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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古靈][血緣上下][全書完] [列印本頁]

作者: athena1018    時間: 2010-7-27 18:15:37     標題: [古靈][血緣上下][全書完]

古靈《血緣(上)》


  他是怎么了?不用嘴巴喝酒,偏愛用眼睛盯著酒瞧?!
  以她的推斷,絕對是:他愛的女孩子不愛他,
  不然就是:他的親親女友要結婚了,但新郎不是他!
  所以才會來到這种地方,想來個藉酒澆愁愁更愁;但他不喝酒干嘛?
  她忍不住詢問:“你不會喝酒嗎?要不要我教你?”
  不是她愛多管閑事,而是一個人喝酒太悶了,算他倒楣,不,是運气正旺,
  她就賞賜他這份榮幸來陪她喝酒吧!
  而一當她得知他是個心里有煩惱的人,她立刻二話不說,自愿替他解決問題,
  當知道他是想讓別人討厭他時,她連想都不想,直接告訴他––
  要讓人家討厭,就要凶一點、狠一點、絕一點、無情一點!
  這么簡單的理論,她深信以他的聰明才智,應該會做得很好,杜絕所有的煩惱,
  可當她某日“應召”去某個好野人家提供“服務”,
  乍見到經過她這個師父所調教出來的“惡魔”大少爺竟然是他,
  讓她不得不對他“另眼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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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後由 athena1018 於 2010-7-28 19:43 編輯 》
作者: athena1018    時間: 2010-7-27 18:21:28

楔子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漆黑如潑墨的暗夜里,寂靜無人的巷弄中,有人在逃命,三個人,一對男女抱著一個孩子。
  那孩子約略六、七歲左右,臉上裹滿了層層的紗布,隱隱透出干枯的暗褐色血跡,只露出一雙惊恐的眸子,看不出是男孩或女孩,不過看那短短的三分頭和衣著上,多半是個男孩子。
  這時,他啞著哭音,兩條細瘦的手臂圈緊了父親的頸脖。

  “嗚嗚嗚,爹地,好怕,好怕啊!”
  “噓,不怕,不怕,爹地會保護你,絕不會議任何人傷害你的!”
  男人柔聲安撫怀里的孩子,再回頭招呼一腳高一腳低,跑得踉踉蹌蹌、跌跌撞撞的妻子。
  “快點!快點!他們快追上來了!”
  “我﹍﹍我不行了,你﹍﹍”女人大口大口喘息著,腳步跌跌撞撞的,好几次都差點仆在地上爬不起來了。“不要管我了,帶著孩子逃吧!”
  “不!”男人毫無轉寰余地的斷然道,雖然他也一樣喘得上气接不了下气,但他依然一手牢牢地抱緊了孩子,一手緊緊的挽住妻子的臂彎,堅定的表明絕不舍棄的心意。“要走一起走,我絕不會丟下你!”
  “可﹍﹍可是我真的跑不動了!”
  “跑不動也得跑!”
  他的語气十分凶惡,眼眸深處卻包含了無盡的心疼与歉意,他不得不如此,因為他不打算丟下妻子,而后頭﹍﹍
  匆匆回眸一眼,他捉著妻子跑得更快了。
  雖然還看不見追緝他們的人,但已可听到隱隱約約的腳步聲和叫罵聲了,只要他們稍微慢一點點,很快就會被追上了。

  “再快一點!”
  “不﹍﹍不行,帶﹍﹍帶著我們兩個,我們﹍﹍我們誰也逃不掉的呀!”
  心頭一緊,男人無言,雖不想承認,但妻子說的是事實,帶著他們兩個,結果必然誰也逃不脫。
  可是,一個是至愛的女人,一個是親生骨肉,他能丟下誰?
  男人又飛快地朝后瞄了一下,再往前看,在目光瞥及前方不遠處那只大垃圾箱時,他終于下定了決心。

  他非丟下一個不可!
  停步在大垃圾箱前,男人猛力推開蓋子,先讓妻子親親孩子,自己也依依難舍地用力抱了一下孩子,旋即毅然將孩子放進垃圾箱里。

  “乖,跟上次一樣,在這里等著,等爹地甩開他們之后,一定會回來接你!”
  盡管男孩始終滿眼惊懼,淚水早已浸濕了半臉紗布,但他并沒有做任何反抗,只哽咽著點點頭。
  “無論如何,千万不要出聲喔!”男人不放心的一再囑咐。
  男孩再點頭,用雙手捂住自己的嘴巴,見狀,男人勉強拉出一抹笑,正想再說什么,忽聞几聲十分清晰的喝叱,男人一惊,立刻蓋上垃圾箱蓋,拖著妻子拔腿就跑,很快就消失在巷口了。
  不一會儿,垃圾箱里的男孩听見另一陣混亂雜沓的腳步聲,起碼十几人,匆匆而來,匆匆經過垃圾箱,再匆匆遠去。

  沒有人注意到垃圾箱有什么問題。
  始終屏住呼吸的男孩這才松了一口气,慢慢放下捂住嘴巴的手,然后,耐心等待著。
  爹地一定會回來接他的。
  好几次了,爹地總是先讓他躲起來,過一段時間后再回頭來接他,他相信這一回也不會有什么不同。

  爹地、媽咪一定會回來接他的。
  心怀堅定的信念,男孩也不知等了多久,終于等得睡著了,當他醒來時只覺得口好渴、肚子好餓,可是他謹記爹地的囑咐,不敢出聲,也不敢擅自离開,連動一下都不敢。
  好渴、好渴喔!
  好餓、好餓喔!

  他不斷用舌頭去舔潤干裂的唇瓣,咕嚕咕嚕的叫聲在厚重的垃圾箱里回響,但他依然忍耐著﹍﹍忍耐著﹍﹍忍耐著﹍﹍
  終于,沉重的垃圾箱蓋被人打開了,他惊喜的大叫,“爹地?”
  然后,他興奮的眸子對上一雙陌生的眼﹍﹍
  
  第一章
  喀!喀!喀!喀!
  紅色高跟鞋一步步踩在光亮洁淨的地磚上,清脆響亮的足音引來四周一片好奇的視線。
  喀!喀!喀!喀!
  波浪般的大鬈發搖曳著無盡風情,渾圓性感的臀部包裹在紅色緊身洋裝內,扭著令人口干舌燥的幅度擺向吧台,四周的目光開始冒出疑似口水的閃光,一顆顆眼珠子好像鐘擺一樣隨著那副誘人的臀部搖過來﹍﹍擺過去,搖過來﹍﹍擺過去﹍﹍

  喀!喀!喀!喀!
  紅色高跟鞋踱著不疾不徐的腳步,鐘擺也不快不慢的搖過來﹍﹍擺過去,搖過來﹍﹍擺過去﹍﹍夾雜著豬哥狗兄們吞咽口水的咕噥聲,也有人變身為蜘蛛精,嘴角拉蜘蛛絲,半透明的。
  除了角落桌位的男人,他兀自盯著面前的酒杯看,一點反應都沒有。

  喀!喀!喀!喀!
  吧台前,紅色高跟鞋暫止,鐘擺也跟著定住了,細長的手指敲敲吧台,不一會儿,纖細的手指端起一杯血腥瑪麗--就跟她的紅色洋裝一樣腥紅,另五指則端起一盤腰果,然后,紅色高跟鞋轉了180度,停頓數秒,再舉步前行。

  喀!喀!喀!喀!
  紅色高跟鞋再度踩著撩人的足音走向目標,鐘擺又開始搖過來﹍擺過去,搖過來﹍﹍擺過去﹍﹍
  入夜九點,早睡早起身体好的小朋友都去困覺覺了,而“忘情水”酒廊可正熱鬧著,賓客盈門,高朋滿座,全都是晚睡晚起身体不太好的大朋友,几乎每一張台位都搭坐著不認識的客人,還有不少人站著倚在吧台邊与坐著的人閑聊。

  除了角落那一台桌位,孤伶伶的一個男人,不知為何,沒有人去与他搭位坐,直至此刻。
  “先生,介意嗎?”
  目不轉睛,男人繼續盯著自己的酒杯看,好像正在等待酒杯里會突然冒出一條美人魚來,連半秒鐘都舍不得移開視線。

  “先生,介意嗎?”
  毫無動靜,男人打死不肯移開盯住酒杯的目光,立定志向非做個史上最成功的石雕像不可。
  喀啦!
  血腥瑪麗重重的落在桌面上,“先﹒生,介﹒意﹒嗎?”咬碎牙齒的聲音。
  男人這才震了一下,霍然抬頭,一臉如夢初醒的惊愕。“呃?”
  嘖,原來在作夢。

  “沒位子了,先生,”雪白如藕般的手臂揮了一下。“借個位子如何?”
  男人移目環顧一圈,果然,酒廊內滿滿都是人,有空位的只剩下他這一桌,視線收回來,在桌面上的血腥瑪麗停了一下,再拉到眼前的紅衣女郎上下打量,眉間聚起千重摺。

  “你,是﹍﹍呃,是﹍﹍”
  是什么?
  應召女郎?
  切,這么看不起她?
  如同血腥瑪麗一樣腥艷的紅唇輕啟,很夸張的嘆了一大口气。“不是,這家酒廊雖不是上流社會那种會員制的高級酒吧,但也不低級,如果我是做買賣的,你以為他們會讓我進來嗎?”

  這家酒廊有那种管制嗎?
  默默審視眼前這位年約二十三、四歲的女人,雖然濃妝艷抹,服飾打扮成熟冶艷,不過确實沒有風塵味。
  男人收回視線,繼續盯住他的寶貝酒杯看。

  “請。”
  “謝啦!”
  紅女郎順手把腰果放在桌面上,再將微翹的小屁屁移上座位,然后端起血腥瑪麗啜飲,雙眸緩緩掃視酒廊內一圈﹍﹍沒半個熟人,大概還不夠晚吧!
  她聳聳肩,目光移到男人身上,輪到她對他好奇的端詳。

  二十六、七歲左右,雖然瘦削了點,但五官清逸韶秀,气質溫文爾雅,如果不是那樣蒼白憔悴,應該可以稱得上是俊美的,不過此刻的他一身的愁郁与無奈,心事重重,抑郁寡歡,一整個落魄到不行,再多挂上兩只熊貓眼,簡直就跟重度癮君子沒兩樣了。

  以他這种年紀來推測,不是他愛的女孩子不愛他,就是親親女友要結婚了,但新郎不是他,只好來這里藉酒消愁愁更愁,愁云慘霧,天愁地慘,真是慘慘慘,慘慘慘啊﹍﹍

  腦殘!
  不屑地從鼻子里哼了一聲,紅女郎又喝了一口酒,另一手空閑的五指弓起,血紅的蔻丹無聊地在桌面上跳踢踏舞。

  就是有這种日子過太爽的人,沒事為這种無聊煩惱折磨自己。
  不過,那也是他家的事,她管不著,教她納悶的是,既然要藉酒消愁,干嘛只是盯著酒看而不喝?
  難不成他身怀特异功能,正在練習用眼睛喝酒的招數?

  “喂,干嘛盯著酒不喝呀?你不會喝酒嗎?要不要我教你?”
  真的,不是她愛多管閑事,而是一個人喝酒太悶了嘛,算他倒楣,不,是運气正旺,就賞賜他這份榮幸來陪她喝酒吧!

  別太感激了,她偶爾也是會好心一下的。
  沒想到那個陰陽怪气的男人根本不領她的情,漫不經心的瞄了她一眼之后,又盯回他的酒杯深情款款的痴痴看了。

  智障!
  紅女郎很努力按捺住翻白眼的衝動,如果她是小貓咪,會先在他身上磨磨小爪子再說!
  但,沒關系,她是有修養的人,心胸寬大得很,度量比太平洋還要寬廣,別說撐起無名宰相的小船,就算要沉沒几艘鐵達尼號也沒問題,這种小小的無禮,還看不在她眼里。

  他不想理會她,OK,她也不想拿熱牛排去配枝仔冰,就讓他們一桌兩制,各自為政吧!
  于是,她繼續淺啜她的血腥瑪麗,兩眼又朝周圍飛去,四面八方到處亂亂飄,期盼能在愈來愈多的客人里瞧見一張半張熟面孔,就算是討厭的人也可以,可是找了老半天,沒有就是沒有。
  是怎樣?今晚是乖寶寶之夜,大家都說好了不出門在家孝順父母嗎?

  可惡,早知道不來了,但要她現在就离開又不甘心,她并不愛在晚上出門,一旦出門就是想找人吐吐槽、出出气,要連半滴口水都吐不出去,她一定會被滿肚子怨气憋得抓狂暴走!
  視線不得已再拉回對面那個還在痴戀酒杯的男人,她無奈地撇了撇嘴。

  好吧,沒魚蝦也好,雖然這只蝦好像肚子不餓,不容易上鉤,不過,這也難不倒她,臉皮掐厚一點,舌頭拉長一點,總有辦法教這只悶蝦開口吞餌的。

  “喂,你叫什么名字?”搭訕第一步,很老套,但也很實用。
  万里無“云”,沒聲音。
  意料之中,紅女郎聳了聳肩,溜溜的眸子轉了几下后,放下酒杯,拍拍雙頰,再捏鼻子捏嘴巴硬捏出嚴肅的表情來,然后一本正經地敲敲桌面。

  “喂,老大,你有煩惱對不對?”第二步,開門見山,直截了當,省事也省口水。“真巧,我也有耶,這樣好不好?我們可以各自說出自己的煩惱,幫得上忙的話就幫,就算幫不上忙,起碼能夠把煩惱說出來一定會舒服一點,你覺得如何?”

  春天的微風,無聲無息。
  哇,真別扭!“反正你不認識我,我呢,也不認識你,將來大概也沒机會再見面了,你不認為向這种對象吐槽心事最合适嗎?”

  落雪無痕,靜悄悄。
  超別扭!“我發誓,絕不會把你的煩惱說出去,至于我的煩惱,隨便你愛說溜嘴就說溜嘴,無所謂。喏,夠大方了吧?”

  深夜的街道,万籟俱寂。
  不過,男人的目光總算抬起來了,幽邃的黑瞳猶豫地注視著她,唇瓣微掀,欲言又止。

  耶!耶!上鉤了!上釣了!
  紅女郎心頭狂喜,趁胜追擊,“如果你想要的話,我吃虧一點沒關系,讓你先吐槽,吐到你高興為止,OK?”就這么一尾蝦,絕不能讓他溜了。

  男人擰起眉頭,慎重考慮中。
  “好好好,我保證一定幫你想到辦法解決煩惱,這總行了吧?”年終大放送,阿沙力啦!
  再不行的話,干脆給他翻桌好了!

  又遲疑了好半晌,好不容易,男人終于下定決心似的舉起他那杯酒--亞歷山大,向她敬了敬。
  “亞歷山大。”然后仰杯飲下一大口,嗆咳兩下,立刻染紅了蒼白的臉色。

  紅女郎失笑,“是喔,那么我就是﹍﹍”同樣端起血腥瑪麗喝了一大口,也擠眉弄眼的向他敬了敬。“瑪麗  !”
  就說吧,笨蝦早晚會上鉤的!

  “好,你先說吧!”說話算話,她擺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勢,等他先開講。
  男人--亞歷山大沉默半晌,忽又舉杯輕啜一口酒,然后抬眸望定她。“要如何才能夠讓人討厭我,討厭得恨不得我赶快死掉?”

  干嘛,這人活膩了不成?
  瑪麗征了一下,繼而恍然大悟。“有美眉想把你,但是你不喜歡她?”
  兩秒的面無表情后,亞歷山大兩眼往下掉,又落回酒杯上,靜默片刻。

  “未婚妻。”
  未婚妻?
  難不成是﹍﹍
  “父母安排的?”
  “嗯。”
  
  果然,雖然十足天涯落魄一浪人的模樣,但還是看得出他隱覆在落魄外表下的高貴气質,舉止优雅,談吐溫文,顯示出他的良好教養,身上穿戴的亦無疑是名牌貨,這家伙八成是出身豪門世家的名牌貴公子。

  而世家名門大都有一項陋習婚姻多半是由父母操控安排的。
  或是為了政治因素,或是為了商業因素,甚至是為了討好某某人,就硬要讓兩個毫無感情的男女睡在一起,當事人毫無置喙余地。
  管你喜不喜歡,老爸、老媽呷意就行了。
  他不喜歡。
  但既然父母替他定下了婚事,哪里容許他隨意退婚,于是他只好期望女方主動退婚,對,九成九是這樣。

  小case!
  “你另有喜歡的馬子?”
  “沒有,不過﹍﹍”
  了,了,反正他跟未婚妻就是不來電,對吧?
  “你的未婚妻喜歡你嗎?”
  “應該是吧!”
  原來是陰极有電,陽极沒電,結果不通電。

  “那還不簡單!”
  “簡單?”怀疑的語气。
  “你說得沒錯,要讓對方主動退婚,就得先讓對方討厭你,”瑪麗開始熱心大放送,全力教導迷路的小孩應該如何走上“正途”。“最簡單的方法就是讓她‘發現’你喜歡別的女孩子,然后﹍﹍然后﹍﹍”她選修心理學可不是白修的。

  但她還沒說完,亞歷山大就開始大搖其頭。
  什么意思?
  啊,用過了,無效嗎?

  沒關系,還有備用第二招。“好,換個方式,她喜歡你,那就給她來個惊天動地大震撼,從明天開始,你換個人給她看﹍﹍”
  “換個人?”
  “看你的樣子嘛﹍﹍”兩只眼在他身上來回溜達,瑪麗摸著下巴沉吟。“唔唔唔,你應該是溫和內斂型的人,既然她喜歡你這种型的男人,你就換個囂張任性的型給她看,保證她﹍﹍”
  亞歷山大又開始搖頭。

  瑪麗挑眉,眯眼。“喂,喂,請問先生你頭暈是不是?又在晃什么腦了?”
  “她不相信。”亞歷山大簡洁的回道。
  瑪麗翻了一下眼。“不奇怪,像你這种人啊,叫你變個樣子來,你最多也只是說話大聲一點,表情冷淡一點﹍﹍”

  亞歷山大縮了一下。“那﹍﹍那還不夠嗎?”
  哪里夠了?
  “要讓人家討厭,不給她凶一點、狠一點、絕一點、無情一點,誰會討厭你了?”瑪麗咬牙切齒地瞪他,馬上示范給他看。

  “凶﹍﹍狠﹍﹍絕﹍﹍無情?”亞歷山大似乎有點惊嚇到。
  “沒錯,缺一不可!”再示范:語气好像要把他當成肯德基的家庭號炸雞塊啃光光似的。“來,先給我記住三項原則:刁鑽任性、野蠻霸道、無理取鬧、”念得太順口了,舌頭滴溜溜地停不下來,免費再多加几項附贈品。“狂妄囂張、凶悍粗魯、窮凶惡极,不過﹍﹍”

  “你說只有三項的。”亞歷山大喃喃道。
  雙拳握緊,忍住一石頭K出去讓對方爆腦袋、噴腦漿的衝動,瑪麗兩眼瞪得更用力。
  示范,示范,這是示范﹍﹍
  “不過就算你記住‘以上’所有原則了,我想你也不一定懂得該如何做,喏,現在我就傳授你本山人修煉千百年的真功夫:如何淋漓盡致的發揮出‘令人嫌惡、討厭、憎恨’的精髓﹍﹍”

  總之,變只大尾流氓給那位未婚妻小姐欣賞一下,就不信她還會喜歡他!
  于是,一半基于承諾,一半基于對這件事的興致,瑪麗十分熱心的貢獻出腦細胞里的邪惡因子,該說什么沒良心的話、該表現出什么樣的惡魔行為,她都不厭其煩的一再教導他,講解得比教育部國語辭典更詳盡,還示范動作給他看,就差沒自愿做替身去幫他演一場戲。

  講得太忘形,不覺時光飛逝,結果時間拖到太晚,等她發現已近午夜時,惊恐的尖叫一聲跳起來拔腿就跑。
  “完蛋,我明天還要上班耶!”一溜煙,不見人影了。
  望著才眨個眼就失去主人的空位,亞歷山大目瞪口呆,抬腕看了一下手表--差兩分十二點,再抬起頭來,仍是一臉錯愕。
  灰姑娘?

  “啊~~完了!完了!真的要遲到了!”
  一大清早,公雞沒有叫,某只母雞就呱呱叫著跳下床,連滾帶爬地一頭鑽入浴室里,三十秒后梳洗完畢,再雞飛狗跳的竄出來,跳著腳穿褲又套衣,穿鞋又拎提包,三十秒后咻一下飆出大門。

  嗚嗚嗚,生平第一次遲到,竟然是因為晚睡晚起,好后悔,早知道昨晚就別和那家伙聊那么久了!
  三十分鐘后,貴恩綜合醫院的地下停車場內,剛下車的關茜飛快的瞄一下手表--只剩下三分鐘,旋即以最快的動作拎起背包,鎖上車門,跑向電梯,正待按下開門按鈕,忽又定住。
  瞪著電梯門上的兩個大字:思光,一如以往,熟悉的怒气再度涌上心頭,火花?哩啪啦狂飆。

  “早晚有一天,我一定會把醫院奪回來!”她咬緊牙根,第N次對自己發誓。
  這家醫院應該是她的,是她父母要留給她的兩家醫院之一,可是關家那些貪婪的親戚,竟然趁她在美國修博士學位時,不但“一時忘了”通知她父母因飛机失事而去世的消息,又乘机大鑽特鑽法律漏洞,將原本應該由她繼承的醫院搶去,大局底定之后才“想起來”要通知她回家奔喪。

  等她匆匆忙忙赶回台灣,一切已成定局,醫院早已變成表姑、表舅的,連名字都改了。
  恩光慈善綜合醫院變成了貴恩綜合醫院。
  其實那原也沒什么,她是醫生,治療病人她在行,看是內科、外科都沒問題,可就是對經營醫院方面一竅不通,真要放手讓她去搞,搞不好三天就倒,所以說,換個了解經營的人去負責更好。

  只要他們能夠老老實實的遵循她父母原先的經營理念,一家貴族醫院負責賺取富人的錢,來貼補另一家慈善醫院的虧損,她絕不會有任何怨言。

  可恨的是,他們一接手醫院之后,就硬把原先的慈善醫院轉型為純以賺錢為目的,超高品質、超高收費的貴族醫院,不再讓那些窮困的低收入戶享受免挂號費、免藥費的醫療,一整個違背了她父母的理念,這點她就無法接受了。

  然而,經營權掌握在他們手上,她一點辦法也沒有,只能在這里跟他們ㄍㄧㄥ下去。
  “總有一天,總有一天﹍﹍”一定要搶回來!
  喃喃自語著,她跨步進入電梯,十五分鐘后,她已在個人私有的辦公室內扮妥上班裝束,然后拿起小鏡子左看看、右瞧瞧。

  很好,老土到會讓人腦袋抽筋的黑色粗框眼鏡,大得足夠掩去半張臉,腦后是老气到不行的阿嬤髻,再多几根白頭發就可以升級為阿祖髻了,還有又挫又呆板的套裝,送去資源回收都沒人要,整体來看,最保守估計也有三十歲以上,說她快四十歲了也不勉強,怎么看都是個即將邁入骨董級的老處女,再繼續“保鮮存放”下去就要變成考古級的了。

  正是她要的“最佳形象”。
  她滿意的套上醫師白袍,就在踏出辦公室那一剎那,心情也已整理完畢,恢复平常心情,腳步穩定地走向護理站。

  既是專業醫師,就不能讓心情影響到工作,她可不想為了醫療糾紛跑法院。
  “Miss陳,我的病患有變更嗎?”

  又來了!
  眼看護理站里的護士只是隨便瞥她一下,就差沒有從鼻子里哼一管鼻涕給她,然后用一种十分輕蔑的態度扔出几份病歷表,好像丟兩枚銅板到乞丐的銅罐里頭似的,她真想把病歷表砸到那女人臉上去。

  夠了沒有,再怎么樣,醫生也比護士“大”吧?
  真是,她被整家醫院的所有員工排斥,這點她早就知道了,不必再提醒她了好不好?
  關茜暗暗嘟嚷著自柜台上拿來那几份病歷表,一份份看下去,一口口气不斷的嘆,全部看完,這一輩子的气也差不多被她嘆掉一半以上了,這才轉身走向第一份病歷--608號病房。

  “可惡,老是要我中途插手麻煩的病例!”
  她咕噥著,滿腦子怨念,一整個不甘心,盡管如此,她的腳步依然輕快得像在跳迪斯可。
  幸虧她還有被利用的地方,不然早就被列入拒絕往來的名單上了。

  不過一旦進入病房內,她立刻收起輕松的神態,換上最嚴肅、最沉穩的專業醫師形象,一邊詳閱手中的病歷,一邊站定在病床邊。

  “周老先生您好,我叫關茜,是您的主治大夫﹍﹍”
  “你?”床上的病人--周老先生先是一愣,繼而失聲大叫。“請等一下,我說過我只要男醫生,你這個老處女來干什么?”

  耶,看不起女人?

  好,很好,很好!
  關茜咬緊牙根,更用力繃緊臉皮,剎那間,表情又嚴酷了一百万倍,就差沒冒出兩支惡魔角來戳翻病床上的老家伙。

  “老先生,据我所知,你還想抱曾孫,對吧?”
  老而不死是謂賊,這個看不起女人的老家伙還想再賊下去就對了。

  “那還用問,雖然我老人家已經六十八歲了,可是在還沒抱到曾孫之前,我還想多活几年呢!”說著,老先生赶蒼蠅似的揮兩下。“去,去,去換個真正有本事的男醫生來,你這老處女別在這里鬧笑話了!”
  真正有本事的男醫生?

  哼哼哼,要有那种“東西”,就輪不到她來表現了好不好!
  “老先生以為他們為什么把你這個病人轉給我?”

  “你走錯病房了!”
  最好是。
  “我有老先生的病歷。”
  “你偷來的!”

  老頑固!
  “真不要我為老先生看診?”
  “除非我死了!”
  “好吧!既然老先生不想抱曾孫了,”總算他有自知之明,愈活愈賊,再活下去就變烏賊了。“就換那些‘真正有本事的男醫生’來吧!”她還樂得少一件令人頭痛的病例呢!

  于是,她滿不在乎的离開了。

  可是不到三分鐘,她又不情不愿地被主任大夫押進來了,堂堂主任大夫一副狗腿樣的說盡好話,發誓兼賭咒,就差沒去斬几只老母雞的頭,信誓旦旦保證說她确實是個學有專精的留美博士,執有美國醫師執照的正牌大夫,擁有十分丰富的問診經驗,總之,超一流的啦!
  雖然她是女的。
我保證!”
  “是嗎?”

  老先生這才眯起眼來再仔細打量關茜,怀疑地東看西看、上看下看。
  說眼前這個“古意盎然”的老處女是留到那种思想開放,性更開放的美國留學過的博士,誰會給她信!

  不過﹍﹍
  “好吧!就讓她試試看。”只是試試看。“不行再換個男醫生來吧!”
  關茜沒好气地直翻白眼。
  男人,就是喜歡把女人踩在腳底下!
作者: athena1018    時間: 2010-7-27 18:24:46

第二章
  喀!喀!喀!喀!
  紅色高跟鞋又出現在“忘情水”酒廊里,這回,鞋音才響兩下,四面八方就涌來七嘴八舌的熱烈歡迎。

  “瑪麗,好久不見了,來來來,到我們這桌來聊聊吧!”
  “來我們這桌啦,瑪麗!”
  “這邊,瑪麗,這邊!”

  在熱情的召喚聲中,瑪麗一手血腥瑪麗、一手腰果,笑咪咪的環顧一圈,驀而雙眼一亮,逕自扭著性感的小屁屁,舉步走向角落那一桌,沿路走沿路笑著和兩旁的人打招呼,嬌艷的撫媚淨在顧盼之間。

  然后,她放下酒杯和腰果,再揚手揮回其他人的邀請。“下回!下回!”她落坐,笑吟吟的向對面的人打招呼。“嗨,你又來啦!”

  “原來你真的叫瑪麗。”
  瑪麗端起她那杯血腥瑪麗,“因為我都喝這個,就像你﹍﹍”她用下巴指指桌上另一杯亞歷山大。“都喝那個。”
  “原來如此。”亞歷山大逸出一抹柔和的淺笑。

  瑪麗傾身向前,“怎樣?成功了嗎?”興致勃勃地問,以為他是來向她“報告”好消息的。
  因為今夜的他看上去不再像兩、三天前那樣憔悴落魄、陰陽怪气的了,雖然眉宇間仍挂著輕愁,臉色也還不是很好,但顯得有精神振作多了,俊逸溫煦、爾雅不凡,難怪他的未婚妻不肯解除婚約。

  換了是她撈到這种优質貴公子,她也會死巴著不放手。
  亞歷山大笑容微斂,遲疑一下。“我想﹍﹍還需要一點時間吧!”
  瑪麗征了征,再聳聳肩,靠回椅背。

  “也對,才几天而已,像你這种人啊,想要你在一天之內就翻天覆地的變個人出來,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務!”她悠然地捻起一顆腰果丟高高,再用嘴去接,“一步步來吧!總之,只要你能夠按照我的話去做,”傲然比出一根大拇指。“信用保證,早晚會嚇跑你的未婚妻的,不然你來拆我的招牌!”
  什么招牌?

  “我相信你。”亞歷山大莞爾。
  “還有,還有,”又捻起另一顆腰果,“記住,千万別人家隨便貢獻出兩滴鹽水來,你的決心就變節了喔!”瑪麗好心警告得意高徒。

  “我記住了。那么﹍﹍”他舉杯淺啜。“今天該換我听你說了。”
  今晚,他就是特地來听她吐槽的。

  聞言,瑪麗如夢初醒的猛拍了下桌子,“啊對厚~~換我了!”表情一轉,
  “你听我說啊﹍﹍”馬上進入狀況,連醞釀心情的時間都不必,開關一按,直接切
  換過去。“我真的很生气很生气,為什么呢?告訴你,我啊﹍﹍”

  難怪人家說女人長舌,一開講,湯鍋就破底了,嘩啦啦啦流個不停。
  說爸、媽要留給她的事業被表舅、表姑“偷”走了,說她要在公司里工作就得看表舅、表姑的臉色,說公司里所有員工徹底排斥她,集体無視她。

  總之,表舅、表姑就是要讓她日子不好過就是了。
  “其實我也知道啦,大多數人都是想討好表舅和表姑,但也有少數人是不得已的,景气不好嘛!丟了這份工作,想找到其他工作并不是那么容易,憑良心說,這也不能怪他們﹍﹍”

  她哀聲又嘆气,真的是在抱怨、在吐槽,也不管人家跟她熟不熟。
  而他,相對于那一夜她對他的熱心,這時候也付出所有的誠意,認真扮演一個最忠實的听眾,專注的聆听她訴苦,不顧無聊,也沒有不耐煩,雖然他很少出聲,偶爾才會問一句。

  “你不甘心?”亞歷山大仔細端詳她的表情,猜測。
  瑪麗馬上橫給他一眼。“不是你以為的那种不甘心好不好,是另一种不甘心可不可以!”
  不甘心還有很多种嗎?

  亞歷山大有點困惑,但他并沒有追問,倘若她想講,他不問她也會全盤托出,她若是不想講,彼此交情尚淺,他也不好追究太深。
  “不過總有一天,我會搶回來的!”瑪麗咬牙切齒地發下第N百次誓言。
  不管是十年、二十年,就算是五十年、一百年,她也一定要搶回來!

  “關大夫,請別忘了,十點整要開會。”
  “﹍﹍今天几號?”
  “十五號。”
  “又來了!”

  關茜呻吟著瞥一下手表,不情不愿地向后轉,一邊嘀咕一邊朝電梯走去。

  十分鐘后,她進入院長室隔壁的會議室,拉出一張椅子坐下,默默環顧其他座位上的醫師,全都是醫院里各科最頂尖的醫師,跟拜土地公一樣,每逢初一十五就得參加一次這种超級沒營養的諂媚會議,不是為了諂媚院長,而是﹍﹍

  “袁醫師,梁董的老太爺中風,你去。”
  “多久?”
  “直到他能用拐杖自己行動。”
  “明白了。”
  “趙醫師,錢總的媳婦即將生產,你去。”
  “直至她生產?”
  “沒錯。”
  “好。”
  “邱醫師,聿老的孫子,你去。”
  “什么時候?”
  “下午就過去。”
  “知道了。”
  “今天只有這三件case,好,散會。”

  這就是他們醫院特有的“應召服務”,專門應召為政商界大佬出診,若是有必要,還得住在人家那里成為某人的私人看護。

  浪費一位專科醫生的人力時間,只為了奉承討好,真想一腳踹飛他們!
  可是她什么也不能做,為了保住一個星期一天的貧戶免費診療,只能咬緊牙根忍忍忍,一忍再忍,忍不下去了還是要繼續忍,就算忍過了頭也要再忍,雖然她最想做的是叫他們去關窗燒煤炭。

  不過幸好,她少有机會被派去“應召”,因為她不會去奉承人家,也不會去討好人家,相反的,還得擔心她會得罪人家。
  所以,她又逃過一劫了。

  “咦?你又來了?”
  “上回你好像還沒說完。”
  “對,對,是還沒講完,我再跟你說啊﹍﹍”

  見面不到三秒鐘,炒菜鍋也破底了,整籮整筐的抱怨有如滔滔長江水般泉涌而出,惊濤駭浪,澎湃洶涌,要是泳技不夠好,不用三分鐘就會滅頂了。

  “﹍﹍總之,他們太可惡了,為了錢,什么都肯干!”
  亞歷山大默默看著她忿忿地喝光一杯酒,再招手要另一杯。

  “你認為,錢一點也不重要嗎?”
  “少扯了,沒錢會餓死耶!哪里會不重要?可是沒重要到可以出賣自尊吧?”
  瑪麗惱火地咬一口薯片,屑屑噴得滿桌都是,亞歷山大不落痕跡地掩住自己的酒杯口。
  他喝酒向來不配薯片的。

  “确實,不過曾吃過苦的人通常會視金錢重于一切。”
  咬薯片的動作頓了一頓,“或許吧!”再繼續。“听說,他們來向我爸、媽求助之前,也曾吃過不少苦頭,還差點去要飯呢!但就因為如此,他們不是更應該同情其他窮人的苦嗎?”將心比心,他們不懂嗎?

  “我想,你也不能太責怪他們,畢竟,人都是自私的。”
  “也不是所有人﹍﹍”
  “難道你就一點也不自私?”
  喂,客气一點好不好,她哪里自私了?

  瑪麗張嘴就想反駁,然而一對上他那雙幽靜深邃,仿佛能透視人心的眸子,她的聲音就卡在喉嚨里,出不來了。
  是啊!誰敢說自己徹徹底底的不自私?

  人天生就是自私的,再不自私的人也是自私的,就算只有一點點,終究也是自私的。
  而她,也只不過是盡力做到不要太自私而已。

  “亞歷山大。”
  “嗯?”
  “你呢,你自私嗎?”
  沉邃的眸子忽爾漾出一抹哀愁,亞歷山大輕輕嘆息。“為了自私的目的而不惜傷害別人,我能說我不自私嗎?”

  是在說他的未婚妻嗎?

  “那也不能怪你嘛!想想,硬要把兩個不相愛的人湊在一起,將來不是更痛苦嗎?”見他似乎在自責,瑪麗忍不住脫口替他辯解。“不如現在就分開,痛苦也只是一時而已,不是嗎?”

  誰知她一辯解,那雙哀愁的眸子反而更增添几分痛苦,向來喝酒總是輕啜慢飲的人,猝然仰首灌下大半杯酒,旋即劇烈的嗆咳著,咳得差點喘不過气來了。

  瑪麗連忙招手要一杯水,并移到他身邊的座位,小心翼翼的撫順著他的背。
  “真是的,不會喝酒就不要喝得這么壯烈嘛!”

  好一會儿后,亞歷山大終于慢慢舒緩過一口气來,慢慢喘息著,并就她湊至他唇邊的水林喝了一口水。

  目注他那難掩痛苦的表情,瑪麗腦際忽地閃過一道靈光。
  莫非事實并非如他所說的那樣,而是他也深愛著他的未婚妻,只不過為了某种原因,致使他不得不逼她离開他?
  是怎樣?八點檔啊?

  相較于其他醫師的大型個人辦公室,關茜的個人辦公室几乎跟鴿子籠一樣小,不過一張辦公桌、兩張椅子、一小排書柜,再加上一株馬來巴利樹盆栽就已經爆滿了,連呼吸都有點困難。
  不過,對一個只要求擁有一個私人空間的人來講,這已經夠了。

  “進來。”忙著記錄病歷表,關茜漫不經心地回應敲門聲。
  來人開門自行進入,又自動在辦公桌前的椅子坐下,她淡淡瞄一眼,繼續自己的工作。
  “什么事?”
  “下班后有空嗎?我請你吃飯。”
  “你媽媽又和你未婚妻上哪儿玩去了?”
  “﹍﹍日本。”
  “所以你又來找我填補空檔?”
  “關茜,你明知不是如此,為何要這么說?”
  “那你要我怎么說?”關茜不耐煩的停下敲鍵盤的手指,雙眸轉注辦公桌前那個同樣穿著醫師白袍的男人。“說我很高興你還記得我?”
  “關茜,你﹍﹍”男人臉頰閃過一絲痛苦的抽搐。“還不能原諒我嗎?”
  “原諒?”

  關茜轉動椅子往后靠,雙臂環胸,靜靜地打量眼前這個姓駱名天揚的家伙,英挺的容貌,成熟的風采,年輕有為,醫術精湛,訂婚前,他就是醫院里的頭號黃金單身漢;訂婚后,依然是年輕護士們作白日夢的對象。

  這個男人,曾經苦苦追求她兩年。
  “你應該先跟我分手的。”
  “但我并不想和你分手。”
  “所以,你想光明正大的玩劈腿游戲?”
  “不,我不是﹍﹍”
  關茜傾身向前,咧出一嘴假笑。“你和我表姊訂婚,又要我做你的地下女友,請問,這不叫劈腿叫什么?劈柴?”

  駱天揚嘴角抽搐一下。“但你說過你不想結婚,也許﹍﹍”
  “也許我愿意成全你劈腿的心情?”關茜語气嘲諷地替他說完。
  “我﹍﹍我﹍﹍”能承認嗎?
  還真的咧!
  關茜斂去假笑,靠回椅背,眼神冷淡。“不,你不需要我的原諒,好好孝順你媽媽,等著結婚就行了。”

  “可是,我不愛她,我﹍﹍我真的很痛苦﹍﹍”
  那也是他自找的。

  她知道,駱天揚愛的人是她,才會苦苦追求她兩年,但那是在她父母尚未去世之前,那時她還是醫院院長的寶貝女儿。
  “駱天揚,我告訴過你多少次了,”關茜面無表情地說。“我喜歡你,曾經;愛你,從來沒有;如今,你都已經訂婚了,我更不可能愛上你,你纏著我到底想干嘛呢?要我做你的二奶嗎?很抱歉,我一點興趣都沒有!”

  “不,我只是﹍﹍”駱天揚苦笑。“想找人談談,否則,我真的不知道還能夠忍耐多久。”
  “我很忙,沒空听你吐苦水。”
  “關茜﹍﹍”

  關茜霍然起身,忍耐已到盡頭了。“抱歉,我要去巡房了!”話落,逕自离開辦公室,把那個她曾經喜歡過,幸好不曾愛過的男人丟在她的辦公室里。
  人生難得兩全其美,既然他已選擇了那一全,就別再消想另一全了!
作者: athena1018    時間: 2010-7-27 18:32:27

你喜歡他?”
  “曾經。”瑪麗很大方地坦承。“畢竟,他是個相當出色的男人,學有專精,工作態度認真,人長得也不賴,個性也還OK,就是优柔寡斷了點,那是他唯一的缺點。”

  亞歷山大的眼色突然多了几分抑郁的沉黯。“所以,你就跟他交往了?”
  “No,no,no,”瑪麗搖頭否認。“我早就決定要做一輩子單身貴族,終身不結婚了,所以不想跟任何男人交往,沒想到他卻說不想結婚也沒關系,只要我愿意和他交往,他絕不勉強我一定要結婚﹍﹍”

  “也許他是認為早晚有一天,你會被他的心意感動吧!”
  瑪麗不以為然地嗤了一聲。“男人就是愛异想天開!”
  女人不也是。

  亞歷山大說在心里,沒敢講出來。“但你終究還是和他交往了。”
  “是‘不得不’好不好!”瑪麗一臉夸張的苦相。“我一再拒絕,可是他就是不肯死心,一有空就纏死我,像那种死纏爛打的追求法已經嚴重影響到我的工作了,害我差點抓狂﹍﹍”
  因此,她不得不“恩賜”給那家伙一個男朋友的名分,偶爾陪他吃頓飯、聊聊天,想再進一步,十年后再說吧!

  沒想到,用不著十年,她父母一去世,那家伙那個愛錢如命的媽媽就堅決反對他繼續和她交往,并積极促成他和她表姊的婚事,那家伙先是不肯,但他媽媽以死脅迫他,他只好屈服了。
  結果,那家伙和她表姊訂了婚,卻老是趁他媽媽和未婚妻不在台北的時候來找她,因為他仍然深愛著她。

  他不是坏人,但對女人而言,卻是天底下最不可靠的男人!
  唉!從頭到尾一點創意都沒有,全都是偶像劇的劇情,那家伙想演大悲劇,她卻只想換角退出。
  “所以,你并不愛他?”
  “當然不,我是喜歡過他,但從沒愛過他!”
  “但你不能原諒他?”
  “我應該要原諒他嗎?”
  “既然你不愛他,為什么不能原諒他?”
  “我不能原諒他的背叛!”
  是的,背叛,她真正不能原諒的是背叛!
  表舅、表姑背叛了她父母對他們的信任,她不能原諒;那家伙背叛了她這個“女友”,她不能原諒!

  任何事她都可以原諒,就是無法原諒背叛!
  就算當時她也不是真有意和他交往,但至少他們的确是在交往了,而且開口要求交往的人是他,口口聲聲說深愛她的人也是他,然后,突然有那么一天,他訂婚了,對象不是她,最后一個知道的人倒是她。

  起碼先跟她分手嘛!
  男女交往本就沒有一定的結果,交往后發現彼此不合适,自然就要分手,那也是不得已的。
  男女之間,只要有一方感到勉強,雙方都會痛苦的。
  所以,如果他是先跟她分手,再和表姊訂婚,她不但不會生气,還會樂得擺脫了一樁麻煩呢!
  偏偏他不是,他不但沒跟她提分手,也不想慢慢跟她疏遠,還在訂婚翌日就約她出去喝咖啡聊天,并再次強調他有多么深愛她,甜言蜜語一大ㄊㄨㄚ,隨時可以免費更新。
  愛屁啦!
  如果不是表姊特地跑來跟她嗆聲,要她別再跟她的未婚夫擱擱纏,天知道什么時候她才會知道他早已背叛她了!
  那家伙一開始就打算劈腿了!

  “但有時候,背叛也是不得已的。”亞歷山大的聲音輕細得几乎只是在他嘴里繞了一圈。
  他又是在說他和他的未婚妻了嗎?
  “你﹍﹍”有那么一瞬間,瑪麗有股衝動想要追問個一清二楚,但很快又改變主意,她自己也有不想被人窮究的秘密,憑什么追問別人不想說兌的事?“至少我沒有背叛過任何人,所以我有權利不原諒別人的背叛。”

  “你沒有做過的坏事是坏事,做過的坏事就不是坏事,這就是你的認定嗎?”
  瑪麗啞口無言,好半晌后,她才泄憤似的灌下一大口酒。
  “亞歷山大。”
  “嗯?”
  “你真的很會挑人家的語病耶!”她真的很佩服,佩服得恨不得海扁他一頓。
  “我說的是事實。”亞歷山大輕輕道。
  “狗屁的事實,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猝然噤聲,僵了兩秒后,她懊惱地猛灌下一整杯酒,粗魯的橫臂拭去唇邊的酒漬。“總之,就算你殺了我,我都可以原諒,就是背叛,我絕不能原諒!”
  因為,她不想再害死更多無辜的人了!

  匆匆往斷層掃瞄室而去的腳步猝而定住,關茜的目光往右轉,探進某間儿童病房內,但見病床上沉睡著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床邊是默默垂淚的父母,心髒專科的齊大夫正在向他們解釋。
  “她的痛只能換心,但她已等待了兩年多,至今猶未等到适合的心髒,現在,她的情況已惡化,再也等不下去了,最多再撐個一、兩個月就﹍﹍”
  冷酷的詞句,無情的宣告死期,令人听得心都顫抖了。

  可是﹍﹍
  關茜一臉冷漠,收回目光,繼續往前走,心弦連半根也沒抖到,冷硬的石,毫不在乎。
  生生死死看多了,早八百年前她就已經麻痹了,不想在乎,也不能在乎,不然就不要做醫生。醫生不是神仙,再是高明,也有束手無策的時候,身為醫生,這是她必須看清的事實。
  死亡,終有一天會來臨,誰也逃不掉。

  更何況,她自己也有一樁麻煩病例,哪里還有空去煩惱別人的事,低頭望著手上的病歷,眉頭不由自主又擰了起來,斷層掃瞄結果若真知她所診斷,周老先生想活著抱曾孫的机率恐怕不到二成,除非他的孫媳婦已經怀孕三個月以上了。

  可是,听說他的孫子好像還沒結婚吧?
  “關大夫,請到急診室幫忙!關大夫,請到急診室幫忙!”
  “Shit!”
  一听到廣播,她暗咒一聲,旋即拔腿跑起來,砰一聲撞開斷層掃瞄室的門,呼一下把病歷扔進去。
  “我
要到急診室幫忙,務必等我回來再開始!”話落,她掉頭狂奔。
  死亡,終有一天會來臨,但能晚一刻就晚一刻,誰也不想早早就死,救人依然是醫生的職責,盡管心如鐵石,善用所學醫術竭盡全力挽回患者的生命,這,就是她的責任。
  
  第三章
  就一般酒廊而言,“忘情水”的生意出奇的好,每日傍晚一過六點,人潮就開始涌進來,不到七點就客滿了,因此,瑪麗十分好奇,一個多月了,亞歷山大為何總是能夠占到角落桌位?

  難不成他每天閑閑無事,不到六點就來占桌位?
  “我訂下了這個桌位。”
  “訂?”
  “一個月三十万。”

  噗!
  瑪麗立刻表演一手天女散酒給他看--用嘴巴,很可惜,她的噴射絕技還練不到家,第一次表演,滿口酒噴不到遙遠的那一方,反而全噴到自己身上了。

  “三﹍﹍三十万?”她一邊嗆咳,一邊錯愕的惊叫。“你冤大頭啊你!”
  “我喜歡這張桌位。”亞歷山大体貼的掏出手帕給她,并招手要一杯白開水。
  喜歡就可以用錢霸占?
  干嘛不買回家算了!
  “原來你錢太多了,送給我好了!”
  瑪麗沒好气的搶過手帕來,低頭胡亂擦拭著身上的酒漬,誰知亞歷山大竟气定神閑地給她回了一句--

  “你要多少?”
  瑪麗呆了呆,猛抬頭。“真的要給我?”他真的錢太多了是不是?還是阿答嘛秀逗了?
  亞歷山大淡晒。“錢不給有需要的人用,又要給誰用?”
  “那就送給那些窮人用啊!”瑪麗啼笑皆非的大叫,手帕丟還給他,再搶來侍者剛送到的白開水。“窮人最缺錢了!”
  “我有啊!每年一億歐元捐贈給慈善机關。”

  噗!
  瑪麗再次表演天女散水--喝白開水也會嗆到,果然有一回經驗就有差,這一口筆直又有力地直接噴到海峽對岸,准确地射中目標,無辜的中招者滿頭滿臉的水滴,一臉錯愕又茫然。
  
        什么狀況?
  瑪麗也傻住了,下一刻,她火速地把臉側向一旁,嘴角在抽筋,“對﹍﹍對不起!”聲音也在發抖,旋即跳起來衝向鹽洗室,“我上一下洗手間!”人還沒跑出兩步,笑聲已爆出來,一路狂笑到鹽洗室。

  好吧!算他自找的。
  亞歷山大啼笑皆非的嘆了口气,也起身到鹽洗室。
  十分鐘后,兩人先后回到原位,豈料瑪麗一見到他的臉,馬上又噗哧一下笑出來。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誰教你老是要說那种會嚇死人的話。”

  “但那是實話呀!”亞歷山大低喃。
  嚇死人的實話!
  瑪麗不甘心的瞪著他許久,見他始終以一副無辜的表情相對,不禁有點泄气,搖搖頭,招手喚來侍者清理桌面。

  “你家就那么有錢?”
  “不窮。”
  是喔!不窮的人每年可以捐出一億歐元,那窮人就不是人了!
  “不管怎樣,錢不是給人這樣亂花的,下次我們改在外面見好了!”說完就被自己剛出口的話嚇了一跳。

  請等一下,她在說什么?
  她會到“忘情水”來,純粹是為了找人听她吐槽抱怨,從沒有深交的打算,所以她都只有在心情不好的時候才會來,差不多兩、三天或三、四天一次,而且每次都找不同人,免得人家會錯意巴上來。

  此外,在這种地方她也從不說出真姓名,吐槽了一整個太平洋,卻連她真正的工作性質都不曾透露過。
  她只想發泄一下怨气,可不想把一整個底都挖出來供人家傳八卦。
  但自從認識他之后,也不知怎么搞的,她竟然在不知不覺當中逐漸有所改變,從几天才來一次變成天天都來報到,有時候明明不打算來,結果時間到了,兩腳未經主人許可就自動上路,上得她莫名其妙。

  而且她向來都只跟那些“一夜朋友”吐露當日她所受到的怨气,“垃圾”倒光了就拍屁股走人,連多哈啦兩句都不耐煩。
  可是對亞歷山大,她總是有吐不完的苦水,今天的說完了說昨天的,這個月的說完了說上個月的,今年的說完了說去年的,工作上的問題說完了就說學生時代鬧的糗事,說得沒完沒了好像打算說到老,甚至還對他說出了一件她從未對任何人說過的秘密。

  秘密耶!
  這輩子她只有兩件未曾對任何人透露過的秘密,她竟然對他說出了其中一件,雖然比起另一件秘密來講,這件秘密并不算太嚴重,可是她從未對任何人說過,卻告訴了他,一個認識才一個多月的男人﹍﹍

  她是哪根筋不對了?
  甚至她還破天荒的一個多月來都固定只找他一個人“坐台”,現在更糟糕了,竟然還想約他出去!
  她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可以啊,到哪儿?”亞歷山大似是沒有察覺到她的异常,平靜如故。
  “呃,到哪里啊﹍﹍”腦袋里還是一整片困惑,瑪麗拚命搔后腦勺想理出個頭緒來,半晌后才下定了決心。“就路口那家星巴克吧!”管他的,想太多頭會痛,就當交個朋友吧,沒什么大不了的。
  說真的,這家伙還滿討人喜歡的呢!

