:“老身要你供養到死不成?”
  “前輩當不忍要晚輩手足再行分离?”
  “老身可沒有說要帶走黃俊的話!”
  西門嵩立即打圓場道:“易前輩千里迢迢而來,請讓本座稍盡地主之誼,其余再談如何?”
  黃俊垂手恭謹地道:“弟子以恩師的進退為進退!”
  “寶鏡夫人”歎了一口气道:“孩子,雖然你在師父眼中仍是孩子,可是你快三十歲了,世間哪有不散的筵席,別那么痴了。”
  “不,弟子早已決心侍奉恩師終天年。”
  “唉!”
  西門嵩側身肅容,道:“請!”
  趙魁官与各防護武士,极快地閃了開去,讓出通道:“寶鏡夫人”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道:“盟主請!”
  “前輩關外高人,本座不敢當這稱呼!”
  “你是盟主不?”
  “那只是中原同道抬愛!”
  “還是請帶路。”
  “如此本座有僭了。”
  一行人進入“漱玉別府”,黃俊師徒被安置在一間偏院之內。
  轉眼過了三天,黃俊因黃嬌嬌的關系,正式加入“玉牒門”,并被任命為總壇護法,“寶鏡夫人”則以客卿的身份,住在“漱玉別府”。
  時正三更,整座“漱玉別府”除了巡查警衛的弟子外,全部皆已入夢鄉。
  驀地——
  府門外突然傳來數聲凄厲的慘號,在這深夜,慘號聲分外的刺耳惊心。
  首先惊覺的是護法黃俊,繼之是正副門主与各武士。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5 10:57:35

  一時,全府鼎沸起來,紛紛圍到別府門外。
  距大門三丈之遙,橫陳著七具死尸,其中兩名是錦衣武士,五名是黑衣武士,死狀奇慘,全被割去了首級。
  是誰,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把血腥帶到了方今領袖武林的“玉牒門”?
  來人殺人取頭,目的?
  以錦衣武士的身手,現場并無格斗的痕跡,在慘號傳出之前,也沒有搏擊的音響,來人的身手看來相當惊人。
  西門嵩身為武林盟主,且被尊為“武圣”,對方敢向“玉蝶門”行凶,顯然是蓄意尋仇,自然不是泛泛之輩,但又為什么不公開叫陣,殺人取頭而逸呢!
  西門嵩惊怒并迸,渾身簌簌而抖,面上已呈紫醬之色。
  黃俊身為護法,職責所在,飛快地繞行全府一匝之后,大聲喝問道:“是否有人目睹?”
  一個黑衣武士戰戰兢兢地奔近前來,躬身道:“稟護法,小的負責側方守衛,聞聲赶到,曾瞥見……”
  黃俊迫不及待地道:“來人一共有多少?”
  “總在十人左右!”
  “都是些什么人?”
  “全部蒙面,無法辨認!”
  “朝什么方向走的?”
  “南邊小路逸去。”
  黃俊回身向西門嵩一禮道:“來人眾多,必有形跡可尋,卑座去追一程!”
  西門嵩沉重地一頷首,道:“多帶人,分路查緝!”
  “遵令諭!”
  副門主黃嬌橋叮囑道:“俊弟,行動要小心!”
  黃俊恭應了一聲,當場點了八名錦衣武士,彈身朝南追去,奔了一程,八名錦衣武士分為兩翼追緝,黃俊個人自當中路,約定明天回府。
  電奔十里之后,黃俊折身向西。
  眼前,現出一座敗落的關帝廟,黃俊向四圍游掃一遍之后,直叩廟門……
  “誰?”
  “我!”
  “哦!請進,長老等已敬候多時了。”
  “注意戒備!”
  “遵命!”
  廟中,一間廂房之內,坐了男女老少約十來人。
  黃俊甫一奔入,全体起立相迎。
  “少主辛苦了!”
  首先開口的是守在房門外的“天威院”屬下香主潘九娘。
  黃俊,赫然是甘棠化裝的。
  南宮長老、甘如萍、白薇、紫鵑、神武院主姜鳴松,執法院主孫胜,以及各院屬下香主七八名,以及兩位護法,兩名執事,几近二十人之多,一見甘棠入房,各依輩次行禮。
  南宮長老迫不及待地道:“情況如何?”
  “一切与計划相同!”
  “程院主化裝的‘寶鏡夫人’如何?”
  “曾被該門刑堂趙魁官起疑,但已應付過去了!”
  “黃嬌嬌呢?”
  “她已深信不疑!”
  “事不宜遲,現在開始第二步行動!”
  甘棠立即動手除去了化裝,恢复了本來面目。護法之一白世信馬上換穿了甘棠的衣服,并開始由執法院主孫胜為其易容,成了第二個黃俊。
  南宮長老殷殷向甘棠叮囑道:“切記莫憑一時沖動取西門嵩性命,黃嬌嬌也須留活口,至于那批錦衣武士,可不必留情,以減少將來行動時的阻礙。”
  “是的!”
  “有話向孫護法交待嗎?”
  “有!”
  甘棠向他的替身人護法孫胜詳述“漱玉別府”的一般情況,并把預定的出手招式再演練一番,然后向甘如萍道:“萍姑,我們動身吧!”
  四更初交——
  “漱玉別府”燈光通明,西門嵩与黃嬌嬌在廳中不停地來回走動,狀甚不安。
  府外四周,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戒備森嚴。
  驀地——
  兩條人影電奔而至。
  八名守護府門的黑衣武士長劍一亮,一字式排定,帶班的錦衣武士迎向一人,口里暴喝一聲:“來人止步!”
  噪聲才落,來人已欺到面前,赫然是一個黑衣婦人和一個俊美少年。
  錦衣武士目光一掃來人,駭然惊呼道:“天絕門少主!”
  甘棠面罩恐怖殺机,大喝一聲:“听著,本人‘武圣甘敬堯’之子甘棠,今晚到此討債,并非‘天絕門’少主的身份,現在從你開始!”
  不等甘棠話落,錦衣武士以疾風迅雷之勢,掃出了一劍,這一劍,竭全力而發,凌厲詭辣得令人咋舌,但,可惜的是他遇到的對手太強了。
  甘棠右掌一圈,一道回旋勁气,把對方發出一半的劍招卷得滯在中途,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左掌已接了出去。
  “天絕掌”隔空蝕物,何況甘棠的功力已到了意動傷人之境。
  “哇!”
  慘號聲中,血箭激射,錦衣武士栽了下去。
  那八名黑衣武士,齊發一聲喊,忘命地扑了上來。
  甘棠恨滿心頭,殺机熾盛,冷哼了聲,排山掌力狂卷而出。
  “哇!哇!”
  慘嗥逆耳,人影橫飛,只一個照面,八名黑衣武士六死二傷。
  內外戒備的“玉牒門”弟子,聞聲蜂擁而至。
  甘棠大叫一聲:“萍姑,殺!”
  隨著這一聲喊叫,當先扑至的四名黑衣武士,橫尸當場。
  “退下!”
  沉喝聲中,業已扑上的“玉牒門”弟子,紛紛退開數丈,門內出現了門主西門嵩,副門主黃嬌嬌和三名錦衣武士。
  甘棠雙目盡赤,狠狠地盯住西門嵩与黃嬌嬌。
  西門嵩老臉一片猙獰之色,疾行數步,戟指甘棠道:“小子,你實在命大,不過,今天大概是你最后一次狂妄了!”
  甘棠目眥欲裂地道:“老匹夫,听著,第一,本人要索討歷次迫害血帳,第二,伍天才之女伍若蘭臨死托我代她報仇,這些帳作一次總結……”
  “你辦得到嗎?”
  “事實會告訴你?”
  “你准備如何結法?”
  甘棠咬牙切齒地道:“血洗‘玉牒門’!”
  西門嵩怪笑一聲道:“志向倒是可嘉!”
  甘如萍在旁冷冷地道:“西門嵩,想不到你竟然是個披著人皮的狼!”
  黃嬌嬌柳屆一豎,厲聲喝道:“你是誰?”
  甘如萍不屑地掃了她一眼,仍瞪視著西門嵩道:“你不會對我陌生吧!”
  西門嵩森森的目光,在甘如萍面上一連几繞,駭然退了一步,道:“你……如萍!”
  “不錯,是我,感到意外嗎?”
  “的确出乎本座意料之外!”
  “你三番四次,不擇手段的要置甘棠于死地,還惡意造謠他不是家兄之后,目的何在?”
  “你要知道?”
  “不只要知道,還要算帳!”
  西門嵩獰笑一聲道:“好,本座會好好地替你姑侄倆辦后事的,本座的目的你倆死后就會明白的!”
  甘棠登時肝膽皆炸,怨毒至极地道:“老匹夫,今夜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隨著話聲,閃電般出手扑攻過去……
  甘如萍目光一掃全場,注定了黃嬌嬌道:“賤婢,接把!”
  掌隨聲出,眼辣無倫地劈了出去。
  四人兩對,頓時打得難解難分。
  甘棠与西門嵩這一對,表面上并沒有火辣辣的況味,但實際上卻是險惡万分,雙方功力都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舉手投足,都是駭絕武林之學。
  甘如萍對黃嬌嬌,五個照面下來,黃嬌嬌先机盡失,險象環生。
  “納命來!”
