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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偵探推理類[E. Stanley Gardner] 柯賴二氏系列三 黃金的秘密【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edvx    時間: 2010-7-16 18:01:13     標題: 偵探推理類[E. Stanley Gardner] 柯賴二氏系列三 黃金的秘密【全文完】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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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作者: edvx    時間: 2010-7-16 18:01:27

【第一章】

  柯白莎深深歎口氣,把自己塞進一張可以折疊的木椅子,扶手兩側溢出來的是她多餘的脂
肪。她點上一支煙,手指上的金鋼鑽,在照向鋪了榻榻米的高燈強光下,劃出了一個半圓的閃
光來。比起其他地方沒有人,幽暗的健身房來,她的戒指有如太陽光下一滴海水。
  那日本人,光著腳,穿了一套漂白了的粗麻裝,看向我,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
  我冷得發抖。他給我的衣服太大了。裡面只穿短褲的我,自己覺得像裸體的,身上起了雞
皮疙瘩。
  「橋田,給他下點功夫。」白莎說。
  大得出奇的健身房裡,只有我們三個人。那日本人用嘴唇強調地向我微笑,我看到他兩排
潔白,不整齊的牙齒。無情的強光發自埋在飲馬水槽型,馬口鐵製成,高吊在罩子裡的幾個五
百瓦燈泡,直接照我頂上。那日本人全身是結實的肌肉。他有動作時,日光晒黑的皮膚下,看
得到肌肉在蠕動。
  他看向白莎。他說:「第一課,不能操之過急,慢慢來。」
  白莎猛抽了一口煙。她的眼光硬如鑽石。她說:「橋田,他是個聰明的小子。他學起來很
快的,尤其花我鈔票的時候。我要他速成,我才不吃虧。」
  橋田的眼光還是看著我。「柔道,」他用單調的聲音解釋給我聽。「是力的轉換,對方提
供力,你改變他的方向。」
  我看到他說了這句話後停了下來,知道該我點頭了,我就點點頭。
  橋田自衣襟裡拿出一支短銃左輪槍。鍍鎳都已經褪掉了,槍管也銹了。他打開圓筒給我看
沒有裝子彈,是支空槍。
  「對不起,」他說:「貴學生請把槍拿去,用右手拿著,舉槍,扣板機。快,請。」(『
快』在前,『請』在後,係日語方式。)
  我把槍拿到。
  柯白莎臉上的表情有如她在墨西哥看鬥牛。
  「快請。」橋田說。
  我把槍舉起。
  他輕輕伸個手出來輕蔑地把我的手推開。「請不要太慢。假裝我是大大的一個壞人。你舉
槍。快!請,你扣扳機,在我動作之前。」
  我記得我看過西部片,陰險的人都是在別人不注意的時間開槍的,也總是一面舉槍,一面
就在扣板機了。這是一種扣一半撞針舉起,繼續扣下去撞針撞下的槍,我突然把槍舉向他,同
時扣扳機。
  橋田就站在我前面,是個大靶子,我幾乎可以確定槍裡如果有子彈,他一定會應聲倒地的。
  突然,我發現橋田已不在前面,他已開始行動了,我試著用槍指向他行動的方向,但是他
動似脫兔。
  黃色強硬的手指一下扣住我的手腕。橋田既不在我正前,也不在我後面,他在我腋下,背
部向著我。我的上臂在他肩上。他把我的右腕下壓,他的肩頭用大腿的力量上升壓住我腋窩,
我的腿離開地面,上面的強光,地下的榻榻米互換位置。我感到自己在空中停留了幾秒鐘,一
下被摔落到榻榻米上。
  著地瞬間,我的胃不舒服得厲害。
  我試著想站起來,但是肌肉不聽使喚,反倒使我想吐了。橋田低下身來,抓住我手腕和手
臂把我一提,我像自榻榻米上被彈起一樣站了起來。他的牙齒一下全露了出來。槍在他身後地
上。
  「簡單就這樣。」他的日語式會話又出籠了。
  柯白莎的戒指隨著她的手在動,鑽石閃光在亂射。
  橋田抓住我肩頭,推我的背,把我右臂抬起。「就這樣,請。我來教你。」他把請加在最
後,我知道一定是日語中的「苦得煞伊」了。
  他大笑––神經質,無希望地笑。我也知道,強光下,廣大的場地中央,我站在那裡,身
子彎曲,右臂前伸,右腕下垂,身子在前後搖晃。
  橋田說:「現在你注意看,請。」
  他慢慢分解動作地把身體移動,示範給我看,我一如在電視上看慢動作重播。他左膝微屈
,重心移向左前到左臂,再升起來的時候,他身體移轉。他右手前移。他的手指漸漸扣住我右
腕,左踝在榻榻米上旋轉。他的左肩頂上我右腋窩,手腕的力量加強。我右肘被扭到無法彎曲
的位置,他加強壓力,把我整個上肢當一個槓桿。他加強壓力等我感到疼痛,不自覺雙腿又離
了地。他把壓力放鬆,慢慢把我放下,站著對我笑。
  「現在,你試試。」他說:「開始,慢一點,請。」
  他站在我前面,右手向前伸出。
  我用手抓向他手腕,他不耐地把我推開。「不要忘了左膝在先,學生,請。左膝先彎曲向
前,同時出右手。第二步,旋轉手腕,足踝要同時,如此對方肘部就彎不起來。」
  我又試。這一次比較好了一點。他點點頭,但是有點顯得不太熱心。
  「現在,試著對付槍,請。」
  他拿槍在手,把手抬起用槍指向我,我記得出左腳,用右手快速抓向他手腕。我差兩寸沒
有抓住,自己也失去了平衡。
  他太講究禮貌,不好意思笑。如此對我來言更糟。
  我聽到我自己衝出榻榻米鋪的地方,光腳在健身房拍嗒拍嗒保持平衡的聲音。
  橋田說。「抱歉,請。」他轉身。他眼睛斜著,眯成一條線,看向已衝出強光,進入黑暗
中的我。
  這樣我看到了正在向前走,但仍在暗處的男人。那男人叨著一枝雪茄,帶了一副眼鏡,看
得出眼珠是褐色的,年齡在四十歲左右。他的衣服裁製得很好,強調胸部的凸出和腹部的收縮
。但是,即使如此,仍掩不住著得出他雙肩是陡削的,肚子大得像西瓜。
  「你是柔道教練嗎?」他問。
  橋田露出牙齒,走向前。
  「我姓薄,薄好利。海富郎叫我來看你。我等你空了再聊好了。」
  橋田把有力的手伸出來和他握手。「初見面。」他說:「高貴的朋友可以坐,請。」
  橋田的動作是快如捷豹的。他抓起一張可以折疊的帆布木椅,一下揮開,木椅發出聲音並
有爆裂感。他把張開的木椅放在白莎的椅子邊上。「十五分鐘好嗎?」他問:「學生在上課。」
  「沒問題。」薄好利說:「我等。」
  橋田向白莎深深一鞠躬。他又向我鞠躬致歉。他再向薄好利鞠躬。他說:「再來試,請。」
  我向已在白莎身旁坐下的薄好利看去。他也用好奇的眼光在看我。當了白莎的面受這種訓
練已經不好受了,再加一個外人參觀,實在是無可忍受了。
  「你先去辦事,」我對橋田說:「我來等好了。」
  「你會受涼的、唐諾。」白莎警告道。
  「不要,不要,你們教你們的。」薄好利把含在手裡的帽子放在椅旁地上。「我一點也不
急,我––也想看看。」
  橋田面向我,牙齒軋礫磨出聲音來。「我們再試。」他拿起槍來。
  我看到他不在意地抬手,我咬緊牙關,向前衝出,伸手抓住他手腕,我驚奇地發現這並不
困難,我肩部頂向他腋窩,我把他上臂向下壓。
  意想不到的奇蹟出現了。我知道橋田故意跳起來一點,但效果是非常令人注目的。他自我
頭上翻過。我看到他雙腳自空中飛過,兩條腿在強光下形成陰影。他像隻貓在空中翻身,掙脫
我的手,雙腳輕巧地落地,手槍落在地上。我幾乎可以肯定,他是有意脫手的。但是觀眾不知
道。觀眾的興趣一點也沒有因為他故意的行動減弱。
  白莎說:「嘿!小不點還真能學!」
  薄好利快速地看向柯白莎,又看向我,閃著欽佩的眼光。
  「很好。」橋田說:「非常,非常好。」
  我聽到白莎不在意地在告訴薄好利。「他是替我工作的。我開一個私家偵探社。這小不點
有事無事常挨別人的揍。以拳擊言,他太輕了,我認為由日本人教他柔道,正好。」
  薄好利轉頭以便好好看她一下。他只能見到白莎的側面。她正用冷而硬的眼光全神地在看
我。
  白莎全身都可以說是硬朗的。她個子大,都是肉,不過都是瘦肉。她粗脖闊肩,大胸,大
臂,胃口也大。她不在乎自己體形,她愛吃。
  「偵探,你說你是偵探?」薄好利問白莎。
  橋田對我說:「我們現在來看我示範分解動作。」
  柯白莎眼光仍看著我們。「是的––柯氏私家偵探社。在學柔道的是我部下,賴唐諾。」
  「他替你做事?」薄好利問。
  「是的。」
  橋田自身上掏出一把橡皮製的假匕首。把刀柄向我遞來,叫我拿著。
  「這傢伙是個小不點,但是他腦筋好得很,」白莎繼續對薄好利說:「你不會相信的、但
是他還是個律師,領過執業熱照。他們把他踢出來,因為他告訴一個人,去做件謀殺案,可以
保證無事。他有辦法一步一步去––」
  橋田說:「用刀刺我,請。」
  我抓緊刀子用力向前戳。橋田出擊,抓住我手腕和手背,不知如何我又飛上了天。
  當我站起身來時,我聽到白莎在說:「––保證會滿意。很多偵探社不接離婚和政治案件
。我只要有錢賺,什麼都接。我不在乎誰或辦什麼,鈔票第一。」
  薄好利現在真的在仔細看她了。
  「我想,我應該能相信你們工作能守密的囉?」薄問。
  柯白莎對我在做什麼現在已經沒興趣了。「老天!當然。百分之百!你對我說任何事都不
會傳出去。」
  「建議精神要集中,請。」橋田說:「剛才這一跤摔得不好看,既已被摔出去,落地要用
腳,馬上警備敵人第二次攻擊。」
  柯白莎不知什麼時候已站起在走向門口。她連頭也不回,她說:「唐諾,快穿起衣服來,
我們有案要辦了。」
作者: edvx    時間: 2010-7-16 18:01:32

【第二章】

  我坐在辦公室外等著。我可以聽到柯白莎辦公室傳出來的低低交談聲。白莎在和顧客討論
價格的時候,從不喜歡我在邊上聽的。她給我月薪,而且相當刻薄,用最少代價榨取最多勞力。
  二十分鐘後,她叫我過去。自她臉上,我知道討價還價後,對她很有利。薄好利坐在客戶
椅上(這張椅子很不舒服,後來換掉了),他的身子接觸到椅子的只有兩點––頸子根部和褲
後口袋。如此的坐姿使他胸部塌陷下去,頭頸又向前戳出。他這樣坐法才把肚子坐大,還是肚
子大了,才如此坐的,我不知道。
  白莎擠出笑容,甜蜜地說:「唐諾,你坐。」
  我坐。
  白莎戴了鑽戒的手,把一張支票裝進抽屜裡一個現鈔箱去,動作很快,我連看一眼支票上
的數字都沒有機會。「是我來告訴他,」白莎問薄好利:「還是你來說?」
  薄好利嘴裡有一支新雪茄。由於他頸子是向前彎著,所以他只能自眼鏡架上面看向我。本
來在抽那支雪茄的煙灰落得他背心上斑斑點點。新的一支才開始抽,煙灰尚不多。「你來說。
」他說。
  白莎把一件複雜的事實,變成簡單的敘述:「薄好利是去年結的婚。薄佳樂是他第二任太
太。薄先生第一次婚姻時有一位女兒,叫雅泰。前妻死後,她的一半財產歸了我們的當事人,
薄好利先生。」白莎同時用手指向薄好利指一指,好像是一個老師在上課時指黑板上的一個數
字給學生看。「另外一半,當然給了她女兒雅泰。」她看向薄好利說:「我記得你並沒有告訴
我,這筆財產的數目。」
  薄好利的眼珠子骨溜溜自眼鏡上面,從我看向她。「是的,我沒有說。」他說。說話的時
候他沒有把雪茄從口上取下,煙灰掉了不少在他領帶上。
  白莎用快快接下去說話掩住這一點窘態。「現任的薄太太以前也結過婚––前夫姓丁。兩
人有個男孩,名叫丁洛白。這都是背景。由於媽媽再嫁,洛白覺得日子好過得很。薄先生,是
嗎?」
  「是的。」
  「薄先生要他去工作,」白莎繼續道:「他就表示他的獨特態度,由於他『我為大』的人
格––」
  「他根本沒有人格,」薄好利插入道:「他也沒有任何經歷。有一些他媽媽的朋友,為了
他和我有名義上父子的關係,把他介紹進一個公司。那孩子想有一天吃定我,門也沒有。」
  「這一點你自己告訴唐諾吧。」白莎說。
  薄好利把雪茄自口中取出。「沒收農場投資公司,是由兩個人在控制,蘇派克和卡伯納。
我太太認識卡伯納很久了––在和我結婚之前。他們給小洛一個職位。三個月之後,就把他升
為銷售部經理。又兩個月,董事會叫他做總經理。你自己想想,他們要的目標是我。」
  「沒收農場?」我問。
  「那是公司名稱。」
  「做什麼生意的?」
  「礦產,礦業開發,採礦。」
  我看向他,他看向我。白莎把問題提出來:「沒收農場投資公司怎麼會和開礦搞在一起?」
  薄好利坐在椅子中又陷了一點下去。「我怎麼會知道?我根本也不想知道小洛的工作。我
也不要他管我的事。我要是一問他問題,早晚他會叫我買他股票。」
  我拿出小本子,把薄好利提過的名字記下來,又加一行,訪問沒收農場投資公司。
  薄好利看起來和他在健身房時完全不同。他又自眼鏡上溜著眼看我,我覺得他像一隻雙耳
和下唇下垂的大猛犬被繫在鏈條上。他的眼睛在說,假如多給他鏈條兩尺的距離,他會在我腿
上咬下一口。
  「你想要我們幹什麼?」我問。
  「其中之一,我要你做我的教練。」
  「做什麼?」
  「教練。」
  柯白莎把兩臂上舉,不斷彎曲。做出二頭肌訓練狀。「訓練他體態。唐諾,你知道的––
拳擊、柔道課程、角力、相撲、跑步訓練。」
  我奇怪地看向白莎。在健身房這種地方那有我的地位。這個工作不是我幹得了的呀!
  「薄先生的目的,是要你和他在家裡。」白莎繼續解釋道:「絕對不可以讓別人知道你是
個偵探。他家裡人都知道,他想把身體整整好。他本來的目的是想把橋田請到他家中去做他教
練的。同時他又想請一個私家偵探。在健身房,他一看到你的表現,他立即想到把你請回家做
教練,不就一切都解決了。」
  「你想要偵探什麼呢?」我問。
  「我想查出來我女兒在怎樣花錢,什麼人在大量吸取她的錢?還有,為什麼。」
  「她被勒索嗎?」
  「我不知道,真有此事的話,我要你查出來。」
  「沒這回事呢?」
  「查查看她的錢怎麼了。我看她可能被勒索,在賭錢,再不然小洛誆得她在經濟上支援他
。任何一件對她都危險,對我都不適合。我不單是為她利益在考慮,我自己也處在相當尷尬的
情況。任何一件發生在我家的經濟醜聞,都會引起不得了的––我想我說得太多了。我不喜歡
。我們該速戰速決了。」
  白莎說:「你把那日本人一下摔過肩,他就對你注意了。是嗎,薄先生?」
  「不是。」
  「怎麼啦?我以為––」
  「我喜歡日本人摔他的時候,他的樣子。我們閒聊太久了。我們該開始工作了。」
  我問;「有什麼跡象,你在懷疑你的女兒––」
  「過去三十天內,兩張支票,」他打斷我說:「每張都是憑票即付的,每張一萬元,每張
都轉入了亞特娛樂公司的帳。那是一個賭博事業––樓下餐廳只是個幌子。樓上賭場才是賺錢
地方。」
  「是不是她在那地方賭輸了錢了?」我問。
  「不是,她樓上樓下都沒有去過。這我已經查明。」
  我問:「你什麼時候要我去你的家裡?」
  「今天就去。我不要你偷偷摸摸。我要你贏得雅泰的友誼。得她信任––說你能幹,可靠
、健康,進取。」
  「我看她不見得會選上一個體能教練來信任吧。」
  「錯了,這正是像她這種人會做的事。她不是個勢利小人,她最恨勢利小人。你拍她馬屁
,她反而冷落你。所以你錯了––不對,等一下。也許你對了––這樣好了,你不算職業教練
。你是業餘的,不過是業餘中最好的。我在想支援你建立事業。我想辦一個健身房,專門給事
業成功,身體日衰的男人恢復體態。在某一定時間內奏效,當然收費也高。這一切將由你來管
理,你有薪水,領花紅。你不是教練,是這一行的內行,專家––給我自己先訓練一下,只是
附帶的––交給我來辦好了。」
  「好吧,那一部份交給你。而我的責任是查清楚,你女兒的鈔票流哪裡去了。就這一點對
嗎?」
  「就這一點!老天!這是一件你從來也沒有接手過的大案子。她是一支純鋼的彈簧,她是
炸藥。假如她發現你是一個偵探。我就死啦。當然你也開除了,懂嗎?
  「為的是不要你去管他的事,也要使雅泰遠離他的事。他是個繡花枕頭。他媽媽還以為他
是天才。他自己也這樣想。你別受騙了。假如他說服了雅泰把錢拋入他的事業,我要事實,你
告訴我,我來處理。我對他,也對他媽說過,我再也不給他一毛錢。他敢騙雅泰,就等於騙我
。我––又講太多了。講完了,準備什麼時候走?」
  「一個小時之內。」白莎替我講了。
  薄好利扭動身子,勉強使雙手可以抓到椅子的把手。用他雙手,他把自己自椅子中撐起,
站在地上。「好吧,用計程車來好了。柯太太有我地址。我先回去鋪鋪路––賴,你記住了。
不能讓人知道你是個偵探。有人一知道,就玩不成了。」他對白莎說:「你也把這一點記下了
。你們不能亂動,雅泰太聰明了。你有一點不對,她就會知道的。有一點錯,你們自己等於一
天放棄大洋一百元。」
  原來如此!白天每天可以賺一百元,外加花費報銷。她和我的算法是工作一天,只有八元
。不過保證每月不少過七十五元。
  薄好利說:「賴,一小時後等你光臨。今晚你就可以和我家裡人見面––所有人,除了雅
泰,她要去別的地方,晚上二、三點之前不會回來。我們每天早上七點半訓練,八點半早餐。
有關教我一些柔道的事,我倒不是虛偽的。我很想重建一下我的肌肉。我太虛胖了。」
  他自己在西服上身裡搖一搖他窄削的肩頭。我開始了解寬的墊肩在這種衣服上有多大的掩
飾作用。
  「唐諾一定會到的。」柯白莎說。
  薄好利走後,白莎說:「你坐。」
  我坐在椅子的把手上。
  她說:「於我們這一行有很多開支,像你一樣是不會知道的:房租、秘書薪水、保險、所
得稅、營業稅、文具、紙張、水電、大廈管理費。」
  「清潔費,」我建議。
  「對,還有清潔費。」
  「又如何?」
  「沒什麼,我只是告訴你,你的工作在人浮於事的今日,還算是差強的工作,不過由於你
近日表現也不差,所以我決定把你有案在辦時每天工作費改為十元。」
  「十元呀!」我說。
  「沒錯。」
  「一天?」
  「什麼意思?」
  「只夠我一個人活命。不過老實說,我也不會做教練。」
  「別這樣說話,唐諾。這件事我早想到了。我們繼續讓橋田每天在下午教你柔道,我告訴
薄先生每天下午二點到四點你一定要回這裡報告情況。你就現學現賣,下午學的,第二天上午
去教薄好利。學什麼教什麼,進度也一樣。」
  「他不肯這樣的,我也不願意。」我說。
  「喔!唐諾,哪有鴨子生出來自己知道會游泳的。媽媽把牠丟下水去,牠自然就會了。」
  「我又怎樣來回呢?有多遠呀?」
  「遠倒是太遠了,也無街車,不過他同意你回來做報告,所以也同意付計程車費。」
  「多少?」
  「你不必擔心,」柯白莎說:「我們這公司不會把所有開支費真使用在計程車上的。今晚
我會開車送你去,送到快到他家一條街的遠近,你走一條街就到了。我每天下午二點會在同一
地點等你出來。這樣我們又賺了他給的計程車費了。」
  「實在沒有必要冒這種笨險,為了這蠅頭小利,很可能你就會失敗在這種原因上。」我一
面告訴她,一面走出去,去整理行裝。
作者: edvx    時間: 2010-7-16 18:01:37

【第三章】

  十點三十五分,白莎開車帶我到薄公館一條街之外把我放下。天下著漂漂細雨。我提著手
提箱,走一步箱子撞一下我的腿。薄家是一排百萬富翁住宅中相當好的一家,有鋪了碎石的車
道,裝飾用的樹,寬大的建築,有僕人侍候。
  管家當然沒有聽到我有車子開進去。他看一下我毛毛雨沾著的帽沿,問我是不是賴先生,
我說是的。
  他說薄先生要馬上在書房接見我,他會替我把箱子拿去我的房間。
  我進去,薄先生和我握手,開始介紹。薄太太比她丈夫年輕很多。她胸大,股大,是肉彈
型的美。去掉十五磅才會更好看。目前嘛,衣服裡面的身體東突西突。顯然的,她不能靜下來
。她喜歡把身體動個不停,搖呀搖,震呀震的。她的眼睛有獸性的活力。她上上下下看我,在
我看來像是用手在摸我。她和我握手。話自嘴中傾巢而出:「我看這是好利唯一有過的一次正
確意見。我想我自己也應該參加來訓練訓練。最近兩年我自己增加了太多體重。我在發現自己
有高血壓之前不是這樣的。我現在時常有頭痛,又不時有心痛。醫生說我不可以運動。不過我
相信只要他把我高血壓控制,心臟病治好,准我運動,我一下就會瘦回來的。賴先生,我看你
身材保持極好。你根本不重。」
  她停下來,只夠讓他先生介紹一個叫卡伯納的男士給我。卡伯納是個四十幾歲天性快活的
大胖子。他生成了一對含淚的魚眼,厚厚的手,喜歡拍別人的背。他穿了一身裁剪極好的衣服
,像個見人說人活,見鬼說鬼話的推銷員。使大家發笑是他的座右銘。他有三重下巴,他笑的
時候,三重下巴都會發抖,都會喜氣洋洋。兩側面頰上的肥油,在他微笑時會向上拉,把眼睛
變成窄窄的一條縫。但是假如你仔細看他窄縫裡的眼睛,知道他眼睛並未改變。眼睛還是水汪
汪,睿智的,有觀察力的。薄太太讚許地向他看看。他對她很殷勤的。
  我在想,薄太太和卡先生在某一件事上一定是有關連的。他們倆有很多共同的地方––他
們喜歡生活中美好的東西。他們為自己喜歡而生活。
  薄太太好像始終沒有把我放鬆。她說。「你看來半磅肥油也沒有。你個子小,但身體一定
非常好。」
  「我盡量保持體態而已。」
  卡伯納說:「好利,看來我會做你們健身房的第一個顧客。我最近量了一下體重,自己都
不相信會那麼重。」
  薄太太說:「伯納,你還好,運動一下就可以復原了。是的,我也要運動。血壓一控制住
我就去運動。瘦一點,又能像賴先生那樣結實,會有多好––不過我看起來,你做職業的摔角
手會太輕了一點吧?」
  「教練。」我糾正她說。
  「我知道,想來你一定是頂尖的好手。好利說你和一個日本職業柔道高手對決,你把他像
五毛錢一樣摔出去。」
  薄好利鎮靜地看著我。
  「我要自己說就不夠謙虛了。」我說。
  她尖聲地笑。肩膊,橫隔膜,跟了她笑聲顫抖。「喔,難得,難得。年輕人能謙虛真是難
得。小洛會同樣的這樣說的。小洛也謙虛。薄先生有沒有和你提起過小洛。」
  「你兒子?」我問。
  「是的,他是個非常好的孩子。我以他為榮。他從基層幹起,是憑自己能力,勤健工作。
他現在成了一個公司的總經理。」
  我說:「真是了不起!」
  薄好利用眼光自酒杯上緣瞪了我一眼。
  卡伯納說:「我倒不願意說小洛是一個做生意的天才,但是我個人從來沒有見到過一個年
輕人,能那麼快吸收新的技巧。」
  「幹得不錯,是嗎?」薄好利含糊地說。
  「不錯!」卡伯納大叫道:「老天!他是––」他看向薄好利,不再說下去,兩掌一攤好
像在說,喔,有什麼用。他吐出長長一口氣。
  「真高興有人讚美他。」薄好利說。聽得出一點真心也沒有。
  薄太太其實是聲音低而有引誘力的,但是當她興奮的時候,她的聲音會高一個音階,衝出
她嘴,有如機關槍開火。「我認為這是太了不起的一件事了,更何況他謙虛得要命。他向來從
不談他的工作。他感覺好利對他的工作沒多大興趣。我打賭你不知道他們最近一次的罷工,好
利,你也不知道小洛他––」
  「我自己辦公室裡工作也忙不完。」好利打斷她話說。
  「但是,你實在應該和小洛多相處一下。你知道,做了沒收農場投資公司總經理的小洛,
到底有不少機會學習怎樣去做生意。其中很多經驗一定會對你有用的。好利。」
  「是的,親愛的。不過,每次我回家,都累得不想再談生意了。」
  她歎口氣,「喔!你們這些生意人。小洛就和你一個德性。你們一句話也不肯隨便出口。」
  「他現在在哪裡?」我問。
  「和他的銷售部經理蘇派克一起在彈子房裡。」
  我又向薄太太家常敷衍地說了些話,她握住我的手,一時也沒放下來。好不容易脫手下來
,薄好利帶我走下一條長走道,下了一道梯子,來到另一條走道。我看到一側是一間娛樂室有
一張乒乓桌,另一側,也有一個房間,傳出撞球相撞聲,和低低的對話聲。
  薄好利打開門。一個男人正準備要去出一球,他屁股靠在桌上,身體前傾。看到薄好利進
來,他說:「哈囉!一家之主來了。」
  這是丁洛白,丁洛白前額斜削,直鼻,眼睛像廉價的玻璃彈珠––水灰色,但蒙著一層肥
皂泡。盯著他眼睛仔細看,好像真會看出氣泡來。他臉上沒有真正的表情,我越看他越想起自
我滿足的小丑廣告。他穿了無尾長禮服,不太熱心地和我握手。
  蘇派克顯然有事在心,所以心不在焉。他認為我們進來的不是時候,所以含糊地說了一下
「高興見到你們」,也不準備握手。他兩隻眼睛生得很近,其他倒是不錯的,鬈髮,嘴唇很好
看。他比丁洛白年齡稍長一點。
  次日清晨的七點鐘,管家把我叫醒。我梳洗整齊下樓來到健身房。那是在彈子房後面,一
間很大的空房間。聞起味道就可以知道它從未被使用過。設備倒很好,有一個拳擊袋、單雙槓
、擲瓶、啞鈴、舉重器材,幾個帆布墊,在底下尚有一台拳擊場地。拳擊手套都掛在架子上。
我走過去看看,褪了色的價格標籤仍掛在變黃了的綠繩子上。
  我穿的是球鞋,網球短褲,和運動背心。薄好利進來的時候,是包在一件浴袍裡的。他把
浴袍脫下,裡面什麼也沒有。只有拳擊短褲。他樣子難看極了。
  「好吧!」他說:「新的開始。」向下他看看自己的西瓜肚子。「我看第一個目標是把肚
子變小。」他走到舉重器材前面,把部份重量自鐵桿上取下,然後喘呼呼地和剩下的重量拼命
。過了一下,他放下舉重器材,走過來問我,「你自己不運動?」
  「不。」我說。
  「我也不想。但是現在不做不行。」
  「你為什麼不試試坐著的時候坐直––從坐姿開始。」
  「我坐下的原因是要自己舒服。窩在椅子裡,才是我最舒服的坐姿。」
  「去吧,再做些運動。」我說。
  他看我一眼,像是要說些什麼,但是沒有。他又去舉重。不一會他走向磅秤,自己量一下
體重。
  他走向帆布墊,他問:「昨天那日本人示範給你的動作,你能做幾個給我看嗎?」
  我看他說:「不行。」
  他大笑,把浴袍穿上。於是我們坐下來,閒聊,聊到合適的時間,淋了個浴,穿好衣服,
準備用早餐。
  早餐後,薄好利去辦公室。十一點鐘左右,我見到雅泰。雅泰才起來早餐。她顯然已聽到
我是誰。「請進,我吃早餐時,你就陪陪我好了。」她說:「我正想找你談談。」
  看來是一個混熟的好機會。我走過去,扶住椅背,讓她就座。我自己坐在她對面。我陪她
喝了一杯又加奶又加糖的咖啡。而她自己喝的是黑咖啡,吃了三片脆餅乾,和抽紙煙。假如吃
這種早餐可以吃出這種身體來,世界上所有女人都願意照學了。
  「怎麼樣?」她說。
  我記起薄好利說我當如何自處,不要太勉強。「什麼事怎麼樣?」
  她大笑道:「你是新來的教練?」
  「是的。」
  「看起來根本不像個拳擊手。」
  我什麼也沒說。
  「我繼母告訴我,打拳不靠重量,而在乎速度。她說你快如閃電。總有一天我想看你表演
一下。」
  「我是在訓練你爸爸,你看他像個打拳的嗎?」
  她又看了我一下,「我懂了,你為什麼選柔道,一定是很有興趣。」
  「是的。」
  「他們說你非常好。要最好的日本人才能和你作對來比。」
  「倒也不見得。」
  「但是你經常和日本人比賽?」
  「有時。」
  「昨天爸爸有沒有見到你把一個日本人摔出去?」
  我說:「我們能不能不說我,換一點別的談談。」
  「有什麼好談的呢?」
  「你。」
  她搖搖頭。「清晨這個時候,談我絕不是有興趣的題目。」
  「你喜歡慢跑嗎?」
  「不喜歡。」
  「我喜歡。我現在要去來一次長而快的慢跑。」
  他爸爸給我的指示十分清楚。我要先和薄雅泰混熟,贏得她的信任,讓她以為我能處理任
何困難事件,轉而說出她自己有什麼困難。如此說來,我自然應該打蛇隨棍上,換言之、我應
該去慢跑。
  慢跑的第一階段,我除了確信她身材美妙,眼睛是棕色的,嘴唇一笑,眼睛也會笑之外,
其他什麼也沒有了解到。她有馬拉松的耐力,愛好新鮮空氣,輕視一切傳統。過了一下,我們
在樹下坐下。我什麼也沒說。她不斷地說,她恨追求財富的男人,她恨知道內情有目的的人。
她覺得婚姻沒什麼意思,她覺得自己父親是笨蛋,受了第二次婚姻的約束。她恨她繼母。她說
她繼母的兒子丁洛白是她繼母的珍寶,在她看來不過是活寶一個。
  我認為當天有這種成績,已經是不錯的了。我送她回家,趕去白莎在等著我的街角。她帶
我到橋田那裡去。橋田又教了我幾招怎麼抓,怎麼擒,叫我一再反覆演練。練習結束時,由於
前一天訓練,今天的長途慢跑,和認真的訓練,我好像和一隻猩猩打了十回合大戰一樣。
  我告訴白莎,薄先生是個明眼人,我們實在沒有繼續向日本人學習柔道的必要。白莎說學
費已經先付了。我無論如何要學,除非我說得出特別理由。我警告她,每天她來接送我會引起
別人疑心的。我又告訴她既然薄先生是說好付計程車費的,我應該乘計程車來回。她告訴我,
公司營業情況由她來決定,她送我回薄家,正好趕上晚餐。
  晚餐非常的不舒服。食物倒是不壞。侍候太多了一點。我必須像擦槍的通條一樣直直的坐
在那裡,假裝對薄太太在說的一大堆事情感到興趣。丁洛白裝成是個筋疲力倦的生意人。薄好
利把吃的東西翻來翻去,心裡有事,自己不知道在吃什麼。
  薄雅泰預定十點鐘要出去參加一個舞會。飯後她坐出去坐在一個圍了玻璃的太陽浴走道上
,準備閒聊一個小時。
  天上有半月,空氣是溫和柔適的,她心中有困難待決。她沒有說出來這是為什麼,我看得
出她希望有人陪著。
  我不想講話。我把椅子調整到舒服的位置,只是坐在那裡。我看到有一次她把雙手握緊拳
頭,全身緊張又神經質。我把手伸出去。摸到她的手,給她輕輕一捏。我對她說:「一切慢慢
來。」當她輕鬆下來,我把手就拿開。
  她很快望向我,好像男人肯自動放開已經握住她的手,是不太常見的事。
  我什麼話也沒說。
  快到十點,她上樓換衣服。那時我已知道她喜歡網球,喜歡騎馬,不喜歡羽毛球。她喜歡
游泳。假如不是為了她老頭子,她會把這幢大房子夷為平地。她認為她繼母對她父親的工作不
利。她認為有人該把她現在那弟弟送去印第安。我也不說對,也不說不對,什麼也不說。
  第二天早上,薄好利在想舉重時,發現他的肌肉疼痛。他說這種事急也是無用的。他把浴
袍穿上走過來和我一起坐在帆布墊上抽起雪茄來。他想知道我查到些什麼了。
  我告訴他沒有。他說:「你不錯,雅泰喜歡你了。」
  我們一起用早餐。十一點鐘雅泰出來。薄太太佳樂總是在床上用早餐的。
  下午,我還是陪她去慢跑。雅泰又告訴我一些她繼母的事。薄太太有高血壓症,醫生說她
不可以興奮。醫生站她一邊,哄她,拍他。她認為父親應該把卡伯納攆出房子去。她說她不知
道我怎麼會讓她開那麼多口。看樣子我很了解別人,也像她那麼關心爸爸,關心到她想哭了。
  她警告我,假如薄太太有什麼要求,不論怎樣不合理,我應該敷衍她,否則她又要叫她醫
生來檢查,發現她血壓高一點了,而把一切歸罪於我,我只好滾蛋了、我認為她並不喜歡我滾
蛋。
  我良心上很不好過。
  兩點鐘,柯白莎又在等我接我。日本人把我東摔西摔。完工時,我像一件襯衣被拋在洗衣
機裡,上援下揉,拿出來隨便往身架上一掛一樣。
  我溜回去晚餐。一切如昨晚一樣,只是雅泰像是哭過了。她很少和我說話。晚餐後人無所
事事,只是不回寢室,怕她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雅泰一點也不隱藏她對卡伯納的想法。她說,他原則上是在替她繼母做一件生意。她根本
不知道這是件什麼生意––也根本沒有一個人知道這是件什麼生意。雅泰說他們兩人都恨她。
她認為她繼母在怕一位卡伯納認識的女人,有一次她走進圖書館,正好她繼母在說:「沒關係
,隨便你怎麼辦好了。我對這些三心兩意浪費時間已經煩透。你可以想到假如我和她易地相處
,她會不會像我對她那麼好。我要你去––」卡伯納拼命咳嗽暗示她進來了。薄太太抬頭望,
中途停止說話,趕快說些別的掩飾一下。
  告訴了我這些,雅泰靜默了一下,她有感地說事實上她不該告訴我這些事。但是由於不知
道的理由,她就是對我有信心,她相信我對她父親一定是忠心的,她又說假如我要和她爸爸做
什麼生意的話,一定要防著點她繼母、洛白和卡伯納。於是她又說起寇醫生。寇醫生是時髦的
家庭路線醫生。每一次她繼母因為吃多了不舒服,他都會如同小兒麻痹流行一樣緊張,和病人
如同身受。她只告訴我這一些,就不再說話了。
  我說:「說下去。」
  「說什麼?」她問。
  「說完它呀!」
  「說完什麼?」
  「所有我應該知道的。」
  「我說得太多了。」
  「還不夠。」我說。
  「你什麼意思。」
  「我是要和你爸爸做生意,他要投資我一大堆錢。我要希望他的投資有很好的利潤,我將
來一定要和薄太太相處,我要知道該怎麼辦。」
  她匆匆地說:「你別去逗她,根本不要去理她。你記住,千萬千萬別––」
  「別如何?」我問。
  「千萬別對她投任何信任票。」她說:「假如她也想要你教她運動,千萬別單獨和她一起
在健身房。」
  我犯錯,大大地笑道:「你以為她會––」
  她轉向我,生氣萬分。「我告訴你,」她說:「我知道她。她是一個貪得無厭,野獸般狡
猾的人。她無法自制。血壓高也因為貪吃和放縱引起。自從爸爸娶她後,她體重加多了二十磅
。」
  「你爸爸,」我說:「可絕不是傻瓜。」
  「當然他不是,但是她已經擺出了一個方法,沒有人能打垮她了。每當她要什麼東西,而
有人阻止她時,她強調地自己激動得不得了。然後她打電話找寇醫生。寇醫生總是緊急趕來,
好像性命交關似的。然後他自己在這家裡輕手輕腳用腳尖走路,直到他的概念傳給每一個人為
止。然後他要找出來這次罪魁禍首是什麼人,再用專業的味道說薄太太激動時其實不是她自己
,她絕不能再受刺激了,假如他能使她有幾個月的安靜,她高血壓會好的,然後可以開始運動
,減肥,又回到她自己。但是如果她和別人一爭辯,所有醫生的工作都會付諸流水,要重新開
始。」
  我大笑道:「一定屢試屢靈。」
  由於我大笑,她又生我氣。「當然萬試萬靈。」她說:「打不垮她的。寇大夫說,她是對
是錯都沒關係。我們都不該和一個病人去爭。所以我們都要依她。於是她更自私,更被寵壞。
脾氣更不易控制。更––」
  「那卡伯納如何?」我問:「他依她嗎?」
  「卡伯納,」她嗤之以鼻地說。「卡伯納他做屁個生意,他是專挑爸爸不在時來的。他也
許說生意騙得過爸爸,但是休想騙我。我––恨他。」
  我表示,她爸爸一定知道怎樣應付這種局面。
  「不見得,」雅泰說:「沒有人逃得過。一開始她就把他縛住了。現在這一套已經萬試萬
靈了,她不順心,寇醫生就趕來拿根橡皮筋紮她脈膊量血壓––你也許沒看清,她是在做一切
的準備,要在離婚的時候可以提出精神虐待來。她會說爸爸非常殘忍,不給她休養,不和寇醫
生合作使她能早日復健。當然醫生是她的,肯為她作證。目前爸爸能做的盡量的合作,等候機
會自然的來到。這意思她終會有不小心––唐諾,到底是你在叫我講,還是我自己發神經在講
個不停。」
  我感到自己的不好意思更甚了。
  此後,她沒再多說什麼。有人打電話找她,她在電話上不太喜歡和對方講話,我自她的表
情上可以看得出。掛上電話後,她用電話取消一個約會。
  我自己一個人出去,坐到日光浴走道去。心裡非常不好受。
  過了一下,她走出來,自上向下望向我。雖然暗得根本看不到她的表情,我突然感到她在
鄙視我。「原來如此!」她說:「是嗎?」
  「什麼?」我問。
  她說:「別以為我什麼也不懂––你,體能教練––你想不到我會去查每天下午來接你那
輛車子的牌照號碼吧。查查就知道車主是什麼人––柯氏,是私家偵探社。大概你真正的姓是
柯吧?」
  「不是的,賴唐諾確是我的真名。」
  「算了。下次我爸爸假如想請一個私家偵探,要假裝是教練,至少應該請一個有點像的。
」她像一陣風一樣捲了出去。
  在地下室裡有一個電話分機,我走下去打電話給柯白莎。「這下好了吧,」我說:「給你
弄砸了。」
  「什麼意思給我弄砸了?」
  「她想看看什麼人每天下午接送我,她在街角等,看到你車號,查了一下––那是用公司
名義申請的。」
  我聽到白莎吞口水的聲音。
  我說:「為了些計程車的蠅頭小利,你犧牲了一百元一天的進帳。」
  「這樣,好人。」白莎說:「你一定要想一個辦法,我知道你有辦法的。你肯的話,你一
定有辦法。白莎要你來工作,就是為的這個,養兵千日呀!你要為她著想。」
  我說:「不可能了,談也別談了。」
  「唐諾,你一定要,我們這筆錢損失不起呀。」
  「你已經損失。」
  「你還有辦法可想嗎?」
  我說:「我不知道。你把車開出來,在一向等我的地方等我。」
作者: edvx    時間: 2010-7-16 18:01:41