  人長得好看不說,脾气好好又极有耐性,除了提到他自個儿的事時之外,總是噙著柔和的淡淡笑容,從來不打斷她那連自己听了都很煩,超想海扁自己一頓的抱怨,不時還會提出一、兩句中肯的勸詞,設法要開解她的心結。

  嗯,這個朋友還算有點“用處”,就交吧!
  “一樣明天晚上八點?”
  “好﹍﹍欸,慢著,我明天晚上要加班﹍﹍后天吧,后天我休假,一起吃午餐吧!不過﹍﹍﹂瑪麗突然沉下臉去,陰森森的,有几分凶狠的味道。“我先警告你,你不可以說不認得我喔!”
  “呃?”

  一只紙袋靜靜地落在辦公桌上。
  “關大夫,家父的手術就請多費心了。”
  辦公桌后的關茜面無表情,一動也不動,看也不看紙袋一眼,冷淡的眼深沉地目注辦公桌前的男人。
  “請放心,那是我的責任。”
  于是,男人點了點頭后便告辭离去了。
  對方一走人,可以下戲了,好像變臉似的,關茜冷漠嚴肅的表情瞬間化為眉開眼笑,伸手迫不及待地取出紙袋內的禮盒,打開盒蓋一看--滿滿的現金,起碼有三百万。

  哈哈,貪財,貪財!
  她急急轉向電腦,移動滑鼠打開貧戶診療的病歷表,腦袋里已經開始在計算要如何瓜分這筆“手術紅包”了。

  健保不給付的醫療費用,對許多貧戶來講是支付不起的負擔,尤其是需要長期醫療或長期住院的病症,他們多數只能直接放棄,眼睜睜的看著親人受盡百般折磨后痛苦地死去。

  幸好她是外科醫師,可以收到手術紅包,她全數用來替貧戶病患支付費用了。
  半個鐘頭后,她已經解決掉三百万的紅包,雖然還不太夠,但至少上一季積欠的部分都付清了,至于這一季﹍﹍
  就欠到下一季再說吧!

  再過十五分鐘,她起身离開辦公室去參加拜土地公會議,坐在八、九個醫生之中,她頂了一下零度數的黑框大眼鏡,拉拉暗灰色的老處女套裝,又不耐煩地頻頻看手表,充分顯示出她的不耐煩。
  她的手術時間快到了,他們還在混什么?

  “關大夫。”
  “咦?我?”猝然被點名,關茜嚇了一大跳。
  “這里有兩個CaSe﹍﹍”關茜的表舅--龐東啟來回看兩份病歷表,猶豫不決,舉棋不定,“好吧,這個交給你!”他終于把右手的病歷表扔到她面前。
  “可是我兩個鐘頭后要替周老先生開刀﹍﹍”關茜抗議。
  “開完刀就去,之后,仇大夫曾接手你的病人。”
  “但晚上也有﹍﹍”
  “仇大夫會替你動刀。”
  “不行啊,那是﹍﹍”
  “你到底還想不想保留星期六的貧診?”

  奸臣就是奸臣!
  “去就去!”劈手抓來病歷表,關茜恨恨起身。“我去開刀房了!”
  “記住,別又給我亂發脾气了!”龐東敢的囑咐急迫在后。“廖少爺病得十分嚴重,你要好好照顧他喔!”
  結果,關茜去了不到三個鐘頭就回來了。

  “一個‘病﹒得﹒十﹒分﹒嚴﹒重’的家伙,”她咬牙切齒地吐出每一個憤怒的字眼。“還能夠強行摸我胸部、掐我屁股、咬我耳朵,最后還要我陪他上床,來讓他嘗嘗老處女的滋味嗎?”
  沒錯,那家伙是病得很嚴重,最好來一場閹割手術,徹底鏟除“病根”!

  “你又對廖少爺怎樣了?”龐東啟气急敗坏地質問。
  “我甩了他一耳光!”像要拍死蟑螂先生似的,關茜重重地將病歷表甩在會議桌上。“最好別再叫我去了,否則我會當場替他動手術,閹了他!”

  “你﹍﹍你﹍﹍”
  一根气得直發抖的手指頭几乎頂上了關茜的鼻子,關茜也傲慢的伸出一根手指頭去移開那根不禮貌的手指頭。

  “很抱歉,我要去探望‘我的病人’了。”
  眼睜睜看著關茜趾高气昂的离去,龐東啟气得頭頂冒濃煙,恨不得一腳踹上她的屁股,馬上就讓她滾出醫院去。
  可是他不能。

  因為關茜的醫術是全醫院里最頂尖的,說是全台灣最高明的也不為過,沒救的病例扔到她手上,至少有百分之五十以上會變成有救,因此許多其他醫院宣告無救的病患最后都會送到他們醫院里來,就為了尋求最后一分希望。
  所以說,沒她還真不行啊!

  角落里,瑪麗噙著頑皮的笑,默默看著亞歷山大穿過自動門進入星巴克,身后還跟著另一個瘦長的男人,亞歷山大一眼便掃向角落桌位,見已有人,只好隨便挑個桌位坐下。
  哼,就知道他認不出她!

  瑪麗气呼呼的喝了一口咖啡,繼續看著瘦長男人傾身和亞歷山大說了几句話后便离開了,亞歷山大也叫了一杯咖啡,然后靜靜的等候,渾然不覺有一雙惊訝的目光正盯著他審視。
  這男人是抹了太白粉要勾芡還是怎樣,怎會這么蒼白?

  之前在昏暗的酒廊里就覺得他很“白”,記得她也曾不輕意也問過他,他也不經意似的回答說是天生皮膚白,但此刻,光天白日之下,她才看清楚他蒼白得不太正常。

  以她專業的眼光來看,他有病。
  不過他似乎不想讓她知道,就算再問他,恐怕他也不會說出實話吧!既然問也是白問,那就甭問,以后有机會再想辦法套他的話  ,此刻,還是先解決眼下的狀況吧!

  于是,她掏出手机來,很快的,亞歷山大的手机響起來了。
  “喂?”
  “亞歷山大。”
  “瑪麗?呃,你是要通知我不能來了嗎?”
  “不,我已經來了,事實上,我比你更早到。”
  “咦?”亞歷山大惊訝的轉眸環顧四周,目光飛快的掃過她,卻連一秒鐘也沒逗留一下。“可是,我沒看見你呀!”

  他真的不想活了是不是?
  “亞歷山大,我警告過你了!”瑪麗咬牙切齒地道。
  听她語气陰沉沉的,亞歷山大有點忐忑的咽了口唾沫。“什﹍﹍什么?”
  還敢問什么!

  “不可以說不認得我!”關茜低吼。
  亞歷山大微微抽了一口气,更加慌張的東張西望。“但﹍﹍但我是真的沒看見你呀!或者﹍﹍或者我們是在不同家的星巴克?”

  哼哼哼,待會儿他就會希望是在不同的星球!
  “亞歷山大,”瑪麗的聲音更陰沉了。“我﹒現﹒在﹒正﹒看﹒著﹒你!”
  “耶?”亞歷山大的視線終于定住了,因為整家星巴克里只有一個女孩子也在講手机,而且那個女孩子正盯著他看,目光惡狠狠的好像恨不得一口咬下他的腦袋似的,“瑪﹍﹍瑪麗?”他不可思議的低呼。

  唬一下,那個女孩子猛然起身,重重的一步步走向他,表情恐怖的站到他面前,凶惡的眼神始終定在他臉上。
  “敢說你不認得我試試看!”

  話落,她收起手机,雙臂環胸,气勢洶洶的看他敢不敢說出那句話來,他要真敢說,她會當場動手開刀,先把他的眼睛挖出來,再來一場肢解手術!
  他沒有說。

  他瞠目結舌,難以置信的瞪著眼前的女孩子,別說是說話,根本連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忘情水”里的瑪麗起碼二十三、四歲,是個令人惊艷,教人移不開眼的成熟女人,因為她很美,不是五官容貌上的美,雖然那雙神采飛揚的眉彎和明亮俏皮的杏眸的确很動人,誘人的菱唇和披肩的長發也很撫媚,可是還算不上美。

  但她那整体的風采就是會讓人覺得她很美,一种很坦率、很耀眼的女性美,總是穿著一身熱情如火的紅,七、八公分高的高跟鞋,還有狂野的大波浪長發,透著說不出的女人味,說起話來也老是帶著濃濃的戲謔韻味,洋溢著蠱惑人的气息。

  總之,她是個百分之百的成熟女人。
  可是,眼前的瑪麗,一條俐落的馬尾巴,輕便的T恤、牛仔褲、運動鞋,看上去最多只有十六、七歲,五官跟“美”字更搭不上邊,頂多稱得上清秀二字而已,素素淨淨、柔柔軟軟的,表情板得再嚴厲也還是柔嫩嫩的,跟棉花糖一樣。

  沒有女人味,也沒有任何風韻,怎么看都只是個平凡無奇的鄰家小妹妹,毫不起眼的高中小女生。
  總之,她只是一個未成年的青澀少女。

  如此迥然相异的兩個人,不同面貌、不同气質,就連身高、身材都不一樣,就算天塌下來,地陷下去,太陽熄火了,宇宙化為一片粉塵,她們也不可能是同一個人!

  “喂,你到底要傻多久啊?”瑪麗不耐煩了,鞋底在打拍子。
  不過,這說話的調調儿倒是沒兩樣。
  心底如此暗忖,亞歷山大卻還是瞪著眼,說不出話來,他仍在怀疑,自個儿的眼睛是不是也病了?
  瑪麗往上翻了一下眼,主動掏出駕駛執照來給他看,“看,我有駕照,已經滿可以喝酒的年齡了!”收回去,再夸張地嘆了口气,“瞧瞧我這樣子,哪家酒吧會讓我進去?所以  ,我只好打扮成熟一點,人家就讓我進去啦!”自動自發招供。

  亞歷山大依舊呆愣如故,還半張著嘴。
  真是夠了!“走啦,走啦,”瑪麗受不了的一把掀起他來拖著走人。“我快餓昏頭了,呷飯卡要緊啦!”

  自動門打開,瑪麗再拖著他走出去,因為他還沒回過神來。
  “啊,對了,老頭子,我還不知道你几歲呢!”
  “二十七。”
  “果然是老頭子。”
  “﹍﹍瑪麗。”
  “干嘛?”
  “你的胸部是假的嗎?”
  “﹍﹍”K死你!

  半個鐘頭后,全世界最高的餐廳--101大樓的85樓餐廳里,瑪麗与亞歷山大坐在靠窗台位閑聊,并等待送餐來。

  “你是上班族?”
  “對啊!”
  “為什么不繼續上大學?”
  “你又為什么認為我應該上大學?”
  “你現在也才十八歲不是嗎?”
  老實說,在他看來,她到底滿十八歲了沒有,這點真的很有問題,不過要考駕照,非滿十八歲不可,所以,就是十八歲吧!
  “也許我已經大學畢業了。”
  “你?十八歲大學畢業了?”
  “如果我說我是天才你信不信?”

  天才?
  亞歷山大兩只眸子又瞪大了,盯住她那張秀秀气气,隱約還透著些許稚气的臉儿,更是一臉難以置信。

  別說天才的气勢,她連個“大人”的樣子都沒有,誰會給她信!
  “不信!”
  就知道!

  瑪麗不甘心的對他裝了一下鬼臉,再拿起叉子來,因為侍者送來第一道開胃拼盤了,她叉起煙熏生牛肉放入口中。

  “嗯嗯,這個還真不錯吃呢!”她津津有味的低聲贊嘆,等嘴里的食物下肚之后再回答他。“我要守在公司里,免得表舅、表姑他們又搞什么鬼。”這個理由至少占了一半因素,不算是謊言。

  “就算他們真要搞鬼,你也阻止不了。”
  瑪麗不置是否地瞟他一眼,然后,轉開話題了。
  “待會儿要上哪儿去走走?”
  听出她無意再就這話題談論下去了,亞歷山大不由嘆了口气,好好脾气地順了她的意。
  “你決定吧!”
  “OK,那我們看電影去,我兩、三年沒看電影了呢!”
  “我五、六年沒看電影了。”
  “干嘛,跟我比?”
  “不,只是﹍﹍有點怀念。”
  “好啊,那我們就一起去怀念吧!”

  結果,他們連續怀念了四部電影,看得眼睛差點脫窗,最后,第五部,他們一個東倒、一個西歪,腦袋頂腦袋,不約而同在電影院里睡著了。
  真的很怀念在電影院里睡覺的滋味!

  醫生是高所得職業,但工作也相對的十分辛苦,一般外科駐院醫師光是看診、巡房、手術就忙翻了,還要輪夜班、假日班,所以說,錢歹賺啊!

  不過,關茜是特約醫師,專門負責“疑難雜症”的病例,所以時間并不固定,也不用排夜班和假日班,只是,為了讓醫院排星期六給也做貧戶門診,她還必須參加拜土地公會議,即使如此,想把病例丟給她還是得考慮再三。
  不是怕關茜不听話,而是擔心她又得罪那些政商大佬們了。

  “你﹍﹍”
  “我?”
  眼瞪眼,杏仁對紅豆,一個強硬、一個凶惡,對峙大半天后,終于,凶惡的紅豆眼敗下陣來。
  “算了!”龐東啟腦火的轉移目標。“駱大夫,你去!”
  “但我去過了。”
  “再去!”
  “其實﹍﹍”駱天揚遲疑著。“聿少爺并不需要醫生隨侍,多請兩位特別護士就夠了。”
  “聿家是天皇級的!”意即:天皇級的病患就得拍天皇級的馬屁。
  關茜听得直翻白眼,駱天揚苦笑嘆息。
  稍后,拜土地公會議散場,走在最后的駱天揚忽地拍拍前方的關茜;關茜不耐煩的回過頭去,以為駱天揚又要跟她“談談”了。

  “干嘛?”
  “你知道﹍﹍”駱天揚眉頭深鎖。“秦海風快要回來了嗎?”
  “耶,他要回來了?”關西惊呼。“滿一年了嗎?”
  駱天揚領首。
  關茜猛拍額頭,呻吟,又是一個大麻煩!
  最近她好像有點衰,是不是應該去龍山寺燒兩炷蛀香?

  在認識亞歷山大之前,除了偶爾到“忘情水”找人吐苦水之外,不管是晚上或假日,瑪麗多半是躲在家里看書或上网,然而自從認識亞歷山大之后,几乎一有空她就往外跑,大部分是相約在晚上碰面,但有時候也會約在中午。

  也許是去星巴克、去麥當勞坐上三、四個鐘頭,或者是去逛西門町、到忠孝東路練腳力,亦或是到士林夜市吃蚵仔煎、到公館夜市喝青蛙撞奶,有點像是拍拖,又不太像,至少她自己不認為是。

  他們只是朋友,OK!

  “你有病嗎?”
  “請不要再跟我唬爛說你是天生皮膚白,我又不是低能,你說什么我都信!正常人不會像你這么蒼白好不好,而且如果不是有病的話,你也不會這樣﹍﹍”頓了一下,她再加一句。“不然你就承認是吸血鬼,我可能會相信。”

  她早就察覺到了,認識才三個月,他就很明顯的消瘦了許多,而且每次逛街,要是走遠一點,他就一臉困倦地非得坐下來休息一下不可。
  就像現在,如果不是她扶著他,他可能早就坐到地上去撿銅板了。

  “﹍﹍貧血。”亞歷山大細聲承認。
  貧血?
  一般貧血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疾病,惡性貧血也不難治療,難道是﹍﹍地中海型或鐮刀型貧血?
  “遺傳性的嗎?”
  “不是。”
  那就不是地中海型貧血,也不是鐮刀型貧血了,這么一來,多半是再生障礙性貧血吧?
  幸好,再生障礙性貧血還是可以藥物治療的,再不然,也可以移植骨髓。

  “在吃藥嗎?”
  “﹍﹍嗯。”
  “那﹍﹍”瑪麗轉頭看。“我們到里頭坐坐吧!”
  她攙扶著他到一旁的咖啡廳,剛坐下,他的眼睛就閉上了,不到一分鐘,睡著了,她征愣地注視著他疲憊的睡容,滿心狐疑。

  
作者: athena1018    時間: 2010-7-27 18:38:24

難不成他就是為了這個病而要逼走他的未婚妻,免得連累未婚妻?
  可是,再生障礙性貧血雖然是很麻煩沒錯啦,但也不算是絕症,起碼有很大的治療机會,真有必要做得這么悲情嗎?

  半個鐘頭后,亞歷山大一醒來,瑪麗就關心的開口詢問。
  “好點了嗎?”
  “好多了。”亞歷山大推開紅茶,喝一口礦泉水,彎起淺笑。“不用擔心。”
  雖然一眼看上去他的确是好多了,至少精神還不錯,意識清朗,但瑪麗仍是不太放心,暗暗皺起眉來仔細審視,唯恐他隱瞞了什么不适的症狀不愿說出口,這是她的職業習慣。
  有的病人總是說太多,也有的病人總是說太少。

  誰知看著看著,竟然看出了神,兩眼直勾勾地盯在某人臉上,也沒察覺到某人被她盯得愈來愈不自在,雙頰浮現淡淡的赧暈。

  這家伙,真的很好看耶!
  雖然又瘦又蒼白,但好看的人怎樣都好看,就算壓扁了也不難看,反而他那种瘦弱蒼白的容色,更使他平添一股清霍出塵的气息,再加上他的性子又是那么溫雅柔和又体貼,說話斯文謙和又有教養,雖然家境富有,卻絲毫不顯傲慢,夠條件排上极品新好男人的行列了。

  如果他不是有病的話。
  對于這個朋友,老實說,她很有好感,比喜歡那個曾是她男朋友的家伙還更多几分喜歡,短短三個月時間就有這种成績,她自己也十分意外。
  因為他是個极品新好男人嗎?

  “瑪麗?”被她盯得有點受不了了,亞歷山大忍不住出聲喚她。
  瑪麗猝然回神,“嗯?啊﹍﹍”哈哈,真不好意思,這還是她第一次看男人看得渾然忘我呢!“什么事?”
  “你在想什么?”還一邊看他看得好像要把他拆吃入腹似的。
  “也沒什么特別的啦,我只是在想﹍﹍想﹍﹍啊對,你那邊的情況如何了?”她垂眸端起咖啡來喝,狀似漫不經心地問。“我是說,你的未婚妻愿意和你解除婚約了嗎?”

  好一會儿沒聲音,她納悶地舉眸看,發現他又一臉郁卒了。
  “請不要告訴我,一點效果都沒有!”除非他表現得不夠“凶殘”。
  “或許有吧!”不太肯定的語气。“但是﹍﹍”
  “我懂了,你不夠賣力,表現得不夠‘精采’嘛!”總之,不是她這個師父的錯。“現在,我再重复一次,要凶、要狠、要絕,要徹底無情,記住了?”
  “記住了。”亞歷山大乖乖應諾。
  “不過﹍﹍”她好奇地瞅著他。“你真的那么討厭你的未婚妻嗎?”

  他淡然一晒,搖頭,“不,我不是討厭她,而是﹍﹍”略一思索。“我們是同一類型的人,合不來。”
  瑪麗征了征。“怎么同一類型的反而合不來?”
  亞歷山大又笑了,雙臂環胸往后靠,只是看著她,不﹒說﹒話。

  等了半天等不到他的回答,瑪麗有點困惑。“干嘛不回答我?”
  亞歷山大仍然漾著淺笑,還是不﹒說﹒話。
  可惡,打什么啞謎嘛!

  瑪麗有點不爽了,正待再追問,忽地啊了一聲,恍然大悟,“兩個同樣內向含蓄的家伙,一旦相處起來,就﹍﹍就﹍﹍”驀而失聲大笑。“悶啊!”

  亞歷山大領首,終于出聲了。“她是個好女孩,溫柔沉靜,雍容高雅,也跟我一樣都不是健談的人,每次和她單獨在一起,時間就變得好慢好慢,不只悶,而且很尷尬,一想到要和她結婚,我就想逃。”

  瑪麗更是捧腹狂笑。“想像得到!”兩支悶葫蘆湊在一起,效果相乘,肯定悶到令人抓狂,難怪他想暴走,換了是她,她早就自爆了。“那就換個活潑健談的女孩子嘛,你身邊應該有很多吧?”
  條件這么好的男人,圍在他身邊的女人肯定繞地球一圈了。

  “是不少,可是﹍﹍”亞歷山大又垂眼思量片刻,而后有所穎悟地抬眸定定的凝住她。“她們也很‘悶’。”
  又悶了,哪來這么多悶啊!

  “鬼扯,活潑的女孩子怎么可能悶得起來!”瑪麗嗤之以鼻的駁回他的理由。
  “我的意思是說,她們的生命很‘悶’,不像你﹍﹍”凝住她的眼神更專注,隱隱透出一抹异彩。“你的生命一直都很﹍﹍呃,套句你的詞,很‘精采’,無論是悲或苦、是喜或怒,你的生命一直都很精采又丰富,不是嗎?”

  瑪麗征了一下,先是不敢苟同。
  她的生命哪里精采了?
  根本是凄慘好不好!

  但下一秒,她又闔上原待張口否認的嘴,若有所思的認真思索。
  她的生命很精采嗎?

  仔細一想,好像真的是耶,打從出生那一瞬間開始,她的生命就与其他人不同,從沒有一刻平淡過,而她也總是付出全部的精力去應付所有的痛苦与挫折,打死不認輸,一逕選擇困難的路去走,所以,她的生命才會如此“丰富”。

  倘若當初她選擇的是另一條平靜無波的路,她的生命恐怕也會很悶吧?
  “你說得對。”她承認,然后腦袋一歪,嘴角一彎俏皮的笑。“所以,你喜歡這樣的我,對吧?”
  雖然他從未明白的對她表示過,但不知從何時開始,自他凝視她的目光里,她可以察覺到一种戀慕的情愫,不過,她同樣也可以感覺到他似乎一直在壓抑自己,不想讓自己更深陷,极力想与她保持距离。

  眼神刷地移開,亞歷山大雙頰又赧然升起兩抹淺紅。“我﹍﹍呃,對。”
  “那么,你想追我  ?”
  喜歡就追,這是雄性動物的天性,不料亞歷山大眼神一黯,竟否認了,語气十分苦澀。
  “不。”
  “因為你還沒有解除婚約?”
  “不是,和那件事無關。”
  不是嗎?

  瑪麗狐疑地注視著他那近乎絕望的表情,“雖然我早已打定主意不結婚,所以就算你真的要追我也是浪費時間。不過,我還是很想知道﹍﹍”傾身向前,表情認真地問:“那是為什么?”
  雙瞳更是陰暗,良久后,亞歷山大才低低道:“請不要問。”

  眉梢儿輕輕揚了一下,瑪麗馬上收回詢問的姿態,這已經是他們之間不用明言的默契了!
  她不想講的事,他不會追問,他不愿談的事,她也不會窮究。

  “好吧,那如果你休息夠了,我們去好樂迪吧!”
  “好樂迪,那是什么?”
  連好樂迪是什么都不知道?
  這人真是夠“古典”了!

  瑪麗一語不發,直接帶他去見識一下好樂迪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好,他知道了,可是,從頭到尾他半聲都沒吭,不是他五音不全,也不是不好意思,而是沒有一首歌曲是他會的,不管是國語歌、閩南語歌,或是日文歌、英文歌,他統統都不會,因為他--只﹒听﹒古﹒典﹒音﹒樂!

  好好好,他有气質、他有水准,行了吧!

  結果,只有瑪麗一個人在那邊吃麥克風做個人獨秀,左唱一條“青花瓷”,右哼一曲“海海人生”,亞歷山大靜坐一旁純欣賞、喝飲料、吃蛋糕。

  然后,瑪麗注意到,整整三個鐘頭,他的態度都不曾改變過,總是那副悠然自适的神態,淺笑勾著興味,眼神透著欣賞,雖然他半首歌都不會唱,雖然她唱得也不怎么樣,但他顯然很享受這段和她相處的時光。

  于是,她豁然頓悟,她喜歡他,并不僅僅是因為他有多好看,或者他是個极品新好男人,更因為他是個能夠包容她一切的男人,不管是好的一面或惡劣的一面,他總是用一种体貼的、体諒的、溫柔的、寬厚的角度來包容她,進而欣賞她。
  一個宛似柔水般能夠包容她所有的男人,她怎能不喜歡!

  啪達!
  沒有任何前言或序論,那份聿家大少爺的病歷表就這樣直接扔到她面前來了,關茜連翻也懶得翻一下,慢條斯理的推了一下眼鏡,再面無表情的掃視其他醫生。

  “你們都去過了?”
  沒有任何回應,只有兩根或三根手指頭,一個個都舉起了手,表示他們不但去過了,而且去了不只一次,然后大家一起放下手,一起用眼珠子瞪死她。
  也該輪到你去“死”一次了吧?

  “去就去!”關茜起身欲待离去,准備先去交代一下她的病患。
  “現在!”

  僵了一秒,猛然回身,“現在?”關茜訝异地惊呼。
  龐東啟領首。“聿家的車子已經在等了。”
  關茜原想再抗議,眼波一轉,忽又改變主意,“現在就現在!”旋即轉身大步离開會議室。
  反正她頂多几個鐘頭后就會回來了!

第四章

  穿過了鐵欄杆大門,轎車又繼續往里開了將近半個鐘頭,竟然還看不到任何建筑物,關茜終于真正感受到何謂豪富。

  以前關家也算是有錢人,可也沒有錢到這种沒天理的地步。
  這里應該是陽明山,或是七星山,亦或是﹍﹍管他是什么山,總之,就是某座山,而聿家就坐落于這座山里頭,看樣子,說不定這整座山都是屬于聿家的也說不定,果然是天皇級富豪。

  哼!簡直是在炫耀,在耍富嘛,難怪會制造出一個惡魔級少爺!
  不過,哼哼哼,她噙著粗暴的狠笑,雙手輪流按壓著指關節,看她兩三下就拔掉那只惡魔的惡魔角,讓他吱吱叫著逃回地獄去,再也沒膽子作怪了!

  正思忖間,眼前終于出現一座雙層樓建筑,不是金光閃閃、富麗堂皇,努力顯示財富的那种豪宅華邸,而是典雅淳朴,极具鄉土風味的歐式鄉間建筑,靜靜地佇立在綠林溪水間,恍惚竟似已來到歐洲的田野間。

  “酷!我喜歡!”關茜喃喃道。
  轎車停下,一位管家打扮的五十多歲男人立刻趨前幫她開車門,然后是兩位美女,一位高雅大方、一位端庄嫻靜,雙雙迎上前來,不過兩人一看清關茜的模樣就不約而同頓住了腳步,疑惑地互覷一眼。

  不是留美博士嗎?怎會冒出一個骨董老處女來?
  關茜哪里會看不出她們的疑惑,不過,她表面上依舊气定神閑地拉平窄裙上看不見的摺痕,再扶了一下黑框大眼鏡,一派古板嚴肅的姿態,簡直就像是歐洲中古世紀的修道院院長--有點心理變態,專門折磨人的那种。

  “我是關茜。”
  “呃,當然,是關大夫!我﹍﹍”高雅大方的美女有點失措。“呃,我是聿邦婷,是聿希人的表妹﹍﹍”

  表妹?
  既然是表兄妹,怎會同姓?
  關茜有點疑惑,但沒有說出來。

  “還有她﹍﹍”介紹完自己,聿邦婷再介紹身旁那位端庄嫻靜的美女。“她是溫靜秋,是我的大學同學。”
  表妹在這里,理所當然,親人嘛,但,同學,你在這里干嘛?
  關茜暗忖,扶著眼鏡好奇的打量溫靜秋。

  “關大夫,請先到起居室里坐一下好嗎?表哥他現在﹍﹍”聿邦婷一邊領路,一邊解釋。“呃,心情不太好。”
  心情不太好?
  是惡魔又在發揮魔力制造狂風暴雨了吧?

  關茜一臉不以為然地跟著聿邦婷兩人到起居室,待佣人奉上茶后,門一關上,聿邦婷立刻傾身向關茜,試圖向她解釋。

  “關大夫,請你諒解,表哥以前不是這樣的,真的,以前他是個沒脾气的好好先生,這次發病之后,他的脾气才開始變得,呃,不太好,所以﹍﹍”聿邦婷以央求的眼神瞅住關茜。“能不能請你多包容一點?畢竟,他是病人啊!”
  包容一個魔鬼?

  不過,算了,有時候家人是比病患更辛苦的。
  “我盡量。”這句話的正解是,她能做到的就做,能包容的就包容,但若超過底線,她還是會飆回去的,她是醫生,可不是外賣受气包。

  “謝謝,那﹍﹍”
  “滾開!”
  冷不防地,一聲暴烈的怒吼破空而至,聿邦婷抽了口气噎住剛起頭的話,三個人動作一致地朝起居室的門望去。

  一雙眸子瞪得圓滾滾的,被嚇到了,另兩雙眼尷尬而不知所措。
  門的另一邊,彗星正在撞擊地球,山崩地裂,雷聲隆隆,乖張暴戾的怒罵混雜著砸爛東西的聲音,尖銳又凌厲地穿透門板轟進來。

  “希人,你不要生气,王媽只是﹍﹍”
  鏗鏘!砰鏘鏘!
  “住口!老頭子,最讓我生气的就是你,叫你不要管我,你﹍﹍”
  “對不起,少爺,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咚鏘!鏗鏘!
  “閉嘴、閉嘴!你這老太婆﹍﹍”

  下面罵什么听不清楚,因為被一連串的物品摔碎聲壓過去了,還有怒叫滾開的推人聲,有人跌倒的惊呼聲,媲美斯巴達三百壯士和波斯大軍的最后決戰,熱鬧非凡強強滾,關茜听得目瞪口呆,下巴掉到肚子上,剛好用兩手捧著。

  哇靠,那只魔鬼還真不是普通的猖狂耶!

  聿邦婷和溫靜秋同時起身,從她們的表情上來研判,她們好像不是要去勸架,而是要去安撫那只已經囂張到阿嬤家的魔鬼,于是,關茜也興致勃勃的起身跟在后面,想看看那只惡魔到底長了几支角?

  她踏出起居室一步就停住了腳步,因為外頭已經鬧烘烘一大票人了,她不想去參一卡,只想客串過路人甲“參觀”一下就好。

  她第一眼看到的是那位高大健朗的白發老先生,沒有企業鉅子的精明凌厲,只有一臉的憂心忡忡;接著是那位替她開車門的管家和一位福敦敦的中年女人--也是管家打扮,以及兩位三十歲左右的男人--其中一位好像在哪里見過。

  還有聿邦婷、溫靜秋和好几位女佣,所有人都圍在那個依然在咆哮,依然在怒吼,狂妄霸道、囂張至极的魔鬼身邊,低聲下气的安撫他﹍﹍他﹍﹍

  他?!
  是他?!

  關茜這輩子就數這一刻最吃惊了,吃惊得顧不得先拯救脫臼的下巴,只忙著拿下眼鏡來,揉揉眼睛再看過去,想确定她并沒有眼花,或者鏡片上糊了蒼蠅屎害她看錯了﹍﹍

  沒看錯,是他!
  站在樓梯底端,正忙著爆發宇宙無敵超級魔力,台風下雨又打雷閃電的家伙,就是他!
  但,怎會是他?!

  她問自己,滿頭問號,一腦子駭异,就在這時,那個魔鬼不經意瞥到她,剎那間,雷霆万鈞、橫掃八方的咆哮聲毫無預警的驟然中斷。

  空气,突然靜默了下來﹍﹍
  她瞪著他。
  他也瞪著她。
  兩人同樣震惊,同樣難以置信。
  她不動。
  他也不動。
  好久,好久,他們只是相互瞪視著。

  而其他人,先是困惑不已地面面相覷,不解這股突如其來的寂靜与怪异气氛是怎么一回事,繼而轉頭看來看去,想看出什么端倪來。

  “她﹍﹍是誰?”白發先生的目光定在關茜身上,困惑地問。
  聿邦婷還沒來不及說明,關茜卻先一步動了,她慢條斯理的一步步走向前;而那個剛剛還准備掀起星際毀滅戰爭的魔鬼,此刻卻像支失靈的步槍一樣呆若木雞,傻傻地看著她一步步接近他。

  然后,她站定在他面前,雙手環胸,仰起眸子瞅住他,一本正經的點著頭。
  “不錯,不錯,干得好啊,果然夠凶、夠狠、夠絕、夠無情!”
  原來這只惡魔是她“訓練”出來的,好好好,果然名師出高徒!

  “﹍﹍”呆若木雞的魔鬼終于不再呆了,嘴張開,卻吐不出半個字來,前一刻那种咆哮山河、飛天道地的气焰只剩下無措的心虛。

  “只不過﹍﹍”關茜很夸張的嘆了口气。“你啊,真的應該老實告訴我,說你是想讓關心你、愛你的親人討厭你、憎恨你,最好是嫌惡你到恨不得你早點死死去,這么一來,當你真的死了之后,他們就不會太傷心、太難過,說不定還會慶幸你終于死了﹍﹍”

  她搖搖頭。“我要是知道你是為了這种因素而要讓他們討厭你,就不會教你用這种方法啦!”
  “為什么?”他脫口問。

  “因為啊﹍﹍”關茜瞄向一旁的白發老先生。“他們太愛你、太了解你了,用肚臍猜也猜得出來你是為何而改變,所以啦,你這么做不但不會讓他們憎恨你,反而會讓他們加倍心疼你、怜惜你,你死了,他們也會加倍痛苦、加倍哀傷﹍﹍”

  她搖搖頭。“用錯方法啦,少爺!”
  魔鬼的臉頰抽搐了一下,僵立片刻,驟而轉身就走,仿佛要逃离什么似的匆匆奔上樓去了。
  “希人!”白發老先生想追去,卻被關茜橫臂阻擋。
  “交給我吧!”話落,她也上樓去了。

  留下來的人,除了白發老先生、管家夫妻和那兩個男人之外,其他人各個都捧著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美眸蘊含著淚光,溫靜秋輕輕哽咽。“好苦!”
  “原來表哥是為了這個原因才變得這么可怕的!”聿邦婷喃喃道。
  不過,才第一次見面,關大夫怎會知道呢?

  上了二樓,不見那家伙的身影,關茜只好自己慢慢去找,拐了一個彎發現一扇洞開的房門,探頭進去一看,好大一間臥室,起碼六十坪以上,面向竹林那方還有一座寬敞的露台,一張休閑桌,几把木閑椅。
  他就坐在露台上。

  關茜慢吞吞地走過去,在隔著桌子另一邊的椅子落坐,他宛若未覺,兀自盯著竹林發呆;她也不打扰他,自顧自打開病歷,仔細研究。

  聿希人,二十七歲,三年前曾因肺癌而接受過手術和化療,一年多前,肺癌复發,又動了一次手術,但尚未開始化療,又發現癌細胞已轉移到淋巴,半年后,再發現更多癌細胞轉移,胃、肝、腎等部位都有。

  再過兩個月,醫生做出最后診斷,聿希人几乎全身都有癌細胞,再多的治療也無法抑止癌細胞的蔓延了。
  不想可知,聿爺爺絕不會輕易放棄唯一的孫子,因此,在那一張最后診斷的病歷上,又多了好几張類似的診斷病歷,不同的醫生,一個比一個知名,一個比一個大牌,但診斷結果都是一樣的。

  無藥可救!

  終于,聿希人接受了殘酷的現實,決定放棄治療,平靜地度過剩下的日子,不想繼續被無用的治療折磨到死。

  目光從病歷上徐緩地移到聿希人那邊,關茜注意到他的神情顯得如此落寞与無奈,以前偶爾也會見到他出現這种表情,總讓她一再猜測究竟是為何,直到此刻,她才了解真正的原因。

  他,只剩下不到半年時間了!

  最今人泄气的是,即使她自認醫術高人一等,絕望的人找上她,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能夠找回希望,但他卻不包括在那一半之內。
  癌細胞已轉移到全身,她也無能為力了。

  “剩下的日子,你打算如何度過,亞歷山大?”
  沒錯,聿希人就是亞歷山大,那個跟她“廝混”了三個月的“朋友”。

  但現在,他是她的病人,所以她必須以對待病人的態度去面對他,可是,好奇怪,類似這种話她并不是第一次說,每一回出口,她也總是能夠不帶進任何情緒,因為她早就學會不對任何病患產生感情,鐵石心腸地拒絕去感受所有病患与家屬的喜怒哀樂了。

 
作者: athena1018    時間: 2010-7-27 18:43:50

 然而不知為何,此時此刻當她看著他的臉問出這句話時,她的心口竟然浮現一絲隱隱的刺痛感。
  因為他是她的朋友嗎?

  好半晌,他都沒有任何回應,連表情也沒有半絲波動,好像根本沒听到她的問話似的,直到她等得不耐煩,正想再問一次時,他才突然出聲。

  “叫我雅里士吧,或者希人。”
  “亞歷士?原來你真的叫亞歷山大!”
  “不,是雅里士,雅里士是我的希腊名字。”
  “希腊名字?為什么你會有希腊名字?”
  “奶奶是希腊人,我也是在希腊出生的。”
  “原來如此。”難怪他的眼睛特別深邃,睫毛長又卷,鼻子也比一般東方人高挺,不過其他部分還是純粹的中國人。

     “呃,我叫關茜,大家都叫我關茜,不過,我特准你叫我茜茜。”因為他是朋友。“我是醫院調派來負責照顧你的醫生。”
  “﹍﹍你是醫生?”聿希人猛然回過臉來,雙眸吃惊地瞠圓了。

  關茜聳了聳肩。“我說我是天才,你又不信!”
  “可是﹍﹍可是﹍﹍上帝,真是令人吃惊!”聿希人滿臉不可思議,不過還是勉強相信了,“所以你才會﹍﹍”他指指她的黑框大眼鏡、阿嬤的包包頭和老气到連他姨婆都不屑穿的套裝。

  如果不是她拿下眼鏡,他他認不出是她。
  “沒辦法呀,以我本來的樣子,病人沒一個把我當醫生看,所以啊﹍﹍”關茜隨手抽出几根發
針,泄落一波烏溜溜的發云。“這是最省事的辦法,不然還要解釋一堆,病人還不一定相信呢!”

  的确,到現在他還不太敢相信!
  聿希人莞爾。“真辛苦。”
  關茜皮笑肉不笑的咧咧嘴,然后舉眸望定他,那張熟悉的臉依然爾雅俊逸,依然溫煦柔和,可是﹍﹍可是﹍﹍
  他只剩下﹍﹍不到半年﹍﹍

  一思及此,她的心口再次涌現刺痛感--比剛剛更強烈的刺痛感,胸腔也跟著緊縮起來,好像有誰桎梏住了她的胸膛,她下意識深深吸了口气,設法掙脫那股緊窒感、消滅那抹刺痛,努力找回往昔面對病患時的冷靜--那种几近于冷酷的冷靜,然后,再問一次相同的問題。

  “你打算如何度過剩下的日子?”
  聿希人笑容倏失,嘴角扭曲了一下,又回過眼去眺視竹林,低喃,“我沒想過那么多,只希望我走了之后,爺爺不要太難過。”
  “所以我才問你,剩下的日子,你打算如何度過?”

  聿希人怔了一下,再次側過臉來,“我不懂?”他不解地問。
  “你才二十七,這時候就走﹍﹍”心口又抽緊了,又緊又痛,她不得不再做几下深呼吸,才能夠繼續說下去。
      
      “真的太年輕了,不管怎么樣,你都會有遺憾,因為你一定還有很多想做的事無法完成,可是,如果你能夠把握時間,盡全力在時限之前實現那些事,就算無法全部完成,起碼也能減少一些遺憾﹍﹍”

  她极力保持冷靜的面貌面對他,如同過去在面對那些面臨死亡的病人一樣。

  “离世的人,最怕帶著遺憾离去,但如果你爺爺知道你已經盡力滿足自己,不使自己帶著太多遺憾离開,至少他會覺得安慰一點﹍﹍”

  聿希人若有所思的微微俯下臉,似乎在思考她的話。

  “還有,好好和你爺爺談談,談談你心里的話,或者談談你的憂慮或害怕,甚至憤怒,不要再為了不想讓他難過而隱瞞他或欺騙他,因為,那反而會使他更心酸、更哀傷。”她按住他的肩頭。“你要明白一件事,現在,他只希望你能用最快樂的心情度過最后的時間,所以,老實告訴他,怎樣你才會快樂吧!”

  語畢,她拍拍他的肩,起身。“我去請你爺爺過來。”
  片刻后,她看著聿爺爺在聿希人身邊坐下,聿希人回過頭來定定地凝視著祖父好一會儿,驀然雙臂一探擁住了祖父;聿爺爺也回抱住了孫子,背影激烈的顫動起來,那极力壓抑的哽咽充滿了絕望的悲凄﹍﹍

  她沒有再看下去,猛然轉身,前方不遠處是另一扇門,三不管一頭撞進去,原來是浴室,她雙手撐在洗臉台邊緣,腦袋低垂,牙根緊咬,拚命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
  不到半年﹍﹍只剩下不到半年﹍﹍

  良久、良久后,她的呼吸終于慢慢平靜了下來,方才徐緩地抬起臉來与鏡子里的人四目相對。
  鏡子里的人,雙頰被淚水渲染得一片狼藉。
  好久、好久了,從七歲那年開始的吧,她再也沒有掉過半滴淚水了,因為爸爸告訴她,她必須學會用冷硬的心去面對死亡。

  不管是多么可怜的生命的殞落,她都不能心軟。
  起初,她無法理解,但愈來愈多的死亡圍繞在她身邊,于是,有那么一天,她終于明白了。
  世上任何人都可以同情死者,唯獨她不能。
  自那而后,她終于慢慢學會面對死亡而無動于衷,從強行壓抑到麻木不覺,她終于學會了--鐵石心腸。

  可是﹍﹍
  她抬手抹一下臉上的淚痕,低眸看著手指頭上的潮濕,那么多年沒掉過半滴淚水了,為什么現在﹍﹍
  她又哭了?

  “謝謝。”
  聿希人把吃完藥后的水杯遞給那個曾經陪他到星巴克的男人,見關茜好奇的看著那男人偕同另一個高大沉默寡言的男人离去,他笑笑。

  “他叫楊頵,另一個是石翰,是我的貼身保鑣。”
  “貼身?”關茜歪著腦袋,認真想了一下。“我好像是今天才第一次看到他的吧?”她說的是石翰;在星巴克,她見過楊頵了。

  “我不想讓你覺得不自在,所以叫他們遠遠跟著我們,不能讓你發現。”
  “厲害!”關茜衷心贊嘆。“我真的都沒發現耶!”夠格加入CIA了。

  聿希人沉默了一下。“在我三歲時,奶奶去世了,為免触景傷情,爺爺決定退休回台灣養老,媽媽也帶著我回台灣陪伴爺爺,那几年,每年暑期媽媽都會帶我回希腊,直至十歲那年,我們剛回希腊兩天,媽媽就被綁架了,雖然爸爸付了贖金,但媽媽還是被撕票了﹍﹍”

  關茜抽了口气,惊駭地捂住差點失聲叫出來的嘴。

  “兩年后,楊頵和石翰就出現在我身邊,我不知道爸爸是從哪里找到他們的,只知道他們會用生命來保護我,對我徹底忠心耿耿。”聿希人徐緩地道。“由于我從小身体就不太好,三天兩頭生病,爸爸又特別要楊頵去上護理課程,以便照顧我的身体;至于石翰,他懂得更多,有机會的話,你會見識到的。”

  關茜領首,然后,腦袋又歪了。“那么,上午你和聿爺爺談過之后,決定要做什么了嗎?”
  聿希人露出苦澀的笑。“我想做的事很多,不過現在能做的只有一項﹍﹍”
  “哪一項?”
  “雖然我是在希腊出生的,但爺爺是台灣人,媽媽也是台灣人,我有四分之三的血統是屬于台灣人的,也曾經在台灣住過七年,所以這里也應該算是我的家鄉,可是我對這塊土地卻一點也不熟,因此我想用剩下的時間好好認識一下這塊家鄉的土地﹍﹍”

  “最重要的是﹍﹍”深思的目光凝注在聿希人臉上,關茜慢條斯理地接著說下去。“你不想讓關心你的人眼睜睜看著你的病情一日日惡化而束手無策,他們會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痛恨自己幫不了你,你不希望他們承受那种痛苦的煎熬,只好遠离他們。”

  “你真了解我。”聿希人嘆气。
  “你好溫柔。”關茜低喃,心口又開始抽痛了,一陣又一陣,好痛!
  “那也是為我自己,”聿希入不太同意她的說法,其實,他也是自私的。“要他們為我承受沒必要的痛苦,我死了也不安心。”

  沒必要?
  為什么他就不能多為自己想想,只剩下半年生命了,他可以更自私、更任性一點呀!

  “那你爺爺呢?他能了解嗎?”
  “可以。”
  “那就好。”
  聿希人忽然握住關茜的手。“你能夠陪著我嗎?”

  望進他溫柔沉郁的眸子,其中盈滿無盡的懇求,剎那間,她的心不僅劇烈的抽痛著,更添一股奇异的悸動、莫名的情怀。
  那悸動并不陌生,他們認識不到一個月就開始了,但此刻特別強烈。
  那情愫,她也很熟悉,几乎每次跟他見面時就會感受到,但此刻格外深沉。

  她不明白那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那是由何而來、因何而來,只知道這种不明的悸動、沒來由的情愫,此刻深深刺痛了她的靈魂。

  然后,她听到自己的回答。
  “我會陪你到最后一刻的。”
  “謝謝你。”聿希人很顯然的松了一口气,“老實說,自從得知﹍﹍”嘴角無奈的勾了一下。“之后,我的心情就一直十分紊亂、低落,唯一想到的是不能讓爺爺太傷心,其他的完全沒辦法思考,不,我根本不敢去思考,我﹍﹍拒絕做任何思考。可是﹍﹍”

  幽邃的眸子深深凝住她。“不知為何,有你陪著,我似乎就比較就能夠平靜的面對死亡,也才能夠考慮到其他問題﹍﹍”

  因為他需要的是有人能夠幫助他找到平靜,而不是陪他一起痛苦。
  而她,總是能夠讓他忘卻自身的痛苦,她以為是他有耐性傾听她的苦水,其實每一回見面,只要她一開口,他就會情不自禁地陶醉在她生气蓬勃的語聲中,貪婪的分享她那精采又丰富的人生,意圖“竊取”她的人生經驗來丰富他自己的生命,那么,或許他就不會那么遺憾自己的生命太短暫了。

  他的生命實在太順暢了,除了親人過世与疾病之外,毫無波折挫折可言,根本就是一場枯燥乏味的人生,用她的話來講,就是:一整個悶啊!

  相反的,無論多么辛苦、多么艱困,她總是活得那么起勁,比任何人都活力充沛的走在命運的道路上,從來不認輸,再多的坎坷挫折都看不進她眼里,一心披荊斬棘編織出一片亮麗的人生。

  她的生命才是“活”的,她的生命力比誰都強悍,她牢牢地掌握住了自己的命運,以最積极的態度創造自己的人生,就是這一點讓他動情、使他傾心,直至深刻而不可自拔。

  可是,他卻只能將這一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心動深深埋藏在心底,因為﹍﹍
  他沒有將來了!

  “我真的很需要你。”他只有現在,只能把握住現在,剩下的生命,他只想跟她在一起。

  “我了解。”不,她一點也不了解,但她必須這么說,也只能這么說。“我會陪著你的,”努力壓抑著愈來愈難以控制的情緒,她更堅定地許下諾言。“一直到最后一刻!”

  再次得到承諾,聿希人唇上泛現安心的微笑。“謝謝你,真的。”
  “不客气。”連續好几下深呼吸后,關茜終于恢复冷靜。“什么時候出發?”

  “爺爺說他要從國外進口一部方便我旅行的車子,需要一點時間,所以,兩個星期后吧,大概六月初就可以上路了。”

  也對,想要好好看看這片土地,最好自己開車,隨時都可以停下來。
  “那正好,醫院里我也必須交代一下。”她開始思索有哪些事必須优先處理。
  “﹍﹍你真的是醫生?”
  關茜馬上丟過去兩顆又白又圓的龍眼,兩手也跟著掐過去。
  “你﹒還﹒在﹒怀﹒疑?”
  聿希人立刻舉雙手投降。“不不不,我不敢,不敢!”
  關茜噗哧笑了,“最好不敢!”收回掐人的手。“要怀疑,也請怀疑在心里,謝謝。”

  聿希人也跟著笑了。“你要到醫院去嗎?”
  “廢話,不然我怎么交代!”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嗎?”
  “我會很忙,沒空招呼你喔,只要你不怕無聊的話,隨便你。”

  “不會,不會,我﹍﹍”
  艷紅的夕陽下,初夏的微風徐徐吹拂,兩人又聊了好一會儿,直到佣人來通知他們用晚餐。
  只剩下﹍﹍不到半年時間﹍﹍
  
第五章

  砰!
  包鐵的拳頭看准目標直接轟下去,差點把院長那張大型原木辦公桌改造成兩張小書桌,“老處女”關茜又在飆火了。

  “你敢給我暫停看看!”
  龐東啟滿不在乎地撇開臉。“你不在就沒有人幫那些貧戶看診啊!”

  “我不在也是因為你調我去聿家去的呀!”關茜暴吼。“那你就應該找人替我的班啊!”
  “有啊,星期一到星期五,都有;星期六,沒有!”
  “為什么?”
  “星期六的貧戶看診的醫生是義務性的,醫院沒有找人替你代班的預算。”

  沒﹒有﹒預﹒算?
  超高等級的收費標准,醫院都快賺翻了,竟敢給她這樣說!

  關茜气得差點爬到辦公桌上,把另一拳K到辦公桌后那只豬頭腦袋上,不過,為免星期六的貧診被報复性地撤銷,她硬吞下那口气,拳頭飛彈的攻擊目標轉了一圈后又回到辦公桌上。

  “你這只豬頭﹍﹍”
  “不然你出代班費,我可以幫你找人代班。”
  “好,我﹍﹍”
  “我來出吧!”