  栗喝聲中,黃嬌嬌凄哼一聲,連退數步,張口射出一股血箭。
  金刃嘶風,兩柄長劍如夭矯神龍,左右罩身而至,出手的是兩名錦衣武士。
  甘如萍左右開弓,各劈出一道勁气,把對方劍勢阻礙一滯,人已暴退數尺,嗆的抽出了背上長劍。
  兩錦衣武士如影附形般疾攻而至,惊人的場面,層層疊了出來。
  府內各堂香主,陸續奔出,把現場圍一匝。
  慘號再傳,對甘如萍的兩武士之一,栽了下去,但另一個迅快地挺劍補上,仍是二對一之勢。
  甘棠与西門嵩由緩慢的過招,變成了激烈的拼搏,層層勁浪,向四周擴散,涌卷,砂石如幕,紛飛激射,遠在五丈之外的府門風燈,竟對相撞。
  轉眼過了五十招。
  甘如萍又先后毀了兩名錦衣武士,但更多的高手,回環扑攻,她功力雖高,在持續激斗之下,戰來也相當吃力。
  場中的傷者,已被搶抬入府內治療,黃嬌嬌卻堅持在圈外觀戰,她傷得相當不輕,到現在還不能起立。
  兩聲悶哼同時傳出,甘棠与西門嵩各自踉蹌后退,兩人口角都滲出了鮮血。
  人影乍分又合,搏擊之慘烈,令人怵目惊心。
  西門嵩一再施展閉人真元的怪异掌力,甘棠若非參悟了“天絕武學”九段,內元隨滅隨生,而且封閉更易自如,決無法与西門嵩相頡頏,而西門嵩一再施用奇詭掌力,內元消耗至巨,漸呈后力不濟之勢,但甘棠別有用心,不打算取對方性命,放過了許多可以下殺手的机會,相反地,他也做出不支之勢。
  又是二十個回合過去。
  雙方都成了強弩之末,出手威勢大減,只顧傷敵,本身門戶大開。
  “砰!砰!”之聲,不絕于耳,雙方掌鋒,不斷互相擊實。
  暴喝聲起,西門嵩覷准机會,拼聚殘余內力,劈出一掌。
  “哇!”
  慘哼聲中,甘棠一個踉蹌,張口狂噴鮮血,激射的血箭如噴泉噴得西門嵩滿頭滿臉,一時雙目難睜……
  “躺下!”
  隨著喝話之聲甘棠猝施反擊。
  “砰!”西門嵩仰面栽了下去,甘棠自己也因用力過猛,跌坐在地。
  一條黑影,從身后電扑而至。
  黑影甫一扑至,倏又反彈而回,慘號曳空,栽落三丈之外。
  死的,赫然是刑堂堂主趙魁官,他見甘棠不支倒地,以為有机可乘,從背后猝然施襲,殊不知一個絕頂高手,在沒有真正傷重不起,那反擊的力量是相當駭人的,舉手投足,仍足制一般高手于死地。
  另一邊,甘如萍奮力苦戰,雖然又有不少堪以出擊的武士毀在她的劍下,壓力減輕了不少,但她本身的真元,也相對的耗損,出手之間,已失去了先前的凌厲。
  甘棠与西門嵩雙雙站起身來,又拼在一處。
  鮮血,不斷從雙方口中冒出,喘息之聲,全場可聞,汗水血水混合在一起,畫出了兩張凄厲如鬼的臉譜。
  雙方跌而起,看來是兩敗俱傷之局。
  栗人的搏斗,又持續了盞茶時間……
  暴喝与悶哼同時響起,甘棠身形搖搖欲倒,西門嵩連退數步之后,坐地不起。
  喘息稍定,甘棠舉步迫向西門嵩,口里暗啞地喝道:“老匹夫,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辰!”
  西門嵩面上的肌肉連連抽動,掙扎著往上一起,又跌坐回去。
  黃嬌嬌亡魂盡冒,但她此刻無力出手應援,尖聲道:“你們上呀!”
  十余名弟子,吶喊著扑向甘棠……
  “哇!哇!”
  慘號破空,當先扑到的三人,栽了下去,其余的齊齊的一窒。
  甘棠業已到了西門嵩前八尺不到的地方。
  西門嵩面色頓成死灰,忘形地狂呼道:“我!武圣……豈能死在你這小子手中!”
  甘棠恨毒地道:“可是你卻死定了!”
  那些弟子一窒之后,再度扑擊……
  就在此刻。
  一聲暴喝,倏告傳來。
  “住手!”
  隨著喝聲,一條人影電射入場,赫然是一個二十多歲的白面少年。
  黃嬌嬌惊喜地喚了一聲:“俊弟!來的正是時候!”
  護法黃俊目光一掃現場,刷的拔出長劍,劈向甘棠,這一劍無論從气勢,招術等任何角度看來,都屬上乘。
  甘棠竟殘存真力,拍出一掌,以攻應攻。
  “嗤”的一聲,甘棠前襟裂了一道尺長口子,幸虧他這一掌,阻滯了劍勢,毫發之差,便被開膛破腹。
  當然,甘棠如非在重傷力竭之下,黃俊豈是他的對手。
  黃俊栗吼一聲,長劍再次揮洒而出。
  “鼠子敢爾!”
  厲喝震耳,一道劍光,挾嘶風之聲從側方破方射到,勢道之強令人咋舌。
  黃俊被迫變招移位接架。
  “鏘”的一聲脆響,劍刃交擊,亮起一蓬火花。
  出手解甘棠之圍的,赫然是甘如萍。
  甘如萍急聲道:“孩子,速退,這筆帳改日再算!”
  口里說話,手卻不停,急風驟雨般連攻三招,迫得黃俊連退了四五步。
  甘棠厲聲喝道:“西門嵩,咱們改日再見,希望你仍活著!”
  西門嵩栗喝一聲:“阻住他!”
  窒在一旁的弟子,聞聲蜂擁而上,“玉牒門”中,功力最高的是錦衣武士,但現場除了死的,已沒有錦衣武士的蹤影,甘棠雖在重傷之后,應付仍不成問題。
  人的名,樹的影,扑攻上前的“玉牒門”弟子,心理上有了怯意,攻勢打了折扣,加之出手的人多,互相之間受了牽制,反而給甘棠可乘之隙,雙掌揚處,非死即傷,在一片暴喝与慘呼聲中,疾縱突圍而去。
  西門嵩与黃嬌嬌目中几乎噴血,但卻無可奈何。
  甘如萍為了掩護甘棠退身,咬牙苦撐,被黃俊殺得手忙腳亂,毫無還手之力。
  直到此刻,黃俊的師父“寶鏡夫人”,顫巍巍地向西門嵩道:“門主,老身顧及閣下的身份,一直不敢插手,可否准老身效勞!”
  西門嵩咬了咬牙道:“前輩如肯援手除滅后患,本座當自感激!”
  “好!”
  “寶鏡夫人”應了一聲,身形電射而起,划空向甘棠逝去方向瀉去,甘如萍見狀,疾攻三招,迫得黃俊一窒,飛身而循。
  黃俊厲叫一聲:“你走不了!”
  緊跟著追下去。
  天現曙色,老地方,關帝廟中,甘棠、甘如萍、黃俊、“寶鏡夫人”,与南宮長老等數十人再次聚集。
  假黃俊卸去了化裝,回复本來面目,甘棠迅速淨面洗手,再次改扮成黃俊。
  由“天威院主程琦”改扮成的“寶鏡夫人”爽朗地一笑道:“長老,如果一切順利,旬日之內,西門嵩的底蘊就可全部揭穿!”
  南宮長老一頷首,面向甘棠道:“少主,這一戰你覺得怎樣?”
  甘棠咬了咬牙道:“我几乎忍不住要殺了西門老賊。”
  “功夫相較如何?”
  “至多百招可取他性命!”
  甘如萍拭了拭汗漬,顯得十分疲憊地道:“幸而錦衣武士多數不在府中,否則這一戰的确成敗難料。”
  南宮長老微微一笑道:“老夫已安排本門孫院主等待机會增援!”
  “西門嵩會不會推測到殺人索首級,敝姑侄索仇,是‘天絕門’所安排的?”
  “也許會!”
  “那貴門派駐‘武盟’的常駐代表白長老,會不會遭受報复或……”
  “暫時不會,因為這次事件西門嵩不可能向‘武盟’公開,這會影響他的威望。”
  就在此刻——
  一名負責守望的弟子,疾趨房外,大聲道:“稟長老,發現敵蹤!”
  “哦!來人多少?”
  “四人,正向此地搜來!”
  “可看得出來人身份?”
  “身著錦衣!”
  “好,退下去!”
  業已改裝完畢的甘棠道:“是三更時隨我出動的錦衣武士,一共八名,分左右兩路抄搜,這四名必是其中的一路。”
  南宮長老白眉一皺道:“最好除去,減少將來的阻力,看來要費一番手腳……”
  甘棠目中殺光一現,道:“我去辦!”
  廟外,已傳來暴喝之聲。
  南宮長老匆匆取出一個濕漉漉的血衣包裹,道:“少主,你与程院主事了之后,立刻回頭,此處聯絡站撤銷,以后的聯絡地點另行通知!”
  “好!”
  甘棠接過血包,与“天威院主”雙雙奔出廟去。
  四名錦衣武士,与“天絕”高手,正打得難解難分。
  甘棠与程琦繞了半個圈子,扑入場中。
  錦衣武士之一高聲道:“稟護法,此處十分可疑!”
  甘棠漫應了一聲,拔劍在手,欺入圈子中,手起劍落,兩名錦衣武士狂呼著栽倒血泊之中,另兩名見狀,不由亡魂出竅,栗呼一聲:“黃護法你……”
  化身“寶鏡夫人”的程院主,出手如電,戳向其中一名的死穴,另一名在駭极的情況下,招式一弛,被“神威院主姜鳴松”一拳劈碎了天靈。
  四名錦衣武士,糊里糊涂地送了命。
  甘棠向程院主打了一個招呼,還劍入鞘,提著那血衣包袱,雙雙奔去。
  旭日初升。
  “漱玉別府”門前現場業已清理完畢,像是什么也不曾發生過。另外四名錦衣武士,已遵命在天亮時回府。
  甘棠与程琦入府之后,疾奔后院。
  兩名侍婢一見甘棠与程琦來到,忙施禮道:“老前輩与護法回來了!”
  一抬頭,瞥見甘棠手中提的血紅包袱,登時花容失色。
  甘棠大刺刺的道:“門主在嗎?”
  “安歇不久!”
  “說本座要求見!”
  “是!”
  程琦自去寢處休息,甘棠一人侯在廳門之外。不多時,西門嵩与黃嬌嬌雙雙出廳,甘棠打了躬道:“卑座回來了!”
  西門嵩眼睛一亮,手指包袱道:“那是什么?”
  “人頭!”
  “誰的?”
  “甘棠!”
  西門嵩与黃嬌嬌不約而同的惊叫道:“甘棠的人頭?”
  甘棠沉穩地一點頭道:“不錯!”