【第四章】

  雅泰在九點四十五分時出門。看門的替她把車庫門開好,我一陣風似地跑到街上。運動中
這一門我是專長,跑得比誰都快。
  柯白莎在車上等著。我爬進她前座,同時說道:「把引擎點著,等一輛十二個汽缸的車子
經過我們後,你熄燈,盡全力追蹤。」
  「由你來駕車好了,唐諾。」
  「沒時間了,快點!」
  她點著引擎,自路側滑出。薄雅泰的車子像閃電似的通過我們車子。我對白莎說:「跟上
去,快點。」我伸手過去把車燈關了。
  白莎伸手過去,想再把燈打開,我一下把她的手推開。白莎戰戰兢兢有點把握不住,我伸
一隻手過去幫她扶住方向盤,我們快速跟進。過不多久,薄雅泰在一個十字路口,碰到紅燈,
使我們有機會縮小差距,我走車尾過去,和白莎交換了一個位置。
  燈光變綠時,雅泰像尾巴著火一樣衝出去。公司車在我駕駛下,搖擺地經過十字路口,漸
漸加速。有人好心地在叫我忘了開燈,但是我理也不理他,還是熄了燈在開,希望能進入車子
多一點的地方。過不多久路上車子漸多,我打開車頭燈,讓自己車子保持在她車後略靠右的地
方。
  白莎充滿了歉意。「我應該聽你話的,好人。你總是對的。喔,為什麼你不堅持要我聽你
的呢?」
  我忙於開車,所以沒有時間去回她的話。
  白莎繼續在說話。她說:「唐諾,看來我總是沒有辦法讓你了解我。歷年來,我一個人過
日子。一分一毛我要算一算。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每天只許自己吃一角五分錢。最近我收入多
了一點,困難的地方變成了怎樣能再去花錢。我每月允許我自己用到一百元,怎麼也用不了。
到了月底至少還有七、八十元花不完。你只要一旦像我一樣受過沒錢時的苦,你不會忘記的。」
  「我也破過產的。」
  「我知道,好人,但是你年輕,你有頭腦。白莎腦筋不夠用。不像你那種管用法。白莎只
能弄一錢算一錢。你有彈性,我從來沒有。有人給你壓力,你就彎起來,但壓力一旦取消,你
立即反彈起來。我不會,我在有壓力時硬頂回去,即使贏了,贏得辛苦而且沒有餘力進攻了。
我不會彎,我會斷了。」
  我說:「好了,說過就算了。」
  「她要去哪裡?」白莎問。
  「不知道。」
  「去幹什麼?」
  「我也不知道。我們自己把自己一百元一天的差事幹砸了。現在我看是沒辦法了。」
  「唐諾,你沒有使我失望過,你每次總有辦法使我們度過困難的。」
  「閉嘴,」我說:「我現在正在想辦法,在做呀!」
  在車陣中跟蹤她,真是一件困難大事。她開車很輕鬆,只要踩油門,馬力足的車子毫不費
力向前闖,見空就鑽。我則把車放在二檔,不斷向前衝一陣,改踩煞車,弄得車子抖抖的,破
公司車總算尚能維持不落後太多。
  她駛進了一個停車場,我不敢進去,路旁唯一有空位的是在一個消防栓之前,我說:「好
了,白莎,我就停在消防栓邊,萬一吃了罰單,你可以記在薄先生帳上。停好車你向前去守第
七街,我向後去守第八街,守在街口。她出來時,不是左轉一定右轉,不向你,就向我。萬一
向我,你不要跟過來。萬一向你,我也不會過來支援。空出來的一個人就回來把車移走。」
  白莎像隻小羊一樣溫順,「好的,好人。」她說。
  白莎進出車子都非常困難。她一定得側身擠出去。我沒等她,也更沒時間來侍候她。我走
出車子,向八街走去。
  白莎才走離車子二十步左右,薄雅泰就自停車場走了出來。她向我這邊走來。我縮向一個
門邊等她通過。
  她的確在怕有人會跟蹤,一路走就一路向後看。等她到了街角,她已經確定這一會沒有人
在跟她。我在這時跟了上去。街中有一個三流旅社。她走了進去。我在她離開門廳前不敢進入
,等了一下,我進去,直接走向大廳的香煙攤。電梯門的上面有一個指針,指針停在四字上。
  香煙攤上的女孩是金髮下垂的大波浪頭髮。不知怎樣使我突然想到劊子手使用的吊人索,
假如我們散開一股,把它梳一下,就一樣顏色,一樣波浪,一樣下垂。她有淺淺眉毛,大而明
亮的藍眼,她拼命做出十九世紀初葉無辜處女的味道,嘴巴皺噘著,眉毛抬起,睫毛又長又彎
。有點像從廚房溜進客廳的小貓。
  我說:「小姐,我是一個旅行推銷員。我有一批貨可以推銷給亞特娛樂公司,但是我缺乏
內線。在這旅社裡,有一個賭徒,他可以提供我所缺乏的。可惜我不知道他名字。」
  她的聲音,又沙又冷,有如競選議員當選後的味道。她說:「你以為我是什麼人?」
  我自口袋拿出白莎的十元開支費用,我說:「是一個什麼都知道的女人。」
  她嫻靜地把目光下垂,塗了蔻丹的手指自櫃台上慢慢伸過來想拿那十元鈔票。我拉回一點
說:「當然,答案一定要是可靠的。」
  她把頭湊向我。她說:「高同是你要的人。」
  「他住在哪?」我問。
  「也在這旅社裡。」
  「當然,這我知道,幾號房?」
  「七二零。」
  「你再說說看。」
  她噘嘴,把眼皮垂下來。她的下巴和鼻子向上抬起。
  我說:「好吧,假如你一定如此說。」我把十元對折折起,開始要放回自己口袋。她看一
眼電梯,又湊過來,低聲說:「金見田,四一九,但是千萬別說是我說的,也千萬別撞進去見
他。他的小美人才上去。」
  我把十元推向她,櫃臺職員正在觀察我,所以我故意東看西看,看向雪茄。「那職員怎麼
回事?」我問。
  「嫉妒。」她微笑著說。
  我用戴了手套的手指點向櫃臺說:「好吧,來兩支這種牌子的。」我拿了雪茄,走向那職
員。「玩牌玩久了,想睡上兩個小時再回去玩。有房間嗎,不要太高,四樓最好。」
  「四七一。」他說。
  「在哪裡的?」
  「角上。」
  「有別的嗎?」
  「四二零。」
  我說:「老兄,別笑我,打牌的人都迷信,我喜歡單數。四二零不錯,只是我不喜歡雙數
。四一七,四一九,或四二一如何?」
  「我給你四二一。」
  「多少錢?」
  「三元。」
  「有浴廁?」
  「當然。」
  我自口袋拿出三元自櫃臺上交過去。他把手按桌上的鈴,說:「僕役。」
  僕役自電梯裡走出來。職員交給他一支鑰匙,但對我說:「先生,你得先登記,尊姓是–
–?」
  「王,」我說:「王台生,你登記好了,我要去睡了。」
  僕役見我沒有行李,用他的死魚眼盯著我。我拋給他兩角五分輔幣一枚。「對客人要有笑
臉,年輕人。」
  他把牙齒露出來,望向我。我問他:「你要值一夜班?」
  「不,十一點下班。」
  「電梯怎麼辦?」
  「十一點後,讓它全自動。」
  我說:「你聽著,我賭了一夜,一天,累了,不要讓人來打擾我。」
  「把『請勿打擾』的牌子掛在門外,沒有人會來打擾你的。」
  「這裡有賭徒住裡面嗎?」我問。
  「沒有。」他說:「不過你也給我聽著,假如你以為你能在這裡––」
  「我不會的。」我說。
  他怕我又改變主意,所以借故留在房裡,替我把「請勿打擾」牌子掛到門外把手上,又把
窗簾拉下,把床頭燈打開。
  我把他打發掉,把房門用門閂閂好。走向和四一九相通的便門,我單膝跪下,手套留在手
上,開始工作。
  旅社兩個臥室之間的門上,要鑽一個洞,最合宜的地方莫過於門板嵌花下線、如此站著的
人不會看到。一把懷刀,角尖的一頭就可以完成這一項工作。
  我自己都覺得這是件卑鄙的工作。但是人是鐵,飯是鋼,人能和麵包對抗嗎?替柯白莎工
作,更是不得不加油。我輕輕挖好洞,把眼睛湊上去。
  雅泰坐在一張長沙發上,在哭。一個男人坐在一張椅子上,在抽煙。她的眼淚,對他顯然
毫無影響。我只看到他下半身,自腳到他臀部。偶爾,當他的手把香煙自嘴中取下,放在椅子
把手上,我也可以看到他的手。
  過了一下,雅泰停住了哭泣,我看到她嘴唇在動,但是聽不到她在說什麼。她倒不十分生
氣,看樣子也不是氣瘋了,只是被征服了。
  兩個人談了一下,男人握住香煙的手移動了一下。過了一會兒,他另一隻手,拿了一張信
封,也出現在視線之內。他把信封遞向雅泰。她自長沙發傾身向前,接過信封,根本不去看裡
面有什麼,立即把信封夾在腋下。她似乎是匆匆有事,她打開皮包,拿出一張長方形顏色的紙
,交過去給他。他把這一張紙拋入右側上衣口袋。
  雅泰匆匆起立。我看到她嘴唇似乎在說:「再見。」她就走離了我的視線。
  男的像在催她離開,站起來,就在此時他臉部進入我的視線,我看他一眼,他走過房間,
我聽到房門被打開又被關上。門是正對電梯的,我聽到電梯梯箱搖擺地上來,開門,關門聲,
電梯搖動向下,男人自門旁走回來,順手把房間關上了。
  我自地上站起,用手掌揮一揮褲子上可能有的灰塵。就在這時,我注意到這兩個房間交通
門的門閂。本來門閂在閂上後,推門閂的手把不是向上就是向下可以卡住的。這個門閂的手把
是水平的,而且拉開著的。我輕輕不出聲地轉動門把手,門把手轉到底,我輕輕地一手握緊把
手,另一隻手輕推那扇門。
  門被打開了半條縫。
  原來門是一直兩面沒有閂住的。真不可解,一時衝動,我想推門走進四一九去。立即我又
覺得不妥;我把門關上,把把手慢慢放手不使出聲,我又輕輕地把門閂在我一側閂上。
  我說過這是個三流旅社,地毯已發光和變薄,花邊紗窗簾也很髒,洗成暗黑。床罩撕破過
,又縫起來的。兩房之間相連的門也是一扇單薄的傢伙。我站著看那扇門,突然我看到門把手
在轉動。有人在想推門過來,他只試了一次,就停手了。
  我走出房間去,在身後把房門關上,把房門鑰匙塞在口袋裡,走到四一九房間前面,敲他
的門。
  我聽到一張椅子移動聲音,在地上的腳步聲,然後,一個男人的聲音問。「什麼?」
  我說:「姓賴。」
  「我不認識你。」
  「老大有話轉告。」
  他把門打開,看向我。
  他是個大個子,神氣地向前走,他自信夠大,夠強,沒有人會欺負他。他的眉毛太濃,在
鼻根部蹩到一起去了。他的眼是紅棕色,深到近黑色了。我必須把我的頭盡量後仰,才能抬頭
看他。
  「你他媽是什麼人呀?」他問。
  「我過去之後會告訴你的。」
  他把門大大打開。我放膽走進去,他把門在我身後關上,把門閂閂上。他說:「坐下來,
」他自己走過去,坐在剛才薄雅泰在他房裡時,坐過的椅子裡,把腿抬到另外一張椅子上,點
上一支煙,他又說:「你說你叫什麼名字來著。」
  「賴唐諾。」
  「名字不怎麼的,沒聽過。」
  我說:「沒錯,你不可能聽過我。」
  「不過我絕不會忘記別人面孔的,你說你有消息轉告?」
  「是的。」
  「從老大那裡來?」
  「是的。」
  「你說老大,是什麼人?」
  我說:「警察局局長。」
  我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正在用火柴點煙,他拿火柴的手連抖一下也沒有,他安定地把煙點著
,深吸一口煙。然後用他紅棕色的眼珠看向我。
  「說下去。」
  我說:「這訊息和你的私人健康有關。」
  「我健康沒問題,而且會保持沒問題。渾蛋訊息說些什麼?」
  我說:「千萬別去兌現那張支票。」
  「什麼支票?」
  「你才拿到的那張支票。」
  他把他的腿自椅子上拿下來。「嘿,你的膽子不小。」
  我說:「老兄,你經由亞特娛樂公司已經兌現了二萬元了。二萬元不是小數目了。你右面
上衣口袋裡又才進帳了一張支票。你把支票給我,我就走。」
  他瞪著眼看我,好像我是水箱裡一條罕見的熱帶魚。「你倒真提起我興趣來了,你到底是
什麼人?」
  我說:「我已經告訴你我是什麼人,也告訴你我要幹什麼,現在看你要怎麼樣辦了。」
  「十秒鐘之後,」他說:「我馬上要把你從這裡拋出去,拋到你會從地上彈起來。」他自
椅中站起來,把門閂打開,把門打開到底,用大拇指一指,他說:「滾吧!」
  我站起來,我在選一個合宜位置,準備他來攻擊時我可以轉身,給他一個過肩摔。
  他走向我;很隨便,無所謂的樣子。
  我等候他出右手來攻擊我。
  想像中和橋田一起演練的那一招並沒有出現。他的一招來自側面。但是抓住的是我的外套
領子。他的另一隻手抓住我褲子後口袋。我想要支撐自己,但是好像在推一輛火車頭,我被摔
出去通過門框的時候,門框倏忽地經過我身旁。我雙手向前,才不致讓我的頭撞到走道對面的
牆上,我一把抓住了電梯邊上把寄出信件直送樓下的鋼管。他把我抓住鋼管的手分開,把我一
腳踢倒在電梯前空地上。
  我現在懂得足球員罰十二碼時,皮球有什麼感覺。球員撞過來,一半質量和速度的平方乘
積變為動能,動能自一腳傳到了球了。球的感覺就成了我的感覺。
  我聽到他走回去,把門關上又閂上。我搖搖曳曳走向走道,轉一個彎,想找個樓梯下去,
發現走錯了方向。我就走回來。
  離開轉彎處尚有二十尺,我聽到砰!砰!砰!三下槍聲。二秒鐘後我聽到走道上跑步的腳
步聲,向相反方向走去。
  我跑步又向右轉。四一九號房是開著的。長方形燈光亮影自房裡照出。我習慣的看了一下
手錶––十一點十六分。電梯僕役一定已下班了。電梯現在是全自動的。
  我按下電梯的紐,聽到電梯起動,我踮起足尖來到四一九房。
  金見田的屍體,在進浴室的門口縮成一團。他的頭曲在兩個肩膀中,他的上肢扭成一個怪
異的角度。一隻膝蓋在浴室裡,左上肢壓在通四二一房間的門上。
  我把手指升向他右側上裝下口袋,摸到一張折疊了的長方形紙。我都沒時間來看這是什麼
。我把它抽出來,放進自己口袋。我轉身跑向走道,電燈開關就在門旁,我把燈順手關上,人
在走道,我稍停一下,上下地看走道。全走道唯一看得到的有一個女人,大概五十五歲或六十
歲,頭髮燙過向上梳,把自己包在一件紅晨袍裡,站在一個走道末端開著的一個房門口。
  「你有沒有聽到像是槍聲?」我問她。
  「就是呀。」她說。
  我指向四二一說:「我看是––四二一出來的。我去看看。」
  她仍站在門口。我走過電梯口。我叫道:「他有請勿打擾牌子在門外。我最好下去通知櫃
臺。」
  電梯開了門尚未離開四樓。我過去來到二樓,在二樓等著。
  差不多等了一分鐘電梯指針才指示它到了一樓。但是它立即又起動向上了。指針指示它到
了四樓。我自樓梯走下去來到大廳。職員不在櫃台後面。雪茄香煙攤的金髮女郎在看一本電影
雜誌。她下巴有節律地動著在嚼口香糖。她向上一看,又看回她的雜誌。
  走到街上、我把那張長方形的紙拿出來看。這是一張憑票即付一萬元的支票。發票人薄雅
泰。我把支票放進口袋,走向白莎停車的地方。車子已經不在了。我在那裡站了一下,還是見
不到白莎的蹤跡。我步行走過三條街,才找了輛計程車,告訴駕駛我去車站。在車站裡我把旅
社鑰匙拋入郵筒,另叫了一輛計程車,來到離薄家三條街外的一個大旅社,我把車費付了。我
等車子走了,自己步行去薄家。
  管家還沒睡,當然薄好利給過我一支鑰匙,但是他還是開門讓我進去了。我問:「薄小姐
回來了嗎?」
  「是的先生,她十分鐘之前回來了。」
  「告訴她,我在日光浴走廊等她。」我說:「是重要事。」
  他看了我一下,眨了兩下眼,他說:「是的,先生。」
  我走出去,來到日光浴走廊坐下。雅泰大概在五分鐘之後下來。她走進來的時候下巴高高
向上翹著。「你還有什麼話可以說。」她說:「也不必解釋了。」
  「請坐下。」我說。
  她猶豫了一下,坐了下來。
  我說:「我要告訴你一些事,我要你記下來。今晚睡覺時想一想,明天更不可以忘記。你
因為十分累又精神緊張。你推掉了一個約會。你決定去看場電影,但是看不下去,於是你就回
家。你什麼地方也沒有去過。你懂了嗎?」
  她說:「我下來這裡,是要一勞永逸地告訴你,我討厭別人對我偷偷摸摸探討我的隱私。
我想一定是我繼母聘你來看我我在想些什麼––現在她知道了。其實我真的可以親自當了她的
面告訴她的,無所謂的。至於你,你叫我看你不起,你根本––」
  我說:「不要空想了。我是一個偵探,但是我是被雇來保護你的。」
  「保護我?」
  「是的。」
  「我不需要任何保護。」
  「那是你在想。你要記住我告訴過你的話,你今天太累,你精神太緊張了,你推掉了一個
約會,你去看電影但是看不下。你回到家裡來。其他,你什麼地方也沒有去。」
  她瞪視著我。
  我把那張拿回來的支票自口袋中拿出來。「我想你不會在乎毀去這樣一張小數目的票子吧
。」
  她坐著看向支票,兩眼盯著支票,臉變得蒼白不堪。
  我自口袋中拿出火柴。擦亮了點著支票的一角。我拿著直到火焰燒了支票燒上來快燒到手
,才把著火的一角拋到煙灰缸去。等支票燒完了,我用手指把紙灰磨成粉。
  「晚安了。」我說,我走向樓梯。
  她什麼都不說,等我到了門口。「唐諾!」她大叫。
  我什麼也不說,只是把門自身後帶上,上樓,上床。我不要她知道那傢伙被謀殺了,我寧
可她自新聞上得知,或警察來告訴她,萬一旅社裡有人認識她,警方會找上門來和她對質,到
時她的驚奇表情會真實一些。除非她早就知道了?
  我輾轉反側,久久不能入眠。
作者: edvx    時間: 2010-7-16 18:01:45

【第五章】

  清晨三點,警笛聲傳來。很遠的時候,我就聽到了。我起床,把衣服穿上,因為,真要有
事發生時,我不喜歡措手不及,毫無準備。但是,我也立即想起在這件事件中我自己的立場,
我又脫了衣服,回到床上去。
  但是來的警察要找的不是薄雅泰,他們大聲敲門把薄先生叫了起來。他們要和丁洛白談話。
  我在睡褲外面穿上了一條長褲,我又套上一件上裝,在丁洛白下去到圖書室裡之後,立即
踮足來到樓梯頭。警察根本沒準備客套,也不想降低聲音。他們想知道到底他認不認識一位叫
金見田的男人。
  「怎麼啦,是的。」丁洛白說:「我們有一位推銷員,叫作金見田。」
  「他住在哪裡,你知道嗎?」
  「不知道。我們辦公室記錄裡有。怎麼啦?他幹了什麼了?」
  「他什麼也沒有幹。」警察說:「你最後在什麼時間見過他?」
  「我已經有三、四天沒見到他了。」
  「他負責些什麼事?」
  「他是個推銷股票的人。事實上他是個測候人,他看準哪一個人有希望買股票,用電話報
告進來。其他的人去銷給他。」
  「銷什麼股票?」
  「礦。」
  「什麼公司?」
  「沒收農場投資公司。仔細的情況,恐怕要勞你駕去問我們的法律顧問。」他說。在我聽
起來這是他背熟的一句搪塞話。「我們的法律顧問是韋來東律師。他事務所在翔實大樓。」
  「你又為什麼不肯自己回答這問題呢?」
  「因為這裡面牽連著不少法律問題,而我是其中職員之一,隨便發言可能會引起相當窘的
情況。」這顯然是受過訓練的一套說詞,而且說來非常友善。他說:「假如你能告訴我們想要
什麼,我可以給你們更多的幫助。但是律師叫我不要談公司的業務,因為我說任何話,都可能
是律師認為我不該說的。你知道,這一切都是專業細節––」
  「省了吧,」警察告訴他:「金見田被謀殺了。你有什麼話要說嗎?」
  「謀殺!」
  「是的。」
  「老天,是什麼人謀殺他?」
  「我們不知道。」
  「什麼時候被殺的?」
  「今天晚上七點左右。」
  小洛說:「把我嚇糊塗了。這個人我不是特別熟,他和我只有業務上的聯絡。蘇派克和我
才談到過他,算來可能正是他被殺的時候。」
  「誰是蘇派克?」
  「一位我的同事。」
  「你們倆在談他的時候,是在什麼地方?」
  「在我們辦公室裡。蘇派克和我兩個在閒聊,也談一些業務上的問題。」
  「好吧,這個死了的人有什麼冤家沒有。」
  「我實在對他知道得不多。」丁洛白說:「我的工作多半和設計和政策有關。人事是由卡
伯納處理的。」
  他們東問西問地混了一陣,都離開了。我看到薄雅秦也自臥房踮足外出。我把她推回去。
「沒你的事,」我說:「你回去睡覺。他們來看洛白。」
  「幹什麼?」
  「好像金見田是替小洛工作的。」
  「但是他們為什麼要為這件事見小洛呢?」
  我認為這時候把消息告訴她很合宜,我說:「有人殺掉了金見田。」
  她站在那裡瞪眼看我,什麼也不說,也沒有表情,幾乎不呼吸。她已經卸妝,我看到她嘴
唇變白。「你!」她說:「老天,唐諾,不會是你,你不會––」
  我搖搖頭。
  「一定是你,否則你怎麼會拿到––」
  「閉嘴!」我說。
  她向我走過來,像是在夢遊一樣。她的手指碰到我的手背,我感到她手是冰冷的。「你在
想他對我是怎樣的?」她問。
  「我什麼也沒有想。」
  「但是,你為什麼––為什麼––」
  我說:「聽著,你這個小呆瓜!我會盡量不使你的名字混進去,懂了嗎?這支票假如被發
現在他身上,你會怎麼樣?」
  我可以見到她在想這個問題。
  「回去睡覺。」我說:「不行,等一下。你下去,問一下發生什麼事了。問他們為什麼那
麼多聲音。他們會告訴你,他們現在相當興奮著。他們不會注意你表情、言行的。明天就不同
,他們會警覺一些的––有沒有人曉得你知道我是誰了?」
  「沒有。」
  「有人知道你出去是去看他?」
  「沒有。」
  「萬一有人問你這個問題,」我說:「你避而不答,顧左右而言他,但是千萬別說謊,知
道嗎?」
  「但是他們問我,我怎麼能不回答他們呢?」
  「不斷問他們問題,這是你避免回答問題最好的一個辦法。問你的兄弟,為什麼這樣晚他
們會來找他。你盡量問每一個人,每一件事,但要聰明點,不要自投羅網了。」
  她點點頭。
  我把她推向樓梯,「下去吧,別告訴任何人你見到過我,我要回床去睡。」
  我回到床上,但是睡不著。我聽到樓下人在熱烘烘地談話,聽到樓梯上的腳步聲,和走道
的低聲討論。有人自走道上走到我的房門口,停在門口,留神地聽裡面情況。我不知道外面是
什麼人。我沒有鎖門。房裡的光亮僅夠我看得到門,我等著門會不會被打開。
  沒有。過不多久,天亮了。我才感到困意。我想要睡一下。自從走道上回來,我的腳始終
是冷著的。現在腳底也溫暖了,一陣倦意,我就睡著了。
  管家敲門把我叫醒,起床替薄先生訓練體能的時間到了。
  在地下室的健身房裡,薄先生甚至連身上穿的羊毛浴袍也懶得脫下。「昨晚上熱鬧得很,
聽到嗎?」
  「什麼事熱鬧?」
  「有一個替小洛公司做事的人被殺死了。」
  「被人殺死?」
  「是的。」
  「撞車還是什麼?」
  「是『什麼』。」他說:「零點三八口徑轉輪槍,三槍斃命。」
  我一心一意看向他。「小洛一直在哪裡?」我問。
  他的眼睛轉向我,他沒回答這問題,相反地他問我:「你一直在哪裡?」
  「工作。」
  「什麼工作?」
  「我的責任工作。」
  他自他袍子裡拿出一支雪茄。把尾部咬掉,點著煙,開始抽吸。「有成績嗎?」他問。
  「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想像中呢?」
  「我想是有點收獲的。」
  「找到什麼人在勒索她了嗎?」
  「我都還不能確定她有沒有被勒索。」
  「她總不會把支票像彩紙一樣隨便亂拋拋掉吧。」
  「不會。」
  「我要你阻止它發生。」
  「這一點我可以辦成。」
  「你認為她不會再付出錢去了?」
  「我不知道。」
  「要你有點進步可真難呢。」他說:「記住,我出錢是要求有結果的。」
  我等候他自己打斷他的話題,然後我說:「我們的生意都是由柯白莎親自管制的。」
  他笑了。「我這樣說好了,唐諾,你是個小個子,但是我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像你這樣有膽
量的––我們上樓穿衣服吧。」
  他沒有再提起為什麼他要問我昨晚我在哪裡,也不再問我對他女兒工作的進度。我也不去
向他要解釋。我上樓淋浴,下樓用早餐。
  薄太太全身都不舒服。女僕們在她房裡跑進跑出。她的私人醫生來看過她了。薄先生解釋
她昨晚沒有睡好。丁洛白像是有人把他自洗衣機裡撈起來的。薄好利沒有太多改變。我站在他
的立場研究一下,發現這世界上能有錢,並且能保持有錢的人,一定是懂得欺騙人,伸手要錢
的人。
  早餐後,薄先生去他的辦公室,一如從未有事發生過一樣。丁洛白搭乘他的便車一起出去
。我等他們走後,叫了一輛計程車。我說要去翔實大樓。
  韋來東律師在二十九樓上有一個辦公室。一位女秘書想先知道我是誰,又是幹什麼的。我
只告訴她我有些錢,想付給韋大律師。這使我有了晉身之階。
  韋律師是位骨瘦如柴的傢伙,臉上只有骨頭。由於鼻子又窄又陡,所以他的眼鏡不斷會滑
下來。他骨架大,肉少。面頰凹下,更擴大了他嘴大的效果。他問:「請問尊姓?」
  「賴。」
  「你說你有些錢要給我?」
  「是的。」
  「在哪裡?」
  「我還沒有拿到。」
  兩條深溝出現在他前額上,更加深了他鼻子的長度。「什麼人準備給你呢?」
  「大凱子。」我說。
  秘書小姐把辦公室門留一條縫沒全關死。韋律師用他小得不太相稱的黑眼望向我。他站起
來,走過辦公室,小心地把房門關上,走回來,坐下來。「說說看。」
  我說:「我是個投資人。」
  「看起來不太像。」
  他咯咯地笑起來。我看到他牙齒又黃又長。他似乎很欣賞自己說的這句話。「你說下去,
」他說。
  「一個油礦。」我告訴他。
  「什麼樣性質的?」
  「有不少好的油井。」
  他點點頭。
  「這裡面我還沒有弄到控制權。」
  「你準備怎樣去弄到控制權。」
  「用我已經付了錢買到的股票。」
  他看著我道:「你知不知道,在目前情況下,沒有公司委員會同意,你不能隨便出賣股票
的?」
  我說:「你以為我為什麼多此一舉地來找你?」
  他又咯咯地笑出聲來,一面坐在辦公椅裡前搖後搖。「你是一個好玩的怪人,賴,你是怪
人。」
  「說我是妙人好了。」我建議。
  「你喜歡人家說你妙?」
  「不見得,其實我是很野的。」
  他傾身向前,把雙肘放在桌子上,把兩手的指尖––一對起來,又壓下去,壓得指關節一
個個啪啪地響。他動作自然,顯然他經常如此做。「你到底要幹什麼?」他問。
  我說:「我要打破戰爭時期臨時投資條例。不想請求公司委員會的同意,把我有的股票賣
掉。」
  「這是不可能的,這裡面一點法律漏洞都沒有。」
  我說:「你是沒收農場投資公司的律師?」
  他轉向我,好像他在用顯微鏡研究一件事。「說下去。」他說。
  「沒有了。」
  他把雙手分開,在桌子上用手指尖打鼓。「你有個做法底稿嗎?」
  「我要投資幾個好的推銷員進去。我要使大眾注意到這塊地有出油的機會。」
  「土地所有權不是你的?」
  「不是。」
  「即使我能打破戰時臨時投資條例,給你機會把股票賣了,我也沒有辦法不使你坐牢,因
為你偽稱代表這個公司,是欺詐罪。」
  「這一點我自己負責。」
  「怎麼個負責法?」
  「那是我的機密,我只要你幫我對付條例。使我需要錢的時候,付得出來。你只負責那一
點。」
  「你一定得有土地所有權才行。」
  「我會弄到一張採油的租約的。」
  他又咯咯地笑了。「算了。」他說:「我不代客處理這一類工作的。」
  「我知道。」
  「你什麼時候想開始工作呢?」
  「三十天之內。」
  他把假面具收起。眼睛冷冷透著貪婪。他說:「我的費用是一成。」
  我想了一下。我說:「百分之七點五。」
  「幹不幹在你,百分之十。」
  「好吧。」
  「你名字叫什麼?」
  「唐諾。」
  他按了一下桌旁的電鈴。秘書進來。她手中有一本速記本。他說:「沙小姐,寫一封信,
給賴唐諾先生。親愛的先生:承向本律師陳請,先生準備重組一家已於加州喪失其營業執照的
公司。因此,本人須要有更詳細的資料,例如公司名稱及先生準備重組的目的,以便憑辦。本
律師辦理上項任務收費五十元,另加一切必需之開支費用。––就如此,沙小姐。」
  她什麼也沒說,站起來就走出去。
  當房門關上後,他說:「我想你是知道我要怎樣做法的。」
  「準備用與沒收農場投資公司相同的方法,是嗎?」
  「我不喜歡在客戶前面討論別的客戶的事。」
  「好吧,你喜歡討論什麼?」
  韋來東律師說:「一切危險由你個人負擔,我會寫公函給你,記清楚我們所談到的一切會
話。我要把信交給你簽收。我這裡有一張名單,都是列的過去一大批公司,沒有付加州稅金被
吊銷了經營權。我會一個一個小心查封。當然你所需要的一家是沒有什麼營業實績的,債務不
多的,法律責任不大的,同時要全部––或至少絕大部份股票已經上市賣出去了的。」
  「這又是為什麼呢?」我問。
  「你不知道嗎?」他說:「政府的條例就是防止未經公司的同意把資金股票全部出售了。
股票一經出售,就變了私人財產,有如私人所有的任何東西一樣。」
  「又如何?」我問。
  他說:「加州的稅務機關只管稅金,一個公司只要不付稅金,就失去了他們在本州的經營
權,他們就不能再做生意。不過這一切只要把欠的稅金和罰款補足交付,就可以復權重新開張
。」
  「就有漏洞?」我說。
  他笑了,老狐狸式的好笑。「你得知道。」他說:「這些公司只是前任公司的一個死殼。
我們付牌照費、以前的欠稅,重組這個公司。我們把以前賣出去的股票買回來––通常只要付
一分錢一股––當然,只有極少數的這一類死公司合乎我們的要求。我對這種公司的調查最清
楚了。只有我知道哪一個過去公司合乎這條件,沒有別人會知道。」
  「然而,在信裡,你為什麼要由我來告訴你我要哪一個公司呢?」
  「把我自己置身事外呀。」他說:「我要你寫一封信給我,告訴我,你選中的公司的名字
。我只是做你的律師,照你指示來辦事––知道了嗎,賴先生。我反正始終是乾乾淨淨的。」
  「你什麼時候給我這公司的名字?」
  「你給我一千元定金後我就告訴你。」
  「你準備給我的信上說五十元。」
  他自眼鏡後向我笑笑。「信是如此說的,是嗎?––那樣說好一點。我給你的收據也會是
五十元。不過你要付我的是一千元。」
  「之後呢?」
  「之後,是你受益的百分之十。」
  「這樣你不是也沒保障了嗎?」
  「別替我擔心。」他說:「我會保護得好好的。」
  女秘書帶了打好字的信進來。他用右手指尖把眼鏡自鼻梁上推上一點,他貪婪的眼睛仔細
看那封女秘書交給他的信。他拿出鋼筆,簽上字,交回給秘書。「把信交給賴先生,」他說:「
賴先生,律師費五十元你帶在身上嗎?」
  「目前並沒有帶在身上,沒有帶足你要我付的數目。」
  「什麼時候能有呢?」
  「可能是一兩天之內。」
  「隨便什麼時間來都可以。我都會很高興接見你的。」
  他站起來,用冷冷長長的手和我握手。「我想,」他說:「你對這種案例應該進行的方法
是十分熟悉的––至少在你一進這辦公室的同時,你看起來是非常熟悉的。」
  「我本來就是,」我告訴他:「但是我一向不願意在大江邊上賣水。我總希望讓律師來告
訴我法律。」
  他微笑,點點頭。「倒是很能幹的年輕人。沙小姐,現在請你把梁氏兄弟互訴的檔案拿來
,我就可以讓你聽寫一篇答辯狀和反訴狀。下次賴先生帶錢來付費的時候,你帶他進來,順便
給他收據。賴先生,再見了。」
  「再見了。」我說。走了出來。
  女秘書看我走出去,然後去找檔案。
  我回到偵探社。柯白莎在社裡。卜愛茜在她自己秘書桌位後面,在打字機上猛敲。
  「老板房中有客人嗎?」我問。
  她搖搖頭。
  我走向「柯氏私人辦公室」那扇門。推門進去。
  柯白莎立即把她正在算帳的收支簿收進抽屜去,砰一下把抽屜推上,鎖起。「你哪裡去了
?」她問道。
  「我跟了她一段路,看她走進一家電影院,我就回來找你。」
  「看電影?」
  我點點頭。
  柯白莎的小豬眼上下地看我。「這件工作如何了。」
  「還在進行。」
  「你有辦法叫她暫時不開口了,是嗎?」她問。
  我點點頭,她問:「你怎樣辦到的?」
  「逗著她而已,」我說:「我想她喜歡有人逗著她。」
  柯白莎歎口氣道:「唐諾,你對女人真他媽有辦法。你到底怎能使她們服你的?」
  「沒有呀!」我說。
  她又看看我,她說:「我知道了。所有在追女人的都在爭著現他們肌肉,男性化。只有你
,縮在後面,好像對她們沒有興趣––我懂得,我們女人見了你,就引起了母性的保護欲。」
  我說:「少來了,我們談生意。」
  她用喉嚨擠出了咯咯的乾笑聲。她說:「每次只要你對我這樣兇,我知道你又是為了錢。」
  「每次看你對我那樣溫柔,我就知道你決心打太極拳了。」
  「要多少?」
  「很多。」
  「我沒有呀。」
  「那麼你就只好去想辦法。」
  「唐諾,我一次又一次告訴你,你不可以每次隨便走進來,對我說你要多少多少工作費用
。唐諾,你太不在乎,你太浪費,我甚至覺得你會報假帳。至少你對金錢缺乏價值觀念。」
  我不在乎地說:「這件工作還不錯的,我真不願見你眼睜睜失掉了它。」
  「她現在知道你是個偵探了?」
  「是的。」
  「那麼我就不會失掉這工作了。」
  「不會?」我問。
  「你好好做你的工作,就該不會。」
  「我除非有一卷鈔票,否則無法好好做我的工作。」
  「老天,你聽聽你自己口氣。這個偵探社是什麼做的?鈔票呀?」
  我說:「警察昨晚出動了––事實上是今天早上。」
  「警察?」
  「是的。」
  「為什麼?發生什麼了?」
  「我也不知道。」我說:「我一直在睡,看來好像丁洛白––那個拖油瓶––有一個替他
工作的人,叫做金見田的,也許你在報上見到了?」
作者: edvx    時間: 2010-7-16 18:02:02

  「金?金見田?」她問。
  「就是他。」
  她盯住我看很久,她說。「唐諾,你又老毛病犯了?」
  「犯什麼?」
  「愛上了漂亮女人。好人,你聽著,總有一天你會身受其害的。你年輕,不懂事,又見一
個愛一個。女孩子鬼得很,設好圈套的。你不能相信她們––我也不是說所有女人,我是指想
利用你的女人。」
  我說:「沒有女人想利用我呀。」
  她說:「我就知道目前還沒露馬腳而已。」
  「什麼沒露馬腳?」
  「像薄雅泰這個女人,她有太多錢,她又太好看,很多人在追她,她會看上你?那是相反
的,你在看上她,她利用你而已,用你來做個掩護––去看場電影,電影個屁!晚上十一點鐘
?」
  我什麼也沒說。
  她拿起報紙,仔細看報上的地址。她說:「謀殺案地址,距離我們看到停車的地方不到兩
條街。你就從那裡開始跟蹤的。警察早上三點鐘到她家。她知道你是個偵探––而仍舊讓你在
家裡工作。」柯白莎把頭甩向後面大笑,擔憂,有點怕的硬笑。
  我說:「我需要三百元。」
  「你沒有三百元,我不會給你的。」
  我聳聳肩,站起來,走向門口。
  「唐諾,等一下。」
  我站在門口,看向她。
  「你知道嗎?唐諾,白莎不是對你不好。但是––」
  「你要不要我把一切告訴你?」
  她看向我,好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說:「當然。」
  「你想想裡面的前因後果,我二十四小時後告訴你。」
  她的臉在扭曲著。她打開皮包,拿出鑰匙,打開放現鈔抽屜,另外用一支鑰匙打開一隻裡
面的匣子,拿出六張五十元鈔票,交給我說:「記住,這是開支費,要報帳的,不可以浪費。」
  我懶得回答她,我一面把每張鈔票折疊起來,一面走出門去。卜愛茜自打字機抬頭,看到
我手裡的五十元鈔票,把嘴嚼起吹了個口哨,但是她的手並沒有慢下打字的速度。
  在去薄家的計程車上,我看晨報。金見田已證實是一個有前科的人,也曾是個賭徒,在死
的時候他受雇於一家「有勢力的公司」。公司當局知道了這個人的背景後也是大吃一驚。公司
當局對用人十分謹慎,雖然金見田在公司負責的只是有限的小事,但是他顯然是偽造了過去的
資料。公司當局現在對這一點正在調查。
  警方對謀殺如何完成,及動機何在,目前一無所知。係發前約十五分鐘,有一位相當入時
的青年,曾要求要一間單號,選中四二一。青年上樓,在四二一房外掛了「請勿打擾」的牌子
、顯然他立即工作,把連通到四一九室金見田所住的房間的門閂打開,打開門閂後,他用一把
薄刀把在四一九空那一面的門閂撥開。於是他推開這聯絡門,由於四一九室的浴廁門開著時,
四一九室的人看不到這扇連通門的動靜,事實上連通門和浴廁門之間還形成了一個隱藏的小室
。警方假設金見田聽到了這扇門有什麼動靜,開始懷疑而決心查看了。他被射了三槍。死亡是
立即的。兇手既不搶劫被害者,也懶得回自己的房間再出去,他只是跨過屍體,把兇槍藏起,
走到走道上,站在門旁,假裝是客人聽到槍聲在查看,並沒有人看到他是如何離開旅社的。
  這件兇案是故意,預謀的。因為這兇手一進入四二一之後,就在通四一九的房門上鑽了一
個孔,使他在作案之前先看清楚,不致弄錯了要對付的對象。
  旅社大廳香煙攤上的柳依絲小姐告訴警方稱;「這位青年是跟蹤一位神秘的年輕女人進入
旅社的。她形容他大概二十七歲。短小,精幹的身材。很有個性,說話很有技巧。五尺六寸高
,一百二十五磅。職員馬華竇先生則形容他眼神不定,神經兮兮的。很瘦,看來像是有毒癮的。
  我付了車資,走進薄府。薄太太半臥地坐在圖書室一張長沙發上。管家說她要見我。
  她用相當欣賞的目光看著我,「賴先生,你先別走開,你聽我說,我要你在這裡保護小洛
。」
  「保護他什麼?」我問。
  「我也不知道,我覺得這件事透著一點怪異。我認為洛白有危險了。我是他媽媽。我有做
媽媽的責任、你是一個有訓練的技擊手,你肌肉如鋼。他們都說你把一個又大又兇的日本柔道
高手隨便一摔,就掉得老遠。請你注意一下保護洛白。」
  我說:「你包在我身上好了。」於是我走出去找雅泰。
  我在日光浴的地方找到她。她坐在一個雙座的斜帆布椅上,她讓出位子,讓我坐她邊上。
我說:「好吧,把一切告訴我。」
  她把嘴閉上,搖搖頭。
  「金見田抓住了你什麼把柄?」
  「什麼也沒有。」
  「那麼,」我說:「那三張一萬元的支票是慈善捐獻。金見田倒看不出是慈善捐款的集資
人。」
  我看到她眼中露出的怒光。「三張支票?」
  我點點頭。
  「你怎麼知道的?」
  「我是個偵探。找出事實,是我的責任。」
  「好吧!」她脾氣上來道:「你自己去找出我為什麼付他好了。」
  「我會的,」我告訴她,開始要站起來。
  她抓住我衣袖,把我拖回來。「別走開。」
  「你要回到現實來。」
  她把腿收回來,用兩隻手臂抱住膝蓋,兩隻腳根放在椅上。「唐諾,」她說:「告訴我你
做了些什麼?你是怎麼找出來的––你知道我說什麼?」
  我搖搖頭。「你不必知道我的一切。」
  「為什麼?」
  「對健康不太好。」
  「但是你為什麼要知道我的呢?」
  「為的是要幫助你。」
  「你已做得很多了。」
  「我根本還沒開始呢。」
  「唐諾,你幫不上什麼忙的。」
  「金見田有你什麼把柄?」
  「沒什麼我能告訴你的。」
  我把雙目注視著她,她不安地蠕動著。過了一下、我說:「我有個感覺,你不像會說謊這
一類的人,的確感到的是你恨說謊的人。」
  「我是恨說謊的人。」她說。
  我不吭氣。
  「我的事與你無關。」過了一下她說。
  我說:「總有一天,警察要問我問題。假如我知道什麼事我不能說,我就不說,假如我被
蒙在鼓裡,我可能講錯了話。之後他們就會來問你話。」
  她坐在那裡幾秒鐘,不說話。然後她說:「我陷入了一個可怕的困難。」
  「把詳情告訴我。」
  「這和你的想像有出入的。」
  「我根本沒有想像。」
  她說:「去年夏天,我乘船去遊了一次南海,船上有一個男人,我非常喜歡他––你知道
。這是怎麼回事。」
  我說:「很多女人乘船去玩南海,也有很多女人在船上遇到很喜歡的男人,但是她們回家
後,很少要付出三萬元出去的。」
  「那個男人是結過婚的。」
  「他太太說些什麼?」
  「我根本不認識她。他寫信給我,這些信是情書。」
  我說:「我不知道我們還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你浪費得越多,我們剩下越少。」
  「我後來知道我不是真的愛他,想來是所謂南海情調的影響,你知道,熱帶氣氛、椰樹、
月光、遊艇。」
  「你的初戀?」
  「當然不是。我以前也乘過遊艇。女孩不是為此上遊艇的。有時你可以見到真心愛你的男
孩––我是假想有此可能的。有的女孩會。她們結婚,從此過快樂的生活。」
  「但是你沒有?」
  「沒有。」
  「你還是玩著再試?」
  「你首先自己玩得開心。過了兩三天,你可以知道船上有沒有引得起你興趣的男孩子。通
常見到的,都是因為環境的影響而像是不錯的男人,其實他們都不是理想的人。只是環境太浪
漫而已。」
  「這個男人有太太。」
  「是的。」
  「分居?」
  「沒有,他後來告訴我他是在婚假中,但太太自己一個人在旅行。」
  「她在哪裡旅行?」
  「我也曾懷疑過這個問題。她是一家在中國也有投資的大油廠職員。因為上海的公司要結
束,所以她去結帳。」
  「為什麼懷疑?」
  「那大老板也去上海。他們在一條船上,她對他很好。」
  「之後呢?」
  她說:「老實說、唐諾,對這個人我有一些地方,絕對絕對的不喜歡他。但又有些地方,
他很能吸引我。他覺得船上好玩,他是自得其樂的人。」
  「你回來,那個時候你還不知道他有太太了。」
  「是的。」
  「他告訴你他是單身嗎?」
  「有,絕對的。」
  「之後呢?」
  「之後他給我寫信。」
  「你回信了。」
  「沒有,之後我發現他結婚了。」
  「他什麼名字?」
  「我馬上會說到。」
  「為什麼不現在講。」
  「不行,先要讓你知道全貌。」
  「是不是金見田?」
  「喔,老天!」她說:「當然不是。」
  「好吧。」
  「我不回他的信,因為我知道他結婚了。不過,我喜歡收到那種信。這些是情書,我告訴
過你,不過它們使我緬懷那次南海之遊。有些追憶是十分可愛的––有一天很晚了我們航進大
溪地。那要實地見到,你才會了解,土著長頭髮美女圍了一堆堆營火跳舞。在船上我們就可以
看到岸上營火堆。漸近後,可以看到女人們跳舞的樣子。我們已經聽到鼓聲,那種典型的,塔
普––塔普––塔普。塔普,塔普,塔普。然後他們在營火上加上燃料。有人把水銀燈照向碼
頭。碼頭上也有一批土女,什麼也沒穿,只有草裙。光了腳在跳舞迎接我們。船越近,他們節
奏越緊,跳得也越野、暗號一下,他們又隱入了岸上的營火堆裡,他一再使我回憶這些,還有
別的。他信寫得好。我都留著,每次無聊時會拿出來念一下,真是栩栩如生。」
  我說:「聽起來,說不定寫成故事有雜誌肯出稿費。但是我看不出你沒有回信,為什麼要
付三萬元。」
  她說:「你先鎮靜一下,我馬上要把驚人的告訴你了。」
  我說:「你的意思是他不能把你怎麼樣,但是信本身使你怎麼樣了?你自己––?」
  「不是,不是,別傻了。」
  「我仍舊想不出來,有什麼會影響到你這樣自由的人,付出三萬元來。」
  「我告訴你,你就明白了。」
  「好吧,告訴我吧。」
  「那個人的名字,是––」她自動停下了。
  我問:「他的名字和這件事又有什麼關係呢?」
  她深吸一口氣,然後衝口而出:「他的名字是廖漢通。」
  「這樣一個名字會有意外羅曼史,倒也奇怪,」我說。「你好像暗示他名字有什麼奇埃巧
會?他幹什麼的?一個––」突然,我想到了,真的有如被突然在腦袋上打了一拳。我在說到
一半停了下來。我看向她眼睛,知道我沒有錯。「老天!」我說:「這個人謀殺了他太太。」
  她點點頭。
  「審判了沒有?」
  「還沒有。只是初審。他們相信他有罪。」
  我抓住她肩頭,把她轉過來面向我,這樣我可以向下看著她眼。「你和那男人沒什麼私情
吧?」
  她搖搖頭。
  「船上回來後,兩個人會過面嗎?」
  「沒有。」
  「你從未給他寫過信?」
  「沒有。」
  「那些信現在怎樣了?」
  「那就是我買回來的東西。」她說。
  「怎麼會到金見田手上的?」
  「地檢處有一些偵探,認為對付這件案子,他們缺乏的是動機––使陪審團一看就產生偏
見的東西。他們追查廖漢通過去的一切。他們查不出夏天有一段八星期時間他在做什麼。偵探
找不出他去哪裡了。之後,在搜查他家後。他們發現一口木箱上有一個洋船的貼紙。他們追查
,發現那是南海之遊,於是他們找到了那一次出遊的旅客名單。而一一訪問。以下發生的就變
成自然發展了。他們知道了廖漢通那一次旅行,只對我一個人發生興趣。」
  「其實,」我說:「假如你自己沒有什麼心虛,你也沒有什麼他們可以指責的––。只要
他緊閉嘴巴不要亂講。」
  「但是你不知道。這件事正好給了地檢處人員一直在找的藉口。他們派人當我不在家時破
門而人,翻東翻西找到了那些信。你懂了嗎?我可以對一大堆聖經發誓,因為我知道他是有太
太的,所以既沒有回信,也沒有在回來後見過他一面。但是沒有人會相信我的。」
  「為什麼你分了三步來買回這些信?」
  她說。「一共有三個偵探他們拿到了信,私下自己研究了一下。他們自公家所得薪水有很
。假如他們把信件交給地方檢察官,他們連加薪都不見得有份。我在他們心目中是一個有錢女
人––當然他們為他們自己著想。他們找到金見田做中間人。我不知道金見田在裡面可以弄到
多少?但是安排好的是要我分三個階段,買回這些信來。」
  我把手插在褲袋裡,把腿伸直,把足踝架在一起,雙目注視自己的腳趾,試著從她想不到
的方向,去想這件事的前因後果。
  現在她開始開口了,她止不住了,她說:「你看得出來,這件事對像我這種女人會有什麼
影響。地方檢察官發瘋一樣想把廖漢通定罪。首先,他們根本不知道到底這是件意外,她自己
摔倒,撞到了頭,或是廖漢通用什麼敲打了她的頭。即使地方檢察官能證明廖漢通用東西打她
,他的律師可能會提出那次南海之旅,於是會說廖是為感情發了瘋。或是用任何其他方法,讓
陪審員發生偏見,覺得那女的死得活該。但是地檢官可以完全避免掉這一切的麻煩,假如他一
開始就把我拉過去,使大家相信廖漢通愛我愛得發瘋,一心想把太太處理掉,如此他可以和我
結婚,我又有錢,又不難看。他可以把我弄到證人席上去,然後把十字架釘在我身上。假如信
在他手上。他可以把廖漢通一片片撕碎,使他根本不敢自己站上證人席上去替他自己辯護,而
他不自己上證人席又等於默認,結果一樣的壞。」
  我不斷在想,什麼也不出聲。
  她說:「這些人弄到那些信後,他們認為漢通的律師會出錢買它下來的。但是,漢通沒有
錢。我想多半是那律師出的主意,叫他們轉向金見田,從我這裡弄錢出來的。」
  「律師是哪一位?」
  「韋來東律師。」她說:「湊巧的,他也是洛白公司的法律顧問。我真怕他會漏出些口風
來,但是我想我們應該信任律師。他們都知道什麼該講,什麼又不該講的。」
  「你能確信韋來東知道信的事嗎?」
  「金見田說他知道的,而我想當然,漢通一定會告訴他的。我在想,當一個人因為謀殺案
被捕後,他自然會把一切告訴律師,從小事都會說出來的。」
  我說:「是的,那是應該的。」
  她說:「當然,韋律師絕不希望這些信會到地方檢察官的手裡去的。他自然希望被告會判
無罪開釋。這些信是本案的關鍵––從各方面看來,我知道韋來東是個很能幹的律師。」
  我站起來,開始在原地踱方步。突然,我轉身說道:「昨晚他交給你那張信封,你沒有打
開來呀。」
  她看問我,眼睛開始變寬,變大。「唐諾,這樣說來,你是在那房間裡囉?」
  「這點你別管,你為什麼沒有打開那張信封來看一看?」
  「因為我親自見到金見田把信放進信封,把它封起來。那些其他的信,他也是如此處理的
。他先給我看過,然後––」
  「回家之後,你有沒有打開來看一下?」我問。
  「沒有,我沒有。發生了那麼許多突發事件,我––」
  「你把它燒了?」
  「還沒有,我正打算如此做,然後你––」
  「你怎麼能知道,整個事件不是地檢官設計好,讓你來鑽的一個圈套?」我問。
  她注視我道:「怎麼會呢?」
  「地檢官要利用這些信來證明被告的動機。廖漢通寫給你的信裡說了些什麼,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怎麼回他信。但是假如他能證明你肯出三萬元把這些信贖回來,那就比什麼都有用
了。」
  「但是,唐諾,你還不了解嗎?他不可能有信呀!」
  「你信封放在哪裡?」
  「一個安全所在。」
  「去拿來。」
  「是在一個安全所在,唐諾,現在去拿太危險––」
  「去拿。」
  她看了我一下,然後說:「也許你說得對。」她上樓,五分鐘之後,她帶了一張封口了的
信封回來。「我知道信在裡面。我看著金見田放過去,然後封口的。他對其他信件也是如此處
理的––他先給我看,而後當面對了起來––」
  我沒等他講完。我伸過手去,把信封拿到,把它撕開。信封裡有六張信封。我把每張信封
拿出來,張張打開,裡面每一張都裝入了整齊折疊好的信張––都是空白的,上面都有印著頭
銜,那是金見田被謀殺那旅社的空白信紙。
  我抬起眼光看向薄雅泰。假如法院宣判她要進聖昆丁的煤氣室,她也不過是如此蒼白了。
作者: edvx    時間: 2010-7-16 18:02:06