  雖是在門外等候,門也是關上的,但關茜的吼聲實在太惊人了,几乎可以從地球直接傳到月球上去,聿希人想不听到都不行。

  “咦咦!聿少爺,您怎會來這里?”龐東啟立刻捧著狗腿的笑臉迎上前去。
  “你好,龐院長,我陪茜茜來的。”聿希人溫和一笑。“星期六的貧診只有茜茜一個人嗎?”

  茜茜?
  龐東啟狐疑地瞥一下關茜。“呃,是只有她一個。”
  “那么,麻煩你找人來代她的班,另外再多找兩位,一切費用由聿家負責,我會通知爺爺這件事。”
  “是是是,既然是聿少爺的交代,當然沒問題。”
  稍后,關茜与聿希人离開院長室,并肩走向電梯,打算到病房樓層去,楊頵和石翰慢兩步尾隨在后。
  “謝謝你啦!”
  “不客气,這是我能做到的。”
  瞥他一眼,關茜一本正經地咳了咳。“如果能再多兩個醫生就更好了。”

  聿希人失笑。“沒問題,我會告訴爺爺。”
  “還有﹍﹍”她左看看,沒人;右看看,也沒人,湊近他,壓低聲音。“健保不給付的醫療費用,如果貧戶負擔不起的,我都會用‘手術紅包’支付,可是如果陪著你的話,我就拿不到‘手術紅包’了﹍﹍”

  聿希人深深注視她一眼。“放心,以后有那种費用,全部由聿家代為支付。”
  果然是凱子,呃,不對,是慷慨。
  關茜喜笑顏開樂歪了。“那就謝謝你啦!”希望他說的“以后”是“無限的以后”。
  兩人一邊聊一邊進入電梯,關茜正想再說什么,突然發現有一位醫生瞪著惊愕的眼,盯住唇泛溫和淺笑的聿希人直瞧,還揉了一下眼睛再看,好像在怀疑自己的視力是不是出了問題?

  是他的腦袋有問題吧?
  “喂,”關茜用手肘推推聿希人,小聲道。“那家伙大概也欣賞過你的‘超級魔鬼秀’吧?”
  聿希人淡然一晒。“是。”

  魔鬼變身天使,難怪那家伙看得眼睛都比竹竿還直了!
  “嘖嘖嘖,我真是太厲害了,大家都拿你沒轍,只有我能夠‘收服’你這只魔鬼耶!”關茜裝模作樣的贊嘆自己,“唉,真是太崇拜我自己了!”

  “那也是你教我的呀!”聿希人嘴里在抗議,唇畔的笑意卻更深了。
  楊頵和石翰默然相對一眼,心頭一陣心酸的感動。
  自從醫生宣布少爺的病已是藥石罔效之后,少爺就再也沒有出現過真正的笑容了,直到認識關茜,笑容才又回到少爺臉上,而且他是真的笑得很開心。
  只要少爺能笑著度過最后這几個月,這已是他們唯一的期望了。

  “听說你要把我丟給別的醫生?”
  一進入病房,周老先生劈頭便質問過來,表情不太高興:關茜神色自若的頂了一下大黑框眼鏡,拿起病床尾的病歷表察看。
  “周爺爺的手術很成功嘛,接下來只是吃藥的問題,任何醫生都行啊!”
  “好,算你厲害!”周老先生不甘心的承認,所有醫生都說沒把握而不敢動刀的手術,這個老處女竟然成功了,真是老天沒眼!“但虎頭蛇尾可不行,我老人家還沒出院呢!”
  “沒辦法,我得去陪他嘛!”大拇指往身后的聿希人比一下。
  “是喔,男朋友比我老人家重要?”工作中還把男朋友帶來,太不專業了!

  不是男朋友,是男的朋友好不好!
  “沒錯。”
  “你﹍﹍”
  “至少周爺爺還看得到曾孫出世,他卻連明年的春天都看不到了!”
  整整十秒鐘之后,周老先生才會意過來關茜所說的話,老眼驀睜,閃著駭异的目光,瞪住聿希人差點說不出話來。

  “你﹍﹍你說什么?”
  “他呀,”放回病歷表,關茜走到床邊,“只剩下不到半年生命了。”掀開周老先生的睡衣,仔細檢查手術傷口。“你說,我該留下來恭送周爺爺你活蹦亂跳的出院呢?還是陪他度過最后不到半年的時間?”

  周老先生依然瞪著聿希人,后者含笑歉然以對。
  “對不起。”搶了老先生的主治大夫,他也不想,可是現在他比老先生更需要關茜,只好說對不起了。

  他竟然還笑得出來!
  “你﹍﹍”周老先生艱澀地擠出聲音。“去陪他吧!”他能跟一個快死的人計較什么嗎?
  尤其是那個人還那么年輕,年輕得﹍﹍不該死﹍﹍
  中午,關茜帶聿希人到醫院附設餐廳用餐,楊頵和石翰特意坐另一桌,好讓關茜和聿希人能夠自在的聊天。

  “如同你說的,除了病人以外,醫院里的員工都對你,呃,不太親近。”
  聿希人說出他觀察了一上午的心得,護士們不把她看在眼里,也沒有其他醫生和她親切的打招呼,連警衛、清洁工跟她說話也帶著很明顯的輕忽,如此不友善的工作環境,虧她還能工作得那么開心。

  關茜嘲諷地哈了一聲。“說得可真含蓄!”
  “需要我幫你嗎?”
  “你已經幫我了。”
  她說的是星期六貧診的事,但他想幫的是更深入的問題。

  “不,我的意思是說﹍﹍”
  “關茜,你怎會在這里?我以為你在聿家﹍﹍咦咦咦?聿﹍﹍聿少爺?”
  駱天揚端著餐盤站在桌旁,惊愕地瞪住俊顏溫雅的聿希人傻眼了,如同所有那些曾到聿家見識過“聿少爺魔鬼秀”的醫生們一樣。

  聿希人微笑領首。“你好。”
  駱天揚還在傻眼,關茜左右張望一下,嘆气--沒有眼科醫師。
  “你媽媽和未婚妻又到哪里去玩啦?”不然他是不敢主動來找她哈啦的。
  人尚未回神,嘴巴就愣愣地回答了,“韓國。”說完才尷尬的回過神來。

  關茜馬上向聿希人使了一下輕蔑又不耐煩的眼色,聿希人頓時恍悟,這家伙就是那個背叛了關茜的“前男友”。
  “你啊,別過太爽了,”關茜很好心的提醒“前男友”。“雖然你媽媽和未婚妻不在台灣,抓耙子可到處都是,小心有人去跟她們講一些五四三,你就准備迎接一場超級龍卷風吧,保證直接把你刮到外太空去替外星人看病,不用兩年你就削爆了,干脆自己開醫院,恭喜,恭喜,你終于成功啦!”
  面頰扭曲了一下,駱天揚澀澀地說:“我們還沒有結婚,而且﹍﹍”表情忽轉強硬。“你是我的同事,她們沒有權利管到這里來。”

  沒有權利?
  怎么他還是不懂,孝子的老娘都有權利管孝子管到死呢!
  “真的沒有嗎?”關茜低頭吃飯,懶得再看他。
  “我﹍﹍”
  駱天揚還想說什么,卻被廣播的聲音打斷,他的一位住院病人出狀況了,他只好匆匆离去,關茜這才抬眸瞥一眼,不屑地停了一聲。

  “愚蠢的男人,虧我還喜歡過他,真應該把眼珠子拿下來清洗一下!”
  “那么,你現在還喜歡他嗎?”聿希人輕聲問。
  “你以為我腦殘啊?”關茜瞥一下手表,滔起一匙燴飯。“早八百年前就把那些喜歡丟進焚化爐里了,現在啊,最多只剩下同情,畢竟大家都是人類嘛!”

  聿希人悄悄呼出一口气。“同情?”
  關茜聳聳肩。“有那种AlDS型媽媽、癌症末期型未婚妻,他這輩子肯定不會太快活了。”
  兩者都是絕症,無藥可救,就算沒死,也得病一輩子,家屬最辛苦了。

  聿希人失笑,然而笑著笑著,最后卻是一聲黯然輕嘆,“換了是我,我絕不會跟他一樣傻,輕易就屈服,只要他認真想想,總有解決的辦法。只不過﹍﹍”嘴角彎起,卻是苦笑。“恐怕我連做傻事的机會都沒有了!”

  心頭一陣痙攣,關茜張嘴想說什么,卻連半個字都想不出來該說什么。
  像他這种絕望的心情,她听過不知多少回了,向來也有千百种制式回答備用,然而在這一刻里,不知道為什么,她覺得那千百种回答都不适用在他身上。
  那种空泛的激勵言詞,太無意義了!

  可是一時之間,她也想不出其他回答,正急得快抓狂,驀地,耳際傳來急促的廣播聲--
  “關大夫,請到急診室幫忙!關大夫,請到急診室幫忙!”
  “Shit!”丟下湯匙,關茜立刻起身,“我先去,你吃飽了再來!”轉頭,再吩咐。“楊頵,麻煩你,看著你們孫少爺,他沒吃飽,別讓他离開這張椅子!”語畢,拔腿就跑。

  稍晚,聿希人來到一樓急診室,血跡斑斑、處處哀號,一團急亂的景象看得他惊心動魄。
  听警察和家屬的談話,才知道原來是出了連環車禍。

  當他找到關茜時,正好看見她面無表情地將白布單掩上急救無效的死者臉上,回眸,見他在看,忽又將白布單拉下來,讓他看清楚那是一個身著制服的高中生。
  聿希人看了好一會儿,再將目光拉回關茜臉上,明白她要表達的意思。
  他比你更年輕。

  生命太無常,有人年過百歲才壽終正寢,也有人剛出世便夭折,無論如何,這只是生命的循環,有生,就有死,早死或晚死都不算特別,終歸要死,沒有人能逃過這一劫。
  至少,他已經擁有二十七年的生命了!

  對聿家人來講,關茜不僅僅是個醫生,還是個創造奇跡的女孩子。
  她不但一出現就“制止”了聿希人的飆火三千里,而且兩人上樓談過一番話之后,聿希人便由無法無天的超級惡魔,回复到原來那個沒脾气的好好少爺了。

  更惊人的是,他又會笑了,不是那种硬擠出來安慰人的笑,而是真正的笑。
  譬如此刻,晚餐桌上,他又在笑了,而且是開怀大笑,因為關茜說了一個急診室里的“笑話”。

  “他以為他是誰,張議員的寶貝儿子?誰啊他,竟敢說我要替他療傷,就得先讓他量一下是B罩杯還是C罩杯,不然掐掐屁股測試一下彈性夠不夠也行,有沒有搞錯啊?屁股上被碎玻璃插得像劍山的是他又不是我,火大了,我再給他插几支針筒!”

  餐桌旁的人也在笑,因為聿希人在笑。
  “明明人高馬大、橫眉豎目,”另一個笑話。“一看就知道是道上混的,身上還背著兩道血淋淋的刀傷,沒想到一見到小小的針筒,馬上就放聲大哭,叫護士小姐阿母,叫我阿嬤,說他不要打針﹍﹍”

  “阿嬤?阿嬤?我有那么老人家嗎?”哼哼冷笑。“好,好,他可以叫得更過分一點沒關系,‘阿嬤’我就給他來一針特大號的,結果他一看到針頭,眼一翻就躺平了,我還以為他會叫阿祖呢!”

  听她夸張到近乎滑稽的憤慨,聿希人已經笑到開始擦眼淚了,眾人不由惊訝地面面相覷。
  罹病之前,聿希人也會笑,但都是斯斯文文、优优雅雅,很有教養的笑,從不曾大笑,連笑出聲音來都沒有,遑論笑出眼淚來,癌症复發之后就更別提了,就算有笑容,也是硬擠出來的,只為了安慰別人,那根本就比哭還難看。

  但自從關茜住進聿家來之后,就不時可以听見聿希人開怀的笑聲,因為關茜總有吐不完的“苦水”,而那些“苦水”只有她自己覺得苦,別人听來只覺得她最好再多“苦”一點,他們才有更多笑話可听。

  誰教她口才太好了,再惊悚血腥的過程從她的嘴里說出來,都變成惊聲失笑里的場景了。
  “你﹍﹍”聿希人原想說她的醫師形象的确有點像沒有結過婚的“阿嬤”,然而一接收到某道警告意味濃烈的雷射青光眼,剛溜到嘴邊的話又吞回去了,但還是忍不住笑個不停。“呃,沒什么,沒什么!”

  “最好是沒什么!”關茜橫著眼恨恨道。
  一旁,聿爺爺一直在暗中觀察聿希人与關茜之間的互動,在晚餐結束之前,他不落痕跡的向聿邦婷使了個眼色,后者也若有似無的點了點頭,而溫靜秋則黯然神傷的拭了一下眼角。
  聿希人對關茜的情意是那么的明顯,瞎子都看得出來。
  不論何种場合,只要關茜一出現,聿希人的瞳眸就開始發亮,蒼白的雙頰染上兩抹暈紅,視線總是像被釘子釘住一樣牢牢地定在她身上,而不時綻放在他唇畔的笑意既溫柔又眷戀。

  他愛她,太明顯了。
  只不知,關茜是否能以相同的感情回報?
  或者,她愿意嗎?

  聿希人有未婚妻,關茜知道,而由他所描述的來猜測,她一直以為他的未婚妻應該是溫靜秋,只是有點儿奇怪,為什么聿邦婷介紹溫靜秋時說是她的大學同學,而不是聿希人的未婚妻呢?

  直至這日,關茜才知道,原來聿希人的未婚妻并非溫靜秋,而是另有其人。
  “她們是誰啊?”
  “她們在說什么?”
  一對看似母女的外國女人,耀武揚威的闖入聿宅,一開口就磯哩呱啦地噴出一連串听不懂的外國語言,開門的佣人和路過玄關的關茜听得一臉問號。

  “听不懂。”
  “關大夫不懂英文嗎?”
  “她們不是講英文啊!”

  
作者: athena1018    時間: 2010-7-27 18:48:37

終于,那對母女發現她們講的語言沒人懂得欣賞,于是不甘心地改說英文,腔調有點奇怪,不過發音還算標准。
  “我們是查塔斯夫人和小姐,還不快去通報!”
  查塔斯夫人和小姐?

  誰啊?
  關茜終于听懂了,但佣人還是不懂--她只懂國語和閩南語,關茜只好翻譯給她听,好讓她去“通報”,然后關茜自顧自上樓找聿希人。

  她是聿希人的“私人看護”,沒義務要她替聿家招呼客人。
  不過聿希人一听說那對姓查塔斯的母女來了,兩道挺秀的眉馬上攢成兩條毛毛虫,隨即急急忙忙跑下樓去;關茜也好奇的跟在后頭,才剛到客廳口,就听到查塔斯夫人的呱呱叫。

  “安妮娜是雅里士的未婚妻,為什么不讓他們結婚?”
  咦咦咦?原來那個查塔斯小姐才是聿希人的未婚妻,那他口中那個悶得可以的“未婚妻”又是誰?

  關茜納悶的看看聿希人,再看回客廳里的人。
  “婚約早已取消了。”聿爺爺神情冷淡地看著張牙舞爪的查塔斯夫人。
  “誰說的,我并沒有同意!”查塔斯夫人強硬地道。

  “不需要你同意,”聿爺爺的口气愈發冷漠。“當安妮娜和人同居時,婚約就自動取消了。”
  “啦啦隊隊長跟橄欖球隊隊長,真是好一對啊!”聿邦婷以嘲諷的語气嘟嚷。
  查塔斯夫人窒了一下。“但他們已分手了!”

  “那也是查塔斯家的事,我表哥要的是干干淨淨的女孩子,可不是公家用的二手,甚至三手、四手的中古貨!”聿邦婷斜睨著美艷丰滿又放蕩的安妮娜,目光輕蔑。“別以為我們不知道,安妮娜還替那個橄欖球隊隊長生了一個孩子呢!”

  跟人家同居又生了一個私生子,然后再回過頭來理直气壯地要求跟前任未婚夫結婚,這對母女的臉皮肯定比太空梭的外殼更耐操!

  “佩服!”關茜低低贊嘆。
  聿希人瞥她一下,眼神透著困惑,好像在問她到底在佩服什么?
  而查塔斯夫人的反應更夸張,听到那种輕侮的批評,她不但不感到羞愧,竟然還得意得很。

  “對對對,這正是重點,安妮娜才跟人家同居三個多月就怀孕了呢,厲害吧?所以啊,想想雅里士就快死了,你們最好赶快讓安妮娜和雅里士結婚,赶快怀孕,不然雅里士要是死了,將來他的財產要由誰來繼承?”

  哇靠,這個更厲害,一點都不懂得含蓄的美學,竟然光明正大的擺明了說就是貪人家的財產,連修飾一下都省了。
  干脆直接去搶運鈔車算了!
  “走走走!”關茜拖著聿希人轉身就走人。“我要到醫院,陪我去!”
  應付這种事,根本用不著聿希人出面,聿爺爺一個人就夠擺平了!

  不過,她也有點儿困惑,多數東方人都相當重視血統關系,尤其聿爺爺又那么疼愛聿希人--畢竟聿希人是他唯一的孫子,他們為何沒想到要讓聿希人留下個孩子,好讓聿爺爺有個安慰呢?
  根据她的側面觀察,那位總是用深情款款的目光注視聿希人的溫靜秋同學,她應該很愿意為聿希人“服務”吧?

  “不是說已經不用到醫院來了嗎?”
  “該交代的事項都已交代妥當了,就不用來啦!”
  “那我們現在又來?”
  “反正沒事嘛,”關茜拖著聿希人往急診室方向去。“我們到急診室看看,如果不需要幫忙,我們再去看電影﹍﹍哇!”

  急診室里赫然躺了一票食物中毒的旅行團在那里哀號,上吐下瀉還翻白眼,連走廊上都擺滿了臨時床位,急診室里的醫生和護士都忙翻了,關茜連忙把背包丟給聿希人,然后上前去幫忙,只頭也不回地交代了一句話。

  “你到餐廳去,我會去找你!”
  見關茜似乎轉個頭就忘了他似的,聿希人不禁苦笑,只好帶楊頵和石翰到餐廳等人,一直等到他快睡著了,關茜才出現在餐廳門口。

  聿希人雙眸一亮,正待揚聲招呼她,卻見她先行被一位十分英俊的帥哥醫生叫住,而且那位帥哥醫生竟然一見面就低頭要親吻她,聿希人心頭一緊,突然冒出一股想扁人的衝動,旋見關茜一臉厭惡地側臉避開,如果不是帥哥醫生及時退离,臉上肯定會多一副孫悟空的五指印,他才悄悄吐出一口气,隨即黯然苦笑,那苦笑,帶著几分自嘲。

  明知沒有嫉妒的權利,更沒有阻止她和其他男人交往的資格,他卻見不得有任何男人在她身邊,不,不要說見到,光是听到有人喜歡她、有人追求她,他就止不住心頭一把熾炎炎的怒火。
  唉,大家都說他是個好好脾气的溫柔男人,他自己也一直這么認為,如今才知道原來他身上也隱藏著暴力因子。
  說到底,他也是個男人啊!

  即使如此,無論如何他都必須忍耐,因為對她,他沒有任何權利,也沒有任何資格,只能將自己的痴心妄想埋藏在心底。
  他唯一能擁有的,只是“朋友”的身分。

  想到這里,他不由得深深嘆了口气,只能默默注視著關茜和那位男醫生交談了好一會儿后,男醫生方才离去,而后,關茜直接到餐台倒了一杯免費的冰咖啡,轉頭張望一下,找到他的桌位,滿臉歉意的走來。

  “抱歉,抱歉,等很久了吧?”
  “還好。”聿希人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剛剛那位是?”
  “剛剛?啊,你說秦海風?”關茜停了哼。“一個比駱天揚更豬頭的男人!”
  “他也在追你?”
  “答對了。”
  “所以,他也喜歡你?”

  關茜嘲諷地哈了一聲。“才怪,他才不喜歡我這個‘老處女’呢,他喜歡的是關大夫。”
  聿希人征了征,有些疑惑。“有什么不同嗎?”兩個人不是同一個人嗎?
  關茜橫他一眼,“他喜歡的是關大夫的名气与醫術,OK!”她慢條斯理地啜一口冰咖啡。“他追我,与關茜本人無關,只是肖想關大夫能夠和他合開診所,好利用關大夫的名气和醫術招攬客戶源,了了吧?”

  “你的名气那么大?”聿希人有點惊訝。

  關茜聳了聳肩。“其他國家我是不敢說啦,但在台灣,還有美國,不是我在唬爛,醫學界里沒听過我的人可沒有几個。”

  “好厲害!”聿希人惊嘆道。“那么,你拒絕他了?”
  “廢話!不過﹍﹍”關茜又是一臉不耐。“那家伙真的超白目,跟駱天揚一樣就是不肯死心,老是纏著我不放,以為自己長得好看,女人見了他就非得流口水不可,真是惡斃了!”
  “也就是說,你并不喜歡他?”聿希人再問,想要确定一下。

  “那种超級自戀狂,誰會喜歡!”關茜更是嗤之以鼻,不屑极了。“沒事就四處亂拋媚眼,一開口就是甜言蜜語,標准的花花公子一枚,其實那也不關我的事,他愛賣笑盡管去賣,可是他偏偏最愛纏著我,如果不是醫院派他到美國進行醫學研習,我早就把他解剖掉,現在應該泡在福馬林里了!”
  聿希人暗暗松了口气,忽又想起什么似的睜大眼。

  “你﹍﹍不會隨身攜帶手術刀吧?”
  關茜咧咧嘴,“老實說,有,我是外科醫師嘛,總會隨身攜帶几把慣用的手術刀!”說著,還興致匆匆的打開背包,想要獻寶一下。“你想不想看看?”

  上帝,還真的有!
  “不用,不用,”聿希人雙手亂搖。“我們還是去看電影吧!”
  至少,看電影比看手術刀安全多了,保證絕不會有被分解后泡在福馬林里的危机出現!

第六章

  數日后,進入六月天,從美國訂購的車子到了,他們終于要上路了。

  就在出發前一日,關茜正在整理行李,隱約自樓下傳來一陣喧鬧聲,她以為又是那對厚臉皮喊第一名的母女,又在鬧著說要赶快結婚、赶快怀孕了,于是關緊耳朵當作沒听見,繼續忙碌,想說在午餐前整理好,要有缺什么,下午就可以出門去添購了。

  可是片刻后,佣人竟然送來她的午餐。
  “老爺子請您在房內用餐。”佣人說,并把餐盤放在陽台前的雙人方几上。
  在房內用餐?
  是怎樣?都已經半個多月了,現在才開始“見外”,會不會太慢了一點?

  正在狐疑間,沒想到聿希人也端著他自己的餐盤跑到她房里來了,還特別把房門關好、鎖上,再對一臉錯愕的關茜露出苦笑。

  “我奶奶那邊的科拉姨婆也來了。”
  “所以?”關茜問,并把自己的餐盤挪到一邊,好讓聿希人在另一邊用餐。

  “我和安妮娜的婚事要說是奶奶決定的,不如說是科拉姨婆決定的,她是奶奶的大姊,十分凶悍,也﹍﹍”放下餐盤,聿希人無奈地一笑。“呃,不太講理,所以爺爺要我留在樓上,由他去應付就好了。”
  果然是同一挂的,既貪心又不要臉皮更不講理。

  “那關我什么事?”關茜瞪著餐盤,有點意外,沒想到王媽也會弄西餐。
  “科拉姨婆不講道理,但爺爺可不吃她那一套,”聿希人解釋。“而科拉姨婆要是得不到她想要的,通常都會遷怒到其他人身上,罵人還是小事,有時候還會動手打人,所以﹍﹍”

  “為了生命安全起見,我最好躲遠點儿!”關茜喃喃道。
  聿希人歉然點點頭,然后拿起刀叉開始用餐。
  關茜也拿起刀叉來,剛要叉起一塊雞肉卷,驀又停住,“你們從小就訂婚,這么久的時間里,你都﹍﹍”頓了頓。“沒有喜歡過安妮娜嗎?”

  “我?喜歡她?”聿希人滿眼惊訝,很訝异她會這么問。“怎么可能,你應該看得出來,她是那种﹍﹍呃,十分豪放的女孩子,我可受不了。同樣的,她也受不了我的沉悶,她喜歡的是活潑的陽光男孩,所以才會挑上同校的橄欖球隊長同居,這樁婚約一開始就是錯誤的,爺爺決定解除婚約時,我真的是松了好大一口气!”

  “不過她還是來找你完成婚約了。”
  垂下眸子,聿希人优雅地叉起一支蘆筍放入口中。“因為我快死了,就算要忍耐,她也不用再忍耐多久就可以得到我的遺產了。”

  關茜皺起眉頭,心里很不爽,她不喜歡听他說這种帶有自嘲意味的話。
  “你家到底有多富有?”
  “﹍﹍不窮。”

  哇,又是這兩個字,想騙誰啊?每年可以捐出一億歐元給慈善机關,怎么可能只是不窮而已,起碼也該是希腊數一數二的大富豪吧﹍
  不過,她知道他并不是不想告訴她,也不是不敢告訴她,只是不想炫耀罷了。

  “可是,聿爺爺還在啊!”聿家的財產應該還在聿爺爺名下,而不是他吧?
  “爺爺有爺爺的公司,”聿希人垂首繼續用餐。“我也有我自己的公司。”
  “耶?你也有你自己的公司?”勁爆,看他斯斯文文的,又瘦弱多病,好像只是個養尊處优的富家貴公子,可能連“工作”到底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居然也會有他自己的公司?“是挂你的名字吧?”

  這么看不起他?
  瞥她一眼,聿希人放下刀叉,端起紅茶來啜飲。“不,是我獨資成立,自行經營的公司,跟爺爺毫無關系,事實上,我的公司比爺爺的公司更賺錢﹍﹍”

  “那么厲害?”關茜更吃惊了。“不會是什么財團之類的吧?”
  聿希人失笑。“當然不是,我所擁有的只是一家小小的公司,公司上下全部職員加起來--包括清洁工在內,不會超過三十個人,沒有高樓大廈的辦公室,也沒有半家分公司,哪里會是什么財團。”

  既然他的公司都這么“小”,賺的錢又比聿爺爺的公司多,那么,聿爺爺的公司應該也大不到哪里去吧?
  “可是--”關茜微眯著眼,總覺得他的話里似乎有些不台理的地方。“一家‘小小’的公司,又怎會有辦法每年捐出一億歐元給慈善机關?”對,這就是最不合埋之處。

  聿希人聳了一下肩,放下紅茶杯,再拿起刀叉來繼續用餐,好像沒听見她的問題似的。
  耶,竟敢給她裝聾子!
  “不會是你跟歐洲貴族有什么關系吧?”
  “別扯了,怎會有!”
  “﹍﹍黑手党?”

  聿希人差點噴出嘴里咀嚼一半的玉米粒,哭笑不得。
  “太离譜了!”
  “那是﹍﹍”
  “總之,”怕她說出更荒唐的猜測來,聿希人搶著先開口,“按照爺爺和奶奶當年的婚約協定,”硬是把話岔開了。“由于爺爺的公司是由查塔斯家族資助而成立的,因此如果我死了,又沒有儿子,查塔斯家族就可以分去爺爺的公司一半股權。但我的公司是屬于我個人的,与爺爺的公司毫不相干,查塔斯家族無權分享,除非我的遺囑交代要分給她們,可是我沒有,我要留給我表哥,所以﹍﹍”

  “所以你姨婆她們才會急著要你和安妮娜結婚,”關茜流利的接下去說。這么一來,她們不但可以分到你爺爺的公司一半股權,你的老婆和孩子也可以繼承你名下的遺產,就算沒有孩子,妻子也可以分得丈夫一半財產,總而言之,你們祖孫倆的財產她們至少要一半就對了。”

  聿希人輕嘆。“對。”
  “那她們為什么現在才來?”應該早就巴過來了才對吧?
  “因為我這次發病的事,爺爺設法壓了下來,不想讓她們知道,就是擔心會發生這种事,可惜﹍﹍”聿希人苦笑。“不能瞞到最后。”

  “只要有錢,什么事查不到。”關茜咕噥。“那明天她們會讓你离開嗎?”
  “不太可能會,不過,爺爺會設法騙她們出門,我們就可以乘机离開了。”
  “最好像你說得這么簡單!”
  真是,典型的豪門家族爭產內幕,有錢人的日于也不太好過呀!

  樓下的“熱鬧”一直持續到晚餐時間,佣人再送來關茜和聿希人的晚餐,兩人再一起用過餐后,聿希人便回房去了。
  睡前,關茜又檢查了一下行李,幸好她不愛打扮,需要帶的東西并不多。
  “OK,這樣應該夠了,其他有欠缺的,路上再買就行了!”
  她自言自語地拉上拉鏈,把行李放置在房門邊,正待上床睡覺,門上突然傳來几聲敲響,她順手開門。

  “咦?聿小姐,這么晚了,有什么事嗎?”
  “我﹍﹍”聿邦婷猶豫一下。“呃,我可以和你談一下嗎?”
  “可以啊,請進。”

  關茜后退一步好讓聿邦婷進房,然后兩人坐在窗前的茶几兩旁,關茜靜待對方開口,而聿邦婷卻望著關茜發起征來。
  雖然到醫院上班時,關茜總是會換上老處女的造型,但一回到聿家,她就會回复“幼齒”本色--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女生,一想到表哥會喜歡這种活潑又強悍的小女孩,聿邦婷就覺得十分困惑。
  在她以為,像表哥那种斯文內斂的成熟男人,喜歡的應該是像溫靜秋那种溫柔恬靜的女人,但表哥卻選擇了關茜,她實在無法理解。

  不過,只要是表哥自己的選擇,他們都要想辦法替他完成。
  “呃,我還是直說吧﹍﹍”
  最好是,她最討厭拐彎抹角了。“請說。”
  聿邦婷吸了一口气,“雖然表哥拒絕接受任何治療,但還是請關大夫盡量延長他的生命。”語气慎重地說出請求。

  關茜擰起眉頭。“不接受治療要如何延長生命?”
  “你是醫生,一定有辦法吧?”
  這是什么話,她又不是神仙!
  關茜頭痛地揉揉太陽穴。“為什么?”會特別這么交代,一定有原因的吧?

  “因為﹍﹍”聿邦婷刻意壓低了聲音。“我們還在想辦法。”

  想辦法?
  不管治不治療,時間都拖不久了,還能有什么辦法可想?
  “我不懂,想什么辦法?”關茜納悶地問。
  聿邦婷猶豫一下。“我們知道有一個人,不管是什么絕症,他都有辦法治愈,我們正在找他。”

  MyGod,她說的不會是什么奇跡治療者吧?
  關茜忍不住翻了一下白眼。“你相信這种事?”
  “不是相不相信的問題,而是我們真的知道有這么一個人,”聿邦婷十分堅持這項說法。“只不過他每一年只治療一位病患,而且除了他是個中年男人之外,他的名字、住處,甚至國籍,我們都不知道,雖然机會不大,但我們要盡力到最后一刻,所以,拜托你讓表哥拖久一點好嗎?”

  關茜頹然垂首,徹底無言。
  這种事她并不是第一次碰到,病人的家屬舍不得親人离開,總是不死心的要堅持到最后一秒,遍尋各种偏方与旁門左道的療法,一心祈求奇跡的降臨,但結果總是令人心碎,該走的人還是走了。
  這世上哪有那么多奇跡,要真有,這世上就沒有半個死人了!

  “好吧,我會盡力。”這是安慰家屬的公式回答,而事實上,除了減低病人的痛苦之外,她根本盡不了什么力。

  “太好了,謝謝你!”
  聿邦婷欣慰地直道謝,謝得關茜很心虛,她的醫術的确是頂尖的,這是當仁不讓的事實,但,她真的不是神仙啊!

  “不客气。還有其他事嗎?”沒事的話,請快快走人,她要自我忏悔一下。
  “呃﹍﹍”聿邦婷兩眼飛開,不太自在地咳了一下。“有。”
  見聿邦婷的樣子好像比她更心虛,不知為何,關茜突然有种禍事即將臨頭的預感,背脊悄悄泛上一陣涼意。

  “請直說。”
  “關大夫,你知道﹍﹍”聿邦婷又咳了咳。“我表哥喜歡你嗎?”

  的确夠直接!
  “啊﹍﹍”換關茜咳嗽了,而且咳得很厲害,大概是肺癌末期,也許待會儿她應該先替自己診斷一下。“大概﹍﹍知道吧!”

  “那關大夫你呢?”聿邦婷小心翼翼地再問。“你喜歡我表哥嗎?”
  她喜歡他嗎?
  請暫停,這位聿大小姐為什么這么問?她說的喜歡是那個喜歡嗎?如果是,不管喜不喜歡,又關她什么事了?

  關茜狐疑地盯住聿邦婷,想看出對方到底有何“陰謀”。
  “溫小姐呢?”如果她沒精錯,聿希人口中的“未婚妻版本”應該是溫靜秋同學吧?
  “靜秋?”聿邦婷征了一下,繼而黯然苦笑。“靜秋的确喜歡表哥,從十七歲那年到現在,整整七年了,可惜表哥對她一點感覺也沒有,她曾主動提出要為表哥留下個孩子,也被表哥斷然拒絕了,我想,在表哥眼里,靜秋和我一樣,只是個妹妹而已。所以﹍﹍”

  她遲疑著。“呃,老實說,我表哥是個十分內斂的人,長這么大,他不但從沒交過女朋友,甚至沒見過他特別注意過哪個女孩子。只有你,他喜歡你,不,他愛你,每一個人都看得出來﹍﹍”
  說到這里,她又開始躊躇了,但只一刻,她就決然地捉住關茜的手,低聲下气的央求。
  “表哥只剩下半年時間了,能不能請你讓他品嘗一下真正的戀愛滋味?”

  咦咦咦?戀愛?
  慢著,慢著,請再定格一下,他?她?戀愛?
  關茵頓時傻眼。“欸?”
  “我知道這要求很過分,可是﹍﹍”聿邦婷眼眶紅了。“表哥才﹍﹍才二十七歲,真正的人生才剛開始就要結束了,他還沒品味過戀愛的滋味,他的人生完全是一張白紙,所以﹍﹍所以﹍﹍”
  捉住關茜的手更使力。“請你成全他好嗎?只要你愿意,無論你提出任何要求我們都答應,甚至要聿家所有財產都可以﹍﹍不,不!”

  見關茜愀然變色,聿邦婷慌忙改口。
  “請不要生气,我不是要侮辱你,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我﹍﹍我只是想讓你明白,只要﹍﹍只要能夠讓表哥去世時少几分遺憾,多几分滿足,我們什么都愿意付出﹍﹍”滿眶淚水終于滑落下來,“真的,什么都愿意﹍﹍”她垂首哽咽著說不下去了。

  一瞬間的气惱消逝于無形,關茜不生气了,因為她能諒解聿家人的想法,他們只是不顧一切要讓聿希人在人生最后一段旅途中得到滿足,她實在無法責怪他們。

  可是,這种事﹍﹍這种事﹍﹍
  “呃﹍﹍”關茜無措地猛搔腦袋。“讓我考慮考慮好嗎?”
  猛然抬起臉儿,聿邦婷惊喜的直點頭。“好,好,你考慮,你愿意考慮就好,謝謝你!謝謝你!”

  稍后,聿邦婷离去,關茜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良久無法入睡。
  嘖,居然是這种“陰謀”,說過分嘛其實也不算太過分啦,應該也不難辦到,只是不合她的性子;說要考慮也是要考慮如何拒絕,不管是真是假,她都不贊成拿感情這种事來“玩”,可是,一想到聿希人只剩下不到半年生命,她遲疑了。

  為什么遲疑呢?
  又不是沒碰過這种事,以往她都能夠斷然拒絕,畢竟,她早已學會鐵石心腸,拒絕這种事并不難,那么,現在為什么遲疑了呢?
  因為她也是喜歡他的嗎?
  她困惑地埋頭苦思,想呀想、想呀想,不知過了多久,倏忽,一抹奇异的情思自腦際一閃而過,雖然快得抓不住,但已足夠讓她察覺到,似乎有什么重要症結被她忽略了。
  是什么呢?

  為了讓孫子能夠順利出發,聿爺爺特地將查塔斯家那三個女人騙出去吃午餐,他們的轎車一离開,聿希人和關茜就急急忙忙拎了行李出門。

  一見他們欲待搭乘的交通工具,聿希人還不覺得怎樣,畢竟是在富豪之家長大的大少爺,什么沒見識過,但關茜可不是,雖然父母在世時,關家也算是有錢人,生活十分富裕,不過還是跟所謂的富豪差了好大一截,沒机會讓她品嘗到何謂奢華二字。

  然而此刻,她睜著圓滾滾的眼珠子,以万分惊嘆的目光,膜拜的心情,贊頌宅前那輛四十五尺長的龐然大物,終于了解何謂富豪,也才明白為何聿爺爺一定要由國外進口,因為台灣沒有。
  灰狗巴士改裝的休旅車屋,這只有歐美國家才有。

  在這輛雙層的豪華車屋里,所有住家該有的設施它都有了--而且都是電動控制的,上層部分的車尾是雙人床臥室,接著是浴室、廁所、洗衣机、烘干机,然后是流理台廚具、冰箱与用餐區,客廳的三人座沙發輕輕一拉就變成沙發床,最前面的駕駛座与副駕駛座的椅背也可以往后躺,隨時都能夠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覺。

  此外,臥室和客廳部分還有滑動間,可以擴大活動空間,所有的生活設備應有盡有,甚至還有极為完備的急救醫療器材,比真正的住屋更完善。

  至于下層部分,有發電机、儲水箱、廢水槽、冰柜、收納儲藏間、烤肉爐的伸縮柜,以及備胎、修車工具、一台輪椅、四輛折疊式腳踏車和野炊的折疊式桌椅,補給充足的話,可以自給自足一個星期。
  听說這輛休旅車屋价值三百多万美金,折合台幣將近一億,富豪的生活可真是﹍﹍真是﹍﹍
  屌啊!

  “酷!酷!超酷!”
  休旅車屋都已上路了,關茜還在車前車尾來來回回到處參觀,贊嘆不已,又霸占触控熒幕遙控器好奇的触來触去,一下子四十二吋的液晶電視從天花板降下來,一下子視听音響從吧台柜轉出來,一下子餐桌縮進去,一下子百葉窗自動卷上去﹍﹍

  “的确有趣。”
  聿希人也忍不住伸長手触了一下,然后被流理台旁的按摩椅嚇了一大跳,關茜大笑著推他坐下去享受一下。

  “不過,台灣并沒有專供這种車輛停靠的地方,行得通嗎?”
  “楊頵、石翰會有辦法的。”
  也對,有錢能使鬼推磨,無中就能生有。
  “那就好。”眼珠子一轉,關茜放下遙控器,瞄一下在正、副駕駛座開車的楊頵和石翰,旋即拉起聿希人的手往后頭去。“來,趁尚未到達第一站之前,我有話跟你談一下。”

  輕輕一碰触控面板,臥室門便自動闔上,關茜繼續拉著聿希人繞過雙人床,在車尾的窗台上落坐。
  “什么事?”聿希人疑惑地問,因為她的表情很奇怪。
  “這個嘛﹍﹍”關茜瞟他一眼,決定開門見山。“昨晚,你表妹來找我。”
  “哦?”
  “她說你喜歡我,希望我和你談一場戀愛。”
  “什么?”聿希人清俊的五官馬上扭歪了。“她怎么可以﹍﹍”

  
作者: athena1018    時間: 2010-7-27 18:52:56

“閉嘴!”她唔住他的嘴,“先听我說完!”她收回手,見他雖暫時忍住不開口,卻一臉憤怒的表情,雙頰居然還有點鼓鼓的,好像小孩子在賭气一樣,她不禁失笑。“好了,別气了,老實說,雖然起初我真的很困扰,戀愛又不是游戲,怎能說玩就玩呢?不過,沒多久我就釋然了,因為我很快就想通了,其實啊﹍﹍”

  雙頰浮上兩抹赧然,她不好意思的吐了一下舌頭。“我早就愛上你了!”
  “咦?”乍聞她毫不掩飾的告白,聿希人頓時吃惊的瞠圓了眼,瞳孔內驟然閃現出狂喜的光彩,但只一瞬間后,狂喜又化為無盡的哀愁与悲傷,無奈的凄楚流泄于唇畔那彎苦澀的笑。
  前后截然不同的變化,關茜全都看在眼里,明白他的狂喜,也明白他的哀傷与無奈,但此刻,那些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她早就愛上他了。

  就在這短短三個多月的相處里,在不知不覺中,奇异的悸動,莫名的情愫,一點一滴的入侵她的心靈,沒有澎湃激烈,也沒有惊天動地,只是悄悄地,滲入了骨髓,不曾惊動任何一顆細胞,也不曾騷扰到任何一絲知覺,所以,她難以察覺,更未曾省思,只以為她僅僅是喜歡他而已。

  就跟當初喜歡駱天揚那樣,沒什么特別的。
  直至得知他罹患絕症,只剩下不到半年的生命,那一刻里,自心底狂涌而出的痛苦,是那么的沉猛,使她几乎招架不住,是那么的尖銳,剎那間便把所有隱伏在她心底深處的感情給硬生生地揪了出來,使她再也無法忽略。

  于是,昨夜,當她坦然面對心底的感覺仔細思考時,終于豁然恍悟,其實她早就愛上他了!
  愛他清霍俊逸的風采,愛他优雅迷人的舉止,也愛他和煦可親的笑靨,愛他的溫柔体貼,更愛他無比的耐心,愛他對她全然的包容,無論是善念或惡念,他都能以最寬容的角度來体諒她。

  所以,她為他改變了許多習慣,所以,她對他吐露出不曾告訴過別人的秘密,所以,她打破了慣例,以“朋友”為名藉机与他更親近,所以,長久以來未曾濕潤過半次眼眶的她為他落淚痛哭,只因為﹍﹍
  愛戀他的情潮早已在不經意間融入她的靈魂之中了。

  “那你呢?我知道你喜歡我,但愛呢?你愛我嗎?”
  “我﹍﹍我﹍﹍”聿希人咬著下唇,心痛如刀割,不知該如何回答她才好。
  說不愛,那是謊言,而他并不想欺騙她;說愛,那是事實,卻又害怕造成她將來的痛苦。
  因為,他的時間不多了。

  再一次,她將他的掙扎看得一清二楚,于是,她主動握住他的手,當他將目光轉向她時,她對他微微一笑。
  “記得嗎?我曾經說過--而且不只一次,這輩子我都不會結婚,注定要做一個單身貴族,那可不是隨便說說的喲,是經過深思熟慮之后的決定,因為我‘不能’結婚,請听清楚,是不能喔,不是不想,也不是不愿意,而是--‘不﹒能’,至于原因,很抱歉,我不能告訴你﹍﹍”

  她歉然再笑。“總之,我不能結婚。即使如此,我終究是個女人,對于愛情總是有份憧憬,只是不敢碰触而已,因為愛情的最終結果必定是婚姻,如果不能有結果,對對方總是傷害,我不能太自私,只好避免。因此﹍﹍”

  她抬手覆上他的臉頰,那指尖的撫触是如此的溫柔。
  “你這种戀愛對象對我來講正合适,我們可以盡情地愛,彼此沒有任何責任,我不必煩惱不能給你最后的承諾,你也不用擔心不能給我未來的歸宿,因為我們彼此都不需要,所以,如果你愛我的話,就讓我們把握剩下來不到半年的時間,好好愛一場吧﹍﹍”

  笑顏輕綻,她的語气也愈來愈溫柔。
  “這么一來,在我這一生當中,至少能夠擁有一次戀愛的經驗,也就不用再羡慕那些能夠自由自在談戀愛的女人了,至于你呢,起碼在這方面,你也不會有任何遺憾了!”

  最适合他們擁有的,也只有這种不能有結果的戀愛了。
  她說的,他了解,也同意,可是,他可以相信她所說,這輩子真的都“不能”結婚的宣言嗎?
  聿希人難以抉擇地擰眉思索。

  “你啊,”關茜無奈地搖了搖頭。“你說我的生命很精采,那是因為我做事從不猶豫,任何問題一旦思考出結論來,我就馬上下定決心去做,絕不再遲疑,我懂得把握住現在這一刻,從不為了無法掌握的將來而躊躇不前。而你呢﹍﹍”

  她嘆了一口气。“你說你的生命太沉悶,就是因為你思慮太多,瞻前又顧后,把時間浪費在猶豫上,于是能做的事都做不了,結果你的人生就變成一場空白了!”
  几句話猶如當頭棒喝,聿希人雙眸猛睜,若有所悟地輕輕啊了一下。

  看出他已有所領悟,關茜滿意的收回撫在他臉上的柔荑,斂起笑容,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認真。
  “所以說,只剩下不到半年時間了,何妨丟開一切顧慮,就這么一次,任性一點、自私一點,只問你今天想要什么,不要考慮明天會如何,至少一次,自己親手在自己的人生畫布上揮下一筆,就算還不足以讓你体會到生命的意義,起碼也能夠讓你感受到生命的喜悅了!”

  眉間是深思的摺紋,聿希人定定地凝視著她,細細咀嚼著她所說的話,良久、良久后﹍﹍
  “你是真的﹍﹍愛我?”
  “不是真的我就不會說出口。”
  “不是因為我表妹的要求?”
  “你﹒認﹒為﹒我﹒是﹒那﹒种﹒人﹒嗎?”
  關茜問得輕聲細語,還附帶滿臉燦爛輝煌的笑,手上卻握緊了包鐵的拳頭比在他眼前,几乎触上他的鼻尖了,聿希人不禁瑟縮一下,馬上屈服在暴力威脅之下。
  “不是,不是,當然不是!”
  “正确答案。”
  “找明白了。”
  “最好是。”
  “那么﹍﹍”
  “怎樣?”
  “我可以吻你嗎?”

第七章

  他的手臂占有性地環住她的肩,她則親昵地依偎在他身畔,如膠似漆的兩人,悠閑地漫步在街道間,偶爾他俯首對她低語,偶爾她頑皮地硬扳下他的腦袋,當街大馬路的就來上一段法式熱吻。
  無論任何人來看,他們都是一對熱戀中的情侶。

  從桃園大溪老街開始,兩個多月里,關茜和聿希人玩遍了台灣西部,不是像觀光客那樣的定點觀光,而是隨興所至,想停就停,想拐岔路就拐岔路,有時玩夠了就走人,有時一待就一整個星期,也不管是在大城鎮或鄉野間,全然依心情而定。

  就在這段時間里,兩人的感情迅速地由青澀的初戀進展至濃情蜜意的熱戀,如膠似漆、難分難舍,就差還沒上床嘿咻而已了。

  然后,他們來到了台灣的最南端--
  清晨,占据客廳沙發床的關茜醒轉后,先行起床梳洗完畢,旋即發現向來習慣早起的聿希人一無動靜,于是自行進入臥室,見聿希人竟然還窩在床上,而且整個人蜷縮成一團。

  她輕手輕腳來到床邊,蹲下,看他雙眼緊閉,呼吸急促,臉色格外慘白,額上冷汗涔涔。
  “很痛嗎?”
  聿希人睜眼,勉強勾了一下嘴角。“還好。”
  關茜沒再說什么,逕自起身倒溫開水,再到藥柜拿止痛藥,然后回到床邊。

  “來,吃藥。”
  “可是﹍﹍”
  “你以為疼痛必須盡量忍耐,不得已時才用藥,否則會藥物成癮,或劑量須愈用愈多?”
  “不是嗎?”

  “恰好相反,愈是忍耐疼痛,直到痛感极至時才用藥,反而須加重劑量才壓制得住疼痛。”她把藥塞進他嘴里,再喂他溫開水以便吞下。“這种疼痛的經驗會使病人產生焦慮,而焦慮會降低病人對疼痛的承受能力,所以藥物的使用量才會不斷的升高。”

  “原來如此。”
  “以后,要是疼痛次數更頻繁,就得按時服藥止痛。”說著,她到浴室去拿毛巾來為他擦拭額上的冷汗。“我想,今天就休息一天吧,你多睡一會儿,明天我們就會到東港了,農歷七月是鬼月,遠行不宜,我們就在那里待到農歷八月,你認為如何?”

  其實兩人都很清楚,這种說法只是藉口,為的是要讓他停下來休息。
  “好。”他輕聲同意,然后拍拍身邊的空位。“我睡的時候,陪我好嗎?”無論是走或停,只要她陪在他身邊,他就沒有更多的要求了。

  “沒問題,不過﹍﹍”將他掉落額前的發絲挪到耳后,然后點點他的鼻尖,她低柔地笑。“我要你答應我,以后無論身体有什么不舒服,你一定要告訴我,千万不要忍耐喔!”
  “我會告訴你的。”

  關茜滿意的領首,旋即起身到前面去通知楊頵行程有變更,再回到臥室,關上房門,拿了本書坐到聿希人身旁,舒适地倚在床頭。
  “喏,睡吧,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不過,聿希人闔上眼之后,她并沒有看書,反而側身盯著他看得目不轉睛。

  他又瘦了好多,疼痛也開始發作了,接下來,陸續會出現更多折磨人的症狀,而且他全身都有癌細胞,症狀會比一般癌症患者更多,她的責任就是減輕那些症狀的痛苦,這种事她早就習慣了,可是﹍﹍
  眼見他受苦的心痛,她一點也不習慣呀!

  既然下定決心要愛了,兩個多月來,兩人便竭盡所能把握住每一分、每一秒,拋開一切顧忌、撇下所有憂慮,不再含蓄,沒有任何保留,一心付出所有感情去接受對方、愛戀對方,直至此刻,這份感情已是那么刻骨銘心,情深繾綣了。然而﹍﹍

  只有今天,沒有明天,這是一份絕望的愛。
  愛意愈是甜蜜就愈是心痛,情意愈是深刻就愈是絕望,這注定是一場無望的悲戀。

  光是看著他,她的心就好痛好痛,陪著他一步步走向生命的終點,一點一滴的不舍在心頭蓄積,她的鐵石心腸出現了裂痕,她已經沒有辦法用冷莫的心情去面對他即將來臨的死亡了。
  她是那么愛他呀!