  黃嬌嬌上前一提甘棠的手,道:“俊弟,你……你……殺了甘棠?”
  “是的,很費了一番手腳。若非他早傷在門主手下,我不是他的對手!”
  “你師父呢?”
  “回房休息去了!”
  西門嵩陡地仰天哈哈狂笑起來人久才斂住笑聲,道:“此子一除,從此可以高枕無憂了!”
  甘棠心內恨极,但表面上卻半分也不敢顯露出來,因為他現在的身份是副門主黃嬌嬌的胞弟,“玉牒門”護法黃俊。
  西門嵩接著又道:“還有那甘如萍呢?”
  “也死了!”
  “好!好!可是她的首級!”
  “卑座念她是個女子,沒有取她的腦袋!”
  “打開來!”
  甘棠抖開了血衣包袱,一顆血跡未干的人頭滾了出來,不錯,正是他自己的面容,連他自己看了也為之駭然,這不過是把昨夜突擊“漱玉別府”,割去了七顆人頭中一顆,予以化裝。
  西門嵩痴痴地望著地上人頭人久,才抬頭道:“尸身如何處理?”
  “就地掩埋了!”
  “可有人目睹?”
  “想來是沒有!”
  “俊弟,你這件功勞不小!”
  “托門主之福,卑座份所當為!”
  “不必如此稱呼,這里是內院,你稱我姐夫好了!”
  甘棠心中暗罵了一聲,“無恥匹夫”,但口頭上仍應了一聲:“是!”
  “噢!還有,此事不宜向外宣泄!”
  “是的!但……”
  “怎么樣?”
  “本門弟子有不少參与昨夜的搏斗,要保密恐怕很難!”
  “我自有安排!”
  甘棠暗地打了一個冷顫道:“如何安排?”
  西門嵩獰笑一聲道:“俊弟,你我至親,不能瞞你。昨夜參与行動的,除死了的而外,傷的和活著的,大概不超過三十人,最上之策當然是讓他們永遠不能開口!”
  “哦!”
  甘棠不由毛骨皆栗,從表面上,誰能看出西門嵩殘毒賽過豺狼,連一絲人性都沒有,若非為了查證疑案,他真想把他碎尸万段。
  惊“哦”了一聲之后,故意皺眉道:“如此‘漱玉別府’豈非成了真空狀態?”
  西門嵩滿無所謂地道:“府中尚有親信十余,可以擔任警衛,我再下令從堡內抽回部分弟子接替。你奔波了一夜,該去休息了!”
  “是,卑座告退!”
  甘棠退了出來。
  西門嵩与黃嬌嬌轉身入廳,小語片刻之后,掀動金鈴,四名錦衣武士,聞聲出現廳門之外,西門嵩沉聲道:“傳本座之令,府中所有弟子,晚飯后全体集中三號秘室待命!”
  “遵令諭!”
  “還有,從現在起,不許任何人离府外出,所有暗卡,均須全部撤回,由你四人接替外圍警戒,有擅自違令出府者,格殺勿論,府內警戒,照平常配置。”
  “是!”
  四武士施禮而退。
  三號秘室,建筑在后院地下,一共有五間之多,三號是其中最大的一間,四周全以鋼板焊結而成,寬廣約三丈,室門也是精鋼所鑄,人入其中,等于龜鱉入瓮。
  未申之交,所有“玉牒門”弟子,全部集中三號秘室。
  這前所未有的意外命令,使人人都感震惊,不知門主有什么重要訓示,但猜疑盡猜疑,卻沒有人朝坏處去想。
  甘棠奉命游動巡視整個地下通道。
  申時正,西門嵩出現三號秘室之外,所有弟子,齊齊按門規行禮如議。
  西門嵩語音平等地道:“本座為了某個行動,要對各位作一次考驗。何堂主!”
  內中有一個中年漢子恭應道:“卑座在!”
  “所有弟子是否都已在此了?”
  “是的,除了傷者無法行動之外,全部到齊!”
  “你清查過了?”
  “是的!”
  “好!”
  西門嵩按動樞扭,室門鏘然關閉,然后,開啟了緊鄰的第四號秘室,由西門嵩親手點燃了一只銅鶴,然后,把鶴嘴伸入一個通到隔室的小圓孔,裊裊輕煙,由鶴咀噴出。
  甘棠巡視,不由毛骨悚然,心里暗道:“集体屠殺!”
  工夫不大,三號秘室中,隱隱傳出了叩壁撞門之聲。
  內面的情景,令人不堪想象。
  甘棠感到了一陣手足發麻,但他無意阻止這慘無人道的獸行,恨,業已在他心生了根,他樂得看西門嵩自掘墳墓。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5 11:00:44

第二十四章 密室求鳳

  各种跡像顯示,西門嵩就是冒充“死神”的白袍怪人,目前只待作最后的證實,便可昭示武林天下,以一個煞星而冠以“武圣”的尊號,的确是一件不可思議而极盡諷刺的怪事。
  如果西門嵩身份屬實,“生死大會”中,那批“死亡使者”之犧牲,又何嘗不是集体屠殺滅口!
  這种絕滅人性的行為,的确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前后盞茶工夫,三號秘室之內聲息寂然,不問可知,那數十“玉牒”門人,業已全部歸陰,作了枉死鬼了。
  西門嵩退出四號秘室,重行關鎖,然后重重地擊了一下掌。
  甘棠与把守甬道的數名親信,聞聲而至。
  西門嵩一指三號秘室,面無表情地道:“黃護法!”
  “卑座在!”
  “你負責監督處理善后!”
  “尊諭!”
  “三號秘室再過一刻時間,既可以開門,五號秘室之內,可以放這些尸体,現在你隨本門主來!”
  甘棠隨著西門嵩走向秘室甬道的另一端,西門嵩以极低的聲音,交待了秘室啟閉之法,然后轉身自去。
  由此看來,那些所謂親信的爪牙,恐怕沒有几個知道秘室的秘密,西門嵩城府之深,可見一斑。
  甘棠回身,向那些待命的親信弟子一揮手道:“你們退到入口處候令再進來!”
  “遵諭!”
  甘棠遣開了那些爪牙,開了三號秘室之門。
  “呀!”
  他惊呼了一聲,全身雞皮疙瘩遍起,室內凌亂的尸体,絞扭成一堆,衣衫破碎,皮爛肉糜,有的肚破腸流,形狀之慘,令人不忍卒睹,看來,這些死者在死前受不了毒气窒息之苦,互相撕扭掙扎,才會造成這等慘象。
  二號秘室,空蕩蕩的一無陳設,不知作何用途。
  四號秘室之內,各式刑具羅列,血腥触鼻欲嘔,看來是行刑之所。
  五號秘室,正中地上有一塊見丈木板蓋住,揭開蓋板,下面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也就是西門嵩交待放死尸的地方。
  他一一關好秘室之門,走向盡頭的第一號秘室。
  奇怪,這第一號秘室的裝置,异于其他四室,以同樣方法,竟無法開啟,顯然,這第一秘室定有某种秘密存在,而這秘密,也許就是甘棠所需要知道的。
  他想盡辦法,東摸、西索,始終是徒勞。
  時間有限,他不能長久耗在這一號秘室門上,強烈的欲望,使他額上滲出了汗珠,如果放過此刻,也許以后就沒有机會了。
  突地,他發現室門頂端,有一塊方磚似乎有指頭按捺的痕跡,這一點,除了像他這等銳利的目光之外,是不易發覺的。
  這發現使他精神一振,忙飄身离地,用指朝那印痕一按。
  “格!格”聲中,室門開啟。
  甘棠目光掃處,不由心頭劇震,頓時呆住了,呼吸也在這剎那之間停止,這,連做夢也沒有想到。
  室內,木榻上,坐著一個衣裙不整,形態狼狽的宮妝少女,雖然如此,但卻掩不住她的國色天姿。她赫然是“東海派”公主孫瓊瑤。
  孫瓊瑤會被囚禁在這一號秘室之中,的确是甘棠做夢也估不到的事。
  甘棠窒了片刻,跨入室中正待開口……
  孫瓊瑤陡地站起嬌軀,目含怨毒,厲聲道:“你是誰?”
  甘棠頓悟自己是易了容的,她當然認不出來。他激動得口唇發顫,想說話都吐不出聲音。
  孫瓊瑤再次喝道:“魔鬼,你竟欲何為?”
  甘棠向前走了兩步,好不容易才迸出了一句話道:“孫姑娘,你……”
  “別走近我,你准備怎么?”
  “在下……在下……”他不知該如何措辭。
  孫瓊瑤杏眼圓睜,彈身伸指,戳向甘棠“璇璣”死穴。
  一指點實,卻毫無勁道,甘棠不由惊呼道:“你已失去了功力!”
  孫瓊瑤面色灰敗,酥胸起伏,退回牆邊,顫聲道:“你……滾出去!”
  甘棠心念頓轉之后,沉聲道:“孫姑娘,你認得甘棠其人吧?”
  孫瓊瑤雙目陡地一亮,射出了一种异樣的光彩,這光彩,代表了她的芳心,甘棠心頭一陣跳蕩。
  “他……怎么樣?”
  “在下与他手足至交?”
  “啊!你……閣下是誰?”
  “在下黃俊!”
  “他平安吧?”
  甘棠心里涌上了一股既甘又澀的滋味,她身在險地,生死未卜卻關心自己的安全,這一份純真的戀情,實在可以上格鬼神。
  “他很平安!”
  “黃兄,我可以這樣稱呼你吧?”
  “當然可以!”
  “黃兄何以會來到這里?”
  “在下是此間護法!”
  孫瓊瑤全身一顫,惊疑地道:“黃兄是‘玉牒堡’護法?”
  “是的,請勿怀疑在下的話,友誼与身份無關,孫姑娘怎會被囚禁在這里?”
  “被西門嵩擄劫而來!”
  “對方目的是什么?”
  “不知道!”
  “事情發生在何時?”
  “大概是十日之前吧!”
  “西門嵩沒有表示意向么?”
  “沒有!噢!黃兄怎能認出是我?”
  “這……”一頓之后,又道:“在下根据甘棠的描述,和姑娘与眾不同的衣飾和絕代芳姿,冒昧一猜,想不到竟被猜中。”
  “真的是這樣?”