【第六章】

  白莎坐在公司車裡,等著送我去接受柔道訓練。在她身旁座椅上,她有一張下午出版的報
紙,她跳過結論對我說:「唐諾,這次你逃不掉了。」
  「逃不掉什麼?」
  「他們會捉住你的。」
  「沒有線索去捉誰?」
  「那只是早晚的問題早晚會捉住的。老天!你為什麼這樣去做?」
  「沒有其他辦法呀,是我要的那相鄰房間,是我鑽的一個洞,相連的門在那一邊根本沒有
閂上,是輸,是贏,都不是我自己可以決定的。」
  「但是你為什麼要進金見田的房裡去?」
  「為什麼不去?我反正不會有機會了––假如被他們捉住。」
  「唐諾,你一定是為了保護那個女人。」
  我什麼也沒有說。
  「唐諾,你一定得告訴我事實。老天,萬一條子把你關了起來。當然,我要想辦法救你出
來,但是我不知道怎樣開始呀。」
  我說:「你不能一面開車,一面又講話。你過來,我來開車。」我們換了位置。我說:「你
聽著。薄雅泰被人勒索。什麼原因並不重要,勒索他的人是一個叫韋來東的律師。」
  「不對,」她說:「她一定是去看金見田。一切形容都符合如生。」
  「形容也許會符合,她也可能是去見金見田,但是,在勒索她的人是韋來東律師。」
  「你怎麼知道?」
  「他想從一位他在辯護的人身上弄一點錢,––那個人犯的是刑事案子。」
  「是誰?唐諾。」
  「我忘了他的名字了。」
  她用怒目看了我一眼。
  「現在,」我繼續說下去:「我們唯一的生機,替雅泰脫身,替我自己脫身,是對韋來東
加大壓力。韋來東根本是個詭計多端的賊律師。」
  「所有律師都是的。」
  「所有律師都詭計多端,但只有百分之二是賊律師。」。
  「你想要對他加強壓力我是同意,把繩子的一端交在我手裡,我可以幫你忙。」
  「韋律師,」我說:「專門在想辦法打破戰時臨時投資條例。」
  「那是無法打破的。以前也有人試過。」
  「所有法律都有漏洞的。」我說:「不管什麼條例。」
  「好吧,你讀過法律,我沒有。」
  我說:「投資條例是有漏洞的。韋律師的方法,是選擇因為付不出稅金而損失營業權的公
司,使他們再度運作,但是變了一個完全不同的方式營業。為了達成這目的,他們首先要把停
業的公司的股票全部買回來。並不是每家停業的公司都可以合乎他要求的。他要的公司是所有
股票都出售了,而且沒有債務團體的組成的。他設法把這些尚持有在人手的股票,不值錢地都
收購回來。他重新開張這家公司。他的客戶都是要私下買進賣出股票的,他收賣方每股百分之
十,而後他警告他的客戶這些股票都是私人轉移,不是公開出售。」
  「又如何?」她問。
  「我們絕對捉不住他勒索的把柄。」我說:「他做得巧妙,不留尾巴,但是我們可以攻破
他的地方是他老吃老做的股票工作。雖然他太聰明,不易攻破,但還有辦法的。」
  「這些你都是怎麼發現的?」柯白莎問,一面注視著我。
  「花你的開支費。」我告訴她。
  這下把她的興趣完全打消了。
  「你和那個女孩混得怎樣了?」
  「還可以。」
  「她能信任你嗎?」
  「大概吧。」
  白莎滿滿一口氣吐出,「那麼公司可以保有這工作囉?」
  「也許。」
  「唐諾,你真可愛。」
  我捉住這機會說:「我已經找過韋來東律師,希望他認為我是個可能的好客戶。沒有成功
,他太精了。他每走一步都保護自己得好好的。看起來只有一件事可做。」
  「是什麼?」
  「使自己變成他在進行中另外一個公司的不知情買客。」
  「你怎麼知道是韋律師在勒索呢?」
  「只有他有可能,也是唯一解釋。今天較早的時候,我還在想,這可能是地方檢察官布好
的一個圈套。但是,不是的,因為謀殺一發生,現在他們早該收縮圈子了。韋律師在代表一個
被告。那是件要案。社會上大家非常注目。這正是他揚名立萬的好時機。他當然可以只為名而
工作。但是韋來東不是這種人。他看出有機會可以加壓力於薄雅泰,由雅泰來出錢,他要名利
兩得,他做了。他已經拿到了二萬,在拿最後一萬元的時候,出了紕漏。」
  「唐諾,我要問你一件事,要你絕絕對對對我說真話。」
  「什麼?」
  「是你殺的人嗎?」
  「你怎麼想呢?」
  「我認為你沒有,唐諾,給你一萬次機會,你也不會殺人,但是這件事看起來––你知道
,看起來像什麼。你是那一型的,為了女人昏了頭,叫你做什麼壞事都幹。」
  前面有交叉道,我把車速減低,順便故意打了個大呵欠。
  白莎搖搖頭道:「你真是無可救藥,假如你沒有看見女人就糊塗,或者再重上五十磅,你
就是白莎的金礦了。」
  「抱歉,」我說。
  我們開一陣車子,大家不說話,然後我說道:「我需要一個女秘書,也需要一個私人辦公
室。你要是不肯替我請一位,我就只好借用卜愛茜。」
  「唐諾,你是不是瘋了?我不能給你專租一個辦公室,那要花錢的,你這個計畫只好另外
再想進行方法,再說我也不能把愛茜借給你,即使半天也不行。」
  我開車,一聲不吭。白莎看得出在生氣。就在我們快把車開進那日本人的健身房停車場之
前,她說:「好吧,你去辦,但是不要把鈔票亂送出去。」
  我們進健身房,日本人把我自各種角度摔來摔去,有如藍球員用各種角度來投球,他教我
各種可以摔人的方式,但是我怎麼也沒有辦法使得像他要做成的樣子。反倒是他自己從我手中
翻出,一個筋斗,雙足分開落地,向我露出牙齒說好。我感覺有點乏味。事實上我從一開頭就
沒感過興趣。白莎以為我有進步,日本人說成績非凡。
  淋浴後,我告訴白莎,要她替我去辦,我一定要一間辦公室,至少租一個禮拜,還有我告
訴她的名字要漆在門上,裡面的家具要齊全,而且要把卜愛茜守在裡面隨時準備聽寫信件。
  她忿怨,對我唾沫飛濺地埋怨一陣,最後還是決定要辦,所以她告訴我今晚會把一切辦好
,打電話告訴我辦公室在哪裡。
  晚飯前,薄好利找到了我:「到我私室來杯雞尾酒吧,賴?」他說。
  「好呀。」
  他的私室是個鴿子窩、牆上掛了不少槍械。獵獲品剝製後,頭部掛在牆上,椅子很舒服,
還有煙斗架等他私人用的物件。管家把雞尾酒送進來。薄好利告訴我,這私室是屋子裡唯一沒
有他邀請誰也不准進來的地方。也是他覺得太太太煩時,逃避的一個地方。
  他啜飲雞尾酒,談談應酬話,一分鐘之後,他說:「你和雅泰處得不錯呀。」
  「你叫我先要贏得她信心的,不是嗎?」
  「是的,你的成就超過於此了。只要你在房裡,她不斷的在看你。」
  我又喝了一小口雞尾酒。
  他說:「雅泰第一張支票是在一號。第二張是十號。假如還有第三張,那該是三十號。那
是昨天。」
  我說:「那麼第四張該有月底了。」
  他看向我,他說:「雅泰昨晚出去了。」
  「是的,她去看電影。」
  「你也出去了。」
  「我辦了點小事。」
  「你有沒有跟蹤她?」
  「你一定要知道的話,有的。」
  「去哪?」
  「去看電影。」
  他一下把杯中餘下的喝乾。吐出一口放心的氣。他把搖酒器拿起來,給我把杯中酒添滿,
替自己杯子加酒加到頂。「我對你看法沒有錯,你是一個有理智的年輕人。」
  「謝了。」我說,一面在房間中東摸摸西摸摸,過了一下,我說:「你不必和我有什麼猶
豫。有什麼話乾脆直說好了。」
  這對他是一種鼓勵作用,他說:「卡伯納昨晚見到雅泰了。」
  「什麼時間?」
  「在,在––在槍殺案發生不久之後。」
  「她在哪裡?」
  「離開金見田被謀殺的旅社不到一條街,她手裡拿了張信封,很快地在走。」
  「卡伯納告訴你的?」
  「沒有,是他告訴了薄太太,她告訴我的。」
  「卡伯納有和她說話嗎?」
  「沒有。」
  「她沒有看見他?」
  「沒有。」
  我說:「顯然卡伯納錯了。我一直在跟蹤她。她把車停在金見田被殺的旅社附近停車場裡
,但她沒有進旅社、她去看電影,我跟她進去的。」
  「電影之後呢?」
  「她沒在裡面很久,」我說:「她出來,回到停車場去––喔––是的。我記得她有停下
在一個郵筒前寄一封信。」
  薄好利看著我,但是不說話。我說:「我認為她和什麼人約會在電影院裡,但那個人沒有
赴約。」
  「那個什麼人,會不會正是金見田?」他問。
  我讓我臉色做出「出乎意料」的表情。「怎麼會有這種想法的,你?」
  「我也不知道,只是問問而已。」
  「那就別問。」
  「但是否有可能是金見田嗎?」
  「假如他根本沒赴約,又有什麼差別呢?」
  「但是,有可能是金見田。」
  我說:「老天,也可能是阿道夫·希特勒。我告訴你昨晚上她是在看電影。」
  他靜了一下,我乘機問他道:「你對你繼子的公司到底知道多少?就是那他在當總經理的
公司。他們幹什麼的?」
  「挖金礦的玩意兒,我知道他們有一條礦脈很有希望,但是我也不太願意去深入了解。」
  「什麼人真正在管把股票沿街弄出去?」
  他說:「我希望你不要用這種字眼,這樣聽起來好像他們是不正經買賣。」
  「你該懂我的意思。」
  「是的,我知道,但是我不喜歡用這些字眼。」
  「好吧,你愛怎麼叫就由你。不過你告訴我什麼人負責把股票弄出去?」
  他看我,生氣地說:「賴,有的時候,你那精力過剩,又亂動腦筋的脾氣,真叫人受不了
。」
  「我仍還沒知道什麼人在弄出股票去。」
  「我也不知道,他們有一批推銷員,經過仔細訓練的,我只知道這一些。」
  「股東不負責銷售?」
  「不。」
  「我知道這些就夠。」
  「是是,我知道這些不夠。你見到今天晚報了嗎?」
  我搖搖頭。
  「有些指紋在那裡。從旅社的門和門把手上他們查到了一套相當完整的指紋––我認為他
們在找的人很像是你。」
  「很多人都像我。」我說:「有幾個雜貨店伙計更像得不得了。」
  他大笑道。「你那個腦袋要是能配上一個強健一點的身體,那就天下無敵了。」
  「那是恭維,還是貶低?」
  「恭維。」
  「謝了,」我喝完我的一杯,拒絕他再給我加的酒。他自己又喝了兩杯。
  薄好利說:「你知道,像我這種地位的人,往往可以收集到別人得不到的商場和經濟情報
。」
  我接受他遞過來的一支香煙,繼續聽他的。
  「尤其是在銀行圈子裡。」
  「說下去,你怎麼說?」
  「也許你會奇怪,我是怎樣知道那些雅泰一萬元、一萬元的支票的?」
  「我知道,要我猜起來也不會和事實批差太遠。」
  「你的意思是經由銀行?」
  「是的。」
  「倒也不完全是經由銀行,但是是經由銀行中一個友好的職員。」
  「有差別嗎?」我問。
  他笑笑:「銀行認為是有差別的。我又在今天下午從銀行得到一個特別消息。」
  「你指的是從銀行裡友好的職員吧?」
  他咯咯笑道:「是的。」
  當他看我並沒有急急問他得到的是什麼消息時,他說:「亞特娛樂公司打電話到銀行,說
是有一張薄雅泰簽給他們的一萬元付現支票,放在他們現金抽屜裡,失竊掉了。他們要通知銀
行,任何人拿支票到銀行兌現,公司要告這個人偷竊。」
  「銀行怎樣告訴他們?」
  「告訴他們,叫他們打電話給雅泰,由雅泰請銀行停止付支票。」
  「真打電話來了?」
  「是的。」
  「來電的對方自己說是亞特娛樂公司嗎?」
  「是的。」
  「男人聲音,還是女人聲音?」
  「是一個女人聲音。她說她是簿記,也是經理的秘書。」
  「隨便哪個女人都可以拿起電話這樣說。費用只要五分一通,受話前一方是分別不出來的
。」
  他想了一想,慢慢地點點頭。
  雞尾酒開始發生效應。他胸襟也開闊了很多。他低下來用長輩的樣子拍拍我膝蓋。「賴,
我的好孩子,」他說。「我喜歡你。你先天有一種叫人相信你的力量,我相信雅泰也有這感覺
。」
  「能做一件工作讓人滿意,總是好的。」
  「我認為保持不久的,終會穿幫的,雅泰不是笨瓜。」
  「她當然不是笨瓜。」我說。然後,由於我知道他喜歡我會這樣講,也為了他是付現的顧
客,我加了一句道:「看她是什麼人的女兒嘛。」
  他向我笑笑,然後臉上露出擔憂。他說:「我相信你是知道你在做什麼的,賴。但是,假
如一張一萬元付現支票被偷掉,而出票人要出頭,並且弄得灰頭土臉––」
  「放心,不必擔這種不必要的心。不會有事的。」
  他認真地說:「假如你看過報紙,你會注意到這些證人對那位神秘的王台生,有完全不同
矛盾的形容。這種完全不同的形容是因為這個男人懂得人性––那年輕女孩子不是形容王台生
是個非常可愛的人嗎?」
  我什麼也沒說。
  「賴,對這件事我信任你的自由處理。我只希望––當然到目前為止你並沒有––你不要
使這件事造成了更嚴重的傷害。」
  「那樣就不好意思了,是嗎?」
  「那是一定的。你開始沒有太多的工作,是嗎?」
  「我贊成你放手讓我一個人去幹。」
  他說:「只要讓我知道一件事,就可以無限制信任你,讓你全權處理這件事。」
  「哪一件事。」
  「到底你的計畫有沒有考慮到:這張最後的一萬元支票,會有突然出現的危險?」
  這正是一個討好雇主極好的賣弄機會,我豈能放過。我平靜地說:「我親手把那張一萬元
的支票,昨天在你的日光浴走廊燒掉了。我用我自己的手指,把灰燼磨成粉碎。你可以放一百
萬個心。」
  他看向我,眼睛張得越來越大,好像眼球要突出來把他眼鏡從鼻梁上頂上來。於是他伸手
握住我的手,上下地搖,即使是在四杯雞尾酒影響之下,他的表情還是十分突出的。「真是能
幹,我的孩子,一個能幹的人。這是最後一次;從此之後我不再要求你什麼東西。今後一切你
完全作主,一切依你的方式來做。好極了,好極了。」
  我說:「謝謝你,不過這一切都是要花你錢的。」
  「我不在乎花多少錢––不對,我不是這意思,反正你知道,該花的不省。」
  我說:「白莎有的時候經濟觀有問題,她算小不算大。」
  「不必如此的,你去給她解釋。告訴她––」
  「告訴她啥用也沒有。」我說:「她就是這個調調。」
  「好吧,你心裡在想什麼?」
  我說:「你曾否想到過,我可能會被人勒索?」
  「沒有。」
  「那麼,有這個可能性,你應該考慮一下。」
  他看起來也不是很高興。他說:「當然,萬一你碰上了緊急狀況,你只要來找我,對我–
–」
  「對你說我要送什麼人錢,我要進多少,還有為什麼要送錢,是嗎?」
  「是的。」
  「於是。假如出了什麼差錯,假如這是一個陷阱,你就被牽過去了。」
  我看到他臉孔變了顏色,他說:「你要多少?」
  我說:「最好給我一千元。我留在身上必要時才用。我也可能回來向你再要。」
  「唐諾,那是好大一筆錢呀。」
  「我也知道是好大一筆錢。」我說:「你有多少錢?」
  他臉紅了。「那完全不關你的事。」
  「你有多少女兒?」
  「只有一個,當然只有一個。」
  我一聲不響,等他會意過來。我看到他終於懂了。他自褲後袋拿出皮夾,數出十張百元大
鈔、「我懂你意思了,唐諾。但是你要記住,我可不是百萬富翁。」
  我說:「有錢人和窮小子有一點不一樣,同樣發生危險情況的時間,有錢人可以出錢買一
條出路。你不去利用自己的王牌,你是笨蛋。」
  「沒錯。」他說。過了一下,他又說,「不知道你能不能告訴我一點,你準備怎樣進行法
?我還真希望能知道一點。」
  我注意看他,然後我平靜地問:「真的嗎?」
  「當然,為什麼不?」
  我說:「我要用的方法,我不要我雇主知道一點點。」
  他皺眉道。「我不喜歡被蒙在鼓裡。」
  「我是不要讓警方認為我雇主是指使者,或是事後共犯。」
  他像我用針在他屁股上戳了一針一樣。他快快地眨了四、五次眼皮,快快地站了起來。「
很聰明,唐諾,很聰明。我看我們談話也該告一段落了,我近來相當忙,唐諾。我只要你懂得
我雇你是要你全權作主,完全依你認為好的方法,來保護我女兒,不受任何傷害。」
  他一下解散我們的會議,有如我突然長了天花,沒錯,我有法律天花。
  晚上,八點多一點白莎來電話,她說為了我要的辦公室,她找死了。終於找到了合乎我要
求的、用的名字是費啟安,位置是普門大樓六二三室。卜愛茜明天早上九點鐘會去開門,鑰匙
在她那裡。
  「再給我印一些商業名片。」我說。
  「印好了,愛茜那裡會有一些。你是費氏銷售公司的老板。」
  我說:「好極了。」準備掛電話。
  「有什麼新消息?」她問。
  「沒有。」
  「保持聯絡。」
  「會的,」我說。這次馬上用手在她想起什麼要說前,把電話掛斷。
  那一個黃昏冗長難過。雅泰給我個暗示,她要和我說話,但是她知道的,我都知道。卡伯
納知道的,我並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有沒有話要說,所以我要找一個看起來完全不是故意的機
會,和他談談。
  他是有話要說,他來找我了。他來的時候我正在彈子房一個人無聊地撞撞球。「玩一局?
」他問。
  「我玩得差透了。我說:「我只是不想在樓上聽他們耍嘴皮子而已。」
  「怎麼啦?」他說:「心中有事。」
  「無聊而已。」我說,一面把球向前用手推出,看著它幾顆星地回彈。
  「見過薄好利嗎?」他問道:「我是說有機會和他談談嗎?」
  我點點頭。
  「老好人,那薄先生。」卡伯納說。
  我不吭氣。
  「能有好身體,真是件幸福的事情。」卡伯納看向我腰身,繼續說道:「你走起路來就像
魚在水中游動一樣。我一直在注意你。」
  「真的?」
  「真的,我是一直在注意你。我希望多知道你一些。也想讓你強迫使我身材好一些。」
  「可以安排的。」我說,用手指把一個球撞向另一個。
  他走過來離我近一些。「你另外還使一個人對你印象很好呀。」
  「有嗎?」
  「是的,薄太太。」
  我說:「她說過的,等她血壓回復正常後,她也希望我指導她減輕一些體重。」
  他把聲音降低問我道:「你有沒有想到,或感到奇怪過,她一嫁給薄好利,血壓就上升,
體重就增加?」
  我說:「很多女人在找丈夫的時候都注意體重,限制飲食,但是一結婚,她們––」
  他的臉色垮下道:「這根本不是我的意思。」
  我說:「抱歉。」
  「假如你認識薄太太,你就不會如此說,你也會知道,這和事實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我沒有自桌球台抬頭。我說:「是你在說話,我認為這可能是你想說的,我只是搭訕一下
而已。」
  「這不是我想說的。」
  「那你就說好了。」
  他說:「好吧,我來說。我認識薄太太不少時候了。這次結婚前,她體重比現在輕二十五
磅,看起來年輕二十歲。」
  「高血壓可以影響人很多的。」我說。
  「當然可以、但是為什麼會高血壓呢?為什麼一結婚她血壓就會突然高起來呢?」
  「為什麼?」我問
  他冷笑,我抬頭看向他,他嘴角生氣得在顫抖。他說:「非常明顯的理由。她繼女不停地
給她敵意引起的。」
  我把母球拿在手裡說:「你是不是想找我講這件事?」
作者: edvx    時間: 2010-7-16 18:02:11

  「是的。」
  「好吧,我在聽。」
  他說:「佳樂––薄太太,是個了不起的女人。迷人,有吸引力,美麗。自她結婚後,我
看著她變了。」
  「這些你說過了呀。」
  他的嘴唇顫抖得更嚴重了。「一切原因都歸於那寵壞了的乳臭小妮子。」
  「雅泰?」
  「雅泰。」
  「難道薄太太在婚前沒有考慮這一點嗎?」
  他說:「結婚的時候,雅泰離開了她父親帕尼去追求美好時光。她去環球旅行。完全不管
她父親。他們一結婚,薄太太正想為他準備一個好家庭,雅泰一腳趕回來做起繼女的角色來。
漸漸地她父親中了她的毒,跟著反對起他太太來。佳樂是敏感的––」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呢?」我說。
  「我認為是你應該知道的。」
  「這對我訓練薄好利的體能,有什麼關係呢?」我說。
  他說:「也許有。」
  「你想叫我做什麼呢?」
  他說:「我看你和雅泰處得不錯。」
  「又如何?」
  他說:「我認為假如雅泰知道,她媽媽希望和她友愛相處,她可能會改變態度。」
  「怎麼樣?」
  「你才和薄先生談過。」
  「是的。」
  「你仍不能猜到我是什麼意思?」
  「不能。」
  他的眼光著向我。「好了,」他說:「你一定要我直說,我就說。佳樂––她只要輕輕隨
便說一句給警察聽,他們就會知道昨天晚上,在謀殺案發生的時候,雅泰是在金見田的房間裡
。」
  我把眉毛抬起來。
  「這樣說好了。」他又趕快自己修正道:「在謀殺案之前––你有沒有想到過,那位去旅
社看金見田的神秘女郎,被形容得和雅泰很像。也不需要很多的偵探工作,就能證明當時雅泰
的車子,停在旅社不到一條街外的停車場裡。另外尚有一個證人,肯宣誓之後證明在謀殺案發
生之時段內,雅泰曾匆匆地自旅社方向走向停車場去。」
  「你要做什麼?」
  他說:「下次雅泰再說她繼母如何如何時,希望你能隨意地向她提一提,她繼母可以把她
放到一個非常尷尬的位置,但是她不願意,因為她是個正直的人。她對她再婚的丈夫十分忠心
。」
  我說:「你好像已經知道雅泰曾對我提起她繼母的?」
  「當然。」他盼他站起來,走向門去。
  「等一下。」我說:「假如雅泰是在謀殺案發生之前離開的,我覺得她就沒有什麼好擔憂
的。」
  他一隻手扶在門把上,停下來。「人家是在街上看到她的。」他說:「算起來是謀殺案發
生之後。」
  他出去,把門關上,我注視那扇關著的門。顯然卡伯納並不知道謀殺案發生的正確時間,
沒有注意到他看到雅泰的時間。再不然,就是他自願把這件事說成如此,以便薄太太手上多這
張王牌來用。
  不過,擔心他可以說是多餘的,任何時間警方只要一懷疑雅泰可能和這件事有關,那旅社
夜班職員,那香煙攤女郎,那停車場裡的人,那電梯小僮––喔,人證太多了。運氣好一點,
這些人也許會記得雅泰是在槍聲響起前離開旅社。然則假如薄太太以為她有一手王牌,我又何
必揭穿她,不如候在邊上看看她要玩些什麼花樣。
  我拿了帽子和大衣,在雅泰見不到我的時候跑出去,決定要去看看亞特娛樂公司是幹什麼
的。
  他們有兩家餐廳,樓下都布置得美輪美奐。我沒有困難就上了樓。樓上布置很雅,但是不
大。沒有人注意我。我小賭賭,在轉盤上不輸不贏。參與賭博的人不能算少。我找了一些藉口
想去見經理,不過看起來要是不動粗,還不易達到目的。
  我正想走出去時,一個金髮美女走過來,一隻手掛在一個穿了晚禮服的男人手彎裡,男人
看來全身是錢堆起來的。我見過美女那頭金髮。那是金見田被殺掉旅社那香煙攤女郎柳依絲。
  我暗暗的自己恨不得踢自己一腳。當然,這是一個機會,但是這是一個我應該事先想到的
機會。她既然在我問她問題時,那麼了解能告訴我有關亞特娛樂公司的事,她當然懂得帶一個
這樣的凱子來這裡,她可以拿到多少佣金。是我自己設的陷阱,我自己吞的餌,我自己走了過
去。
  她看到我,我看到她有點不悅。她不在意地說:「喔,你好。運氣怎麼樣?」
  「不怎麼樣。」
  她向他的男伴笑說:「亞守,我希望你見見王先生。王先生,這位是白亞守先生。」
  我們握手,我告訴他很高興能見到他。
  「王先生,你不是要離開這裡吧?」
  「事實上,你進來時我正要離開。」
  「喔,不行,我來了你怎麼可以走。上次見到你時,我運氣不錯,今天我感到你會給我帶
來更多幸運。」
  我想我可以把情況變成複雜,假如把白先生弄毛或是嫉妒的話。我看向他說:「白先生看
起來也像是張幸運符呀。」
  她說:「他是我的護花使者,你是我的隨身吉祥物。來吧,到賭桌來。」
  「老實說,我有點累了。我還是––」
  她眼睛正對著我看著。燈光射在她頭髮上,又一次覺得更像我見過的吊人麻繩。「我可不
會讓你走開的。」她說,紅唇在笑。「即使一定要叫警察我也幹。」
  她的眼睛可沒有在笑。
  我微笑著說:「事實上這該由白先生來決定我的去留的,我不願意不識相,夾進來做燈泡
。」
  「喔!他不會在乎的。」她說。「白先生知道你和機構是有關係的。」
  「喔,」白先生說,好像她已經說明一切了,他也立即露出笑容了。「王先生,來吧,跟
我們來,帶點好運給我們。」
  我和他們一起走向輪盤桌。
  她開始拿錢出來一元一元地散在桌面的數字上賭––一直在輸,男的也不像喜歡跟著她賭
。她把自己錢輸掉了之後噘起嘴巴,他拿出五元錢,換成兩毛五的籌碼,讓她來玩。當他移動
到了桌子的一邊去時,她靠靠我又把眼睛注視我命令道:「從桌子底下塞二十元給我。」
  我像塊石頭一樣凝視她。
  「快一點,快一點,」她催著我說:「不要裝傻瓜,也不要拖三拉四,要不送過來,就要
你好看。」
  我裝腔作勢打了個大呵欠。
  她失望透頂,幾乎要哭了。一下把所有籌碼放下去,輸了。當她把所有籌碼都輸掉了,我
塞了一元錢到她手中。「這是我能貢獻你的極限了,孩子,」我說:「這也是幸運錢。把這壓
在雙零上吧。」
  她把它放在雙零上,贏了一大堆。
  「不要動,再賭一次。」我說。
  「你瘋啦?」
  我聳聳肩,她從一堆籌碼中拿出五元,其他留在雙零上。
  我永遠不會再知道:當時我為什麼對這雙零這樣說。我是伸了自己脖子出去,在冒險。我
感到這是一個預感,正如一般男人有的時候突然會全身發熱,覺得自己有這種超人能力。我幾
乎百分之百確定,這一次雙零會再來一次。若問我為什麼,我只是知道。就如此。
  象牙球在輪盤上轉,終於落入了一個小格。
  我聽到柳依絲叫出聲來,我向下看去,只是確定球落何家而已。
  出了一個「七」。
  「看吧,」她說:「你使我輸錢了。」
  我大笑道:「五元也是贏呀。」
  她說。「也許『七』會再來。」放了兩塊在『七』上。『七』真的再來了一次。自此之後
我覺得幸福已離我而去,我只是隨便玩玩。柳依絲最後玩成了五百元的籌碼,她兌了現。
  另外有一位褐色頭髮的女郎也無聊地守著桌子,心不在焉地在玩。她是一個精明鬼祟的女
孩,臀部似蛇行,光著的肩非常好看,黑色眼睛有如熱帶海灘浪漫的夏夜。她和金髮的柳依絲
一定是認識的,在柳依絲兌進現鈔後,她倆交換了一個眼色,過了一下,兩人湊在一起耳語起
來。
  過不多久,褐髮的女郎和白亞守搭訕起來。這真是一場對男性有示範性的秀。她請教他怎
樣下注––在放籌碼到遠離自己前面的桌子時,把自己裸露的香肩放到離開他嘴唇不到一寸的
位置,又回眸一笑。
  我看向白亞守臉上的表情。我知道柳依絲是決心要跟定我了,「好吧,」我說:「算你贏
了,我投降,要去哪裡?」
  「我先溜出去,在衣帽間前等你。」她說:「不要想出歪念頭,告訴你也好,這裡是沒有
別的出口的。」
  「我怎麼會面對像你那麼漂亮的女郎而開溜呢?」
  她大笑,等了一下,她溫柔地對我說:「是呀,為什麼?」
  我要多留一下,所以我放了幾次錢到賭桌上去。我始終覺得雙零還會出來。放在其他號碼
上的錢,也從沒有贏過。白亞守已經被褐髮女郎吃定了。有過一次他突然醒悟,用帶了罪惡感
的眼光四處在找尋,我聽到褐髮的女郎對他說什麼洗手間,又把裸露的手臂靠上他肩膀,在他
耳邊輕聲地耳語了什麼,他大笑。
  這是我最好的時機,我溜出來,來到衣帽間前。柳依絲在等我。「有車嗎?」她問:「還
是我們要用計程車?」
  「計程車,」我說。
  「好吧,我們走。」
  「有特定的地方嗎?」
  「我要去你的公寓。」
  「我認為去你那裡好。」
  她看了我一下,聳聳肩說道:「有何不可。」
  「你的朋友,白先生不會突然光臨吧?」
  「我的朋友白先生,」她笑道:「今天晚上有人照顧了。」
  她把她公寓地址告訴了計程車駕駛。我們花十分鐘,到了目的地。那是她公寓沒有錯。她
的名字在按門鈴的板上,她是用鑰匙開的大門,我們走上去––其實,這也沒有什麼。她說「
有何不可」的時候,她已計算好。我既然知道她在哪裡工作,我自然可以把她的一切找出來。
報上有她照片,警察在請她形容旅社裡向她打聽金見田那小個子男人的長相,她不必怕我,相
反的,我應該怕她報案才行。
  這是間很好的公寓。一看我就知道,靠一個二流旅社擺個香煙攤是維持不起這樣一個公寓
的。
  她把大衣脫去,要我坐下來,拿出香煙,問我要不要來點威士忌,把自己坐在沙發上我的
旁邊。我們點著了香煙,她坐過來靠著我。微弱的光線照在她頸子和肩上,她誘人的眼神經由
碧色的眼珠看向我。金色的頭髮,映在背部雪白的皮膚上,我怎麼會又想到了鬆了股的吊人麻
繩。
  「你和我,一定會成為好朋友的。」
  「真的?」
  「真的,」她說:「因為那上樓去看金見田的女人––也是你在跟蹤的女人––是薄雅泰
。」
  說了這些,她貼近我,蟋伏在我胸前,真有回事似的。
  「誰?」我完全不認識地問道:「你說的薄雅泰是什麼人?」
  「是你在跟蹤的女人。」
  我搖搖頭說:「我的工作只和金見田有關。」
  她扭動了一下,如此她可以見到我的面孔,她慢慢地說道:「反正這也沒有什麼差別。這
個資料我自己無法直接利用––我寧願和你合作,會比和任何我認識的人合作好得多。」然後
在一陣笑聲之後,她說:「因為我可以叫你乖乖聽我話。」
  「這並沒有告訴我薄雅泰是什麼人、是金見田的女人嗎?」
  我看見她在整體考慮這件事。以便決定要告訴我多少。
  「是不是?」我追住地問。
  她試著用其他問題抵制我:「你找金見田幹什麼?」
  「我找他為的是生意上的事。」
  「什麼生意?」
  「有人告訴我,他有辦法可以打破投資條例,我是一個投資人,我有生意要向他討教。」
  「所以你到他房裡去看他。」
  「不是我,我租了和他相鄰的房間。」
  「在門上鑽了一個洞?」
  「是的。」
  「偷看,又偷聽。」
  「是的。」
  「看到什麼?」
  我搖搖頭。
  她生氣了。「聽著。」她說:「你要不是我見過最渾帳的笨蛋,你就是最冷靜的聰明人。
我叫你塞我二十元,你怎麼知道我不會失望招警察來呢?」
  「我不知道呀。」
  「你最好依我的計畫走。你知不知道,假如我拿起電話報密一下,你會有什麼結果?聰明
點,不要再誤事了。」
  我試著吐個大煙圈,又吐個快速的小煙圈要穿過大的,沒有成功。她站起來,開始走向電
話。她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兩眼在冒火。
  「你打電話報警呀!」我說。「我自己也正準備找他們。」
  「你?」
  我說:「當然,我不騙你,你還不明白呀?」
  「你什麼意思?」
  「我留在那相鄰的房間裡,一隻眼睛緊貼在門上鑽出來的洞上。」我說:「那個真兇手早
已在我進入之前半小時,把那邊門上的門閂撥開了。他把門框弄下一條,把對方門閂撥開,走
進對方房間,把對方浴室門打開,使浴室門遮掩住四一九房。他回過我租的那間房,把門框裝
回去,等候到恰當的時間,他打開那聯絡門,走進那兩扇門形成的三角小隔間,溜進對間的浴
室去。」
  「那是你在說的神話。」
  「妹子,你忘了一件事。」
  「什麼?」
  「我親眼看到過那兇手。我是唯一的目擊證人。我知道是什麼人幹的好事––金見田曾和
那女人談過話。他給了她一些文件。她給他一張支票。他把它放進了上衣右口袋。在她走後,
他走向浴室。我不知道那另外一個人在浴室中,但是我發現那聯絡門在我這一邊是沒有閂的,
我在鑽孔後把它閂上了。兇手知道金見田要進浴室了,他想溜回四二一。但這邊這時閂上了。
我在這一邊。在浴室裡的人被陷住了。」
  「你自己怎麼辦呢?」
  「我是個混蛋。」我說:「我應該拿起電話,告訴旅館大廳,叫他們把出路都封死,同時
報警。我太緊張了。我亂了主意了。我竟想不到這一點,我匆忙中把連接門門閂拉開,把門一
下打開。我跟了兇手走,我走到四一九房間口。我站在門口上下望走道。我走進電梯,我在二
樓下來。大家都亂成一團時,我走出了旅社。」
  「講得像真的一樣。」她說。想了一下,她又說道:「老天,還真的像真的––但是你永
遠不會讓警方相信你的。」
  我神氣十足地向她笑笑。我說:「你別忘了,我看到兇手的面孔。」
  她的反應有如一下觸電。「是什麼人?」她問。
  我向她笑笑。吐出另外一個煙圈。準備再吐一個。
  她走過來又坐下、她把兩膝交叉起來,把一隻膝蓋抱在交叉手指的雙手裡。這件事出她意
外,她不知道怎麼處理才好。她看看我,又望下看著自己的腳尖。晚禮服的裙子阻住了她的眼
光。她把裙子向上拉,又站起來,走進寢室,把晚禮服脫下來。她並沒有把寢室門關上,過不
多久,她穿了一件絲絨家居服出來。她又走過來坐我邊上。「說真的,」她說:「沒有想到這
件事有那麼多的變化。我需要一個人可以處理姓薄那方面的情況。你看來很合適。我不懂你有
什麼特點,使我好像可以信任你。你到底是什麼人,幹什麼的?」
  我搖搖頭。
  「聽著,除非你把真實姓名告訴我,否則你就別想走出這間房間。我要看你的駕照,你的
識別證,取你指紋––若不然,我要去你公寓,看你住的地方,看你生活的方法。你懂了吧?」
  我指著門說:「我感到合適,我想走的時候,誰也攔不住我。」
  「我會背叛你的。」
  「那麼,你計畫要對付傅雅泰,對你有什麼好處呢?」
  「薄雅泰,姓薄。」
  「好吧,就是薄雅泰。」
  她說:「你真實名字是什麼?」
  「王台生。」
  「你騙人。」
  我笑笑。
  她換用甜言蜜語試試。「好吧,台生。」她扭著坐近我,斜靠向我腿上,用一隻手支持頭
部,使臉轉向我,四眼相對:「台生,你是有腦筋的聰明人,你我兩個人可以合作起來,一起
弄出一點名堂來。」
  我不想面對她,她的髮色一再蠱惑著我。
  「參加還是反對?」她問。
  「假如是勒索,我反對。我不幹這種行業。」
  「嘿!」她說:「我就要你從一開始就加入,不久我們兩個一定可以弄一批錢來花花。」
  「到底對那一位薄雅泰,你有了什麼把柄?」
  她開口,正要說話,我突然用手對住她嘴巴,我說:「不要說出來,我不要聽。」
  她奇怪地問:「又怎麼啦,什麼事不對?」
  「我可能和你不是一條陣線的。」我說。
  「什麼意思?」
  「寶貝,你給我聽著,我不會幹的。我不至於無聊到那種程度。你才是一直在騙我。這件
事你自始至終都是有一份的。金見田自薄雅泰那裡弄支票。他交給你,你帶來這裡交給亞特娛
樂公司。你給這裡的人抽掉一點,自己也撈上些。其他的交回現鈔給金見田,金見田交上去給
上面的人,或是交下去給下面的人,隨你怎麼說法。現在我來告訴你一些事。你完了,你沒得
再幹了,也不能再幹了。你只要動上一動對付薄雅泰,你就可能從牢裡往外看了。」
  她突然坐起,重新對我看著。「嘿,見他個大頭鬼。」她說。
  「反正,妹子,我可告訴過你了。」
  「你是他媽告訴過我了,你這個狗屎。」
  我說:「能再給我一支煙嗎?」
  她把煙盒交給我,她說:「好吧,我老實說,假如我猜錯,算我是傻瓜。我看你走進旅社
,警方在追查你。我撞見到你。我拋掉我的朋友,帶你到這裡,在沒有追問你是什麼人之前把
真話都吐了出來––我認為你是一個私家偵探,替薄雅泰在工作––不對,你更像是受雇於她
的老頭子的。」
  我點上一支香煙。
  「但是,你為什麼那麼毒,你?你讓我什麼都說出來,假裝可以替我工作,套出我所有的
想法,然後收縮你的線。」
  我看向她,我說:「小姐,我要是事先知道的話,你可以咒我。」事實上,這也是事實。
  她說:「照目前一切看來,你仍舊可能是幹掉金見田的人。」
  「我的確有機會。」
  「憑這一點,我就有能力叫你很難堪。」
  「你這樣恨嗎?」
  「我這樣知道。」
  我說:「電話就在那裡。」
  她的眼睛變窄了。她說:「我一打電話,你就也把我拖下水去。你會說我告密的動機不是
單純的。喔,有什麼用。」
  「我們下一步做什麼?」我問。
  「我們來一點烈酒。我再想一想看。哪些是你本來可以用來對付我,而你沒有做的。奇怪
,我就是想不透你。你不是笨。你聰明也許透頂。你知道我要玩什麼,你跟進,我反而進了你
的陷阱。活一天學一天,學到老學不了。怎麼樣?威士忌要加水,還是蘇打?」
  「有蘇格蘭的嗎?」
  「一點。」
  我說:「我有公款可以開支。」
  「好呀,這才過癮。」
  「有熟人家,這時候還肯送貨嗎?」
  「當然有。」
  「好極了。」我說:「找他,告訴他送半箱蘇格蘭威士忌來。」
  「不是騙人嗎?」
  我搖搖頭,打開皮夾,拿出一張五十元鈔票,不在意地放上桌上。「這在我老板說來,叫
做不必要的奢侈開支。」
  她叫了酒,掛上電話。她說:「乾坐著等他送來,不如先喝完我本來有的。」她把烈酒拿
出來,紙箱裡有蘇打水。她說:「台生,不要讓我喝醉了。」
  「為什麼不?」
  「喝醉了我會哭。已經很久沒有人可以利用我而沒有利用。使我更想哭的是,你放過我不
是因為我是我,而因為你是你。你是好人,你就是不肯趁人之危,你––吻我。」
  我吻了她一下。
  「不是這樣,」她說:「要好好吻我。」
  我好好吻她。過了一下,商店送酒來。
  我回薄家已是清晨二點,我仍不能釋懷於那女郎的髮色,每次當光線自一特殊角度照上她
金色美髮時,我總覺得像是一條鬆了股的吊人麻繩。
作者: edvx    時間: 2010-7-16 18:02:14