  眼眶濕熱、淚波盈盈,她死命咬住下唇,不讓哽咽聲溢出半絲,并警告自己不能在這時候就崩潰。
  原來愛的另一面就是痛苦。

  痛楚消失了。

  聿希人徐徐呼出一口气,再睜開眼睛,旋即一怔,繼而揚起一抹溫柔的淺笑,很高興醒來第一眼見到的就是她清秀稚嫩的臉儿,宛如扇貝般的睫毛靜靜地躺在素淨的肌膚上,顯得格外純真柔弱。
  但事實上,她的個性可強悍了。

  然而此刻,她只是像一個純洁無邪的天使,收攏了翅膀,毫無防備地躺在他身邊熟睡著。
  大概是看書看累了睡著的吧。
  他暗忖,悄悄抬起手來,修長的手指從遠山般的眉彎,徐徐移到挺秀的鼻端,停頓了會儿,再往下滑落到嫣紅的小嘴儿上,好半晌后,方才撫上嫣嫩的雙頰。

  外表明明是青澀的少女,表現出來的卻是成熟女人的風情,有青春少女的活潑俏皮,也有成年人的冷靜穩重,十分矛盾的組合,卻那么自然的融合在她身上,毫無半點突兀之處。
  這個女孩子一點也不美,雖然很秀气,但真的不美,不多不少只是個平凡的少女而已,然而,她本身所擁有的獨特魅力,使她在平凡的外表下亦顯得格外耀眼,尤其她那雙水汪汪的杏眼,總是閃熠著生動慧黠的光芒,仿佛會說話似的,徹底擄獲了他的心。

  天,他是如此的眷戀她!
  情不自禁地,他俯唇覆上她的檀口,怜愛地輕啄細吻,好一會儿后,當他离開她時,她的眸子也打開了,四目情深的交纏片刻,她慵懶地抹出一彎撫媚的笑,柔荑撫上他的臉。

  “嗨。”
  “嗨。”
  “想要我嗎?”
  “我﹍﹍我﹍﹍”

  他的臉爆紅,卻沒有否認,她嫣然一笑,慢條斯理地自行褪下T恤和短褲,再慢吞吞的一顆顆扭開他睡衣的鈕扣。

  “你會是我這一生中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男人。”她呢喃。
  他閉閉眼,而后睜開,瞳眸中是無盡的感動与深情。
  “而你也是我這一生中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女人。”他沙啞地道。
  她笑得更嬌柔,雙臂圈住他的頸項。
  “咦?原來你還是處男啊!嘖,二十七歲的在室男,有沒有問題啊?”
  “茜茜!”
  “我有帶A片來喔,需不需要先參考一下?”

  話剛說完,關茜整個人就被聿希人覆蓋在身子底下;聿希人一臉憤慨,眼底卻是一片溫柔笑意。
  “你會知道我需不需要參考!”

  話落,他俯首吞沒她的唇,片刻后,再順著頸項一路蜿蜒而下,同時,他的手也不落“唇”后地在她身上四處“探險”--先占先贏,明目張膽地攻城掠地,于是,兩人的呼吸愈來愈急促,也愈來愈粗重了。

  不久,他的睡衣落地了,她的胸罩也落地了,男人的三角內褲落地了,女人的絲質內褲也落地了﹍﹍
  臥室門外,楊頵与石翰額際布滿了黑線,兩滴汗珠,還有愈來愈多的趨勢。

  咽了口唾沫,兩人不約而同扭頭看看餐桌方向,再轉回來瞪住前方,陣陣曖昧的“音效”透過門板清晰地傳入他們耳內。
  車屋對外有隔音效果,里頭的門板可沒有。
  情欲的喘息、柔媚的呻吟、交合的律動、燃燒的節奏,誰來听都不可能不知道里面在“干”什么。

  “我想,呃,他們應該還不餓吧?”楊頵吶吶道。
  “不餓!不餓!”石翰拚命搖頭,向來沉默寡言得像啞巴的人,說話突然大聲起來。
  “那我們先吃吧!”
  “好。”
  于是,兩人動作一致地轉身,一人一邊在餐桌旁落坐,裝作什么事也沒有的捧起飯碗來吃飯。

  可是,不過一分鐘后,兩支飯碗又落回桌面上,兩張尷尬的臉再度面面相覷。
  “少爺不是病了嗎?”
  “應該是。”
  “那為什么還能那么‘勇猛’?”
  “呃,呃,他下面沒病到?”
  “﹍﹍我們到前面吃吧!”
  “同意。”

  話落,兩人把菜夾至飯碗里,各自捧到前面駕駛座,還戴耳机看電視,免得被“噪音”吵得吃不下。
  臥室里的人正在“埋頭”苦“吃”,臥室外的人怎能認輸呢?
  吃吃吃,吃吃吃,里面吃,外面也吃,大家一起努力吃吃吃﹍﹍

  海風悠揚的飄,飛揚起空气中的咸濕味,猶如海上男儿的汗水,歷經無數惊濤駭浪的歲月,譜寫出討海人的四季舞曲。
  這就是出身漁村的東港,充滿了漁村獨特的文化与景致,日落海景、魚塭与蚵田,還有處處可見的歷史遺跡与寺廟,以及大鵬灣的生態景觀,一一述說著漁村的過去与現在的點點滴滴。

  不過,東港最出名的,除了三年一次的燒王船,毫無疑問是新鮮的海產,這也是關茜決定要停留在東港最主要的原因--隨時都可以吃到最新鮮的海產。

  可是﹍﹍
  “要看燒王船,時間不對,吃海鮮嘛﹍﹍”
  望出車窗外,關茜瞪著那顆高高挂在天空上,赤焰焰、火辣辣,囂張至极的大太陽,強烈怀疑是否能夠讓聿希人出去?

  台灣南部的夏季艷陽天,只有一個毒字可言,生牛排放在大太陽底下,不用生火就可以直接烤焦,南部人也許習慣了,不當一回事,但北部人可就不太受得了,尤其聿希人還是個病歪歪的身子,那無疑是要他提早到老家報到。

  連聿希人自己也覺得不太妥當,人還沒出去,腦袋已經開始轉圈圈了,兩眼也有點冒花花,他真的不太想試探自己身体耐力的极限。

  可是,一想到關茜到東港來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吃海鮮,他實在不想讓她失望,于是把心一橫,硬著頭皮跟在楊頵后面出去,孰料,才剛踏出車外一步,甫吸了一口悶熱得令人窒息的空气,當即眼前一黑,失去意識了。
  他的身体已經毫無耐力可言了。

  “少爺!”楊頵与石翰齊聲惊喊,手忙腳亂的一人一邊扶住聿希人。

  關茜聞聲回頭,神色一變,“快把他扶回車上來!”果斷的下命令。
  魁梧高大的石翰立刻雙手一抄,將人事不省的聿希人打橫抱起來,火速回到車屋上。
  待關茜診視過后,她嚴肅地決定,“我們最好白天都不要出去。”

  于是,他們只好改變作息時間,品味一下吸血鬼日夜顛倒的生活,白天休息,傍晚近天黑的時候再騎腳踏車出去,在東港鎮內到處巡游。不過東港鎮并不大,就算他們白天都不出去,腳步也相當寬松,數天后也差不多全解決了。

  即使如此,他們并不是一般觀光客,自有适合他們自己的行程。
  通常,在夕陽余暈之際,他們會先到鎮海公園,兩人親昵地摟在一起,觀賞遠方漁舟點點,靜靜地品嘗那份心靈相依偎的滋味。

  天黑之后,再沿著延平老街閑逛,經過生源醫院、便民當鋪,還有一乙茶庄、東港郡役所、光复眼科等,一座座傳統閩南三合院与日式的古宅,一戶戶仿古典西洋与閩洋混合式建筑,見證了東港當年的繁華景象。

  “原來這就是三合院啊!”關茜在一戶早期三合院民居門口探頭探腦。
  “不曉得能不能進去參觀一下?”聿希人跟著她巴頭巴腦。
  “門是開著的,應該可以吧?”
  “你确定?”
  “當然﹍﹍不确定!”

  兩個人都有點賊頭賊腦的樣子,路人都用怀疑的眼光看他們,好像他們臉上寫著“闖空門”三個大字,看得關茜渾身不自在,赶緊拉著賊伴跨上腳踏車,速速閃人去也。

  再不走,侍會儿說不定就會有警察ㄅㄟㄅㄟ來“關心”一下了。
  “听說花蓮有一家福園客棧,是傳統閩南四合院建筑,到時候我們去住兩天好了。”
  “那現在呢?”
  “還用問,當然是:吃!”

  若問關茜有什么不愛吃的東西,答案是沒有;但若問什么是她最愛吃的東西,她一定會告訴你是:海鮮,吃海鮮自然是愈新鮮愈好,所以,東港最适合她了。

  而光复路正是東港最熱鬧的魅力商圈,右邊看過去是海鮮餐廳,左邊飄過來的也是海鮮腥味,除了東港三寶--黑鮪魚、油魚子、櫻花蝦料理之外,各類海鮮創意料理更是享譽國際。

  不過今天,關茜想吃的不是海鮮,而是﹍﹍
  “喓,你看,是肉粿耶!”關茜興奮地歡呼。“快,我們來吃!”
  “還吃?”聿希人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了。“我們剛剛已經吃了旗魚黑輪、雙糕潤、蝦米餅和鮪魚蛋卷,你﹍﹍還吃得下?”

  “再多也吃得下!”
  “你會肚子痛!”
  “痛就痛,我還是要吃!”
  “﹍﹍”無言挂黑線。

  佳人不怕肚子痛,男人只好舍命陪君子,跟著她從街頭吃到巷尾,雖然他總是只吃几口,因為他的胃口愈來愈差了,如果沒人叫他吃,他會什么都不吃,就算叫他吃,他也就是吃那么几口,幸好,關茜從不勉強他,任由他自己決定吃多吃少。

  待關茜終于滿足了口腹之欲后,他們又去逛夜市。
  南部的夜市跟北部的夜市最大的不同是,北部的夜市里是國台語雙聲道--不過多半還是講國語,而南部的夜市里几乎從夜市頭到夜市尾都是說閩南語,夾雜著客家話和原住民語言,講國語有的人還听不懂。
  除此之外,其他都差不多,雜七雜八什么攤位都有,就算什么都不買,光是這攤看看,那攤瞧瞧的從頭逛到尾就很有趣了。
  “這些手机吊飾都很可愛呢,要不要挑一個?”
  此刻,他們就停在賣手机吊飾的攤販前,雖然聿希人沒有挂手机吊飾的習慣,但他知道女孩子都喜歡,而關茜的手机上并沒有,所以他想送她一個。

  “嗯?”
  等半天等不到回答,聿希人疑惑地轉過眸子去看,卻見關茜慌慌張張地移開原盯在他臉上的目光,飛快地低頭去看手机吊飾。

  “是嗎?哪一個?”
  她的動作确實很快,但還不夠快,在她低頭之前,他已清清楚楚地瞅見她盈滿哀傷的杏眸中,晶瑩的水光隱隱然;他輕輕嘆息,放下手机吊飾,伸臂將意圖裝作沒什么事的關茜擁入怀中,安撫地輕輕拍打她的背。

  “今天是今天,不要去想明天的事,嗯?”
  其實他一直都知道,在他面前,她總是一副開朗燦爛的笑靨,快樂的玩,幸福的吃,頑皮的說笑,偶爾還會耍寶、耍白痴,好像啥煩惱都沒有的樣子;可是背著他,她就笑不出來了。

  好几回,他不經意瞥見她盯著他看得一臉快哭出來的表情,但她從來沒有真的哭出來過,也或許,是她不讓他瞧見。

  就如此刻,她雙臂緊緊地鎖住了他的腰,將整張臉深深埋進他怀里,身軀有些儿顫抖,他以為她會哭,但好半天后,她抬起臉來,除了眼眶微紅之外,毫無半絲异樣,還若無其事的綻開俏皮的笑容。
  “你要送我嗎?”
  在旅程開始之前,她就決定,在聿希人面前,她絕不哭!

  就算她忍不住在楊頵和石翰的面前哭了,但在聿希人面前,她絕不哭,在他面前,她只會讓他看到她開朗歡欣的笑臉,讓他知道能夠和他相愛,她只有幸福,沒有痛苦,更不后悔,直到最后一刻到來。
  她希望他能夠安安心心的走。
  “當然。”
  “那我要挑一個最可愛的!”
  于是,她很認真的挑了一個很可愛,但比較适合女孩子的小惡魔酷洛米手机吊飾,并馬上挂在手机上,又堅持他也要挂上同樣的手机吊飾,他溫柔地順從她了。

  “這叫情人吊飾,了吧?”
  “了了了。”
  “就算男生用這种吊飾很丟臉,但你還是要用,不然就不叫情人吊飾了!”
  “是是是。”
  關茜看似很滿意他的“乖巧听話”,得意地挽住他的手臂。

  “好,那我們到海邊去吧!”
  沒有月光的夜晚,看不見海与天之間的連結線,夜空中閃閃爍爍的星光与遠方海上的點點漁火,交織成一幅浩瀚的宇宙。

  在這宇宙中,人類渺小得比沙粒還不如,生命,也只是一瞬間。
  堤岸斜坡上,男女席地相依相偎,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聆听著,夜的聲音。
  浪潮聲規律的起伏,海風,繼續流浪﹍﹍

  九月,農歷七月已過,赤陽卻絲毫不減威力,依然火辣辣的毒,不同的是,白天時間稍微縮短了,然而這對他們可以出門的時間并沒有絲毫助益,因為,聿希人剩下的時間愈來愈少了。

  清晨,天尚未全亮,在陣陣咳嗽聲中,關茜揉著眼醒來,察覺有哪里不太對,旋即發現,往常總是摟著她睡的聿希人背對著她睡在床的另一邊,兩人之間隔著一大段空位--為了怕吵醒她,日漸枯瘦的背影因咳嗽而不斷顫動著,看上去好不令人心酸。

  她咬著牙,強自壓下心頭的酸楚,然后起身穿衣梳洗,再到藥柜去准備要給他吃的藥。
  隨著時日流逝,聿希人發作的症狀愈來愈多,需要吃的藥也跟著愈來愈多了。

  “希人,吃藥了。”
  “謝謝。”
  “想吃早餐嗎?”
  “不,不用,我不餓。”

  蹲跪在床邊,關茜心痛地凝視著聿希人,那張原是那樣清俊斯文的五官,此刻已削瘦得瞧不出原來好看的樣子了,看得她好想哭。
  好蒼白、好羸弱,他還能撐多久?

  “那就繼續睡吧!”
  “可是,我們的清晨散步呢?”
  停留在東港的一個多月里,每日清晨,他們都會到后寮溪散步,迎著涼爽的風,沿著溪岸徐行,在船影、橋影与樹影之間,感受那知詩如畫的古味,或者看人家補漁网、整理結繩綁鉤,亦或是聆听那些皮膚黝黑得讓人分不清是當地漁民或外勞的退休老漁夫,娓娓敘述海上生活的辛酸血淚,直到陽光開始發揮威力,他們才回到車屋里。

  不過看他的情況,今天可能不太适合出門。
  “又不是上班要領全勤,休息一天也無所謂呀!”
  “但我不想休息。”
  關茜默然片刻,她明白,他只是不想浪費時間在休息上而已。
  “好吧,我們去散步,不過,今天晚上我們不出去了,傍晚時,我到華僑市場去買一些海鮮,晚餐就讓我來表演一手吧!”

  雖然比不上名廚大師傅,起碼她的手藝也沒人嫌過。
  可是,當聿希人睡了一整天,好像精神极好的起床吃她煮的晚餐,不過才吃了几口,就突然劇烈的嘔吐了起來,吐完了,人也癱了。

  “我想,我們可以上路了。”無力地躺在床上,他低語。
  關茜咬緊下唇,沒吭聲,她明白他的意思,再不上路,他就連這最后一個心愿也完成不了了。
  于是,翌日,他們啟程了。
作者: athena1018    時間: 2010-7-27 18:58:46

第八章

  午夜前,原是更深人靜正好眠的時候,巴士車屋卻仍在深夜的公路上行進。
  從离開東港之后,每當要從某個定點動到另一個定點,楊頵和石翰就會輪流開車赶夜路,以縮短旅程時間,因為,大家都有預感,時間不多了。

  此刻,他們正從玉山轉往花蓮途中﹍﹍
  “希人。”
  “嗯?”

  臥室里,床鋪上,聿希人闔著眼狀似已熟睡,關茜卻還上看VCD,手里拿著在台東買的地瓜酥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

  “你睡著了嗎?”
  “﹍﹍沒有。”
  “那,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問吧!”

  關茜飛快的瞥他一眼,后者依然閉著眼。
  “你表妹說,溫小姐曾提過要為你留個孩子,為什么你不愿意呢?”
  “對聿爺爺來講,那應該是最大的安慰,不是嗎?”

  沉默了好一會儿后,聿希人終于睜開眸子,徐徐轉注她。
  “對我來講,靜秋只是個妹妹,我不想讓她做那种事﹍﹍”
  “可是﹍﹍”
  “此外,還有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
  “什么原因?”

  聿希人又靜默片刻,然后挺身坐起來,見狀,關茜連忙將吃一半的地瓜酥放到一旁,扶助他坐好,并塞了兩顆枕頭在他身后,好讓他舒适的靠在床頭。

  “姑姑是我爸爸的姊姊,爺爺原本很疼愛她的,還曾經打算把公司交給姑姑,因為姑姑比爸爸精明能干,不料姑姑卻在我爺爺的堅決反對之下,大學尚未畢業就偷偷和她的愛人私奔了,爺爺一气之下,就和姑姑脫离父女關系﹍﹍”

  “我知道,我知道,那個男人一定很窮對不對?”
  “對,所以爺爺認為那個男人和我姑姑在一起,只是貪圖聿家的財產。”

  就知道,典型富家千金与窮小子的故事。
  “哼,你們有錢人總是以不平等的眼光來看窮人!”關茜不屑的嘟嚷。

  聿希人瞄她一下。“但我爺爺并沒有看錯,那男人和姑姑結婚后,不斷背著姑姑來向爺爺伸手要姑姑的嫁妝,總是被爺爺嚴詞赶走;五年后,那男人終于覺悟他不可能從聿家這里得到半點好處了,于是就拋棄我姑姑跟兩個孩子,和另一位富家千金結婚了。”

  關茜愕然張大嘴,無言以對,聿希人笑著把地瓜酥塞進她嘴里。
  “當時我姑姑如果肯回家向爺爺低頭認錯,爺爺一定會原諒她的,可是,姑姑就跟爺爺一樣好強又固執,宁愿帶著兩個孩子過窮困的苦日子也不肯低頭﹍﹍”

  “夠跩!”關茜喃喃道。
  難怪聿邦婷兄妹會姓聿,聿姑姑一定非常痛恨她的前夫,所以要孩子跟她姓,不想讓孩子跟他們的父親牽連上任何關系。

  “畢竟是自己的親姊姊,爸爸實在看不過去,于是偷偷拿錢要接濟姑姑,沒想到﹍﹍”聿希人苦笑。“姑姑也不肯接受爸爸的‘施舍’,爸爸只好‘請求’姑姑到爺爺的公司上班,理由是:他需要幫忙。其實我爺爺是知道的,只是他一直裝作不知道﹍﹍”

  關茜翻了個白眼。“嘖,兩個都是,干嘛那么拗啊!”
  “當時姑姑答應到公司上班,唯一的條件是,她和她的孩子絕不接受聿家的財產,也不接受爺爺公司的持股,事實上,自從姑姑私奔之后,她就再也沒有踏進過聿家門一步了。”

  “好頑強的女人!”
  “我說過,姑姑很好強的。即使如此,姑姑依然一心向著聿家,雖然沒有住在一起,但我們的心是在一起的。只是姑姑太好胜,只容許自己關心聿家人,不容許自己分得聿家任何財產--因為她已經被爺爺赶出聿家了﹍﹍”

  “而聿爺爺也拉不下臉去主動要求女儿回家,非得要你姑姑先向他低頭、認錯不可。”
  聿希人點點頭。“可是他們誰也不肯先低頭﹍﹍”
  “兩個比空固力還堅固的頑固分子!”關茜喃喃道。

  聿希人莞爾。“所以我才會另外開一家公司,打算當我接手爺爺的公司之后,就把我的公司交給我表哥﹍﹍”
  關茜恍然大悟地啊了一聲。“我想我大概懂了,如果你﹍﹍呃,到時候爺爺只能把一切留給你姑姑和你表哥、表妹,而他們也不能不接受,不然就得留給查塔斯家的人。可是如果你有孩子的話﹍﹍”
  “情況就會變得很复雜了!”聿希人嘆道。
  “原來如此。”關茜領首,繼而聳聳肩。“好吧,那我把孩子拿掉好了!”

  滴答滴答滴答﹍﹍整整過了一分鐘之后,聿希人才猛然倒抽一口气,終于理解到她說了什么。
  “你你你﹍﹍你說什么?”
  “我會把孩子拿掉。”
  又抽了口气。“我我我﹍﹍我的孩子?”

  橫他一眼。“廢話,不然誰的?”除了他,她可沒有和其他流浪阿貓、阿狗在一起過。
  “可可可﹍﹍可是﹍﹍”聿希人結結巴巴的,整張臉因為忘了呼吸而漲得像番茄一樣鮮紅,實在不太敢相信。“我我我﹍﹍我們在一起還還還﹍﹍還不到兩兩﹍﹍兩﹍﹍兩個月﹍﹍”

  “正确數目是四十八天,剛好兩次MC沒來!”
  “那那那﹍﹍那你有沒有﹍﹍有沒有﹍﹍”
  “有有有,驗過了!”

  “上帝!”聿希人重重喘了一口气,終于相信了,然后震惊又狂喜的呻吟。“我的孩子!”
  關茜困惑地斜睨他。“干嘛那么高興,你不是不要嗎?”

  不要?
  誰說的!
  “誰說我不要!”聿希人低吼,因為太使力了,忍不住咳了好几下。“既然有了,我怎能不要,絕﹍﹍”又咳咳咳。“絕不能拿掉!”

  見他咳得好不辛苦,關茜忙用力揉撫著他的胸口。
  “好好好,我不拿掉,不拿掉!”她連聲應允。“可是你姑姑﹍﹍”
  “我還是可以把我的公司留給他們。”
  “說得也是。”

  意外的喜訊似乎讓聿希人整個振作起來了,深黝的雙眸閃閃發亮。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真沒想到,真的沒想到﹍﹍”突然,他好像想到什么似的,霍然握住關茜的柔荑。“茜茜。”

  “干嘛?”關茜俏皮的斜睨著他。
  “為了孩子,和我結婚好嗎?”他柔聲請求,几分緊張、万分期盼。
  “可以啊!其實不論你現在和我要求什么,我都會答應的。”剛得知自己怀孕的時候,她就有考慮到他可能會向她求婚了,也不算太意外啦!

  “謝謝。只是﹍﹍”聿希人感動地潤濕眸眶。“要辛苦你一個人帶孩子﹍﹍”
  “才怪!”關茜不以為然地撇了一下嘴。“我保證聿爺爺一定搶第一名,說不定我連抱抱孩子的机會都沒有!”

  “是的,”聿希人低喃。“爺爺一定會很高興、很高興﹍﹍”
  關茜瞄他一眼,靜靜地偎入他怀里,順手再拿一塊地瓜酥,繼續有一口沒一口的啃著,眼睛則視而不見地看著電視。

  看來他是真的很開心,都差點哭了呢!
  唉!她都早已決定不能結婚,更不可以有孩子了說,甚至還想說既然不能有孩子,干脆去結扎算了。

  可是﹍﹍
  從第一次在一起,她就沒想過避孕那种事,也許下意識里,其實她也想替他留下個孩子吧?
  盡管理智夠堅強,終究敵不過感情的侵蝕,她畢竟是個女人啊!
  所以,她才會下意識地想替他生個孩子,又很阿沙力的接受他的求婚,兩者都違反了她最初最最堅決的決定﹍﹍

  堅決個儿啦,孩子都有了,她還在說什么堅決!
  不過,她不后悔,就算會招致最殘酷的后果,宇宙會變色,銀河會變黃河,她也不后悔。
  無論是對是錯,這是她自己做的決定,一切后果她都會自己承擔。

  她堅定的這么告訴自己,沒注意到聿希人也悄悄環臂圈住了她,而后闔眼往后靠,唇角徐徐揚起一抹猶如作夢般的笑。

  孩子,他有孩子了!

  其實他也不是真的不想要留下個孩子,好讓爺爺能夠有所安慰,可是一考慮到整体情況,他不得不放棄私心。

  但現在,命運還是給了他一個孩子,也許這是上帝給他的補償吧!
  只是要辛苦她一個人撫養孩子,雖然心頭滿是歉意,不過他也很清楚,對她而言,那不會是什么大問題,因為她夠堅強、夠強悍,任何問題在她看來都不會是什么難以解決的問題。

  “茜茜。”
  “嗯?”
  “我愛你。”
  “我也愛你。”
  听到她溫柔的回應,他的笑意更深了。

  雖然只有二十七年的生命,但他已不再有遺憾了,至少,他已經在自己的生命畫布上,親手揮上了兩筆最絢爛的色彩。
  他最愛的女人。
  還有他的孩子。
  他終于能在這人世間為自己留下點什么了!

  在一大片綠意盎然的田園綠野間,佇立著一座占地頗為廣闊的閩南式三進左右廂房的大型四合院,朱門紅瓦,古色古香,這就是某人曾提過要來住宿的花蓮福園客棧。
  “嘖,還真的有几分像電影里的場景呢!”

  好像劉姥姥進大觀園似的,關茜惊嘆地東張西望,在客棧服務人員的帶領下,經過精心規畫的庭園,古朴的小橋流水、亭池回廊,進入西廂的客廳,匠心獨具的中式擺設,使屋內充滿別樹一格的复古風格,古早味十足。

  只不過﹍﹍
  “那個冰箱和電視﹍﹍”關茜彎身對坐在輪椅上的聿希人滑稽地擠眉弄眼。“好像有點礙眼!”
  聿希人莞爾。“是有點。”
  “要有人到這里拍電影,肯定穿幫。”關茜喃喃道。

  聿希人輕晒,旋即以手掩唇輕咳兩下,那手几乎只剩下皮包骨了。
  几個月來,聿希人的症狀陸續發作,吃藥雖然可以減輕痛苦,但不能終止病情的惡化,他的消瘦虛弱愈來愈明顯,特別是他們剛到玉里鎮那天,他突然昏倒,然后開始發燒,數天后好不容易退燒,他的身子卻已孱弱到必須仰賴輪椅行動了。

  之后,包括他自己都已經察覺到,他的惡化速度加快了。
  “你好像很累,我先推你進去休息一下吧!”客棧服務人員一离去,關茜就推著聿希人的輪椅進臥房。“哇,我還以為是骨董木架床呢,結果卻是彈簧床,真教人失望!”

  她一邊嘀咕,一邊攙扶著聿希人從輪椅移到床上,再幫他蓋好被子,然后要去替他拿藥。
  “別走!”細弱干瘦的手一把捉住正待离去的她。
  關茜停了一下,旋即回眸對他嫣然一笑。“藥在楊頵的袋子里,我要去跟他拿藥,很快就回來。”

  細瘦的手遲疑一下,放開了。
  關茜安撫地拍拍他的手,又笑了一下,然后鎮定的走出丟,輕輕地闔上門,一轉身,雙手猛然揪住楊頵的衣襟,雙眸已是滿滿兩眶淚水,呼吸也驟然變得急促而粗重起來,她拚命吸气,极力想忍住大哭的衝動。

  “他﹍﹍他知道他快﹍﹍快死了﹍﹍”
  楊頵与石翰相對一眼,兩人的眼眶悄然泛紅。
  “關大夫﹍﹍”楊頵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他﹍﹍他在害怕﹍﹍害怕會﹍﹍自己一個人孤﹍﹍孤伶伶的﹍﹍死去﹍﹍”
  “我以為﹍﹍少爺已經能夠平靜的接受﹍﹍”
  “能﹍﹍能夠接受又﹍﹍又如何?”不待楊頵說完,關茜就開始哽咽。“面對死﹍﹍死亡,誰﹍﹍誰能不害怕?”

  楊頵默然無言。
  “死了,就﹍﹍就什么都沒了,一切都﹍﹍結束了,”關茜抽抽噎噎的啜泣不已,她不想在人前哭出來的,真的不想,可是,愈接近最后一刻,她就愈壓抑不了那几乎要令她停止呼吸的心痛。“誰能﹍﹍不怕?”

  楊頵欲言又止地嘆了口气,回眸看一下石翰,后者依然沉默寡言得像是啞巴,但淚水卻已潸然滑落。
  “少爺﹍﹍還有多少時間?”
  “最多兩﹍﹍兩個星期﹍﹍”
  “那么,接下來的行程,我們必須加快速度了。”
  至少,最后一個心愿,他們一定要替他完成,這是他們唯一能做的。

  “這里就是南方澳,看,看,那是龜山島!”
  車屋上的臥室里有兩面臨窗,關茜正在臨海那一面窗指指點點,客串旅游小姐做介紹;而聿希人則半躺半靠在床頭,透過窗戶凝目看出去,因為他已經下不了床了,還戴上了鼻氧管以利呼吸,剩下的路程,他也只能這么度過了。

  “最遲明天我們就可以回到台北了。”她回到床邊,溫柔地握住他的手。
  既然他連床都下不了了,巴士就直接開回台北,頂多開慢一點,好讓他看看沿途的風景,偶爾他也會要求停下來多看几眼。

  能多看一眼是一眼,往后再也沒机會看了。
  “回台北﹍﹍先到公證處結婚。”气息虛弱的聲音,吃力的交代。

  旅程即將結束,他的模樣也与旅程剛開始時截然不同了,瘦骨怜峋的臉孔几乎只是一層薄薄的皮包在骨頭上,雙眼凹陷,唇瓣毫無血色,露在被單上的手臂更是消瘦如干柴,簡直就像是一副活骷髏。

  如果不是一直看著他,誰也認不出他就是那個俊雅溫文,一派貴公子風范的聿希人。
  “好。”她溫柔地同意。
  “然后﹍﹍登記戶口。”
  “好。

  他放心的閉上眼,累了,想睡了。
  待他呼吸平穩地熟睡之后,她才傾身在他額上親了一下,然后起身靜靜地离開臥室,靜靜地在客廳的沙發上落坐,靜靜地蜷縮起自己的身子,靜靜地抱頭飲泣,無聲也流露出她的哀痛与不舍。

  不知過了多久﹍﹍
  “關小姐。”
  她抬起淚下交頤的臉,抽噎著。“他﹍﹍他說要先到﹍﹍公證處,我﹍﹍我們要結婚﹍﹍”
  楊頵點點頭,表示他知道了。

  “再﹍﹍再到戶政事務所辦﹍﹍辦戶口登記。”
  “戶口登記?”楊頵想了一下。“那我得先和老爺聯絡,要他派人把戶口名簿拿至戶政事務所等我們。”語畢,他回到駕駛副座,掏取手机和聿老爺聯絡。

  關茜繼續抱頭啜泣。
  她不要他死,她真的不想要他死呀!
  怎么辦?
  她該怎么辦?

  公證結婚通常要先登記,然后排日子,但法理不外人情,總是會有特殊情形不得不破例。

  當關茜和聿希人來到法院公證處時,聿爺爺早就在那里等候他們了--唯一的孫子要結婚了,他怎能不到場!可是,一瞧見孫子干瘦枯槁的模樣,他根本就認不得那就是他的寶貝孫子,聿爺爺當場就開始飆淚,涕泗縱橫、淚流滿面。

  他可怜的孫子,還這么年輕就要﹍﹍就要﹍﹍
  聿希人光是要坐在輪椅上就已經十分吃力了,已經沒有多余的力气去安慰老人家,只好用眼神拜托關茜幫他安撫爺爺,關茜好說歹說,好不容易終于止住了聿爺爺的淚水,大家才一起進入公證處。

  之后,從開始辦公證手續到法官為關茜和聿希人公證完畢,前后不到半個鐘頭就結束了。
  他們結婚了。
  然后,當巴士車屋轉住戶政事務所時,躺靠在床上的聿希人才撩起一彎孱弱的笑,說出肯定能讓爺爺開心的事。

  “爺爺,茜茜她﹍﹍怀孕了,是﹍﹍我的孩子。”
  “咦?她﹍﹍”聿爺爺先是錯愕地來回看聿希人与關茜,好一會儿后,他的腦子終于消化了這項訊息,隨即失聲痛哭,是哀傷,也是寬慰。“謝謝你,關大夫,謝謝你!”老人的手緊緊地包住關茜的柔荑,聲音在顫抖,手也在顫抖。“我﹍﹍我﹍﹍謝謝你!”

  拜托不要哭啊!
  現在她一看到人家哭,她就想哭啊!
  “爺爺叫我小茜或茜茜吧!”咬著牙,笑笑笑,笑得一臉燦爛輝煌。“還有,不客气,只要希人高興就好。”不能哭、不能哭,她絕不能在希人面前哭!

  “好好好,小茜,我叫你小茜。”聿爺爺欣慰地挂著淚水笑了。
  對,對,該收淚了。
  關茜暗暗松了口气,遞出紙巾盒。“爺爺。”

  “謝謝。”聿爺爺抽紙巾拭去淚水。“不過,你們結婚的事最好暫時不要說出去。”
  關茜不解的呆了一下。“為什么?”不是反對,只是奇怪。
  聿希人則微微皺起了眉宇,楊頵眯起雙眼,三個人三种表情。

  “科拉夫人她們還在?”楊頵沉聲問。
  不是吧?都快半年了,她們還在?

  那么死心眼,到底是怎樣啊?
  “這么久了,希人都沒有回去,她們應該知道沒什么希望,不,應該是完全沒希望了,”關茜困惑地問。“干嘛還不肯死心呢?”
  楊頵望向聿老爺,后者點點頭。

  “少奶奶,”楊頵恭敬的轉注關茜。“我想我最好先向您解釋一下查塔斯家族的狀況,或許您就能夠了解了。”

  少奶奶?
  關茜忍不住搓一下手臂,把雞皮疙瘩搓掉,再裝出一本正經的樣子。“OK,我听著。”
  “查塔斯家族曾是希腊數一數二的大富豪,几乎与已過世的希腊船王歐納西斯同樣富有,只不過那是在六十年前。”楊頵說。“自從上上任主事者去世之后,由于缺乏強悍能干的繼任者,經商手腕太過于保守,一連串的投資失利,一而再的決策錯誤,查塔斯家族因而日漸沒落,直至今日,已經只剩下空殼而已了。”

  “可是﹍﹍”關茜看看聿爺爺,再看看聿希人,又看回聿爺爺。“聿家不能幫他們嗎?就像當初他們資助聿爺爺一樣﹍﹍”
  “有,從十几年前開始,老爺子就一再提出鉅款為他們填補虧空,起碼七、八次,直到五年前,他們竟然為了一項風險极大的投資案將查塔斯公司整個抵押出去,而事實證明他們的決定是錯誤的,他們輸了整家公司,為了請老爺子替他們贖回公司,他們承諾那是最后一次請老爺子幫忙﹍﹍”

  最后一次?
  是可以重复無限使用的最后一次吧!
  “嗯嗯,我猜他們一定后悔做出那种承諾了吧?”
  “确實,一年前,他們的公司再度因為錯誤的決策而陷入困境,倘若沒有鉅額資金投入,恐怕用不了多久就得宣布破產了,雖然老爺子愿意再幫他們一次,但條件是主事者得換老爺子指定的人﹍﹍”

  正确的決定,公司一再出問題,又很明顯的是主事者的責任,要保公司,就非得撤換主事者不可,連她這個商業外行人都知道這才是最正确的故法。
  不過,查塔斯家族肯讓“外人”插手他們家族內的問題嗎?

  “他們同意了?”最好是。
  “不,他們不同意,所以﹍﹍”

  果然!
  “自作孽,不可活。”關茜喃喃道。“他們只好自己尋求資金,而用的竟是這种下流到不行的方法,哇,超遜!”
  “少奶奶了解了?”

  “是了解了,可是﹍﹍”關茜轉頭看,見聿希人又睡著了,柔荑不舍地撫上他枯瘦的臉頰。“希人的時間不多了,難道還要讓他在那些女人的吵吵鬧鬧中度過最后這几天?”

  “說得也是,”聿爺爺灰白的眉毛也攢了起來,不覺陷入深思之中,想著該怎么辦才好?“何況連妮可拉也來了,她﹍﹍”
  “老爺子!”

  楊頵一聲惊呼,聿爺爺方才惊覺自己在無意中脫口說出了不該說的話,但已來不及了,關茜一雙杏眸睜得大大的,先瞄一下熟睡的聿希人,再拉回眼來狐疑地來回看他們。

  “請問,妮可拉又是誰?”
  “這﹍﹍”楊頵不知所措地和聿爺爺對視一眼,旋即很沒种的撒腿落跑,“我去跟石翰說不要直接開回家!”匆匆逃离現場。

  望著楊頵逃之夭夭的背影,聿爺爺又气又懊惱,又不好意思把人叫回來。
  說溜嘴的是他,又不是楊頵。

  猶豫再三,他終于硬起頭皮一個人面對關茜。“呃,你也知道,希人是很內向的,長這么大居然沒交過半個女朋友,我很擔心,尤其在他第一次發病痊愈之后,我有點急了,就﹍﹍”

  他尷尬的干咳兩下。“就自作主張替他找了几個合适的女孩子,希望他能挑一個喜歡的盡快結婚,當時﹍﹍當時他選中的對象就是妮可拉,她是查塔斯家族的遠親,不過,我也知道,其實希人并不特別喜歡妮可拉,只是因為我催促得緊,為了讓我安心,他才挑一個的,所以﹍﹍所以﹍﹍”所以就說不下去了。

  關茜臉上沒有半點表情,也看不出她是生气了還是怎樣。“那后來他們為什么沒有結婚?”
  聿爺爺輕嘆。“在訂婚前夕,希人的病就复發了。”

  換句話說,倘若不是聿希人的痛又复發,他們早就結婚了?
  關茜靜默片刻,忽又綻開明亮的笑容。“過去的事就算了,還是來擔心如何避免她們的騷扰吧!”接下來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最珍貴的,她不想浪費時間去計較那种無意義的事。
  “對!對!”聿爺爺忙道。“我想,就換個地方吧!”
  “換地方?”
  “我在內湖還有另一處﹍﹍”
  “等等,不管爺爺還有多少棟房子,重要的是,其他地方都沒有那么齊全的急救裝備吧?”關茜指出重點。

  聿爺爺忙了征。“啊,對喔,那怎么辦?”
  “怎么辦啊,嗯﹍﹍”關茜沉吟了會儿,繼而轉頭環顧四周。“好吧,那就只好繼續留在車屋上  ,反正這里的急救裝備也很齊全,只要找個适合的地點停放就行了。”
  聿爺爺點頭贊同。“這個辦法很好。”

  關茜想了想,又問:“那科拉姨婆那邊怎么辦?”
  “不管她們!”聿爺爺很干脆的說。“有管家應付她們就好了。”

  幸好王管家和王媽一直跟在聿爺爺身邊,所以他們也是懂希腊語的。
  “好,那我去叫楊頵想想,該把車屋停到哪里比較好。”說著,關茜起身要到前面駕駛座去,忽又被喚住。

  “小茜。”
  停步,回頭問:“什么?”
  “希人還剩多少時間?”
  沒有回答,關茜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繼續往前面駕駛座去,因為,她說不出口。
  就是這几天了。
作者: athena1018    時間: 2010-7-27 19:03:00

第九章
  楊頵選擇的停車地點其實离聿宅并不遠,也在聿家所擁有的山區內,加油、加水很方便,購物也不難,而且十分隱密。

  然后,聿邦婷來了,溫靜秋也來了,除了姑姑和表哥,聿希人的親人都到了。
  至于查塔斯家那三個女人,管她們去死,就去在聿宅那邊,隨便她們愛吵、愛鬧,要發射太空梭侵略火星也行,隨她們去。

  只是,聿希人已進入昏睡狀態,几乎整天都在睡,清醒的時間并不多,連按時吞藥都有困難,只能打針、吊點滴,所有人都圍在床邊陪伴他,聿邦停在哭,溫靜秋也在哭,聿爺爺頻頻拭淚,只有關茜愣征地望著聿希人,半滴眼淚也沒有。

  不管怎樣,她絕不能在聿希人面前哭,就算他已熟睡。
  “不是說,你們還在想辦法嗎?”她突然出聲。“還沒找到那個你們說很厲害的家伙嗎?”
  聿邦婷和聿爺爺相對一眼,黯然垂首。

  “大哥找到聯絡人了,可是﹍﹍”聿邦婷抽噎一下。“聯絡人說那人今年已經救過一位瀕死的患者了,其他的只能等明年﹍﹍”
  “明年?”關茜不敢置信地覆述。“有沒有搞錯啊?也許明天就是希人的最后一天了,哪能等到明年?”
  “大哥也想盡辦法要說服對方啊,可是聯絡人根本不肯再接大哥的電話了!”
  “可惡!”關茜猛然起身,大步走到窗前,視若無睹地望出窗外,雙拳困扰地握緊。

  怎么辦?
  她該怎么辦?
  翌日,聿姑姑和聿希人的表哥聿邦彥也赶到了,一見聿希人那樣枯槁虛弱的樣子,聿姑姑當下就失聲哭了出來,聿邦彥的眼眶也紅了。

  “對不起,對不起,我們說服不了那個人,對不起啊!”聿姑姑大哭。
  聿邦彥張嘴想說什么,旋即又闔上,下顎抽搐,喉頭顫動,看得出他有多么困難才忍住不掉淚。
  “希人,醒醒,希人,姑姑和表哥來了!”

  關茜小心翼翼地呼喚著聿希人,但他已經很不容易叫醒了,關茜耐心的一而再地呼喚,好不容易他才勉強睜開眼來,茫然的目光似乎已不認得眼前的人。

  “我是茜茜,認得嗎?”
  又重复多次后,聿希人的眼神終于清亮起來,認出她是誰了。
  “茜茜。”
  “希人。”關茜微笑,俯身溫柔地在他額上親了一下,然后轉頭看向聿姑姑和聿邦彥。“瞧,姑姑和表哥來了。”

  聿希人循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勉強笑了一下,目光定在由邦彥身上;關茜當即讓開位置,好讓聿邦彥近而來听聿希人說話,而聿邦彥必須傾身把耳朵貼近聿希人的嘴,才能夠听清楚聿希人微弱的話聲。

  只見聿邦彥一邊听,一邊把視線移向關茜,那眼神是嚴酷的,但也有寬容。
  “你放心,我會照顧他們的,”听完后,聿邦彥輕柔但堅定的對聿希人許下了承諾。“他們一定會過得很好的,我保證!”

  聿希人安心的笑了,然后,似乎用盡力气地閉上了眼,又昏睡過去了。
  見聿希人虛弱得連跟她說句話的力气都沒有,聿姑姑不禁抱著女儿聿邦婷又痛哭了起來。
  “為什么是他?為什么是他?他才二十七歲,還這么年輕啊!”
  她一哭,其他人也跟著又哭了,連暢頵与石翰也背過身去拭淚水,卻有兩個人連半滴眼淚也沒有掉。

  關茜,她甚至連紅一下眼眶也沒,只是擰眉若有所思的注視著聿希人的睡顏。
  還有聿邦彥,他的眼眶紅紅的,但并沒有掉淚,反而凝著一雙嚴酷的目光盯在關茜身上。
  他,正在評估她。

  一整日沒有人有胃口進食,到了晚上,為了老人家的身体,關茜硬把所有人都赶到客廳去吃三明治,只留下楊頵和石翰看護在聿希人床邊。

  “還有人要紅茶嗎?”
  “我,謝謝。”

  關茜持著玻璃壺為聿邦婷斟滿茶杯,轉頭看,聿爺爺一手三明治、一手茶杯,在發呆。
  “爺爺,你不想讓希人為你擔心吧?”
  聿爺爺看她一眼,嘆气,勉強咬了一口三明治,關茜安慰地拍拍他肩頭,再回身要為其他人服務,卻見聿邦彥深沉的眼正狠狠地盯在她身上。

  一見到聿姑姑,關茜就可以斷定聿邦婷肖似母親--九成像東方人;而聿邦彥則酷似父親--九成像西方人,尤其那濃眉挺鼻的深邃五官,十足十的洋鬼子,不像聿希人只有眼睛、鼻子透著洋味儿。

  雖然兩個人同樣擁有一八五上下的高個子,但一個身形單薄瘦削,一個体格剛勁有力;一個清俊斯文,一個深沉嚴峻,兩個人兩种型態,要說好看,聿希人比聿邦彥高雅俊逸,然而很明顯的,聿邦彥比聿希人耀眼得多,因為聿希人太溫煦、太內斂,不喜歡引人注目,也不容易引人注目,而聿邦彥那种霸者的強悍气勢是藏也藏不住的。

  聿邦彥對她有敵意。
  不,說是敵意也不太正确,如果她沒看錯的話,應該說,他有极強烈的保護意識,不容許親人受到任何傷害,而她,對他來講,仍屬于“外人”之列。
  所以,那應該是近乎敵意的戒心。

  “你究竟有何意圖?”注意到關茜也在看他,聿邦彥就直接把心底的疑問說了出來。
  關茜方始征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聿爺爺就憤怒地罵過來了。
  “邦彥,你在胡說些什么?”
  “外公,向來不近女色的表弟,”聿邦彥絲毫不為外公的憤怒所動。“竟然在短短几個月內就和這位關大夫結婚,甚至有了孩子,您不覺得很有問題嗎?”

  “是我!”聿邦婷忙道。“是我請表嫂這么做的!”
  “是我叫邦婷去向小茜要求的。”聿爺爺再把整個責任攬過去。
  “為什么要這么做?”聿邦彥不悅地質問。
  “為什么不能這么做?”聿爺爺沉聲反問。“既然希人喜歡她,只要她能夠讓希人在最后這段日子里快樂,就是要將聿家所有財產全數拱送出去,我也愿意,不行嗎?”

  不是不行,只是﹍﹍
  聿邦彥瞥著關茜,不說話了;而關茜聳了聳肩后,逕自回到流理台前多做几份三明治--楊頵和石翰還沒吃呢!

  “無聊!”她只咕噥了這么兩個字。
  聿邦彥雙眸猛睜,怒意驟閃而出。“如果你對希人是真心的,為何不哭?”

  關茜淡淡瞟他一眼。“你又為何不哭,如果你是真的關心希人?”人家揮過來一拳,她要不踹回去一腳就太不禮貌了。

  聿邦彥吸气,看似想說什么,但終究沒說出來。

  “你不能哭,因為你必須照顧其他人。”關茜替他說了。“我也不能哭,因為希人最擔心的是我,我不想讓他放心不下我,不能安心的走。”
  聿邦彥似乎有點意外,深深凝視她片刻。

  “那么,你愿意放棄他的財產嗎?”
  聿邦婷張嘴又想抗議,聿爺爺卻拍拍她的手阻止她,他知道,不管其他人如何為關茜辯護,聿邦彥始終會怀疑她是別有企圖的女人--畢竟那种人他們聿家看太多了,包括他自己的父親在內,如果不讓他釋怀,他永遠不會接受關茜是自己人。

  聿邦彥只是想保護聿家。

  “我是個醫生,自己養活得了自己。”關茜不以為意地說,再補一句,“還有孩子。”跟他老媽一樣,她也是個好戰,不,好強分子,請別太看不起她了。
  天下女人何其多,可不只他老媽一個女人擁有不輸男人的自尊心。

  聿邦彥鄙夷地上下打量她那稚嫩的外表,輕蔑的停了哼。“你說你是個醫生,我很怀疑。更何況,你明明知道外公不會讓你自己一個人撫養孩子,而我們聿家也不可能讓希人的孩子流落在外不管,說這种話,的确很聰明!”

  傲慢的豬頭!
  關茜在心中開罵,慢吞吞做好最后一份三明冶,再慢吞吞地洗干淨手,慢吞吞地轉過身來,慢吞吞地抬起雙臂環胸,神態倨傲地面對聿邦彥。

  “不然你想怎樣?殺了我?”
  “別以為我不敢!”為了聿家,任何事他都敢!“不過如果你愿意放棄孩子的監護權,把孩子交給我們的話,聿家不曾虧待你的。”
  眉梢儿一揚,關茜突然笑了。“希腊也有八點檔嗎?你看太多了!”
  聿邦彥呆了呆。“八點檔?什么八點檔?”
  翻了翻眼,沒再理會他,關茜兀自走到聿爺爺和聿姑姑面前,雙手扠腰,一副老師教訓叛逆學生的跩樣。

  “兩位,你們真要等到來不及時才來后悔嗎?你們應該很清楚,要說希人還有什么遺憾,那就是他看不到兩位和好的時候,真想讓他開開心心的走,你們就不能低低頭嗎?”
  聿爺爺和聿姑姑在同一瞬間僵住。

  “說真的,自尊實在值不了几毛錢,”關茜慢條斯理地說。“好強的代价可能是一輩子的懊悔,何苦非要頑固到死?真要計較那种事,去跟外人計較吧,對自己至親的親人,實在沒必要,不是嗎?”
  聿爺爺和聿姑姑的臉上同時出現掙扎的表情。
  “希人安心的笑,就不值得你們犧牲一點什么嗎?”見他們還在做垂死掙扎,關茜的語气里多了几分惱怒。“我真的很怀疑,你們是不是真的愛希人?”

  兩人不約而同震了震,終于,他們倔強的硬殼崩潰了,好胜心,融化了。
  聿爺爺和聿姑姑,這對三十年不曾講過半句話,甚至面對面也裝作沒看到對方的父女,終于正面望住彼此。

  聿姑姑的嘴唇囁嚅了半晌,到底還是出聲了。
  “對不起,爸爸!”