  “在下似乎不需要說謊?”
  孫瓊瑤露齒一笑,道:“他……是否知道我失蹤?”
  “恐怕還不知道。”
  孫瓊瑤粉腮突變,黯然一歎道:“還是不知道的好!”
  甘棠心中一動,道:“為什么?”
  “他……根本……不愛我!”
  “姑娘的想法錯了……”
  “怎么,黃兄何所据而云然?”
  甘棠呆了一呆,這句話很難答复,說不愛她是違心之論,說愛吧,事實上又不可,表姐林云第二次失蹤,何曾不是這一個“情”字,他不能同時愛上兩個人,愛情本是獨占的,否則便是痛苦,當下含糊其辭地道:“因為……他時常提起姑娘,是她生平所見第一美人,而且姑娘以往援手之德,自愧無法補報。”
  孫瓊瑤幽幽地道:“黃兄的話當然可信,不過,我知道他只愛他表姐一人。”
  “這……哦!恕在下不便置言。”
  “黃兄尚未說明來意。”
  一句話提醒了甘棠,此刻,他要救她出去,并非難事,但這樣一來,全盤計划便將破坏了,思索了片刻之后,道:“在下是無意闖來發現的,請姑娘安心忍耐几天,在下必設法送姑娘出險,現在暫且告退。”
  孫瓊瑤默默無語。
  甘棠暗地咬了咬牙,退出秘室,關好了門,望著黑黝黝的鐵門,發了一回愣,才移身到三號室門之前,重新啟門,然后發聲招呼。
  等候在退道進口處的几名西門嵩親信,聞聲而至,在甘棠的指揮下,把全部尸体,投入五號秘室的地洞中,清掃了現場,然后,一齊退出了地下室。
  甘棠心頭如負重鉛,寢食難安,籌思著如何救孫瓊瑤出去,而不影響現在的行動。
  他把這事向化身為“寶鏡夫人”的“天威院主程琦”提出商討,据程琦的看法,西門嵩的目的,可能是准備不得已之時,挾孫瓊瑤以抵制“陰司公主孫小華”,如判斷正确,孫瓊瑤的安全目前決無問題,目前應做的是一方面設法通知“東海”門人,不必盲目找尋,另一方面,聯絡南宮長老,待西門嵩离開“漱玉別府”時,采取行動。
  甘棠同意了這處置,緊扣的心弦才略告松弛。
  兩日后,數十名“玉牒堡”弟子,由“玉牒堡”抽調“漱玉別府”。
  第二天,西門嵩离府前往“武盟”議事所在的“玉牒堡”。
  甘棠与黃嬌嬌,在送走西門嵩之后,回轉廳中閒坐,甘棠不經意地道:“姐姐,我有件事不解!”
  “什么事?”
  “姐夫為什么要殺害姓甘的少年?”
  “這,你不必知道!”
  “人是我殺的,我當然應該知道。”
  “斬草除根!”
  甘棠心頭猛然一震,但表面上仍若無其事的道:“斬草除根,什么意思?”
  “我說此事你不要過問。”
  “這是閒談。”
  “可以談別的!”
  “姐弟之間,不該有秘密……”
  “俊弟,有些事你不知道比知道好!”
  “我不是三歲小孩!”
  黃嬌嬌神色凝重十分地愣視甘棠道:“你一定要知道?”
  “是的!”
  “那我告訴你,你姐夫不殺甘棠,甘棠必會殺他!”
  “我問的是原因?”
  “我所知僅止于此!”
  這是一句推托的話,甘棠心里清楚,但不便繼續追問,万一啟了對方疑竇,弄出破綻,反而坏事,他冒充黃俊,全憑算准對方無法盤問以往,因為出事時黃俊還是幼童,南宮長老當年無意中碰上黃俊父子遇盜罹難,黃嬌嬌之父在臨終時吐露他有個女儿被救走,并說了手臂上姐弟相同的特征,想不到二十年后的今天,派上了用場。
  甘棠故作懊喪地點了點頭。
  就在此刻——
  一個黑衣武士匆匆奔至后院,惶然道:“稟副門主,有人要見門主!”
  黃嬌嬌面色一變,道:“什么樣的人?”
  “來人自稱‘青衣劍客’!”
  “知道了,下去!”
  “是!”
  甘棠心中打了一個結,他要“青衣劍客司徒望”暫時隱忍,想不到他忍不住找上門來,這倒是件難以應付的事。
  黃嬌嬌起身道:“我們出去看看!”
  門外,數十武士環列,四名錦衣武士一字式擋在頭里。
  “青衣劍客”像一尊塑像般兀立當前。
  黃嬌嬌与甘棠越眾上前,黃嬌嬌開口道:“閣下是‘青衣劍客’?”
  “不錯!”
  “請問來意?”
  “找西門嵩算一算舊帳!”
  “他在半日前返回‘玉牒堡’,閣下可以到‘玉牒堡’找他!”
  “此話當真?”
  “以西門嵩的地位身份,還不至于卻敵不前。”
  “青衣劍客”冷哼一聲,轉身便走……
  驀地——
  一聲斷喝倏告傳來:“司徒望,你慢走!”
  “青衣劍客”止步回身一看,道:“你是誰?”
  發話喝阻的,赫然是化身“寶鏡夫人”的“天威院主程琦”,甘棠心頭暗自一震,難道程院主与司徒望之間有什么過節不成?
  程琦冷冰冰地道:“司徒望,你還沒有死?”
  “青衣劍客”大是惑然,這白發老嫗,素昧生平,但卻以這种日吻對自己說話,不由多打量了對方几眼,仍估不出對方來路,淡淡地道:“在下不認識你。”
  “老身認得你就行了!”
  “什么意思?”
  “一筆陳舊老帳,該結一結了!”
  “你該有個稱呼吧。”
  “我們換個地方再談!”
  “悉听尊便!”
  “走!”
  走字聲落,人已一溜煙般向前道奔去,“青衣劍客”緊跟著彈身追去,甘棠轉頭向黃嬌嬌道:“我得跟上看看,請姐姐注意府中戒備,最好不要讓任何人擅离崗位,如今多事之秋,姐夫不在,小心為上……”
  黃嬌嬌關切地道:“俊弟,‘青衣劍客’身具扶桑至高劍術,你必須謹慎!”
  “不勞多囑!”
  說完,也追了下去,以他的武功造詣,顧盼之間.便已追了個首尾相接,一口气奔出了五里之遙,三人先后投入一片陰翳的林木中,甘棠暫不現身,隱在一側。
  “青衣劍客”与程琦在數丈見方的一塊林空之中佇身相對。“青衣劍客”道:“你准備替西門嵩擋這一劫?”
  程琦目透恨火,寒聲道:“司徒望,你那嬌艷的二夫人呢?”
  “青衣劍客”一瞪眼道:“出示你的身份!”
  “先回答我的話!”
  “你問的是本人續弦的夫人荀麗卿?”
  “不錯!”
  “她死了!”
  “死了?”
  “哦,紅顏命薄……”
  “你到底是誰?”
  程琦背轉身,一抹臉,摘卜假發,回過身來,栗聲道:“你看我是誰?”
  “青衣劍客”老臉大變,蹬蹬蹬連退數步,語不成聲地道:“你……你……是琦妹?”
  程琦鐵青著臉道:“不錯,是我,奇怪我還活著,是嗎?”
  “青衣劍客”激動得簌簌直抖,眼眶中蓄滿了淚水,顫聲道:“琦妹!想不到今生還有相見之日!”
  程琦面罩寒霜,冷笑了一聲道:“司徒望,用不著惺惺作態……”
  “琦妹,你是誤會了!”
  “誤會?哼,我死了正遂你和荀麗卿之愿,對吧?”
  “琦妹,唉!想不到你仍然不了解我的為人!”
  “我現在了解了!”
  “琦妹……”
  “我問你,當年泰山日觀峰頭,我被‘丑面人魔雷青山’迫落岩下,你尋找過我沒有?”
  “有!”
  “我在岩下被‘天絕’長老南宮由救起時,業已在五日之后,卻不見你的影,如果不幸而死,豈非暴骨荒山絕壑。”
  “琦妹,不錯,我是在五日之后才入山尋覓……”
  “收尸?”
  “青衣劍客”不由滴下了英雄之淚,槍聲道:“那時我与霜儿僥幸逃得性命,父女都受重傷,我生死不打緊,霜儿何幸?你被迫落岩,意料中必已不幸,我只能先救活的。”
  程琦面上的恨意似乎消退了不少,眼圈微紅,急聲道:“霜儿呢?”
  “她……廢了!”
  “什么!廢了?”
  甘棠在暗中也為之震駭不已,想不到本門“天威院主程琦”會是“青衣劍客司徒望”的原配妻子,那東海遇難而死的,該是她口中所說的續弦妻子荀麗卿了,霜儿,指的是司徒霜無疑了,司徒霜在“大佛窟”曾救過自己性命,她廢了這是什么意思?難道她又遭遇什么意外不成……
  心念未已,只听“青衣劍客”,以凄惻的音調道:“說來話長。當年我搜遍了日觀峰下每一寸土,不見你的蹤影,以為你可能膏了獸吻,痛不欲生,但又存著万一之想,你或許遇救,于是,我把霜儿交托荀麗卿看管,入江湖盲目追尋,整整一年,心知無望……”
  “于是,你与荀麗卿結了婚?”
  “是的,為了霜儿需要看顧,不得不然。”
  “說下去!”
  “青衣劍客”把“圣城”与西門嵩較技,落敗,因無意撞破西門嵩与陸秀貞奸情,妻女被綁架,東海遇難,扶桑漂泊等等經過說了一遍,然后道:“霜儿感念救命之恩,自愿追隨公主孫瓊瑤。不久前,被一個蒙面人襲擊,霜儿功力全廢,幸而机警逃得性命,公主孫瓊瑤下落不明。”
  程琦一點頭頭道:“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目前你不必知道,公主定可無恙,至于霜儿的功力,定可恢复。”
  “你……”
  程琦回頭道:“少主請見一見!”
  甘棠飄然而出。
  “青衣劍客”愕然道:“少主,他是誰?”