【第七章】

  早餐時,我問薄太太有沒有汞合煉熔方面的知識。我說我有一個朋友,姓費的,他在普門
大樓有一個辦公室,才自遺產得來一大筆錢,但在找機構投資,據說他對礦產有興趣,所以想
投資這一種行業賭賭運氣。問我有沒有什麼好的礦股。
  洛白開口了,他說:「為什麼不挑自己人呢?」
  我用驚奇眼光看向他。「倒沒有想到。」我說。
  「他什麼地址?」
  「普門大樓六二二。」
  「我會派一個銷售員去拜訪他一下。」
  「派吧。」我說。
  薄好利問洛白,有沒有自警方知道更多金見田案的消息。洛白說警方查了金見田的底,得
到的結論是,這件案子是因賭結仇引起,目前正在清查所有金見田的賭友,看那一個人會符合
案發後自金見田房裡出來那年輕人的樣子。
  早餐後洛白把我拉到一邊,問我費先生更多的情況,想知道他自遺產得了多少錢,又想知
道他要拿多少出來投資。我告訴他,他運氣好、一起有兩筆遺產,他已拿到了一些小錢,在月
底前拿得到十萬元左右。我也問洛白他公司是幹什麼的,業績好不好,他說:「一天天在好起
來,過得去。」
  他匆匆離去,薄好利自眼鏡上面看著我,好像要說什麼;他自動停止,兩次清清喉嚨,最
後他說:「唐諾,假如你還需要幾千元錢花費,告訴我就可以了。」
  「不要了。」我說。
  雅泰穿了居家服,走出來給我一個她要見我的信號。我假裝沒有懂得,告訴薄好利我要送
他出去到車庫。在車庫裡,我告訴他,我不準備告訴他我要進行的一切,這一點他很高興,不
過我告訴他,我要和他一起進城。
  他開車,一路注視前面的路面,保持不和我談話。我看得出他有很多話要問,但是,沒有
一個問題他不會怕聽到真正的答案的。有兩次,他想起要說什麼話,吸口氣,在話出口前,又
忍住,專心開他的車。
  快到商業區之前,他終於想出一個他認為安全的問題。他說:「唐諾,你要我在哪裡放你
下來?」
  「喔,這附近隨便那裡。」
  他又想說什麼,立即改變了意見,把車右轉,前行了兩條街的距離,在普門大樓前靠到路
邊。「這裡好嗎?」他問道。
  「這裡蠻方便的。」我說。打開車門下車。
  薄好利像逃難一樣開車跑離現場,我上樓到六樓,看一下六二三室的門。看起來很好。我
打開門過去,卜愛茜在打字。
  我說:「老天,你只是第一站,用不著看起來業務那麼好的。」
  她停下打字,抬頭望我。
  「要進來的人,」我說:「以為我是一個從遺產上得了一大筆錢的人。他們不以為我的錢
是辛苦賺來的。所以,你不必太忙的。」
  她說:「柯白莎給了我一大堆信要我寫。說要我拿到這裡來工作––」
  「用什麼抬頭的信紙信封?」我打斷她說話,傾身向前,著向她夾在打字機裡的信紙。
  「用偵探社的信紙信封。」她說:「她告訴我––」
  我把信紙一下自打字機裡拉出來,把它交給愛茜,我說:「放進抽屜裡去。千萬別給人看
到,所有偵探社帶來,有名稱地址的都要收起來,你出去用飯時把這些混蛋東西帶回辦公室去
。再也不可帶來,告訴白莎這是我說的。」
  卜愛茜向上看我,笑出聲來,她說:「我還記得你第一天來找工作時是什麼樣子的。」
  「什麼樣子的?」
  「我認為你最多只能替她工作四十八小時。我認為白莎會牽了你鼻子,使你疲於奔命。這
是所有來應徵,其他偵探的必然開溜理由––但現在,你是在給她命令。」
  「這個命令是有道理的。」我說。
  「我知道有道理,這就是好玩的地方。你根本不去和白莎論理,你也不低頭妥協。你只是
我行我素,白莎開始一定怨言連篇,而後喃喃訴苦,最後一定跟了你說的方法做。」
  「你只要了解她,白莎不失為一個好人。」
  「那是說當她了解你之後。想和她去建立友誼,那是等於用跑步去追火車頭。累死也沒有
用。」
  「你有沒有累死過?」
  她看向我說:「有。」
  「不太像呀。」
  她說:「我和白莎已經磨練出一個制度來了。我做好她交給我的一切工作。做完工作,我
離開辦公室。我不和她客套。我也不要她對我友好。我的地位像是機器上的一個零件。我做我
應做的。」
  「你在打的到底都是些什麼信件。」我問。
  「她每隔一段時間,抄名單寄信給各律師招來生意。另外還有些信是有關她的各種投資。」
  「很多投資?」
  「不少。主要分兩大方向。她主要是喜歡安全的投資,有如政府公債。但是她還有另一面
––冒險投資股票。她還是相當的一個大賭徒。」
  我說:「好吧,這個辦公室是不同的,不需要太多的工作。你到樓下大廳報攤去,隨便拿
幾本電影雜誌和口香糖。放一本雜誌在寫字桌第一個抽屜中,把抽屜開著,你只管嚼你的口香
糖看雜誌,任何人進來。把抽屜一關,但是先要讓他們看到抽屜裡開著的雜誌,再關抽屜。」
  她說:「我一直希望有一個像這樣的工作。別的女孩好像找得到,我沒這運氣。」
  「這裡的工作看來一兩天就可以結束了。但是做一天算一天。至少是你要的那一種。」
  「白莎會換人的,她會自介紹所找一個來替我,而把我替回磨房去。」
  「我不會讓她這樣的。我會告訴她我要一個能信任的。要一個打字員,洛杉磯隨地撿都是
––也許給她看看,換一個人替你,她會多不方便。」
  她抬頭,看我,很久後她說:「唐諾,我一直在懷疑為什麼有不少人支持你。現在我知道
因為你總是為別人優先著想。你––」她突然不再說話,把椅子推後,很快通過辦公室,像著
火一樣走出門去。
  我走進內間私人辦公室,把門關上,靠向一張搖曳的辦公椅,把腳跟放在辦公室桌了。
  當我聽到卜愛茜回來的聲音後。我拿起電話,按通往她桌上內線電話的按鈕。
  「是的,」她說。
  「愛茜,記住幾個名字。那是蘇派克,卡伯納和丁洛白––記住了嗎?」
  「有。他們怎麼啦?」
  「假如這三個人中任何一個來看我,就說我正忙著。而且所有上午都不會有空了。我就是
不能見他們。我也不要他們等。知道了嗎?」
  「知道了。」
  「除了這三個人之外,不論什麼人來,先試著找出他來的目的,請他們坐,叫他們等。可
能的話叫他給一張名片,把名片拿過來給我。」
  「好的,」她說,我聽到她把電話掛了。
  我有很多事要想一想,我坐在那裡,抽煙,想心思,想把一切無理的片段湊起來。我倒未
曾想去解破這件謀殺案,我的資料根本不足,但是我正在收集資料。我認為只要我保持頭腦清
楚,不走錯一步路,我能弄清楚一切的。
  十一點的時候,我聽到外面辦公大門打開又關上,又聽到人聲。卜愛茜拿了張名片進來。
名片上有那男人的名字。除了名字沒有別的文字。
  我看向名片。「力格普,嗯?他長什麼樣子?」
  「推銷員之類,」她說:「工作壓力很高的。不肯告訴我。我問他見你有什麼事,他說是
向你提一個投資的計畫。他大概四十歲,穿的有如二十七。但是穿得非常正式,是個入時衣著
。」
  「胖人?」
  「不是,很瘦,前額兩側已禿。黑髮後梳,黑眼珠,未戴眼鏡。動作快,口齒伶俐。手指
甲修剪整齊,而且搽白指甲油。鞋子今早才擦過。身上帶著理髮店的味道。你要不要見他?」
  「要。」
  她走出去。力格普進來。他兩個快步就走向前,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態度敏感又有吸引力
。他馬上開始說話,就怕我會在他沒有講完前把他摔了出去。
  「費先生,你一定會奇怪我的工作是什麼?當我告訴你秘書,我是來向你提一個投資計畫
時,也許你會以為我有什麼東西要你來購買。事實上,正好相反。我來是要使你賺更多的錢。
費先生,為了要達到這一目的,我需要三分鐘時間。」他自口袋拿出一個懷錶,放到我桌子上
來。「請幫忙我注意一下時間。就以這個錶為準,三分鐘一到,你就通知我。我只要三分鐘時
間。三分鐘就是我要的時間。而且我保證,這三分鐘會是你一生最值錢的三分鐘。」
  「好吧,」我說:「我就給你三分鐘。」
  「費先生,你有沒有停下來想過科技的神奇?你不要回答我,因為我知道你有想過。你知
道,費先生,今日我們認為當然的事在幾年之前,大家都認為這是科技上不可能的事。
  「費先生,為了要給你看,你如何能自現代的科技發展中去賺鈔票,我實在有必要把我們
這一州光榮的歷史翻轉一頁給你看看。我們把這一州光榮的歷史翻到淘金熱的時候。每個來這
裡的人帶了鏟子、鋤頭、三腳架、淘金盤,大批大批的金子自地上挖出來,流入銀行,造成今
日之前的繁榮––但是仍舊有不少金子留下來,在本州的土地裡。
  「在山區裡,在河谷鎮附近有大量的金子引起了熱潮。遠來的河水洶湧地夾帶了山區的金
,突然到了開闊的山谷,河水平靜下來。當時成千成萬的男人,穿條短褲,夏天冬天,下雨日
晒,終年在河裡淘著淘著,淘出了大量的黃金。金子較多的沖積土都被淘盡後,他們移向下游
,下游在地理上是非常肥沃,可以耕種,於是自淘金上發了點小財的人,正好在此安居下來。
然則正當他們在農作物成熱要收割之際,發生了缺水的問題。他們要挖二十五尺才能挖到水面
,但是他們掘到草根就又發現了金子。可惜他們挖不到豐富的金脈,因為金脈在河床石之上,
有的在四十尺以下。
  「我不願浪費太多時間來詳談這些問題。費先生,無疑的,這一些你在西部片上看到不少
,他們形容的也都是真的,我們馬上就要談到新的現代化發明了。一個人發明了一部大機器,
在水位高的時期,利用一艘大平底船裝上循球的鏈狀挖泥機,開始向下挖,它把地底深處的石
塊全挖上來,農田沒有了,但是不論挖到多少金子,田主得到其中百分之多少。挖完之後,田
上表面剩下了拋不完的大石塊,肥沃的泥土全到地底去了。整個農村結構又改變了。良田不見
了。土地成廢物了。
  「年復一年,挖泥機吃完了全區的土地,最後一畝地處理完畢後,他們大家發現陷於一堆
爛石頭之中。大機器不再有任何用處。拆除或移走都不經濟。連這些工作人員都沒有地方可去
。很多人覺悟到他們把沃土犧牲,為了有限的黃金,有點殺雞取卵了。大平底船都漏水了,都
傾側了。機器變鐵銹了。能當廢鐵賣的都賣了。其他變成了人類貪婪的紀念。
  「有的地方,機器挖不到河床石,因而仍被迫留下十五到二十尺的肥沃泥土。費先生,我
們好夢來了。一個金字的好夢,而且好夢不難成真。最近的科技造出了一種機器,可以重挖土
地,把大石頭翻到下面去再把肥沃的土地翻到表面上來。河谷鎮的市商們甚至希望不必再挖金
,只要能把石頭翻下去,沃土翻上來恢復耕種就可以了。不過這樣做,金錢浪費大多了。現在
,市商會所不知道的是,其實河床石之上仍有不少金子等待著我們去取––」
  「你的三分鐘用盡了。」我提醒他。
  他看看我,看看桌上他放下的錶,他說:「是的,我用掉我的時間了,不過我也說完了。
費先生,對一般人我必須要給他看以前的機器,和現在的機器有什麼功用上的不同之處。金子
本來是在那裡的,機器進步了,挖出一批金子,造成一批百萬富翁。又再進步一點,又挖出一
批金子,當然又多了一批富翁。以舊金山的歷史來做例子。––」
  「你的三分鐘在三十秒鐘之前已經用完了。」
  「一點不錯。」他說:「我在說對付一般的人,我要把這些指出來,但是對你,費先生,
你自己對銷售東西非常有經驗,所以有牟利的機會,你一眼就看得出來。現在的問題只是費啟
安先生要不要把自己的名字,排上即將重列的百萬富豪名單而已。」
  我把一支鉛筆在幾根手指中轉來轉去,盡量不使自己的眼睛去看他的眼睛。他不斷走來走
去,希望我能不斷著向他。他加重語氣用手指敲敲我的桌面。「費先生,我不會和你爭辯,你
是知道好歹的人。你是一個能很快,很正確作決定的人,否則你的事業不可能那麼成功。你會
感激別人不斷提供你機會。這個機會不但可以讓我們去挖地下的黃金,而且挖完金子後,土地
又回復到以前的肥沃,可以在加州陽光普照下耕種。過不多久,又可見蘭花和葡萄遍地,等待
我們把它分區、規劃。想要土地的人,可以到我們辦公室來,一畝畝購買,隨便他們作什麼用
處。」
  「到目前為止,費先生,我還沒有告訴你這計畫中最特別的一個部份,但是,我知道的,
我根本不需要指出給你看。我相信你已經聽了我告訴你的一切,而自己在問:『他什麼時候會
提到黃金的價格,已經是原先的兩倍的。他什麼時候會提到身邊有黃金的人根本不必擔心通貨
膨脹什麼時候他會提到黃金總是最能安定人心的應急貨幣。什麼時候他會提到––」
  「你的三分鐘用完了。」我說。
  「我知道,費先生,我可能占用了你的一點時間,但是我也太希望能把我給你說的––」
  「這一切,」我非常小心地問道:「要花多少錢呢?」
  「這操之在你的,費先生。假如你目的是十萬元,你的投資不會很大。假如你想五十萬,
那就要一個中等度的投資。但是你想真正在裡面有勢力,可以將來變一個數百萬的富翁,那就
要更大的投資了。」
  「想變一個數百萬的富翁,要投資多少呢?」我問。
  「五千元。」他眼睛連眨都不眨一下地說。
  「你怎麼估計出來的?」
  「這,要從開始說,這裡面所占的畝數太多了。」
  「不必再重複這些了。」我說:「讓我們實話實說。」
  「你想知道什麼?」
  「你們股票值多少錢?」
  「票面的一百五十七倍。」他說。
  「你們的股票怎樣分的。」
  他自口袋拿出一個皮夾,表情豐富地用皮夾敲敲我桌子。「費先生,當沒收農場投資公司
才建立的時候,正是歷史上最不景氣的時代。這本來是一個農業的公司,目的是贖回那些抵押
貸款後無法付出本利而被沒收的農場。所以,公司的資金準備得並不是太多的。但是現在這件
有前途的新方向,已經開始了。合理的方法是增資到一千元一股。換言之,以前一股股票假如
當時值一元,就要分成一元一股的一千股,本來要如此做並不困難,但是在辦理的時候,就發
生了法律問題。一大堆的官樣文章,繁文縟節,故意的延遲,而我們股票主即應有的利潤也耽
擱了。這是我們執政的人不負責任,少做少錯的做法––但是口裡叫的可是年輕做法,前進、
進步、便民––把這些不談,我們只要一辦好這些,所有的股票持有人都可以立即得到利益。」
  「投資五百元,會有多少利益?」
  「你可以得到股票一股。票面是一元。真正的價值今天非常難講。有可能已值五千元。但
是在六十天內,你沒問題一定可以以一萬零五百元出售。到今年年底那一股會值十萬元。」
  我把眼睛看著他。他知道決定時機來到。像他那樣優秀的推銷員,當然立即把一切推銷用
語停下來,讓我來把剛才他說的話在心中自己打算。
  「目前我沒有太多的錢。」我說:「在三十天之內,我可以得到很多錢。」
  「三十天之後,」他說:「股票自然會漲了很多的價格。不過仍還是個非常好的投資。」
  「這樣好了,」我說:「我能不能買五百元股票,然後付五百元定金,三十天內依原價購
買你們較多的股票?」
  「這一點我一定要和總公司聯絡。」他說:「這不是正常業務情況。費先生,這樣做你便
宜太多,你只是以五百元做賭注。一星期後這股票已經有了利潤,三十天之內你的五百元定金
可能已經給你賺進二千元了。」
  「這就是我的本意做法呀。」我說。
  「但是,你有沒有想到過,要現鈔你可以去銀行。費先生,銀行––」
  「我把條件已經開出來了。」我說。
  「是的,費先生。」他說:「但是情況是那樣的。我們的上級必須要公正得十分謹慎。除
了你之外,尚有其他的投資人。有很多人買了––」
  「我的條件你聽到了。」我說:「你的時間都用完了。我對你的推介已清楚了。我對辯論
沒有太多興趣。」
  「你希望付五百元後,買多少錢的股票呢?」
  「三十天後,我有十萬元隨便我用。我當然不會把所有的蛋放在一個籃子裡––給你公司
的以五萬元以下為原則。我付你五百定金以示我的誠意,你要給我定下現值五萬元的股票,到
時我來認購,不可以漲我的價。」
  「我來試試看,但是,你會不會考慮一下––」
  「不,」我打斷他的話,自椅上站起來說。「我是一個忙人,力先生。」
  「是的,我了解。但請你了解,我是真心到這裡來給你一個投資良機的。你給我的時間,
會掙回全部票價。」
  「你知道我的條件了,你越早向你上級報告,你也越早能回答我的要求。」我走過去把門
拉開。
  他好奇地看了我半晌,然後伸出手來。他說:「費先生,容我恭喜你,你已經作了一生中
投資上所作的最對的決策了。也比任何一位我所訪問過的人更精明,更能做買賣。今天下午我
打電話給你,讓你知道結果。」
  我站在門口,看他走過外間辦公室,開門走出去。
  卜愛茜說:「老天,有這種好事。」
  「你都聽到?」
  「聽不清楚,但是他說起話來,一個字,一個字,錚錚有聲,都打在辦公室門上。」
  我說:「給我接通薄好利。他辦公室電話簿上一定有。不要試他家裡,找他辦公室。」
  我走回去坐在辦公桌後,三十秒鐘後,薄好利的電話接通。我說:「薄先生,你知道是什
麼人給你的電話?」
  「不知道。」他的話很堅決,我知道他不喜歡在電話上猜謎語,再玩下去他會把電話掛了。
  「你的體育教練。」
  「喔,是的。」他的語氣變了。
  我問道:「假如你的繼子因為詐財入獄,對你會不會有不方便?」
  「假如我的––老天,唐諾,你在說什麼呀?」
  「我在說你的繼子。假如因詐財入獄,會不會對你不方便?」
  「那會是大禍臨頭。那會是––」
  「有可能你是任由他升到現在這個職位,」我說:「但是你根本不知道,他是別人推出來
做前站的傀儡。」
  「老天!」
  我把電話掛上。
  我在外間辦公室對卜愛茜說:「我現在去柯白莎那裡,要對她說她該另外找個秘書了。」
  她笑道:「她不跳腳才怪。」
  「讓她去跳。在一小時左右,力先生會打電話來,說他已經想辦法使我的條件被他們上級
接受,不過要馬上付諸行動才行。他說今天下午三、四點鐘前一定得訂約,否則他不能保留這
個約定。他會說我一定得下午同時準備好說好的一千元在辦公室,他會帶合同來簽。不論他說
什麼時候,你就同意他,打電話到白莎辦公室通知我,就可以了。」
  「是的,還有別的吩咐嗎?」她說。
  「萬一薄先生來電話,或是自己撞來了,告訴他費先生是個忙人,目前你不知道人到哪裡
去了。」
作者: edvx    時間: 2010-7-16 18:02:18

【第八章】

  我對卜愛茜機關槍式速度的打字聲音已經聽習慣了,所以,當我站在「柯氏私家偵探社」
門前,要推門進去時,聽到喀啦––喀啦––喀啦的打字聲後,幾乎認為我走錯地方了,必須
退回來認定一下,才放心走進去。
  我推門進去,平時卜愛茜坐的位置上坐了一位比較漂亮的女孩子,雙臂幾乎抱住了那台打
字機,一隻手中拿了一支橡皮筆在擦打字機上打錯了的紙。她抬起頭來,當然不認識我。
  我用大拇指一翹,翹向柯白莎私人辦公室,「有客人在裡面嗎?」我問。
  「有,」她說,伸手向電話。
  我說:「不必通知,我等好了。」
  「請問先生貴姓?」
  「沒有關係的。」
  我走向一角,坐下來,拿起報紙。她不時看向我。我根本不看她,我知道她什麼時候看我
,每次她看我,她必須把在打字的手停下來。
  我可以聽到柯白莎辦公室裡聲音傳出來。只是斷續的聲音和單字,不能分辨出內容來。過
了一下,辦公室門打開,一個男人走出來、那時我的報紙正拿在前面,但是我自報紙下緣望下
去,可以看到他膝蓋以下的腿和腳。
  不知道什麼原因,大家都知道偵探喜歡穿大而寬頭的鞋子。有一段時間私家偵探都是退休
退職的警察警官在擔任,這句話是有點道理。但是近年來聰明的私家偵探早已把這習慣改過來
了。
  這個男人體重不大,深色鞋子,燙得很好的褲子,但是他腳部的動作使我把報紙留在原來
的位置不動。他走向門口,突然停下,轉身回來對白莎說話。他的腳尖是直接朝向我坐的方向
的。我還是用報紙擋在他和我之間,他也就站著不移動。
  我把報紙放下,隨便地向上一著,我說:「請問是柯太太嗎?」
  她快快地倒抽了一口冷氣。
  那男人四十五歲,高身材寬肩膀,他像是個文靜、保守的人,但是在他眼中有我不喜歡的
表情,雖然我沒有看向他,但是我知道。
  白莎道:「年輕人你想要什麼?別說你來這裡是想推銷什麼東西的。看,我這裡什麼雜誌
都訂了,至於捐款,那更不必談了。」
  我笑著道:「只要等你空時接見我一下就行。」我又回頭看我的報紙。
  那男人說:「柯太太,再見。」走出門去。柯白莎等外間房門關上,她用大拇指指一指叫
我進她的辦公室。
  我跟她過去把辦公室門關上。她點上一支香煙。她的手在顫抖。「我的上帝,唐諾。」她
說:「你怎麼會知道的?」
  「知道什麼?」
  「知道他是一個在找你的偵探。」
  「那是他的鞋尖,指向於我的那種樣子。」我說:「他看起來像隻獵狗。」
  「真是險之又險。」她說:「但是對你沒有好處,危險還在後面。」
  「他找我做什麼?」
  「你該知道的呀。」
  「他說些什麼?」
  「說他最近一個一個地在找和這件謀殺案有關的人,在談話。他說他要知道有沒有一個姓
賴的人在替我工作。他問那姓賴的是不是在替一個姓薄的工作。」
  「你怎麼對他說?」
  「我告訴他,有關我的雇主要做什麼,我不太方便討論。那該由他去問薄先生。」
  「他們很聰明,」我說:「他們是因為其他原因在追蹤薄雅泰,而他們發現我也在那地方
。」
  她說:「他們發現你的樣子,正符合於金見田案子中另外一個人的樣子。」
  「可能。」
  「那我們怎麼辦?」
  我說:「我看我得溜掉一陣子。」
  「案子你辦得有進展嗎?」
  「一點點。」
  她說:「唐諾,你老是把我拖進麻煩去––自從你來了之後,每一件案子都弄得危險啦。
我怕怕了呀。」
  「你也比以前賺錢多十倍以上呀。」我指出道。
  「是又怎麼樣?你太野,你太冒險。要知道鈔票在監獄裡是沒有用的呀。」
  「有人正巧在我辦的案子時,挑一個特別的時間,把一個人幹掉,不是我的錯呀。」
  她想不出這個問題她該怎樣回答,所以她根本就不回答。她用發光的眼睛,冷冷看向我,
她說:「我打電話給愛茜,問她我交給她的工作做得怎麼樣了。她說你把她叫停了。」
  「是的。」
  她臉脹紅了,「這個辦公室由我在主持。」
  「而我是費氏銷售公司的主持人。想想看,花了那麼多勁建立一個門面,結果進來的人發
現信紙信封上面印的是柯氏私家偵探社。」
  「但是,」白莎強詞奪理地說:「我不能付了錢讓她坐在那裡修指甲,什麼也不做。我給
她的工作也是一定要做的。」
  「另外再找個女孩子,」我說:「把它記在開支上。」
  「開支無所謂,我要和你交換。你把外面那女孩子帶走,我要卜愛茜回這裡來。」
  「好呀,你怎麼說都行。」
  「我說過了。」
  「你是老板。」
  她等候我來辯論,但是我沒有。
  「怎麼啦,有什麼不對嗎?」她忍不住說。
  「沒有呀,你要這樣辦也沒有什麼不對。當然,照目前情況看,事情已經相當有眉目了。
就怕這位小姐會回家告訴她媽媽、男朋友,她工作地點為什麼改變了。」
  「我就開除她,另外請一個反正也不合理想。」
  我說:「好呀,一定注意選一個沒有男朋友,沒有家屬的。」
  「為什麼?」
  「因為女孩子回家會開口。那一個在普門大樓的辦公室––你是知道的。我沒有事給女秘
書做。那裡是裝樣子的。有點頭腦的女孩子都會知道這是個陷阱。」
  柯白莎深深地吸了一口她的香煙。「照你這樣說,這樣是不行的?」
  「不行的。」
  「唐諾,他們會捉到你的。他們會把你拖到旅社去。那邊的人會指認你,你會去坐牢,別
以為你坐牢我還會給你薪水。」
  我說:「今天下午我要花費開支費一千元。」
  「一千元?」
  「對的。」
  柯白莎拉一下放現鈔的抽屜,確定抽屜是鎖著的。沒錯,抽屜是鎖著的。她說:「看樣子
你得用別的戰略了。」
  我說:「我已經用掉了呀。」
  「你已經什麼?」
  「我已經花掉了。」
  她的眼皮眨了好幾下,然後盯著我看。「哪裡得來的?」
  「薄先生交給我的。」
  「你從我這裡拿了錢之後,又直接向他去要錢?」
  「不是的,是他自己要拿給我的。」
  「你拿到了多少?」
  我用手把手指指尖放在一起又分開來做成一個張開的手掌。「沒有限制。他告訴我,隨時
候如我要幾千元,開口就可以。」
  她說:「這個偵探社,有關錢的事都由我安排。」
  「你儘管去安排呀。只要不影響我的設計。」
  她湊向前,盡她身體能接近她桌子,來面對我。「唐諾,」她說:「你得寸進尺。我是老
板呀。」
  「這一點不必爭論。」
  「但是,當我––」
  外面辦公室傳來急急忙忙的腳步聲。我能聽到新來的秘書快快的腳步希望能阻止他向前來
,轉開門把,闖進來的人。門被一下推開,薄好利一陣風似地進來。「還好你在這裡,」他說
:「你到底想幹什麼,要我心臟病發作?」
  我說:「你就把困難告訴我就可以了。」
  「我和你兩個要好好談一下。走,我們換個地方談。」
  柯白莎一本正經地說:「薄先生,自今以後,給你的報告都由我來給。唐諾負責所辦事情
的書面報告,我整理後再交給你。這辦公室最近的作業方式有些亂。」
  薄好利轉向她說:「你在說什麼?」
  「你的一切業務關係是和我發生的。在以後,希望你能一切都和我商量。所有報告也由我
來給你。」
  薄好利自眼鏡的上面看向她。他說話聲音很低,很能自制,而且十分的有禮貌。「我懂了
。」他說:「是我亂了章法了。」
  「是唐諾亂了章法。」
  「可能是為了開支費問題?」
  「那只是一部份而已。」
  薄好利說:「跟我來吧,唐諾,我和你談談。」
  柯白莎酸溜溜地說:「沒關係,不必管我。我是他的雇員而已。」
  薄好利看向她,他平靜地說:「我的原則當然是以我的利益為第一優先。你別忘了,所有
的錢都是我付的。」
  這一下白莎弄清楚了。她說:「是的,是的,當然,薄先生。我們代表的是你的利益。我
們希望做的,就是達到你的要求。」
  薄先生扶住我的手,他說:「那麼走吧,唐諾。」
  「我們去哪裡?」
  「下樓,在我車子裡談。」
  「出去旅行一下也許對健康有益。」白莎說。
  「我也想到過一招。我們公司車在哪裡呢?」
  「車庫。」
  「再見。」我說。
  「愛茜什麼時候還給我?」
  「暫時不知道。」
  柯白莎強忍她自己的脾氣。薄好利扶住我的手肘,帶我經過辦公室,下去到停車場,他的
大房車就停在那裡。「好了。」他說:「我們在這裡談。」
  他把自己滑到駕駛盤後面。我坐他旁邊。「小洛的事,怎麼回事?」
  我說:「你自己想想看。」
  「我是在想,我早就該想了。但是這種可能性從來也沒有想到過。」
  「除這些之外,還會有什麼可能性呢?」
  「我一直以為是一個詭計,目的是想把我的錢弄過去。我認為卡伯納是所有事情的主腦人
物。錢也是他賺來的。薄太太希望洛白有成就,而其他人認為要進攻薄太太,最好的方法是經
由洛白。」
  我說:「這是個詭計沒有錯。他們把洛白推向最前方。我倒覺得這和卡伯納無關。」
  「他多少總是有一點份的。」
  「比伯納更精明的一個頭腦,一定在幕後主持著大局。假如卡伯納也有份,他也只是被利
用而已。據我所知,為了他自己,卡伯納並不希望薄太太的兒子牽進危險環境裡去。」
  薄先生吹一下口哨。「到底是怎樣一個詭計呢?」
  我說:「他們買下了河谷鎮開金礦及所棄置的渣滓之地,大力在宣傳這裡面還多的是金子
。」
  「有沒有金子呢?」
  「我不認為會有。但是深到近河床石的地方,過去挖礦的公司倒是沒有挖過。」
  「這就是他們持以為據的嗎?」
  「是的。」
  「他們準備怎麼做?」
  「把面額一元一股的股票以五百元一股的現價,經由一個已倒閉又重組的公司賣出去。」
  「老天,他們怎麼可能這樣做呢?」
  「能說善道的推銷方法,高壓作業,選擇可能買主,爭取拜訪,訓練好的說詞,爭取在三
分鐘內把要說的說完,把死的說成活的。幾個當中有一個上當就足夠吃了。他們把一個錶放在
凱子的前面。凱子被他說得好像自己很重要,時間就是金錢,自己重要到一分鐘也不該浪費。
推銷員說完他的話後,本來該凱子發問的時候,凱子反而放棄發問權,煞有其事地敲敲桌子對
推銷員說,你的三分鐘用完了。」
  「這樣做有用嗎?」
  「有用,凱子自己會急急地投入羅網去。」
  「給你一講,」薄先生說:「我懂了,很好的心理學。」
  「也相當有用。」
  「投資的人因而該問的也沒有問?」
  「沒有,每次投資人要問什麼問題,推銷員又開始講,好像他講到要點,被打斷似的。因
為他限定的時間只有三分鐘,所以他得拼命講。」
  「計畫要是出自我那寶貝兒子,我倒還真是要恭維他。」薄好利說:「他比我想像中要聰
明呀。」
  「不是他想出來的。」
  「那麼是什麼人呢?」
  「多半是一個律師––叫作韋來東的。他也弄出了一個辦法,可以在投資條例中取巧。」
  「辦法合法嗎?」
  「也許不合法,至少他們執行的方法是不合法的。所以才要小洛做這個總經理。」
  「推銷的方法是沒有什麼錯的囉?」
  「沒有,而且非常聰明。」
  薄好利抽出一條手帕,在他前額擦著。「想起來是我不好。太早叫小洛自己去發展,不去
查看他在搞什麼,是我沒有負到教養的全責。」
  我什麼也沒有說。
  過了一陣,他說:「賴,你準備怎樣做?」
  「你有多不希望小洛坐牢?」
  「不論如何,我們要避免這一件事發生。」
  「我認為我必須自己到河谷鎮去一兩天。」
  「為什麼?」
  「那是他們作業地區。」
  「在那裡你希望找到什麼呢?」
  「我可能找到以前那家公司有關從前挖掘時的記錄。」
  「又如何呢?」
  「假如被我找到。」我說:「記錄上所示已如我所想時,我就可以和律師談判––不過恐
怕找是極難找的。」
  「為什麼?」
  「想出這種推銷計畫和打破投資條例的人,恐怕已經處理過這一切了。」
  「你還要做什麼?」
  「現場看一下,希望能看穿這場陰謀。」
  「你離開這裡後,那另一件事––怎麼辦?」
  「那另一件事目前太燙手了。燙手到我一碰就非燙傷手不可了。我也是因此而想離開一兩
天,等這件事冷一冷。」
  「我不喜歡這樣。你離開一下後雅泰有電話來。她說她意會到你只是和我走到車庫而已,
以為你會立即回去的。她要見你。她在擔心––豈有此理,唐諾,我們都擔心,我們都變成了
要依靠你了。」
  「你雇我,本來是為了如此的。」
  「我知道,但是有一點不同。假如你離開,雅泰會迷失的。」
  「雅泰也必須離開。」
  「什麼?」
  「你聽到我說什麼了。」
  「你是說和你一起離開?」
  「不是,該自己另去別的地方。去拜訪什麼人,和不在本市的朋友聚幾天,不要給任何人
知道去哪裡了。」
  「為什麼?」
  「因為,在我能知道答案之前,我不希望有人問她問題。」
  「但是,你為什麼離開呢?」
  我說:「偵探已經跟上我了。他們在調查,你要不要我來告訴你,他們在調查什麼?」
  「不要,不要。」
  「好吧。我告訴你我要幹什麼,和你能做些什麼。」
  他想了一下,自口袋摸出支雪茄來,把尾巴剪掉,插上一支火柴。「你什麼時候離開?」
他問。
  「馬上。」
  「我怎樣可以和你聯絡?」
  「最好你不要。有什麼要緊事可以和柯白莎聯絡。」
  「但是你是要去河谷鎮?」
  「是的。」
  「你不知道你要去多久?」
  「不知道。」
  「你要先回自己住處,帶些東西––」
  「我哪裡也不去,什麼東西也不帶。我現在去車庫。把公司車開了就上路!要什麼東西,
一路可以買。」
  「立即走?」
  「還有一件事辦完就走。」
  「什麼事?」
  「辦理費先生辦公室的一件大事。」
  「我可以開車送你去普門大樓。」
  「我先打個電話進去。」我說:「你等一下,我就來。」
  停車場加油站有一個公用電話。我打卜愛茜給我的號碼。愛茜來聽電話。「有消息了嗎?
」我問。
  「你太把他們想成不要你的鈔票了。」
  「為什麼?」
  「你說他們會把截止時間定在下午二點。」
  「他們怎麼說。」
  她說:「那推銷員自己來了二次。他說十分鐘後還要來。他說他可以依你條件辦理。但是
一點鐘前不能簽約,就沒有辦法了。」
  我說:「再拖一下。我會設計一個合約的。」
  「他帶了一個來。」
  「我不會喜歡他的合約的,」
  「要我替你告訴他嗎?」
  「不要,你拖他一下就可以了。我就回來。」
  我走回停車處對薄好利說:「好吧,你開車送我入普門大樓好了,再不然我可以搭計程車
。」
  「我送你去好了。」於是我們乘他的車來到普門大廈。
  我上樓去辦公室,薄好利在樓下等我。我進門的時候,力格普在等我。他握住我手下上上
下下地搖,他說:「費先生,恭喜,恭喜!你是我十五年推銷經驗中最具賺錢頭腦的生意人。
你贏了,依你的。」
  他扶住我手時,把我帶進私人辦公室,好像這地方是他的似的。他拿出一張股票,他說:「
你看,這是一股的股票。這是一張我們總經理和他的秘書都簽好字的合約書。」
  「你工作效率好得很。」我說。
  「要使這種特殊請求得到上級批准,工作不快不行。一開始當然不會有人同意,但是我告
訴他們,目前錢不在你手裡。又說你百分之百可靠,是個好客戶。說你––」
  他不斷說下去,但我已不在聽。我在看這張他們擬好的合約。出乎意料的,內容竟完全是
我告訴他的。我在我應該簽字的位置簽上字,又在完全相同的一份上也簽好字,我把一千元交
給他,把股票一股,和那張生效了的合同放入口袋。合同是由丁洛白以總經理名義簽的字,另
外有一位姓麥的秘書簽字。我和力格普握手,告訴他我另有約會,把他推出辦公室。
  我對愛茜說:「記住,你一個人維持這辦公室開著,等我回來。」
  「你去哪裡?」
  「我公事出差要出城去。」
  「這件事你和白莎談過了嗎?」
  「有。」
  「她怎麼說?」
  「可以的。」
  「把我拋在這裡看雜誌?」
  「是的。你願意的話可以織件毛衣。上班時可以抽煙,也可以嚼口香糖。這裡的工作就如
此。哪裡去找這種工作?」
  她大笑。
  「我變了是支花瓶了。」
  「那正是我要你扮的角色。」我說:「懂了嗎?」
  她向我真心笑一下。她說:「唐諾,祝你好運。」
  「你要繼續為我祝福。」我說。走下去,告訴薄先生,我已經一切就緒,準備要走了。他
堅持要把我帶回白莎停車的車庫,我可以去拿那老爺公司車。當我把公司車開離車庫時,我看
到薄先生的眼神,他絕不像我想像中那麼笨。
作者: edvx    時間: 2010-7-16 18:02:23