  輕輕的几個字,剎那間化解了父女倆三十年來的怨懟。
  聿爺爺嘆息,伸臂將女儿抱入怀里,就像小時候那樣,緊緊地擁住,默默傳達他對女儿的愛。
  血緣緊緊牽系著他們,只要有愛,沒有化解不了的怨。

  揚起一抹快慰的笑,關茜悄悄回到聿希人的臥室里,要替換楊頵和石翰,好讓他們出來吃東西。
  聿邦彥望著她的背影,眼神似乎有些不太一樣了﹍﹍

  清晨七點多,天候格外陰暗,滿天烏云沉重得好像隨時會掉下來壓扁人,空气不熱,卻悶得可以,風,有气無力的飄拂。
  唰一下拉上窗帘,關茜低頭繼續做早餐,不想被不重要的事影響她的心情,但隱隱的恐懼,一波波的不安,依然悄悄啃噬著她的心,使她的手若有似無的微微顫抖著,仿佛某种不祥的預兆﹍﹍

  “少奶奶!”
  驀地,一道惊恐的呼喚傳來,關茜心頭一陣戰栗,旋即拔腿就跑,一頭衝入臥室里,只見聿希人瞪大痛苦的眼,好像無法呼吸到空气似的不斷鼓動孱弱的胸腔用力吸气,用力得額上的青筋都爆出來了,卻還是吸不到空气。

  更駭人的是,他的嘴里也冒出血來。
  “嗎啡!”
  她飛快地吩咐楊頵為聿希人做注射,同時動作迅速地扶起聿希人的上半身,在他身后用枕頭疊成靠背,好讓他維持半坐半靠的姿勢。

  “噓,噓,不要害怕,希人,不要害怕,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她一邊替他拭去嘴里冒出來的血,一邊用催眠般的低柔語聲在他耳際呢喃。“來,現在按照我說的話做,放輕松一點,慢慢的深呼吸﹍﹍慢慢的,慢慢的,深呼吸﹍﹍對,慢慢的﹍﹍深呼吸﹍﹍”

  片刻后,嗎啡起作用了,聿希人慢慢平穩下來,然后,又昏睡過去了。
  關茜吐出一口長長的气,徐徐轉頭看,大家都擠在臥室門口,一雙雙惊懼的眼畏怯地望著她,膽戰心惊地想問什么,卻沒有人敢問出來。
  他們以為,是聿希人的最后一刻了。

  “他又睡著了。”她有點疲憊地說。
  是嗎?是嗎?是睡著了,而不是﹍﹍不是﹍﹍
  大家安心地松了口气,恐慌的心從喉頭降落到胸口正常的位置,然后發現,他們都在顫抖。

  不過,他們的安心并沒有維持太久,一整個上午,還有下午,昏睡中的聿希人不斷出現生命瀕危的狀況,關茜也一再用最冷靜的態度幫助他度過危境,沒有人看得出來,她也在顫抖。
  直到天色剛落黑,聿希人突然清醒過來,而且好像終于睡飽了似的精神十分振奮,目光有神,說話有力。
  他要求跟每個人分別說話。

  剎那間,眾人慘然頓悟,不是聿希人的狀況真的好轉了,而是他的最后一刻到了!
  從談話的順序,可以看出每個人在聿希人心中的重要性。

  第一個是溫靜秋,不管她有多么愛他,或者愛他多久了,對聿希人而言,她只是表妹的同學,實在沒什么重要性;而最后一個,不出眾人所料,是關茜,他新婚才兩天的妻子。

  關茜進入臥室,与頻頻拭淚的聿爺爺錯身而過,后者并体貼的為他們關上門。
  聿希人拍拍身邊的床位。“上來陪我好嗎?”雖然骨瘦如柴,依舊看得出他臉上的笑容如同往昔般溫煦柔和。

  關茜立刻爬上床,雙臂環住他的腰,把臉藏在他怀里,她已經擠不出笑臉了。
  “茜茜。”
  “嗯?”
  “我快死了。”他輕輕說,瘦脊的手上下揉撫著她的背。

  “﹍﹍”她咬住下唇,無法騙他說那不是事實。
  “你放心,爺爺和姑姑都會疼愛你的,還有邦婷,你們的年紀比較接近,有什么心事,你可以跟她談談;至于表哥,雖然他,呃,謹慎了一點,不過時間久了,他一定會了解到你是一個多么美好的女孩子,然后,他會竭盡所能地照顧你、保護你,如果你愿意的話,也許﹍﹍你們可以結婚﹍﹍”

  “我說過我不結婚的!”她抗議地衝口而出,慶幸自己的聲音沒有顫抖,也沒有流露出哭意,雖然她的臉上早已濕淋淋一片了。
  “但你和我結婚了。”他提醒她。
  “因為你是你,我才和你結婚的。”
  “因為你愛我?”
  “因為我很愛很愛你!”
  他滿足的嘆息,“我也很愛很愛你。只是﹍﹍”另一手貼上她的小腹。“很遺憾不能親眼看到孩子。”
  “如果你想要,我﹍﹍”她很努力不哭出來。“我會把孩子的照片燒給你。”
  “燒相片給我嗎?”他忽又一嘆。“茜茜,老實說,我﹍﹍我很害怕,死,到底是如何?我不知道。死后,到底會到哪里去?我也不知道。或者,‘我’就這么消失了,沒了﹍﹍”

  摟住她的手臂收緊了,她可以感覺到他的顫抖。
  “我不想消失,爺爺那么疼愛我,我不想讓他老人家傷心;姑姑和表哥毫無怨言地替我承擔下公司的責任,邦婷也放棄修讀博士學位,堅持要陪伴在我和爺爺身邊,我還沒有机會回報他們,還有你﹍﹍”

  淚水悄然滑落,他的嗓音開始顫動。
  “我最舍不下的是你,我愛你,真的好愛你,可是老天卻只給我們不到一年的時間,怎么夠?怎么夠?我想再跟你一起去旅行,想再跟你一起去吃海鮮,可是我已經沒有時間了,為什么?為什么?”
  他愈加用力抱緊她,哽咽著將臉埋在她如云般的秀發里。

  “茜茜,我真的很害怕,我不想死,不想消失,我想繼續存在,繼續留在這個世界,和你一起度過幸福的后半輩子,親眼看著我們的孩子長大,甚至抱我們的孫子,我﹍﹍我真的不想死啊!”
  听他不甘心又痛苦的傾訴,她只能默默垂淚,哭濕了他胸前衣襟,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她該說什么?
  或能做什么?

  曾經,她以為早已學會鐵石心腸的自己可以無視任何人的死亡,不在意有多少人喪命在她面前,而她也的确是,多少年來,身為醫生的她,看過的死人比驗尸官還多,卻沒有任何一個能讓她在心底留下任何傷痕。

  直到如今,這一刻,她的心碎了,因為他即將要死了,而他是她最愛的人,是她孩子的父親。
  他不想死,她也不想他死呀!
  可是,她又能怎么辦?

  “我死了以后,你﹍﹍會忘了我嗎?”
  虛弱無力的兩句話,听得她的心直往下沉,急忙坐起身來,小心翼翼地將他扶回枕頭上,定睛一看,赫然發現他猶如回光返照般的奕奕精神已然消失殆盡,雙眸垂落,枯槁的容顏一無半絲生气,生命的火花只剩下灰燼。

  心頭一痛,她慌忙捂住自己的嘴,以免自己失聲哭出來。
  “不﹍﹍不會。”
  “我﹍﹍我希望你﹍﹍忘了我,不然﹍﹍你會很﹍﹍痛苦,可﹍﹍可是我﹍﹍又怕你真﹍﹍的﹍﹍忘﹍﹍”

  話,沒來得及說完,就像他尚未來得及發光、發亮的生命一樣,半途就中止了。
  她終于忍不住失聲痛哭,捧著他毫無意識的臉,她親著、吻著,那樣難舍,那樣放不開。
  她知道,他再也不會醒過來了。
  
  待續
  陽光燦爛,微風徐徐,對掃墓的人來講,清明時分能碰上這种好天气,真的是運气太好了。
  少女捧著鮮花來到墓前,蹲下,把花插在墓碑兩邊的花瓶里,然后伸出纖細的手指輕撫在墓碑的名字上,唇畔漾起微笑,瞳眸中是無盡的思念,但也有快樂的回憶,幸福的時光。

  “媽咪!”
  嬌憨的呼喚甜甜地傳來,少女回眸,笑著抱起搖著屁股跑來的小小子,并對小小子身后的男人擠眉弄眼。

  “現在你該知道我為什么不喜歡幫他嗯嗯了吧?”
  男人無奈苦笑,順手再抱回小小子,因為小小子愈來愈重了,他舍不得讓她太吃力。
  吃重的工作,交給男人就對了。

  “肚子餓餓!肚子餓餓!”小小子在哭夭了。
  “舊貨”出清,該進新貨了。
  “好好好,再一會儿就好!”少女哄著男人怀里的小小子。
  于是,一男一女并肩立于墓碑前,男人一手抱著孩子,一手環住少女腰際,修長有力的身軀仿佛保護神似的貼在少女身傍。

  兩人肅立默禱片刻后,少女仰眸對他一笑,男人俯眸深情睇視。
  “回去吧!”
  “好。”

  血緣《上》完
作者: athena1018    時間: 2010-7-27 19:05:10

《血緣(下)》 作者:古靈

      內容簡介:
      他再也不會醒過來了! 她只知道自己好不甘心啊!
      好捨不得呀! 她的心……好痛好痛啊……
      最後的遺言,他甚至沒機會交代完畢;
      唯一的孩子,他也沒機會看一眼,
      他短暫的人生就要結束了! 能嗎?她能接受嗎?!
      不!他不能走,他怎能走?!她不允許,絕不允許!
      可是過去的教訓還不夠嗎?她還能再跟自己賭一次嗎?
      如果結果跟以前一樣呢? 那她會怎樣?
      再度陷入痛苦的深淵嗎?
      所以,根本不是她能不能救的問題,而是……
      他會背叛她嗎?他的家人會背叛她嗎?
      她要不要……再試一次?!
      她要不要再試試看會不會有不同的結局…… …
        
      前言
        他再也不會醒過來了!
        「不……不……不要……不要……不要!」
        悲痛的嗚咽在臥室中細細的迴盪著,但沉睡中的男女都沒有被吵醒,直至嗚咽聲逐漸加大音量,關茜才猛然驚醒。

        嗚咽聲消失了。
        她雙眸大睜,視若無睹地瞪著天花板,大口大口地喘息著,一頭冷汗,滿腮淚痕,心口依然殘留著夢中那尖銳又沉重,令人無法承受的痛楚。
        他再也不會醒過來了!
        再也不會了!

        「不要!不要!不要……」
        「茜茜!茜茜!」

        在極度的痛苦與恐慌中,溫柔的呼喚有力地穿透她依然迷失在夢中的心神,清清楚楚的傳入耳際,瞬間打破狂亂的哀思,她飛快地循聲望去……

        就睡在她身旁,聿希人正凝著關切的眸子注視著她。
        「作噩夢了嗎?」他探臂將她摟入懷裡。「我在這裡,別怕,嗯?」
        關茜卻只是瞠大眼瞪住他,好一會兒沒任何反應,只在心中狂呼著:沒死,沒死,他還活得好好的,他沒死!

        在這一刻裡,她多麼慶幸自己當時做對了決定,不然要她下半輩子夜夜作這種噩夢,恐怕她也熬不了多少日子,遲早會抓狂跑到總統府前去裸奔,然後被送進精神病院裡研修心理學,可能到死都拿不到結業證書。

        倘若當時他真的死了的話!
        她小心翼翼地將柔荑撫上他的臉,柔軟的觸感下是他溫暖的肌膚,不是冰冷僵硬的屍體。
        他確實還活著!

        她悄悄吐出一口氣,鬆懈下緊繃的神經,雙臂緊緊地圈住他的腰際,臉頰依戀地貼上他溫熱的胸膛。
        他還活著,真好,真好!
        「作什麼噩夢了,想說嗎?」聿希人極盡溫柔地摩挲著她的長髮。
        「……不記得了。」她悶聲道。
        這句話不一定是事實,卻是很容易讓人相信的托詞,因為每個人都會作夢,但大多數的人一醒來之後就不記得了,甚至以為自己從來不作夢。

        不是沒作夢,只是忘了。
        「好吧,那繼續睡吧,才三點多呢,這時候起來慢跑,好像有點太早了!」
        「嗯。」

        於是,他安撫地拍拍她,然後闔上眼,很快又入睡了。
        關茜卻依然睜大著眼,想睡卻睡不著;想放空腦子,腦海裡卻不斷回想起兩年前的那一天。
        那一天,他……死了……
作者: athena1018    時間: 2010-7-27 19:15:22

第一章
        他再也不會醒過來了!不用再診斷,不用再做任何分析,光靠她多年來的行醫經驗,她就知道,他再也不會醒過來了。

        他才二十七歲呀!
        最後的遺言,他甚至沒機會交代完畢;唯一的孩子,他也沒機會看一眼,短暫的人生就要結束了!
        不甘心啊!
        捨不得呀!
        心… … 好痛好痛啊-- …

      她終於忍不住失聲痛哭,捧著他枯槁死寂的容顏,她親著、吻著,那樣難捨,那樣放不開。一直以來,她都在忍耐,把所有的心痛、所有的恐懼,全都鎖禁在心頭深處,不想讓他瞧見她任何負面情緒,但現在,他再也看不見了,剎那間,那些沉重的情緒掙脫了鎖禁的牢籠,一古腦全都爆發了出來。

        她崩潰了!
        如果不是壓抑得那麼久、那樣痛苦,她不會爆發得如此徹底、這樣無法自制,她應該是堅強的、勇敢的,是冷酷的、無情的,可是在這一刻裡,她是那麼的軟弱、那麼的無助。
        多少心傷、多少心痛,使她痛不欲生、柔腸寸斷;多少不捨,多少不甘心,使她不想放手,也難以放手,可是… … 可是… …
        他再也不會醒過來,再也不會了!

        「怎麼了?怎麼了?」
        聽到她的哭聲,所有人全都膽戰心驚地跑回臥室裡來,眼見床上的人又闔上了眼,靜靜地一動也不動,她又哭得如此哀傷淒厲,聿爺爺不由雙腿一軟,再也站不住,整個人癱在床邊地上,老淚縱橫。「不,不,希人,我的希人… … 」他知道,時間到了!楊頡連忙上前診視,然後吐出一口氣。

「少爺又昏睡過去了,可是… … 可是… … 」
        「可是什麼,快說呀!」聿邦彥急吼。
        「恐怕!」楊頡咬了咬牙。「少爺再也不會醒過來了!」

        話說完,先是一陣死寂的靜默,兩秒後,包括聿邦彥在內,所有人都失聲哭了出來,雖然是預料中之事,老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可是依然沒有人能夠接受。
        即使如此,他們又能如何?

        也只能以哭聲來發洩心中的哀痛與難捨,聿邦婷與溫靜秋抱在一起放聲痛哭,聿姑姑偎在兒子懷裡悲悲切切地嚶嚶啜泣,楊頡與石翰也垂頭默默抽咽掉淚。
        除了關茜!

        原本哭得天昏地暗的她,在聽到楊郡那一句話的那一瞬間,反而噎住了哭聲,彷彿睡夢中突然被驚醒似的,兩眼瞪得老大,表情卻有點茫然,好像現在才真正意會到那一句話的含義。

        他… … 不會再醒過來了?
        他真的… … 不會再醒過來了?不… … 不,不,他… … 他怎能不醒過來,他… … 他不能不醒過來,他必須再醒過來,他非再醒過來不可,他… …
      他… … 他… … 緩緩閉上眼,她咬緊牙關,天人開始交戰。

        要救嗎?
        可是,過去的教訓還不夠嗎?
        就算她救了他,到頭來他還不是會死,又會連累身邊所有人,罪有應得的、無辜的,甚至左右鄰居甲乙丙丁、路過的路人ABC、小貓小狗、蟑螂老鼠,統統都會死,那麼她還能救嗎?

        但是,那不也是因為那些人背叛了她,才會招致那種後果嗎?
        對,那是他們的報應,如果他們不背叛她,就不會有那種結果了;如果他們不背叛她,大家都會平安無事的。

        所以,根本不是她能不能救的問題,而是… …
        希人會背叛她嗎?
        聿家的人會背叛她嗎?

        倘若她救了希人,聿家的人又背叛了她的話,那麼悲劇又會重演了,她勢必得再經歷一次屍橫遍野的慘況!她怕了,真的怕了!然而,如果他們永遠都不會背叛她的話,一切就會很美滿,她可以和希人過著幸福的生活,希人也可以親眼看到自己的孩子了。

        只要… … 只要他們不背叛她… …
        她遲疑又遲疑,掙扎又掙扎,腦子裡正反兩面不斷爭戰,良久、良久,她雙拳猛然一握,深深吸了一口氣。

        好,賭了,最後一次,她,就再賭一回!
        睜眼,她望向如同幼兒般坐在地上痛哭的聿爺爺,再吸了口氣,然後舉步走過去,腳步不快也不慢,但每一步都很沉重,彷彿每一步都花費了她莫大的力氣。

        但隨著與聿爺爺之間愈顯縮短的距離,她的心意也愈加堅定,就如同她自己說過的,一旦下定了決心,她就不再猶豫,一意把握住當下這一刻,去實現她決定要做的事,縱使結果是另一場悲劇,她也不後悔。
        為了希人,她不能不再賭這一次!

        「少爺他… … 走了!」
        沉重的腳步一頓。
        走了?誰走了?是-…

      希人?不,他不能走,他怎能走?!她不允許,絕不允許!兩步當一步跨過去,蹲下身,她俯唇在聿爺爺耳畔低語了幾句話,但聿爺爺好像沒聽見似的繼續痛哭不已,她也十分有耐心地重複說了一次又一次,直到第五次時,聿爺爺才霍然抬起老淚縱橫的臉。

        「妳 … 妳說什麼?」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可以救活希人,並且讓他健健康康的繼續活下去,」她重複第六次。「但你必須叫大家先離開,而且不能說明原因。」

        聿爺爺睜圓了眼看著她好一會兒,再看看床上已然毫無氣息的人,又看回她。
        「可是他已經… … 」
        「相信我,爺爺,這種事不能隨便亂說的,我是真的有辦法。」
        聿爺爺又瞪住她好半晌,突然,他像兔子一樣跳起來,開始趕人。

        「出去!出去!你們統統出去!」就算是不可能的希望,他也要賭一賭奇跡。
        「爺爺… … 」
        「出去!」眼見聿爺爺吼得臉紅脖子粗的,在這種時候,聿姑姑他們都不願意違逆他,畢竟,聿爺爺的年紀大了,聿希人又是他最疼愛的孫子,失去了寶貝孫子,他的悲痛可想而知,他們都不想刺激他,免得發生什麼意外,於是,一個個哭著出去了。

        「石翰,等大家都下車之後,你鎖上車門後再回來!」關茜小聲吩咐。
        「下車?」石翰不解地怔了一下,但還是毫無異議地按照她的話去做。
        「楊頡,你來幫我!」關茜又叫回另一個人。

        幫?
        正待走出房門的楊頡回過頭來。「少奶奶?」他能夠幫什麼?
        關茜沒有回答他的疑惑,逕自從藥櫃裡取出針筒,在聿爺爺與楊頡的訝異目光下,從自己的手臂上抽了20Cc的血,然後扒開聿希人胸前的衣裳,把針筒直接從他的、心臟部位戳下去,將20 CC鮮血直接注入聿希人的心臟。

        接著,她雙掌交迭貼在他胸前按兩下,再嘴對嘴將空氣吹進去兩下,不過重複兩次而已,令人震驚萬分的,原是寂靜一直線的心跳監視器在猛跳幾下後,又開始發出很平穩、很規律的嗶嗶叫聲,而聿希人也開始呼吸了!

        「他… … 他 … 」聿爺爺驚喜得說不出話來了。
        「不必用呼吸器,他可以自己呼吸。」關茜阻止楊頡忙著要將呼吸器戴回聿希人臉上,再將手臂伸到楊頡面前。

        「快,再抽300CC寫給他!」
        「咦?」
        「只要有我的血,他就死不了!」

        當天晚上,除了關茜、楊頡和石翰,其它人都被聿爺爺趕回宅裡去了,連多看聿希人一眼的機會都沒有。
        到底是怎樣?

        又是嶄新的一天,冬日暖陽,溫柔和煦,有別於前一日的陰暗鬱沉,這天的天氣好到讓人躍躍欲動,想放開胸懷去狂歡一下。

        不過,巴士車屋裡的人沒有半個往外跑,全都欣喜欲狂地守在聿希人床畔。而聿希人不用呼吸器,也沒有插上任何點滴管線,神采奕奕地靠坐在床頭,儘管依舊骨瘦如柴,但臉色紅潤、目光有神,完全不像死過一次的人。

        他依然活著!
        不是殭屍。
        是活生生的人。會呼吸、有心跳,可以說話的人。

        「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好餓!」他自行穩穩地捧著杯子喝肉湯,好像餓了一輩子似的,一杯又一杯迫不及待地灌進肚子裡。
        殭屍不能說話,電影上都這麼演的。

        「你好久沒吃東西了,自然會餓。」關茜解釋。「特別是你的身體現在正在復原當中,理所當然需要更多的營養。」
        「放心,妳給我多少,我就吃多少,就算給我一條龍,我照樣給妳啃得連骨頭都不剩!」聿希人幽默地說。「除了鱗片,我要是硬吞下去,也許會噎死,那就白費妳救我的辛苦了。」

        原是笑口大開的聿爺爺,一聽到那個「死」字,忍不住心中一個咚嗦,笑容至少掉了一半。
        「你現在覺得怎麼樣?」他小心翼翼地問。

        「很好。」停一下,再加一句,「比沒有生病的時候更好。」再頓一下,聿希人很認真的想了想。「事實上,我從來沒有這麼好過!」
        「是嗎?」聿爺爺笑開的嘴就是闔不攏來。「那就好,那就好。」

        是很好,只不過… …
        「可是你們不是說我已經… …
      呃,死了嗎?」聿希人滿眼困惑。「為什麼現在我會覺得我根本沒有任何病?」聿爺爺沒有回答,因為他不曉得該如何回答,於是,同楊頡、石翰一樣,將疑惑的目光投向坐在床鋪另一邊的關茜,後者聳了聳肩,而後歪著腦袋,笑出一臉惡作劇似的頑皮。

        「你們以為我為何能夠這麼年輕就成為駐院醫師?」
        「妳… … 」聿希人有點遲疑。「不是天才嗎?」難不成她是唬人的?
        「喂喂喂,請不要用那種眼神看人好不好?天才能騙人的嗎?」關茜沒好氣地嗤道。「從小學到醫學院畢業,再加上博士、碩士學位,我只念了十年,這不叫天才叫什麼?」

        的確,如果那還不能叫天才,天底下就沒有半個天才了!
        所以啦,她這麼年輕就能夠成為駐院醫師也很正常,並不奇怪,那她到底在問什麼?
        「不過,我已經擔任駐院醫師十年了!」關茜又追加一句,這一句才是重點。

        已經擔任駐院醫師十年了?
        那又怎樣?咦?等等、等等,她唸書念了十年,又擔任駐院醫師十年,總共二十年,可是她現在最多也不過才二十歲,難不成… … 她一出生就開始唸書?

        沒有人天才到那種程度吧?
        愈想疑惑愈深,其它四人面面相對、滿臉困惑,嘴巴張了又闔,闔了又張,卻連問都不知道該從何問起。

        「你們看我像娃娃臉嗎?」關茜再問,一個風馬牛不相關的問題。
        四人相顧對看一眼,再動作一致的搖頭。
        「不像!」她是很清秀,但絕不是娃娃臉。
        「對,我不是娃娃臉,可是… … 」她俏皮地眨了眨眼,再口出驚人之語。「我跟希人你同年喔!」
        「耶?!」
        「真的,我跟你一樣,二十七歲了,事實上,我還大你兩個月。」

        「咦咦咦?妳妳妳 --… 」太過震驚,聿希人實在控制不住自己的結巴。「妳已經二二二 … 二十七歲了?」
        「對,跟你同年。」
        「 -… 上帝!」雖然他們已經結婚了,但當時所有需要用到證件的手續都是她親自辦理的,因此沒有人有機會去注意到她的出生年歲,只是看她的外表,就是這麼年輕的外貌,她也從不否認,也就這麼認定了,誰會想到她竟已將近而立之年了!

        真是太令人吃驚了!
        「是因為… … 妳的血嗎?」畢竟多吃了幾十年干飯!肉也吃了不少,聿爺爺的腦袋就是比年輕人多了幾條紋路,隨便拐兩下彎,馬上就猜到重點了。

        關茜笑笑,默默拉出胸前的橢圓形琥珀項鏈,盯住許久。
        「我親生的爸媽,他們也是醫生… … 」

        呃?
        原以為等到的會是她的解釋,沒想到才第一句話,不僅沒有解他們的疑惑,反而使他們頭上又多了好幾個閃閃發亮的大問號。
        親生?
        也?
        難道她不只一對父母?

        雖然愈來愈困惑了,不過,他們並沒有打斷她的敘述,只是很有耐心地聽她說下去。「不過他們並不是一般的駐院醫師,也不是開業醫,而是那種哪裡有災難就往哪裡跑的救難醫生。那一年,車諾比核變,他們也去支持了,而且不顧危險深入災區工作。一年後,我媽媽懷孕了…

        她似笑非笑地看了他們一眼。「其實媽媽應該是無法生育的!因為卵巢機能不健全,沒想到在核變災區工作一年後,她竟然懷孕了… … 」

        本以為這輩子沒有做父母的機會了,卻意外得到了一個孩子,她的父母自然喜出望外,雖說是在核變災區裡懷下的孩子,多少會擔心胎兒是否受到影響,不過他們仍是歡歡喜喜的期盼著孩子的出世。
        然後,女兒出生了,沒有任何畸形,也沒有智能不足,一切都很正常,很好,真是太好了!
        「當時他們已經四十多歲了,為了好好養育我這個唯一的女兒,給我一個安穩的生活,他們終於決定要安定下來,在美國定居,並應聘在同一家醫院工作,日子過得很幸福,生活也很美滿。直到我兩歲那一年… … 」

        父母帶她出遊,一個沒注意讓她跑到車道上被車撞了,送到醫院時已呈現腦死現象,而且手腳骨折、內腑嚴重受創,注定是救不活了,她父母不得不放棄治療。豈料當天晚上,她被判定已死的腦細胞又開始活躍起來;一二天後,嚴重受創的內臟也痊癒了;七天後,骨折的手腳就跟新的一樣,連傷痕都看不出來,彷彿她從來沒受過傷似的。

        「爸媽臆測,他們在核變災區工作果真影響到了胎兒,但幸好,這種影響是好的。於是,包括我自己的爸媽在內,大家都對我的體質十分感興趣,開始研究了起來,然後,有一個人出現了…
      … 」
        那人口口聲聲說是要研究出對全人類有益的結果,由於他看上去很誠懇,說得也很有誠意,她父母便信了他,傻傻地帶著女兒一起到他位於阿拉斯加的秘密研究所去工作,在那裡,他們對她研究了整整三年,之後,她父母才在無意中發現,那傢伙根本不是為了什麼全人類,而是為了他自己…
      …
        「他深愛的女人死了,他一直在研究如何讓她復活的方法 … 」
        「啊,妳的血可以… … 」
        聿希人的話還沒說完,關茜就開始搖頭。
        「不,我的血沒辦法讓她復活。」
        「可是… … 」對他就可以啊!

        關茜淡然一哂,「我想我最好先解釋一下我的血到底有什麼特別吧,這必須從兩方面來說,一個是紅血球,我的紅血球有奇跡似的修復與繁殖再生的能力,比方說,一般人的大腦細胞若是死了,就再也救不回來了,可是我的紅血球不但自己可以重生,還可以修復或重塑已死去的細胞,無論你傷得再嚴重,受到多麼沉重的損害,全都可以修復成原來的樣子,而且速度快得不可思議…
  
        「好厲害!」
        「至於我的血液中的白血球,它也能夠以令人咋舌的速度吞噬掉任何對人體有害的物質,包括病毒、細菌、有害的化學物質、毒素等等,還有… … 」她望住聿希人。「癌細胞。」

        雙眸睜了睜,「原來如此!」聿希人恍然大悟。
        「而且我的血液最特別的地方是,它一旦注入任何生物體內,就會在第一時間裡,經由生物的活細胞先行適應生物體內的環境,然後就開始工作。所以我的血液可以救活你,因為當時你才剛停止心跳呼吸不久,身上大部分的細胞都還活著,只要有一顆細胞還活著,我的血就能夠把你整個人救回來。可是… … 」

        歎息著,關茜搖搖頭,一臉無奈。
        「那個人所愛的女人早已是一尊冰凍的屍體,死透了,人類要是真有靈魂,說不定她也早投胎去了。那種體內沒有半顆活細胞的屍體,我的血對她是沒有任何幫助的。但是… … 」她嘴角嘲諷地勾了一下。

        「那人就是不肯死心,為了救回他所愛的女人,非從我的血液中研究出起死回生的方法不可。就某方面來說,我爸媽倒很同情他的專情與癡心,但他為了獨佔,竟然將我關禁閉在研究室裡,不讓我出去半步,也不讓別人接觸我…… 」

        那不是活生生被關在籠子裡了嗎?
        聿希人難以置信地鑽起了眉宇。不,連看看外界都不行,那不叫籠子,應該叫監牢,比他因為身體不好而被限制活動更悲慘!
        至少,他還擁有自由。

        「而且為了籌措研究經費,他沒有經過爸媽的同意,就擅自用我的血去救治那些有權有勢的富豪與政要。」關茜繼續說。「那人的私心太明顯了,他妄想完完全全的獨佔我,所有的利益歸屬於他一個人,更可惡的是,當他發現我爸媽開始對他的作為感到不滿時,竟想暗中除去我爸媽,這麼一來,就再也沒有任何人能夠跟他『 搶』 我了!」

        「魔鬼!」聿爺爺脫口道。
        「嗯嗯,我也覺得他是個魔鬼。」關茜猛點頭。「爸媽一得知他的陰謀,立刻找機會帶著我逃離研究所,因此,從我有記憶開始,我就跟著隱姓埋名的爸媽到處躲避那人的追蹤。可是…… 」她苦笑。
「爸媽畢竟是以救人為天職的醫生,逃亡途中有好幾次,他們忍不住用我的血去救人,雖然爸媽千叮嚀、萬囑咐要他們絕不可以說出去,可是… …

      該怎麼說呢,人終究是自私的,那人總有辦法讓他們背叛我爸媽,或者威脅、或者利誘,而那人一得到關於我們的消息後,就… … 就… … 」

        往事流暢地敘述到這裡,突然,她說不下去了,臉色發青的噤聲好半晌,才又勉強開口。
        「為了滅口,以免被更多人知道我的存在,他竟然,竟然叫人殺了所有曾經見過我們的人,包括被我的血救活的患者和他的家人、親戚、鄰居、朋友,甚至只是水電工、送貨員、路過瞥了我一眼的人,他全都不放過… … 」

        「上帝!」四人不約而同抽氣,發出同樣的驚呼。
        「雖然每次我們總是幸運地逃過了他的追蹤,但幾次以後,爸媽終於從血淋淋的事實中學到了教訓,於是,當我稍微懂事以後,他們就把所有的事都告訴了我,然後嚴厲的警告我,無論如何,絕不可以再用我的血救人,因為那麼做只會害死更多人,我也牢牢的記住了,因為……
               
                她困難地嚥了口唾沬。「我見過一次,當時我才七歲,眼前是遍地的屍首,包括一個才剛學會走路的小弟弟,我還曾經抱過他、逗過他,沒想到隔幾天再見面時,他卻已是冷冰冰、血淋淋的屍體了,我… … 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幕… … 」

        所以,她才會決定一輩子不結婚。
        永遠不讓人太接近她,她才不會被背叛,也不會連累任何人,這個世界多她一個不會更好,少她一個也不會崩潰,就這樣如常的維持下去是最好的,但她卻得為此寂寞一生。
        多麼可悲的人生啊?

        「不要再說了!」聿希人斷然道,丟開湯杯,一把將她摟入懷裡,緊緊地,無限憐惜的。勿妳放心,我們絕不會背叛妳,絕不會再讓妳見到那樣可怕的景象了,我保證,除了我們四個人之外,絕不會再有第五個人知道妳的秘密,我們…… 」

        他望向聿爺爺。「會設法將這件事隱瞞過去的,對吧?爺爺!」
        「對!對!」聿爺爺猛點頭,旋即撫著下巴思索起來。「嗯,其實也不難,只是麻煩了一點而已… …」說著,他轉注楊頡與石翰,胸有成竹地下達指示。「石翰,你回宅裡去,告訴他們,少爺讓少奶奶給急救回來了,現在我們要去找有能力治好他的病的人。」

        咦?還有那種人嗎?
        「誰?」眾人異口同聲問,好奇得不得了。
        「沒有誰,」聿爺爺沒好氣地一個個瞪瞪瞪瞪眼過去。「我們總得給外人一個說詞,解釋希人的病究竟是如何痊癒的吧?咯,西醫不行,我們就找中醫,中國大陸那邊不是有很多神奇的中醫嗎?」
        有嗎?
        要真有,他們不早就去找了!眾人面面相覦,聿爺爺好氣又好笑的翻了一下眼。「剛剛才說的不是,這是我們要給人家的說詞,我們要到大陸去一段時間,再回希臘去,然後我們就可以解釋說是大陸的中醫治好希人的,這不是很合理嗎?」

        哪裡合理了?「為什麼早不去,現在才去?」關茜脫口問。
        「因為現在人家才通知我們說找到那位神奇的中醫了嘛!」笨,這麼簡單都想不到,她的天才是當假的嗎?

        有道理!「可是如果人家問我們是誰呢?」
        「簡單,就說人家答應治療希人的條件,就是不許說出他是誰、在哪裡,因為他年紀太大了,不想太多人去騷擾他。」喔喔喔,原來是年紀大了。

        嗯,果然有道理!
        「那如果詢問的人是推拒不了的人呢?」
        「這更容易,當作沒聽見就好啦!」
        「… … 」好… … 好… … 好辦法!

       
作者: athena1018    時間: 2010-7-27 19:23:03

 見關茜一臉古怪,聿希人不禁失笑。「茜茜,放心,爺爺做奸商久了,早已是個修練成精的大老奸,要應付人容易得很,交給他就行了!」
        大老奸?

        就算真的是,也輪不到他這個小子來批評!
        「希人,你忘了我是你的什麼人了嗎?」聿爺爺啼笑皆非地道。
        聿希人眨了眨眼。「好像不太記得了呢,麻煩爺爺提醒我一下好嗎?」

        「你 …」聿爺爺想生氣,卻忍不住噗嚇笑出來,然後愈笑愈厲害,愈笑愈大聲,到最後變成哈哈大笑,於是,其它人也跟著笑起來。怎能不笑?原是注定該死的人,不,他早已死了,但是,他又活回來了,不僅如此,他還可以健健康康的繼續活下去,平平安安的活到老,在他老得只能躺在床上等死的時候再去找他的父母,這才是正常人該過的一生。

        這種宛如奇跡般的事實出現在他們最關愛的人身上,他們怎能不笑?
        可是笑著笑著,聿爺爺卻逐漸哽咽了起來,嘴裡明明在笑著,聲音卻好像在嗚咽;聿希人見狀嚇一跳,以為爺爺真的生他的氣了。

        「爺爺,你 … 」
        聿爺爺卻沒理會他,兀自顫巍巍地捉住了關茜的手腕,「小茜,請-· · ?
      請告訴我,希人他真的沒事了,妳發誓?」他只想要得到一個保證,千萬不要讓他從雲端上掉下來呀!

        「這個… … 」關茜表情遲疑地瞄了聿希人一眼。「算是,也不完全是。」
        這種回答實在太白目了,讓人卡在半空中上不上,下不下的,瞬間,大家的笑容全掉光了。
        「為什麼這麼說?」聿爺爺驚恐的質問幾乎像女人在尖叫。

        關茜又瞥了聿希人一下。「如果希人只是受傷,我可以發誓,他完全痊癒了,也不會有任何後遺症,只不過他是癌症,那就… … 」搔搔後腦勺,她似乎有點不知道接下去該如何解釋才好。「呃,我想你們應該知道,癌症是生長失控的細胞,換句話說,它會持續不斷的增生,這一刻它被消除殆盡了,下一刻它又生出來,也就是說,我的白血球也必須持續不斷的吞噬掉增生的癌細胞。可是…… 」

        她苦笑。「雖然我的血液壽命已經比一般人長了,一般人的白血球壽命只有數小時到數天,而我的白血球壽命是一年,可是就像人類一樣,如果正常的生活,我們也會有很正常的壽命,但如果你一天二十四小時不停的工作,那麼,我們的壽命自然也會減短,也就是說,使用愈頻繁,耗損愈快。依照我的判斷… … 」

        偏頭想了一下,她聳聳肩。「我的白血球在希人體內,壽命大概也只能維持在七、八個月上下,因此,每隔七、八個月左右,希人就必須再輸一次我的血,好讓我的白血球繼續吞噬他體內新增的癌細胞,這麼一來,希人就能夠維持健康,不僅如此,他再也不會有任何病痛,就算他光著身子在北極過一天,也不會感冒了。」

        誰會那麼白癡,光著身子在北極結冰呀?
        每個人都用那種「妳到底是天才,還是白癡?」的眼光看她,她咧嘴假笑,用「我是天才,你們是白癡」的眼神回敬他們。

        「此外,在青春期之前,我的外表都很正常,可是青春期一開始,我的老化速度就逐漸減緩了,到如今,我大概要五、六年才會老一歲,所以才會有現在這種騙人的外表。而希人你輸了我的血,老化速度應該也會減慢,只是慢多少我就不知道了。」

        解釋完畢,她不再說其它廢話,靜靜等待他們如何反應。
        好半天,沒有人說話,每個人都默默地在腦中整理收到的訊息,最後,還是聿爺爺先開口。

        「那麼,只要固定輸妳的血,希人就沒事了?」
        「不必固定,當希人出現發燒症狀的時候,再給他輸血就行了,也不必太多,300CC就綽綽有餘了。」
        「妳保證?」
        「我保證!」
        
                於是,聿爺爺釋然的笑了。他不在意寶貝孫子要如何活下去,只要能繼續活下去就行了。
        「好,石翰,你快回去吧,記住,話不能多說!」
        「記住了!」「還有,楊頡,你立刻去辦出國手續!」
        「是。」然後,聿爺爺目注關茜,換他對她提出保證。「妳放心,我們會將這件事的內幕徹底隱瞞下來的!」就算不為她,為了希人,也非得隱瞞下來不可!

        有錢有勢好辦事,三天後,他們就離開台灣了。
        在大陸,他們停留了四個多月,在那期間,聿希人不但養壯了身子,還胖了不少,臉頰豐腴、氣色紅潤,又迷上了各種運動,每天慢跑、游泳、打球,彷彿要把過去二十七年來欠缺的運動一口氣補足似的。

        四個月後,他們才回到希臘… …

第二章

        除了位於巴爾幹半島尾端的國土之外,希臘尚擁有三、四千座大大小小的島嶼,宛如夜空中的星曜,散佈在浪漫迷人的愛琴海與愛奧尼亞海上,每一座島嶼都有自己的特色,各自刻畫出獨一無二的天堂景致,教人流連、使人迷戀。

        聿家所擁有的私人島嶼!夢島即是其中之一。

        其實當初聿家買下夢島時,島上原本只有一座小村落,寥寥幾楝屋,人口不足七十人,是聿家斥資興建了一整座山城供村民居住,又拿錢出來改善島上居民的生活,還興建了一座小型醫院!提供免費診療與住院,種種福利措施使得流失的村民很快就開始回籠了。

        如今,島上居民已有八、九百人,有的在島上開店,有的以捕魚為生,但大都是到雅典或其它觀光島嶼賺觀光客的鈔票,當然,資金也全都是由聿家提供的。只不過,聿家始終堅持夢島是私人島嶼,絕不開放觀光。在他們停留於大陸期間,聿邦彥已然按照聿爺爺的吩咐,以各種最先進的電子保全設施將夢島防衛得滴水不漏,而住在夢島上的希臘居民也很合作,畢竟,他們能有今日的富足生活,全都是聿家所賜,他們不是忘恩負義的人。

        再過一個多月,關茜產下一子!一個很正常,沒有畸形,沒有智能不足,也沒有特殊血液的男嬰。她放心了。

        曾經她擔心自己生的孩子也會遺傳到她的「不正常」,所以下定決心不生孩子,唯恐孩子將來有一天也要經歷她所經歷過的恐怖夢魘,以及被關禁閉的不人道待遇,屆時,就算她不後悔生下孩子,恐怕孩子也會怨她為何要生下他!

        但事實證明,一切都是她的多慮,以後她可以安心的想生幾個孩子就生幾個了。
        接下來,該考慮的是她的新生活要如何安排,在大陸期間,還有回到希臘的這兩、三個月裡,她已經學會了希臘語、希臘文,也大致適應了希臘生活,應該可以在希臘找工作了。

        只不過……
        「喂!」
        「嗯?」
        「我在浪費生命耶!」
        「嗯。」
        「嗯什麼嗯!」腳丫子的大拇指撓撓睡在浮床另一邊的傢伙。「我的希臘語已經說得赫赫叫了,可以開始工作了吧?」

        說真的,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會這麼墮落,唉,真是可恥啊!
        打從懂事起,她就一直被驚險和刺激追著跑,八歲以前最壯烈,除了屍橫遍地,血流成河之外,也沒有其他更好的形容詞了。

        之後的求學時代也差不了多少。雖說她原本胸無大志,只想當個平平凡凡的小人物,簡簡單單,平安無事過一生也就罷了,儘管這樣好像很沒出息,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也應該是最不會出狀況的路。

        可偏偏老爸、老媽說了,他們對她有所冀望。那有什麼問題,為了報答他們的恩情和寵愛,連命她都可以送給他們,何況只是一個小小的冀望。很可惜,老爸、老媽不想要她的命,只想要她救人命。換言之,他們希望她能夠繼承他們的工作,老爸外科,老媽內科,成為一個濟世救人的醫生,內科也行,外科也好。

        唉,要她的命不是簡單多了嗎?
        好吧、好吧,救人命就救人命,於是她只好揮淚告別渾渾沌沌過一生的美好未來,開始卯起勁兒來K 書。

        小學讀兩年就畢業,國中跳級、高中跳級,大學也從七年縮短為四年,內科、外科、心臟科,學士、碩士、博士,日夜奮戰不懈,時間怎麼也不夠用,就為了盡快達成老爸、老媽的期望。

        正式掛牌行醫之後就更別提了,每天不是問診就是開刀,緊繃的神經從沒有一刻雜懈下來過,腦細胞一顆接一顆過勞死,她卻連為它們焚香祭拜一下的時間都沒有,只忙著繼續凌虐尚未陣亡的腦細胞。

        她一直以為自己會這樣戰鬥到死。

        誰想到她竟然也會有這麼一天,悠悠哉哉地徜徉在地中海的陽光下,傭懶的浮沉在藍澄澄的愛琴海裡,好不愜意的把自己的生命浪費在一早樂之中。可恥得很徹底!她一邊誠心懺悔,一邊咬一口冰涼的西瓜,滿足的歎息,再用腳丫子憤慨地用力推推隔壁家的人。

        「喂,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呀?」
        「妳說什麼?」
        「… #% ! $ % # @ $ % !」
        「女人說這種話很不雅。」
        「管你雅不雅,我要工作啦!」
        「隨時都可以啊,不過… … 」
        「怎樣?」
        「誠心建議妳,換個工作吧!」
        「為什麼?請說出個道理來!」
        「妳知道。」

        好簡潔的「道理」。
        〔是是是,我知道、我知道!」沒好氣的承認自己是在問廢話。「那科?」
        「不好笑。」
        「你有看到我在笑嗎?」
        「偷笑,有。」
        「嘖,這樣也給你看到。」明明看他閉著眼睛說。
        「我是萬能!」口氣好不得意。

        噗嗤!
        「先生,請問你什麼時候變這麼幽默了?」
        「一向都是。」
        「才怪,你是耍白癡!」

        某人不認同的咕噥,聽不清楚在嘴裡念什麼。
        「那心臟科總可以了吧?」
        「這個笑話更冷。」
        「不然咧?」
        「小姐,我說的是換個行業,請別在那裡換湯不換藥好不好?」

        換這邊不高興地嘟囔,同樣聽不清楚在罵什麼。
        「到麥當勞打工?」
        「這就行了!」
        「… …好,那你也換個工作,下去給我採珍珠去吧你! 」

        一腳毫不留情地踹過去,撲通一聲,美男魚被踢下海采珍珠,片刻後,自海水中嘩啦啦冒出一顆美男頭來,一手扶在浮床邊,另一隻手抓著一隻張牙舞爪的大龍蝦,大鉗子喀嚓喀嚓夾,正在為自己的生命做最後的掙扎,就算救不了自己的老命,起碼也要剪根大拇指來做陪葬。

        「今晚可以加餐了。」某人得意的獻寶。
        「我的珍珠呢?」冷水不客氣的潑過去。
        「還在海底。」
        「再給我下去,今天沒找到半顆珍珠,就別給我上岸!」

        美男魚慎重考慮了一下,隨即再回到海裡,不過不是往下鑽入海水中,而是游向遊艇。
        「咦,你要幹嗎?」
        「拿手機。」
        「拿手機幹嘛?」「叫人買條珍珠項鏈送來。」
        「… … 」是喔,用偷吃步的就想混過去?惱怒的杏眸噴著燦爛輝煌的火花,恨恨地瞪著美男魚游到遊艇邊爬上去後,她才不甘心地收回視線,再洩憤似的咬一大口西瓜。

        換就換,沒什麼大不了的。
        為免外人將聿希人的奇跡式痊癒聯想到她身上來,雖然有點不甘心,但為了將來的生活平靜,她不得不做點犧牲。

        畢竟,如今她能夠像這世上所有的平凡女人一樣結婚生子,爺爺疼她、丈夫愛她,兒子也很活潑可愛,過的是她曾經冀望而不可得的幸福生活,她實在不能再有任何不滿意的了。

        除了,她偶爾會在午夜夢迴時,憶起不堪回想的童年往事,那時,她就會忍不住擔憂。
        哪一天,那人會再找到她?

        或者,知道這件事的人,哪一天會為了不得不的理由而背叛她?
        雖然她寧願相信不會有那麼一天,可是世間事不如人意者居多,即使已幸運地平安度過了這麼多年,也不能保證未來都不會有問題。也許,她的幸運早已用光了。不過?無論她再如何擔心,未來如何也沒有人能夠預料得到,現在,她只能緊緊把握住這一刻的幸福,並且衷、心期望那一天永遠不會來臨,也因此,她勢必要有所犧牲,只是要換到哪裡去,才不會違背老爸、老媽的期望呢?

        九個月後!「好,下課了,各位,半個月後再見… … 」
        「喔耶,放假了!放… … 」
        「不過請別忘了… … 」
        「呃?」
        「收假後要上的第一堂課是解剖實習,所以……」
        「所… … 所以?」戰戰兢兢的吞嚥口水聲,黑框大眼鏡後的犀利目光,橫掃千軍地劈開課堂內每一顆大頭笨冬瓜。
              「千萬不要吃早餐!膽敢給我清潔胃部的,沒有第二句話,一律重罰!」下定最後判決,利落地拿起書本,背起皮包,傲然轉身離開教室。

        一如往常,「老處女」教授離開之前,總要搖下幾句讓人頭皮發麻、腳底發冷的警告,然後教室內的冬瓜們就會維持石化狀態好半天。

        直到「老處女」教授走遠,確定她聽不見之後,笨冬瓜們才會在同一瞬間裡解凍,然後很有默契的集體開始馬後隔空炮轟,轟隆轟隆一炮接一炮,聲勢是夠浩大了,可惜全都是空包彈。

        「老處女就是老處女,嘰哩呱啦,嘰哩呱啦-- … 」抱怨、抱怨… …
        「我看是心理變態,呱啦呱啦,呱啦呱啦。」埋怨、埋怨… …
        「難怪沒男人敢泡,咕嚕咕嚕,嘰哩嘰哩… … 」天長… … 地久… …
        「誰敢泡,早晚會被泡進福爾馬林裡… … 」沒完… … 沒了… …

        一句比一句狠、一句比一句毒,「老處女」教授是聽不到啦,不過她也猜想得到,唇上漾起頑皮的賊笑,愉快地走向校門口。
        嘿嘿嘿,那些笨冬瓜們還真是可愛呢!

        三月的雅典,冷冬甫過,日陽雖溫暖、輕風卻仍有幾許寒瑟,關茜腳步輕快地踏出校門,走向路旁等待中的豪華轎車,車門一開便迫不及待的鑽進去,迎面是聿邦婷笑咪咪的臉,副駕駛座上的聿邦彥自後視鏡中看著她,表情依然嚴謹,目光卻不再冷硬,隱隱透著親切。最後,楊頡不知從哪兒冒出來坐上駕駛座,聿邦彥隨即下令開車。

        「走吧!」
        轎車一上路,隔開前後座的玻璃屏障便升上來,關茜立刻開始斗變裝。

        摘下老土的大黑框眼鏡,拆開阿嬤簪,再由聿邦婷為她綁了一條又粗又長的麻花辮;褪下老式套裝,換上希臘民族風的背心長裙和綁帶鞋,沒兩三下,她就脫離「歲月的摧殘」,又回復清秀可人的鄰家少女了!高中還沒畢業的那種。

        然後,隔開前後座的玻璃屏障落下,大家開始哈拉閒扯淡。「希人今天又不用上班啦?」「沒有case 出狀況需要他處理的。」
        「真閒。」
        「他在家裡可不閒。」
        關茜聳聳肩,又戴上幾件十足波西米亞風味的首飾,她向來不愛戴首飾,今天情況不同,得認真打扮一下。

        「那小胖子呢?」
        「又落入爺爺的魔掌中了,很抱歉,我拯救不及!」聿邦婷的口氣十分無奈,每次都這樣,聿爺爺一「搶」到寶貝曾孫就捨不得放手,總有千萬種理由拒絕把小胖子交給別人,雖然種種理由都很荒唐,但他老是說得那樣理直氣壯,別人又能怎樣?