  “甘棠!”
  “哦!賢侄……你……”
  甘棠對于“青衣劍客”在古錢与金鳳釵的事實未澄清前,必中難免有些芥蒂,但仍靜靜地施了一禮,道:“世叔何以突然發難,我們曾有約在先……”
  “青衣劍客”咬了咬牙道:“我已無法忍耐!”
  “現在請回,小侄我會澄清這公案。”
  程傳不解地道:“少主,什么?”
  “青衣劍客”接口道:“停會我向你解釋。”
  程琦白了“青衣劍客”一眼,注視甘棠道:“少主,霜儿你是認識的了?”
  “是的!”
  “為什么不早向卑座提及?”
  “沒有机會,她的身世我也是知道不久,同時想不到程院主會是……”
  “怨卑座失言!”
  “院主太謙了!”
  “卑座急著要去探看她的情況,唉,我母女能相逢,的确恍如隔世!”
  “恭喜院主夫妻母女重圓……”
  程琦猶有余憤地道:“母女重圓是喜事,夫妻則未必。”
  甘棠不由一愣。
  “青衣劍客”苦著臉道:“琦妹,我們的事以后再談。”
  程琦思索了片刻之后,向甘棠道:“少主,卑座想今夜救出公主。”
  “今夜?”
  “是的!”
  “青衣劍客”大感困惑,但他修養有素,并不插口。
  “如何行動?”
  “只須如此如此……
  初更時分,三條人影,扑向“漱玉別府”。
  其中領先的,是“青衣劍客司徒望”,后隨兩個相貌奇丑的中年漢子,不問可知,這兩名漢子是甘棠与程琦改扮的。“天絕門”易容之術冠絕武林,改容換貌,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什么人?”
  喝話聲中,四名把守的黑衣武士,迎了上前。
  “哇!哇!”
  四聲栗人的慘號,破空而起,四名黑衣武士,連來人相貌都不曾看清,便已尸橫就地,“青衣劍客”等三人破門直入。
  警號大鳴,府內所有武士,急起應變,來人已到了外院之中。
  八名錦衣武士,首先到達,各站一個方位,把三個人圍在院中央,接著其余武士陸續到達,在八名武士之外,結成了第二重包圍圈。
  副門主黃嬌嬌直入場中央,目光一掃之下,駭道:“司徒望,你……”
  她見“青衣劍客”复返,多了兩名手下,而黃俊与“寶鏡夫人”卻無影蹤,以為二人已遭不幸,駭得芳容如土色,語不成聲。
  “青衣劍客”聲沉如雷的道:“黃嬌嬌,淫賤狠辣,与西門嵩狼狽為奸,今夜你該遭報了!”
  黃嬌嬌厲聲一喝:“拿人!”
  八名錦衣武士陡地向前欺身,黃嬌嬌反而縮出圈之外。
  “青衣劍客”手按劍把,兀立如山,那气勢,隱有無比的懾人之力。
  甘棠以本門秘語傳音向程琦道:“程院主,纏住黃嬌嬌,不要取她性命!”
  八名錦衣武士之二,業已發動攻勢,兩支劍挾雷霆之威,劈向“青衣劍客”。
  甘棠一挪步,向身側移來的那名錦衣武士閃電般凌空一掌,“天絕門”隔空蝕物,以他目前的修為,存心要取對方性命,放眼武林,能擋這一擊的,少之又少。
  慘號聲起,那名武士未出手,便栽了下去。
  旁邊,又是兩聲慘號与一陣惊呼,兩名青衣武士,已躺倒“青衣劍客”的至高劍術“逆拔快斬”之下。
  所有在場的“玉牒門”弟子,一個個惊魂出了竅。
  五名錦衣武士合圍,聯手夾攻“青衣劍客。”
  程琦彈身扑向黃嬌嬌。
  甘棠鬼魅般地脫圍奔向后院,兩名守衛地下室入口弟子,連人影都不曾看清,便被點了死穴。
  他熟練地開啟了地下室秘門,疾扑第一號秘室。
  打開秘室,不由目瞪口呆,室中空空如也,哪有孫瓊瑤的影子!
  孫瓊瑤功力已失,自己脫困是不可能的事。
  數日來,府中平靜如恒,被人救走也不可能,同時,外人根本入不了這秘室。
  那人呢?只有一個可能,被西門嵩暗中轉移。
  他急躁地打開其余的四間秘室,一無所見,不得已又回到了一號秘室,想發現蛛絲馬跡。
  室內除了一張木榻之外,別無他物,全室一目了然,一股寒意,從內心深處浮起,如果孫瓊瑤有了三長兩短,一方面是終身抱恨,另一方面是無法向“東海派”交待,因為他已透過本門秘探,傳語該公主的安全沒有問題。
  剎那之間,但覺六神無主,汗珠滾滾而落。
  突地——
  甘棠的目光触及高懸壁間的一柄劍,劍身用布包扎,沒有劍鞘,半截劍柄露在外面,一念好奇,伸手抓了下來,撕開包扎的布片……
  “三刃怪劍!”
  他惊呼一聲,頓時全身麻木,腦內“嗡”的一響,几乎栽了下去。
  “三刃怪劍”是“九邪魔母”師傳之物,通世間只有這么一柄,是當年父親在太行山下大戰“九邪魔母”時,“首邪”所遺落,“魔母”臨死時,曾托自己尋回這怪劍歸葬,“圣城”血案,唯一的線索是父親遺体所留的劍創。
  想不到血洗“圣城”的真凶竟然是西門嵩。
  “三刃怪劍”是西門嵩行凶嫁禍的鐵證。
  恨,開始在血管里奔流,在心頭澎湃。
  眼前,仿佛又呈現了十一年前,家園被血洗的慘象。
  陸秀貞被慘殺時所說的話應驗了,原來她是指此而言,她說:“鳳凰女母子還沒有死,你逃不了的……”
  西門嵩為什么要下這毒手?對了,他曾敗在父親手下,他想君臨天下,先造成父母失和,安排陸秀貞作內線,并迫害“青衣劍客”,以“九邪魔母”的獨門怪劍留下創痕,以轉移武林眼目……這些都是預定的毒謀。
  自己迭遭迫殺,黃嬌嬌的話不錯,為了斬草除根。
  “血債血還!”
  甘棠歇斯底里地狂叫了一聲,倒提三刃怪劍,奔出地下室。
  外院中,激戰已近尾聲。
  地上,躺了十多具尸体,錦衣武士無一幸存,“青衣劍客”劍已歸鞘,似乎不愿多殺無辜,只有黃嬌嬌与程琦,仍在拼搏,黃嬌嬌只守不攻,被迫得險象環生,釵橫發散,凄厲如鬼。
  幸存的數十“玉牒門”弟子,擠在一處,等待難決的命運。
  甘棠提劍入場,又目赤紅如火,加上過于丑惡的易容,簡直像一個凶神惡煞。
  “青衣劍客”駭然道:“公主呢?”
  甘棠充耳不聞,大叫一聲:“通通与我納命!”
  怪劍一翻,扑向人群,慘號震耳,肢体橫飛,僅只眨眼功夫,數十名“玉牒”弟子,無一幸免。
  “青衣劍客”呆了!
  程琦呆了!
  黃嬌嬌面如死灰兀立不動。
  甘棠一彈身到了黃嬌嬌身前,劍尖直抵對方胸膛,栗聲道:“黃嬌嬌,你認識這柄劍?”
  黃嬌嬌如發瘋似的簌簌狂抖,張口結舌,半個字也吐不出來。
  甘棠狂聲又道:“賤婦,听著,照實答复本少主的回話,如有半句虛言,把你剁成肉醬!”
  “你……你……是誰?”
  “武圣遺孤,‘天絕門’少主甘棠!”
  黃嬌嬌面上已完全失去人色,兩條腳几乎不能維持站立之勢、搖晃著似是要癱瘓下去,汗珠滾滾而落,櫻唇已成紫黑之色。
  “青衣劍客”与程琦雙雙逼進身去,心中已料到几分。
  甘棠激動得聲音發暗,栗聲道:“血洗‘圣城’有哪些人參与?”
  黃嬌嬌惊怖万狀地踉蹌了兩步,費力地迸出三個字:“不知道!”
  甘棠跟著上前兩步,劍尖仍抵住對方的心窩,咬牙道:“你不說?”
  黃嬌嬌像是突然橫了心,慘厲的一聲冷笑道:“你以為我會說吧?你會放過我嗎?反正是一死,我決不會告訴你半個字。”
  甘棠狂怒得失去了理智,怒喝道:“你不說就讓西門嵩自己說好了!”
  一振腕……
  程琦大叫一聲:“別殺她!”
  但,遲了,三刃怪劍業已透心而過,一聲凄厲的銳號,划破夜空,面色由白轉紅,又由紅轉白,四肢連連抽動,雙目几乎脫眶而出。
  甘棠抽劍,側身,一道血漿噴處,尸体仰面栽倒。
  “青衣劍客”扭曲著面孔道:“賢侄,西門嵩……他是血洗‘圣城’真凶?”
  甘棠一揚手中三刃怪劍道:“這就是鐵證!”
  “好匹夫,我不把他挫骨揚灰,誓不為人!”
  程椅幽幽地道:“少主,該留活口,卑座有辦法使她說實話,可惜……”
  甘棠的情緒仍在狂亂之中,切齒道:“讓西門嵩那老賊親口供證吧!”
  “東海孫公主的下落……”
  “她……不在秘室之中。”
  “十有九成被西門嵩暗中帶去‘玉牒堡’,他知道‘陰司公主孫小華’必會找上他,以孫瓊瑤作要挾,最妙不過。”
  “陰司公主”從來未見過孫瓊瑤這侄孫女,未必有效!”
  “東海掌門人孫景泰業已到了中原!”
  “啊!”
  甘棠“啊”了一聲之后,心念疾轉,毅然道:“我們立刻到‘玉牒堡’!”
  程琦皺眉道:“揭開他的面目?”
  “是的,我要殺盡仇人之首,祭奠圣墓,以慰死者之靈!”
  “還有冒充“死神”屠殺同道這一件公案呢?”
  “到時候他不能不承認!”