【第九章】

  河谷鎮,一度確是市商會可以大吹特吹的地方。高山之上是大松樹、橡樹和石南科灌木的
天下。稍下一點,是大的造船用槲樹。其下是起伏的丘陵地,再下就變成了一度極為肥沃的山
谷地。
  現在,整塊地是廢地,大塊大塊的石頭,排列在深深挖泥機挖出的巨溝旁。這些都是原始
冰河和河水浸蝕的大圓石。當時也許要大得多,即使現在仍像大太陽中沙漠裡的大白石。在挖
金的人沒有碰過的丘陵地上,大量的橡樹造成了黑黑的陰影。斜坡上不是葡萄園就是蘭園。留
下來的足夠告訴大家,這裡一度未被破壞前農夫們有多快樂。
  一條河自山上流下,在河谷鎮外經過,隨後因著地勢的轉平,分成很多支流,流入醜陋不
堪的人造石塊區。
  我找到一家汽車旅館,先住下來。登記的名字用真名賴唐諾,登記的車號也一字不錯寫上
公司車車號。我怕的是有一天警方會調查我每一分鐘的行動,我不能叫別人說我使用假名在逃。
  我立即展開行動。
  仍居本鎮未離開的鎮民深恨挖金人的不擇手段。本來有地的人,已經清理一切拿了現鈔去
較大的城市了。鎮裡,一度全是挖金辦公室、機械公司,現在都空了出來。整個鎮裡暮氣沉沉
有如葬禮儀式在進行中。仍在鎮上做生意的店鋪都很沮喪,留在那裡的原因是暫時不知該到哪
裡去。
  沒人知道挖掘公司當時的紀錄後來到哪裡去了,那些總公司都是在別的地方的。資料都沒
有了,大機器也沒有了,連雇員也不知去向了。
  我不斷地詢問,有沒有哪位年長雇員仍在鎮裡沒有離開。有位雜貨店的老板告訴我,他認
為有一個老隱士,叫作彼德什麼的,當初有替挖掘公司服務,參與挖掘。他想不起彼德姓什麼
了,也已不知道他現在住哪裡了,不過他在河的下游一哩處有一個住處。那地方還有一塊地,
沒有被他們挖過,而彼德住在這上面。他每過一段時間會到鎮上來採購一些供應品。他都是付
現,而且從不多言客套寒暄。什麼人也不知道他如何維生。
  我又聽到有不少公司正在這一帶計畫要把石塊放回地下,而把地下沃土再翻到上面來。老
本地人都在說,即使他們能辦成,也至少要很多年後,上面才能長出農作物來。另外一派人物
認為只要用現代化的科學肥料,谷類幾乎立即可以自這種泥土上生出來。各派自以為是,先入
為主,凡是和自己不同理論的都不予考慮,聽都不聽,各作沒結論的爭論,我知道和他們去談
話,不會有結果的。
  我來到彼德的隱居處時,時間已近黃昏。他住的地方一度曾是挖掘現場作業的房子,四周
都有窗戶。一半的窗戶,已經被彼德用油筒上剪下來的鐵皮釘在窗上,封了起來。
  彼德已經快近七十歲了。他骨骼很大,但是肉不多。沒有皮鬆弛的樣子。他姓苟。
  「你想要知道什麼?」他問,一面引導我坐向一張自造的木板凳,板凳邊上有個舊貨堆裡
撿起來的破火爐,火爐裡有火在燒,火爐上一隻鍋子,沒有鍋蓋在煮豆子。
  「我想知道一些這一帶的古老故事。」我說。
  「為什麼?」
  「我是個作家。」
  「你在寫什麼?」
  「一篇掘金的歷史故事。」
  彼德把煙斗自嘴上拿下來,拿住煙斗部,把柄端向河谷鎮大概的方向指一指。他說:「他
們會把什麼都告訴你的。」
  「他們偏見很多。」我說。
  彼德有趣地輕聲咯咯而笑,哲學意昧地同意道:「一大堆狗屎理論。」
  我向房間的四面看看。我說:「蠻溫暖的住處呀。」
  「給我這種人住正好。」
  「怎麼可能挖金子的人沒看中這塊地呢?」
  「他們一定要留一條地,使河水不倒灌進工作的地方來。他們本來想做一條防洪堤,把河
水引開,但沒有成功。他們留這一條地不挖,以便將來再來時,土地不會給河水淹沒了。」
  「這一條未挖過的地有多大?」
  「大概一哩長,幾百碼寬吧。」
  「真是極漂亮的農地,其他地方本來也像這裡一樣嗎?」
  「不是,這一條本來也是未耕的土地。其他土地都不知要比這一帶好多少。尤其是近山谷
的地。」
  「我覺得這一帶已經不錯的了。」
  「嗯哼。」
  「我一路過來還看到有兔子。」
  「不少兔子。有時我也打一兩隻吃牠們的肉。」他伸手指指牆上掛著的點二二口徑銹掉的
來福槍:「這支槍外表不怎麼的,內膛可是光亮如鏡子的。」
  「這塊地的地主是什麼人呢?」
  他的眼睛閃著光彩。「本人。」
  「真是好極了。」我說:「我覺得在這裡生活,比在鎮上好得多。」
  「事實上確是如此。這個鎮已經死掉了。這裡則不然。你怎麼找來的?」
  「鎮裡有人說你可能在這裡,而且可能告訴我一些挖金時代的故事。」
  「想知道些什麼?」
  「只是些一般性的就可以了。」
  彼德又把煙斗的桶指向河谷鎮的方向。「那些人真令人倒胃口。整件事,我在開始的時候
就完全看透了。這一帶的土地肥沃,用馬用犁的時候,這裡是魚米之鄉,農夫生活過得十分愜
意,突然有人來遊說挖金子,多數人都認為不可能的事,大家反對,突然真的有了金子,大家
瘋狂起來。地價也狂升起來。沒有人肯出售,因為天天有新價。商會介入,他們向商人低頭、
把整個鎮送上門去。鎮裡每一個人都有工作做,還要自外鎮進口人來,很多很多人。市鎮大大
膨脹,物價飛漲,交通工具來不及供應貨品。每每有冷靜一點的人都會談起,一旦挖金公司工
作做完,市鎮會變成什麼樣子。
  「慢慢的,狂熱平靜一點了。炒地皮的人都想脫手了,買的人意願不高了,工作需要的人
少了,即使賣壓重,市商會尚不能面對現實。他們不斷說有一條鐵路會築進來經過這裡,本鎮
會是鐵路上重鎮之一。又說石頭下面還有黃金。但是下坡時比上坡時快得多。不多久,就變成
今天你見到的模樣。每個人都在詛咒挖金公司。」
  「嗯哼。」
  「什麼時候開始工作的?」
  「正當他們開始要挖金子的時候。」
  火爐裡的火旺了一點,火爐上的豆子在滾,彼德站起來,用支木匙把豆子翻一翻。
  「我對這一段十分感到興趣。」
  「你說是個作家?」
  「提的,假如你想賺幾塊錢,我可以整個晚上和你在一起,你講的對我都會有用的。」
  「多少錢?」
  「五塊錢。」
  「先拿來。」
  我給他一張五元鈔票。
  「一起用晚餐。」
  「高興之至。」
  「除了豆子,餅乾,糖漿,沒有別的東西。」
  「聽來已不錯了。」
  「你不是本地區的漁獵督導官吧?」
  「絕對不是。」
  「好吧,我還有兩隻偷獵來的雞。我們兩個先來吃飯。吃完了飯,再來聊。」
  「我幫你弄好嗎?」
  「不要,你坐著。坐那角上去,不要擋路了。」
  我看他一個人弄晚餐,不自覺地有些羡慕他。房子很簡陋,但是很乾淨。每一件東西有一
定位置,沒有一件東西不在位置上。食櫃是木板釘成,原來是裝兩個五加侖煤油筒的大木箱。
裝物櫃是小木箱上下左右釘在一起的,都不必用鋸子就釘成了。彼德拿出兩套刀叉盤子。糖漿
,他解釋給我聽是自製的,一半白糖,一半紅糖,加了點楓樹味。餅乾,實際上是自己用鐵皮
烘的乾餅。沒有牛油。乾煮豆裡大蒜特別多。汁很濃厚。雞是醃過的。彼德解釋在本州准獵季
中,他喜歡宿營打獵。有時禁獵季也手癢,不過打來的雞必須遠離房子去毛,去內臟,去頭,
去足洗清潔,所有雜碎都要埋掉,然後把牠醃過。沒有一個渾帳的漁獵督導官可以找到他藏在
哪裡。
  「這些傢伙常找麻煩嗎?」我問。
  「城裡有一個傢伙自己討了一個督導官助手幹。」彼德道:「他有時會到這裡查看一下。
」彼德又咯咯地笑了起來,他說:「還不是每次什麼都找不到。」
  晚餐吃得很舒服,飯後,我希望彼德准我來洗盤子,但是在爭論的時候,彼德就把該洗的
都洗乾淨了。所有的東西又放進了箱子做成的食櫃。彼德把煤油爐放上自己造的桌子。
  「來支香煙?」我問。
  「不要,我還是用我的煙斗。便宜一些。我也喜歡用煙斗––有滿足感。」
  我自己點上香煙,彼德點上煙斗。那是個斗很大的煙斗,所以要裝很多煙絲,吸起來尼古
丁一定很多,整個房子也都是煙味,不過並不難聞。
  「你想知道些什麼?」他問。
  「你也曾經參與探勘過?」
  「當然。」
  「怎麼深勘的,我認為不是太容易,因為值錢的都在水下面。」
  「那時候,」他說:「我們有個鑽井機,用它來探勘不困難。你把鑽頭打穿地面到河床,
用個吸泥機把地下泥巴和水吸出來,所有吸出來的倒進一個大缸,一盤一盤淘,就掏出黃顏色
來了。」
  「顏色?」我問。
  「是的。那是被河水及冰河自上游沖下來的,大小如針尖。要很多很多次的淘金後,才能
值一毛錢。」
  「那你必須要掘很多很多洞,才能賺錢囉?」
  「不行,賺不到錢。只有大大的挖土機在一毛錢一平方碼的土地上才能有利潤。而且還只
能一個人工一天開完。」
  「但是,這種蹩腳礦苗,他們用什麼方法來估計可以有多少利潤呢?」
  「容易。」他說:「工程師打洞知道一次可以抽出多少平方英寸的泥土,而每一平方英寸
泥裡又有多少的散金。」
  「他們沒有挖到有很多很多金子的洞嗎?」
  「沒有,只是黃金的顏色而已。」
  我等了一下,好像是自己在想,只是想出了聲音。「要偽造這一類資料,並不困難呀。」
  他自口中拿出煙斗,看向我一分鐘,把嘴唇閉成一條直線。什麼也不說。
  「這是唯一你們探勘過的地方嗎?」我問。
  「不是。我熟悉這一種方式的工作後,」他說:「他們調我去全國工作。我也去過加拿大
的克倫岱克河,那是尤肯河的金礦區,那裡常年冰凍,我們先要用水蒸氣把表面的冰溶解才能
開始挖洞。我也去過南美探勘。我跑遍全國––最後回這裡開挖泥機。」
  「存下錢來嗎?」
  「一毛也沒有。」
  「但是你現在不工作了呀。」
  「沒錯,我還過得去。」
  我靜默了一下。彼德又說:「我現在過日子花不了多少錢。我的東西都是來自就地取材。
蔬菜是自己種的。只有豆子,煙草,糖,麵粉是不時要進城買的。我也買醃火腿,炸火腿剩下
來的油可以炒菜。一個人生活,簡單得很。」
  我又自己想了一陣。我說:「我來的時候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過一個十分舒服的黃昏。現在
只缺乏一件事了。」
  「什麼事?」
  「來一點酒。我想我們可以一起進城,很快弄一瓶回來。」
  他看向我、好久地不開口。「你喝什麼的酒。」他問。
  「隨便什麼,只要是好酒都行。」
  「你通常付多少錢去買酒?」
  「三塊錢左右一夸特。」
  他說:「你別離開,我馬上回來。」
  他站起來,走出門去。我聽到他走出去的腳步聲。我聽到他走出去二十尺左右。然後他站
定了不動。此後,腳步聲又響起。門外月光正明。經過沒有被洋鐵皮打死的窗戶,我向外望,
我看到月光照射下,橡樹,鬆樹底下都有陰影。挖掘過的地方高低不平,一部份凸起之地反射
月光成白色,使我想起了沙漠。
  過不多久,彼德回來坐下。我看向他,拿出我的皮夾,拿出三張一元鈔票。
  他交回我一張鈔票,伸手進褲袋,掏出一個五角硬幣,交給我。「我只帶來一品脫。」他
解釋道。
  他自後褲袋拿出一個瓶子。放在桌上,自己去拿了兩個杯子。他倒了一些在兩個杯子裡,
自己又把瓶子放回後褲袋。
  酒是深琥珀色的。我嘗了一下。居然不壞。
  「好貨,」我說。
  「謝了。」他謙虛地說。
  我們坐在那裡喝酒,抽煙。彼德給我說老礦區的故事,給我說沙漠中失落礦區的故事,非
法占奪他人礦權的故事,因礦造成夙怨的故事,也點綴了不少本地舊日最熱鬧的奇聞軼事。
  第二杯下肚時,我頭腦已經有些嗡嗡的了。我說:「聽說最近有一家新的挖掘公司,想要
來這裡。」
  彼德咯咯笑出聲來。
  「會不會你們那個時候漏失了什麼?」
  彼德說:「那時我的老板是個姓潭的老頭子。以為他的眼皮底下會漏失什麼東西,那是天
下的大奇聞。」
  「但是仍有一些地方他們不能深及河床石,是嗎?」
  「沒錯。」
  「有不少這種地方。」
  「沒錯。」
  「那麼他們為什麼不能在這裡再挖?」
  「可以呀。」
  「能賺錢?」
  彼德把嘴唇閉緊。「也許。」
  「翻後,他們又可以再把這裡變成可耕地?」
  「那是他們在講。」
  「真成事實,不會那麼好?」
  「沒錯。」
  「我猜他們會找到你挖掘時的紀錄,知道每一塊地能鑽多深,鑽過多深,然後他們會知道
再去哪裡挖。」
  彼德湊向我道:「我一生見過最假、最鬼的騙子,都聚在一塊去了。」
  「什麼意思?」
  「他們這種挖掘法。」
  「他們已經開始挖掘了?」我問。
  「當然。這裡再下去一哩半。老天,全是騙人。」
  「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他說:「老天!他們把黃金放進鑽探的管子去,又把它抽上來,用盤子掏
出來。過一段時間,就會招攬一批凱子來參觀。凱子們個個兩眼瞪著盤子底下,猛看淘出來的
金沙。他們不知道的是,有一位工作人員要用手拉住一根繩子以安定鑽子的上下走動。你仔細
看他手,你會看到他一隻手放褲袋內,只有一隻手扶著繩子。你再仔細看,可以看到他不時把
口袋內的手伸出來去扶那繩子,又把本來扶繩子的手放口袋裡去。那隻才自口袋裡伸出來的手
中,會有含量的金沙撤進鑽頭裡帶下地去。告訴你,這是相當詭的設計。他們不會使它出來太
多的金子。他們算得精精的,而且,鑽頭不到以前鑽過的深度以下,他們也不出金沙。不過,
老弟,你相信我,這些凱子親眼見到,當鑽頭鑽到河床石之後金沙就大量增加了。你甚至可以
親自從一個洞的出金量,計算到每一畝地,可以出多少金子。又可以計算到發財的數目字。他
們得挖一個像肯德基州一樣大的洞,來藏這裡挖出來的金子才行。」
  「他們投資了不少黃金?」
  「什麼?撒進洞裡去的嗎?」
  「是呀。」
  他搖搖頭道:「要不了多少。他們是渾蛋。有一天會被捉去坐牢的。」
  「他們挖了幾個洞?」
  「三個。正在開第四個,才開始。」
  「什麼人在幕後,知道嗎?」
  「不知道,本州南方來的一批騙子。他們出售的股票也都在那裡。」
  「鎮裡的人對這件事有什麼想法?」
  「分成兩派。有的哇哇叫,發牢騷。有的贊成擁護。一旦只要有人又說要再挖掘這一帶的
土地,市商會就狗踮屁股高興得要命,以為以往的光耀日子又將來了––只是他們不要自己來
挖掘。」
  「為什麼?」
  「這顯得他們熱心過度了。一看到又有人來這裡挖金子了,我就知道金子是放下去的。他
們把金子撒下去,淘出來,籌錢再開第二口井。要不要再來點酒?」
  我說:「不了。這傢伙頂夠勁的。」
  「那是真話,我自己親手釀出來的,我知道。」
  「你說你的,我還要開車回去的。」
  「我自己一個人也不太喝,但是有朋友聊天時不同,你是個好人––作家,是嗎?」
  「嗯哼。」
  「寫些什麼?」
  「不同題目的文章。」
  「對開礦什麼也不知道,是嗎?」
  「什麼也不知道。」
  「怎麼突然發神經要寫這個題目?」
  「我認為會是個很好的題目––登上有關的雜誌,不是開礦性,但是是農業性的。」
  他看我半晌也不說話,慢慢地他又把煙斗裝滿煙草,全身輕鬆地抽著他的煙斗。
  過一陣之後,我告訴他,我要走了,我說也許有一天我會回來再問他一些問題。我告訴他
,我每一次來都會付他五塊錢,占他一個黃昏時間。他說非常公平,我們互相握手。「但是,
」他說:「任何時間,你想來『拜訪』,用不到花五塊錢的,來就是來了。我喜歡你。不是每
一個來訪的人我都請他坐的。從來也沒有太多人嘗過這好東西。」他把手拍拍自己後褲袋裡的
酒瓶。
  「這我知道。」我說:「要再見了。」
  「再見。」
  我開車回到汽車旅館。一輛大而光亮的兩人跑車,停在我租的屋子前面。我把鑰匙拿出來
,打開屋子門。我聽到相鄰房子裡有聲音傳出,我很快把我房門關上。我聽到碎石鋪的步道上
有腳步聲,腳步聲走上我門廊,門上響起敲門聲。
  要來的終於來了。我至少該沉著應付。
  我把門打開。
  門外站的是薄雅泰。「哈囉。」她說。
  我把門為她打開。「這裡,」我說:「不是你該來的呀。」
  「為什麼不該?」
  「很多理由。例如,不少偵探正在找我。」
  「這點老爸告訴過我了。」
  「還有,假如他們發現我們兩個在一起,報紙上可有得寫了。」
  「你是說兩個在一間房裡?」
  「是的。」
  「多夠刺激。」她說。過了一下,她又說:「你不介意,我不在乎。」
  「我介意。」
  「介意什麼,你的名譽?」
  「不是,你的名譽。」
  她說。「父親也會來的,午夜前會到。」
  「他怎麼來?」
  「飛機。」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個汽車旅館?」
  「我一家一家找會找不到?這裡也只有四家,第二家就找到了。」
  「你父親來這裡幹什麼?」
  「事情越來越熱了。」
  「有什麼新發展?」
  「韋來東律師打電話給我,邀我明天下午兩點鐘到他辦公室去。」
  「不要去。」
  「為什麼不?」
  「我認為失蹤的信件在他那裡,他正在準備加重壓力。」
  「你認為所有信都在他那裡?」
  「是的。」
  「你根本不相信檢方偵探出賣地方檢察官這一套說詞?」
  我搖搖頭說:「先把自己放輕鬆,你已經在這裡了。先享受一下這裡的一切。」
  「唐諾,你喝酒了?」
  「怎麼樣?」
  「慶祝什麼?」
  「我和一個造私酒的一同吃了頓晚飯。」
  「造私酒的?我以為世界上已經沒有這一行的人了。」
作者: edvx    時間: 2010-7-16 18:02:44

  「這種人是一直到處都有的。以後也不會消滅的。」
  「那個人是好人嗎?」
  「嗯哼。」
  「酒好不好?」
  「相當不錯。」
  「有沒有帶一點回來?」
  「都帶在肚子裡。」
  「聞起來你喝了不少。」她走近嗅了兩下。「還有大蒜味。」
  「熏到你了。」
  「還好。可惜沒有早點來,可以一起去。和造私酒的一起吃有大蒜的晚飯,多過癮!大蒜
是加在什麼菜裡的?」
  「豆子。」
  她走向一張會發響的椅子,坐下來。「唐諾,你有香煙嗎?我一聽到你開車回這裡,就興
奮得不得了,連皮包都沒有帶,就立即過來了。」
  「皮包在哪裡?」
  「在隔壁那房子裡。」
  我給她一支紙煙,「裡面有現鈔嗎?」
  「有。」
  「多少?」
  「六百,七百元。我不知道正確數字。」
  「最好去拿過來。」我說。
  「喔,沒關係的。告訴我,唐諾,你為什麼要來這裡。」
  「我想要弄一點可以對付韋來東的東西。」
  「為什麼?」
  「他要對你加重壓力,我就對他加重壓力。」
  「有可能辦到嗎?」
  「我不知道,他是非常精明的。」
  「這裡是洛白公司有地的地方是嗎?」
  「這件事你知道有多少?」
  「只有洛白告訴我的一點點。」
  我看向她說:「我要問你一個可能你不肯回答我的問題。」
  「那就別問,唐諾。我們處得不錯,我不希望你問我問題。」
  「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我喜歡獨立過我自己的生活。有人問我太多問題使我感到沒有隱私權。對
我喜歡的人,我會回答他問題,但是事後會後悔。我老是如此的。」
  「不管怎麼樣,問,我還是要問的。」
  「是什麼呢?」
  「你有沒有給你的洛白哥哥鈔票?』」
  她把眉頭起:「這恐怕是爸爸想知道的吧?」
  「是我想知道的。」
  「有,」她說。
  「多不多?」
  「不多。」
  「放進他公司的錢?」
  「不是,不是,爸爸一度不給他支援後,我給他一點,只是讓他過得去,又可以自己有個
開始。」
  「多少?」
  「我一定要回答這問題嗎?」
  「是的。」
  「我不願意。」
  「我希望你會回答。」
  「你強迫我,我會回答,事後我會不高興的。」
  「多少?」
  「大概一千五百元。」
  「多久一段時間之內呢?」
  「兩個月。」
  「什麼時候停止給他的?」
  「他開始工作後。」
  「自此後沒有再給他?」
  「沒有。」
  「你停止供給他後,他要更多的了,是嗎?」
  「是的,我恨他這個樣子。知道嗎?唐諾。我對他並沒有什麼關心。我覺得他惹人厭得很
。但是怎麼說他也是家庭裡的一分子。不應付他我就得出去自己一個人生活。」
  「為什麼不離開家自己去過呢?」
  「因為爸爸弄得一團糟。」
  「你是指他的第二度婚姻?」
  「是的。」
  「他是怎樣捲入這個漩渦的?」
  「我還真希望能知道呢。唐諾,這真不是一個話題。」
  「既然已經談起了,你就說下去吧。」
  「反正這我也有錯。」
  「怎麼會?」
  「我去南海、又去墨西哥,又去乘遊艇出遊。」
  「怎麼樣?」
  「留下爸爸一個人。他的個性也怪,他又硬又臭,但是內心非常優柔寡斷。他對媽媽非常
好。我們三個人生活得完全旁若無人。他的家庭生活非常圓滿,這對他十分重要。媽媽死後,
媽媽有她自己的獨立財產你是知道的––她財產分給我和我爸爸。那時我––我看我告訴你好
了––那時我因為一件失利的愛情,傷心得難過。現在我不再在乎了,那時我以為再也不會比
得過這種感情的傷害了。爸爸叫我出去走走,我裝了個箱子就走了。我回來時,他又結婚了。」
  「怎麼發生的?」我問。
  「其他的人是怎麼發生的。」她痛苦地說:「你看看她!我不喜歡說她,但是我也不必,
你自己親自見過她。兩種完全搞不到一起去的人,你倒說說看,只有一種可能。」
  我看向她。我說:「你是說勒索。你是在說––」
  「當然不是。」她說:「你自己研究一下,這個女人是個成功的女演員。你有沒有自己想
過,為什麼,那麼許多個性堅強的能幹女人,老是到老處女年齡還沒有結婚,而嘮叨,吹毛求
疵,整天批評別人的女人,卻能得到一個好丈夫?」
  「你想告訴我女人的擒夫秘訣?」我問。
  「是的,假如你不點不亮的話。」她半笑地說:「唐諾,你也是該知道這一類事的年齡了
。」
  「好吧,告訴我吧。」
  「有個性的人,是任何時間都不一樣的。」她說:「他們不會因為一己之利,而像他君子
一樣改變面貌,耍小小的噱頭技巧。這一派的女人只會把自己表現在人前,我就是這個樣子的
。喜歡我就來娶我。
  「另外一派,她們並沒有一定的個性,但不同意別人的惡意,她們懂得把自己缺點掩飾,
爸爸現在的太太知道爸爸當時寂寞,要有一個家,知道他女兒出去旅行,可能會結了婚回來。
她請他到家裡去吃飯。
  「洛白也表現良好。表現出男人與男人的相對友愛。她當然絕不是現在你見到她的樣子。
父親對她有高血壓的事,在婚前是沒有聽到過的。那時,她只是一個不喜外出、愛護家庭的好
女子,她願意犧牲自己,為別人建立一個家庭,在爸爸很累時會替他按摩,無聊時會陪他下棋
––喔,她對下棋愛好得不得了。」雅泰眼睛發亮:「結了婚之後,她可一次也沒有和爸下過
棋。」她升高她的音調,以便學習她的繼母。「喔,我真好––想和你下盤棋。我常想以前和
你下棋好好玩。不過是我的高血壓。我現在不行了,你知道醫生叫我不可以受刺激。醫生要我
平靜,放鬆,不可以緊張。」
  突然,她停下,說道:「你看,是你引發了我的。我想你是故意等這個機會,趁我在生氣
的時候,好讓我告訴你我平時不會說的事。」
  「相反的,」我說:「我對這一類事,一點興趣也沒有。我有興趣的是最後你和你的兄弟
達成了什麼協議了。」
  「感激非凡。」她大笑地道:「我挖出心來把什麼都告訴你,現在你說沒有什麼興趣。」
  我向她露露牙齒,我問:「吃過東西了嗎?」
  「還沒有,而且我餓極了。我一直在等你,以為你隨時會回來。」
  「我想,這種地方八點半之後是不會有店開著門的。不過,高速公路上應該找得到二十四
小時有東西吃的地方。」
  「你要知道,唐諾。」
  「什麼?」
  「你嘴裡噴出來的大蒜味道––」
  「有開胃作用?」我問。
  她大笑道:「你人很不錯,唐諾,但是你那輛車子,真是不敢領教。拿去,這是我車子的
鑰匙,我們一起出去歷險吧。」
  「你爸爸什麼時候到?」
  「午夜之前到不了。你倒真有辦法,把他弄得服服貼貼的。」她打開車門,自己先跳進去。
  我把打火鑰匙放進匙孔,把引擎打著。引擎轉動時既不咳嗽,也不打嗝喘氣,聲音輕得有
如縫紉機,但是力量大得如火箭。我把排檔放在低檔,輕輕加油,差點把我的頭搖掉。雅泰大
笑道:「和你那老爺貨不同吧,唐諾?這玩意兒除了陷在泥潭裡,否則我們用二檔起步。」
  「我現在懂了。」我說。
  我們找到了一家西班牙餐廳。她把餐單所有的特色菜都吃了。我們離開餐廳後,她建議道
:「我們在月光下開一會車吧。」
  我估計沿了河會有一條走出山谷的道路。最後終於找到了它。沿河而上,在山谷一千尺以
上時水泥路到了盡頭,我們在泥地上開,一直到了一個突出的地方,在那裡我們可以俯視整個
河谷鎮。自上面看下去,挖過的溝渠不怎麼深,也不反光。月光是柔和的,整個鎮是夜景的一
部份,就像星星,黑暗和在鳴叫的夜蟲一樣。
  我把引擎和車燈關上。她靠向我。一隻白尾巴野兔在月光下跳著竄過汽車的正前方。一隻
獵頭鷹猝然飛下攫捕一隻不知道是什麼的獵物。在山谷中它的影子只是一個斑點。遠的山脊在
月光下只是一條不明顯的線條,河谷鎮已經平靜地入睡了。我感到她身上傳來的熱量,清楚聽
到她平靜的呼吸聲。我向下看過她一次,以為她睡著了,但是她眼睛張得很大,對前面的景色
視若無睹。
  她伸過手來握住我手。她把修剪整齊的指甲在我手背上摩擦著。一度她歎了口大氣,突然
她轉向我,問道:「唐諾,喜歡這裡嗎?」
  我用嘴唇磨一下她的前額,作為回答。
  我以為她會把嘴唇抬高一些,讓我可以吻她的,但是她只是擠得我更近一點,靜坐在那裡
沒有動。
  過了一下,我說:「我們早點走吧,在你爸爸回來前,我們最好能在旅館裡。」
  「我也如此想。」
  兩個人一聲不響沿了山間的路境蜿蜒而下。然後她說:「唐諾,為了這件事,我可能一輩
子會喜歡你。」
  「什麼事?」
  「每一件事。」
  我大笑道:「算了,都是我該做的。」
  「不是,」她說:「還有為了一些你沒有做的事。唐諾,你是個好人。」
  「有什麼事你沒告訴我嗎?」
  「不是的。我只是告訴你,換了別人,不會像你那樣的。別的男人想要的太多,我要隨時
準備拒絕,我對你可以放輕鬆,你在我邊上,我可以只當你是宇宙的一部分,其實你才真正是
我的一部分。」
  「你的意思是,我沒有進取心?」
  「唐諾,別那樣說!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也懂。不過女孩子說哪一個男人在身邊絕對安全時,不見得是一個很好的恭維呀。」
  她大笑道:「假如你會知道,我真正心中感到和你在一起,我有多不安全,你會大吃一驚
。我意思是說,在那一段時間,環境多美,我,噯!我又何必給你解釋––反正,唐諾,你能
用一隻手駕車嗎?」
  「能。」
  她把我右手自駕駛盤上拿下,繞過她頭放在她肩頭上,自己彎曲向著我。我慢慢地把車開
過小鎮的無人街道,小鎮現在看起來像個鬼域,是活在記憶裡的地方,很多房子都是欠修,需
要油漆的。樹蔭在月光下有點詭異,房子更像是虛幻的。
  薄好利在汽車旅館等候我們回來。他包了一架飛機,又租了一輛帶司機的車子送他過來。
  「爸爸,你提前來臨了,是嗎?」雅泰問。
  他點點頭,又左右左右的看著我們兩個人。他和我握手,吻了雅泰,又轉過來看我。他什
麼也沒說。
  「爸,別那麼認真好嗎?」雅泰說:「我希望你那手提袋裡有威士忌,因為這時候鎮裡的
店早已全部打烊了。我看到小廚房裡有糖和平底鍋,我給你們做一點加糖的威士忌飲料好了。」
  我們一起來到雅泰為她自己及父親租下的雙人房。我們在客廳坐下,雅泰做了些熱的威士
忌飲料,把它倒在杯子裡,分給我們飲用。
  「在這裡找到什麼消息?」薄好利問我。
  「不多。」我說:「但是也已經足夠了。」
  「怎麼回事?」
  「他們是在探勘。他們探勘挖過的地,用的是鑽頭。因為鑽地只需要很小的土,而且把金
子放下去再鑽出來,花費不需太多。又可以把同一批金子用了一次又一次。」
  「多少?」
  「我不知道,很少的錢就可以了。應該如此。」
  「最後會變怎麼樣?」
  「公司幕後老板會把公司的錢都拿走溜掉。這裡也絕不敢弄探土機來挖一下,因為一挖就
會顯得金的成份相差太多,矛盾得無法解釋了,於是大家會知道金子是加進去的。」
  他把一支雪茄尾巴咬掉,靜靜地抽了一下雪茄。我見他曾經兩次自酒杯上緣看向女兒雅泰。
  「怎麼樣?」我說。
  「什麼東西怎麼樣?」他問。
  「下一個行動,完全由你決定。」我說。
  「你認為呢?」
  「完全在你決定如何處理。」
  「我把一切交在你手裡,知道你能幹,對你能保護我們,我感到滿意。」
  我說:「你別忘了,明天這時候,我可能被逮在哪一個地方監獄裡,被別人當謀殺犯處理
。」
  雅泰情不自禁短短地倒吸了一口冷氣。
  他父親轉過眼光看了她一下,又轉回看我道:「你有什麼建議?」
  「你要使洛白不牽進去的意願有多強?」
  「非常重要,我自己正在使三個共同事業有一個大的進展。這時候,發生在我身上這一類
事件,會有重大的影響––倒不是經濟上的––但是,這些傢伙會用異樣目光看我,人們也許
會指指點點。我去自己俱樂部別人也會回顧著我。我走進房間時別人的談話會立即停止,而我
還要假裝不知道他們在談什麼。」
  我說:「處理這件事,只有一個辦法。」
  「什麼方法?」
  我關切地說:「我們也許可以一石二鳥。」
  「什麼是另外一隻鳥?」
  我說:「喔,只是偶發的一件事而已。」
  雅泰把她自己的杯子和盤子推向一側,自己靠在桌子上說:「爸爸,你看著我。」
  他看向她。
  「你在擔心,因為你以為我愛上了唐諾了,是嗎?」
  他光明正大地看著她眼睛說:「是的。」
  「我實在還沒有。我也不會去想愛上他。他在幫我忙,他是個紳士。」
  「我懂了。」薄好利尖酸地說:「你接受他,讓你自己信任他,但是你不接受我。」
  「我知道我沒有全部依靠你,爸爸。我應該信任你的,我現在告訴你。」
  「不要選這個時候,」他說:「以後好了。唐諾,你有什麼辦法?」
  我熱情地說:「我絕不管你薄家有多少錢,我提供的是合理的服務––」
  他伸手按向我的肩頭。他的手指用力地抓我。「我不是埋怨你,我是在擔心雅泰。通常都
是男人圍了她團團轉。她看他們的好戲。有時她對付他們的態度,連我都覺得過意不去。那是
指以我男性立場,看這些男人被耍來耍去––」突然,他臉轉向雅泰,他說:「現在你可以不
必擔憂了,雅泰。在我出發來這裡之前,我告訴薄太太佳樂,她可以去找她的律師,和我的律
師研究一個分產協定,我要她去雷諾,安排一個不吵吵鬧鬧的離婚,我要她把兒子也帶走。現
在,唐諾,你把你的辦法說說看。」
  我說:「這件事背後的主腦,是一位叫韋來東的律師。我相信我能先下手為強,對他加以
壓力。我可以辦到一半,另外一半不好辦,因為股票已經賣出去太多了。」
  「多少?」
  「不清楚。相當數目就是了。會有不少人呱呱叫。」
  「同業公會會怎麼說?」
  「韋來東發現了一個投資條例上的漏洞。或是至少他認為這是一個漏洞。」
  「我們能逮住他尾巴嗎?」
  「憑這件事不行,他太滑了。穩穩坐在那裡坐收百分之十的不當收益。所有公司的職員,
將來都要頂罪。」
  「我們該怎麼辦?」
  「唯一可行的方法是,」我說:「找到股票持有人,讓他們把股票賣掉。」
  他說:「唐諾,這倒是我第一次見到你做出像驢一樣笨的建議。」
  雅泰趕緊替我辯護道:「爸爸,他的建議,在我看來倒是切實易行的。你沒有看出來嗎?
這是唯一的一個辦法呀。」
  「亂講,」他說,在椅子裡把背彎起,頭垂下猛咬雪茄道:「買這種公司股票的人本來是
等於賭錢。根本不是投資。他們夢想的是百倍,五百倍,甚而五千倍利潤的。用他們所付的錢
,想把它買下來,他們門牙都會笑掉,笑你愚蠢的。付他們十倍想把它們買下,他們會以為中
了頭彩了,你有內幕新聞,於是一百倍也休想買到了。」
  「我認為你沒有明白我的意思。」
  「怎麼啦?」他問。
  「只有一個人能把它買回去,那就是韋來東。」
  「他怎麼可能會要買回去?」。
  「他可能突然發現,所有賣出的股票都有非法轉讓之嫌,於是他請推銷員到所有持有人那
裡,告訴他們這個淘金計畫不能成功,公會要他們用錢把所有賣出的股票收回來。」
  「要你辦到這步,要花多少錢?』他冷淡地問:「看樣子要花五十萬才行。」
  「我認為我們花五百元就能辦到了。」
  他說:「我看你瘋了。」
  「這件事花五百元,划得來嗎?」
  「五萬元我也幹。」
  我說:「雅泰的車就在外面,我倆出去跑一趟。」
  「我能一起去嗎?」雅泰問。
  「我看不行。我們去拜訪一位已經退休的單身客。」
  「我喜歡單身男人。」
  「那就一起去吧。」我說。
  我們三個人一起坐在前座。由我開車一路顛簸地走向挖掘過的土地邊緣,直到燈光照到苟
彼德獨居的房子外面。
  「你們坐一下,」我說:「我先進去,看一下他的樣子能不能接見女客。」
  我自車座上滑下,走向房子。黑暗中爆出一聲大喝:「手舉起來!兩手舉起來,舉高些!
」我走向車前,一面把雙手高高舉在空中。車頭燈照出了我的身形,苟彼德野性地說:「就知
道你是隻走狗––好吧,你就來自己找好了,狗條子,假正經。一個作家!嗯?早先那輛車倒
真像是個作家的。要是你沒有搜索狀,你給我快快滾!要是你有搜索狀,你就自己來搜好了。」
  我說:「彼德,你又把我看錯了。我來是想再要一些資料,只是這一次我願意付更多的錢
。」
  回答我的是聽不得的粗話,直接侵犯我的父母祖先。
  突然,車門又打開,雅泰出來,直接走向黑暗去,她說:「老實告訴你,沒關係的,是唐
諾帶了我和我爸爸來這裡,和你談一件生意。」
  「你是什麼人?」
  「我叫雅泰。」
  「到亮光裡來,我要看清楚一點。」
  她移到我身旁,站在車頭燈燈光裡。
  薄好利用愉快的聲詞說:「下一位就輪到我了。」他離開車子輕鬆地站到我們身邊來。
  「你他媽又是誰?」苟彼德說。
  我說:「你渾蛋,他是聖誕老人。」我把雙手放下來。
作者: edvx    時間: 2010-7-16 18:02:47

【第十章】

  苟彼德在聽到有車過來時,穿上了長褲,也把腳套進了靴子。他對自黑暗中走出來見人十
分不習慣,我一再保證沒關係,他才出面,而且對用槍來招呼這件事自己也感到很窘。倒是雅
泰坦然自若,使我們節省了不少時間。
  彼德說他要先進去把床鋪好,再讓我們進去。雅泰說:「這又何必呢?」於是我們都魚貫
而入。窗開著,火爐裡已經沒有火。我找到一捆小樹枝和乾樹皮,就在彼德一面抱歉,一面穿
上襯衣和外套時,把火生了起來。看起來苟彼德還很感激我。
  這幢小屋有一點很奇怪。火爐的熱力使屋內溫度升高很快。火爐裡的火也像知道我們的需
要,光亮耀眼得很。彼德走過來坐下,薄好利遞給他一支香味濃醇,兩頭尖尖的中號雪茄,他
看了半天道:「不行,那是有錢人的草料。我是個窮人。煙斗才是我的朋友。我從來不會背叛
朋友的,知道嗎?」
  雅泰和我都只用紙煙。我們大家抽煙,桌子上面垂了濃濃一陣藍煙。自溫度計上看起來房
間裡氣溫不像已經有那麼熱,但是房間裡十分溫暖,又十分舒適。彼德說:「好吧,各位,有
什麼指教的?」
  「彼德,我給你一個機會,你可以賺五百元。」
  「搞什麼把戲。」
  「要你去替一塊土裡加一點顏色。」
  「為什麼?」
  「我能信任你嗎?」
  「我怎麼知道?」他把牙齒露出來笑道:「我絕不背叛我的朋友。但是絕不放鬆我的敵人
。你要付錢,你自己選擇。」
  我自桌面上湊近他。「當我對你說我是一個作家,在找這一帶的題材,是騙你的。」
  彼德把頭甩到椅子後面,大聲地道。「這是我最近四十年來聽到最大的笑話,」
  「什麼?」薄好利道。
  「這位年輕人以為我不知道作家這件事,他是在說謊。他偷偷摸摸來這裡問東問西。我以
為他是什麼律師,為了挖掘公司的事來的。他本來就是為此而來的––作家,嗯?哈哈哈!」
  我歉意地笑道:「好了,這一點我向你澄清了。彼德,我被這挖掘股票套牢了。」
  「你自己?」
  「嗯哼。我被說動了,買了不少他的股票。」我說。
  彼德的臉變黑了。「可惡的騙子。」他說:「我們得到下面去,把那鑽孔機炸掉,把那些
騙子捉起來,塗上柏油,貼滿白羽毛,拋在河裡冷他們一冷。」
  「不必,」我說:「還有更好的辦法。」
  「什麼辦法?」
  「你看他們會不會知道,自己放下去的金子有多少?」
  「當然,當然他們知道的。這樣大一個計畫,大家都知道整個地下層要平均檢查。假如只
有一個洞,投資人會有疑問的。河流把黃金帶下來是成帶狀的,河床不斷改變位置,才成了平
面狀散開。要知道,這條河把金子帶下來已經幾百萬年了。」
  「好了,主要的,我就是知道這一點,他們自己放下多少料,自己是知道的。他們也會不
斷計算,收回來了多少,是嗎?」
  「當然。」
  「彼德,」我說:「你無意中說過,要是叫你來加料,你可以加得更漂亮,是嗎?」
  彼德看看我們,他說:「你說過我可以賺五百元的,是嗎?」
  薄好利,他對人性的判斷相當有經驗,我看他已經自眼鏡的上緣對彼德看了又看,他一言
不發,自上裝內口袋拿出一個皮夾子,數出五張百元大鈔。「我替唐諾回答。」他說。一面把
鈔票自桌面上推向被德。
  彼德把鈔票拿起來,向著他,把鈔票在手指間打轉,把鈔票落下,任其散落在桌子中央。
  「你不要?」薄好利問。
  「沒說清楚前,暫時不要。」彼德說。
  「我不是說過了。」
  「也要等我說清楚呀。」
  「那麼你說吧。」我告訴他。
  彼德說:「我是知道有好幾種方法,可以在挖掘機裡加進金子去,看起來是從地底下挖出
來的一個樣,而且絕對沒有人會知道金子是怎麼過去的。」
  「說幾個看看。」
  「談到這件事,」彼德道:「我先有兩個故事––事情要回到這裡大事挖掘時期,有個大
公司想到這裡來買地挖掘。有一個人有一大片地要出售。公司認為他的地不好,他供地給他們
試鑽。」
  「一試鑽,他們就知找到了一個富礦了。不必計算都知道會賺錢。他們一再試了好幾個洞
,每個洞都一樣的好。地下的蘊藏非常平均。他們買下了那塊地。但是就在他們開始要挖掘之
前,有人出了一個主意,說是再要多先鑽幾個孔––突然發現地下連拿顯微鏡來看,也看不到
金沙。」
  「怎麼回事?」我問:「當初是有人加了料下去的?」
  「那是當然的事。」
  「但是那公司也該自己看住的呀。」
  「當然他們也曾仔細看住過。但是那傢伙就當了他們的面在變戲法,他們竟一點也不知道
––我來告訴你怎麼著––你見過人們怎麼用淘金盤淘金的?」
  我搖搖頭。
  彼德拿起一個典型一側傾斜,捲邊的淘金盤,他提起腳跟蹲踞在地上,把淘金盤在兩膝之
間用手平衡著。「這就是一個人用淘金盤淘金的姿態,懂嗎?」他把盤子用腕力前後的擺動。
「你把盤子全浸泡在水中,目的是所有的金子全在水面以下,沉到盤子的底部。」
  我點點頭。
  「好了,」彼德說:「一個人淘金的時候就這個姿態,他一面叼支煙在抽,懂嗎?你當然
有權可以抽煙。有人可以拿包煙草出來,自己捲自己的紙煙。再不然有人喜歡特定的紙煙牌子
,買一包放口袋裡––至於我,我自己捲,我只要一用好牌子香煙,別人就會奇怪了。」
  「你說下去。」我說。
  「好了。」彼德說:「這就全說明了。」
  「我不懂,」薄好利說。
  「你還不懂?那香煙裡有四分之一是金沙。我可以要放多少,就放多少金砂在香煙裡,由
我來估計大概我想淘出多少金沙來。我抽煙的時候,我的煙灰掉落在淘金盤裡。別人怎麼會想
到呢?」
  薄好利低低地吹了一個口哨。
  「還有另一個辦法。」彼德說:「你爬上一個鑽孔的機器,你用海員用的穿索針把拉鑽頭
的粗麻繩分開,把沙金灌進去。整條繩索都要灌。第二天,鑽頭撞上硬土,把繩索弄鬆,金沙
下落,落在洞的深處。」
  我說:「懂了,彼德,我們現在的目的,是要使他們的洞裡,出來的金子,要比他們自己
放進去的多得多,使他們有一個結論,他們碰到了真的豐富金礦了。不過,一定要使這種效果
在他們鑽頭達到原本鑽過的地區以下之後,才出現。」
  「嘿!」彼德說:「他們根本不知道原來鑽到過有多深。那一幫人對這些事什麼也不知道
。他們只是做做樣子。我仔細看過他們,他們笨拙得很,我幾乎想跑去對鑽孔的人說:老兄,
本來我不願意去管別人的閒事,但是假如你對加料在裡面都不知道怎麼做的話,你給我閃開到
一邊,我做給你看,應當怎樣做法,樣子才像。」
  薄好利笑了。雅泰大聲笑出聲來,我把那五百元自桌面上移向苟彼德。
  「這是你的了。」我說。
  彼德把鈔票拿起來,折起來,放進褲袋。
  「你什麼時候能開始?」薄好利說。
  「你們希望要快?」
  「是的。」
  「這裡我有一些『沙』在。」彼德說。把頭斜向一座櫃子。「都是我在以前中過特獎的公
司廢墟裡收集到的。派這用處已經足夠了。」
  「你總不能一開始工作時,出金就多了吧?那會引起疑問的。」我提醒他。
  「老兄,這是我的事。我今天晚上就去跑一次,在月光下,我會用支穿索針把整根拉鑽頭
的繩子都給灌上金沙。明天開始,就有成績可見到了。這一招就可以足夠了。」
  「一直讓他有成績,不要停,我說停才停。」
  「你用什麼方法通知我?」
  「我寄你一張風景明信片,說是賴弟寄給你的,希望你也在這裡和我們一起玩,這就表示
一切已完成,不再需要加料了。」
  「好吧,就如此決定,」他說:「半個小時之後我就開始工作。」
  我們彼此大家握手,我們三個上車回汽車旅館時,薄好利說:「唐諾,你這把真絕。」
作者: edvx    時間: 2010-7-16 18:02:52