        只能又好氣又好笑的看著聿爺爺親自為小娃娃把屎把尿,親自為小娃娃泡奶餵奶,甚至親自為小娃娃洗澡,還「陪睡」。
        標準的「孫奴」。

        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一老一小混久了,所謂近墨者黑,聿爺爺也開始出現返老還童的傾向,不但智力出現幼兒化的跡象,連行動也退化成爬蟲類,每天跟著小傢伙爬來爬去,沒事就來兩句只有小傢伙聽得懂的童言童語,比火星語更艱深,聽到的人各個滿臉黑線,哭笑不得。
        算了,老人家高興就好。

        「夫人說老爺繼續留在島內逗娃娃最好,」楊頡插了一句,他所說的夫人是指聿姑姑。「不然老爺一出島,肯定會被騷擾。」
        其它三人互覦一眼。

        「科拉姨婆?」聿邦婷猜測。「是,也不是。」「呃? 」聿邦彥輕哼。「妮可拉。」
        聿邦婷怔了怔,旋即恍悟。「為了查塔斯公司的經營權?」
        
              一年前,為了免於查塔斯公司被銀行接手,查塔斯家族不得不把經營權暫時交給聿爺爺指定的人!聿姑姑接手,自那而後,他們千方百計想把經營權拿回去,已到了無所不用其極的地步。
        「除了那還有什麼?」聿邦彥搖頭歎氣。「也不想想,媽媽為了處理他們公司的問題,都不能回島上來住,只能住在公司附近… … 」

        「姑姑真的好辛苦呢!」關茜喃喃道。「對方卻這麼不領情,好差勁!」
        「老實說,有時候我也想教媽媽不用再管他們了,可是… …
      」聿邦彥又歎了口氣,不想管,卻又不能不管,只因為這是聿爺爺的命令。「總之,他們一心想拿回經營權,可說要交還給原來的主事者,爺爺肯定不同意,所以他們必然要提出另一個人選…… 」

        「妮可拉就是另一位人選?」
        「沒錯。」家族公司的經營權落在外人手上,也難怪查塔斯家族依然不肯放棄要把他們家族的女人嫁給聿希人的企圖,為的是用婚姻關係綁住聿家這個資金雄厚的後盾,因為查塔斯家再也沒有人壓制得住聿爺爺,但聿希人,多得是長輩可以「命令」他。幸好查塔斯家的人沒辦法上夢島,還有聿姑姑和聿邦彥兄妹擋在火在線,查塔斯家族的人想見到聿希人一面都不容易。

        那種事,他們就繼續去作美夢吧!
        「她行嗎?」
        「在查塔斯家族的想法裡,妮可拉行不行並不重要,因為她只是一個傀儡。不過… …
      」聿邦彥輕蔑地哼了哼。「別小看她了,雖然外表看上去是個嫻靜婉約又溫馴的女人,但其實那女人心機十分深沉,野心更大,若是將查塔斯公司交給她,不用太久,公司就會整個被她侵吞了。」

        「厲害!」關茜驚歎。「我就沒那種本事!」
        聿邦婷失笑。「妳也有妳在行的事呀!」
        關茜滑稽的咧咧嘴。「是喔,謝謝妳的安慰!」

        閒聊間,轎車已到達港口,將轎車停放在專屬車庫之後,四人先後下車,正待搭上快艇 …
        「邦洛,等等我,邦洛,等等我呀!」不用回頭,大家一齊翻眼往上看!老天真沒眼,又被逮到了!然後,關茜和楊頡相顧一眼,旋即很沒義氣的先行溜上快艇,大刺刺地找個好位置坐定位,等著瞧熱鬧。

        不關他們的事。
        「楊頡,有沒有水果去拿來,欣賞好戲就是要一邊吃東西一邊看才過癮嘛!」
        「……」額上畫下三條黑線,楊頡無言,默默轉身去拿水果。

        
作者: athena1018    時間: 2010-7-27 19:28:56

同時,聿邦彥兄妹一起回身面對來人,冷眼睨著氣喘吁吁跑到跟前來的姊弟,一個艷麗嫵媚、一個英挺帥氣,光論外表,他們起碼可以拿到九十分,只不過氣質差了一點…不,不只差一點,根本是差到化糞池裡去了。

        「什麼事?」
        蘇菲亞與泰倫,他們是聿邦彥兄妹的生父再婚的妻子與前夫所生的孩子,按照姻親關係來說,他們四人是兄妹,但其實一點血緣關係也沒有。

        因此,在他們的母親為了接手查塔斯公司,而將外公的公司轉交給聿邦婷,他則繼續負責聿希人的投資公司,之後,他父親與再婚的妻子就積極的計劃要將他們「送做堆」,哥哥堆姊姊,弟弟堆妹妹,一人堆一個,再公平不過了,所貪圖的自然是他和妹妹所掌握的兩家公司。尤其是聿希人的金融投資公司,他們更是勢在必得。那對貪婪的夫妻滿心以為只要能夠掌握他們兄妹倆,也就等於掌握那兩家公司了,因為除了聿邦彥以外,沒有人知道,少了聿希人,那家公司就只不過是一家普通的投資公司罷了。

        「你們要參加婚禮對不對?我們陪你們去!」
        「很抱歉,外人不能隨意進入聿家的夢島。」
        「但我們不是外人呀!」兩條水蛇似的玉臂捲住聿邦彥的手臂,蘇菲亞發嗲的撒嬌,就差沒用整個人去纏繞住「獵物」。「好啦、好啦,讓我們陪你們去嘛!」先纏住你,再纏緊你,最後纏死你,纏功請叫她第一名啦!

        可借就是有人不吃她那一套,第一名瞬問掉到車尾去。
        聿邦彥很有禮貌的「扒」開蛇魔女的糾纏。「蘇菲亞小姐,妳們既不姓聿,和聿家也沒有任何關係,不是外人是什麼?」

        「當然有關係,你爸爸是我們的繼父嘛!」蘇菲亞再接再厲的又捲過來。
        「就在他和我母親離婚的那天開始,那個男人已經和我們沒有任何關係了!」
        蘇菲亞一時啞口,忙將求救的目光朝弟弟送過去,後者會意,立刻接手。

        「你們太無情了!」泰倫板出一張義正辭嚴的臉孔,強烈地譴責。「男女之間本就是那樣,愛就愛,不愛就不愛,不愛了自然要分開,何必要勉強兜在一起徒增痛苦?無論如何,就算他們離婚了,繼父也總是你們的親生父親呀!」瞧他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真不虧是姊弟,默契好到不行,一個耍賴,另一個就耍酷,軟的不行,就來硬的,要是軟硬都不成,就…… 就… … 回家叫救命!

        「無情的是那個男人!離婚之後,當媽媽為人幫傭賺錢養活我們的時候,他在哪裡?當哥哥為了做飯燙傷自己的時候,他在哪裡?當我肺炎高燒進醫院的時候,他在哪裡?」聿邦婷冷冷地反控回去。「他從來沒有盡過半分父親的責任,請問,他的情在哪裡?」

        這回輪到泰倫無言以對了,不過他很快就想到一個無懈可擊的好理由。
        「當時他不知道嘛,後來他不是主動找上你們,關心你們了嗎?」
        「算了吧!」聿邦婷嗤之以鼻的冷笑。「那個男人會找我們,也是在媽媽進外公的公司工作以後的事,你以為我會相信他是因為關心我們才來找我們的嗎?請別侮辱我們的智慧了!」話落,她轉身要上快艇,卻被泰倫一把揪住。

        「起碼,繼父現在是真的在關心你們呀!」他一臉做作的誠懇,真的很假。
        「你可以再說得更好聽一點,反正… … 」她用力甩開泰倫。「我一個字也不會相信!」
        這回,話一說完她就疾步上了快艇,加入那兩個看得興高采烈,吃得津津有味的傢伙,剛剛吃香蕉又吃梨子,現在改哨蘋果,喀噤喀嗓的咬,一看聿邦婷加入他們一國,馬上用下巴指指蘇菲亞。

        「據我所知,她家也十分富有不是嗎?」關茜好奇地問。
        「是又怎樣?雖然蘇菲亞她家和聿家的公司同樣名列希臘十大績優企業榜內,兩家同樣富有,誰也壓不下誰,可是 … 」聿邦婷聳了聳肩,順手把關茜啃一半的蘋果拿過來咬下一大口。「大多數人都認為財富愈多愈好,更何況他們真正想要的也不是外公的控股公司,而是表哥的投資公司。」

        眉梢子挑了一下,關茜面無表情地劈手奪回所有物。「為什麼?希人的公司不是很小嗎?」真沒衛生觀念,人家的口水她也要分。

        「是很小,只不過有能力呼風喚雨而已!」再「拿」過來又咬一口。
        「呃?」手伸出去,卻忘了要幹嘛了。

        有能力呼風喚雨?還而已?是怎樣?希臘人果然是奧林帕斯山眾神的後代,呼風喚雨是小事,移山倒海不是問題,說不定還能毀天滅地呢!怯,異想天開!愈想愈可笑,關茜正待問個清楚,卻見聿邦彥已然甩掉那只妖媚的蛇魔女,三步並作兩步跳上快艇,一邊抽掉踏板,一邊吩咐楊頡發動引擎,不到五秒鐘,遊艇便破浪而去了。

        他們還得趕回去參加一場婚禮呢-
        「到了!到了!」關茜指著前方興奮地大叫。

        往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一座小小的島嶼浮漾於澄藍的海水中,小小的綠色山脈橫亙其中,山的那一邊是聿家私人活動範圍,山的這一邊沿著山坡鋪洩下來一片寧靜悠然的白色山城。小島上的白色山城就像旅遊廣告上的照片一樣美,彷彿迷宮似的石板小路彎彎曲曲地穿梭在層迭錯落的純白房舍之間,藍色屋頂與窗欞點綴其間,四周環繞著潔白無瑕的沙灘,水晶般澄澈的海水,一眼望去鋪天蓋地的藍與白,彷彿掉進一個湛藍與純白的夢幻世界裡。

        自從聿希人的母親被綁架撕票之後,聿爺爺就舉家搬到夢島上來住,夢島是他們的私人天地,也是他們的安全堡壘。
        「真美!」關茜由衷地讚歎仇「不管看多少次,還是覺得它好美好美,美得令人掉淚!」
        「嗯嗯,我也這麼覺得。」聿邦婷深有同感地點頭附和。
        聞言,兩個男人一起翻白眼。
        「女人!」不就是一座天天見面的小島,有什麼好感動的?
        兩個女人很有默契的同時橫過去不屑的一眼。
        「男人!」就說雄性動物最遲鈍了,他們還不承認。
        未幾,遊艇停靠船埠,關茜第一個跳上碼頭,丟下其它人,三兩步跳上階梯,輕快地半跑向聿希人。

        而聿希人噙著柔和溫文的笑,慵懶地斜倚在欄杆上,白襯衫的袖口捲至肘彎處,露出結實有力的手臂,在陽光的映照下顯現著健康的膚色,白長褲裹著修長的雙腿,率性不羈的站姿,卻有說不出的高雅灑脫。很顯然的,病癒之後的他跟過去不太一樣了,身材仍然順長瘦削,卻隱隱透著一股無形的力量;笑容依舊和煦內斂,眼神卻散發出熱情奔放的光采;氣質不變的溫文爾雅,舉手投足之間卻多了幾分放縱與率性。

        若說過去的聿希人是含蓄的隱性,那麼,如今的聿希人便是耀眼的顯性了。
        「回來了!」比笑容更溫柔的嗓音。
        「嗯,我回來了!」關茜低應,整個人直接投入聿希人懷裡。
        聿希人笑意斂去,瞳眸深處柔情漾濃,無視週遭一道道比陽光還刺眼的視線,俯首迫不及待的覆上她的唇。

        聿邦彥兄妹見怪不怪的相視而笑,楊頡與石翰摸摸鼻子轉開頭去裝作沒看到。
        好半晌後,聿希人才依依不捨地抬起頭來,修長的手指愛憐地輕撫她被吻得略顯紅腫的唇瓣。

        「累嗎?」
        「我?累?你在侮辱我嗎?」
        「那就直接去參加婚禮吧!」於是,包括跟在聿希人身後的石翰在內,六個人一起朝山城裡走去。今天他們是要去參加村長之女的婚禮,這也是關茜首次見識到傳統的東正教婚禮,因此好奇得很,婚禮中不斷拐肘頂頂身旁的聿希人,小小聲發問。「希人。」

        「嗯?」
        聿希人的目光落下,詢問地凝住她。
        「他們在幹嘛?」
        「那是希臘人的傳統,在象徵性的活動上,都會以重複進行三次來強調聖三一的重要性。」
        「所以,交換戒指要交換三次?」
        還以為新郎、新娘太遲鈍,居然到這種時候了才開始猶豫,考慮要不要客串落跑新郎或新娘呢!

        「對,新人戴禮冠也要戴三次,飲酒三次,繞祭壇三圈。」
        「他們不會也要結三次婚吧?」
        「… … 」
        「好吧,不會。那,接下來呢?」「妳猜呢?」關茜一怔,繼而很誇張的歎了口氣。不必猜,希臘人熱愛音樂,生命中沒有一刻是聽不到音樂的,就算天要塌了,他們也要狂奏音樂慶祝天終於要塌下來了;婚禮上就更別提了,要是沒聽到音樂,肯定是希臘人全都掛點了!

        說實話,初到希臘時,幾乎一天二十四小時都要被迫「享受」希臘傳統民謠,關茜還真是有點受不了,好幾次都差點尖叫著逃之夭夭。
        幸好,她的神經線夠粗,久而久之也就麻痺了。

        果然,婚禮過後,尚未開始用餐,豎笛、大鼓、小提琴和手風琴就轟轟烈烈的演奏起來了,個性鮮明的希臘樂風愉快地飄揚在宴席之間,讓人的心情也跟著飛揚起來。

        有音樂就有舞蹈,大家都早已準備好要歌舞狂歡到天明了,先是新郎、新娘雙人跳,不久,陸陸續續有人加入,再過一會兒,雙人舞就變成大圈舞了,大家興高采烈的手拉手圍成幾個大圈圈,連關茜吃東西吃一半也被聿希人抓下去摻一卡,跟著大家一起又笑又跳,High到不行。

        在戶外擺宴席用餐就是有這種好處,永遠不必考慮空間的問題。「表哥真的好快樂呢!」注視著聿希人毫無保留的笑靨,閃閃發亮的神采,精力充沛的跟著大家一起又跳又轉圈圈,完全擺脫了過去那種斯文弱氣的外殼,聿邦婷感動得想哭。

        「那是當然,他從小身體就不好,」聿邦彥低低歎息。「三天兩頭抱病號,一個不小心又得住院了,因此生活上不得不接受種種限制-- … 」

        「限制?」聿邦婷很不以為然的哼了一下。「身處在陽光的國度裡,卻不能自由自在的沐浴在陽光下;居住在海島上,卻不能到海裡盡情地游泳;擁有熱情的希臘血統,卻連縱情地跳支希臘舞都辦不到,這個不行,那個也不可以,那不叫受限制,根本是活生生被綁住了好不好!」

        「的確,過去他… 」聿邦彥歎氣。「真的好辛苦,我想他原本並不是那麼內斂的人,只是身體狀況逼得他不得不內斂。可是如今 --… 」

        「他健康了,而且比任何人都要來得更健康!」語氣一轉,聿邦婷眉飛色舞,興奮又激昂。「現在表哥可以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不再受任何限制,就好像關在籠子裡的小鳥被解放出來,他終於可以自由自在的活了!」

        聿邦彥沉默一下,然後更輕更輕地低語,「而這一切,都該歸功於表弟妹!」
        「對!」聿邦婷重重地點一下頭。「如果不是表嫂的朋友及時通知表嫂說還有那位大陸神醫可以救表哥,不說表哥會有今天這麼快樂,他甚至活不到現在呢!」雖然不是表嫂親自救的,至少沒有她,聿家的人就不會知道那位大陸神醫。「起初我懷疑她別有企圖,但此刻…… 」聿邦彥緩緩綻開微笑。「不管她是否真有企圖,我只慶幸和表弟結婚的是她,真的是太好了!

        然後兄妹倆不約而同將目光投向大圈圈中的聿希人和關茜,他們又跳舞又唱歌,暢快的歡笑中不時交換著依戀的視線,聿希人眸中是深情無限,而關茜卻是誓死不悔。

        是的,她不後悔救了他,即使將來會被他背叛,她也絕不後悔!
        清晨,天際甫現出一抹燦斕的輝煌,關茜便徐徐睜開惺忪的眸子,眼前美景一入目,當的一下,兩眼立刻冒出兩顆心形的大星星!粉紅色的。落地窗前,一副修長有力的身軀正傲然接受晨光的洗禮,健康的肌膚反射出奕奕光采,裸露的上半身雖沒有糾結的肉瘤,但那俊朗挺拔的曲線更迷人,男人的魅力流露無遺。

        啊,歹勢,口水流出來了!就在她忙著擦口水之際,背對她的男人突然回過頭來,見她陡然僵住的動作,又尷尬地紅了臉,他溫柔的目光中不由透出幾許椰榆的笑意。口醒了?一起去?」在這三月天?
        想冷死人啊!
        她的回答是一翻身滾下床,兩大步竄進浴室裡,三分鐘後出現,已梳洗完畢並換上一身誘人犯罪的比基尼泳裝,再隨手拎了兩條大浴巾。

        「走吧!」
        話聲一落,兩人便爭先恐後的從落地窗衝出去,嘻嘻哈哈的沿著白色階梯跑下沙灘;同一時間,聿邦彥兄妹和楊頡、石翰也出現在另一邊的階梯,男的脫長褲,女的丟下大浴巾,先後投入沁涼的大海中。

        六條迅捷的人影在翻滾的白浪中飛快的前進,時而兩兩相對比賽,時而潛入海水中惡作劇的拉扯別人的腳;有時仰躺在海面上古子受暖綿綿的陽光,有時又在淺水處打水仗,直到管家在沙灘上高喚他們用早餐,他們才依依不捨的離水上岸。

        十五分鐘後,餐廳裡!
        「爺爺,你嘛差不多一點好不好?」哥倆好,寶一對,聿爺爺正喜孜孜地與寶貝曾孫你一口、我一匙地分享同一碗麥片,冷不防突然殺過來一句話,頓時嚇得他差點噴出、一嘴麥片,趕緊把麥片碗丟給保母去餵小曾孫,再尷尬地舀優格淋蜂蜜,拿麵包吃起司。

        不過,想想實在很不甘心,他又沒幹什麼壞事,只是想跟曾孫幸福美滿一下也不行喔?
        「其實我這種年紀,吃麥片也很正常嘛!」他小小聲抗議。

        「跟誰正常啊?爺爺你身體壯得跟頭牛一樣,兩排牙齒跟大鋼牙比也差不了多少,拿豬腿骨給你啃都不夠看,還跟胖小鬼吃什麼兒麥片!」關茜啼笑皆非地把一盤大人吃的麥片送到聿爺爺面前。「咯,要吃就吃這個。還有,聽說昨天爺爺還跟小胖子搶奶瓶喝,奶瓶?奶瓶?爺爺,請告訴我那不是真的!」

        聿爺爺瑟縮一下,腦袋埋進盤子裡,裝死!被麥片淹死的。
        見狀,關茜想笑,又不知道該怎麼笑。「爺爺啊,你實在是… … 喂喂喂,你們在笑什麼?」
        聿邦婷一手掐著麵包,一手捂著肚子,笑得快斷氣了;聿邦彥和楊頡、石翰則很有禮貌的背過身去,肩膀抖個不停;聿希人以手半掩在額頭上,隱隱可見眼角水光閃閃。

        「聿。希。人!」被點名了,聿希人慌忙放下手,兩眼眨呀眨的,陪笑。「什麼事,茜茜?」關茜受不了地白眼一翻。

        「不用裝可愛,請你管管爺爺好不好?別讓他真的回到一歲去了!」
        聿希人看看爺爺!還在裝死、他咳了咳,轉向猶在抖個不停的聿邦彥。

        「表哥,這種事,呃,就麻煩你了!」好吧,他承認他很自私,有福要同享,有難不同當,要死就死道友,不要死貧道。

        欽?
        沒想到聿希人會兩推三推推給他,聿邦彥不覺呆了呆,不過畢竟是身經百戰的奸商,眼珠子一轉,馬上浮現老奸的笑容。

        「呃,小茜,我正想問問妳呢,今年暑假,妳要不要回台灣去看看呢?」
        轉得好,轉得妙,轉得呱呱叫!

        「廢話!」關茜立刻忘了先前的問題。「今年是我爸媽逝世十週年耶,我怎能不回去!」
        「那正好,妳可以順便看看妳父母留下來的那兩家醫院。」
        「醫院?」關茜狐疑地來回看聿邦彥和抿著一嘴神秘笑意的聿希人。

        「那兩家醫院怎麼了?不會是你們停止貧診的補助金了吧?」話說著,兩眼開始射出一波又一波的殺氣。聿希人馬上被殺得頭破血流,支離破碎地直往旁邊猛縮身子。
        「不是,當然不是!」他急忙否認,免得粉身碎骨,連骨灰都隨風飄走了。

        「最好不是!」收回殺氣,關茜鬆了口氣,端起果汁來。「那是怎樣?」幸好不必殺人!
        「是… … 」聿希人和聿邦彥相對一笑。「我買下那兩家醫院了。」
        靜默兩秒,果汁砰一下又落回桌面上,關茜失聲驚叫!幸虧她還沒有喝,不然又要噴得聿希人滿頭滿臉,外帶幾位遭受池魚之殃的無辜者。

        「耶,買… … 買下了?但… … 但表舅、表姑怎會肯賣?」
        那可是他們的搖錢樹耶,怎會輕易放棄?

        聿希人淡然一哂。「是貪性使然吧,有兩家醫院幫他們賺錢還不夠,妳表舅又學人家投資房地產,妳表姑也跟人家玩股票,所謂隔行如隔山,他們什麼都不懂就一頭栽下去,路走一半發現不對勁還不肯死心,不甘心已投資下去的錢,竟然又借錢繼續丟進無底洞裡,妄想起死回生,結果… … 」

        他聳了聳肩。「不但血本無歸,還欠了一屁股債。倘若他們不賣醫院還錢,恐怕會死得很難看,妳知道,討債公司是很可怕的,所以,他們只好賣啦!」
        就說嘛,他們怎會肯賣,原來是生命受威脅,鈔票再重要,也沒有老命重要!「那,你買下醫院之後呢?」

        「是用妳的名字買下來的,所以應該算是妳的醫院。」聿希人聲明。「買下之後,我請了兩位經驗豐富又可靠的院長,交代他們把醫院恢復成妳父母經營時的方式,我想只要有聿家的無限資金做後盾,那應該不是難事。」

        「是喔!」想到那兩家醫院終於又回到原來的樣子,關茜眉開眼笑樂歪了。
        「我保證!」聿希人收起笑容,嚴肅地板正臉,慎重的承諾。「所以才希望妳去看看,是否尚有需要改進的地方。」

        「嗯嗯,我會去看看的。」關茜感激地握住他的手。「謝謝。」
        聿希人不以為然地搖搖頭。「這種事妳要跟我說謝,那我又該怎麼辦呢?」
        關茜又笑了一下,並重重握了握他的手,不再說那種浮面的客套話了,在他們之間,那是不需要的。

        重要的是,這樣她就對得起爸媽了!
        雖然爸媽期望她做醫生救人,但那兩家醫院才是爸媽一生的心血,起碼她保住了那兩家醫院,還為醫院找到了強力後盾,能夠幫助更多的人… …
        這樣,爸媽應該能夠諒解她轉行做醫學院教授的不得已吧?

第三章
        「不會吧,這就是你的公司?」
        望著那楝已有相當年代,幾乎可稱之為歷史古跡的四層樓房,關茜目瞪口呆,如果不是聽見聿希人親口證實那就是他的公司,她還以為是早已排定拆除日期的危樓呢!

        「是喔!」聽出她懷疑的語氣,聿希人好笑地瞄她一下,「外面看上去不起眼,裡面可是會讓妳吃驚的喔!」
        何止不起眼,根本是廢棄物好不好!

        旋即轉動方向盤駛向建築物後的專用停車場。「話說回來,妳又為什麼突然說要來看看我的公司呢?」雖然他並不是天天都來上班,平均一個星期才來兩、三天,但來到希臘將近一年,這還是她頭一回說要到他的公司「探班」呢-

        「想來看看你的公司究竟是如何個呼風喚雨法呀!」
        原來如此,可是… …

        「我不是告訴過妳了嗎?」
        「不懂!」關茜很老實的承認她的天才名受到嚴重的考驗!終於踢到鐵板了。
        「我明白了,上去我的辦公室後,我會詳細解釋給妳聽的。」

        聿希人沉穩地將車子停妥,偕同她下車,隨即往後瞥了一下。
        通常石翰會緊跟在他身邊,楊頡會護衛在關茜左右,但有時候,譬如現在,他想跟關茜獨處時,楊頡和石翰就會開另一輛車跟在後頭,他帶關茜上樓,他們就待在一樓的酒館裡等候。

        「嗯,他們也到了,我們進去吧!」
        兩人從後門進入建築物,一進門左右各一台電梯,不過四層樓而已,居然要設置電梯,果然奢侈。再繼續往前,一踏入前廳,關茜再度張口結舌的呆住了,嘴巴無法自制的張開,雙眸圓睜得比火龍果還大,不敢相信眼前如此高貴典雅的景致竟是那楝廢棄建築物的內在。

        大理石地板、藝術水晶吊燈、梵谷的名畫、黑晶石接待處櫃抬,仿古羅馬式紫水晶拱門… …
        「是怎樣,這裡是五星級飯店嗎?」她喃喃道。

        「我說過會讓妳吃驚的。」嘴角淺勾,聿希人莞爾道,抬手指向右邊,「右邊是餐廳,」再指向左邊。〔左邊是酒館,本公司員工免費享用,簽個名就行了,外人照常付費。」
        餐廳裝滿一看就知道是有掛星星招牌的高級餐廳,酒館則是那種很溫馨的傳統希臘酒館,一個高級享受,一個平民化消費,大小通吃。

        「哇,做你們公司的員工還真幸福耶!」關茜讚歎。
        聿希人向接待小姐打了一下招呼,旋即牽著她往回走向電梯。
        「他們的工作也不容易,必須二十四小時輪流值班,很辛苦的。去年開始,我們又陸續增聘了十二位員工,以應付愈來愈大的工作量,接下來,表哥已計劃要買下隔壁樓房,以便擴充工作空間。」
        「真有需要那麼辛苦接下那麼多工作嗎?」錢太多也不一定是好事吧?
        「以前是不需要,但現在… …
      」聿希人意有所指地瞟她一眼,然後牽著她一起進電梯。「某些大戶我必須全接下來,才有能力保護妳。」關茜眉梢子挑了一下,想問什麼,舌頭一轉又收回去。

        「到你的辦公室後,我再聽你解釋清楚。」
        「沒問題。」他將手掌貼上掌紋辨識器,電梯門便闔上並敵動往上。「這是我的專用電梯,直達我的辦公室。」

        「特權!」關茜喃喃道。
        淡然一哂,聿希人繼續介紹整楝樓的內在設施。「二樓是招待室和交易廳,三樓是經理、副理辦公室和會議室、健身室、娛樂室,四樓有我的辦公室和套房,還有表哥的總經理辦公室和秘書室。」
        「健身室、娛樂室?」關茜咕噥。「真好命,我也到你的公司來上班好了!」
        「好啊!」聿希人半認真半開玩笑地應道。「我聘請妳為本公司專任醫師,薪水由妳開,如何?」
        「還真的咧,到頭來只會變成你一個人的專用醫生吧?」關茜橫他一眼。

        才四樓,電梯很快就到了,門一打開,關茜又一次傻眼,竟然呆在電梯內跨不出去了。「哇靠,這算什麼辦公室?」跟她想像中的辦公室差太多了吧!除了兩扇門和一面長窗之外,其它三面牆竟佈滿了大大小小的屏幕,連天花板上也吊著好幾排可以升降的屏幕,正中央的半圓形辦公桌上也有六台計算機屏幕圍繞著辦公椅。

        
作者: athena1018    時間: 2010-7-27 19:29:28

「我的辦公室。」聿希人笑道。
        他順手在辦公桌某處按了一下,電梯門旁的左面牆竟開始旋轉移動,屏幕牆消失,變成一座小型吧抬,還有冰箱;再按一下,右面牆也開始旋轉移動,屏幕牆消失,變成有矮桌、一整套沙發,甚至還有兩株盆栽的小客廳;打開對面另一扇門,裡面是溫馨舒適的臥室和浴室。

        他先把辦公桌前的椅子拖到辦公椅旁,再拉著關茜一起坐下。
        「想喝什麼嗎?」
        「不用。」關茜無意識地回答,還在驚歎之中。
        「好,那… … 」聿希人略一思索。「嗯,其實這件事,表哥所瞭解的也僅僅是皮毛而已,他以為我只是在預估期貨指數的變化和股市走向方面很有天分,但事實是,我對『 數字』
      本身有特別的,唔,就說是天賦吧 … 」

        「這我知道,你說過嘛!」關茜終於回過神來了。
        「我只是不懂… … 」
        「我正要解釋 …
      」聿希人露出安撫的笑,指向計算機屏幕中的數字。「任何一個數據,它只要改變三次,我就能夠從它改變的數值中預測到它之後所有的變動,下一秒的變動,下一個小時的變動,明天的變動,明年的變動,甚至,這家公司結束時的變動 … 」
        「欽?這麼神?」
        「911111 如這個數字,它下一個變動會是九十三 … 」
        「咦咦?真的耶!」
        「還有這個數字,它會在下個星期狂飄到兩百… … 」
        「哇,那誰買了它不就賺死了!」
        「然後在下個月跌到八十 … 」
        「呃?」
        「嗯,我想妳應該開始瞭解了,這種數字天賦在股市、期貨和指數上可以得到最大的發揮。起初我也只是在無聊的時候用自己的儲蓄玩玩,之後表哥在無意中得知我對股票期貨買賣很有一手,就把他所有的積蓄都交給我,委託我來替他操作,說起來,他應該算是我的第一個客戶… … 」

               聿希人娓娓述說著,一邊打量她,看來看去還是覺得她離自己太遠了,於是一把將她拉過來坐在自己的大腿上,並親暱地用下巴在她頭上磨磨贈贈。這樣才對嘛!

        「然後是姑姑,再然後是邦婷,最後表哥又為我介紹了幾位身份不凡的客戶,半年後,我的金融證券投資公司成立了,由於我的身體不好,因此由表哥任總經理負責對外,而我隱身在幕後操作… … 」
        「所以外人都以為你只是公司的掛名負責人,實際上的經營者是表哥?」換句話說,一切都是幻覺啦!
        「也不全然是,我只負責數字操作,表哥也有他要負責的部分,譬如對外的公關交際、公司的經營政策與公司的對外投資等等,公司少了他也不行呀!」
        「但公司的投資也是你在監控『 數字變化』 的吧?」
        「自己公司的投資,當然要監控。」
        關茜翻了翻眼。「那還不一樣!」
        聿希人聳聳肩。「總之,公司成立不久之後,想成為公司客戶的人就幾乎搶破腦袋,因為 … 」
        「你的客戶只會賺到翻,絕不可能會有任何損失,想也是,這種穩賺不賠的投資誰不愛。」關茜低喃。「可惜我沒有積蓄,不然我也要交給你幫我買賣,幫我賺一座油田先!」

        「沒有那種事,」聿希人失笑。
        「穩賺不賠,的確是,可是,為免讓人察覺出我的能力,我向來都很節制,絕不會讓他們賺翻了,頂多賺得足以讓他們笑得流口水而已。而且妳不需要任何積蓄,我的一切都是屬於妳的呀!」
        真慷慨!

        關茜俏皮地皺皺鼻子。「後來呢?」
        「我說過,我的身體不好,能接下來的客戶有限,因此在成立公司聘雇營業員之後,Case 都會先交給營業員自行操作,若是成績還可以,我就不多事 … 」

        「如果是賠了呢?」
        「倘若成績不佳,甚至賠錢,我就會接手,預測出買賣點之後,再交代給營業員去盯住,時間到了就買賣。即使如此,我的體力依然有點支持不住,因此公司始終是小小的一家,無法擴大,而表哥也刻意訂下成為公司客戶的最低門坎,而那種門坎是相當高的…… 」

        「想當然耳,能夠達到那種超高門坎的客戶必定擁有相當的權勢與財力囉?」
        「果然是天才,又答對了!」聿希人戲譫地笑道。「而且我們收費的%數也相當高,高到一般人會瞪眼吐槽的程度。」

        「所以你們也賺翻啦!」關茜也戲譫回去。聿希人莞爾一笑。「其實我們替客戶操作期貨股票的收費所得僅是九牛一毛,我們公司對外投資的收益才真的讓我們賺翻了,也因此,我比我爺爺更富有。」
        關茜睜了睜眼。「哦?那麼厲害?」
        「爺爺擁有的金融控股公司價值兩百五十億歐元,私人資產與投資約一百二十億歐元左右;至於我的公司,雖然只是一家編製不超過五十人的小公司,但以去年的股價來計算,資產額已達八百億歐元,對外投資每年的收益則高達… … 」

        一聽他說出那種光是數後面的零就讓人數得頭昏眼花,比天文數字更天文數字的投資收益,關茜不由吃驚得下巴都掉了,嘴巴張得比宇宙黑洞還大,卻連驚叫聲都叫不出來。

        哇靠,他是怎麼賺的?
        自己印鈔票?
        「你… … 你:-… 你… … 」勉強擠出聲音來,卻只能重複一個單字。

        「起初我自己也很意外公司的股價竟然會飄這麼高,不過仔細想想也不算太奇怪,」聿希人好笑地為她闔上下巴,免得口水洩洪。「公司每年的投資收益實在令人眼紅,而公司有百分之八十六的股份持在我手中,只有百分之十四的散股,人人都搶著要,擁有的人不願意脫手,想要的人買不到,自然就愈飄愈高了。」愈聽愈驚訝,關茜不由得以一種嶄新的眼光注視聿希人。

        原以為他只是一個養尊處優,只會吃喝拉撒睡,根本沒哈本事的富家貴公子,料不到他竟有如此驚人的天賦,只是在幕後監控操盤公司的投資,「隨便」看看數字的變化,就讓公司賺到天文數字的收益資產。

        吃人的老虎不會亂吼,外表可真是一點都看不出來呢,不小心一點,真的會被他給騙去了… … 呃,其實她早就被他給騙去了 … 唉,真蠢!
        「你這傢伙,還真是可怕耶!」關茜喃喃咕噥。

        聿希人微哂,「以上是公司的部分,」再繼續往下透露他的身家財產。「還有其它屬於我個人的資產和投資,這部分就很少了,只有三、四百億歐元左右… … 」
        「少?」關茜禁不住呻吟。「你再說下去,我可能會忍不住踹你一腳!」
        「我說錯什麼了?」聿希人一臉無辜。

        「少說一點『 廢話』 就行了!」關茜咬牙切齒地橫瞪眼。
        「好嘛!」聿希人小心翼翼的瞥著她。「另外,表哥為減輕我的負擔,規定公司的簽約客戶也只能維持一年,約滿後,謝謝,再聯絡!」
        「更跌了!」關茜歎氣。他哪裡跌了?

        聿希人又是無辜的一眼。「不過對於超級大戶,我們還是有『 優待』
      的,如果他們有意願,我們可以再續約一、兩次,或者無限次續約,這得看對方超級到什麼程度。表哥說,這是給對方的面子、人情,將來我們有需要時,他們就得還。」

        做生意不忘做人情、講面子,果然是… …
        「奸商!」關茜狠狠地送出一個評語。
        裝作沒聽見,聿希人面不改色地繼續說他的。

        「兩年後,我開始能夠看出哪些數字變動是人為操作,也看得出是如何操作的,換句話說,我也有操作股盤的能力,保證沒有任何人看得出來,要讓股市狂飄或讓股市崩盤,都是輕而易舉的事…
      … 」
        表情瞬間變綠了,「喂喂喂,你… … 」關茜吞了一下口水。「不會也做過那種事吧?」
        「當然沒有,那是犯法的,我不會隨意去觸犯法律。」聿希人搖頭否認。「我只是告訴妳,我有那種能力,當有緊急狀況時,我可以讓全世界的股市崩盤,那就是我呼風喚雨的力量了!」何止呼風喚雨,那根本是天翻地覆好不好!股市狂飄或狂洩都還無所謂,股市大崩盤就太恐怖了,不知有多少人會傾家蕩產,有多少人會燒炭跳樓,兒子被賣掉,女兒被送去賣淫,社會開始動盪不安,世界局勢大變動,那種影響實在太駭人了!

        不過,他說的「緊急狀況」時-- …
        關茜仰起眸子怔愣地注視他片刻後,徐徐垂落,心中百感交集,有感動,也有憂懼。
        「希望不會有那麼一天。」她低喃。
        「我也這麼希望,不過……」聿希人兩臂使力擁緊了她。「要真有那麼一天,我發誓,我絕不會手軟!」

        貼緊了他溫暖的胸膛,關茜輕輕歎息,是欣慰,也是憂慮。
        他只是一家「小小」的投資公司董事長,半家分公司也沒有,不是什麼財團總裁,也不是什麼石油帝王,更不是黑道巨擘,但是,當「那一天」來臨,而他「絕不手軟」時,那不只是在一夕之間讓財團或帝王破產,或者造成某個國家的經濟崩潰而已,而是全世界經濟的大崩盤,那種結果
      … 那種結果… … 喔,天,她根本無法想像!一想到這,她就禁不住一陣戰慄,為了她而拖累全世界所有人,她哪裡擔負得起那種罪惡!

        可是,就算她不許他那麼做,他聽得進去嗎?
        不,他聽不進去,真有那麼一天的話,他一定會實現自己所下的誓言,絕不會手軟!
        所以,她非得另外想個辦法不可!

        「怎麼了?」察覺到她的異樣,聿希人馬上扶起她的下巴,關切地凝視她的眼睛,想看出有什麼不對。
        「沒什麼,」關茜慌忙起身,往小吧抬去。「有點渴了,你這有什麼喝的?」
        聿希人深思地望住她的背影。「果汁,還有礦泉水。」
        「果汁?有水果嗎?」她問,並打開冰箱門探頭往裡搜尋。「lucky ,居然有水蜜桃耶!」
        「… … 」
        「嗯,這個比果汁好!」

        她探手取了一顆水蜜桃,關上冰箱門,回過身來,手一鬆,水蜜桃往下掉,她快步來到聿希人面前,扶起他前一刻還紅潤健康,此刻卻蒼白無比的臉。「頭暈?」「嗯。」
        柔黃撫上他的額頭,果然… … 「發燒了。」她低喃,冷靜地掏出手機。「麻煩你,楊頡,時間到了,東西拿上來吧!」

        半個鐘頭後,辦公室套房內,聿希人靜靜的躺在床上假寐,關茜若有所思地凝視著鮮紅的液體自血袋內一點一滴的慢慢流入他手臂上的血管內,腦海裡不禁回想起一年半前的那一天。
        那一天,他… … 死了… …
        不,他沒死,她也不會讓他死!
        除非… …
        他背叛她!

        「醒了,覺得怎樣?」
        輕輕拂開垂落在聿希人額前的劉海,再溫柔地撫拿著他的臉頰,關茜很滿意地注意到他的臉色已恢復紅潤,後者溫柔一笑。「很好。」

        「那就好,不過你還是要休息兩天。」
        「嗯,都聽妳的。」
        於是聿希人起身去盥洗,關茜則轉注楊頡。

        「楊頡,表哥開完會了嗎?」
        「不知道,剛剛我要去通知他關於少爺的事,他的秘書說他還在開會,大概還要兩個鐘頭,不過中間可能會休息。」

        「好,那麻煩你再去看看,如果碰得上人的話,請轉告他,希人要先回去了,明天不管公司需不需要他,他都要請假一天。」待楊頡離去後,關茜瞄一下輸血用具,再轉向石翰,「麻煩你整理一下東西,之後再去準備車子。」

        待聿希人盥洗完畢,他們準備要離去時,楊頡卻突然緊張兮兮地跑回來,關上門後還特地上了鎖。
        「先不要出去!」
        「幹嘛?你老婆要來抓奸了?」很少見他緊張,機會難得,關茜忍不住調侃他一下。他還沒娶老婆呢!
        「才不是!」楊頹哭笑不得。「是科拉老夫人和妮可拉來了,她們不知從哪裡得到消息,說少爺今天到公司裡來了,所以她們特地來堵人,前面大門、電梯和後面停車場都有人守著,所以表少爺叫我來通知你們,暫時不要出去。」

        聿希人與關茜一怔,繼而相對苦笑。
        「她們還真是不死心啊!」關茜沒好氣咕噥。「還堵人咧,請問是警察大人捉小偷,還是特勤人員逮刺客?」
        「不知反省,只想要依賴聿家,查塔斯家族早晚會沒落的。」聿希人歎道。
        「已經沒落了好不好!」關茜輕蔑地冷哼。「就算是希臘最最最古老的名門望族又怎樣?難道偉大的查塔斯家族就沒半個有用的人?連只蟑螂螞蟻都沒有?」

        蟑螂螞蟻?
        誰家沒有,只不過偉大的查塔斯家族裡的蟑螂螞蟻並不太偉大。
        聿希人吞下笑意。「是有一隻,不,一個,不過他還在念大學,姑姑要他一下課就到公司報到,她要好好磨練他,直到他能夠獨當一面,姑姑就會把查塔斯公司交給他,起碼守成是沒有問題的。」

        「那就好啦,查塔斯家到底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他是私生子。」聿希人慢吞吞地說。
        「饒了我吧!」關茜呻吟。
        「現在是二十一世紀耶,這種時代還有人在乎那種事?是怎樣?查塔斯家的人趕不上潮流嗎?他們不知道現在婚生子已經退流行,私生子才是當紅炸子雞嗎?」

        「這… … 」聿希人啼笑皆非。「有那種流行嗎?」
        「我說有就有!」關茜瞪他一眼,意謂:你敢說沒有試試看!「而且最好是那種老婆爬牆,或者老公包二奶生的私生子最熱門!」

        愈說愈離譜了!
        「好好好,妳說有就有。」聿希人清雅的臉容上一片容忍的無奈。
        見他那樣低聲下氣,不知道為什麼,關茜也突然洩了氣。「算了、算了,我們跟查塔斯家的人有代溝,乾脆把公司還給他們,讓他們自己去搞到收攤好了!」

        聿希人為難的苦笑。「他們是奶奶的親人,我們不能不管呀!」
        他要為難的可不僅止於此,關茜才想抗議,辦公室的門板突然天搖地動的震撼起來,同一時刻,手機鈴聲也響了,楊頡站到門前,等待聿希人指示是否要開門,聿希人猶豫一下,還是先接手機。
        結果不到十秒鐘就聽完了,他甚至沒有出聲回半個字。「表哥說不要開門,是科拉姨婆。」
        「不敢置信,」關茜瞪住快被轟出一個洞來的辦公室門,那位老人家是用整個人撞門是不是?「這就是名門望族的作風嗎?把人家的門板敲破?」她一本正經的點點頭。「嗯嗯,為了培養我的教養,我是不是應該學起來呢? 」

        沒想到這種時候她還有心情開玩笑,聿希人覺得好笑又很無奈。
        「我說過,科拉姨婆的脾氣不太好。」
        「那不叫脾氣不太好,是超級無敵囂張好不好!」眼見敲門聲愈來愈凶狠,再下去,搞不好整個地球都會跟著晃動起來了,關茜實在受不了,也不認為她有必要忍受。「希人,你進房間,門鎖起來,千萬不要出來,我要親自會會這位偉大的科拉姨婆!」

        她驅趕小雞似的把聿希人趕進房裡,再擺手指揮楊傾。「你去守在房門外,就算是撒旦親自來了,你也不能讓他進去!」
        迎敵陣勢一擺好,她就親自去開門。

        幾乎門鎖才剛開歐,門板就砰一下被撞開來了,科拉老夫人和妮可拉氣勢洶洶的闖進來,後面是緊皺眉頭的聿邦彥。
        「雅裡士呢?」環顧一圈,見不到目標,科拉老夫人馬上吼起來了;相對於她的急躁,關茜反而十分冷靜。「他在睡覺。」雙臂環胸,她氣定神閒地回道。

        「真沒禮貌,長輩來找他,他竟然還在睡覺!」科拉老夫人傲慢地斥責。「快把他叫起來!」
        「真不體貼,明知道他身體不好,還硬要來騷擾他!」關茜以同樣傲慢的態度回敬。「我不會叫醒他,有什麼事告訴我,我會轉告他;不想告訴我,就請走人!請不要以為每個人都跟妳一樣閒,沒事就跑來逼人家離婚,如果這就是名門望族的休閒活動,也難怪他們正事都幹不好,腦筋都想歪了嘛!」
        「妳!」科拉老夫人氣得臉都扯扁了。「妳這小丫頭根本配不上雅裡士!」
        「配不配得上可不是妳說了就算數。」關茜皮笑肉不笑地歪歪嘴。「更何況,我是雅典大學的醫學院教授,在台灣還擁有兩家大醫院,請問姨婆,我哪裡配不上他了?」

        「醫學院教授?」兩道白眉毛滑稽地跳了跳,科拉老夫人冷哼,全然不給她相信。「憑妳這小丫頭?」
        「不相信?」關茜笑笑。「妳可以去雅典大學問呀!」
        聽她說得那麼肯定,科拉老夫人有點遲疑了。「妳這種年紀?」關茜聳了聳肩。「我只是這張臉看起來年輕,其實我跟雅裡士同年了。」

        「妳?二十九歲了?我不相信!」
        「我說,去問、去查呀!」

        科拉老夫人咬咬牙。「別以為我不會去查!」
        關茜擺了個「請便」的手勢,「沒人阻止妳!」是請她去查,也是請她滾蛋。

        科拉老夫人不甘心地看看房問的門,再惡狠狠地瞪關茜一眼,雖然只有幾句話的對峙,但已足夠讓她警覺到,關茜的強悍跟她不相上下,有關茜在,就算能見到雅裡士也沒用,只好不情不願的轉身離開。
        回去想好對策再揮兵進攻!

        自始至終沒吭過半個字的妮可拉在離去的這一刻,終於出聲了,「不是配不配得上的問題,而是適不適合的問題。」她的聲音很纖細,語氣也十分委婉,配上美麗溫婉的外貌,十足十有教養、有氣質的高雅淑女一枚。「倘若妳真愛他,妳應該瞭解這一點,如果妳不瞭解,那麼或許妳不是真的那麼愛他吧。」

        話落,她端莊的頷首告辭,旋即轉身尾隨科拉老夫人身後離去。
        「哈!」關茜誇張的恥笑一聲,「竟敢跟我說愛不愛,想用話套死我?」再奉送中指一支。「門兒都沒有,去鑽老鼠洞吧!」噗啡!噗嚇?

        誰誰誰,誰敢嘲笑她?
        以最凶狠的姿態,關茜轉頭尋找兇手,卻見聿邦彥站在門口笑,聿希人也從門縫裡探頭出來笑,連楊頡也抿著唇抖呀抖的,一時之間,還真看不出來誰才是真正的主謀。

        「請問,兇手是誰?」只好用問的,非常非常客氣的請教。
        「不是我!」聿邦彥立刻轉身逃之夭夭!君子不跟女人為敵。
        「也不是我!」聿希人也很弄的又躲回房裡去了。
        「更不會是我!」楊頡一溜煙鑽進電梯裡,噹一聲,電梯門闔上了。
        不過三秒鐘而已!剛好一人一秒,辦公室裡除了關茜以外,再也見不到第二個人了,那 …
        兇手到底是誰?
        她再左右張望一下,皺眉。
作者: athena1018    時間: 2010-7-27 19:36:20

第四章
        四月,春臨大地,下雨的機會也減少了,到了月底的星期日,是希臘正教四十日齋戒期的最後一周,從該周的星期五開始,就是希臘正教的復活節慶典了。不過聿爺爺雖然娶了希臘老婆,卻沒有入希臘正教,因此聿家並沒有跟希臘人一樣進行齋戒,只是有趣的活動他們還是會跟著熱鬧一下,譬如復活節當天的串烤全羊,可是關茜不喜歡吃羊肉,所以今年他們改為烤乳豬。

        「外公,科拉姨婆說她要帶妮可拉來用午餐。」
        「跟她說我們烤豬不烤羊。」
        「我說了,但她說不管烤什麼都可以。」
        「再跟她說,雅裡士不在,他帶老婆到巴黎去了。」
        「可是我已經說了是到米蘭… …
      」剛從海水裡上沙灘來的聿希人和關茜,一邊用浴巾擦身,一邊聽聿爺爺跟聿邦婷的對話,不禁啼笑皆非。「我看我們現在就出發,你到巴黎,我到米蘭。」關茜咕噥。
        「別生氣,」聿希人溫柔地攬住她。「爺爺不會讓她們來的。」
        「不是生氣,是… … 」關茜歎氣。「不瞭解怎會有那種女人,追求男人,不是為了愛,而是為了財富,妮可拉是,安妮娜也是… …
      呃,說到安妮娜,聽說她跟她母親怎樣了?」
        「因為行為不檢,被查塔斯家族踢出去了。」
        「不是因為行為不檢,是因為沒辦法逼你跟她結婚吧?」

        聳聳肩,聿希人走到太陽傘下,扔下浴巾,抱起欄床裡的兒子坐上躺椅,又疼又愛的親個不停,難得爺爺去聽電話不在,他才能獨享一下兒子。

        唉,好哀怨,真不曉得兒子究竟是誰的,他想抱抱都得趁爺爺不在偷抱一下。
        看他一臉滿足的笑,關茜心中不由生出一股近似心酸的溫柔。「你親眼看到你的兒子了。」

        聿希人怔了一下,旋即意會到她話裡的含義。「是,我親眼看到了。」他一手抱緊了兒子,另一手將她拉到身邊坐下,無限柔情地吻住她,熱熱切切地直到兒子在懷裡咿咿唔唔地抗議不想成為夾心鹹肉乾,他才放開她。「沒有妳,我一定會抱著遺憾而死。」

        她深深望住他片刻,然後點點頭,再垂眸歎氣。「希望你不會後悔。」
        眉峰鑽起,聿希人扶起她的下巴,望進她眼底。「為什麼這麼說?」
        她苦笑。「我是救了你,但也可能是害了你們全家人,甚至連累整個島上的居民。」
        「我瞭解了。」眉宇鬆開,他笑著搖搖頭。「但,西西,妳沒有考慮到,情況是不同的。以往妳救的那些人,他們跟妳毫無關係,所以能夠輕易背叛妳。而我是妳的丈夫,妳兒子的爸爸,也是深愛妳的男人,我寧願死也不會背叛妳的。」

        關茜用眼角瞄著他,咬住下唇欲言又止。
        聿希人又笑了。「我知道,妳擔、心的是爺爺和表哥?沒有必要,妳應該比我更清楚,我要活下去就需要妳的血,就算不為妳,為了我,他們也不敢出賣妳的。」
        關茜又注視他好一會兒,然後暗暗歎息。

        他想得實在太簡單了,那人有多麼奸詐狡猾,說服力有多麼強勢,她比誰都清楚,因為如此,她才始終無法放心。
        「而且他應該已經放棄找妳了,不是嗎?」
        「也許他還在找。」
        「但妳不是說他以為妳死了嗎?」「… … 那只是也許,也可能他根本不相信。」
        「我不懂。」
        關茜又歎了口氣。「當年爸媽帶著我四處逃亡,為了避人耳目,不時替我改裝,有時候是女孩子,有時候是小男生,甚至每當那人找到我們一回,爸媽就會替我整型一次…… 」

        「整型?」聿希人驚呼。「不是我以為的那種整型吧?」
        「就是那一種,換言之,就是替我換一張臉。」關茜滿不在乎地說。「聽起來好像很痛,其實也不算太辛苦,因為不到三天,傷口就痊癒了。不過當時我也不太能理解爸媽為什麼要那麼做,直到…… 」

        她吸了口氣。「我七歲那年,那是爸媽最後一次用我的血救人,很不幸的,爸媽又被背叛了,於是我又再次動整型手術,但傷口尚未痊癒,我們就差點被那人找到了,緊急中,爸媽把我藏入垃圾箱裡,要我躲著等他們回來找我,結果…  … 」

        嚥了口唾沫,她顫巍巍的笑了一下。「他們再也沒有回來了。」聿希人的手臂緊緊地圈住她,用他的溫暖撫慰她。「後來我被倒垃圾的酒吧侍者發現,他以為我是流浪兒,就把我趕走,但我不敢離開太遠,怕爸媽回來找我,三天後,我餓昏在公園裡,被路過的養父、養母,也就是我後來的老爸、老媽救回家… 」

        她微傾著臉兒,眼中是無限追思,光是提到他們兩位,她就有無盡的感恩、感懷。
        「他們的獨生女罹患腦瘤,雖然他們也是醫生,可是腦瘤生長的部位不好,他們也不敢動手術,只能求助美國醫生,但美國醫生也束手無策,最後,他們只好帶著女兒回家度過最後的日子。就在他們帶我回家當天晚上,在我吃飽喝足滿足的熟睡在溫暖的床上時,他們的女兒…… 」

        微微抽了一下鼻子,她的聲音愈來愈沙啞。
        「去世了。很湊巧,他們的女兒和我同年同月不同日生,甚至跟我整型後的長相也有幾分相似,於是他們決定領養我代替他們的女兒。不過我告訴他們,有壞人在追緝我,他們已經殺了好多好多人,所以老爸、老媽改變了主意,他們要我完全替代他們女兒的身份,就當作他們的女兒沒有死,這麼一來,我等於是另外一個人,壞人就找不到我了。至於他們的親生女兒…… 」她瑟瑟地一笑,幾分愧疚、幾分感激。

        「就直接火化,骨灰灑入她最喜愛的大海之中,反正她的死只有我們三個人知道,於是真正的關茜消失了,新的關茜取而代之,我就這樣頂替了他們女兒的身份。為免台灣親人起疑,老爸、老媽就跟他們說女兒的病已經動過手術,痊癒了,不過想留在美國唸書…  … 」

        拿起胸前的琥珀項鏈,她繼續回憶著。
        「這是我爸媽留給我失散後相認用的,老爸、老媽說他們會盡全力幫我尋找我爸媽,可是直到十八歲,他們才敢把一張剪報交給我,是… …是爸媽出車禍墜海的小新聞,媽媽淹死在車內,爸爸的屍體漂流在海上,鯊魚咬掉他一條腿,報上判斷,他們的獨生女估計已被鯊魚吃掉… … 」
        她的聲音微微顫抖著。

        「就在我們失散那年,他們就… … 去世了!」
        雖然失散後她被領養了,也過得很幸福,但在心底深處,她仍在等待著與親生父母團聚的一天,沒想到十年過去,等到的卻是天人永隔的噩耗!