  “好,我們走!依卑座之見,我等無妨易容前去,隨机應變,同時通知南宮長老等……”
  “我要獨力報仇!”
  “但如果他真是那‘白袍怪人’,情況就不單純了?”
  “好吧,我已迫不及待!”
  烈火熊熊中,“漱玉別府”成了火海。
  甘棠与程琦仍易容為黃俊与“寶鏡夫人”。“青衣劍客”以面具暫掩廬山,一行三人,晝夜奔向“玉牒堡”。
  途中,程琦以暗號聯絡了本門弟子,傳出急訊。
  第三天,午過時分,三人來到堡前,看情況,不由心頭劇震。
  “玉牒堡”已被團團圍困,一眼可看出圍堡的人中,半數是“東海”武士,三人甫一現身,一個錦衣彪形中年武士,立即近上前來。
  甘棠一眼認出對方是曾有一面之緣的東海衛隊長殷平,當先開口招呼道:“殷領隊,久違了!”
  殷平虎目一載,道:“朋友是誰?”
  “在下姓甘,廢園地下室中曾与閣下見過面!”
  “朋友……”
  “在下是易了容的!”
  這時,數名黑衣人奔向前來,其中之一,向殷平匆匆低語數聲,殷平側身擺手道:“少主,請進!”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15 11:01:08

  “堡中發生了什么事?”
  黑衣人忙上前恭施一禮,道:“稟少主,弟子‘神武院’屬下鐘子良,南宮長老等全在堡中!”
  “哦!”
  甘棠直覺地感到事非尋常,不及追問緣由,向程琦和“青衣劍客”一抬手道:“我們進去!”
  進入堡門,一路所見,非死即傷。
  看來,堡內已經過一番劇戰。
  甘棠心急如焚,他怕這變故會影響到他索討血債。
  堡內,靜得出奇。
  程琦當初化裝為“半面人”任“玉牒門”刑堂之職,對堡中一般布置,了如指掌,雖然該堡是按奇門陣式所建,卻難不了她。
  顧盼間,在演武場上,只見黑壓壓一道人圍,人數竟以百計。
  一個臃腫的身影,迎上前來,他,正是“天絕門”首座長老南宮由,只見這怪杰滿頭大汗,匆匆向甘棠耳邊數語。
  甘棠面皮一緊,目中煞忙畢射,沉重地一點頭,撥開人圍,沖入場內。
  西門嵩滿面猙獰慘歷之色,手中扣著一個鵝黃宮裝的絕色美女,她,正是孫瓊瑤,粉面一片凄然,秀眸充溢著栗人的怨毒。
  正對西門嵩的,是三個人,一個是白發獰惡的老太婆,赫然是“死神”的妻子“陰司公主孫小華”,她身后左側,是一個王者裝束的半百老人,冠帶袍靴,看來必是“東海派掌門孫景泰”無疑,右側是一個白衣人,甘棠目光掃到白衣人面上,不由“怦”然大震,他,正是被“十五妹”稱做“四哥”的那中年武士。
  “陰司公主”面上的神色,令人不寒而栗。
  西門嵩陰惻惻地道:“孫景泰,要想你寶貝女儿不死的話,立即退出堡外!”
  王者裝束的老者咬牙切齒地道:“西門嵩,縱使家姑不殺你,你也逃不出中原武林同道的制裁!”
  “陰司公主”白發蓬飛,厲聲道:“你放不放人?”
  西門嵩陰聲道:“辦不到!”
  甘棠目光再轉,只見場中地上,十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半數以上是錦衣武士,四周,有各門派駐“武盟”的代表,和各門派弟子,人數最多的是“天絕門”和“東海派”。所有的人,同一神情,怨毒、憤怒、仇恨、瞪目切齒。
  甘棠緩緩舉步入場……
  “什么人?”
  四周轟然爆發了一陣怒喝。
  “陰司公主”目芒一轉,獰聲道:“不許動……”
  西門嵩目光一掃甘棠,面上微微一動。
  甘棠現在的身份,在西門嵩眼中,仍是護法黃俊,他早已得到南宮長老授計,在喝罵聲中,以閃電身法,一下便到了西門嵩身后。
  暴喝如雷,顯然群雄認定甘棠是西門嵩的爪牙。
  甘棠沉聲道:“門主,把人交給我!”
  西門嵩一搖頭道:“不行,你控制不了!”
  “我有絕對把握!”
  “不,听我說,現在你設法搶進演武廳,轉動長案的左腳……”
  “好!”
  好字聲中,猝然切出一掌,西門嵩做夢也估不到甘棠會向他下手,他功力再高,在猝不及防之下,加上甘棠胜他一籌的身手,根本沒有應變的余地。
  悶哼聲中,抓住孫瓊瑤的那只手,險被擊斷,一松手,孫瓊瑤已到了甘棠手中。
  猝然之變,場內外均為之嘩然。
  甘棠抱著孫瓊瑤,暴退八尺。
  西門嵩怪吼一聲:“黃俊,你……”
  甘棠低頭,以手抹面,再抬頭,冷厲地道:“西門嵩,看我是誰?”
  “呀!”
  場內外又是一陣惊呼。
  西門嵩頓時面如死灰,臉上的肌肉急劇地抽搐,恨毒的道:“是你……小子……”
  甘棠仰天一陣狂笑,道:“不錯,是我,‘武圣甘敬堯’的遺孤,甘棠!”
  后面兩個字,特別響亮,傳入了在場每一人的耳鼓。
  甘棠閃身、移步,把孫瓊瑤交与她父親“東海”掌門孫景泰,然后,再回到西門嵩身前八尺之處,抖腕,從衣底抽出了那柄“三刃怪劍”,厲聲道:“老賊,你認識這個?”
  西門嵩連退了三四步,面上的肌肉,抽得更緊了。
  “三刃怪劍”出現,群情沸騰,各門各派的高手,齊齊向中央逼來……
  南宮長老這時入場,大吼一聲:“諸位稍安毋躁!”
  這一吼,有如九天雷震,全場頓時肅靜下來。
  南宮長老接著又道:“小老儿‘天絕門’屬下‘長老院’掌院南宮由,前此承江湖朋友抬愛,呼為‘無名老人’謹此致孟浪之歉意……”
  全場又起了一陣騷動,“無名老人”,在江湖中可說婦孺皆知,除了极少數的二三人之外,誰也不知道他的出身來歷,這一揭露,當然會引起震惊。
  南宮長老一頓之后,突地戟指西門嵩道:“死神第二也就是當年‘圣城’血案主凶,現在‘武圣’后裔甘棠,也就是敝門按特例揀選的掌門繼承人,出面清理這公案,請各同道暫時忍耐。”
  群眾一陣歡呼,這表示了對已故的“武圣甘敬堯”的崇敬。
  驀地——
  “陰司公主”孫小華冷喝一聲道:“什么‘武圣’不‘武圣’老身要親手殺他!”
  沒有人敢挺身發難,在甘棠未現身之前,群雄也有意借她的手除去西門嵩,然后再設法對付她,她現在這一嚷,所有的目光,全怒視著她。
  孫瓊瑤這時已站在她父親身邊,痴迷地望著甘棠,聞言之下,輕聲道:“姑祖母,您不該出頭了!”
  “陰司公主”怒哼了一聲道:“丫頭,不許饒舌!”
  甘棠半側身,凝視著“陰司公主”道:“中原武林數百條人命債,你有一半責任!”
  “陰司公主”怪叫一聲道:“小子,看在适才你救老身侄孫女的份亡,饒你一次不死,你滾開!”
  甘棠重重地一哼道:“本少主為維護武林正義,卻不會饒你!”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儿,你這是信口亂吠!”
  “事實會告訴你!”
  “注意!”南宮長老采聲而呼。
  甘棠方自一怔,一道奇強無比的怪异勁風,已撞上身來,在猝不及防之下,踉蹌斜出了三四步。
  “陰司公主”怪喝一聲:“你想逃!”人隨聲起,電閃追去。
  只這電光石火之間,西門嵩業已突圍而遁!
  甘棠反應神速,也破空追去。
  全場爆起了一陣騷動,論功力,在場的各派高手,根本插不上手。
  南宮長老倏有所悟,運足丹田內力,大喝一聲:“速退,炸藥!”
  這一喝,立收奇效,所有在場的高手,紛紛彈身朝演武場外射去。
  “轟隆!”
  爆炸聲天搖地動,煙硝彌漫,石舞砂飛,間雜著凄厲的慘嗥,只這么一剎那間,演武場面目全非,走避稍遲的各門派高手,死傷狼籍,被炸成碎片的,為數已無法估計,看來,死傷不會少于百人。
  幸而得免于難的,一個個呆若木雞。
  “玉牒堡”构造特別,西門嵩業已鴻飛冥冥。
  各門派高手,重行合圍。
  甘棠目光一掃血肉狼藉的現場,栗聲向“陰司公主”道:“女魔,我現在要殺你了,只有你的血,才能贖你的罪行。”
  “陰司公主”狂妄地喋喋怪笑道:“老身也從此開殺戒,不使血遍中原道,就枉為‘死神’之妻。”
  這句話滿了血腥的話,出自“陰司公主”之口,令人毛骨悚然。
  甘棠一擺手中“三刃怪劍”……
  驀地此刻——
  一條人影,電射入場。
  甘棠心里一震,只見現身的,是一個身著黃葛布衫的白發老人,手持龍頭拐杖,滿面激憤之色,這老者,赫然正是“奇門派”長老“神醫宇文松”,他不久前一時不察以本身神奇醫術,使“陰司公主”雙目复明,事后追悔無及。
  “陰司公主”冷森森地道:“小老儿,疊石峰頭,我曾許諾過不殺你,你別來找死!”
  “神醫宇文松”直視著甘棠道:“少俠,請暫退開,容老夫与她交待几句話!”
  甘棠面帶難色,道:“宇文前輩,難道你還希望頑石點頭?”
  “請暫退!”
  這話說得嚴肅無比,甘棠只好退离丈外。
  “神醫宇文松”這才面向“陰司公主”道:“老夫不能做武林罪人,今日當天下同道之面,補此一過。”
  “陰司公主”毫不為意地道:“你准備怎么樣?”