【第十一章】

  我把車開上主要的公路時,沒有人講太多的話,轉進汽車旅館時我把車燈和引擎熄了。我
走出汽車,跑到汽車另一側要想去開車門,我看到本來沒有見到的一輛車,牌照上有個菱形記
號,裡面有一個「E」字。
  我沒有向另外兩位說任何的話,就直接走向自己的房子。
  二個男人自暗處出來。其中一人道:「你姓賴?」
  我說:「是的。」
  「賴唐諾。」
  「是的。」
  「進來,我們要和你談談。我們收到電報,要找到你。」
  我希望薄好利和雅泰夠機警,懂得不要介入。他們兩個走出汽車,站在房門旁,月光下雅
泰的臉色雪白。
  「這些人是誰?」警官問道,用頭向他們兩人站的方向表示一下。
  「他們看見我在路上,問我要不要帶一段路。」
  他們兩個人有一個穿制服,我想是公路警察,另一個便衣可能是當地的警官。
  「你們兩位想要什麼?」我問。
  「你好像離開得很突然?」
  「我在工作。」
  「什麼工作?」
  「我不願正式說出來。」
  「你認識不認識一個叫金見田的?」
  「我在報上看到他的謀殺案了。」
  「你知道有什麼沒報告嗎?」
  「沒有,當然沒有。怎麼啦?」
  「兇殺案發生當晚,你有沒有在旅社裡?你有沒有和一位金髮女郎在雪茄攤旁邊聊天?之
後又和一個旅社職員聊天,希望他們告訴你金見田的事?」
  「老天,怎麼會!」我說,一面退後一步,向他們直視,一副他們是瘋了的味道。我說:「
等一下,你們兩位到底是什麼人?警察嗎?」
  「當然我們是警察。」
  「有什麼逮捕狀或是搜索令嗎?」
  「喔,老兄,不要來這一套,你懂嗎?也不要自以為聰明。目前我們問問題,你回答。知
道嗎?」
  「你們要知道什麼?」
  「地方檢察官說,你可能對那姓金的很有興趣。」
  「你們以為如何?」
  「老兄,是這樣的。金見田是替沒收農場投資公司做事的,你懂嗎?這公司目前在這一帶
山谷裡,有很多的土地。而這個沒收農場投資公司––老天,那公司名稱夠繞嘴的,反正那公
司的總經理姓丁。你住到他家裡,替他家做事,你聽姓丁的命令的。」
  我說:「你是個笨蛋。我的確拜會過薄家。姓丁的丁洛白,是薄好利的繼子。」
  「你沒有替他工作?」
  「一千一萬個沒有。」我說:「我在幫薄好利減肥。我在教他柔道。」
  「那是你在說。姓丁的對這兒有興趣。金見田是替姓丁的做事的,有人進旅社把姓金的幹
掉了。那個人,據所有見過的人形容,和你很相像––」
  我向前走一步,站在他面前,看住他,我說:「這就是你來的目的?」
  「是的。」
  「好吧,等我回去,我會找到警察,告訴他們,他們多荒唐。另外還有兩個人,他們也見
過那傢伙進入那旅社是嗎?––事實上,我曾經在報上看到過,有這件事的。」
  「沒錯,老兄。」
  「好吧,我兩天之後就回來,我們到時可以再澄清一下。」
  「這樣說來,你不是那個去旅社的人囉?」
  「我真的不是。」
  「你自己也希望能早點澄清是嗎?」
  「倒也不見得。太荒謬了,我都懶得去管了。」
  「但是假如你正是那個人,我們放你走,你可能一去不回了。」
  「但是,你不會因為我正好認識這個公司的總經理,而要把我帶進去吧?」
  「不會的。但是地檢處現在有一張你的照片,賴。他們把照片給旅社職員看,旅社職員說
是你。這怎麼說?」
  薄好利和他的女兒已經了解我給他們暗示的意思。他們因而沒有進入所租的房間,反而回
到車子,把車子調頭,薄好利把車窗打開,把頭伸出道:「朋友,還有什麼事我可以幫忙的嗎
?你惹了什麼麻煩了嗎?」
  「沒什麼,」我說:「只是一些私人事件。再見了。謝謝你們送我回來。」
  「沒關係,也有一半是順路的。」薄好利把排檔吃過,慢慢地把車滑出汽車旅社。
  「怎麼說?」一直在發問的警官問道。
  我說:「還有什麼辦法,只有一個辦法了,我跟你們到旅社去,去和那職員對質,我要他
低下頭認錯。這小子根本是個白痴。」
  「這才像是有理智的想法。你是知道我們決定帶你回去的,但是帶你回去,會引起很多騷
動和大眾的注目,這對大家都沒太多好處。萬一要是弄錯了,更以不提起為宜––這個你知道
,朋友。從照片認人,本來是容易弄錯的。我們把你帶回去,報紙上會大大的宣傳那職員確定
認為你就是那個人,但是一當面對質,他一看你,又說不能確定了。又過一下,那真的去過的
人出現了。那傢伙看起來有一點像你,但也不是十分像,於是職員說:『是了,這一次真是了
,一點也錯不了了。』但是你知道,詭計多端的律師又會有話說了。他會把那職員貶得一毛不
值,因為他以前曾經先認錯過人。」
  「沒錯。」我說:「不過,那混蛋職員這次認錯人,確是給了我很多的不便。但是你也不
能怪將來要替被告辯護的律師,他們幹的本來是這一行。」
  警官向我仔細看一下,他說:「朋友。你不會騙我吧?」
  「你想怎麼辦?」
  「我們開車帶你沿這條路下去一百哩。那裡有個飛機場,有個特勤警官在那裡,是他打電
話要我們找到你的。他在那裡有架飛機等著。假如是誤解,他會立即帶你回來的。你租個車自
機場回來這裡,也不會有困難。」
  「除了租車費和一天時間外,我也沒有其他損失,是嗎?」我揶揄地說。
  他們什麼也不說。
  我想了一下。「我絕不為任何人在這種時間去乘飛機。我願意和你們一路開車下去。我可
以和特勤警員一起去找個旅社住。在明天早上之前,我是不會願意上路回去的。我手頭上有事
,我不能擱下不處理––」
  「蠻有個性的,是吧,朋友?」
  我對他直視著,我說:「你說得對。假如你要我自願跟你回去,只有這一個辦法。假如你
願意冒這個險,弄到大家知道那職員終於弄錯了,那麼隨你怎麼把我弄回去好了,出洋相,我
不管。」
  那警官道:「好吧,進車來,我們帶你去。」
  自地檢處來的特勤警察在進機場的旅社大廳見我。心情相當的不穩定。我的態度使他更不
穩定了。但他仍是精幹的,對於我說要在一個旅社過夜,不願意連夜乘飛機的意見,非常不滿
意。他不斷地和我爭辯。我簡單告訴他,我只是怕在夜晚乘飛機而已。
  警官給我弄糊塗了,他說:「賴,你聽我說,假如你還想趕回來工作,這幾乎是唯一的方
法了。我這裡包有一架飛機,不飛也要付錢的。有必要時,我甚至可以宣布你是被我逮捕了,
然後把你放上飛機,立即回去。」
  「你是可以,但是你先要宣布我犯什麼罪,你才能逮捕我。」
  「我暫時不想控你犯罪。」
  「那你只能等到明天。」
  過了一下,他對帶我過來的警官說:「你看住他,我去用電話聯絡一下。」
  他走向一個公用電話,打長途電話,足足花了他二十分鐘。公路巡警不斷叫我放棄己見,
以便能使事情早日解決。
  「要控我罪了?」
  「我要用嫌犯名義逮捕你。」
  「有逮捕狀嗎?」
  「沒有。」
  「我要求見一個律師。」
  「對你沒什麼好處的。」
  「去你的沒好處。法律說我有權打電話找律師。」
  「我們在這裡沒有時間等電話,等律師來。飛機已經準備起飛。」
  「叫律師是法定權利。」我說,一面走向電話亭。
  他們很快一下拉住我,我的頭部向後倒了一下。其中一人抓住我肩頭。另一人馬上抓住我
另一肩頭。一小群人集起來看這是怎麼回事。坐我們附近的人紛紛起立讓開。自地檢處來的特
勤警員說:「好了,我們走吧。」
  他們逮住我,當我是罪犯,強行塞進汽車,警車又用警笛開道,沒有耽誤地來到機場。一
架小型飛機在機坪上,引擎早已暖著,他們把我推進飛機。自地檢處來的人說:「由於你一定
要吃罰酒,所以我要預防你在天空上想出些什麼怪主意。」他自口袋中拿出一副手銬,把我的
手銬在我座位另外一面的把手上。
  飛行員說:「請各位繫上你們的安全帶。」
  警方的人替我繫上安全帶。他說:「你早點自顧的話,問題會簡單得多。」
  我沒有吭氣。
  「我們回到洛杉磯後,你不會不願意和我們一起去那旅社,讓那職員看看你,是嗎?」
  我說:「朋友,是你們堅持一定要用這種方法辦事。我告訴過你們,我肯明天早上和你們
回去,之後你們想帶我去哪裡,我都不在乎,讓多少人看我,我都不在乎。你們不肯聽我的–
–我就什麼地方也不去。你們把我帶回去好了,你們把我放進監獄去好了,我會把這一切告訴
新聞記者。你想要叫別人來指認我,我堅持你們要把我放在排起來的一排人當中,由那人來指
認。本來法律有規定的,指認嫌犯也只有這一種方法。」
  「喔,是這樣的嗎?」
  「是這樣的。」
  「現在我可以真正確定,的確是你去過那旅社。」
  「你在吹毛求疵想要找碴。」我說:「報紙都會寫成你們要把我算為謀殺嫌犯,旅社職員
憑照片指認我去過旅社––」
  「這叫暫時指認。」警官糾正我道。
  「你愛怎樣稱呼,你就稱呼好了。」我說:「有朝一日真正兇手出頭要他指認時,他就有
得受了––你們又如何?」
  他不高興了。我以為他會想辦法整我一下,但是他沒有,走回去坐在他自己的位子上。飛
行員自肩頭回望,確定所有我們的安全帶都繫好了,在引擎上加油,把飛機滑上跑道,轉過機
身,對著風頭,把飛機升空。
  這是一次平順的飛行。我靠向椅背。黑暗中偶或經過一處地下的航空指示燈,紅色的眼睛
向我眨著媚眼。有幾次地下有一堆聚集的燈火,那是經過的小鎮。我向下看,夢想著現在在下
面的人已經安適地蜷伏在被窩裡睡覺了,即或聽到引擎聲在上空飛過,也會翻一個身,帶睡意
地說:「我們的航空信到了。」他們不會知道這是一個人以死亡在作賭注,而且目前一切對他
極為不利––
  飛機在飛過山區時,飛行員回過頭來給我們做一個手勢。我想他是想表示飛機即將有些顛
簸,果然,顛簸來了。我們飛機向上爬,希望能避過氣流,但是不但沒有避過它,反而正面穿
過了它。飛機下降進入機場時我像一條濕的抹布。
  飛行員把飛機停在機場的最遠端。地檢處來的人站起來,走過來,替我把手銬打開一端。
他怪氣地說:「賴,你聽著,我們會送你上輛車子,你會被送到那旅社去,這樣不會太騷動,
也不致引起大家注意。」
  「你不可以這樣做,」我說:「你要逮捕我,你就關我起來。」
  「我沒有逮捕你。」
  「那你就沒有權利把我帶來這裡。」
  他獰笑道:「你還是來了,不是嗎?」
  飛機轉頭,開進了機庫,停下。我聽到警笛聲,一輛警車進來。一隻燈的強光直按照在飛
機的門上。
  警官把我帶到機尾最狹窄的地方。「不要自討苦吃。」他說:「這時候辯論這些問題不太
好。到目前為止你的表現尚稱還可以。不要自己把一切弄僵了。」
  他們把強光故意直照我眼睛使我有如瞎子。警官們把我架出去,把我推在前面,用手抓住
我的手臂。於是我聽到柯白莎的聲音說道:「你們在對這個人幹什麼呀?」
  有人說:「不關你事,女士,這個人被逮捕了。」
  「你們控訴他什麼罪?」
  「這不關你的事。」
  柯白莎對黑暗裡我只看到一個身影的不知什麼人說:「交給你了。」那個人向前一步道:「
可是關我的事。我是個律師,我代表這個人。」
  「去你的,」警官道:「你自己要多保重。」
  「好吧,你要我去我的。我馬上就走。不過這裡我先給你們一張公文。這是高等法院法官
出的人身保護狀,要你們守法,應該立即把這個人送法院去。這裡,還有一張我給你們的公文
,我堅持依法你們要立即把這位先生––我的當事人––送到最近,最現成的法官那兒去,以
便法官來決定我們要付多少保釋金交保。順便提醒你們,我已經查看過,離開這兒最近的一位
法官,正好是一位本市的執法官。他目前尚還留在辦公室裡,辦公室燈光亮著,法庭也準備好
在那時,因為我和他約好,要由他來開庭決定保釋金的數目。」
  警官說:「我們不必帶他去見什麼法官的。」
  「那麼你們要帶他去哪兒?」
  「去監獄。」
  「我不會建議你們帶他去任何地方,假如不把他先送去見最近、最現成的法官。」律師說。
  柯白莎說道:「你們這批人都給我聽著。這個人是替我工作的。我在開一個受尊敬的合法
偵探社。這個人正在做一件重要的工作。你們把他自工作地點拉下來,到這裡來。千萬別以為
你們可以逃得了這種民事賠償。」
  地檢處的人說:「各位,各位,慢慢來。」他對律師和柯白莎道:「讓我們自己的人先談一
下。」
  白莎反對他們自己先開會。她手上的鑽石戒指隨了她手的動作,在強光照射下,閃閃的亂
射光芒。她說:「你們要討論,我要旁聽,我也要發言。」
  「你請聽著,」地檢處的人說,明顯地他在擔心,已經採取守勢了。「我們並沒有控訴這
位男士什麼罪名。就我們所知,他只是一個什麼壞事都沒有幹過的好孩子。但是,我們急於要
證實,他是不是金見田被謀殺那夜,進入他房間裡去過的那個人。假如不是他,一切都沒有事
。假如是他,我們要控訴他謀殺罪。」
  「又如何?」白莎不講理地說。
  地檢處的人看向她,睜大了眼盯她。柯白莎把自己臉湊上去給他看,雙目敵意地發光,用
較高的聲音再次說道:「又如何?你聽到過我說的了,你軟殼蟲!你回答呀!」
  地檢處來的官員轉向律師。「根本用不到什麼人身保護狀,也不必把他帶到最近最現成的
法官那裡去,因為我們根本也不想控訴他什麼罪。」
  「你既然沒有逮捕他,你又怎能把他帶來這裡呢?」白莎問。
  他試著不去理會她的問題,他自顧對律師說:「要知道,那旅社的職員看了一眼這個人的
照片,說這個人就是我們要找的那個人。我們只要做一件事,就是把這個人送到旅社去給那職
員看一看。你看這樣也是夠公正的,是嗎?」
  律師一下子猶豫了。柯白莎伸出一隻肥肥手臂,很容易一下把律師掃向一側,好像他是一
隻空的洗衣袋似的。她戳出下巴,把臉蛋湊上每一個和我同一飛機下來的警官,最後停在地檢
處來的那位特勤警官面前道:「不行,不行,就是絕對不行。」
  一小群人開始聚集起來,看我們在做什麼。人群中有另一架飛機的旅客、地勤人員、飛行
員和空服小姐。探照燈已經自我眼睛上移開。我四處一望見到觀眾看到白莎的舉止,都在暗暗
好笑,雖未出聲,但牙齒都露在外面。
作者: edvx    時間: 2010-7-16 18:02:55

  柯白莎道:「我們是知道自己權益的。你要請人指認犯人,不可以用這種方法。假如你要
控訴他謀殺罪,你先把他關起來。你組成一組人,和嫌犯差不多身材和描述,把他們排列成行
,嫌犯也在其中,你把指認的人叫進來,讓他看這一組人。假如他能選出這個人來,這才叫指
認。假如他指出別人來,那叫『指錯』!」
  地檢處來的感到困惑了。
  律師說:「警官,你也知道的,她說得沒有錯。」
  「但是,是我們不要這位先生有一點點的不便。只是給那職員看一眼,假如他是無罪的,
為什麼怕見人呢?」
  我說:「只是因為我不喜歡你們做事的方法。我告訴過你們,我明天早上會自動跟你們下
來,跟你們去旅社,你們要我和什麼人談,我就肯和什麼人談。我告訴過你們,我不要今晚上
回來,我怕晚上乘飛機。你一定要我下來,你非正式逮捕我不可。」
  「喔!白痴。」一位警官道。
  「你做什麼了?」我大聲抗議道:「你和另外兩位公路警察逮住了我,當我是強盜,把我
塞進車子去。你們沒有控訴我有罪,不逮捕我,把我私刑綁架到這裡來。那是綁票罪。我會告
到聯邦法庭去整你們。你們對善良百姓予取予求,你們看明天的報紙好了。我豈是被你們推來
推去的人?大家走著瞧。再不然,可以等到明天早上,我跟你們去那混帳的旅社。」
  一時全場杳然。
  我轉向白莎,我說:「這飛機哪裡來的,你是知道的。那裡有個律師和那裡的警長很熟。
你打電話給律師叫他把警長從床上叫起來;叫律師遞張狀紙送去,控告這位警官綁票罪。」
  「笑話,」一個警官說:「逮捕一個謀殺兇手,怎麼能稱是綁票。」
  「逮捕謀殺兇手時,你該做些什麼?」
  「我們帶他去看守所,先關他起來。要是他不合作,我們還可以給他加些罪名。」
  「好極了。」我說:「把我帶去最近,最方便的法官那裡。假如他說應該,我就跟你去監
獄,但是沒有理由半途要轉去什麼旅社。你只要帶去另外任何地方,那就是綁票––白莎,你
也懂了嗎?」
  律師懂了,「沒有錯,」他說。「只要他們帶你去和這件案子沒有關係的任何地方,這就
是綁票。」
  柯白莎轉身面向那警官。「好了。」他說:「你聽到律師怎麼說了。」
  「喔,講什麼講!」一位警官說。我看到地檢處來的特勤警員,額頭上有一點在冒汗了。
  白莎道:「你兇什麼兇,你以為現在在你自己的管區裡,你們就可以兇狠狠的。這件綁票
案是發生在另外一個郡裡的,要是你們知道,其他郡裡的警察,對你們這批目空一切自以為是
的大都市條子有多恨的話,你們還要流汗呢。」
  這等於是一下當頭棒喝。我可以看到地檢處來的那人一下短了一寸。他說:「大家注意,
我們不必為這件小事,爭得臉紅耳赤。我們大家理智一些。假如這位先生是無辜的,他會和我
們一樣急著證明他自己的。」
  我說:「這才像話,你想要什麼?」
  「我們想要知道,謀殺案當晚,你是不是那個住進相鄰那間房間裡的那個人。」
  「好呀,我們來證實一下。」
  「老天。朋友呀,我們也只有這一個要求呀。」
  「我們該用比較好一點的方法,來證明一下。」
  「什麼是比較好一點的方法?」一個警員問。
  我說:「我們去監獄,你們找一批和我差不多身材,相似描述的人,穿上差不多的服式。
叫別人來指認。一既然要做,當然應該做得正式一點。到底有多少人看到過那個去旅社的男人
?」
  「三個。」
  「都是些什麼人?」
  「一個是旅社夜班職員。一個是雪茄攤子女郎。另外是一個女旅客看到他站在門口。」
  「好吧,把這些人找齊,叫他們並排坐在一起,我和其他人慢慢走過他們,也都停下來,
轉身給他們看,事先不准他們互相討論,事後要分別一個一個問他們,這裡面有沒有他們見過
的那個男人在內。這就是法定的指認方法。」
  地檢處的人低聲道:「你看起來不像壞人,我可以告訴你一點。那個在樓上走過看到那人
站在門口的,是個老女人。她當時眼鏡沒戴上。她見是見到他的,但是––你知道怎麼回事,
老弟。她白天都戴眼鏡。但是那時她沒有戴。厲害一點的律師幾下就把她給問死了。我們一放
你進監獄,記者一定會立即出動的。他們會用閃光燈拍你的照片,照片登在頭版新聞上。邊上
有頭條標題『私家偵探被控旅社謀殺案嫌犯』。現在你看,一旦指認失敗,我們會完蛋。不過
頭條新聞一登出來,你被他們錯誤指證的可能性也多了很多,危險你自己考慮。若你是有罪的
,我們歡迎你堅持這些憲法權利,我們反正是要盡力送你去煤氣室的。假如你沒有罪,拜託你
,和我們合作一點。」
  我說:「我是無罪的,但是你知道結果會怎麼樣。那個夜班職員已經憑一張照片。硬說我
賴唐諾是那天去租相鄰那間房間的人了。你告訴他,你把賴唐諾帶來了,你才把我一推進旅社
的門,那傢伙會說:『就是他。』其實他連看都還沒看清楚,進來的是男人還是女人!」
  地檢處的人猶豫了。
  「唐諾說得沒有錯。」白莎加油添醋,生氣地說:「報上他的照片我看過。他正是唐諾說
的那種人,瘦瘦長長,除了一張嘴,只有那大的喉結。像這種笨蛋,你希望他幫你什麼忙?」
  外圍有人發出大笑聲。一個警官轉向發聲處喊道:「笑什麼,你們散開,這是公事。」
  什麼人也不理會他。
  我說:「等一下,還有一個辦法。」
  「什麼?」地檢處來的人問。
  「有沒有見到那人進入旅社的人,不知道你已經逮到了我了,也沒有見過我的照片?」
  「那個在雪茄煙攤子的女孩。」地檢處的人說。
  「好吧,」我說:「我們一起去她住的地方。你進去叫她出來,問她有沒有見過我。假如
她說我是那個人,我跟你去監獄,你關我起來。假如她說從沒見過我,你釋放我,記者統統不
知道,我也不提綁票這件事。」
  他猶豫地在想,我立即快快跟下去說:「你也可以帶我去找那個在樓上見到那個人的老–
–」
  「不談這個人。」地檢處的人說:「她那時沒有戴眼鏡!」
  我說:「隨你。」
  那特勤警官有了決定。「好吧,各位。」他說:「什麼人有她的名字和地址?」
  「有,」有個人說:「她名字是柳依絲。出事後,我馬上和她談過話。她給我那男人的描
述。和這個人像得不得了。」
  我伸腰打一個呵欠。
  我的律師匆匆地說:「賴,這種指認對你是非常不利的。那些條子把你帶去,她看看只有
你一個人被帶去,先決條件,她便已知道你是個疑犯––」
  「沒問題,」我表示該把事情有個解決的樣子。「我一生根本沒有去過那混蛋地方。就照
他們喜歡的方法辦他一次也好。」
  「而你會合作,保持不出聲,沒有騷動,是嗎?」地檢處來的人問。
  「我根本不在乎你們幹什麼。我自己想早點上床去睡覺。我們速戰速決好了。」
  柯白莎也開口了:「唐諾,我也覺得本來那排隊指認的方式要好一點。你現在直接去監獄
––」
  「老天!」我向她大叫道:「你的樣子,好像我是有罪的一樣。你們兩個都一樣!」
  這一下子他們都靜了下來。柯白莎看著我,迷惑得不知道我在搞什麼鬼,希望有些暗示可
以配合。律師是個好律師,既然沒弄明白,就暫時停止他的猛烈攻擊。其實,他已經把文件交
給了警方人員,話又都說過了,他本來可以不必再緊盯了。
  「為了彼此不致發生任何誤解,」我說:「柯太太和我的律師要和我們乘同一輛車子。」
  「OK,」地檢處來的人說:「那我們現在就走吧。」
  我們的汽車由於紅色閃燈和警笛同時應用,一路無阻地在大街上前進。我看得出地檢處來
的那位特勤警官一直在重加考慮。他說:「賴先生,你是知道我們的難處的。我們也像你一樣
,不會喜歡指認發生錯誤的。」
  「以我私人言來,」我厭煩地說:「我根本不在乎這些。假如她說是我,我反正對那一天
晚上有鐵定不破的不在場證明。這不過是一次手續問題而已。假如你對我不錯,我明天早上願
意跟你去跑一次旅社。我不喜歡被人牽來牽去,如此而已。」
  「你這人執拗起來,還真是不好對付。」他說:「你用什麼方法通知那––女士和你的律
師,使他們趕來機場接應你的?」
  我打了個呵欠。
  「老陳,會不會是你那兒漏出來的消息。」他問另一位警官道。
  那警官搖搖頭。「我也在奇怪這件事。」他說。
  地檢處的人說:「老兄,你能不能先告訴我,你的不在場證明是什麼。也許我們一調查,
就再也不要去麻煩那女孩子,把她自床上拖起來了––事實上,你應該再早一點說起你有不在
場證明,說不定我用電話一查,你根本不必下來這裡,省了這樣一次旅行。」
  「老實說,本來我也沒有想起來。你們這幫人窮兇極惡給我來這一招後––你也是自己知
道的。於是我一再在想,最近兩三晚來我每一分鐘的行動,於是––」
  「怎麼樣,你在哪裡,什麼是你不在場證明。」
  我搖搖我的頭,「我們反正已經來了這裡了,與其把我的證人一個個自床下叫醒,不如先
只叫醒那位小姐。」
  「有多少個證人,你?」
  「三個。」
  他湊身向另一位警官講幾句話,那警官疑慮地搖搖頭。
  柯白莎看看我,擔心得在額頭上多了不少紋路。律師自滿地雙目看向自己鼻子,像是真的
做了不少工作似的。
  我們進入市區。鳴呀嗚地在大街上跑,十字路口車輛都停下讓我們飛駛而過。洛杉磯的街
與街間的距離,比我平時自己駕車縮短了不少。不多久我們就來到柳依絲的公寓門口。
  我對白莎道:「你一起來,我需要一個證人。」
  一個警官留守在車裡。另一個跟我們出來。律師自動跟上來。我們像軍隊一樣齊步上樓。
地檢處來的人把我放在最前,他自己緊跟著我,不斷在後輕輕推。我知道他一定認為白莎落後
了,但是,他不了解白莎。白莎邁著她二百五十磅有餘的體重,居然保持自己不落後跟在隊裡。
  我們上到三層樓上。警官之一敲柳依絲的房,我聽到柳依絲問「什麼人?」。然後地檢處
來的人說:「警察,開門。」
  門內沒出聲五秒鐘之久。我聽到的只有柯白莎的喘氣聲,然後柳依絲在裡面問:「有什麼
事?」
  「我們要進來。」
  「做什麼?」
  「要請你看一個人。」
  「為什麼?」
  「要你看看是否認識他。」
  「這跟你們警察有什麼相干?」
  「少囉嗦,」他說:「開門,讓我們進來。」
  「好吧,你們等一下,我會讓你們進來。」
  我們等,我點上一支煙。柯白莎不安,又疑慮地看向我。律師自己把自己裝成生蛋母雞院
子裡的一隻公雞一樣重要。兩個警官侷促不安互相對望。
  柳依絲把房門打開。她身上穿的是昨晚曾穿過的那件棉製黑絲絨的家居長服,拉鏈在側面
,一直拉到上面、她眼睛還有睡意。她說:「我想你們是警察,可以進來,沒關係––」她看
到我,自己站出走廊來,把門在身後關上,她說:「你們要什麼?」
  地檢處的人用大拇指向我一指,「見過這傢伙嗎?」他問。
  律師嚴肅地修正他的問題道:「有沒有見過這些人當中的任何那一位嗎?」頓一下他又說
:「這樣問才對,你至少要心裡存公正––」
  柳依絲以毫無表情的臉色看向我,又看向律師。她伸出手指指向律師,問警官道:「你是
指這個人?是這個人嗎?」
  地檢處的人用手按在我肩上,把我推向前。「不是,是這一個。這個人是謀殺發生當晚,
在旅社裡,你見到的人嗎?」
  我看向柳依絲,臉上肌肉一動也不動。她看向我,然後,她說:「嗯,他是有點像那個人
。」
  她又眯眼,斜斜地看向我,然後她慢慢地搖頭。「喔,」她對警官說:「別上別人當了。
他只是有點像而已。」
  「你真能確定他不是那個人嗎?」
  「你聽著,」她說:「那一個人,我一生從來沒有在以前見過他。但是不騙你,他真的有
點像現在你們帶來的他。假如你想要一個好的描述,你可以用這個人做模特兒,那個人和他差
不多一樣高,重量也差不多。那個人比這一位肩頭要寬一點。眼睛也差不多顏色,嘴型不太一
樣,耳朵的形狀有很多差別。我常注意別人耳朵,那是我的癮好。那個在旅社裡出現的人根本
沒有耳垂。」
  「這一點十分有用。」警官道:「你以前為什麼沒說這一點呢?」
  「沒有想起呀。」她說:「看到了這個男人才想起來了。」她問我道:「你叫什麼名字來著
?」
  「姓賴,」我說:「賴唐諾。」
  「嘿,」她說:「你還真像那個來旅社的人。自遠處看來,真的有人會弄錯的。」
  「但是,你是絕對清楚的是嗎?」警官問。
  「當然,當然我絕對知道。老天,我和那個人面對面講過話。他湊在櫃台上問我問題。這
兩個人嘴和耳朵都不一樣。他的體重也沒那個人重。兩個人高度相同––賴先生,你是在哪裡
工作的?」
  「我是一個私家偵探。這位是柯白莎。我替她工作。柯氏私家偵探社。」
  「那你最好離開那個住在旅社四樓的老太太遠一點,她告訴我,不戴眼鏡她看什麼都是白
呼呼一大團。不過她知道那門口站的是個年輕小伙子––」
  「這不關你事,少說兩句。」警官打斷她說話。
  柳依絲不在意地說:「馬華竇,那個夜班職員,事實上也沒有仔細看過那個人。他今天早
上還特地向我來打聽,這個人的髮色和眼珠的顏色,以便向警方交代。我看我是全世界唯一真
知道那個人長相的人了。」
  地檢處來的人說:「好了,這裡的事完了。」
  「我怎樣回到我在工作的地方去?」
  他聳聳肩道:「長途公車。」
  「什麼人付錢?」
  「你自己。」
  我說:「這是不對的。」
  柳依絲說:「我已經犧牲睡眠太多了。」她自口袋拿出鑰匙,打開門上的彈簧鎖,走過去
,我們聽到裡面門閂上。
  大家都自樓梯下樓,柯白莎在最後。到了人行道,我說:「你們聽著,我被你們捉住的時
候是在幾百哩之外。我趕回去要花鈔票的。」
  警官們把警車門打開。地檢處來的人首先進入,其他人員紛紛依次進入。車門砰然關上,
車子平穩地自路旁滑出,柯白莎、律師和我像三個傻瓜似地被留在那裡。
  柯白莎看向我,兩眼突出,嘴巴張開著,「他奶奶的。」她輕聲地對自己說。
作者: edvx    時間: 2010-7-16 18:02:59

【第十二章】

  我們走去柯白莎的偵探社。柯白莎把律師遺走。我們進入柯白莎私人辦公室,坐定。柯白
莎自她辦公桌最低下的抽屜,拿出一瓶威士忌。「老天,」她說:「這一招真險,唐諾。」
  我點頭同意。
  「那短命的律師,根本不值那麼多錢。遞兩份公文,然後手足無措,不知要做什麼才好–
–像是低級牌手,A都在手上,不知怎麼叫牌。」
  「你怎麼會找上他的?」我問。
  「我沒有找上他。老天,你至少要對我有點信心!我會找上這種笨伯?」
  「姓薄的找的?」我問。
  她倒出兩杯威士忌,把瓶子的軟木塞塞回,開始要把它放開,然後她說:「天!我有你兩
倍重,我需要你兩倍的力量來維持。」她又在自己杯子裡加了兩指寬的酒。「這才說得過去。
」她說。
  我點點頭,我們喝酒。
  「那姓薄的傢伙不是個壞人。」她說:「那些警官一把你裝進汽車,他立即打電話給我。
他估計他們會有一架飛機在等著。他告訴我,叫我和這律師聯絡,告訴他發生什麼事了,叫我
們去機場時要把一切必要的公事先辦好帶到。可以應付各種場合。」
  「你又怎麼知道去哪個機場等呢?」我問,
  「老天,你以為我是吃什麼長大的?我先找到他們包的是哪家公司的包機,這架飛機是從
哪個機場起飛的,我打電話到北方的機場,打聽那包機什麼時候飛回的,於是我找到那律師,
我們一起來到––看來你已經把那金頭髮的小妞弄到在手心裡了,是嗎?老天!唐諾,這些個
女人怎麼一個個對你––真是––」
  「別傻了,白莎。」我說:「她沒有對我發生什麼感情。」
  「你還在那裡傻傻的。我是個女人。我看進她的眼睛裡面,我看得出她在想些什麼。」
  我用大拇指翹一下翹向電話。我說:「你想,我到這裡來是準備幹什麼的?」
  「喝酒,壓壓驚。輕鬆一下。」她說。
  「我在等這隻電話鈴響起來。」我告訴她:「那個金頭髮的小妞先要弄清楚沒有人在注意
她,她就打電話了。」
  「你說你們有什麼生意上的聯絡?」
  「當然。」
  「她會要多少錢?」
  「多半不是金錢,是別的東西。」
  「我不管她向你要什麼,」白莎坐在那裡看著她的酒杯,一面冥思,一面說道。「這個女
人愛上你了,唐諾。」
  我點上一支煙,靠向椅子的背上。
  正當白莎又要發表什麼意見的時候,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白莎一把把話機拿起來,放到
耳朵上,她說:「哈囉。」之後她又說:「請問是哪一位?––好的,他正在等你打電話來,」
  她把電話交給我。我說。「哈囉。」對方是柳依絲的聲音,她說:「你知道我是什麼人,
是嗎?」
  「嗯哼。」
  「我一定得見你。」
  「我想像得到。」
  「有空離開嗎?」
  「是的。」
  「我能去你的公寓嗎?」
  「最好不要。」
  「你也最好別來我這裡,我們找個地方見面好嗎?」
  「你指定。」
  「十五分鐘後,在中央街和第十街交叉口見面。可以嗎?」
  「可以––有一點要先告訴你,假如我離開這裡時發現有人在跟蹤我,我當然要想辦法甩
掉尾巴,如此我可能遲到大約半小時,假如十五分鐘後你在中央和第十街口見不到我,你就在
三十分鐘正時打電話到這裡來,懂了嗎?」
  「懂了。」她說,把電話掛斷。
  我對柯白莎點點頭。
  白莎說:「你要小心了,好人。目前你沒事了。照她剛才說,她已經不可能再改變證詞了
,而且那夜班職員再怎麼樣來指認你,也沒多大用處了。那在樓上的女人沒有戴眼鏡是看不清
的。我敢說她在二十尺外連我也看不到。」
  「你這樣說什麼意思?」
  「告訴那個金髮的自己去跳河算了。目前我們已經沒有什麼要依靠她的了。」
  「白莎,我不能過河拆橋。這種事我做不來。」
  「這我知道。你心太軟,又太重感情。我也沒叫你做太絕,叫薄先生送她一點小錢。但是
,千萬別把自己的頭伸出去太多。」
  我站起來,拿了帽子和大衣。「我只能用你的車子了,你可以自己搭計程車回去。我們明
天早上再見。」
  「今晚不見了?」
  「不見了。」
  「唐諾,我對這件事很擔心。你辦完這些事,今晚來我公寓,讓我知道一下行嗎?」
  「假如有什麼特別事,我一定去找你。」
  她把手伸向辦公室抽屜,自她手臂的斜度,和她肩膀的下傾,我知道,只要我一走出她的
辦公室,她就會自抽屜中拿出她的威士忌酒瓶來。
  「再見了,好人。」她說。
  我走出辦公室。
  我沿了街道「8」字型兜了幾個圈子,發現並沒有人在跟蹤我。我就前往中央街和第十街
交叉口。我發現柳依絲在中央路上走。位置是八街和九街之中。我沒有急著招呼她,我沿街轉
了兩個圈子,確定她沒有被人所跟蹤。當她到達第十街街口時,我請她上車。
  「一路平安吧?」她問。
  「是的。」
  「你是不是開車經過了我好幾次?」
  「是的。」
  「我也認為我看得沒有錯。我也故意裝著不知道,沒有人在跟蹤我吧?」
  「沒有。」
  「今天晚上,我為你做的工作怎麼樣?」
  「好極了。」
  「感激嗎?」
  「嗯哼。」
  「有多少感激?」
  「你要什麼?」
  「我認為,你也許能幫我做一件事。」
  「也許可以。」
  她說。「我要離開這裡。」
  「離開哪裡呀?」
  「離開城市。離開這個國家。反正離開就是。」
  「想要離開什麼?」
  「離開每一件事。」
  「為什麼?」
  「我惹了麻煩了。」
  「怎麼回事?」
  「你知道,警察。他們不會放過我的––老實說,今天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做。
多半是因為你對我那樣正經的關係––我不能對那些條子胡說八道。」
  「那好,你回家去,把這件事忘了。」
  「不行,我知道他們會不斷盯著我查的。」
  「怎麼查?」
  「去找馬華竇。」
  「那夜班職員?」
  「是的。」
  「他怎麼啦?」
  「他會指認你。」
  「你叫他不要指認,他就不指認了。」
  「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我一直在無目的地駕駛著,現在我把車移向路旁,停在一個我說話時能看到她臉的地方。
我說:「他對你不錯。」
  「他吃醋得厲害。」
  「你也不必把實況告訴他,只要簡單地說我不是那個人。」
  「不行,行不通的。他疑心病最重––會以為我對你有意思了。我不要使他更對你不利了
。」
  「你要多少?」我問。
  「不是錢的問題。我要離開這裡。我要乘飛機去南美洲。到了那裡,我自己可以想辦法,
但我需要錢才能到那裡,我需要有個能幹的人替我安排一切,看來你可以勝任。」
  我說:「依絲,這個借口不好呀。」
  她抬起眉毛看我。一度眼光裡充滿了憎恨。「你的意思是;我為你做了那麼許多事,而你
不願意幫我一點忙?」
  「不是,不是這樣。你再試試告訴我,為什麼你要離開。」
  「真的是因為我告訴你的理由呀。」
  「不是,不是的。」
  她靜默了一下,然後說:「我在這裡開始不安全了。」
  「為什麼?」
  「他們會––我會––發生在金見田身上的事,可能會發生到我身上來。」
  「你說他們會殺了你?」
  「是的。」
  「什麼人?」
  「我不會說出人名來的。」
  我說:「叫我蒙了眼睛做事,我不幹的。」
  「我不是蒙了眼睛替你做事的嗎?」
  「是韋來東,韋律師,是嗎?」我問。
  我提到這名字時,她突然地吃了一驚,然後避開我眼光,轉頭看別處有五、六秒鐘之久。
她盯住了駕駛盤前發亮的儀錶,她說:「好吧,我們就說是韋來東吧。」
  「他怎麼樣?」
  她說:「那件薄雅泰的事,是完全設計好的。他們設計好只賣回給她三分之二的信件。那
主要有損害力量的三分之一信件,會到韋來東手裡去。」
  「拿到這些東西,他有什麼用呢?」
  「他要利用它使薄雅泰提供一切他需要的東西,來使廖漢通宣判無罪。」
  「你認識他?」
  「當然。」
  「也知道薄雅泰?」
  她點點頭。
  「說下去。」
  「韋來東本人會主持那最後一筆大交易。先前兩次得來的錢都歸別人所有。」
  「但是金見田卻把第三批信賣給她,而欺騙了所有的人,是嗎?」我問。
  「不是,這一點很奇怪。他並沒有把信給她,他給她的是一張空信封,裡面只有幾張旅社
裡的信紙。」
  「你事先知不知道他要這樣做?」
  「不,沒有一個人知道。這是見田自己給自己設計的一招敗筆,他以為可以把錢帶著溜掉
,但是––事與願違。」
  「那剩下的三分之一信件,現在哪裡呢?」
  「我不知道。沒有人知道。見田一直聽話地在玩,突然他起了私心。我對他說過這是玩火
,非常危險的。」
  「你是見田的相好?」
  「你什麼意思?」
  「你知道我什麼意思。」
  「為什麼想起對我說這種話?」
  「你是他相好,是嗎?」
  她看向我眼睛,然後把眼光移開,什麼也不說。等了相當久,她用很小的聲音說:「是的
。」
  「好吧,我們從這裡開始說起。今天晚上。當警官們到你公寓,他們敲你門,叫你開門,
你幾乎嚇僵了,是嗎?」
  「當然,不嚇死才怪。任何人在我這種情況、都會如此的。」
  「你已經睡了?」
  她猶豫一下,然後說:「是的,才快睡著。」
  「你把門打開,走出房來,走上走道,把門自身後鎖上,是嗎?」
  「是的。」
  「你是帶了鑰匙出來的。」
  「是的,本來就在我罩袍口袋裡。」
  我說:「你聽到警察來嚇得半死,你不讓警察進你公寓去談、要在走廊上談,那是因為你
公寓裡另外有人在。是什麼人?」
  「不是,不是,我賭咒不是的!老實說好了,我不是為了怕警方,我怕––別的東西––」
  「你想什麼時候離開?」
  「現在就走。」
  我點上一支香煙,一聲也不吭,很久的時間。她焦慮地注視我。「怎麼樣?」她問––
  我說:「好吧,妹子。我一定要先去弄點錢,我身上沒有帶。」
  「你有地方拿嗎?」
  「當然。」
  「向薄家拿?」
  「是的。」
  「什麼時候能拿到呢?」
  「要等薄先生回來這裡。他現在在本州北部看一個礦。」
  「是的。」
  「什麼時候能回來?」
  「差不多隨時該到了。我不知道他開車回來,還是租飛機回來。」
  「唐諾,拜託,他一回來你就去弄點錢,幫我離開。這個忙你能幫到嗎?」
  「我會照顧你的。」
  「但是,目前我怎麼辦呢?」
  我說:「我們來找一個旅社,用假名來登記。」
  「我的衣服呢?」
  「留在公寓裡,只是把人失蹤就可以了。」
  她想了一下。她說:「我身上一毛也沒有。」
  「我有一點錢在這裡,足夠付旅社資一般開支;另外,還可以買些衣服。」
  「唐諾,真能幫我這個忙?」
  「是的。」
  「我們去哪裡?」
  我說:「我知道有個小旅社,很安靜的。」
  「你會帶我去?你帶我過去?」
  「是的。」
  「你知道的,唐諾。一個單身女人,在這種時候,沒有行李,想去住旅社––我希望你能
去,替我登記。」
  「用夫婦名義?」
  「你要這樣嗎?」
  我說:「我會告訴他們,你是我秘書。今晚我們要工作到很晚,明天一早又要開始工作,
我要替你弄間房間。沒有問題的。」
  「他們不會讓你在那裡和我過夜吧?」
  「當然不行。我會把你送進房間,然後自己回來。我先給你一百元,暫時夠作花的了。」
  她拿進那一百元,想前想了很久,她說:「我看你說的方法,可能是最好的了。謝謝你,
你是好人,我喜歡你。」
  我開動車子,把車開去一個我知道的旅社––在背街的一家小旅社,午夜後只有一個夜班
職員和一個開電梯的,在管理全局。
  在我們將進旅社前,她說:「唐諾,假如我能拿到剩下未交出的那些信件,我可以坐在那
邊不必擔心了。」
  「怎麼說?」
  「韋來東要這些信。薄雅泰要這些信。地方檢察官也會為了想定廖漢通的罪,出錢買這些
信。」
  「地方檢查官是一毛也不能出的。」
  「我們可以和他討價還價,不用金錢來交換。」
  「用什麼?」我問;「免掉對一件案子的控訴?」
  「你一定要說的話,也可以這樣說。」
  「對什麼人的?」
  她不吭聲。
  「你認為信會在哪裡?」
  「說老實的,唐諾,我不知道。」她說:「見田是由我陪著走到旅社去的。他心裡也在怕
可能會出事,他以前曾經因為勒索被捕過。他有正確消息知道薄好利請了一個偵探,在查他女
兒的錢去了哪裡。」
  「這消息從什麼地方來的?」
  「我不知道,不過見田知道的。我想他是從韋來東那裡知道的。反正,見田希望在最後一
分鐘時拿到這些信。他和我一起走去旅社,我把信放在我大衣裡面,在我要走進雪茄煙攤子去
的前一瞬間,我才把信交給他。他上電梯的時候,我知道信是絕對在他身上的,之後––他也
沒有下來過。一定是殺他的人拿到了。」
  我下車,走過車頭,開車門幫她下車。我站在那裡在想。我說:「金見田不是他的真名吧
?」
  「不是的。」
  「用這個化名有多久啦?」
  「兩三個月。」
  「以前叫什麼名字?」
  「水賈騏。」
  「你給我聽著,這一點很重要,他駕照上用什麼名字?」
  「水賈騏。」
  「還有件事。我進來,問你賭徒的事,你為什麼把金見田告訴我了呢?」
  「老實說,唐諾,」她說:「你把我嚇住了。這一點你騙死人也不償命的,你根本不像一
個偵探。你看起來像––像––倒像一個凱子––你知道我什麼意思。我們約好的,不時有人
進來找金見田或高湯臣。那就是另一場豪賭要開始了。」
  「誰又是高湯臣?」
  「另外一個賭徒。」
  「和亞特娛樂公司也有關聯的?」
  「是的。」
  「他也住這旅社裡?」
  「是的,七二零。」
  「為什麼不找他看看。金見田帶了信件上樓,人沒有下來,高湯臣又在樓上,結論應該想
得到呀。」
  「不對,高湯臣也沒有拿到信。」
  「你怎麼知道?」
  「因為高湯臣不敢隱瞞的。那個時候,高湯臣房門裡有沙蟹局在進行中,所有人都說高湯
臣沒有離開過。」
  「那一種黑社會兇殺案中,不在場證明最完整的人,往往就是兇手。」
  「我知道,但是這一批人不像是說謊的人。其中一個是生意人。假如他以為有人把他拉進
來,為的是做證人的話,他是會講實話的––你是跟隨了雅泰來到旅社的,是不是?」
  「是的。」
  「是她要你這樣做的?」
  「不是,是她爸爸。」
  「她知道多少?」
  「什麼也不知道。」
  「我們不要在這裡談。」她說:「你到底要不要上來一下?」
  「不,我只是要給你弄一個房間,然後要去弄點鈔票。」
  她把手放進我手裡,以便在出來車子時穩一點,她的手是冰冷冷的。我和她一起走進旅社
,我對職員道:「這位是宋愛琳,她是我秘書。今天我們公司加班,她沒有行李,所以由我登
記,我替她先付錢。」
  職員鬼祟地看我一眼。
  我為依絲著想,對她說:「你自己上去,早點睡、愛琳,今晚一定要睡好了,我打電話給
你之前,你不必去辦公室。我會盡可能讓你晚點上班的。多半要九點、九點半之後了。」
  職員交給我一支筆和登記卡。「三塊錢。」他說,看我一下,又加一句:「是單人房。」
  我為她登記,代她付了三塊錢房租。他把小僮找來把鑰匙交給他。我給了小僮小帳,把帽
子向小姐抬一抬,離開了旅社。
  我是到車子前面,站在車前一兩分鐘,又走了回來。職員看我又回來了,嘴巴繃得像一條
線。我說:「我想請教一下,這種房間,租月怎麼算?」
  「租月?」
  「是的。」我說:「我要是能讓我的秘書小姐住在這裡,不必跑來跑去浪費時間,又和辦
公室很近,就好了。她有一個姐姐,也在附近工作,兩個人一直在想附近能有地方住就好了。
這裡租月怎麼算?」
  「兩個女人?」他問。
  「兩個女人。」
  「我們有特別折扣。有幾間好房間,我們留著給長期客人的。」
  「最好是角上兩面有窗的。」
  「不,不在角上,裡面一點,房間很好。」
  「有陽光?」
  「是的,先生。但不太多,當然,白天是不會在旅社裡的,除了週末和星期天。」
  「那倒也是真的。」
  小僮開了電梯下來。
  「你決定要讓她們住進來,我就再給你打特別折扣。」他說。
  「你們有沒有旅社的平面圖,我可以一面看房間的位置,一面討論價格?我可能還要給她
作薪金的調整。要知道,她們現在是住在家裡。」
  他伸手到櫃台底下,拿出一張旅社的平面圖,開始一個個房間解釋。電話總機響了。他轉
向總機。我拿起平面圖,他在總機上講話的時候,我湊向他,一面指著一間房問道:「那前面
角上的這間房間,能不能––』」
  他對我皺起眉頭,但是向電話裡問道:「請再說一下電話號碼好嗎?」
  他另一隻手拿了一支鉛筆,我把平面圖測一下,好像是要調整一下光線,實際上我的目的
是看他在拍紙簿上寫下的電話號碼。其實我是多此一舉的。職員重複了電話號碼:「七六九六
四三二,請等一下。」他用外線撥這個號碼,接通後,他把線接上,轉向我說:「你要知道的
是什麼?對不起。」
  「有關這一間套房。」
  「那是很貴的一間。」
  「好吧,你把這三間的價格告訴我。」我指了三間房給他看。他走向辦公桌,看到資料,
用張紙寫了房問號碼和價格做對照。我把他給我的紙折起來,放進口袋。
  我謝了他,互道晚安,走出旅社。兩條街外,我找到一個有公共電話的餐廳。我在電話簿
上找姓韋的。我找到韋來東律師,地址翔實大樓,下面也有他住家電話,那是七六九六四三二。
  我只要知道這些就夠了。
作者: edvx    時間: 2010-7-16 18:03:03