        默默地,聿希人將兒子交給聽完電話回來的爺爺,然後攔腰抱起關茜,快步回到他們房裡,輕輕地將她放上床,自己也躺在她身旁,雙臂牢牢地將她圈入懷裡,讓她知道她不是孤單一個人,她不是沒有人可以依賴的。好半晌之後,他才輕輕地開口。「當年媽媽被綁架撕票時,由於我正在住院,爸爸擔心我受不了刺激,竟然騙我說他和媽媽離婚了,還說他們協議好監護權歸爸爸,因此以後我再也見不到媽媽了…… 」

        離婚?
        居然拼這種謊,太離譜了吧!
        「欽?」關茜猛然仰起臉來,眸眶紅腫、淚痕滿面,她卻一直沒有哭出聲來,聿希人心疼地為她拭去淚水。

        「不騙妳,是真的,直到兩年後,我的身體好多了,爸爸才敢告訴我事實。」
        關茜怔了一會兒才道:「他是太關愛你了!」
        「我知道,所以我並沒有生氣,只不過… … 」聿希人歎了口氣。「當我爸爸去世時,爺爺竟然也這麼對我,這就太超過了,我就這麼承擔不起壓力嗎?」

        真的很看不起他耶!
        關茜忍不住笑出聲來。「爺爺怎麼說?」
        聿希人難得翻了翻眼。「爺爺告訴我,爸爸要再婚了,可是對方不想做後母,所以爸爸只好把我交給爺爺,他才好跟新婚妻子你儂我儂。」這個理由更荒唐!「好拼的借口!」關蕾脫口道。

        「的確!」聿希人用力點頭,「不過,如妳所說的,他們只是太關愛我了,就跟妳老爸、老媽一樣,捨不得妳太傷心,只好忍住不告訴妳,直到妳長大。」他俯唇在她額上親了一下。「他們對妳的愛,不輸妳的親生父母呀!」

        「嗯,我知道,」溫馴地貼在他胸前,關茜低喃。「他們愛我,我也愛他們,雖然我從沒有跟他們提過我的秘密,但如果他們出事,我一定會不顧一切救他們,可惜他們是飛機失事,我根本沒有機會救他們。」

        「無能為力的事,懊悔是不必要的。」
        「我不是懊悔,只是… … 」頓了頓。「遺憾。」
        「遺憾」那種事是永遠補償不了的。
        緊了緊環住她的手臂,「妳原來的名字是什麼?」聿希人若無其事地轉開無解的話題。
        「蕭弄雨,爸媽都叫我小雨,不過我還是喜歡關茜這個名字。」
        「為什麼?」
        「爸媽跟我的血緣關係無論是生、是死都斷不了,」關茜一邊說,一邊用披在身上的浴巾捍了捍鼻涕。「但我跟老爸、老媽之間,只有關茜這個名字是永遠的聯繫,因為這是他們親生女兒的名字,而我,就是他們的女兒。」
        「關茜這個名字可以讓妳永遠都忘不了他們。」聿希人瞭解地道。

        「就算不叫關茜,我還是永遠都不會忘了他們。」關茜慎重聲明。「只是從我叫關茜那一天起,我就是他們的女兒,就是關茜了!」

        「我明白。」聿希人溫柔地撫掌著她柔嫩的背脊。「晚上要到村子裡去嗎?」
        小村莊雖然已然建設成為一座小城鎖,不過大家還是習慣叫它「村子」,代表著它始終不變的濃郁人情味與親切感。

        關茜眨了一下眼。「安德魯要來?」
        安德魯是個孤兒,但勤勞誠懇、聰明幹練,大學時代在暑期打工時被聿姑姑發掘並特意提拔,如今是聿氏金控公司的執行副總經理,也是聿邦婷的未婚夫,每次他要找聿邦婷約會,聿邦婷就會硬拉上聿希人、關茜和聿邦彥湊成兩對半,目的是要暗示聿邦彥別光顧著工作,人生也要快快樂樂的過。

        最好學學他們,趕快找個伴雙雙對對一下,別老是落單嘛!
        「嗯。」「表哥慘了!」兩人相顧一眼,不約而同失聲大笑。聿邦婷的「暗示」通常是秒秒殺機、步步驚魂,最後叫人驚魂喪膽、魂飛魄散的!

        聿邦彥要是夠聰明的話,最好立刻出差去,譬如,非洲?
        復活節假期過後,學校又開始上課了,關茜依然是那副以前嫁不出去、現在嫁不出去,將來也嫁不出去的老處女打扮,從來沒有人懷疑過,她也樂此不疲。

        話說回來,不做老處女打扮,學生恐怕也很難服她。
        不過這天,風和日麗好晴朗,偏偏就是有人閒閒沒事要揭穿她的真面目,存心要她未來的日子不好過。

        下課鐘聲一響,依循往例,關茜正打算對班上大頭笨冬瓜們丟出今日最後一顆震撼彈,最好能震撼到下一堂課,誰知嘴巴都還沒張開,耳際便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害她咕噥一下自己吞下那顆震撼彈了。

        「關小姐?」嗯?這聲音,她記得,纖細高雅得會讓牛皮起毛球,她絕不會認錯,只不過為什麼叫她「關小姐」?是無論如何,就是不打算承認她是聿希人的老婆嗎?

        她緩緩回轉身子,朝教室門口看去,果然是… …
        「妮可拉小姐。」無論如何,先打個招呼再說,表示她是個有教養的淑女。
        「妳為什麼打扮成這樣?」不理會人家的招呼,表示她是個欠缺教養的女人。

        所以說,教養這種玩意兒並不是名門望族就一定會有,也不是擺出高雅端莊的模樣就算數的。
        「我喜歡,不行嗎?」好吧,大家一起來沒教養,這樣比較「談」得來。

        紅唇微啟,妮可拉綻開優雅的微笑,「如果我說… … 」話說一半,忽地兩步上前!再加一步就可以上籃了,非常沒有教養的一把打掉關茜的眼鏡,又粗魯的抽掉關茜的髮夾。「不行呢?」

        瞬間,烏溜溜的長髮宛如瀑布般流洩下來,清純秀氣的臉容坦露在所有笨冬瓜們眼中,老處女變成小幼齒,教室內頓時鴉雀無聲,一片驚詫的靜默。

        教授?
        應該是高中小學妹吧!關茜聳聳肩,「為什麼不行?」隨手攏了攏長髮,表面上是天池風平浪靜,心裡卻是黃河波濤滾滾,黃色的三字經、黃色的四字成語一句接一句,中文、英文、希臘文都有,還有黃色的圈圈叉叉。

        「身為教師,必須誠實面對學生,不是嗎?」妮可拉說得理直氣壯。
        哪一個人類敢說自己從來沒有不誠實過?
        「妳今天來找我,究竟有何貴事?」關茜有點不耐煩了。
        妮可拉朝學生們瞥去一眼。「我們出去談。」

        「一個鐘頭後我還有課,沒時間跟妳耗,要就現在談,不要跟我講長篇故事,簡單說吧!」-說著,關茜向學生們擺擺手,意謂要他們快快滾蛋。

        雖然很不甘願就這樣放過年度八卦大戲,不過她是教授!主演的大卡,手中掌握著他們的生殺大權;而他們只是學生!跑龍套的小卒仔,脖子就掐在人家手中,人家要殺要宰、要煎要炒,這邊都不敢有異議,只能摸摸鼻子,一個個依依不捨,頻頻回頭地拖著跛腳出去。

        可是人一出去,門一關上,他們立刻把耳朵和眼睛拔下來貼在門板和玻璃上,就差沒掏出手機來錄音照相。
        唸書實在太辛苦了,有機會就要輕鬆一下,不然腦筋會打死結的。

        「在這裡?」妮可拉眉心間豎起兩條皺褶,不太滿意目前的狀況,她原該把關茜帶出去,以便和科拉老夫人連手夾殺眼前這個不識相的女人,豈料關茜根本不跟她走,靠她一個人,夠嗎?
        「不然妳請便!」關茜滿不在乎的下逐客令,想「談」的人是妮可拉,又不是她。

        「好吧!」妮可拉勉強同意了,「我要談的只有一件事,雅裡士的問題,我們必須盡快解決,不能再拖下去了。」她一副胸襟寬廣,極力容忍的模樣,彷彿一切都是關茜的錯,而她只是好心來糾正錯誤的。
        解決什麼?
        誰又在拖什麼了?

        慢條斯理地,關茜雙臂環上胸前,似笑非笑地啾著妮可拉。「妳是說,雖然雅裡士是我的丈夫,但妳覺得搶人家的老公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問題,說不定會造成流行,變成一種時尚遊戲,有什麼不可以?可偏偏雅裡士愛我,不想跟我離婚,害妳想了好久,等到不耐煩,只好來找我,希望能勸我主動跟雅裡士離婚?」

        她的聲音並不是很大,學校外面絕對聽不到,但也不是很小聲,貼在教室門外偷聽的人保證可以聽得一清二楚、半字不漏,待她話聲一落,頓時,教室外掀起一陣議論紛紛,還有人透過窗玻璃對妮可拉指指點點。「原來搶人家老公的女人是長這副德行啊!」

        「看不出來。」
        「長得挺美、挺有氣質的嘛!」
        「廢話,狐狸精不美,哪有資格做狐狸精?」

        嗡嗡嗡、嗡嗡嗡,忙碌的蜜蜂嗡嗡叫,叫得妮可拉差點抓狂。
        千料萬料沒料到關茜會就這樣把事情毫不加以修飾的直接爆出來,偏偏教室外面又圍著一大票八卦傳播機,妮可拉一時只覺得又氣惱又難堪,又不能直接飄出火來,因為她必須維護名門千金理應擁有的淑女形象,就是…… 不能生氣!

        「呃,我不是 … 」她不是要搶,而是要等關茜「放棄」之後順手「接收」。
        「妳不是要勸我和我老公離婚?」上回,妮可拉想用話套牢她;現在,她也該禮尚往來一下,讓對方嘗嘗被話套住的滋味了。

        是?
        不是?
        「… … 」怎麼回答都不對,妮可拉當場怔住,內心萬分懊悔沒聽進科拉老夫人的警告,以為關茜很好解決,女人嘛,都是同類,最瞭解應該如何向女人進攻了!沒想到她才開口兩句話,就一敗塗到地獄去了。

        「不是嗎?那我就不懂妳究竟是來找我幹嘛了?」關茜微微笑著,一臉謙遜的「請指教」的表情。
        「我只是-… 」妮可拉勉強保持著微笑。「代替科拉姨婆來傳話。」
        「喔喔喔,原來是傳話喔!」關茜歪著腦袋眨巴著眼睫毛,純真又可愛,正好符合她的外貌所表現出來的形象:無辜的純情少女!保證是未成年的。「請問傳什麼話呢?」

        妮可拉張了張口,忽又闔上,遲疑地瞥向教室外一眼,旋即轉身背對窗戶,並壓低了嗓門,小小聲的,恰好只夠關茜一個人聽清楚。

        「科拉姨婆希望妳能盡快和雅裡士離婚,並勸他和我結婚,我說過,如果妳愛他的話,妳就應該瞭解,妳並不適合他。」
        應該?
        誰規定的?

        「妳是說,」關茜暗裡冷笑,臉上的表情卻更無辜了。「妳希望我盡快和我老公離婚,還要勸他和妳結婚,因為妳覺得我不適合他?」同樣的,聲音不大,只夠讓貼在教室外的人聽見。妮可拉不想讓人聽見,她可沒有那種顧慮,難看的是妮可拉又不是她。

        「妳… … 」嗶嗶嚨嚨嗶嗶破,妮可拉的高雅外殼出現幾條絲狀裂痕了。「妳沒聽清楚我說的話嗎?我只是替科拉姨婆來傳話的,那不是我的意思!」咬著牙根,她鄭重聲明,極力撇清罪狀。

        「哦?」關茜的眼睛又開始眨巴眨巴了。「那妳的意思是說,妳並不覺得我不適合雅裡士,也不希望他和我離婚,更不可能要我勸他和妳結婚囉?」

        是?
        不是?
        「我… … 」再一次,妮可拉啞口無言,硬生生被關茜的話套住了。
        若是教室外面沒有聚集著一群八卦傳播機在一旁待命工作的話,她一定會大聲否認,然後把史上最尖酸刻薄的言詞打包送給對方,要對方識相一點,別再礙著她的康莊大道了。

        但此刻,她既想要完成自己的目的,又想要保持名門淑女的形象,再正確的真理,只要不利於她,她就無法承認。
        可是她也不能否認,不然今天這一趟不就白跑了!

        「到底是不是啊?」關茜很有耐心地再問一次,心裡卻笑到抽筋。妮可拉或許是個相當厲害的女人,問題是,她想做壞人又不想讓人知道,「溝通」場所也不是她能控制的,才會演變成眼下這種狀況,私底下的談話變成歡迎觀眾收聽的八卦廣播節目,每一句話說出來都被對手利用來套住她自己,名副其實的拿石頭砸自己的腳,吃癟吃到底。

        所以說,人類的語言真是奇妙呢!
        「妳講話為什麼一定要那麼大聲?」妮可拉咬牙切齒的抱怨。
        喲、喲,老羞成怒啦?

        關茜聳聳肩。「我是教授啊,習慣在教室裡就要說話大聲一點兒,不然學生聽不清楚嘛!」
        「我不是妳的學生!」
        「但現在我們是在教室裡。」
        「我們換個地方!」
        「好啊,到操場上?」
        「… … 」
        「圖書館?」
        「好,我們… … 」
        「不過在圖書館裡,我習慣不能講話的,那我們怎麼談?」
        「… … 」

        冒煙了、冒煙了,她發誓看到妮可拉頭頂上在冒煙了!
        「不然我們另外約時間好了。」
        「可以,妳… … 」「可是我下課以後的時間都被雅裡士預約去了,我得想想,還有什麼時候有空呢?」
        她在耍她!

        這一刻,妮可拉終於察覺到關茜是在捉弄她了,滿肚子煙火終於壓不住,顧不得場合對不對,轟一聲爽爽快快地爆炸了。
        「妳這… … 」
        「妮可拉小姐!」
        很可惜,火花瞬間被澆熄,國慶煙火還沒來得及衝上天空,冷不防一個男性聲音插撥進來,眼一眨,妮可拉已然回復端莊、嫻靜又溫婉的名門千金了。

        
作者: athena1018    時間: 2010-7-27 19:43:39

好高明的變臉技巧!關茜大為歎服,差點鼓掌為她喝采,不過還是及時忍住了,轉而望向穿過學生中間筆直地朝她而來的男人。「希人,你來啦!」妮可拉一出現,她就知道希人一定會趕來了。

        雖然楊頡隨護的技術十分高超,從不曾讓她察覺到他到底跟到哪裡去了,甚至連影子都沒給她瞧見過,不過她知道他一直保護在她左右,有必要的時候,他會立即現身,又或者有麻煩出現時,他會馬上和聿希人聯絡。

        碰巧,聿希人今天也到公司去了,所以才能夠這麼快就趕到。
        在學生們高度好奇的探照燈光中,聿希人緩緩來到關茜身旁,凝眼仔細上下審視,見她沒什麼不對,這才轉眸目注妮可拉,一貫柔和溫煦的表情也消失了。

        「妮可拉小姐,看在妳是查塔斯家遠親分上,我從來不願傷害妳,可是… … 」
        「雅裡士,我… … 」

        聿希人揚手阻止意圖狡辯的妮可拉,「我想有些事還是講清楚比較好。」他眼色嚴正地望定妮可拉。「老實說,我向來對妳沒什麼特別的好惡感,對我而言,妳只不過是許多親戚的其中之一罷了。但現在,我開始討厭妳了… … 」

        妮可拉臉色倏變,慌了。「可是,雅裡士,這並不是我 … 」
        眾所皆知,雅裡士生性溫和又體貼,從來不願傷害任何人,此刻他卻說出這麼重的話,可見他是真的被惹火了,這麼一來,就算雅裡士真的離婚了,她也沒幾分希望了!

        「就算是科拉姨婆叫妳來的,這件事和妳無關,但助紂為虐一樣有罪,妳這樣糾纏不清,真令人厭惡!」聿希人的話愈說愈重。
        「但… … 但科拉姨婆是為你好… … 」妮可拉的臉色愈來愈難看,反駁更無力。

        「不管是為誰好,總之,我不想再容忍了!」聿希人探臂環住關茜的肩。「妳們來煩我,我可以忍受,可是妳們不該找上茜茜,這已超過我可以忍耐的界線了。
        所以我要請妳轉告科拉姨婆,她再不放棄逼我離婚再娶的妄想,我會請爺爺別再插手查塔斯公司的麻煩,查塔斯公司要收要倒,都不關聿家的事了!」

        看在過世的聿奶奶分上,過去聿爺爺不計代價,一再為查塔斯家收拾爛攤子,然而聿爺爺再能幹、再強悍,在寶貝孫子面前,他也只有屈服的分。
        倘若雅裡士真的開口,聿爺爺九成九會聽從,屆時查塔斯家就… …

        「你… … 你不能這麼做!」妮可拉頓時花容失色,真被嚇到了。「查塔斯家族是… … 」
        「是過氣的望族。」聿希人毫不留情的掀開查塔斯家的假面具。

               「過去二十幾年來,聿家對你們查塔斯家已算是仁至義盡了,倘若你們再不知反省,不懂得要自己振作起來,只想要拉攏聿家做查塔斯公司的靠山,不但查塔斯公司會倒,查塔斯家族也會沒落,我保證,那一天很快就會來臨了!」
        「你… … 你不能… … 」面對聿希人嚴厲的警告,妮可拉狼狽又不知所措。

        由於父母過世,她又擁有一副美貌的外表,查塔斯家族本家才會收留她,純粹是為了利用她來拉攏對查塔斯家族有利的政商人物,而她也甘願被利用,因為她也有她自己的野心,對她來講,查塔斯家族本家只是一個踏腳石。

        如果查塔斯家族沒落了,失去了踏腳石,未來她還會有什麼希望?
        「我能!我也會!」聿希人面無表情的斷然道。
        見他如此堅決,妮可拉頹然無語,關茜則是驚奇萬分。

        一直以為,聿希人是個隨和又沒脾氣的斕泥巴少爺,最好的證明就是,所有跟他最親近的人都說沒見過他發脾氣,當然,她也是。

        但此刻,雖然還算不上發脾氣,但那種陰鬱的臉色,沒人敢說他不是在生氣。
        或許是過去沒有值得他發怒的事,所以他才沒有發過脾氣;然而現在,為了她,他生氣了,即便這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她自己就可以應付得來,但對方招惹上她就是不行!

        所以,他生氣了。所以,他並不是沒脾氣的男人。所以,當「那一天」真的來臨時,他絕不會手軟,真的做得到!

        所以,她真的真的希望「那一天」不要到來,否則那不只是隨便說說而已,他… … 否則… …
        又是晚餐時間,聿家的人一邊用餐、一邊閒聊,一邊看著聿爺爺又在跟寶貝曾孫哥倆好,你一口、我一口吃得不亦樂乎,眾人啼笑皆非,實在拿他沒辦法,只好當作看電視。

        電視劇要演什麼,觀眾都沒辦法選擇。
        「聽說妮可拉今天去找表嫂了?」聿邦婷問。
        「我解決了。」聿希人用最簡潔的詞句回答表妹。

        聿邦彥停下刀叉。「一了百了?」嗯,看來表弟生氣了,這麼一來,解決方法只有一種。
        「一了百了。」再也沒人情可講了-  

        話落,聿希人刻意瞄了聿爺爺一眼,,後者卻一點反應也沒有,好像根本沒聽見他們在說話,這表示他沒有任何意見,全權由孫子決定。

        「很好。」聿邦彥繼續用餐。
        「早該解決了。」聿邦婷咕噥。「喔,對了,安德魯說有人在問表哥耶!」
        「希人是聿氏金融投資公司的負責人,問起他的人可多了,有什麼稀奇的?」聿邦彥不在意的隨口說。

        「但對方問的是,表哥的病到底是如何痊癒的?」

        鏗鏘!喀啦!叩咚!
        關茜的水杯落到地上摔破了,聿爺爺的湯匙跌回麥片碗裡,聿希人的餐刀掉到桌上,楊頡與石翰相對一眼,異常謹慎地放下刀叉,默然。

        「怎麼了?」聿邦婷茫然四顧。「我說錯什麼了?」
        聿邦彥立刻有所警覺。「有什麼不對嗎?」

        聿爺爺瞥一眼聿希人與關茜,慢吞吞的把麥片碗交給保母,並吩咐她把孩子抱回嬰兒室去餵,然後以未曾有過的凝重目光望住聿邦婷。
        「對方是什麼人?怎麼問的?妳又如何回答?」

        「這… … 」一連三個問題緊迫地追問過來,問得聿邦婷也開始緊張起來了。「我也不太清楚,我再去問問安德魯吧!」說著,她立刻離開餐桌去拿手機打電話。

        而聿邦彥則小心翼翼地打量聿爺爺四人。「有什麼事不能讓我們知道的嗎?」
        餐桌上靜默了好一會兒… …

        突然,關茜笑了。「當然沒有,只是愈少人知道愈好,但如果有需要的話,你們不想知道還不行呢!」
        楊頡和石翰都知道了,卻不讓聿邦彥兄妹知道,的確有點說不過去。

        可是聿希人仍是認為愈少人知道愈妥當。「茜茜… … 」至少,可能說溜嘴的人少一個就更安全一點。
        「放心吧!」關茜安撫地拍拍聿希人的手。「表哥為人有多謹慎,你應該比我更清楚;至於邦婷,她只要小心一點,應該也不會出錯才對。」

        說人人到,才一提到她,聿邦婷就回來了。

        「安德魯說,對方表示是受人之托,想要知道表哥究竟是如何痊癒的,因為委託人也有個罹患絕症的妻子等待救治,如果我們願意說出到底是誰治好表哥的,代價隨我們開口…… 」

        「安德魯怎麼回答的?」聿爺爺問,口氣有幾分凶狠的味道。「就是外公你告訴我,而我告訴安德魯的嘛,」氣氛愈來愈不對勁了,聿邦婷膽戰心驚地看看哥哥,再看回外公,小心翼翼地回答。「是中國大陸一位神奇的老中醫治好表哥的,別說我們已經答應人家絕不說出人家是誰了,就算我們肯說,那位老中醫去年就過世了,說了也沒用嘛!」

        「其它呢?」
        「還有什麼其它的?」聿邦婷疑惑地反問。「外公不就告訴我們這些嗎?」
        聿爺爺這才鬆了口氣,「好,很好!」而後,朝關茜投去一眼,意謂:要不要說,由她決定。
        「說吧!」她有預感,現在不說,不久的將來還是要說的。
        那一天,即將來臨了,她,終究還是逃不過!

第五章

        關茜的預感沒有錯。那夜,她對聿邦彥兄妹說出真相,兩個月後,她剛上完這學期最後一堂課,聿希人特地來接她,準備先帶她去化妝換裝,稍晚他們得一道去參加聿氏金控公司的六十週年慶祝酒會。

        「今天是這學期最後一天,明天就開始放假了,但請各位同學千萬記住,下學年度一開始,我就要… … 」

        「好了、好了,不管小關要威脅什麼,一點說服力也沒有啦!」
        小關?
        小關?可惡,就說妮可拉是故意讓她不好過的!自從她的「真面目」在學生面前曝光之後,再變裝就多此一舉了,因此她就回復本來面貌,不再浪費精力做老處女的打扮,結果學生們也在態度上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面對一個看上去年紀比他們還小的教授,要他們如何尊重得起來?
        於是在課堂上,他們依然正正經經的上課,很好,至少他們還記得學生的責任就是專心聽課唸書。

        可一旦下了課,情況就完全走樣了,那些笨冬瓜學生們不但頻頻在口頭上吃她的豆腐,有的竟敢像疼愛小妹妹一樣揉揉揉,揉亂她的頭髮,甚至捏捏捏,捏紅她的腮幫子。

        「唉,真不敢相信,小妹妹竟然已經二十九歲了,還結婚生孩子了呢!」
        小妹妹?
        小妹妹?
        竟敢叫她小妹妹,她已經二十九歲了好不好!

        「對,我也不太相信,老實說,妳唬人的對不對?」
        對,她就是唬人的,其實她今年已經九十九高齡了,叫阿祖吧!「晚上我們要舉行通宵燒烤派對,小妹妹敢不敢參加啊?」竟敢問她敢不敢,他們以為她是誰啊?好歹她也是個成年女人了好不好,家裡又有誰敢管她…

      … 呃,除了爺爺,他是長輩:… 也還有老公,他關心她… … 表哥,他年紀比她大… … 算了… …
        「我們會好好教妳怎麼玩的!」
        玩?
        請問玩什麼?
        他們不會是想「誘拐」小妹妹去參加那種3P、4P,甚至5P的「燒肉」大會吧?
        八成「燒」的是她的「肉」!

        以往下課後,她是抬頭挺胸的走出教室,現在,她卻是倉皇狼狽的逃之夭夭,就怕稍微慢個半步,她就會被他們整「只」捉去燒烤,然後吃干抹淨,只剩下一副骷髏架,很有犧牲奉獻精神的捐贈給醫學院全體學生做研究。

        唉,她真偉大!
        「決定了,下學年我不再續任了,我寧願回去看病人!」
        一鑽進聿希人的轎車裡,她就大聲宣告要辭職,要回去做醫生,不想再留在醫學院裡被學生嘲弄取笑了。會長得比實際年齡年輕又不是她的錯… …

      是她的血的錯,不是她… … 彷彿早就料到她會這麼說似的,聿希人只是瞄了她一下,唇角微勾,隨即發動引擎上路,駛向聿家在雅典市區內的住宅。

        「當初我們是擔心會讓人懷疑是妳醫好我的,才決定妳必須改行。」
        「沒錯。」
        「不過表哥跟我談過這件事了,他認為妳沒有必要改行。」
        「哦,怎麼說?」
        「欲蓋彌彰,既然我們已經有一個很好的說詞,就不需要再做更多的遮掩。」
        「嗯嗯,說得對。」關茜像啄木鳥一樣連連點頭贊同。
        「所以,過兩天我們回台灣去巡視過醫院之後,妳可以重新考慮未來的工作,不必顧慮太多,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百分之百支持妳。或者… …
      」聿希人飛快的瞟她一眼。「妳想留在台灣工作也行,我會陪著妳的。」

        那是最好的了,她最想要的就是留在台灣,守住老爸、老媽留下來的醫院,實現老爸、老媽的願望。可是… …
        她深深望住他專注於開車的側臉。雖然他的家人都在希臘,但他願意陪她留住在台灣,這是他個人心甘情願的犧牲,她卻不能視之為理所當然。夫妻之間本就是相互的體貼與體諒,她不願意由於他需要她的血來維持生命,就認為他一切都要聽從她,一切都要為她犧牲,這種不平衡的關係,早晚有一天會山朋潰、會瓦解,而且同時毀了他們兩個人。

        所以,現在她應該考慮的是,哪一方的犧牲對雙方最有益呢?
        她非常認真努力的思索著,以至於沒發現車子已到達聿家住宅,聿希人正逐漸減緩車速,打算將車子直接駛入住宅側方的車庫。

        「奇怪,這種時候不應該有人到聿家來拜訪吧?他是誰呀?」
        他狐疑地遙望停放在住宅前的轎車,一個從沒見過的中年人正從車上下來,身旁還跟著兩個保鑣,亦步亦趨地守護在他左右。

        聞言,關茜下意識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就在她的視線一觸及中年人那一瞬間,臉色驟然轉變成一種非常可怕的青灰色,雙眸震駭地圓睜,全身劇烈地顫抖,不但呼吸停了,連心跳也停了。

        他!
        是他!她想尖叫、想大吼,喉嚨卻梗住,半點聲音都出不來,直到聿希人將車子駛入車庫內停好,側過目光來才察覺到關茜的不對。「茜茜,妳怎麼了?」他驚慌地撫著她的臉頰,急問。
        「是是是 --… 是他!」她的聲音無法自制的顫抖著。

        他?
        誰?
        困惑了兩秒,聿希人才猛然想起… … 「是他?」他驚叫。
        下一秒,不待關茜的回答,他立刻跳下車,砰一聲將車庫門拉下,鎖上,再轉往通向內宅的通道消失。

        三分鐘後,他又回來了,先把她扶出車外,摟緊她。
        「放心,爺爺和表哥會應付,我們先上樓去。」
        然後,他們刻意避開玄關客廳,從傭人使用的後樓梯上二樓到他們的臥室,接著,他坐上窗前的搖椅,懷裡抱著渾身抖個不停的她,像哄嬰兒娃娃似的拍撫著、搖晃著,耐心等待「那人」離去。

        短短十五分鐘,對他們而言,卻有如一世紀之久。

        終於那人走了,聿爺爺、聿姑姑和聿邦彥兄妹馬上集合到他們的臥室裡來,研究下一步該如何。
        「那是個可怕的人,心機深沉得連我都探不出深淺。」這是聿爺爺的評語。

        「雖然外表實在看不出來,那樣溫和斯文又滿面哀愁的人,怎會是小茜所說的那種人呢?可是… … 」聿姑姑若有所思地喃喃道。「他的眼神,真的有點邪門!」
        「我們得小心應付!」聿邦彥重重道,不管是誰要傷害聿家人,他都不允許。
        「我不喜歡他!」聿邦婷的反應最直接。「雖然他看上去人很敦厚,態度又相當誠懇,但是… … 但是… … 不知道為什麼,他讓我起雞皮疙瘩!」
        「你們不能回台灣!」聿爺爺突然頒下這道命令。

        「沒錯,」聿邦彥即刻附議。「在台灣,我們沒辦法很周全的保護你們。」
        「對,對,希臘才是我們的地盤嘛!」聿邦婷連聲贊同。

        「最好是 … 」聿姑姑來回看聿希人與關茜。「你們暫時住在島上,一步都不要離開,只是你們需要一個理由:小茜為何要辭掉工作?」

        聿希人咳了咳,臉色有點赧紅。「呃,她又懷孕了,這個理由可不可以?」
        「咦?真的?」頓時忘了眼前的危機,眾人異口同聲歡呼起來。「太好了!太好了!」

        「慶祝!慶祝!要慶祝!」有人歡呼,有人立刻跑去拿香檳來慶祝,有人拿杯子,還有人跑去廚房問有沒有蛋糕。不過,當事人卻始終在狀況之外。怔愣地旁觀聿家人在為她的事憂心,為她的事絞盡腦汁想辦法,又為她的事歡呼慶賀,關茜的心不禁酸酸澀澀地扭捏起來。

        雖然老爸、老媽十分疼愛她,也一直都陪伴在她身邊,但在某方面,她始終都是孤孤單單一個人的,出現某些狀況,她也只能自己一個人害怕,自己一個人擔憂情況若是不對,她應該要如何解決?
        然而此刻,當她還沉浸在恐懼之中,尚無法冷靜下來思考時,聿家人便已護衛在她周圍,甚至不要她動動腦,只要她乖乖的待在他們為她設置的防護罩之中。
        太看不起她了,她是天才耶!
        可是… …
        好貼心、好溫暖、好感動喔!

        在這一剎那,她知道自己不再孤單了,就算將來有一天他們不得不背叛她、出賣她,只要曾經擁有過這一刻,她也已經滿足了。

        「不過今天晚上的酒會,你們還是得照常出席。」
        「對,免得那人起疑,那人說他也會去參加酒會。」
        「放心,表嫂,我和安德魯會緊跟在妳和表哥身邊,有任何狀況都由我們來應付!」
        「重要的是,妳自己要冷靜,千萬記住一點,妳是關茜!」

        是的,她是關茜,不是蕭弄雨,是關茜!
        在聿邦彥語重心長的提醒中,關茜終於冷靜下來了。蕭弄雨早已消失了,現在的她是關茜,有關茜自己的身世,關茜自己的際遇,還有關茜自己的人生,她要活出自己的命運!

        她不是蕭弄雨。
        她是關茜!
        札皮歐宮,是一楝在一八八八年左右完成的歷史建築物,氣勢磅磚的露天中庭,高貴典雅的環狀柱廊,赭色牆面映照著溫暖的暈黃,正中央的噴水池環繞著浪漫燭光與蝴蝶蘭,首次親臨其境的人,總是久久無法平復心中的震撼與感動。

        聿氏金控公司六十週年酒會就是在札皮歐宮舉行的,想當然耳,能夠在這種地方舉行酒會的,身份大概都不會差到哪裡去,由出席酒會的人數上,也可判斷出主人在上流社會的地位。聿希人與關茜大約在晚上八點左右到達會場,當時天色還沒準備要暗下來,仰頭望是藍天白雲飄,低頭看卻是烏壓壓一整片人群。

        「爺爺不會把全希臘的人都給邀請來了吧?」關茜咕咕噥噥。
        「當然沒有,」聿希人失笑道。「這裡也裝不下全希臘的人。」
        「可是這麼多人… … 」關茜努力踏高腳尖張望。「怎麼找得到爺爺他們?」好啦、好啦,她承認自己是矮了一點,可以了吧?

        只有一點點喔!
        儘管關茜再拚命踏高腳,聿希人的視線依然得向下降個四十五… … 不,六十度才對得上她的雙眼。

        「到貴賓室去,爺爺他們會在那裡等我們。」
        雖然聿希人已痊癒一年半還多,但仍是很少在公開場合上露面,因此賓客雖極多,認識聿希人的卻極少,他們一路走向貴賓室,沒有人來向他們問候,也沒有人跟他們寒暄,毫無阻礙的來到貴賓室。

        「沒有人注意到你們吧?」一見面,聿邦彥就這麼問。「一個也沒有。」
        「很好,待會兒出去,你們兩個一定要在一起,千萬別分開!」聿爺爺謹慎地吩咐,「另外,楊頡和石翰也要緊跟在左右,還有我們五個,」他的目光一一掃過聿姑姑、聿邦彥兄妹和安德魯。「隨時隨地,至少要有兩個人保持在他們周圍五公尺之內,不管是打招呼或刻意騷擾,全都不允許!」
        「知道了!」

        
作者: athena1018    時間: 2010-7-27 19:50:56

不過,如果天注定他們非得碰上不可,那麼無論聿爺爺他們如何防範,他們還是會碰上頭的。
        酒會順利的進行,兩個鐘頭過去後,天色終於也逐漸黯淡下來,宛如烏鴉羽毛般漆黑的夜空緩緩籠罩下來覆蓋住整個中庭,探照燈的藍光將原本光潔明亮的大理石地板與石柱罩上一層幽冷的藍色薄紗,恰恰與溫暖的赭牆柱廊與暈黃燈光形成強烈的對比,美得無與倫比。

        如此羅曼蒂克的景致,老實說,浪漫的舞會比無聊的酒會更合適。
        「賓客真多!」
        「收到請帖的人都到了,還攜伴,當然多!」
        二樓,聿希人、關茜和聿邦婷、安德魯一面用餐一面閒聊,並居高臨下的觀察樓下中庭的熱絡狀況。「外公面子大嘛!」聿邦婷得意地說。「說得也是。不過-…
      」關茜點頭認同,再困惑地往中庭看。「不是說認識希人的人很少嗎?為什麼那麼多人想找希人說話呢?」

        他們剛到達會場時還好,但主人致詞過後,情況開始不對了,一張張陌生的調色盤面孔圍上來自我介紹,態度諂媚得教人爆冷顫。
        而且女人佔大多數!

        要不是有聿邦婷兄妹和安德魯的護航,想順利擺脫那些女人的百練纏蛇功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這個嘛… … 」聿邦婷兩眼偷瞄著聿希人,笑得好不曖昧。「她們雖然不知道表哥是聿氏投資公司的董事長,不過用不著那頂皇冠加持,光是表哥本身就夠『 可口』 的了!」

        換句話說,女人的狩獵本能一開動,頭一個被盯上的自然是最美味的獵物。
        「妳是說,」關茜拉開和善的笑臉。「她們沒看見我就『 貼』 在他身邊?」
        聿邦婷抿唇硬懲住笑。「女人眼中通常只看得見男人本身,哪裡還有其它『 附屬物』 的存在?」
        「喔喔喔,原來如此啊!」依然堆滿了一臉和善的笑,關茜徐徐瞥向身旁某人,卻見某人正努力傚法聿爺爺的好榜樣:埋在餐盤裡裝死,關茜看他多久,他就裝死多久,終於,關茜忍不住爆笑出來。
        「好啦、好啦,我不生氣啦,你就不用裝死了,跟爺爺一樣,超可笑的耶!」
        「有其爺必有其孫嘛!」聿邦婷椰榆道。
        兩個女人一起嘲笑男人,男人只好苦笑。
        「對了,這種重要場合希人一定會來,科拉姨婆怎麼反倒沒來呢?」笑了一陣之後,關茜又問了。
        聿邦婷頑皮地擠擠眼。「不受歡迎的人就不送請帖,她們想來也來不了呀!」
        關茜失笑。「科拉姨婆一定氣死了!」
        聿邦婷聳了聳肩。「居心不良,那也怪不得我們這樣對她嘛!」
        女人說話,男人哪敢插嘴,不過聽到這裡,聿希人忍不住了。

        「怎麼?我放的話還不夠重嗎?」他眉宇微蹙。「科拉姨婆還不肯放棄要我離婚再娶嗎?」
        「你說呢?」聿邦婷反問。
        「科拉姨婆真的不怕聿家放手不管查塔斯公司的事了?」聿希人不太敢相信。
        「問題就在這裡了,」聿邦婷慢吞吞地夾起一塊壽司。「科拉姨婆不相信外公真的會放手不管查塔斯公司嘛!」有恃無恐嗎?

        聿希人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自抑下心中的怒氣,仍維持著表面上的溫和。「那麼就麻煩妳轉告爺爺,倘若查塔斯家的人再來煩我們,特別是茜茜,而爺爺還是執意要插手查塔斯公司的問題到底的話,我會用我自己的方法徹徹底底毀了查塔斯公司,屆時,查塔斯家族恐怕連東山再起的機會都沒有了!」
        咦咦咦,表哥真的生氣了耶!

        聿邦婷驚訝地和安德魯相對一眼,再看回聿希人,雖然後者仍是一臉溫煦的微笑,但口氣卻一點也不和氣,好像隨時可以點燃火苗燃燒個三天三夜,想爆上外太空都沒問題。
        是聽大哥說過,從不生氣的表哥會為了表嫂動怒,但這可是他們頭一回親眼見識到呢!

        「邦婷?」
        「呃?啊,好、好,我會告訴外公的。」聿邦婷忙道,希望表哥不要爆到她這邊來,人家是無辜的過路人說!聿希人頷首,「好,那麼:…  」放下刀叉,抬起腕表看了一下,覺得逗留在這場無聊的酒會裡夠久了。「這裡並不一定需要我們,我想,用過餐之後,我們應該可以先回去了吧?」
        「我贊成!」關茜馬上附議親親老公的提議。

        酒會是很盛大、很熱鬧,但在她這個對商業九竅都嘛通,就是一竅不通的人來講,著實無趣得很,站著都可以打瞌睡了!
        聿邦婷也不敢反對,立刻打手機給「最高層」要求指示,片刻後 …

        「外公說可以,讓楊頡和石翰先陪你們回去,我們得留下來直到酒會結束。」
        聿希人和關茜雙雙鬆了一大口氣,這種場合實在不合他們的性子,聿希人單純內斂,關茜雖活潑,卻不擅長上流社會那種假惺惺的笑面虎交際。

        她寧願去解剖屍體!
        很不幸的,他們忽略了一點,要參加酒會,沒有請帖是進不去的,但有一個地方是不需要請帖就可以「經過」的,那就是會場門口。

        石翰先行到停車場開車,聿希人五人後一步到會場門口等車,腳步才剛站定,兩票人馬就一左一右竄上前來,那姿態還真有點像是斕路搶劫,就差幾把開山刀或手槍了,窮一點的話,瑞士刀也湊合啦!要真是就好了。

        「總算見到你了!」科拉老夫人大馬金刀的橫在聿希人面前!身後還跟著妮可拉和兩個查塔斯家的晚輩做拉拉隊,怒氣沖沖的指著聿希人的鼻子臭罵。「你這無禮又不肖的小子,竟敢叫妮可拉來威脅我!」
        「不是威脅,是告訴您事實。」聿希人的聲音很溫和,語氣卻很強硬。
        「放肆!」科拉老夫人低吼。「別忘了,查塔斯公司也是你的責任!」
        「科拉姨婆,不是我忘了,是您忘了,我姓聿,並不是姓查塔斯。」
        「你奶奶是查塔斯家族的人。」
        「奶奶嫁到聿家來之後,就是聿家的人了,再說,奶奶也已過世多年了。」
        「你爺爺的公司也是查塔斯家族拿錢出來資助他成立的!」
        「那麼… … 」聿希人雙眸半闔。「倘若我請爺爺把他的聿氏金控公司『 還』 給查塔斯家族,你們查塔斯家族就沒有理由再來煩我們了吧?」
        「… … 」

        以上是左邊的戰況,至於右邊… …
        「太過分了,婷娜,我們也是妳的姊弟,竟然不給我們請帖!」泰倫和蘇菲亞同樣張牙舞爪、氣勢洶洶,他們的母親在後面靜觀其變,聿邦婷兄妹的父親反倒沒出現,也許是怕親生兒女當面給他難堪,不敢來。「我從來不認為你們是我的姊弟!」聿邦婷不耐煩地斜眼看他們。

        「繼姊弟也是姊弟!」
        「很抱歉,我們跟你們的繼父毫無關係,請別亂認親戚!」
        「無論妳如何否認,你們的血緣關係是抹煞不了的!」
        「不用抹煞,我根本不認,你們又能怎樣?」
        「妳… … 」
        「蘇菲亞。」泰倫對蘇菲亞搖搖頭,阻止她在不對的時候爆發千金小姐的嬌脾氣,再轉對聿邦婷和顏悅色的微笑。「我知道妳對繼父有所不滿,但繼父是真心想補償你們的,我認為妳至少該給他個機會,讓他,還有我們,跟你們兄妹多親近一下,我想…   … 」

        「請你什麼也別想,和你們家任何人親近,我是一點意願也沒有,因為我已經有我自己的家人了,還有… … 」聿邦婷親暱的挽住安德魯的臂膀,仰眸對他嫣然一笑。「安德魯,他是我的未婚夫。所以,請你們不要再妄想和聿家套關係了!」

        「他?」聽到「原該屬於他」的妻子已被人預定,泰倫終於也火了。「他只是個孤兒,配不上妳呀!」娶不到聿邦婷就無法插手聿氏金控,那他損失就大了!

        「你也只不過是個貪婪的痞子,更配不上!」聿邦婷立刻反擊回去。以上是右邊的戰況,至於觀戰者… …
      「戰況激烈,好精采喔!」關茜讚歎,真想為他們拍拍手鼓勵鼓勵。

        「- … 」石翰無言以對。
        然後,車子到了,但科拉老夫人不讓聿希人上車,泰倫姊弟也纏著聿邦婷不放人,除非聿邦婷帶他們進會場內,兩票人馬就在會場出入口處吵吵鬧鬧,大嗓門拚獅子吼,雙方勢均力敵!雖然敵的是同一邊。
        就在這時,最糟糕的場面出現了。

        「希人!」本是悠悠閒閒純看熱鬧的關茜突然緊張起來,還猛扯聿希人的禮服袖子。「來了!他真的來了!」
        就在他們的車子後面,從一輛豪華轎車上,徐徐下來一位中年人。

        那中年人模樣敦厚斯文,嘴上總是掛著一抹誠懇的笑,眼神卻疲憊地泛著淡淡的哀愁,一眼就讓人不由自主的付出無限同情。

        除了關茜。
        在她眼裡,那中年人是披著人皮的惡魔,手上從來不沾染半滴血,卻背負著多少無辜的生命,也蹂躪了她的一生,她絕不會施捨給他半分同情,對那人,她只有嘈限!還有聿希人。

        在他心底,那中年人是迫害他心愛的女人的兇手,更意圖把心愛的女人從他身邊搶走,對他而言,那中年人是他必須以全副生命去對抗的敵人。
        那中年人突然朝他們看來,目光中只有不經意的好奇,沒有其它。

        他們四目相對的時間只有短到不能再短的一秒,聿希人旋即移開眼神,一手使力硬推開科拉老夫人,一手將關茜推入車裡,自己隨後而入,車門一關上,車子便以最快的速度離去。
        他只想要保護關茜。

        然而,一切都太遲了,那中年人的臉色微異,雖然他並不認識剛剛上車的那一對年輕男女是誰,但適才那一眼,他已清清楚楚的瞧見了那年輕人眼中的警覺與敵意,還有那位少女,在被推入車內之前,那深濃的僧恨自她瞳眸中毫無掩飾地朝他撲襲而至。

        為何那年輕人對他抱有敵意?
        為何那位少女會如此僧恨他?「剛剛上車的那對男女是誰?」他低聲問自副駕駛座下來的男人。
        「聿老爺的孫子和孫媳婦。」
        「就是他們?」中年人因為驚訝而瞠大了眼,繼而露出恍然的表情,「那麼,那少女對我的僧恨就不奇怪了,如果她就是『 她』
      的話。」他低喃,而後嘴角笑開無盡的興奮和期待。

        幸好,這回他心血來潮決定親自跑一趟。
        二十多年來,他生存的唯一目的就是為了尋找「她」,這回,他再也不會放過「她」了!