  “神醫宇文松”緩緩向對方逼近了數步,道:“忠告你几句話!”
  “這很有趣,老身生平還不曾被人忠告過,你說說看?”
  “神醫宇文松”又向前移了一步,雙方距离只有五尺。
  “自古邪不胜正!”
  “嗯,還有沒有?”
  “殺人者人恒殺之!”
  “應該再加上一句,因果報應,循環不爽,哈哈哈哈!”
  “對极了!”
  “小老儿,莫非你要勸老身孽海無邊,回頭是岸么?”
  “你回頭已經遲了!”
  “什么?莫非……”
  “轟”然一聲巨響,震得在場的一個個惊魂出竅,響聲過處,地下剩下一些破碎的肢体,血肉飛濺,肝膽爆裂。
  “神醫宇文松”一著之失,竟以身殉,顯然,他早怀此志,与這女魔偕亡。
  甘棠全身起了一陣寒栗,他本人有把握毀這罪魁禍首,如果,他料到宇文松這一著,必不讓他出手,這滿怀正義的老人,可以不死,然而,事實既成,是不能改變的。
  “東海”掌門孫景泰搶入場中,所有門下武士也一擁而上。
  孫景泰以仇恨的目光,掃向在場的中原各門派高手。
  這場面,很可能爆發一場“東海”与中原的紛爭。
  甘棠見机得早,上前一拱手道:“孫門主,在下有一言奉陳?”
  孫景泰冷冷地道:“本座愿聞!”
  “貴姑母先后為中原道帶來兩次血劫,中原武士遭害的數以千計,這一點孫門主必然清楚,但中原同道并沒有遷怨貴門派,因為這是死者個人的問題,在下認為這收場是适得其所。”
  這番話義正辭嚴,情理兼備。
  孫景泰愣了片刻,親手揀了几片尚能分辨屬于“陰司公主”的殘肢,与半個頭顱,撕下衣襟包了,然后一揮手,道:“本門弟子立即撤退,即日返回東海。”
  “東海”門人聞令之下,紛紛向外走去。
  一條纖影,幽然出現,她,正是孫瓊瑤。
  甘棠目光甫一与對方接触,似有一股异樣的電流,流過全身,使他下意識一顫,尤其,那幽怨的眸光,的确使人終身難忘。
  “少俠,今后天涯,你會記得我嗎?”
  每一個字,像一柄錘,敲擊在甘棠的心板上,他想說什么,但又覺千言万語,不知從何說起,口唇禽動了數下,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他能說什么呢!
  孫瓊瑤幽幽地再度開口道:“少俠,別了,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我不向你說再見……”
  說完,背轉身去,蹣珊地移動腳步,淚水,在她轉身之際,滾落粉腮。
  孫景泰向甘棠一抬手,道:“甘少俠,小女深深地愛著你,本座知道,但,感情無法強求的,本座僅此一女,門派香煙靠其接續,所以,本座來令她收拾起這份私情,立返東海,如果有緣,本座誠意歡迎你渡海東來,再見了。”
  說完,大步出堡而去。
  甘棠窒在當場,腦中轉著“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這兩句話,鼻頭酸酸地,有一种幻滅的感覺。
  伊人已去,但這份沒有結果的綺情,是他終身難以忘怀的了。
  “毀了玉牒堡!”
  群雄中,不知是誰發出一聲怒吼,接著,人如飛蝗,向內院扑去……
  甘棠兀猛惊覺,元凶漏网,仇未了,恨未消,豈能沉嘗在空幻的私情中,意念電轉,籌思著該采取什么行動……
  一名“天絕門”弟子,匆匆奔至,急聲道:“請少主立即到堡后墳場,秘道出口!”
  甘棠頓有所悟,彈身電奔而去。
  一道火苗,從堡中升起,接著兩道、三道……全堡剎時成了火海。
  堡后,墳場中,暴喝震耳,掌聲動天,南宮長老。天威院主、神武院主、執法院主、三目老人、奇門令主、少林無相大師、青衣劍客司徒望等八名當今一流高手,團團圍住西門嵩,生拼活搏。
  場面之慘烈,令人怵目惊心。
  地上,橫陳了几具尸体,其中一具,赫然是曾當過西門嵩替身的衛武雄。
  甘棠目光一掃之下,業已了然一切,西門嵩在現場脫走,引爆演武場,然后准備從秘道脫身,“天威院主程琦”熟知堡內情況,聯合高手截擊。
  “三目老人”与“奇門令主”先時不見現身,想是剛剛赶上這場大戰。
  甘棠彈身進場,厲聲道:“西門嵩,納命來!”
  正在交手的八位高手,像是有默契般的,齊齊向四面退開,持戒備之勢。
  甘棠一揚手中“三刃怪劍”,目眥欲裂地道:“西門嵩,血洗圣城是你主謀?”
  西門嵩慘厲如惡鬼,獰聲道:“不錯,小鬼,老夫之有今日,并非無能,乃是天意。”
  “有多少人參与行凶?”
  “三十二名‘死亡使者’,可惜他們都死了,哈哈哈哈……”
  “我要把你挫骨揚灰,碎尸万段!”
  一挺“三刃怪劍”厲辣絕倫地攻了出去。
  另一場惊心動魄的搏斗,疊了出來。
  空气緊張得令人鼻息皆室。
  高手環伺,勁敵當前,西門嵩自知逃生無望,展開了拼命的打法,如惡煞凶神。
  甘棠仇堆恨積,出手當然也是狠辣無比,一种莫名的力量,使他功力倍增,每出一式,都達到了所學的极限。
  十招!
  二十招!
  三十招!
  西門嵩久經拼搏,雖死命掙扎,但已如強弩之末。
  一聲栗人的暴喝過處,西門嵩身上見紅,連中三劍,身形一個踉蹌。
  喝聲再起,甘棠挑飛了對方長劍。
  搏斗已成尾聲,西門嵩成了待宰之羊。但仍滿面猙獰戾气。
  甘棠咬牙切齒地道:“西門嵩,你曾用這支劍刺了先父三十七創,現在,你接受這報嘗!”
  西門嵩怒目咬牙,連退三步,拿樁運動。
  甘棠厲哼了一聲道:“老匹夫,你想自斷心脈!”
  隨著話聲,飛點一指,西門嵩全身一震,几乎栽了下去。
  怪劍閃處,朵朵血花,從西門嵩身上冒起。
  十劍!
  二十劍!
  甘棠口里數著數。
  西門嵩已成了一個血人,但他仍搖晃著挺立不倒,每中一劍,面上的肌肉便抽動了一下,沒有哼聲,顯示出這一代梟魔對自己也一樣的殘狠酷毒。
  三十七!
  這一劍,直透心窩……
  圍觀群眾,忘形地歡呼起來。
  西門嵩面孔在抽搐,全身在痙攣,目光逐漸黯淡……
  甘棠往回一抽劍,西門嵩“砰”然栽倒地面,并沒有多少血噴出,他的血已枯竭了,一代梟雄死了,但又目不閉,似乎還留戀著那“武圣”“武林盟主”的榮銜。
  “嚓!”
  劍光再閃,甘棠一劍剁下了西門嵩的腦袋,提在手中。
  狂亂的喧叫聲中,各門派弟子蜂擁而上,劍掌齊下,片刻功夫,一具無頭尸身,變成了肉醬。
  接著,人流奔向后山“疊石峰”方向,不言而喻那含有血腥与恥辱的紀念石碑,由各門派所立,現在又毀于各門派之手。
  甘棠手提元凶首級,思前想后,不由黯然淚下。
  “玉牒堡”仍在熊熊烈焰之中,“玉牒門”也在這烈焰中化為灰燼了。
  “三目老人”等,緩緩移步上前……
  甘棠先向外公“三目老人”行了大禮,然后才与姨母“奇門令主”、表弟林鵬見禮。心頭,浮現了母親和表姐林云的影子,但此刻,他不便開口談及家事。
  各門派駐“武盟”的代表,全部在場,一一上前与甘棠致崇敬之意。
  “武圣”嫡嗣,挽回了武林浩劫,与上代媲美同榮。
  突地——
  一條白色人影,從秘道中奔出,南宮長老迎上前道:“如何?”
  白衣人伸手遞過兩面掌大鐵牌,道:“尋到了!”
  南宮長老接過來,察視一遍,用手指夾住,揚向谷門派代表,道:“血帖,正副兩面!”
  各代表不由面上變色,這兩面“血帖”,染滿了武林同道的鮮血,几乎使整座武林毀滅,“血帖”本身,只是兩塊頑鐵,然而使用它的人,使它成了死亡的象征。南宮長老把它遞与少林“無相大師”道:“請大師發落!”
  “無相大師”合什道:“阿彌陀佛,老衲何能,請甘小施主處置吧。”
  南宮長老方待開口,甘棠已接口道:“長老,請你處置為好!”
  南宮長老哈哈一笑,他本不尚虛偽,也不答話,運起功力,當眾震碎。
  甘棠目光一直不曾离開白衣人,這時才有机會開口道:“閣下是排行第四的斐坤?”
  白衣人十分平靜地道:“少主何以知道在下姓名?”
  “十五妹墓中得見!”
  “哦!少主已完成了十五妹心愿?”
  “是的!”
  “在下該稱為四號‘死亡使者’才對!”
  這本是甘棠的意料之中,聞言并不惊奇,只是對方的出現与行為,使他不解。心念一轉之后,道:“那十五妹該是十五號,五號姚岑是第五號了?”
  “是的,五號便是十五妹的丈夫,因心神失常而被滅口,蒙少主相救,所以十五妹對少主十分心感,嗣后五號死于‘大佛窟’,十五妹夫妻義重,決以身殉,之后,在下從‘大佛窟’撿出遺骸,秘密歸葬……”
  “哦!原來如此,五號為何心神失常?”
  四號使者斐坤定了定神,目光向四下一掃,道:“這些秘辛,應該公諸武林。五號昔年曾受過‘武圣’大恩,卻被西門嵩驅迫血洗‘圣城’,受良心責備,因而成瘋……”
  甘棠這才明白五號瘋漢當初囈語連呼武圣,并說要殺西門嵩,原來是這么回事,想及對方的身份,俊面倏地一沉,栗聲道:“斐坤,你也是凶手之一?”