【第十三章】

  柯白莎,穿著便宜而俗麗的假絲睡衣,披了一件睡袍,張手張腳半坐半躺在一張舒服的沙
發椅上,在聽著音樂。她說:「老天,唐諾。這個時候了,你為什麼不躺到床上去,睡一下?
還要把我也拖著不能睡?」
  我說:「我想我查到一些事情了。」
  「什麼呀?」
  「我要你穿好衣服和我一起走一次。」
  她瞄著我:「這一次又怎麼啦?」
  我說:「我要演一齣戲。我可能會和一個女人爭辯。你知道我不善於和漂亮小姐爭辯,我
要你在旁邊,作我的精神支援。」
  白莎張著眼大聲歎一口氣,我幾乎可以看得到她的橫隔膜在顫抖。「至少你有進步,」她
說:「知道自己毛病在哪裡了。你也知道,除了這個方法外,你沒有辦法使本來已經上了床的
我,爬起來又跟你出門––什麼事?是那金頭髮的,是嗎?」
  「我們一路走,我會一路告訴你的。」
  她心不甘情不願意地自那張舒服的沙發椅用手把自己支撐起來。「假如你不斷地要給我命
令,」她說:「你得增加我薪水才行。」
  我說:「給我月俸多一點,我會的。」
  她走過我,進入她的臥室,地板因為支持她體重而咯吱咯吱響。她自肩頭向回望,「你在
做你的春秋大頭夢。」她說,把臥室門關上。
  我把無線電關了,在一張椅子上坐下。希望休息一下。我知道擺在前面的工作困難萬分。
  白莎的起居室可以說是亂七八糟,雜物陳設。桌子、椅子、小古董、小擺設、書本、煙灰
缸、花瓶、髒玻璃窗、火柴、雜誌,和一些雞零狗碎的東西,我看不出有什麼方法可以清潔一
下或整理一下。整個房間只有一個地方是井然有序的。那就是她張開那大沙發椅子的地方。左
邊是一個雜誌架,右邊是一張放煙具的台子,無線電是在伸手可及的地方。一座小櫃子開著櫃
台門,裡面各種各樣酒瓶子。
  當柯白莎自己要舒服一下,她就會決心好好地舒服一下,完完全全鬆弛下來。她不喜歡任
何人、任何東西來影響她私人的方便和安逸。
  白莎進房去十分鐘就出來了。她走過去到她的防潮煙罐去,把自己隨身的煙匣裝滿了香煙
,懷疑地看看我,把酒櫃門關上。「走吧!」她說。
  我們用她的車。「我們去哪裡?」她問。
  「我們去薄家。」
  「說的女人是什麼人?」
  「薄雅泰。」
  「會發生什麼事?」
  「我也不知道。弄不好要動粗。雅泰會阻擾,薄太太會發神經病。她丈夫會宣布一切作罷
。他已經告訴她,她可以去雷諾。她會血壓升高。醫生會趕來,受過訓的護士會來做特別護主
,她相信她丈夫早晚會把他東西裝好,遷出去住。她什麼都在計算之中了。」
  「你真會找地方讓我去參加。」
  「豈敢,豈敢。」
  「要我做什麼?」
  「假如這女人不擋我們路,一切沒問題,」我說:「但是,他們要是搗亂我的計畫,我要
你出頭干涉。雅泰可能只是同情性的囉唆。薄太太才是會動粗的人。」
  白莎點上一支香煙。「和自己雇主的太太打打鬧鬧,總不是好辦法。」她說。
  「他們已經決定離婚了呀。」
  「你是說她們要離婚。」
  「是的。」
  「他要離婚,和離婚相差十萬八千里。」白莎認真地說:「男人嘛,有好處的地方就鑽。」
  「薄先生有錢,用鈔票都好辦的。」
  「這件事水漲船高,他倒試試看。」白莎說,輕鬆地靠向椅座,抽她的香煙。
  半途上,白莎把香煙自口中取出,看向我。她說:「唐諾,別以為你已經從這件事裡脫身
了。要不是我怕你老實講出答案,否則我都想問你問題。」她把香煙拋掉,又掏出一支來自己
點上。閉上嘴不再出聲。
  我們在薄家的住宅前把車停下。門前車道旁已經有三輛車停在那裡。所有屋子裡的燈都亮
著。薄好利本來就有給我一把鑰匙,但是因為白莎一起來的關係,我按門鈴,讓管家來替我們
開門。他仍然沒睡,他看向我,略微有些不高興,又好奇地看向白莎。
  「薄先生回來了沒有?」我問。
  「還沒有,先生。薄先生不在家。」
  「雅泰小姐呢?」
  「也沒在家,先生。」
  「洛白在嗎?」
  「是的,先生。洛白在家。薄太太病得太厲害。有一位醫生,兩個護士在照顧。洛白在她
床邊。她情況很危急。」他看向白莎道:「假如你能接受我建議,先生,最好不要有外客打擾
。」
  我說:「沒關係的,我們只在等薄先生。」於是我們走進去。
  「柯太太會在我房間裡等。」我說:「假如薄先生回來,告訴他我在上面,柯太太和我在
一起。」
  「柯太太?」
  「是的,」柯白莎說。戳出她牛頭狗似的下巴,向他道:「我的名字是柯白莎。唐諾,你
帶路。」
  我帶路,把她帶到我房間。
  白莎環顧一下道:「你還蠻受優待的。」
  「本來就是。」
  「地方不錯,唐諾。這傢伙一定是混得很好的。」
  「可想而知。」
  「有錢人也有有錢人的麻煩,倒不是我的酸葡萄作用。這使我想起我該為我的幾種股票,
寫幾封信給我經紀人了,卜愛茜什麼時候能夠回來?」
  「兩三天之內吧。」我說。
  「我現在辦公室有兩個女孩子了。」白莎說:「沒有一個值一毛錢的。」
  「怎麼啦?」我問:「不會速記?」
  「會呀,都會。也能打字。但是兩個人合起來,比不過愛茜一個人的工作。」
  我說:「不過她們也不錯,是嗎?」
  她生氣地向我吼道:「唐諾。別告訴我你愛上了愛茜了。老天,看你對女人有多敏感!隨
便那個女人,只要把手扶在你肩頭上一哭,你就同情得鞠躬盡瘁。看來她向你哭訴了她的工作
有多辛苦了。」
  「她什麼也沒有說。都是我在說。」
  「你說了些什麼?」
  「告訴她,安心在新辦公室輕鬆幾天,等於是休息休息。」
  白莎做出怒極的聲音。一半出自鼻子吸氣,一半出自鼻子噴氣。「付一個小姐鈔票,」她
說:「坐在那裡修自己指甲。而讓我這老板,一個人在家裡柴米油鹽的計算怎樣才不虧本了。
」想想不對,她自嘲地微笑一下道:「也許最近不必真正柴米油鹽都要計算,但是,唐諾––
你把我弄來這裡,到底是要做些什麼?」
  「坐著準備。」我說:「我們隨時可能要行動了。」
  「你要我做什麼?」
  「就等在這裡。」
  「你自己要走?」
  「是的,下去看一下薄太太。假如你聽到她拉高了聲音要吵架,你就下來。否則就等在這
裡,要動粗時再出面。」
  「我又沒有聽過她聲音。怎麼會知道是她在大聲呢?」
  「絕錯不了的。」我說。溜出房間,踮足走下樓去。我輕敲薄太太房間的門,推開了一條
縫,看進去。
  薄太太睡在床上,頭上放了一塊濕毛巾。她呼吸很重,雙目閉著,聽到敲門聲,她眼睛一
下張開。她在期待薄好利,準備好要演一場戲的。當她看到進來的是我,又把雙眼閉起,希望
掩飾為什麼她那麼重視敲門的聲音。
  寇醫生坐在床沿旁,一副醫生職業臉色、一隻手在測她的脈膊,神情嚴肅。一位穿了制服
的女護士,站在床腳。床頭桌上又是藥瓶,又是針劑地攤了一大堆。室內燈光黯淡。洛白坐在
窗旁,我走進去,他看向我,把手指豎在他嘴唇前。
  全室因為他的舉動,肅靜––有點像葬禮在進行,或是臨終的房間氣氛。
  我踮足來到洛白前面:「發生什麼事了?」我問。
  醫生抬頭看看我,又看回向著自己的病人。
  洛白說:「她整個神經系統遭受了強力的破壞。」
  我想病人是聽到他的說話,她扭動了兩下。手足拖動,痙攣了幾下。面孔上的肌肉也抽搐
起來。
  「你看,你看。」醫生說。向護士點點頭。那護士走去床頭櫃拿起一支藥瓶,倒了一匙藥
水,先用一塊布放在薄太太下巴下面,然後把一匙藥水倒倒薄太太嘴裡。
  薄太太吹出氣泡,噴出藥水的水滴,像是一般小的噴水泉,然後嚥下,咳嗽,哽住,呼吸
困難。
  洛白問我道:「好利哪裡去了?你見到他嗎?她曾不斷打電話找他。卡伯納試過他俱樂部
和一切可能的地方。就是找不到他。」
  我說:「你跟我到我房裡去,我們可以在那邊談。」
  「我現在離開她不好,」他說,但是一面看向床上,一面站了起來。
  我們倆輕輕經過房間。我自肩頭回頭去看,看到門一響,薄太太的眼睛就張開了。
  我陪了洛白,一路來到自己的房裡。他看到柯白莎在裡面,吃了一驚。我為他們介紹。
  「柯太太。」他說,像是在腦子裡搜查:「我好像從什麼地方聽到過––」他突然停止下
來,看向我。
  我說:「柯氏私家偵探社,這位是柯白莎親自出動。我是賴唐諾,也是個偵探。」
  「一個偵探!」他喊道:「我以為你是柔道專家。」
  「也是。」白莎說。
  「但是,你來這裡做什麼?」
  「一舉兩得,」我說:「一面訓練薄好利,一面調查案件。」
  「調查什麼案件?」
  我說:「洛白,你坐下來。」
  他猶豫了一下,然後一屁股坐下在一張椅子裡。
  「今天晚上我差點沒見到你。」我不在意地向他說道。
  他抬起眉毛,「為什麼意思?」
  「你媽媽不舒服多久啦?」
  「從薄好利告訴她,他要對她的手段之後。老天,我真想親自來對付他。那些卑鄙無恥的
手段,那些––」
  「你還沒回到家之前,你是不知道的?」
  「不知道。」
  「那你知道這事還不久是嗎?」
  「不久,大約一個小時之前!問這個幹什麼?」
  「因為,正如我說,我今天晚上差點沒見到你。」
  他抬高他的眉毛,有點過份強調表示驚奇。「什麼意思?我不懂你的意思。」
  「在柳依絲的公寓呀。敲門時,一定使你嚇得大大的一跳。尤其是有人說這是警察的時候
。」
  有一兩分鐘,他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不過臉上的表情倒一點也沒有露出破綻來,連眼睛
都沒有動一下。然後他向上看我一下,說道:「我真的完全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麼?」
  我選張椅子坐下,把腳蹺到另一張椅子上。
  「你在房間裡和柳依絲在一起。柳依絲就是那個在那旅社雪茄煙攤上工作的金髮女郎。」
我說:「也就是金見田的情婦。」
  他嘴唇合成一條直線,然後直視我雙眼地說:「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柯白沙遏制自己呵欠不要打出聲來,但不在意地道:「好了。我們不要打啞謎,應該速戰
速決。」
  我慢慢地自椅子上站起,準備用我的手指向他一指,做我對他的直接指控。他誤解了我的
動作。我何以看到他眼光中露出了極端的驚慌,因為在他的腦子裡,我是一個柔道高手。「別
衝動,賴。」他急急忙忙地說:「不要為這件事太放心上。是我自己失禮了。你指出一件事實
,我不該說你胡說八道。我應該簡單地告訴你,你說的不是事實。你誤會了。或是有人向你胡
八說道,你相信了。」
  我利用這一項優點。我把眼睛眯成一條線。我說。「你應該知道我可以把你自椅子裡抱起
來,把你扭成一條麻花,把你拋進垃圾箱,在火化之前,你別想可以自己解得開來。」
  「慢慢來,賴,慢慢的來。我沒有惡意呀。」
  柯白莎硬住了,在咳嗽,聲音像薄太太吃藥的反應。
  我仍把我手指指向他。「你,」我說:「今天晚上是在柳依絲的公寓裡。警察來的時候,
你在裡面。」
  他的目光移動。
  我說:「想出三個偵探自雅泰房裡找出那些信來的詭計,值得喝采。警局兇殺組也許會因
為一件事,派出三個偵探來辦同一件案子。但地檢處從來只派一個人辦一件案,因為有必要時
,他可以動用警力。那件案子已經自警方移給地檢處,搜證是地檢處的事了,怎麼可能派三個
偵探出來?」
  洛白看向我,在說話之前他吞了兩次口水。他說。「賴,你把我看錯了。我是在樓上她房
裡。我去那裡,是為了想去拿回那些信。我知道這些信對雅泰有多重要。這房子裡,除了母親
之外,沒有人認為我還值一毛錢,但是我自己還是努力想做正經人的。」
  「信的事,你是怎麼知道詳情的?」我問。
  他在椅子中扭動著,什麼話也沒有吭。
  我聽到走道上有動靜。抗議之聲響起。有人說:「你不能這樣。」然後是一陣騷亂之聲。
薄太太,身上穿了薄薄的一件睡袍,其他什麼也沒有穿,一下把我房門打開。護士抓住她,薄
太太把她推開。醫生在她身旁一面疾走,一面大聲作勞而無功的抗議。他一手抓住她的一隻手
,他說:「薄太太––薄太太––你不能,薄太太––」
  護士向前,第二次又要來抓薄太太的手。醫生向她道:「不能動粗,護士。她不能激動,
不能叫她掙扎。」
  薄太太向我盯視著,她問:「這,是怎麼一回事?」
  柯白莎回答她的問題。「坐下來親愛的。不要老站著,腳會腫的。嘴巴嘛,最好能閉起來
。」
  薄太太轉身,不相信地看向柯白莎:「夫人。你知道這是誰的家?」
  「我還沒有查看房地產登記。」白莎道:「但是我非常知道,現在該由什麼人來做節目主
持人。」
  我對洛白說:「韋來東律師命令你把這些信拿走,以免將來出問題。照理,你應該把信交
給韋律師,但是你沒有,你把它交給柳依絲,想利用這些信,自己來弄一點錢花花。你––」
  走道上來了快速的腳步聲。薄好利自開著的房門直直闖進來,他自眼鏡上緣看向屋裡的一
群人。
  薄太太看看我,又著向洛白,再看向她丈夫。「喔!好––利––!你去哪裡了。好利,
這是最可怕的事情了––最醜惡的事情了!好利,親愛的,我要昏這去了。」
  她把眼睛閉上,腳在地下虛晃著。護士和醫生趨向前來。醫生安撫地咕喀道:「薄太太,
薄太太,千萬不可以自己太興奮了。」
  護士說:「你該安靜地在床上躺一會兒。」
  薄太太讓自己眼皮垂下來,幾乎要閉上眼睛了。她喉嚨裡咕呀咕的。她把頭垂下,但是我
看到她利用垂下的眼縫,在觀察其他人動態。
  「好利,親愛的。」
  薄好利對她一點也沒有注意。他看向我。
  我說:「我正在給洛白蓋上一頂帽子。我認為他是和你叫我調查的那件事有關聯的。」
  洛白說:「我沒有。我發覺你把我弄錯了。我––」
  「偷了雅泰的信。」我替他把話講完。
  他站了起來。「賴,你給我聽著,我不管你到底紅帶黑帶,八段還是九段。你就是不可以
––」
  薄太太看到她丈夫已經轉移目光,怒火中燒地看向她兒子。他的臉色已變,而且僵硬。她
看出來昏過去不見得有用。她把自己在地上站穩,伸手把醫生和護士推向一旁。她說:「原來
如此。你請了偵探,送到家裡來,目的是栽贓栽到我兒子身上來。我要你們各位先生女主統統
做證人,作證這間房間裡剛才人講的話。好利,我要你負責這件事,你最後會受到報應的。要
花大價錢的。小洛,你跟媽媽來。我們不必浪費時間和這些人鬼混。明天一早,我就找我律師
來。很多事情,我以前不太清楚,現在完全明白過來了。好利是想套一點罪名在你身上,可以
迫我離開他。」
  洛白移到他母親身旁,她把一隻手放他肩上,她嘆了一口氣。
  柯白莎站起來,動作很慢,但是很有威嚴。她的態度像一個優良的技術專家,要開始處理
一件困難的小事情。
  薄好利抬高眉毛,自鏡片的上面著向白莎,舉起他的手,他說:「不可以。」
  有一兩秒鐘的沉靜。柯白莎看向我,像是等候指示。
  薄好利向我搖搖頭。「算了,賴。」他說。
  「我認為已經有了苗頭了。」
  「你只是自己認為有眉目了。假如真的如此,我一定讓你追究下去。但是有許多地方不允
許你如此做。」
  薄太太說:「醫生可以作證,我現在的情況,不宜被人訊問。」
  「絕對的,」醫生說:「我絕對可以作證。你們現在這種做法,是有侵害性的。」
  洛白非常喜歡這個脫身的機會。他說:「走吧,媽媽。我帶你回房上床去。」
  「好的,」她用低得僅比耳語響一點點的聲音說:「事情越來越沒道理了。」
  柯白莎把一張椅子推向一側,邁步來到門口,她用腳把門踢上。
  薄先生著向她又說:「不行。」
  白莎嘆口氣。她是技癢得不得了,想要處理現在的狀況。但是,一百元一天是一百元一天
。命令是不能違背的。
  護士來到房門口,白莎移向一側,護士把門打開。醫生護上擁著薄太太離開房間,走上走
道,進入薄太太的臥房。房門被關上。我聽到他們把臥房閂上的聲音。
  柯白莎說:「白痴。」
  薄好利說:「我們不能冒險,唐諾。我是可以冒險試一下,但是醫生知道,兩面哪一面有
利。在離婚法庭裡,這種險我們冒不起。」
  「你是老板,」我說:「教我來說,我想你把事情弄糟了。」
  走道裡有一扇門打開,關上,又落閂。寇醫生生氣地大步過來,走進房間,他說:「你們
真是,差一點把她害死了。」
  「沒有人請她出席呀。」我說:「把洛白送回來,我們有些事要請教他。」
  「他暫時不能離開他媽媽床邊。假如出了什麼不良後果,我可是負不了––」
  「沒有人要叫你負什麼責任,」柯白莎道:「這個女人,你用斧頭來劈也劈不死地。她是
在裝樣。」
  寇醫生道:「夫人,你像所有的老百姓一樣,你們用外表來決定誰想。我告訴你,她的血
壓已經到了非常危險的高。」
  「那就讓她炸掉好了。」白莎道:「對大家會好一點。」
  薄好利對醫生道:「你認為她會有生命危險?」
  「非常危險。」醫生道。
  「真的嗎?」白莎嗤之以鼻道:「那你做醫生的為什麼不守在她床邊上,反而幫她大模大
樣到這裡來收集離婚證據?」
  這句話的嚴重性激動了醫生腦子。他一聲不響,退出房間,走回薄好利太太的房間去。他
敲門,房門打開,他過去,房間又閂上了。
  柯白莎把我的房門用腳踢上。
  薄好利說:「唐諾,我抱歉,他們是吃定了我們了。那護士當然不會和醫生唱反調。」
  我伸手拿我的帽子。「這是你自己找死,」我說:「我一手好牌,但是你把我的A王吃了。」
  「我抱歉。」
  「那倒也不必。今後你想要過好日子,當然應該從多多擔心自己太太的健康開始。」
  「那不是更落入他們安排好的陷阱了。」
  「擔心她的健康,擔心到堅持要另外請一個醫生來會診。然後找一個職業的醫生,請他馬
上到這裡來,量量她的血壓。」
  他看我像看一個外星人似的。然後他的眼光軟下來,眼角露出皺紋,他走向電話。
  我說:「白莎,我們走吧。」
作者: edvx    時間: 2010-7-16 18:03:16

【第十四章】

  橋田浩村坐在床頭上,對了光線眨著眼,一面聽我說話。我說:「這些專家說你這兩手不
管用,橋田。他們說這只能對付橡皮刀和沒有裝子彈的槍。他們說他們可以把你像皮鞋帶一樣
拎起來,打成一個蝴蝶結。他們給我五十元打賭。我試著把你教我的演給他們看,他們把我拋
進一個垃圾筒,還說他們也可以照樣對付你。」
  他的眼珠反射出照過來的光線,好像他的眼珠被漆上一層黑漆。「抱歉,請,」他說:「
小樹要慢慢才能成材,青苗時不能拿來用的。你尚未到程度。」
  我說:「假如你說可以應付,我希望你能露給他們看。不過目前我也相信他們所說,這只
是特技表演,我答應他們賭五十元了。」
  他站起來,把腳插過木板草繩的拖鞋,踢踢踏踏走向衣櫃,打開一扇門,脫掉他的睡衣,
穿上衣服。轉身時,他的眼睛冒著紅光。他一句話也不說。
  我帶路走向門去。他又戴上帽子穿上大衣。跟了我走到停在路邊等候的計程車,等錶滴答
滴答起勁地在走著。進車時他一聲不響,在計程車開向賠錢俱樂部時,他也不聲不響。
  穿著整齊時,他一點也不難看,腰粗了一些,不過全是肌肉,一點油也沒有,不過不知道
的人還會誤認他只是個矮胖子而已。
  我走向輪盤桌,開始賠錢。他站在我後面兩步的距離,輕蔑地看著我。
  褐色頭髮,曾經接收柳絲男朋友的那個女人,抬起頭來,看到我,立即把眼光轉移。過不
多久,她輕巧地站起來,移動位置,不著眼地走進門上寫著「非訪莫入」的一間房間去。我把
一些籌碼塞進日本人的手,我說:「你把這些放桌上去玩。」我自己停止賭博。褐頭髮回來,
向做莊的人說些什麼話,眼睛看過我,像是一生從來沒有見過我似的。
  日本人把一個籌碼放三十六號上,象牙球在輪盤圇上轉了很多圈,又跳又蹦的滑下來,進
入了三十六的小格子裡去。
  管吃配的把一大堆籌碼用豬八戒用的耗子,都耙了過去。
  我說:「我的朋友在三十六上有一個籌碼。」
  管吃配的看向我,搖搖頭。「抱歉。你記錯了。」
  「去你的。」我說,我轉向橋田:「橋田,你籌碼放幾號?」
  他用厚而短的手指指向三十六那一個格子。
  管吃配的說:「請你們向經理去說明白一下。」
  一個男人突然出現在我身旁,他用手托住我肘部說道:「請跟我來。」
  就那麼簡單,身旁另一邊也有一個男人在,兩個人一夾,他們要什麼人去見經理,什麼人
就得去見經理。他們兩個帶著我就走進了「非請莫入」的房間。「來呀,橋田,」我回頭自肩
上向後說。
  保護我們進入辦公室的人並沒有跟我們進去。他把門反手關上。門克啦一聲閂上,多半是
經理桌子上有什麼電控的按鈕可以自動閂門的。
  經理是一個薄嘴唇,高顴骨,灰眼珠的人,他的手喜歡不斷的扭來扭去。長長細細的手指
,適合做個鋼琴家,當然,也可以做個賭徒。
  他抬頭看我,說道:「賴,坐下來談。」然後疑問地看向橋田。
  我說:「這位朋友放了一個籌碼在三十六號上。出了個三十六。你們公司的人把他籌碼耙
過去了。」
  「一元一個的籌碼嗎?」經理問。
  我點點頭。
  他打開抽屜,拿出一疊的銀元,自桌上推向日本人。「好了,你的事情先解決。」他說。
  他看向我說:「賴,既然你在這裡,你可以坐下來,寫一張自白書,就說明金見田死的時
候,你是在四二一房,後來你搜索了他的口袋,拿走了一張憑票付現的一萬元支票。」
  「你自己去寫好了。」我說。
  他把桌上煙盒打開。盒子蓋子打開到底發出一聲特別的「克力」之聲。盒子裡面只有香煙
。他拿出一支煙,把煙盒關上。煙盒在桌上一分一毫也沒有移動。看來煙盒是做死在桌上的。
這是發出某一種訊號,當然電線是經過桌子,走地毯下面的。
  一扇門打開,兩個男人進來。
  辦公桌後的男人說:「清他一下。」
  我對橋田說:「站著,千萬別動。」
  那兩個過來的男人用熟練的手式搜我們身上。然後退後一步。「沒有武器,雪仔。」其中
一人說。
  經理指向桌面道:「賴,你寫吧。」
  「你要我幹什麼?把自己頭伸進吊人索去?」
  「只是叫你說老實話,」他說:「沒有人會傷害你的。」
  「我當然知道沒有人會傷害我的。」
  「除非你不合作。」他加一句說。
  「我想你還不知道最新消息。警方把我捉住了,想把這件事栽到我頭上來。我認為是你們
設計我的––不過沒有成功。證人認為這不是我。」
  他厭煩得不得了。他對那日本人說:「你拿到錢了?」
  日本人看看我。
  我說:「他已經妥善安排好了。」
  「好吧,他可以走了。」
  那兩個人走向日本人,橋田站在那裡穩如泰山,他的全身肌肉似乎已經完全放鬆,但是,
他站的姿態令人有不可輕舉妄動的架勢。
  那兩個男人接近他。猶豫未敢動手。我說:「好了,橋田,我們來贏賭注。」
  兩個人中一個已經先動手,把住橋田肩頭,想使他就範。
  我未能真正的看清是怎麼回事。房間的三度空間裡,一時都是手足在飛舞。日本人倒也沒
有真的要拋他們出去。他是在戲弄他們,他是在玩特技,像是在舞台上玩甩瓶子把戲。
  經理打開一個抽屜,伸手向內。
  一個打手被摔出來,頭下腳上。他摔到了牆上的一張書架上。玻璃破了。那打手、書和書
架,同時摔到了地上。
  我一把抓住了那經理的手臂。
  另一個打手自口袋裡掏出一把手槍。自眼角,我看到了發生的一切。橋田握住了他的手腕
,扭轉他的手臂,擺動自己的身體,把肩膀湊到他腋窩下面,一下把那人的手臂向下彎下去–
–一下把那人摔向那經理。
  那個人撞上辦公桌,撞上經理,撞上經理的槍,都在同一時間發生。經理的回轉辦公椅在
被撞時破裂塌下。抽屜跟著飛出來,經理伸手伸足仰臥在地上。
  橋田根本不看他們。他著向我。眼中仍還有那離開家裡時的紅光。
  我說:「好吧,橋田,你贏了。」
  他沒有笑,他出奇怪誕地看問我。
  最後摔出去的人自辦公桌後掙扎爬起,他衝向前,手裡有一支藍鋼手槍。日本人湊過桌子
,用他張開的單手,一下砍下來,砍在他的手臂上。
  那人痛得殺豬似地叫出聲來。手臂和手槍同時被嵌在紅木辦公桌桌面上。手槍反彈而起。
手臂卻仍在桌子上。那傢伙根本沒有能力可以再用自己右手的肌肉把右手抬起來。橋田一本正
經快步繞過辦公桌。
  我展開工作。我盡環境和時間的許可,快速搜索辦公桌抽屜。經理在地上,用被擊倒的拳
師樣子,懵懵地看向我。
  我說:「告訴我,那些姓薄的信藏在哪裡?」
  他沒有回答我。他可能根本沒有聽到,即使聽到他可能也不能理解我在問他什麼。
  我一個一個抽屜找。我找到一張合同,證明韋來東律師在亞特娛樂公司擁有控制量股權。
我找到一張毛利,純利和開支的報表––我找不到給雅泰的信。我懊惱得恨不能吞下一袋三寸
長的鐵釘。
  一扇側門開啟,一個男人伸一個頭進來,不相信地瞪著眼在看,突然一跳縮回去。
  我對日本人說:「好了,橋田,可以了。」
  還有另外一扇側門,那是洗手間的門。洗手間另一邊也有門,可以通到一間銀行經理也會
自歎不如的辦公室去。看起來,這辦公室已經好久沒有人用了。辦公桌椅上有灰塵在。我想這
該是韋來東的辦公室了。一扇門開向走道,走道裡有後樓梯,我和日本人走下去。
  我和他握手道別,自開支費中、我拿出了五十元交給他。他不要。我可以看到他眼中仍在
冒火。我說:「學生向高貴的師傅道歉。學生錯了。」
  他鞠躬。冷冷惺惺禮貌性的鞠躬。「說起來是老師笨。」他說:「晚安。再也不要找我了
––永遠。」他叫了計程車,回家去。
  我四處看看,有沒有別的計程車。
  有一輛正好移向路旁。我揮手告訴駕駛,他的客人下車後,我要上車。他把車停好,繞車
頭走到路旁來替客人開車門。
  自車中出來的是大律師韋來東。他看向我,他全是骨頭的臉上露出微笑。「真巧,真巧。
」他說:「這是賴先生,有油田要賣的賴先生。告訴我,生意怎麼樣?」
  「非常好。」我說。
  他把手伸出來,我和他握手。他一直上下地搖,又向我笑道:「我看你要在亞特娛樂公司
辦的事,都辦好了。」
  我說:「想來是那褐髮的美女,一通知經理後。馬上用電話通知你了。」
  「我親愛的年輕人,」他說:「對你說的事,我連半分的概念也沒有。我來這裡,是因為
有的時候我在這裡餐廳吃飯。」
  「同時對樓上的賭博有些興趣。」我補充道。
  「賭博!」他喊道:「什麼賭博?你在說什麼呀?」
  我大笑。
  「你使我吃驚了,賴先生。你是不是說這家餐廳樓上有賭場?」
  「省省吧。」我說。
  他繼續抓著我的右手。「我們進去,一起吃一點。」
  「謝了。這裡的咖啡有夠爛。我們到對街那家店去吃,如何?」
  「他們的咖啡只是兇一點而已。」韋來東仍是抓住了我的手說,一面他自肩頭看向餐廳大
門,好像期待什麼事會發生似的。沒有事發生,不甘心似地。他讓我的手慢慢自己抽回來。「
油的事,你還沒有告訴我呢。」
  「進行得還順利。」我說,
  「想起來了。有幾個朋友,我們兩個都認識呀。」
  「真的嗎?」
  「是的,薄小姐,薄雅泰。我自作主張通知了她明天下午到我辦公室來。我知道她是非常
時髦,應酬多的女性,她不可能為一個討厭的老律師湊她的時間,但是你是很有影響力的,賴
先生。請你對她說一下,準時前來,對她是非常有利的一件大事。」
  「假如我見到她,我會告訴她的。」
  「真的不進來一起喝杯咖啡?」
  我搖搖頭。「不了。謝謝你。」
  「你剛才是從裡面出來?」他用手指著這樓房問。
  「喔,是的。」
  他上下著我,像是在驗傷。
  「我到這裡來的事情,」我說:「已經完全依照各方的需要完成了。」
  「呀,是的。」他臉上泛起笑容,嘴角都拉到耳朵邊上去了。「你是聰明人,賴,絕不會
吃眼前虧的,事實上只要合作,沒有人會傷害你的。我非常高興,你能和我們看法一致。我們
可以做更多的合作的、」他又在黑暗中想要摸到我的手。我假裝沒有看到。
  「好了。我一定得意了。」我說。
  「我看現在我們兩個彼此都了解了。我們會處得更好了。」韋來東說:「拜託你記住,我
要薄小姐明天下午到我辦公室來,不要忘記了。」
  「再見,」我說。一面坐進計程車裡去。
  我把薄家地址告訴計程車駕駛,韋律師仍站在路邊,嘴上掛著笑容。
作者: edvx    時間: 2010-7-16 18:03:20

【第十五章】

  早上八點四十分,我來到我把柳依絲留下的旅社。總機上現在有一個年輕女人在作業。我
請她搖宋小姐的房間,告訴宋小姐,賴先生在大廳等她。
  她說:「宋小姐已經遷出了。」
  「多久的事呀?」
  「昨晚什麼時候吧。」她說。
  「能不能請你查一下真正的時間。」
  她說:「你最好問櫃台。」
  我轉問櫃台職員,他說:「她是先付現的。」
  「我知道她是先付現後住的。我要的是她什麼時候離開的。」
  他搖搖頭,準備把放卡片的抽屜推回去。然後,有什麼標記被他看到了。他把卡片拿到窗
邊較亮的地方,看上面用鉛筆記的字。他說:「她是早晨兩點離開的。」
  我謝了他,問他有沒有留給我的信,他查了一下說沒有。
  我在旅社旁邊找到個餐廳,打電話給柯白莎。她既不在公寓,也不在辦公室。
  我就在餐廳裡吃早餐,喝了兩杯咖啡然後抽著香煙。我要了張報紙,看了一眼頭條新聞,
就開始看體育版。我又打電話到辦公室找白莎。她在。我問道:「有什麼新消息?」
  「你在哪裡,唐諾?」
  「公用電話。」
  她說話非常小心。「據我知道,警方對金見田命案有了不少進展。」
  「是嗎?」
  「是的。有一些最近的發展,他們不知道原因。」
  「像什麼?」
  「有人今天清晨侵入了旅社那房間,把房間弄得一塌糊塗,床墊,坐墊都划破了,窗簾拉
下了,地毯翻起來了,書框打破了,一團糟––警方不知道原因。」
  「有留下線索嗎?」
  「顯然沒有。消息封鎖得很嚴,我當然還有一些秘密來源。」
  「好得很。」我說。
  「什麼意思,你要做什麼,好人?」
  「不停地看著辦。」
  「一位韋先生的辦公室打電話來。韋先生急著想見你。」
  「說他要什麼了嗎?」
  「沒有,他只說要見你。」
  「倒是蠻好客的。」
  「唐諾,你要多小心呀。」
  「我是在小心呀。」
  「要是你睡進了一間四周都有鐵欄杆的房間,白莎沒有辦法再用你呀。」
  我假裝十分傷心和驚訝。「你是說,假如我為公司辦案,最後進了監牢,你就會停發我的
薪水?」
  白莎上了我的當,她說:「你他媽對了,我要停發你薪水,你這個卑鄙、自大、不知好歹
的小不點!」她把話筒掛上,重得好像是拿電話來出氣似的。
  憑了這一點,我又回到餐廳再喝一杯咖啡之後,才去韋來東的辦公室。
  沙小姐看到我,他說:「等一下。」自己走進韋來東辦公室。足足一分鐘才出來,我相信
韋來東給了她五十秒鐘的指示。
  「賴先生,請進去。」她說。
  我走進私人辦公室,韋來東笑容滿臉。他伸出一隻瘦骨嶙峋的手,熱心得有如銀行經理在
接見大存戶。
  「呀,親愛的賴,我的好孩子,」他說:「你還真是一個活躍的小傢伙––非常非常的活
躍!你也真能東跑西跑。真的,一點也不是吹的。」
  我坐下來。
  韋來東把兩條掃帚眉湊成一條直線,把他的眼鏡推上鼻尖,用冷冷評估的眼光看著我。為
了緩和僵持的局面,他把嘴巴拉成一線,以示在微笑。
  「賴,昨晚分別後,你做了些什麼事呀?」
  「推理。」
  「說起來你真聰明,什麼石油公司,虧你想得出來。現在你告訴我,賴,你怎麼想出這樣
一個進見的方法的。」
  「我認為是個好辦法而已。」
  「是個好辦法––非常非常好。事實上太好了。」他說:「現在,我要知道,是什麼人向
你告的密?」
  「沒有人。」
  「一定是我們有了內奸。有人在對付我。像我這種地位的人,是不允許有人來懷疑我的名
譽的。」
  「這我能了解。」
  「謠言是有腳的,會變質的,最後會扭曲到幾乎聽不得的。」
  「我也相信。」
  「假如你聽到什麼關於我執業的謠言,說是我有辦法打破投資條例––我很希望你能告訴
我。我會非常慷慨給你––表示謝意的。」
  「我什麼也沒有聽到過。」
  他的眼睛變小。「原來如此,」他揶揄地說:「我突然才明白過來。你自己對自己說:『
現在我要去看韋律師,要叫他開口說話。用什麼方法使他開口最有用呢?––呀!有了。我來
告訴他我要打破投資條例好了。』」
  「信不信由你,正是如此。」
  「吹牛。」
  我抽吸著我的香煙。
  他觀察我一下,然後他說。「要知道,唐諾––我叫你唐諾,因為我看你始終像個小孩子
。不過,我不是說你幼稚,是因為我比你老得多。我對你是父親一樣愛護的。」
  「真的?」
  「完全真的。要知道你是非常精明的。你有特殊性格,我非常欣賞。我最近調查了你的過
去––你當然知道我為什麼這樣做。」
  「我知道。」
  他笑了。笑出聲來,又變成咯咯的痴笑。「我知道你是知道的。」他說。我們兩個相對不
吭聲,然後韋來東繼續遭:「我發現你曾經受過法律教育。我發現法律教育是任何事業的最佳
基礎。」
  「尤其是法律事業。」
  他把頭向後甩,大笑道:「沒有什麼意義的幽默,孩子,沒有意義的幽默感。你要知道,
一個人有你那樣敏感的感受力,可以在法律事業上賺很多錢––假如有人給他正確指導的話。
對一個年輕的律師言而,要開辦個自己的事務所是非常困難的事。要辦公室、家具、圖書費,
還得有客戶上門。」
  「我也知道。」
  「但是已經有聲名的老人,有時肯提拔後進、有能力的人。甚至可以給他機會,做自己的
合伙人。」
  我什麼也不說。
  他說:「我發現,你和冤情伸訴委員會曾經爭辯過一件法律倫理有關的事。你告訴一位客
戶,怎麼能謀殺一個人,而可以逃避法律責任。」
  「我並沒有告訴他這一類事情、我是在討論抽象法律。」
  「但是,委員會的人不這樣想––委員會的人也說你誤解了。」
  「我知道他們怎樣想。但是我的理論成功了。事實上我沒有錯。」﹝註:見《初出茅廬破
大案》﹞
  他在他那迴旋辦公椅上晃來晃去,咯咯地笑。「沒有錯,是成功了。」他承認;「我正好
認識委員會裡的一個人。我和他談到這件事,他還感到非常地窘。」
  「你自己也辦了不少事,花了很多功夫。」我說。
  「有必要時,我會的。多半是智力的,不是體力的。我發現你能不如人的,往往會代償地
多用腦力。」
  我說:「好啦,我們兩個兜圈子也兜夠了。柳依絲在哪裡?」
  他用他看起來一節一節的手指,撫摸他自己的下巴。「我很高興你替我開了個頭,我還一
直在擔心,怎樣可以轉入正題呢。我––」
  秘書伸一個頭進門來。「有個長途電話,是來自––」
  笑容自他臉上極快消失,有如他取掉一具面具一樣。他不能忍受似地狺狺咆哮道:「我告
訴過你不能打擾。我告訴你該怎麼樣就怎麼樣。給我出去,不要––」
  「是河谷鎮來的長途電話,那人說是重要得不得了。」
  韋來東想了一下。「好吧,我來聽。」
  他自桌子上拿起電話。他的臉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他的眼,看得出來他是集中精力的。過
了一下,我聽到電話被接送來,韋來東說:「哈囉––是的。我是韋來東。你要什麼?」
  我聽不到電話對面的聲音,但是我能看他臉上表情。我先看到他皺眉,然後他的眉毛抬起
一點點。他的嘴巴閉得緊緊的。他向我看一眼,好像是怕我是專業的竊聽者,或是怕我能自他
另外那隻沒有靠電話的耳朵,聽到對方在說什麼。我的不關心態度使他放了一點心,但是因為
這是實在太機密的事件,所以格外的小心是人情之常。他用手掌把話機包起來,雖不在說話,
但心理上又保了層險。
  過了一會,韋來東把手自話機上拿走。他說:「這件事不是開玩笑,你得要百分之百的沒
問題才行。」然後他又把手放了回去。
  他又聽了較久一段時間,他說:「好吧,再見。」他把電話掛了。他思慮地看向我,把左
手握成拳頭,右手手掌包住左手拳頭用力地壓下去,壓得左手指關節一個一個在響。他拿起電
話,對他秘書說:「給我一條外線。」他撥鍵盤,很小心,不使我看到他撥的是什麼號碼。他
說:「哈囉,我是韋律師––你聽著,仔細聽著。我要這件事倒過來作業––不論你賣給了什
麼人,你從他那裡買回來。立即停止出售!而且是把賣出的全買回來!「是的,目前我不能告
訴你為什麼––不方便。照我指示去做––這樣告訴你好了。『下面』好像比你想像的要好得
多多––每一件事都符合你宣傳的。––再說清楚些好了:每一個人可以說三分鐘。假如他說
的是真的,假如他說的還不如事實好,假如事實要比他說的好很多很多––對了––你懂了。
你不該再浪費時間了。這種事守不了多久密的。把所有的人都找回來,立即展開工作。」
  他把電話再次掛上,轉向我。一時想不起我們剛才談到哪裡。
  「柳依絲。」我提醒他。
  「喔,是的。」他說,於是他的臉再一次固定於冰凍的微笑。「唐諾,你不知道,這個年
輕女人對你的印象有多好。」
  「真的?」
  「真的,一點也沒有錯。」
  「我真高興知道這一點。」
  「應該的。這對你會有很多好處的。要知道,我是一個老人,聰明的老人。在她想要做什
麼戲劇化的行為時,她會請教我的。」
  「你認識她很久了嗎?」
  「是的,很好的一個女孩子––很好的女孩子。」
  「那好極了。」我說。
  「我對她要保護你,倒沒有什麼詬病,」他說:「但是,我也不會寬恕她在這件事上的無
知。」
  「不寬恕。」
  「不寬恕,至少目前不可以。我知道,唐諾,一個接近絕望的人,抓住什麼算什麼,什麼
事都會做出來的。我有一點是非常不欣賞的,怎麼可能堂堂大丈夫,做了事情不認帳,要拖一
個女人出來,把她放到事後共犯和幫兇的位置。」
  「真有這種人呀?」
  「我也如此勸告過柳依絲。唐諾,我告訴你,今天早上我曾經和她談過。我在十點半和她
有個約會。我告訴她,最好的自救方法是到我辦公室來,自白一下,她是在保護你。」
  「你的意思是把她的證詞顛倒。」
  「可以這樣說。」
  「現在,假如她跑進法庭,宣了誓說,我賴唐諾,並不是那個走進旅館裡去的人,也沒有
什麼用了,是嗎?」
  他真的笑了。「是的,唐諾,是的。你真的是有法律頭腦的。你看,她會說你賄賂她不要
說你就是那個人,事後,她去請教了律師,律師說如此的話,她變成了事後共犯,於是她後悔
了––唐諾,你是有法律頭腦的,這樣說,你就很明白了。」
  「很明白了。」
  「我知道你會明白的。」
  「我很明白。」
  「謝謝你。」他說。這下他連牙齒都露出來了。「你看我也是非常有法律頭腦的。」
  「好吧,你想要什麼?」我問。
  笑容自臉上消失。他直視我,一本正經地說:「我要金見田聲稱要交給別人的最後那一批
信件。」
  「為什麼?」
  「唐諾,我是個律師,這件事不問可知。」
  「但是,我就是要問。」
  他說:「我的當事人將因為謀殺罪受審。在這件案子中,陪審團是否有偏見,比證據有無
還要重要,這些信件會使陪審團團員發生偏見,其結果是非常可怕的。」
  「信件一倒手,你為什麼不立即消毀掉呢?」
  他向我猛眨眼皮,「我不懂你什麼意思,唐諾。」
  我說:「信本來已經到過你的手中。你要消毀這些信,使地方檢察官永遠看不到這些信。
但是,你決定把信交給雅泰來燒毀,而你可以拿到三萬元。當然信還是消毀了,一如你的初衷
。只是你多出了三萬。」
  他細細品味了我的推理。慢慢地點頭。「這種想法妙極了。唐諾。妙極了。正如我常在想
兩個頭腦加在一起要比一個頭腦好得多。一個年輕人,尤其是有天才的,會想到老年人疏忽掉
的。你一定是想到我要給你合伙的建議,這是很好的進身機會,唐諾。」
  突然,他的眼光變硬:「但是,目前,唐諾,你別忘了我要這些信件。我不是一個容易被
忽視的人。我重視你有天才,有能力,希望你重視我要這些信件。」
  「你給我多少時間?」我問。
  他看看手錶,「三十分鐘。」他說。
  我走出去,他想和我握手,我看都不去看他的爪子。
  我回到偵探社的辦公室。白莎又買了一張桌子和一架打字機,兩個女人已比較熟悉她們的
工作,兩個人都在打字,似乎都很快樂。我走向白莎私人辦公室門口,把門打開。
  柯白莎,在看她的晨報,手裡拿了一支長長雕花的象牙煙嘴。她說:「老天,唐諾,你真
會到處亂搗。」
  「又怎麼啦?」
  「電話,」她說:「一大堆的電話。都不肯留下名字是什麼人打來的。都想知道你什麼時
候進來。」
  「你怎麼告訴他們的?」
  「我說我不知道。」
  「男的還是女的?」
  「女的。」她說:「年輕女人。從她們聲音就可以聽得出來。老天,好人,我不懂你對她
們做了些什麼––你又不像範倫鐵諾,你雖然不是貌似潘安。而且,你又不是盯著女人不放,
你有的時候甚至把她們摔在路旁,但是女人一個一個和你沒完沒了。而你,見一個愛一個,老
天,唐諾,你要不能把女人看成『人』這種動物,兩性中的一性而已,你就永遠不會成為一個
好偵探。」
  「還有什麼要告訴我的嗎?」
  她怒視我說:「再沒比你臉皮厚的,唐諾,你是我的雇員,別忘了。」
  「沒忘呀,每天為你賺一百元。」
  這句話很中聽。「請坐,好人,」她改變態度。「別在意我。我昨天沒睡好,今早脾氣不
好。」
  我坐下在客戶專用椅子上。電話鈴響起。
  白莎說:「一定是什麼女人又來電了。」
  「你先聽一下。」我說:「假如是柳依絲,或是薄雅泰,我就接,其他就說我不在、」
  「這兩個女人!」白莎說:「又同時愛上兩個女人!那個柳依絲嘛,不過是普通一個爛貨
。雅泰是個有錢人家女兒,你不過是她的新玩具。她會和你玩玩,玩到她拋掉你。然後她在路
上即使看到你,也不會再––」
  電話不斷在響。我說:「你就先接電話。」
  白莎拿起電話野蠻地吼道:「哈囉。」以前電話進來都先由卜愛茜接了轉過來,現在卜愛
茜在幫我守費氏投資公司的電話,所以直接接了進來,這也是白莎抱怨的原因之一。
  白莎聽對方講了些什麼,我看到她臉上表情改變。她的眼睛變成嚴肅了。她說:「多少錢
?」於是她又聽。她向我瞄一眼,又向話機說。「但是,我不懂為什麼––好吧,既然你沒有
這個權––那麼,什麼時候––豈有此理,我要說話的時候別老打岔。你給聽著,假如你沒有
權可以承諾你說的交易,你怎麼可以––。懂了。多少錢?––今天下午我會告訴你,讓你知
道––不行,今天下午––不行,一點鐘不行。要之後,三點鐘––好吧,好吧,二點鐘。」
她掛上電話,一疑惑地看向我。
  「案子有什麼新發展嗎?」我問。
  「不是案子的事。另外一件事––前天一個男人來這裡,說他要占我三分鐘時間。當他三
分鐘用完後,我告訴他。還以為他講得那麼精采。我會忘了時間,但是我當然不給他過關––
唐諾,你為什麼在笑?」
  「沒什麼。」我說,過了一下我又問:「他們願意付多少?」
  「誰?」
  「賣給你股票的人。」
  「你怎麼知道那是賣給我股票的人。你怎麼知道我買了股票?你一直在幹什麼?偷看我在
做什麼?你是不是開過我的辦公桌,你有沒有––」
  「別亂來,」我說:「我對你清清楚楚。」
  「嘿!你對我清楚!」
  「不但我清楚,別人也清楚,」我說:「那是推銷股票老把戲。」
  「什麼老把戲?」
  「告訴別人只要三分鐘時間,三分鐘一定說完。事實上,三分鐘後還一直在講,受騙的人
拼命表示你是不容易受騙的,一直在提醒他三分鐘到了,於是忘了問他本來應該問的正經事。
這是高壓推銷術的精華之點。」
  白莎看向我,吞了二次口水,拿起電話,撥了一個號碼,她說:「我是柯白莎。我考慮過
了。我要了––好吧,把錢準備好––我說鈔票。我不要什麼鬼支票。」她把電話摔下。
  「他們出多少錢?」我問。
  「不關你事,你都在做些什麼?」
  「想辦法無所不在。」
  「什麼叫無所不在?我出鈔票,叫你查一件謀殺案,而––」
  「千萬不要有這種想法,」我說:「沒有人出錢要我們破什麼謀殺案。我們是受雇來不使
薄雅泰有困難的。」
  「她現在非但有了困難,而且比以前更糟了。」
  「我們仍受雇在工作呀。」
  「那麼你去工作呀,去忙呀。」
  「我們是說好工作一天,付一天錢的,是嗎?」
  「是呀!」
  我點著一支紙煙。
  她恨得咬牙切齒,她說:「唐諾;你有時候使我恨得要把你撕成粉碎––想起來了,你對
橋田又怎樣了?」
  「沒怎麼樣呀,為什麼?」
  「他打電話來,再也不給你上課了。」
  我說:「我傷了他的心了。」
  「怎麼會?」
作者: edvx    時間: 2010-7-16 18:03:24

  「我告訴他,他這兩手只能在體肩館裡玩玩。我有兩個朋友說他只能對付假刀假槍。我又
告訴他那兩個朋友,隨時都可以把他拿來當猴子要,我和他賭五十元––」
  「什麼人的五十元?」他打斷我,大聲地問。
  「姓薄的錢。」
  她向後一靠,稍稍好過一點。
  「要他做什麼?」她問。
  「要他拿這筆錢。」我說。
  「然後怎麼樣?」
  「證明他是對的。」
  「那麼你該繼續去學他的課程。」
  「我想橋田是在想有人利用了他。」
  「唐諾,你怎麼會知道,三分鐘那回事是高壓推銷術的詭計?我怎麼從來也沒有聽到過?」
  「到底他們弄了你多少?」
  「他們沒有弄我鈔票去。我倒可以雙倍把我的錢弄回來。」
  「多謝。」我說。
  她只是坐在那裡生我的氣。過了一會,她說:「總有一天我炒你魷魚。」
  「也許不一定需要,韋來東要我去做他的合伙人。」
  「什麼人?」
  「律師韋來東。」
  柯白莎自桌上湊過來。「好人,你給我記住。你不會要回頭去做法律業務的。你知道會有
什麼結果。以前發生過的又將會重現。你才建立好社會基礎,你骨頭就會癢,你又會做一些事
,刺激得那些委員會的假頭髮無知之徒呱呱大叫。於是你又要上街壓馬路,餓了肚子找工作做
。你在這裡不錯。你有工作做,你能賺––」
  「賺做律師業務的十分之一鈔票?」
  「但是,好人。你有前途––前途。再說,你也不願意離開我。你有我要依靠你呀。」
  我聽到外辦公室裡發出激動的聲音,然後是快步的聲音。私人辦公室的門一下被拉開,柳
依絲站在門口一位我們的女秘書站在她後面,踮起腳,自她身後向前望,一面半熱心地想用手
把她拉回去。
  我說:「柳小姐,請進來。」
  柯白莎說:「我想她不可以進來。天下那有這樣進別人私人辦公室的。她應該出去等候通
知再––」
  「坐這裡,坐這裡。」我說,一面站起來,把客戶專用的椅子讓給她坐。
  柳依絲跨進門來。柯白莎說:「我不管她是何方神聖,唐諾,沒有人可以––」
  我把門關上,把我們的秘書關在門外。我說:「依絲,有什麼事?」
  她說:「律師迫著我要我出賣你。我要你知道,我不會如此去做的。」
  「你有沒有告訴他,你會如此做的?」
  她眼光閃爍了一陣。「有。」隨後加上一句解釋道:「不說行嗎?」
  柯白莎道:「唐諾,你給我聽著。你不能走進來自以為是這裡的主人。你沒有權請別人到
這辦公室來。」
  我對柳依絲道:「她要你出去。」
  柳依絲站起來。她的眼睛水腫著。我看得出她哭過。「唐諾,沒關係,我只是要告訴你一
下。」
  「昨晚你打電話給他?」
  「什麼人?」
  「韋來東。」
  「有。」
  「為什麼?」
  「他是我朋友––喔,不是你想像中那種朋友,而他是––」
  柯白莎插嘴道:「唐諾,你聽著。這件事,我們現在立即,當時,馬上,解決。倒不是我
們要不要和這位小姐講話,而是在這個辦公室,什麼人是老板的問題。你看––」
  我對柳依絲道:「她要我們兩個人離開這裡,看來還是馬上走比較好一點。」我走向門口。
  我稍稍遲留一下,讓這句話的話意進入白莎的腦子,白莎突然把雙手扶向椅子扶手,把自
己撐著很快站起來。「你給我回來。」她向我喊道:「這件案子,你不能讓我一個人在暗中摸
索。那韋來東到底想幹什麼?他在欺騙––」
  我把門打開,服侍柳依絲出門。
  「唐諾!你小混蛋,你聽到了沒有!你回來––」
  門在我身後關上,把她的聲音切斷。我在兩位秘書張口瞪眼下,扶了依絲經過大辦公室。
我打開通外面走道的門時,白莎也及時打開了她私人辦公室的門。她知道,想追上我們也是沒
有用的事。她的肥軀和過重的噸位,使她怎麼也趕不上我們的,所以,在我們走出門去的時候
,她就站在私人辦公室門口,一隻手支在門框上沒有動。
  在走道上,我說:「依絲,你聽到,有一件事,我必須知道,千萬別騙我。是什麼人把這
些信交給你的?」
  「信到金見田手上之前,我從來也沒有見到過。」她說:「而我根本不知道,是什麼人把
信交給他的。」
  「丁洛白?」我問。
  「有可能,但是我不知道。」
  我站在電梯口,按按鈕。「那金見田除了住在旅館裡之外,自己還有住的地方嗎?」
  「沒有。」
  「另外沒有住的地方?」
  「除了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她說。
  偵探社大門打開。柯白莎自門裡邁了出來。上行電梯正好在這時上來,電梯門打開。兩個
男人走出來。其中一人步向偵探社。另外一人向我們兩人瞄一眼。他突然停住說:「喔,比爾
。他在這裡?」
  那一個在前的走回來。兩個人中的一個給我看一眼警徽。「好了,朋友。」他說:「跟我
們走一趟吧。」
  「你。」
  「為什麼?」
  「地檢官要和你談談。」
  「我不要和任何人談,我忙得不得了。」
  上行的電梯又下來,電梯的門打開,兩個警探把我推進電梯裡去了。柯白莎一面走一面大
叫:「等等,我也要下去。」
  她自走道下來,盡快在走著。開電梯的人把電梯留在這一樓,電梯中有一位乘客在竊笑。
  白莎一腳跨進電梯,電梯向下沉了一下。開電梯的把電梯門關上。柯白莎轉身,面向電梯
門。她不在意地把我們其他人擠向電梯裡一點。她沒有和我說話。
  一行人一起無停留地下到了底層。從電梯到大廈門口,還有長長一個走廊,兩旁是大廈裡
公司行號的名牌和香煙攤。柯白莎第一個走出電梯,她開始走向走廊。我站在一旁,要讓柳依
絲走出來。在我右側的警探說:「比爾,不要放那女人出去。」一面把我推出走廊。走廊上還
有另外三個男人。他們都靠攏來。大家一起向前走。我對警探說:「等一下。這是幹什麼?」
  他什麼也不回答。一個男人,坐在高高的擦鞋台上,一個黑男孩在給他擦鞋。我根本沒有
注意到他,他大叫道:「就是他!就是這個人!」
  全場的人都停住了。我抬頭看他。那個坐著在叫人擦鞋的,正是那旅社命案發生當夜的夜
班值班人,他伸直手管用一隻手指指著我。
  警探露出他的牙齒:「好了,朋友,他在一群排列整齊的人當中認出了你。」他轉頭向電
梯方向道:「比爾,把女的帶來吧。」
  很多事湊在一起發生了。露出牙齒的警探對湊過來和我一起走路的三個男人說:「你們三
位可以走了。我們找你們的時候,記得要隨傳隨到。」另外那位警探把柳依絲帶到前面來,柯
白莎根本不看後面發生了什麼事,獨自走向走廊上的公用電話間,把自己擠進去。但是電話亭
的門關不起來。我看她投入硬幣在打電話。她反手半遮電話受話器,使別人聽不到她在說什麼
。旅社的夜班值班人自擦鞋台上下來。他的一隻鞋亮,一隻鞋髒,兩隻褲腳管都是捲起來捲上
去。他跳呀跳的興奮萬分。他的手指仍指著我道:「這個人,就是這個人。燒成灰我也認識。」
  他看向依絲,跑到她前面。「看,依絲,那邊那個人。就是那個人,這個人是––」
  依絲說:「華竇,你瘋啦?不是那個人。是有點像,但不是那個人。」
  他奇怪不能相信地看向她。「怎麼啦,是他呀。錯不了的,他是––」
  「身材差不多,」依絲道:「但是,來旅社的人肩要寬一點,要重一點,可能大一兩歲。」
  職員懷疑地猶豫著,看向我。
  警探說:「別傻了,你沒有見到她和他在一起玩,她是在保護他。」
  職員臉色雪白。他說,「豈有此理!依絲,你來告訴這條子。他在胡說。」
  「根本就是胡說八道。」依絲說。
  「當然是胡說。依絲在管一個香煙攤,她必須和每一種人應酬一下,但是要真正的–––」
  「去你的,」警探說:「她在利用你。你還在迷糊什麼?這個男人就是和你談話的那一個
。你知道這女人怎來這裡的?她正在和他想從同一電梯下來。他們要去她的公寓。」
  職員自警探臉上看向依絲,又從依絲臉上看向我。我看來他眼中傳出恨意。他氣得發抖。
「依絲不是這種人,但是這個人是那種人。我發誓,他就是命案當晚來到旅社的那個人。」
  警探向我獰笑。「怎麼樣,朋友?是你嗎?」
  「不是的。」我說。
  「喔,那太不幸了。一定又是一件指認錯誤。你肯幫我們把這件事弄清楚嗎?」
  「當然。」
  「那麼我們一起去那旅社看看。」
  我說:「不行,絕無此理,我們就在這裡弄弄清楚。再不然,既然地檢官要見我,我們就
去看地檢官。」
  「不行,朋友,我們先去旅社。」
  「你想在那裡發現什麼呢?」
  「喔,我們可以看看。再試試你小刀的刀鋒,會不會正好和門上的孔配合。」
  我搖搖頭,「你假如想把我弄到那裡去,把什麼樣頭要裝到我身上來。我有權先見一個律
師。」
  「朋友,你要是自認有罪,我們讓你坐在那裡,希望你什麼也不說,找一個律師代理你。
假如你是無辜的,希望把事情澄清,我們也願意把事情澄清。」
  「我希望幫你們澄清,但是我不願被你們在街上拖了東跑西跑。」
  「你本來想去哪裡?」
  「要去薄家。」我說。
  「做什麼?」
  「我在那裡有一份工作在做,我還有行李在那裡。」
  警探的臉上露出狡猾的臉色。「好呀!」他說:「我們叫輛計程車,一起去薄家拿你行李
。」
  「你們來這裡不是本來有車子的嗎?」我問。
  「喔,」他說:「擠不下了。」
  他走回去面對柳依絲道:「好了,妹子。你的現在情況正好在三叉路口。你要是不指認這
小子就是兇殺發生當晚到旅社去的人,我們就照謀殺案事後從犯來辦你。你想走哪條路?」
  「他不是那個人。」
  「我們知道他就是那個人。你真的只有兩條路走。你好好選擇。指認他,不然就跟他坐牢
。」
  柯白莎,現在正走向電梯,聽到他這句話,停下來。「我聽到了。」她說:「你是在恐嚇
證人。」
  警探看向她,臉上揚起怒容。「走,走,」他說:「這是警察在執行公務。」他把衣襟一
翻,出示他的警徽。
  白莎道:「去你的二毛一塊錫,對我一毛不值。我親耳朵聽到,了解你怎樣在恐嚇,威脅
這位小姐。你的意思是,假如她肯做偽證,就一切沒問題。如果她照真實作證,你要用事後共
犯來辦她。」
  「你去管你自己的事,少來湊熱鬧。」警深不耐煩地說。
  「誰說的,天下事天下人管,我偏要管,偏要管。」白莎潑辣地說。
  柳依絲平靜,堅決地說:「他不是那個人。」
  夜班值班人馬華竇說:「依絲,你知道他就是那個人的,你為什麼––你想幹什麼?你為
什麼要保護他,你和他有什麼關係?」
  「陌生人一個。」她說:「我一生中從未見過他,相信你也沒有。」
  抓住我的警官說:「比爾,帶他們全去薄家。我們用計程車去。我要把姓賴的和小姐隔離
,你使她不要和那夜班職員講話。」
  「讓她盡量開口無所謂。」另外那警探說:「越講自己越套牢。」
  柳依絲對夜班值班人說:「華竇,你仔細看,就知道他不是同一個人。你根本沒有像我一
樣仔細看過他––」
  警探說:「我說過,不可以講話。」
  馬華竇道:「我該怎麼辦?你要我––」
  本來抓住我的警探現在抓住馬華竇。「你跟我們走。」他說。
  馬華竇跟著我們走。褲腳管在小腿一半以上捲著,樣子很狼狽。
  我們走進一輛計程車。其他的用警車一起走,不過走在前面用警笛開道。我不知道白莎是
用什麼方法能先我們去那裡的,反正我們的車在薄家門前靠邊,我們一出車子,白莎就在那裡
。警探看向她:「怎麼又是你,陰魂不散的,這件案子和你有什麼相干的,還不滾開?」
  白莎道:「這位年輕人是替我在做事,我已經電話通知了一個律師,他十分鐘內可以到這
裡來。薄先生要見我。你要是想擋我的駕,我們可有得官司好打了。」
  「我們這裡不須要什麼律師。」警探說:「我們來這裡,是把事情弄弄清楚。賴應該寫一
張自白書。我們不找他麻煩。」
  白莎嗤之以鼻。
  警探們彼此互相討論了一下,我們都向裡走。「薄小姐在家嗎?」一位警探問管家道。
  「是的。先生。」
  「請她出來。馬上出來。」
  「是的,先生。請問你們貴姓。」
  警探把衣襟翻一下。「我們是公事。」
  管家匆匆向裡走。
  雅泰的腳步聲自樓梯口響起。
  下來了四階,她停在樓梯上,她已能看到我們了。根本不需我們告訴她怎麼回事。她站在
那裡,眼睛比以往圓一點,大一點。然後她把下巴向上抬起,大步下來說道:「怎麼啦,唐諾
?發生什麼事了?」
  「我們現在有領隊。」我說。
  那位一直在主持大局的警探向前道:「你是薄雅泰?」
  「是的。」
  「你聘請這位先生為你拿幾封信,有沒有?」
  「我沒有做過這種事。」
  「那麼他在這裡做什麼?」
  「給我爸爸訓練體能。」
  「亂講。」
  她盯住他一看,身體稍稍向後,挺起腰來。使警探自覺失言了。她說:「我想他不會請你
們來我們家。我當然更沒有歡迎你們來。」
  比爾說:「警官,我們取他指紋如何?」
  「好主意。」
  他們抓我要取指紋,我奮力抗拒,但是他們還是抓住了我手腕,取了指印。
  比爾說:「來吧,賴。浪費時間大家沒有好處。你的指紋和我們在旅社發現的有幾個相同
。」
  「那一定是栽贓。」
  「當然,你那天晚上不應該把兩隻手借給別人的。」
  我說:「給我看,哪些地方雷同?」
  警探們來聚在一起,開始把我的指紋和他們帶來的指紋比照。我聽到樓上雜亂的腳步聲,
然後是薄太太和卡伯納自樓梯上走下來。他滿臉關心,而她準備好要依情況發展,也許看一場
戲,也許自己來表演一場戲。
  她那俗不可耐的自傲味道,反倒比雅泰的高貴氣質有用,警探們順從了一些。
  「怎麼回事,你們在這裡亂哄哄的?」薄太太說。
  「我們捉到了兇手。」一位警探說,靜靜地看向我。
  「唐諾!」她驚奇地喊出來道。
  他點點頭。
  我又聽到重量的腳步聲。那是洛白由地下撞球房上來,站在門口。
  薄雅泰趁機靠向我道:「爸爸已經在趕回來的路上了。」
  薄先生不久也就到了,進來的時候,這些警探們仍湊在一起對那些指紋,他們對不出什麼
名堂,所以指紋卡傳來傳去,大家把指紋卡依了光線測來測去。希望找到某一個指紋和我的指
紋雷同。我非常高興,當時在旅社裡我始終是戴著手套的。
  薄好利過來,站在我邊上。
  最大的警探移向馬華竇。馬華竇越來越確定。他不斷加強語氣地點頭。兩人移向柳依絲,
柳依絲一股勁地搖頭。
  薄好利問:「唐諾,這都是怎麼回事?」
  柯白莎抓住他手臂,把他拉向一側,低聲說話。
  我對那警探道:「這些指印,不能像你理想那樣符合,實在對你太不利了。你想偵破這件
案子,是嗎?」
  「好吧!聰明人,」他說:「你想說什麼儘管說吧。等我們把你修理完畢,你就會說出不
同的故事來了。」
  我用頭斜向卡伯納的方向,我說:「你為什麼不試試他的指紋看看?」我說:「看是不是會
符合。」
  「廢話,我們在找的男人是你的身材––簡單言來,我們是在找你!」
  「好吧,」我說:「你假使不去查一下他的指紋,失之交臂,多可惜呀。」
  即使如此,我仍舊不相信他們會去查對卡伯納的指紋,但是他們看到了他變了色的臉。
  警探移向他。「只是常規檢查。」他說。
  卡伯納一下把手移向背後。「你們要幹什麼?你們以為自己是什麼人,可以要什麼有什麼
?我要到上級去告你們。」
  我點上一支紙煙。
  吃公家飯的互相對看著,然後集中眼光在卡伯納身上。卡伯納可比我更不合作,他先說了
很多恐嚇的話,然後他想逃離現場。終於,他們還是取到他的指紋。只是稍一對比,其中一員
警探取出了手銬。
  薄太太道:「伯納,這什麼意思?他們想幹什麼?」
  「這是個誣陷,」他大叫道:「我怎麼能承受他們這樣對我?」他掙脫想來銬他的人,向
走道跑去。
  「你給我站住,朋友。」負責的警探說。
  卡伯納在走道上跑,警探掏出手槍。薄太太大叫。
  警探說:「再跑開槍!」
  大家聽到跑步聲停住。警探走向他。
  我對薄好利道:「這件事就如此結束了。」我轉過身來,和雅泰的眼神邂逅在一起。
作者: edvx    時間: 2010-7-16 18:03:37

【第十六章】

  柯白莎在太陽浴走廊上找到我和薄雅泰。她看向我說:「唐諾,好人。我真的不了解你是
怎麼知道的,但是,你真會伸手進帽子抱出了一隻兔子來。」
  「他承認了嗎?」我問道。
  「沒有,但是指紋符合,可不能假的。他們在他身上發現一支槍。警官們認為這是兇器。
他們已經送去彈道檢查了。」
  雅泰拍拍我的手背。
  白莎站在那裡向下看我們。「好了,唐諾,向小姐說再見,這裡剩下的工作,都該由警方
負責了。我們回去。」
  「回哪裡?」雅泰問。
  「回去工作呀。」
  「但是,他正在工作呀。」
  「不是這件案子,這件案子已經結束了。」她平靜地走出太陽浴走廊。
  「有件事想不想試一下。」
  「什麼?」雅泰問。
  我說:「這些信。有一個地方有可能找得到。」
  她趕快向四周一看,看有沒有被別人聽到。「哪裡?」她問。
  「車子在外面嗎?」我問。
  「在。」
  我們自後門偷溜出來,溜進汽車。開出院子。遠處警笛聲在接近,不止一輛。
  「唐諾,告訴我,可能在哪?你又怎麼想出來的?」
  「我太笨了。」我說。
  「你笨?」
  「嗯哼。」
  她大笑。
  我說:「這件事。一開始就看來是內線人做的。柳依絲知道信件有調包,也知道這裡發生
的一切事。警官們帶我去她公寓時;她本來是要讓他們進去的。然後她看到了我,決定在門口
走道上談。我當時就知道裡面有我認識的人。應該一定是洛白。我把一切都推到洛白頭上,但
是不能完全符合。我忽視了最明顯的可能性。」
  「什麼意思,你當然不會說卡伯納溜進我房間,把––」
  「不是他,」我說:「你繼母。你還不能明白嗎?你在家,你爸爸才感到家的存在。你出
門旅遊,他無所事事,他寂寞無助。他不和你說,因為他想你也大了,該有自己的生活了。你
反正將來也得結婚,離開家裡。所以他想找個老伴,再造一個家。你一回來,他一定十分後悔
了。薄太太也知道了真相。是你的小動作,使她明了一切的。」
  「你的意思,信是她拿的?」
  「是的。」
  「為什麼?」
  「把你牽進殺妻案,把你名譽徹底破壞。她認為如此可以控制你。」
  「她把信怎麼處理呢?」
  「交給卡伯納,希望卡伯納能交給地方檢察官。卡伯納有他的看法,所以他交給金見田,
金見田看到了自己可以弄兩萬元用用,但是仍舊有足夠的信可以交給地方檢察官。但是歸他的
錢一到手,他就在賭博上輸掉了。於是逼得他要用最後一批信,再來弄些錢。」
  「你爸爸發現你在付錢。薄太太自你爸爸那裡也知道了你在付錢、卡伯納發現金見田在暗
中欺騙薄太太,也欺騙了他。因為她的目的。是要信到地檢官手裡去。而他的目的,是要信的
一部份到地檢官手上,所以才讓金見田參與,但金見田做過了頭。」
  「我還是不太明白。」她說。
  「韋來東當然知道信件的事,因為廖漢通一定會告訴他的。當一個人面對被控謀殺的案子
,他當然必須什麼都對律師說。韋來東要確定這些信被毀,不致曝光。他心中想,你應該懂得
燒掉在你手中所有的信,但是他要清楚地知道信還在不在。他認識卡伯納,他知道卡伯納可以
隨時進你家作客,所以他請卡伯納注意一下,希望這些信已經毀掉。
  「於是,卡伯納一定把消息告訴了薄太太,而她見到了把你混入醜聞的機會,使你大大丟
臉,可能自動再出國,而且永不回來。因此她溜進了你的房間,偷走了那些信。她把信交給卡
伯納,叫伯納不要交給韋來東,反而一定要叫他交給地方檢察官。」
  「卡伯納只要薄太太這樣說,他根本不在乎欺騙韋來東,但卡伯納自己看到了可弄錢之道
,才把信交給金見田,並且編出了一個故事,說要分三期把信送回給你。造出這個計畫,的確
很惡毒,因為每次你付錢都拿回信來,只有最後一次,那些信會去地檢官手上。於是,卡伯納
和金光田可以分那二萬元,同時,那地檢官還是依照薄太太的心願,得到了信件。而這些最後
一批的信,才是所有信中的精華。」
  「但是金見田決心欺騙每一個人。在他的立場,他不覺得該把信無償地交地檢官。那樣無
錢可撈,最多也只有地檢處一封謝函。他也不在乎有一封他們的謝函。他要出賣這最後一批信
給你,他有很多困難,不把信給你,你不會付錢,把信給了你,卡伯納知道他欺騙了他。左思
右想之下,他想出了一條可行之計,那就是假裝把信給你,半路上把信調包調回來,拿去交給
檢察官。」
  「但是卡伯納不能全信金見田。薄太太則不能了解,為什麼卡伯納拿了信還無法交到地檢
官手上。你聽到薄太太和卡伯納的談話,是她在對卡伯納說,事情要快辦,早點把你牽進案子
去。」
  「兇殺案怎麼回事?」她問。
  「卡伯納本不想殺任何人的。」我說:「但是他知道你要去見金見田。他在想也許金見田
會欺騙人。他自己在旅社本有個房間,發現四二一空著,用萬用鑰匙把房間鎖弄開,等機會通
過了和四一九的交通門。沒想到因為我住在四二一,他回不來了,金見田在廁所逮住他,他只
有殺掉他,才能離開。
  「事實上,卡伯納太想撇清他自己了,他急著告訴你,他在命案現場的附近,在命案發生
的時間,見到你。他完全忘了,這種申訴等於自己承認,命案發生的時間,他也在命案現場附
近––否則他怎會見到你呢?」
  「他什麼也沒有承認。我繼母會給他請個最好的律師,官司還有得打呢。」她說。
  「好極了。」我說:「他們打他們的。」
  「但是,信件的事,會不會被牽進去呢?」
  「地方檢察官拿不到這些信,就不會。」
  「那麼,信在哪裡呢?」
  我說:「你這樣來看好了。卡伯納不知道信在哪裡。韋來東不知道信在哪裡。他們把旅社
裡的房間搜過了––真正的搜了。金見田去旅社時,信在他身上。而他沒有離開旅社過。顯然
的,這些信也沒有離開旅社。」
  「唐諾,你什麼意思,你是說信仍藏在那一個房間裡?」
  「也許。」我說:「但是當我研究金見田的性格時,我覺得他不會那麼冒失。」
  「那麼,他把信怎麼處理了?」
  我說。「馬上會揭曉了。」
  我把車開到郵政總局。我走過去,走到留置信件招領窗口,我走向前門:「有沒有留交水
賈騏的信?」
  一位寬肩高個子在筆划為序的很多格子中,拿出一封信交給我。信封上寫著「郵政總局留
交水賈騏先生。」
  我拿了信封,回過汽車,把信封交給雅泰。「你看看這個,」我說:「是不是你在找的東
西?」
  她撕開信封,沒有拿出裡面的東西,就來不及的伸手進去,把信封撐開,向裡觀望。她的
臉色告訴我一切都沒有錯。
  「唐諾,你是怎麼知道的?」
  「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他把信拋入電梯邊上投信的鋼管子。你在他房裡時,信在他身上
。過不多久,他被殺了,信不在他身上。兇手沒有拿到。韋來東沒有拿到。柳依絲不知道信在
哪裡。信只有可能去一個地方,投郵了。」
  「這個男人,當你在他房間裡的時候,並沒有表現什麼紳士風度。但是,當你站起來要離
開的時候,他倒巴巴結結的地送你出去,替你按上來電梯的鈕。他如此做的原因,是因為投信
管就在電梯的邊上。他想在你一下樓之後,立即把這些信脫手。」
  她說:「韋來東在這件事中,又是什麼角色呢?」
  「一開始他騙過了我。」我說:「他既是廖漢通的律師,他自然會問起他有沒有其他女人
,漢通把你的事告訴他,又告訴他信件的事。韋來東要得到它,他求助於卡伯納。卡伯納問到
你繼母,你繼母答應設法拿到。她確實拿到了,但是她一點也沒有把你置之事外之意––相反
的,她要把信交給檢方。好了,其他你都知道了。她要信交給地方檢察官。卡伯納和金見田想
借機弄兩萬元,然後把信交給檢方,顯然,在謀殺案發生後,韋來東才知道自己被耍了。然後
柳依絲主動聯絡韋來東,告訴他實情。當然他很生氣。他希望能在檢方見到這最後一批信之前
,先弄到他自己手中來銷毀。」
  她說:「光憑腦袋來推理,你還真是一流好手。」
  「不見得,我該挨揍,我一開始就走上了岔路。我以為韋來東是全程參與的。我以為他想
從這些信自己弄三萬元,然後讓你來把信毀去––但是,顯然這些事與他無關,反倒是卡伯納
和金見田在出賣他。」
  「然而,他為什麼現在肯答應代表卡伯納?」
  「錢。」我說。
  她想了一想問:「你怎麼知道他會用『在信封上的名字』?」
  「那是金見田的真實姓名。我昨晚問柳依絲問到的。」
  「你那時候已經想到,信是從投郵管裡走掉了的?」
  「是的。」
  「卡伯納不知道金見田要把最後一批信賣回給我嗎?」
  「不知道。金見田完全自作主張的。卡伯納只是懷疑而已。他不敢不依你繼母命令不把信
交給檢方的。你繼母對他重要,韋來東不算什麼。」
  她想了一下。「你現在要帶我去哪裡?」她問。
  「去普門大樓。我要和費啟安先生的女秘書談一下。」我故作神秘地露齒笑道:「要她在
交回一張股權和放棄一個礦業公司合約之前,一定不要忘了向他們收一萬元現鈔。」
  雅泰說:「唐諾,你能騙他們那麼多嗎?」
  「全力以赴。」我向她保證道。
  我們來到普門大樓,進入費氏銷售公司。我開門的時候,卜愛茜趕快把裝著雜誌在看的一
個抽屜關上。「喔!」她說:「是你。」
  我把薄雅泰介紹給她。我看到愛茜對她印象很好。
  「當那推銷員回來的時候,」我說:「告訴他,費先生開會去了,不在辦公室。就說十五
分鐘後他會打電話回來,你可以在電話上和我談話。告訴他,費先生不喜歡傳話。而且,可能
有一兩天之久,費先生不會回這個辦公室。」
  她自左側寫字桌抽屜拿出速記本,很快記下我的指示。「還有什麼交代嗎?」
  「他會要求你打電話找我,傳給我一個訊息。過二十分鐘後,你可以回他電話,告訴他,
我說的,我可以忘記所有的合約約定,假如他們肯付一萬元現鈔。而且告訴他,少一毛也不行
。」
  「還有呢?」
  「沒有了。告訴他,你要現鈔,你可以叫他們先把現鈔存在白莎的銀行裡,由銀行作保,
在我簽給他們一切證件後,我們才能領錢。」
  她用鉛筆快速地記下我一切的指示。
  「還有嗎?」
  「沒有了,」我告訴她。我轉向雅泰:「看看的我的私人辦公室如何?」
  她點點頭。我們走進我的辦公室。關門的時候,我看到愛茜在看我。我說:「愛茜,不論
什麼事,別打擾我。」
  雅泰坐在辦公桌對面有靠背扶手的長椅上。我坐在她旁邊。
  「唐諾,這是你的辦公室嗎?」
  「嗯哼。」
  「用來幹什麼的?我的意思是為什麼另外要個辦公地方?」
  「做一點礦業股的投機買賣。」
  她看向我道。「你總是什麼都先有安排,胸有成竹的,是嗎?」
  「也不見得。」
  「有關信件的事,我什麼也不提,是嗎?」
  「任何人都不提。」我說:「我們來看看信封。」
  她把信封交給我。我一次一封把信燒掉,然後又把灰燼用手指磨成粉末。
  剛把信件全部處理掉,我聽到外面辦公室起了動靜。先是重重的腳步聲,然後是柯白莎砰
然把門打開。薄好利正跟在她後面。
  柯白莎說:「唐諾好人,你離開時,為什麼招呼也不打一聲,你要到哪裡去。無論如何你
要知道,你是替我工作的。」
  「當時我太忙呀。」我說。
  雅泰跳起來,環抱住她爸爸,她說:「噢!爸爸,我好久沒有如此快樂了!」
  他把她推遠一點,以便看著她問:「每一件事都解決了嗎?」
  「百分之百。」她說。在她爸爸臉上留下了一抹口紅印。
  柯白莎疑心地看向我。
  薄好利轉過來問我道:「怎麼樣,年輕人?」
  「什麼東西怎麼樣?」我問。
  「有什麼要說的?」他問。
  「沒什麼要說的。假如你在問那件事的話,我不過做了我應該做的事而已。」
  「兇殺案又如何?」
  「什麼東西又如何?」我問。
  「顯然卡伯納是在那房裡的人,但他拒不承認。薄太太又匆匆進房打電話,為他請了一個
律師。」
  「她請了什麼人?是韋來東嗎?」
  「是的。」
  「這下可有得韋來東忙了。」我說:「謀殺是件大案呀。」
  「你是不是可以幫忙,使這件謀殺案弄清楚一點呢?」
  「關我什麼事?」我問:「這是警方的事。我們何必插手?」
  「為了伸張正義呀。」
  「我想你自己希望,離婚可以在不宣揚情況下,偷偷進行的,對嗎?」
  他點點頭。
  我說:「在這種情況下,選韋來東來替卡伯納辯護,是非常好的選擇。」
  他站在那裡看了我一陣。然後說:「你又對了。白莎,我們走吧。」
  柯白莎道:「我要卜愛茜回我的辦公室去。」
  「再過兩三天,等我把這裡的工作結束後,你可以把她要回去。」
  柯白莎看看雅泰,看看我,又看向薄好利。她說:「既然如此,唐諾,你知道我的座右銘
。這是辦公時間,閒雜人員統統給我出去。」
  「什麼人是閒雜人員?」我問。
  她又環顧一次,用手向雅泰一指。
  薄雅泰把下巴抬起。「抱歉!柯太太。」她說:「據我看來,本案尚未結束。我還有一些
事要談。」
  「我是開偵探社的。這個年輕人是我雇用的。公事找我談,私事下班談。」
  雅泰道:「我不受你牽制。你也許不明白,我們每天照付一百元,柯太太。」
  「你是說––」柯白莎重嘆一聲。她立即明白了,她說:「我先回偵探社去。」她又向薄
雅泰道:「照這樣的價錢,你租用他一個月也無所謂。」她一下把門打開,邁向外去。
  薄好利說:「唐諾,等會見。」又向白莎道:「等一下,柯太太,我也跟你去辦公室,我還
有些小地方要和你商量商量。」
  我聽到薄好利一面撤退,一面咯咯,咯咯地在笑,我聽到白莎把通走道的門砰然關上。用
的力量,大到玻璃隔間不斷地在搖。我和薄雅泰在辦公室裡––沒有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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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後由 edvx 於 2010-7-17 00:14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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