  斐坤面色微微一變,沉聲道:“是的,所以‘死亡使者’全是……”
  “你……”
  “少主可能還有些事不明白,請容在下奉告!”
  “講!”
  “西門嵩自得‘陰司公主’授与奇功之后,如虎添翼,表面上,他与‘陰司公主’虛与委蛇,暗中積极調練爪牙,作為君臨武林的工具……”
  “血洗‘圣城’的目的何在?”
  “第一,他曾敗于令先尊手下,心中記恨。第二,他發誓要取代‘武圣’,成為天下第一人,于是,他逐步按計划行動……”
  這是一件震惊武林天下的巨案,也是十多年來,困惑武林的謎。所有在場的人,無不凝神傾耳而听。
  甘棠盡量抑制狂亂的情緒,他當然是希望知道這件慘案的始未。
  斐坤頓了一頓之后,接著又道:“第一步,西門嵩以卑鄙手段,离間‘武圣’夫妻感情,制造机會使陸秀貞進入圣城作內奸……”
  “什么?卑鄙手段!”
  “竊取‘青衣劍客’劍飾与令堂信物金鳳釵,做成陷阱……”
  甘棠目光不期然地瞟向了“青衣劍客司徒望”,目光中顯示無比的歉疚之意。
  “然后,設計謀殺‘青衣劍客’以圖滅口……”
  “這我知道了,以后呢?”
  “在一次‘圣城’歡宴之中,暗在酒中下毒,使今先尊与手下失了抵抗力,然后率領秘密訓練的三十二名‘死亡使者’,下手屠庄,并以無意中所得的‘三刃怪劍’,作為凶器,嫁禍‘九邪魔母’……”
  “哦!”
  所有在場的,齊聲發出了惊呼。
  甘棠鋼牙几乎咬碎,他覺得西門嵩雖死,仍不能償其罪行于万一。
  “之后,他以‘死神’面目出現江湖,大開殺戒,造成恐怖情況,費了無數心思,套取了‘陰司公主’全部武功,然后炸窟把她活埋,可惜,天算不如人算,‘陰司公主’竟然不死……”
  “西門嵩見時机成熟,于是設下‘生死大會’。”
  “是的,這是最后一著棋,以一名手下假扮‘死神’,由他挑戰,以蒙武林耳目,做成他當盟主的机會,照原來的計謀,殺‘死神’,誅‘使者’,只是演戲……”
  說到這里,斐坤面上抖露出無比的恨毒,接著道:“誰知他假戲真做,不知何時,以一种慢性毒藥施之我等,到動手時,才發作起來,一個個功力盡失,成了待宰羔羊,天道好還,在下被拋落絕壑之時,無巧不巧的被石縫夾住,保全了性命,若非如此,‘陰司公主’當初雙目盲殘,西門嵩与她交談時又改變了聲音,她根本不知道所造就的人是誰,只要西門嵩不施展得自她的功力,這謎底將永遠無法揭曉!”
  “哦!”
  又是一陣惊呼,每一個人的額上,都滲出了汗珠。
  甘棠緊迫著追問道:“閣下不死,向‘陰司公主’揭露了西門嵩的面目?”
  “正是這樣!”
  “閣下的話說完了?”
  斐坤慘然一笑道:“是的,我罪孽深重,不求寬恕,能有如此收場,死亦瞑目了!”
  話聲中,一指戳向自己的“太陽穴”……
  甘棠方待出手阻止,但中途改變了主意,是的,他沒有活下去的理由。讓他自決,算是對他揭發謎底的補償。
  “砰!”
  斐坤仰面栽倒下去。
  南宮長老慨然一歎道:“殺人者死,這是至理名言。”
  這時,甘棠想到了下落不明的母親,記起那天對母親的態度,內心感到一陣劇痛,深悔自己不明事理,不察机微,天涯茫茫,慈顏何處尋覓?
  凄苦的神色,自然瞞不過“三目老人”等。
  “奇門令主”緩緩上前道:“孩子,你知道你做錯了?”
  “是的!”
  “還不算遲,你母親与云儿必在一道,遲早會尋到的。現在,你准備做什么?”
  “我要攜人頭拜掃圣墓,以慰先靈!”
  “好,你外公和我隨你一道。”
  甘棠回身恭敬地向南宮由道:“長老,此地善后請長老費神命弟子們清理!”
  南宮長老一頷道:“我會辦!”
  “還有一件事,這柄‘三刃怪劍’、我曾答應‘魔母’尋到后与她合葬……”
  “神武院主”上前道:“少主,這事由卑座親自去辦!”
  “如此有勞了!”
  “青衣劍客司徒望”与“天威院主程琦”夫婦雙雙上前,程琦道:“少主,卑座夫妻暫時告退,霜儿功力盡廢,羈留旅邸,必須前往照應,恐怕要到少主接掌門主的大典時才能再見了!”
  “貴座只管請便,前此德意就此致謝!”
  “不敢!”
  甘棠向“青衣劍客”一跪,道:“世叔,請恕侄儿不久前對世叔的無狀!”
  “青衣劍客”急忙伸手扶起道:“賢侄,事情過去了,就忘了它吧,敬堯兄當可瞑目九泉了!我改日再專程去祭拜令先尊。”說著,老淚已滾落腮邊,但臉上仍露著興奮的笑容。
  少林“無相大師”徐步近前,滿臉肅穆之色,打了一個問訊,道:“老衲承各派施主推為代表,向少施主說几句話!”
  “晚輩洗耳恭听!”
  “邪魔為禍,掩盡天下耳目,各門派同受愚弄,錯把魔鬼當天使,几陷中原武道于万劫不复之境,武史蒙羞!幸有少施主力挽狂瀾,獨手回天,無量功德,可追先‘武圣’過之無不及,老衲等回山之后,將請示各掌門公議如何對少施王冠以尊榮。”
  甘棠心中大為激動,誠摯地道:“除魔衛道,武林本份,何況晚輩家仇牽索,大師所言,決不敢當。”
  “少施主不必太謙,老衲就此告退!”
  說完,頂禮而退。
  甘棠呆了一呆之后,向南宮長老道:“何以不見丐幫代表?”
  “哦!丐幫幫主新喪,該代表已于數日前赶返!”
  “本門白長老呢?”
  “奉召回宮,安排祭典与少主接位事宜!”
  “哦!請問太夫人近況可好?”
  南宮長老黯然道:“天數已定,人力無法挽回,日薄西山,為時不遠了!”
  甘棠仰首蒼穹,內心感慨万端,如果沒有太夫人識拔,自己沒有今日,幸而太夫人在臨別時交待的几件心愿,業已一一完成,算是聊報鴻恩于万一。
  久久之后,才感傷地道:“長老,我祭奠完先塋之后,立即回宮!”
  “好,早去早回太夫人定已望眼欲穿了!”
  “玉牒門在各大城鎮設立的‘武場’……”
  “眾怒難休,讓各門派去解決吧!”
  “告辭!”
  “請!”
  甘棠与外公“三目老人”、姨母“奇門令主”、表弟林鵬,与“奇門派”隨行弟子一行十余人,取道奔向“圣墓”。
  “青衣劍客司徒望”原本決定与發妻程琦去救治愛女司徒霜,臨時改變主意,由程琦單獨前往,自己隨甘棠一行去拜祭,圣墓。
  圣墓,在圣城原址。
  圣城化為劫灰之后,中原武林道收尸揀骨,在原址建造了一座巨冢,稱為“圣墓”以供同道憑吊,追念。
  凄風吹拂野草,陰沉沉的天宇似乎垂得很低。
  甘棠一行十余人,來到了“圣墓”之前,從人擺上香燭紙馬,西門嵩的頭顱,是主要的祭品,列在居中。
  各人上香跪拜之后,甘棠伏跪墓前,痛哭失聲。
  這是他劫后十一年來,第一次大放悲聲,似乎把所有的積憤,哀傷、愁苦,在淚水中傾瀉而盡。
  香煙裊裊,紙灰飛揚,一條黑色人影從墓后冉冉而出。
  “奇門令主朱玉芳”首先惊喜地喚了一聲:“瓊妹!”
  接著“三目老人”和“青衣劍客”出聲招呼。
  林鵬雀躍叩前,大聲道:“姨媽,找得我們好苦,我姐姐呢?”
  甘棠驀然抬頭,來的竟是她母親“鳳凰女朱瓊芳”,短短時間的隔离,她忽然變得蒼老了,也憔悴了,頭上的白發,不知添了几許,甘棠明白這原因,他曾深深地刺傷了慈母心,一時之間,愧、悔、哀、傷交集。
  身形一長,跌跌撞撞地爬伏母親腳前,雙手抱住母親雙腿,淚如泉涌,嘶啞著聲音泣喚道:“媽,饒恕孩儿、忤逆不孝!”
  “鳳凰女”本來像冰塊般的面容,開始融化、改變,淚珠扑簌簌紛滾而落,手撫愛儿頭頂,凄幽地道:“孩子,媽永遠不會怪你!”
  地慘、天愁、人悲、在場的無不落淚。
  這場面,的确相當感人。
  “青衣劍客”抱拳一揖,道:“大嫂還記得小弟嗎?”
  “鳳凰女”淚眼凄迷,定眼看了良久,才惊异地道:“你,司徒賢弟?”
  墓前,母子等歷述經過,所有的誤會,全部澄清。
  甘棠不安地道:“媽,表姐呢?”
  “孩子,你嚴重地傷了她的心!”
  “孩儿知罪了!”
  “她与我一道,住在离此不遠的山間。”
  “奇門令主”插口道:“棠儿,你喜歡表姐嗎?”
  甘棠忸怩地訕訕道:“是的!”
  “我把她許給你!”
  “鳳凰女”破顏一笑道:“孩子,快叩謝你姨母!”
  甘棠依言下跪。
  “青衣劍客”朗聲道:“我來做個現成的大媒吧!”
  天空陰郁漸散,透出一縷陽光。
  甘棠稟明母親,必須即日赶回“天絕地宮”,母子等約定一月之后,在洛陽城廂的巨宅團聚,并為他与林云舉行婚禮。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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