        自酒會那晚,聿希人和關茜就再也沒有離開過夢島了。雖然島上的生活極為平淡,但他們也能自得其樂的過得好不愜意,聿希人照樣用計算機處理公司裡關於「數字」上的問題,而關茜也能由看書、上網查資料做她的醫學研究,這是她自擔任醫學院教授以來,不知不覺養成的興趣。

        難以忍受的是隱伏在心中的憂懼,總是悄悄啃噬著、折磨著她的心靈,使她愈來愈不安。
        「在想什麼?」處理完公事,聿希人來到面海的露台,遮陽篷下鋪著一條大毛巾,胖小子啃著「小雞腿」睡得正熟,嘴角帶笑還流口水,一旁,關茜席地抱膝而坐,怔愣地望住兒子,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在想…  」關茜低喃。「你是不是應該帶著孩子離我愈遠愈好?」
        聿希人眉宇微微擰了一下,旋又鬆開,唇畔笑容更溫柔,「好啊,我會帶著孩子離開這裡,包括… …  」他在她身邊坐下,修長的手輕撫上她的小腹。「妳肚子裡這一個。」

        那不等於她也得跟他一道走,那他還走什麼?
        關茜嬌慎地橫他一眼,隨又歎了口氣。「算了,反正你也離不開我,不然也活不了多久了。」

        「妳明白就好。」聿希人圈臂將她整個人摟住,唇瓣在她額上親暱地磨贈著。
        「或者,送走孩子?」
        「為什麼這麼擔心,妳不相信我嗎?」
        關茜仰起臉兒,清秀稚嫩的少女容顏上是成熟隱斂的憂慮,掩不住的不安濃濃地壓在她眉眼之間。
        「這不是相不相信的問題,是你不明白那人有多可怕!」
        「當年妳還是個小孩子,爸爸、媽媽不在身邊,就會覺得很可怕;但現在妳已長大了,應該不至於… … 」

        「不,你真的不明白,那人他 … 關茜更憂心了,因為他的不明白。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他卻連那人的底細都還不清楚,如何能鬥得過那人呢?「你應該聽邦婷提起過吧?有個人,他能夠醫治任何病痛,患者到他手上就絕對死不了,可是那人一年只治療一個人?」

        「聽說過、當初我病重時,姑姑和表哥也找過那人,不過… … 咦?等等,難不成… … 」聿希人眨了一下眼。「他就是那傢伙?」

        「對,就是他。」關茜點頭證實。「雖然失去了我,但在爸媽帶我逃走之前,他已然研究出複製我的血液的方法,只不過複製出來的血液功能不全,細胞修復速度只有二十分之一,還必須用複製血換掉患者全身的血-- … 」
        「全身?」聿希人吃驚地重複道。

        「對,全身。而且複製血液的白血球壽命只有三個星期,倘若是癌症患者,每三個星期就得換一次全身的血… … 」
        聿希人駭然抽氣。「那不是很… … 很辛苦?」辛苦是含蓄的說法,正確的說法應該是可怕!關茜聳聳肩。「那就由患者自己決定囉,想活下去,就乖乖忍受三個星期一次的辛苦;吃不了苦,那就算了,反正命是患者自己的。」

        「那也得患者有足夠的財力活下去!」聿希人脫口道。
        「沒錯,你說到重點了!」關茜嘲諷地勾了一下唇角。「複製我的血液並不容易,最麻煩的是需要時間與耐心,權勢有價,時間無價,因此那人沒有辦法大包大攬地把所有向他求治的患者全接下來,他只能選擇性的挑患者,而那人會挑選的患者只有一種:有財又有勢的絕症患者… … 」

        「猜想得到。」聿希人喃喃道。
        「首先,患者必須把所有財產分一半給他,另外,那人若是開口要求幫忙,患者就必須全力協助,不得有任何疑問,不然患者就別想再繼續活下去了… … 」
        「所以,他的患者也就等於是他的奴隸。」聿希人歎道。

        「這二十幾年來,他用這種方法控制了不少大人物,譬如--… 」她說了幾個那種隨便跺跺腳,就能夠跺掉一整座阿爾卑斯山的大人物的名字。「現在,你應該想像得出來,他究竟擁有多大的力量了吧?」

        的確,那人所擁有的力量可能比美國總統更可怕吧!聿希人無語了,垂眸默然深思,豈料片刻後,當他再抬起目光來時,表情竟已恢復鎮定,還帶著點詭譎的笑意。「可是,真要比可怕,又有誰能比我更可怕?」就算對方能一腳跺垮整座阿爾卑斯山,甚至跺沉一整個美洲,那又如何?他只要動動手指敲敲鍵盤,不超過三個鐘頭,全世界就會整個崩潰了!

        他?
        關茜挑了挑眉梢子,旋即也跟著笑了。「說得也是,不過我擔心的是那人使用的使倆,他可能書讀得不多,一直學不會光明正大這四個字,他只會耍陰的、耍狠的,沒人性又沒節操!」
        「那麼… … 」聿希人慢吞吞的點了點頭。「我最好先給他一點警告。」

        「警告?」
        「是的,我要讓他知道,再有權有勢的人,一旦財力崩潰了,也只不過是小卒仔一個!」
        現在就來看看,究竟是誰最可怕吧!

        雅典是一座現代與古典交雜在一起的城市,城內到處可見古文明時代的古跡,也有二十一世紀的現代化建築,譬如山坡上的高級飯店就是一棟現代化高樓,擁有最佳的景觀視野,往上可以瞥見衛城的遺跡,往下亦可眺望整座雅典城。此刻,飯店頂樓套房內,克勞德· 切斯特靜立於露台,居高臨下地眺望著雅典城,神情安詳,眼底卻深蘊著晦澀詭譎的合影,陰沉不可測。

        「我回來了。」標準的美式英文。
        身後突然多了一個人,是他的保鑣之一,不過他依然動也不動,雙瞳始終流連在雅典城內。
        「雅典真是一座充滿矛盾的城市,」彷彿沉浸於某種觸動心靈的情懷中回不過神來似的,他自顧自用一種感慨又感動的語氣喃喃道。「今古就在一線間,前一秒,眼前猶是現代化的摩登城市,但下一秒…… 」

        目光稍移。「視線不過轉個方向而已,時光便已穿梭回兩千五百年前,恢弘偉大的古跡巍然聳立,彷彿又回到了那光輝燦爛的古文明時代了 …

      他說得好不感慨,卻聽得身後那人刷的一下滿頭黑線淋下來,不知道老闆到底在發什麼神經,他又該如何回應才好。

        「呃… … 」得不到該有的呼應,克勞德終於回過身來,歎息著搖搖頭,慢條斯理地步入屋內,在鋪著精緻刺繡的羊毛毯上落坐。「說吧!」

        「聿總一口就拒絕了,他說他表弟夫妻倆在夢島休養,不想讓任何人打擾。」
        「為何突然要躲起來休養?」
        「他表弟的妻子懷孕了,聽說有流產的跡象,為了保住胎兒,她只好辭去教職靜養。」

        為了保住胎兒?
        是為了躲他吧!
        「那麼,另一個辦法呢?」
        「夢島出入管制森嚴,無法輕易進入。」
        「一點機會也沒有?」
        「可以試試看,但成功機率渺小。」
        「多渺小?」
        「… … 不到5%。」
        「這麼少?」克勞德喃喃道。
        「我只要她一根頭髮,那麼困難嗎?」
        「… … 」(變態),要人家一根頭髮幹什麼?不過付錢的就是老大,老大要他幹嘛他就得幹嘛,就算要他去偷拔撒旦翅膀上的黑羽毛,他也得去拔,只是不保證成功就是了。

        
作者: athena1018    時間: 2010-7-27 19:52:04

「那麼,只好再換另一種辦法了!」手指輕敲著扶手,克勞德自語道。
        跟在克勞德身邊那麼久了,那人大概也猜得到他在說什麼。
        「如果你打算去請希臘富豪尤金先生幫你牽線引見,我最好先警告你,他最近可能沒什麼空閒理會你。」
        克勞德雙眉聳高。他敢不理會我?他不想讓他老婆繼續活下去了嗎?」
        「上星期,尤金財團股價突然一路狂跌至谷底,有人懷疑是人為操作,卻又查不出個所以然來,尤金正為這件事搞得焦頭爛額,不要說他老婆,恐怕他自己都想跳樓了!」

        克勞德瞇了瞇眼。「那就找… … 」
        「費茲先生恐怕也很忙。」再一次,那人就像克勞德肚子裡的蛔蟲一樣,一口就猜出克勞德的想法。
        「哦,他又怎麼了?」
        「雖然費茲先生是外交官,與商界毫無牽扯,但他兒子與朋友合夥搞了一家公司,上星期… … 」
        「他兒子的公司的股票也崩盤了?」
        「不,是客戶交付的貨款跳票,一大筆數目,公司因而周轉不過來。」
        「客戶為何跳票?」
        「國際原料突然漲價!起碼漲了兩倍多,客戶的公司一時應付不過來。」
        「是嗎?」輕敲著扶手的手指停下,克勞德若有所思地皺了一會兒眉。「告訴我,聿家的背景如何?」

        「將近五十年前,聿老爺白手起家創建了聿氏公司,十多年前更名為聿氏金控公司,是希臘數一數二的大富豪,不過現在已是半退休狀態,聿氏金控全權交給他的外孫女與未婚夫接掌;他的女兒正在為險些倒閉的查塔斯公司整頓業務,他的外孫是聿氏金融投資公司的總經理,負責人是聿老爺的孫子聿希人 … 」

        「一家人都是精明強悍的人物啊!」
        「除了聿希人,他從小身體不好,三天兩頭住院,幾乎什麼事都不能做,勉強念完大學已是他的極限了。」

        「是嗎?」克勞德懷疑地鑽起了眉頭。「那天晚上看起來,他似乎好得很!」
        「沒錯,自從癌症痊癒之後,他的身體狀況就有了徹底的改善,只是他生性內向,不喜交際應酬,因此依然極少出現在社交場合上。」

        徹底的改善嗎?
        克勞德溢出淡淡的笑,愈來愈有把握了,只不過… … 不過還得經過證實確認,而這一步驟卻十分難以完成… …
        嗯不,對他而言,沒有任何事是完成不了的,,需要點狡猾一些的手段罷了!

第六章

        夏日的雅典,白天的太陽會曬傷人,夜幕低垂後才是最舒適的時候,因此夢島上的人很少在十點以前用晚餐!就跟所有的希臘人一樣。
        自重的希臘人,當然,這只是一種在晚上十一點以前是不會出門。

        當然,這是一種誇張的幽默比喻,並不真是如此,不然白天是誰在出門上班工作賺錢的?
        不過希臘人十分注重享受和放鬆樂趣,工作之餘總是不顧一切地盡情享樂,倒是真的,因此每到夜晚,夢村大多數居民都會聚集到石城中心的廣場附近,在酒吧裡徘徊,在小巷子裡遊蕩,呈現與白日裡截然不同的另一種氣氛。

        名副其實的愈夜愈熱鬧,雖然這裡並不是風化區。譬如此刻,凌晨兩點多,廣場周圍的巷弄街道上依然滿滿都是人,兩旁雖然沒有那種掛星星招牌的高級飯店,只有供應家庭式餐飲的小酒館,也沒有夜總會或高級娛樂場所,頂多每個星期會開放一次露天電影院,不過希臘人就是有辦法自得其樂,還樂得很爽。

        「希臘人好快活!」關茜羨慕地低喃,還有點嫉妒。
        「他們很樂觀。」聿希人笑道,安撫地親親她的額頭。
        環顧四周,酒館露天桌位沒有一張是空的,還有人當街大馬路就跳起舞來,立刻有人拿出樂器來替他們伴奏,大鼓、民謠雙簧管、風琴與鈴鼓,熱熱鬧鬧的炒熱黑呼呼的夜晚,大概連天堂裡的上帝也被吵醒了。

        三更半夜鬼叫鬼跳,要是在台灣,他們早就被取締妨礙安寧,先繳一筆心酸的罰款再說,但這裡是希臘,是夢島,一切再正常不過了。

        「只不過… … 」瞪著面前的餐點,關茜整張臉都皺成一片雞皮!老母雞的。
        「怎麼了?」
        「他們的食物有些實在令人不敢領教!」
        「會嗎?」

        畢竟,聿爺爺是在台灣出生長大的,因此平常在自己家裡的時候,聿家人都會在「正常的時間裡!六、七點左右!進純中式的晚餐:用筷子扒飯配菜,跟全世界所有的中國人一樣。但自從被「關禁閉」在夢島上之後,關茜和聿希人就不時到村子裡去用希臘式晚餐,雖然依舊是在島上窮轉,起碼也算出門了吧!

        「不會嗎?」
        「除了用餐時間跟中國人不太一樣,他們的食物很好啊!」
        在聿家,用餐時間都很「正常」,可是希臘人也有他們自己的標準用餐時間。

        從早上六點到下午一點都是希臘人說早安的時間,午餐是下午兩點到三點,晚上六點喝下午茶,到了近午夜十點,當大家有點睏意想睡了,才開始準備用晚餐。

        對中國人而言,十點是消夜時間,,但對希臘人來講,晚餐步驟才剛開始呢!
        第一步,先喝點「小酒」潤潤喉再說,等嗓子滋潤夠了,再啃啃瓜子、吃吃小零嘴,跟家人友伴寒暄哈拉「幾句」,東摸摸、西扯扯,蝸牛背殼拖呀拖的拖到了十一點,第一口晚餐的食物才進入嘴巴裡。
        一頓餐吃到凌晨兩點,正常得很,後頭還有得熱鬧的呢!

        「很好?」挑高雙眉,關茜不以為然叉起一塊淹死在蜂蜜糖漿裡的甜點。「請問這到底是什麼?泡糖漿的雞絲面嗎?」聿希人失笑。

        「這是Kataifi ,最傳統並具代表性的希臘甜點。」仔細再看一眼,關茜更是吃驚。
        「不敢相信,裡面還包冰淇淋耶!」
        「現在是夏天嘛!」聿希人笑著吃下一大口。「老天!」光是看著他吃,關茜都覺得受不了。「你不覺得甜到爆嗎?」

        地道的希臘甜點全都是頂級的超級無敵霹靂甜,甜到大老遠的就可以聞到糖的味道,一口吃下去,除了膩死人的甜味之外,根本就品嚐不出什麼口感或香味,非希臘人只要嘗一口,就再也沒有勇氣嘗第二口了。
        「是很甜,不過… … 」聿希人聳聳肩,再吃一口。「習慣了!」
        「習慣?」關茜開始呻吟。「為什麼希臘人的甜點都要泡在糖漿裡游泳呢?」
        「大概是因為… … 」聿希人忍俊不住。「他們認為這樣吃起來才甜蜜蜜,才叫甜點。

        鬼扯啦,甜到讓人想吐,不如叫吐點算了!
        甚至飲料也是,一杯冰咖啡就足夠讓她用礦泉水稀釋成六杯,才覺得剛剛好,夠甜了吧?
        真是的,幹嘛不乾脆吃糖算了!

        「我說希臘人是螞蟻來投胎的。」關茜斬釘截鐵地斷言。「也許真的是。」聿希人忍不住又笑了。看他一邊笑,一邊繼續一口接一口地吃著那甜死人不償命的甜點,關茜捂著喉嚨,真的有點想吐了。
        先聲明,這跟懷孕無關!
        「很快你就會胖到跟豬一樣癡肥,還會得糖尿病!」
        「有個醫生老婆在,我怕什麼?」
        「醫生不是萬能的。」
        「我的醫生老婆是。」

        關茜啼笑皆非地移開他的甜點盤子。「我已經開始擔心小鬼的牙齒了!」
        聿希人再拿回他的甜點盤子。「不用擔心,我從小渾身都是毛病,只有牙齒,什麼問題也沒有,甚至沒看過半次牙醫!」

        關茜忿忿地再將甜點盤子挪開起碼一公里遠,他敢再拿,她就丟進海裡去。
        「說不定你渾身的病就是吃太多甜點引起的!」
        這就太誇張了!
        不過…

      「好吧,不吃了。」聿希人好好脾氣的順從了她的意思!其實是接收到了她眼裡的警告。「那,要回去了嗎?還是要上哪兒走走?」回去?才兩點,還「早」嘛!可是,要上哪兒呢?

        關茜沉吟著轉注那群還在歌唱跳舞的希臘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個人都快樂得像是在參加慶典似的,她一臉羨慕,好像很渴望能夠加入他們,可是她的回答卻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海邊。」
        夢島有三處碼頭,一處在島的另一邊,屬於聿家專用碼頭,另一處是漁船專用碼頭,最後一處是島上居民出入的碼頭,不過只有漁船碼頭在入夜之後依然亮如白晝,因為只有漁船會在夜晚時出船。

        此刻,聿希人和關茜就在離居民出入碼頭不遠處的沙灘上漫步,除了碼頭兩盞路燈之外,只有天上星辰閃閃發亮地照耀著他們。

        「記得東港海邊嗎?」
        「當然記得!」聿希人立刻掏出手機來,上面還吊著屬於他們的情人吊飾!小惡魔酷洛米,老實說,那並不是什麼精緻的高級品,只是便宜的地攤貨,一個大男人配戴那種手機吊飾更是幼稚,但他從來沒有取下來過,就算老是被聿邦婷取笑,他也不在意。

        「我們的情人吊飾。」關茜喃喃道,唇畔勾起甜美的回憶笑容。
        她也掏出手機來和他的手機並在一起,同款的手機!一銀一紫,同型同色的吊飾,一看就知道是一對。
        「那是我最幸福的回憶之一,」聿希人感慨地呢喃。「這輩子我都忘不了!」
        「幸福?」收起手機,關茜懷疑地斜睨著他。「那時候你都快掛點了,哪裡幸福了?」

        聿希人莞爾一笑,一手收回手機,一臂攬住她的肩。「就是因為我快死了,在那種絕望的時候,竟然還能夠得到妳的眷愛,在生命的最後一刻裡滿足此生最大的願望,我怎能不幸福?」
        「你是說,談一場戀愛?」
        「不,是能和我最愛的女人在一起。」

        嗯嗯,看來多吃一點希臘人的甜點也不是沒有好處,起碼說出來的話會甜得膩死人!心中甜滋滋、暖綿綿的,關茜忍不住漾出喜悅的笑靨。「其實剛開始,我還以為你和溫靜秋是一對呢!」「我說過,她只是個妹妹。」
        「但我看得出來,她是真的愛你的。」
        「感情的事是沒辦法勉強的。」

        關茜不由沉默了,好半晌後,她才又開口。
        「那她現在呢?」
        「好像她的父母退休了,想回台灣或新加坡,還是香港,我也不清楚,總之,她的父母想回老家養老,她也跟著回去了,其它的我都不知道。」

        連溫靜秋的家鄉在哪裡,他都不清楚,可見他對溫靜秋是真的毫無興趣吧?
        而溫靜秋,雖然她父母是從亞洲移民到希臘的,但她是在希臘出生的,也在希臘住得好好的,卻突然跟隨父母搬回家鄉去住,表示她想要死心了,所以情願離開遠遠的,好讓自己忘了聿希人吧?

        說實話,她很同情溫靜秋,畢竟她真是個好女孩子,也是真心愛戀聿希人的,但就如聿希人所說,感情的事是沒辦法勉強的,而溫靜秋能夠死心,這對她未嘗不是好事,起碼她能夠放開胸懷去尋找屬於她自己的幸福了。

        「除了我,你真的從沒喜歡過任何女孩子?」女孩子就是喜歡計較這一點。
        聿希人靜默數秒,「高中的時候,有一個溫柔又美麗的女孩子對我很好,自然而然我也對她產生好感,還曾經考慮過是否要違背婚約和她交往,可是… 」他自嘲地一笑。「聽到她在我背後說的話之後,我就主動疏遠她了。」
        原來他也喜歡過別的女孩子呀!

        「她說什麼?」雖然這只是一件小小的往事,但一聽到他喜歡過別的女孩子,她心裡就是不舒坦,有點酸酸的… … 好吧,她承認,她吃醋!
        女孩子吃醋,很正常!

        「她說其實她最討厭我這種瘦弱多病的男孩子,」就像他的前未婚妻安妮娜,她們喜歡的都是陽光型的男孩。「對我溫柔、對我好,只是想讓其它男孩子覺得她是個溫柔的好女孩子而已。」
        「換句話說,她是在利用你。」這不是問句,是肯定句。
        「可以這麼說。」

        卑鄙!
        「疏遠得好!」
        「我也這麼認為。」最好他是真的這麼認為!「後來呢?」「什麼後來?」「你還喜歡她嗎?」
        「怎麼可能!」
        最好是。

        「再後來呢?」
        「這個後來又是什麼後來?」
        「後來她怎樣了嘛?」
        「我完全不知。」
        「真的不知?」
        「我發誓!」
        「喔。」
        然後,沉默了,好半天後… …

        「茜茜。」
        「幹嘛?」
        「妳在吃醋嗎?」
        「不行嗎?」
        「當然可以。」
        「那又怎樣?」
        「我喜歡。」
        「我討厭!」
        聿希人失笑,一把緊緊摟住她,熱熱烈烈地吻上她的唇。

        「老天,茜茜,我真愛妳!」
        好吧,至少他只是對那個女孩子有好感!重點:現在已經沒有了;而對她,他可是「真愛」呢!
        於是她撇開那個女孩子,專心在他的熱吻上,不到十秒鐘,開始緊張起來。

        在外人面前的他是斯文的、是內斂的、是含蓄的;但單獨面對她時,他總是那麼熱情,從不隱瞞他的愛意,也不管他們是在任何人都可以來的沙灘上,就直接把手伸進她的上衣內,還企圖解開她的胸罩… …

        喂喂喂,難不成他已經對在床上翻滾失去興趣了,所以想在這片沙灘上圈圈叉叉,然後潛進海裡去這個那個?他忘了有「觀眾」嗎?
        「雅裡士!雅裡士!」正是甜甜蜜蜜時,突如其來的棒打鴛鴦最是可惡,但他們又不能裝作沒聽見,只好心不甘、情不願的分開,望著從另一邊沙灘跑來的人。

        預料之中的,楊頡、石翰一左一右自暗影裡冒出來護衛在他們前方。

        「雅裡士!」是夢村村長。「本土那邊有幾個年輕觀光客搭遊艇出海夜泳,可能是開遊艇的人喝醉了,竟然把遊艇直接開上岩石區… … 」
        「有人受傷嗎?」聿希人驚問。
        「一個撞到頭,一個手臂受傷,其它倒是沒什麼事,只是飽受虛驚而已。」
        「那還不快把受傷的人送到醫院去!」
        「可以嗎?」
        「還用問嗎?這是意外事件,受傷的人最重要呀!」

        得到允許,村長立刻跑走;楊頡和石翰相對一眼,默然無語;關茜則臢起了兩道秀氣的柳眉,感到有點不對勁。

        真的是意外嗎?
        「果然是她!」手裡緊揪著檢驗報告書,克勞德喜出望外的大笑,不知如何發洩心中的興奮才好。二十多年了,他終於又找到「她」了。

        可惜她兒子並不是,看來那種特異血質是不會遺傳的,不過,有她就綽綽有餘了。
        「好,可以進行下一步了!」他堅定的下達命令。
        下一步?
        哪一步?
        那一步?
        這回他那兩個保鑣都在,而且一聽他的命令,不約而同翻了一下眼,用同樣的動作表達出他們的不以為然。

        「如何進行?」
        「捉到她!」
        「如何捉?」
        「這是你們的責任。」
        「不,我們的責任是保護你,不是綁架!」克勞德兩眼微微瞇了起來。「我付錢,你們就得替我辦事!」那兩個保鑣相覦一眼,「我們賺你的錢,但犯法的事不幹!」異口同聲。

        克勞德雙瞳一寒。「那你們就滾吧!」
        兩個保鑣也不多說,轉身就走,可是… …
        「等等!」不知怎地,克勞德又改變主意了。「你們去幫我查一些事就好。」

        只是查一些事而已?
        那倒可以。
        「什麼事?」
        「去幫我查查聿家的… … 」
        片刻後,那兩個保鑣先後離去,克勞德那張敦厚誠懇的臉馬上黑鬱鬱地陰沉起來,再加兩支角,就比惡魔還惡魔了。

        「犯法的事不幹?」他冷哼,掏出手機來按鍵。
        他們不幹,多得是人要干,壁如當年替他殺人滅口的那些傢伙… …

        「不,那是犯法的!」
        「那又如何?你不想嫁給雅裡士了嗎?」
        「想啊!可是……可是……」妮可拉遲疑不決地左右為難。

        她當然想嫁給雅裡士,她就算達到了這一生最大的目標,屆時她不但可以名利雙收,吃香喝辣的,還可以一展長才,將聿氏公司掌握在手中,讓所有人都對她俯首稱臣,更可以將查塔斯家族增加與她身上的低蔑和羞辱,一古腦兒的全數還回去,不,加倍!

        忍氣吞聲那麼多年,就為了這一刻!
        然而,她不像科拉老夫人那樣已經到了人生的盡頭,不管老女人想殺人,要放火,然後被關,甚至槍斃,也沒多少日子好在意了。

        反正老傢伙早就該死了!
        但她不行,她還年輕,犯法是沒什麼大不了的,怕的是被逮到,她可不想後半輩子都葬送在牢裡!
        「不用可是了,反正又不是妳動手。」科拉老夫人有點不耐煩了。

        「但是… … 」妮可拉還在猶豫。「呃,雅裡士不是說過嗎?他們可以把聿氏金控送給查塔斯家,這麼一來…  」聿氏金控不重要,誰要誰拿去,重要的是聿氏投資公司,那才是會生金蛋的金雞。
        「妳真以為我老糊塗了嗎?」科拉老夫人輕蔑地哼了哼。「查塔斯家沒有經營人才!至少這一代沒有,這是我不得不承認的事實,就算他們把聿氏金控送給我們,最後還不是要面臨經營困難的危機。所以…  … 」

        她歎氣。「查塔斯家需要的不是再多一家公司,或者更多的財富,而是一個強而有力的靠山,無論查塔斯家又闖了什麼禍,面臨多大的危機,都能夠為查塔斯家族擺平麻煩的後盾。因此,我不要聿氏金控,我只要聿家做查塔斯家的靠山!」
        原來老傢伙也不笨嘛!

        妮可拉暗嘲在心底,表面上仍是一派謙恭溫馴。「但如果事情被揭穿了… … 」
        「妳就把責任推開呀!」科拉老夫人用「妳還真是蠢」的眼光斜睨她。「是那人說的,雅裡士的老婆原是他兒子的未婚妻,後來拋棄他兒子改嫁給雅裡士,現在他兒子快病死了,想見她最後一面她也不肯,妳只是好心想幫個忙而已嘛!」

        「那人叫克勞德。」妮可拉說。「但,他說的是真的嗎?」

        當然不是,她老人家活了多少歲數了,怎會聽不出來那只不過是一個借口,不過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們恨不得雅裡士的老婆盡快出局,恰好那人要雅裡士的老婆,彼此合作就能得到最大的利益,何樂而不為。只是,這個「為」要支使別人去「為」就是了,她可沒那麼傻,讓自己涉入那種骯髒事。

        「妳管他是不是,只要妳負責把那女人騙出來,剩下的交給那人就好了!」
        「那姨婆您也可以呀!」
        「聿家的人對我有戒心。」
        「他們對我也有戒心呀!」
        「妳要想辦法!」
        「姨婆也可以啊- 」
        「妳… … 」
        一老一少兩個女人各懷鬼胎,為了自己的利益都想利用對方,當場毫不相讓地爭辯起來。
        她們都只想得到好處,卻不想污了自己的手。

        她們不知道的是,克勞德深為瞭解不能把所有雞蛋放在同一支籃子裡的道理,所以他不只找上她們,所有可能與他同流合污的人,他都找上門去了。譬如泰倫姊弟?克勞德以史上最誠懇的表情,還有七尺不爛之舌,成功說服了泰倫姊弟的母親和繼父,說想要掌控聿氏投資,最好的方法還是掌控聿氏投資的負責人!聿希人,所以啦,最好快快把關茜趕走,蘇菲亞才有機會接近聿希人。還有…    …
        「爺爺!表哥!爺爺!」近午時刻,還是上班時間,聿邦婷卻跑回夢島上來大呼小叫,聞聲最先出現的是聿爺爺,他手裡牽著剛脫離爬蟲生代的曾孫,哥倆好散步散一半被打擾,超級不爽;然後是正在啃水果的關茜,聿希人只從書房裡探出腦袋來瞄了一眼,正想縮回去,卻硬生生被聿邦婷給拖了出來。

        「蹺班啊?」
        「誰跟你蹺班,緊急大事啦!」
        聿邦婷喘著氣,緊張兮兮的也把關茜拖過來。
        「告訴你們,剛剛靜秋打電話給我… … 」
        「溫靜秋?」關茜有點訝異。「她不是回台灣,還是新加坡或香港了嗎?」
        「新加坡啦!」聿邦婷不耐煩地指出正確地名。「不過她大嫂生產,她陪她媽媽回來幫她大嫂坐月子。」
        「陪她媽媽回來呀!」關茜繼續啃水果。「然後呢?」
        「然後她今天一大早就打電話告訴我,說有一個美國人找上她,要她跟他合作趕走表嫂妳,這樣她就能和表哥在一起了… … 」

        關茜啃水果的動作僵住了,聿希人直往書房張望的動作也定住了。
        「靜秋說她會設法探出對方究竟是什麼人?到底有什麼目的?還有,打算用什麼手段 … 」

        聿爺爺慢吞吞的把曾孫交給保母,示意她把孩子帶回育嬰室。
        「最後靜秋警告我,說她覺得那個人很可能會採取綁架的手段,叫我們千萬、千萬要小心!」
        聿邦婷話剛說完,聿爺爺就開始下命令了。

        「打電話叫妳大哥立刻回來!」
        「我回來之前就先打過了,」聿邦婷得意地說。「大哥和媽媽應該也快趕回來了。」
        彷彿在證實她的話似的,聿邦彥出現了;再過五分鐘,聿姑姑也趕回來了。「那傢伙,開始動作了!」聿希人的書房也等於是他在島上的辦公室,裡頭書沒幾本,屏幕比什麼都多,此刻,六個人在一張張屏幕的包圍下繞著聿希人的辦公桌坐成一圈,各個臉色格外凝重。

        「早就開始了,」聿邦彥冷笑。「妮可拉天天來找我,不說要找希人,卻要找小茜,我就覺得有問題!」
        「你父親也是上二天兩頭來煩我,」聿姑姑冰著一張風韻猶存的寒顏。「說對你們這兩個孩子感到很抱歉,希望能和你們多親近一下,要我安排讓他帶他妻子那兩個孩子到島上來住幾天,你們相信嗎?」

        
作者: athena1018    時間: 2010-7-27 19:59:18

「我要是相信他,就真的是腦殘了!」聿邦婷不屑地喃喃道。
        「看來我給的警告還不夠!」聿希人爾雅的面容毫無半絲表情。
        「那就全面開戰吧!」毫不猶豫地,聿邦彥果決地下了最不留情的提議。
        「我贊成!」聿邦婷馬上舉雙手附議,她最討厭拖拖拉拉看風景了。
        「對,早該讓那人知道,聿家人不是好欺負的了!」聿姑姑重重地道,女強人氣勢十足。

        「好,那就這麼決定了!」聿爺爺的決定就是最後的決定。
        「該怎麼做?」聿邦婷興致勃勃地問。
        「把他所倚恃的『 牙齒』  -… 」聿姑姑冷酷地一擺手。「一口氣全都拔掉!」
        「他所倚恃的『 牙齒』 -- … 」聿邦彥慢條斯理地從西裝外套內袋裡掏出一張寫滿了姓名的紙。「都在這裡了!」

        「哇,大哥,你好厲害喔!」夠有先見之明了。
        「幹得好!」聿爺爺讚賞地拍拍聿邦彥的肩。「那麼,接下來… … 」
        「就由我來吧!」聿希人接去那張紙。「這回,我會讓他真正的瞭解到,聿家人不是好惹的!」

       一旁,關茜從頭至尾沒有吭過半聲,直至此刻,眼見聿希人那張清雅斯文的容顏上佈滿了從未見過的陰鬱之色,不禁有些心驚膽跳之感,總覺得如果放任他去搞的話,八成會胡搞瞎搞出什麼大災難。
        唉唉唉,她真的不想連累任何無辜的人呀!

        「希人!」
        「嗯?」
        「你聽過奇網嗎?」
        靜默兩秒,原本凝神專注與電腦螢幕的希人轉過身來,差點讓螢幕表演翻身滾。
        「你也是?」他驚呼。
        聞言,關茜卸下緊繃的神經,鬆了一大口氣。「果然你也是。」

奇網,顧名思義,是網路上的集會,不過它並不像其他網路上的網站部落那樣積極沖人氣,知道的人少得可憐,只有奇網的成員,而它的成員又十分稀少,不超過二十個,雖然入會條件十分簡單。
        只要擁有一項非常人所有的異能即可。

        說得可真簡單,誰能沒事就擁有一,兩項佾能讓人探聽,而且想說謊蒙騙過去也不可能,因為成員中就有那種能看穿謊言的異能者,天知道他究竟是如何看穿的,除了網上交談過之外,成員彼此之間根本就沒見過面,也沒通過電話,甚至完全不知道彼此的真實身份。
        在成員們之間,只有代號。

        話說回來,成員之所以加入奇網,只因為異能者通常都很寂寞,他們不一定需要穿同一條內褲的「好哥兒們」,但他們渴求彼此瞭解的「同伴」,所以奇網成立了,上網想找奇網其它成員吐槽解悶,不一定能碰上他們正好掛在網上等你,但起碼你知道你有「同伴」表面上聽起來,這只是一種自我安慰,但事實上,成員們之間都有兩種不用明說的默契,一是成員之間絕不做會傷害「同伴」的事,二是當「同伴」有困難時,其它成員有幫忙的義務,這才是「同伴」

        現在,她有困難了!
        「妳的異能是妳的血能救人命,所以-- … 」聿希人低喃。「妳的代號是B ?」
        「而你的異能是能夠預知數字的未來,你的代號應該是N 。」關茜笑道。「我猜想你可能跟我一樣是奇網的成員,沒想到真被我料中了。」

        「那麼… … 」聿希人若有所思的凝望著她。「妳是想請他們幫忙?」
        關茜沉默了會兒,而後慢慢走到他面前,站在他兩腿之間,深深地凝住他。

        雖然他很高,而她很矮,但當他坐著,而她站著的時候,她還是必須俯下視線看他,即使俯視的角度很有限。
        「希人。」
        「嗯?」
        「我知道,為了我,當你覺得有必要的時候,你可以狠下心去做任何對我有幫助的事,可是……」她兩手捧著他的臉,溫柔地歎氣。「我不想有任何無辜的人因我而受害,你懂嗎?」

        聿希人頷首。「我懂,所以妳想請他們幫忙?」
        「當真的有需要的時候!」關茜強調。
        「你知道,他們也不想曝光,所以除非真有必要,不然我不想麻煩他們。」
        「好,我聽妳的。」她的要求,他從來不想違逆。
        「謝謝你。」關茜圈住他的頸子,深深歎息。「希人。」
        「嗯?」
        「我真愛你!」
        「我也是。」

        不愛他,她不會冒險救他。不愛她,他也不會為了保她,下狠心要把全世界的人都拖下水,他原是那樣溫煦和氣又沒脾氣的好好少爺呀!
        想起他那張溫雅柔和的臉容因她的事而變得陰沉可怕,她就想哭!

        為什麼克勞德就是不能放過她?都二十多年了,為何他非得為了一個早就死得變成凍屍的女人而逼得她走投無路不可?就算那女人真能救回來,將來老了還不是會再死,到時他又想如何?再救她回來一次?別開玩笑了,他… …
        慢著、慢著,他這麼異乎尋常的不肯死心,莫非還有其它原因?

第七章

        因為關茜的一句話,聿希人並沒有按照他原先所計劃的去搞全面性的經濟大破壞,不過為了讓克勞德有所警惕,他還是動了一些手腳。

        「克勞德,你最好,呃,最近在用度上,不要太慷慨。」
        「為什麼?」
        「你的客戶裡,有九成五在財務上都發生困難了。
        「-- … 是聿家搞的鬼?」
        「不清楚,查不出來。」
        「專家也查不出來?」
        「是,他們每一個都請金融專家在查,但沒有一個查得出來。」
        「連一點蛛絲馬跡也沒有?」
        「沒有。」「那沒有發生困難的那些人… … 」
        「應該說,那些人不是現在才發生困難,而是不需要任何人搞鬼,他們自己在經營上早就有困難了。」

        克勞德一臉烏黑,憤怒地猛拍了一下桌子。
        「可惡,到底是聿家的哪一個這麼厲害?」
        「我在猜-- … 」保鑣A 猶豫一下。「可能是聿希人。」
        克勞德雙目一寒。「為什麼是他,不是聿邦彥或老頭子?」

        「聽說,只是聽說,」保鑣A強調。「在聿希人病重的那段日子裡,聿氏投資公司完全不接客戶的案子,公司本身的投資案子也停頓了下來。但他一痊癒,公司不但繼續接案子,甚至接下更多、更龐大的案子,這…  … 是不是表示聿希人才是足以左右公司動向的靈魂人物呢?」

        是他?
        「但外面傳言,聿邦彥才是公司真正的經營者,聿希人只是掛名人頭 … 」
        「是為了保護聿希人吧,」保鑣B 插嘴道。
        「聿家的人在保護聿希人這方面,已經可說是無所不用其極了。」
        「真是如此嗎?」克勞德還在懷疑。想起聿氏金控慶祝酒會那夜所見到的聿希人,溫煦高雅,翩翩一紳士,確實是個十分好看的男人,對於女人應該十分有吸引力,但也僅此而已,實在瞧不出還有什麼特別之處。

        「克勞德,在醫學方面,我們敬重你是專家,」保鑣B 歎道。「不過在關於搜集數據、研對信息方面,請你也尊重我們在這方面的專才吧!」

        克勞德眉宇微蹙,旋即坦然頷首。「好,那麼,你們認為是聿希人?」
        兩個保鑣對視一眼,不約而同點了點頭。「是他。」
        「所以,他是在威脅我?」
        「不,我們認為是警告。」
        「警告?」
        「警告你別動他老婆的主意。」

        警警告他?
        很好,對於不識抬舉的礙路者,他向來不會客氣,膽敢警告他,就得有接受後果的準備!不過,只要那個聿希人夠聰明的話,他願意送出一個機會,不是他怕了那個年輕人,而是不想弄到兩敗俱傷的資本,他可不想贏了那個女人,卻輸光了老本!那個年輕人,的確有一套!
        畢竟,雄厚的財力才是最大。

        「他想跟我談談?」聿希人訝異地重複了一次聿邦彥轉述的要求,兩眼眨了又眨,隨即困惑地轉注關茜。
        為什麼不是妳?
        「是陷阱!」關茜毫不猶豫地斷然道。「他要殺你!」
        「不,他沒那麼蠢,明著殺人,他也逃不過法律的制裁。」聿邦彥好笑著搖搖頭。「要殺也要暗殺,更不需要先通知我們。」
        「說不定他是想引誘希人離開夢島,暗殺的人才有辦法下手。」
        「這麼一來,他也脫不了嫌疑。」
        有道理!「那究竟是為什麼?」
        「我說他是怕了!」
        「怕?」關茜更驚訝,難以想像克勞德那個魔鬼也有怕的時候。「怕什麼?」
        「怕希人呀!」聿邦彥瞥向聿希人。「希人幾乎把克勞德的老本全挖空了,沒錢就萬萬不能,我猜他是想跟希人談條件。」
        「然後再殺掉希人,還有你們所有人!」關茜依然堅持這點。

        殺人滅口是克勞德慣用的手段。
        「不會,這回他絕對不敢這麼做,畢竟… … 」聿邦彥胸有成竹地環顧其它的聿家成員。「我們聿家可不是普通人,他要是真敢殺了聿家人,我保證一定會成為國際事件鬧得轟轟烈烈的,希臘政府還會限期破案,兇手非被揪出來不可,絕不是隨便殺殺,再施點壓力就可以掩蓋下來的。」

        因為,聿希人的客戶都是那種有能力影響政府的超級大卡。
        「嗯嗯,確實。」關茜點著頭承認他說的十分有可能。
        以前克勞德殺的都是nobody,沒人在乎的無名小卒,甚至不必刻意去施壓力掩蓋,警方就草草判定是搶劫殺人,難以捉到兇手,然後案子就懸在那裡吹涼風,久而久之也就不了了之了。但聿家可不同,聿家是大人物耶,警方哪敢草草結案!

        「那你認為應該如何最好?」她問的是聿邦彥。俗話說得好,隔行如隔山,開刀看病她在行,要說到動腦筋耍陰險,還是有請「奸商」出馬比較保險。

        「這個嘛… … 」聿邦彥沉吟了會兒。「見見吧,我想探探他的底!」
        「可是… … 」關茜不安地握住聿希人的手。「安全嗎?」
        聿邦彥徐徐勾起一彎奸詭的笑。「要見面就得完全按照我方的安排,妳說安不安全?」
        保證安全!

        「好,那就見吧!」關茜同意了。「但一定要小心喔!」
        「放心,他想動希人,得先過我這一關!」
        他們自顧自說他們的,聿希人兩邊來回看,一點插嘴的餘地都沒有,一直等到他們談出結論來,他才深深歎了口氣。

        「我可不可以有我的意見?」
        關茜與聿邦彥對視一眼,再盯住聿希人,「你有什麼意見?」異口同聲。
        「我的意見就是… … 」聿希人慢條斯理地說,慢條斯理地一笑。「聽你們的意見。」雙拳難敵四眼,他認輸。早知道他應該戴眼鏡!

        雖然他沒有近視… … 戴平光的好了!
        在哪裡談話最不會受到干擾?答案是:大海中。當克勞德被「請」上那艘媲美小游輪,足足有六百呎長的豪華遊艇上時,他一點也不意外,令人不舒服的是,他還要被脫衣服搜身,這就太過分了,他又不是正待入監的罪犯!不過他都忍耐了下來。

        默默的被搜身,默默的跟在聿邦彥身後,經過一層甲板的客餐廳,來到兩層的陽光甲板,游泳池旁的烤肉吧抬前,聿希人依舊是白襯衫、白長褲,神情安詳地端坐在籐椅上喝葡萄酒,楊頡與石翰分立左右,絲毫不敢放鬆地護衛著。

        「請坐,切斯特先生,要喝點什麼嗎?」
        「謝謝,不必。」克勞德在聿希人對面落坐,而後發現聿邦彥並沒有跟著在一旁坐下,而是站在他身後,明明是在火辣辣的大太陽底下,卻傳來絲絲森冷的寒氣令他坐立難安。「我可以跟你單獨談話嗎?」

        聿希人只是淡淡一笑,並不做任何回答;克勞德正感疑惑,卻聽得身後傳來一道堅決的命令。
        「楊頡,送客!」
        「是。」
        他立刻明白了!

        「好好好,不必單獨談話,不必單獨談話!」克勞德忙道。
        聿希人莞爾,放下酒杯,他望定克勞德。「切斯特先生想和我談什麼呢?」
        克勞德略一思索,決定跟他把話說白了。「我相信聿少爺應該很清楚關茜的特殊血液吧?」
        「她是我老婆,我兒子的媽媽。」聿希人先強調,再問:「然後?」

        心中陡然打了個突兒,光是一句回答,克勞德就隱約有種預感,這趟來可能不太好「溝通」,聿家人跟以前他所說服的那些人全然不同,真的不好搞。因此,他改變主意了,決定換另一種會讓對方心虛慚愧而自動投降的方式。

        「然後我必須說,聿少爺實在很自私!」聿希人又笑了一笑,再端起酒杯來淺啜一口。
        「這世上的人誰不自私?更何況我再自私,也沒有切斯特先生那麼自私!」
        「請聿少爺千萬別聽信關茜的話,是她誤會我了,我完全是為了地球上全人類著想!」克勞德義正辭嚴地聲明。「想想,如果是… … 」

        聿希人歎了口氣,酒杯又放回桌上,慵懶地以手支下頷,無趣地啾著對方。
        「切斯特先生,倘若你今天來就是要說這些一點建設性都沒有的話,那麼,我想我們的談話應該可以結束了。」
        克勞德窒住,終於發現,確如他的保鑣所言,聿希人真的不是簡單人物。
        「好吧,那我開門見山地說,聿少爺究竟要如何才肯將關茜『 還』 給我?」
        笑容逸去,聿希人雙眼微微瞇了起來。

        「切斯特先生,請你先弄清楚一件事,關茜不是你的東西,而是一個人,一個自由的人,她應該擁有她自己的人權,而不是誰想要得到她就可以得到她的。
               
                要真說她是誰的,我還有資格說她是我老婆,但你呢?你究竟憑什麼說她是你的?還要我把她『  還』給你,你是在說笑吧?」克勞德嘴巴張開,卻說不出話來。對,他憑什麼?就算他可以辯稱是她的父母將她交給他監護照顧,但關茜早已成年又成婚,根本輪不到他來插一腿,現在,他到底憑什麼?

        「我的意思是說,由於她的血液特殊,她有責任讓我們來替她做研究… … 」
        「責任?」聿希人不可思議地複述了一次。「是誰說她有那種特殊血液,就得把什麼責任壓在她身上的?」
        「那是理所當然的呀!」
        「為什麼理所當然?請說出個我可以接受的理由來!」
        「醫生的責任是救人,而既然她有那種可以救人命的血,自然也要充分利用來救人嘍!」
        克勞德的語氣理直氣又壯,聿希人卻聽得很不以為然。

        「既然如此,那為什麼你要把她的事千方百計隱瞞起來,只有你一個人可以研究她的血?」
        還不惜殺人滅口呢!
        克勞德窒了窒。「我-- -… 我並不是刻意隱瞞的,只是在有研究結果出來之前,若是公佈出來,恐怕會引起紛爭… … 」
        「簡單的說,就是只有你可以擁有研究的權利和成果?」本來就是啊!

        「我… … 呃,也可以這麼說,不過我並沒有私心,而是… … 」
        「請別再說出那種太過明顯的借口,你自己知道不是事實,我也很清楚那不是事實!」
        該死的,他想好好的談,為什麼對方卻老是堵他的嘴!
        「無論如何,你必須交出關茜,她… … 」
        「必須?」聿希人雙眉高高聳起。「我為什麼必須?我欠你的?」
        克勞德又窒了一下,肚子裡開始在磨石擦火了!

        「我知道,聿少爺你必須不定期輸她的血才能夠繼續活下去,我保證,只要你將她交給我,我還是會讓你定期輸她的血,而且… …   」他猜想這應該是聿希人最在意之處。「我也可以保證,研究所得,不管是名或利,你都可以分享… … 」

        「切斯特先生,」聿希人不耐煩地砍斷他的美好計劃。「我想你大概沒搞懂,有權利決定關茜究竟想要如何的人,只有她自己,不是你,也不是我可以越俎代庖的,希望你不要再自說自話了!」

        該死的,這也不行,他到底想怎樣?克勞德有點惱怒了,不相信聿希人真是為關茜著想,誠如他自己所說的,這世上的人誰不自私,聿希人他自己當然也是,所以他一定有什麼特別目的而不肯將關茜「還」給他等等,難不成他是想獨佔關茜,獨享一切成果?

        「那聿少爺你說,什麼條件你才肯將她還,不,交給我?」

        聿希人很無奈地搖了搖頭。「切斯特先生,你就是聽不懂嗎?茜茜的一切,只有她自己能夠決定,除非她自己想回到你的研究所,否則我寧願她待在我身邊,因為她是我老婆,是我兒子的媽媽,我們都需要她。」

        現在,他可以斷定聿希人確實是想獨佔關茜了!

        「聿少爺,我要說,你真的是太自私了!」克勞德咬牙切齒地吐出他的憤恨與不甘心。「因為關茜可以讓你繼續活下去,所以你要獨佔她,甚至獨佔她所能帶來的利益,你太自私了,憑什麼你可以活,別人就不可以?」

        「就憑這是茜茜的決定!」聿希人毫不猶豫地說。「那是她身上的血,自然只有她才能夠決定。話再說回來,倘若不是為了躲著你,她想救的人也不只我一個,但就因為你……  」他的神情逐漸凝肅起來。「你自己心裡明白你做過些什麼,為了不想害死更多人,她只好狠下心不用她的血去救任何人,所以,請不要在這裡叫囂說我憑什麼、她憑什麼,最沒有資格說話的人就是你!」

        「我 … 」克勞德臉色漲得通紅,再翻紫。「我是為了… … 」
        「別再說你是為了全人類!」聿希人忍不住提高了聲量。「那種話你可以騙騙不知道你真面目的人,但請不要在我面前說,你自己最清楚你有多麼自私!」
        「你自己也承認你自私… … 」克勞德反駁。
        「我承認,但你不承認!」
        可惡!

        從未碰過如此難以「溝通」的人,無論他如何威脅利誘,對方都不接受,更糟糕的是,最重要的籌碼掌握在對方手上,他根本沒有講條件的資格。

        而最讓他束手無策的是,以往被他除去的人,就像伸出一根手指頭捏死幾隻螞蟻一樣,沒什麼大不了的,也沒有任何人會追究,然而此刻他所面對的人他根本惹不起,只能想辦法和對方「講道理」

        除非他想在得到關茜之前,就先改行到路邊去乞討,甚至被關起來。
        誰知好不容易見著了對方,對方卻完全不吃他這一套,擺明了無論如何都不願意把關茜「還」給他,連看都不讓他看一眼。他究竟該如何說服對方?

             「好,我承認- 」一時急昏頭了,克勞德脫口道。「你不想死,我也不想死,不行嗎?看看我,我都五十多歲了,就算我還能再活個五十年,到時候也老得動不了了,甚至老年癡呆,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我不甘心,我是個IQ220的超級天才呀!」

        他揮舞著雙手高呼,口沬橫飛、慷慨激昂,比罷工遊行的人群更激動。

        沒想到他會突然抓狂,聿希人先是嚇了一跳,然後開始擔心他會不會腦中風,估算送他到醫院得花多少時間;楊頡翻了翻白眼,認為他比較適合去演莎士比亞的舞台劇,保證可以殺死不少人;石翰正在猜想他是哪條神經線轉太緊了,最好放鬆一點,免得現在就開始老年癡呆。

        只有聿邦彥老神在在地好像什麼都沒聽見。
        天才又怎樣?關茜不也是個天才,雖然她的IQ可能沒有克勞德那麼高啦,不過總也是個天才,人家可沒有他那麼自傲自負!

        「我的腦筋是絕無僅有的,有權利做長生不老的要求,這個世界應該為了留下我而願意付出任何代價,而關茜只不過是其中一點微不足道的小小代價,好讓我研究出長生不老的特效藥…… 」克勞德繼續表演,不,發表高論。「瞧瞧她,都快三十歲的人了,看上去依然十六、七歲,是的,我一定能夠從她身上研究出長生不老的特效藥,到時候… … 」

        表情一鬆,他露出一個躊躇滿志的微笑。
        「你可以長生不死,我也可以長生不死,而其它也想要長生不死的人就必須付出代價,然後我們就會是全世界最富有,也是最有權勢的人,想想吧,想想那種站在億萬人頂端的景象吧,難道一點也不讓你嚮往嗎?」

        沒有人回答他,聿希人聽得目瞪口呆,楊頡聽得張口結舌,石翰聽得呆若木雞,連聿邦彥也聽得連連眨眼,誰也回答不出來。
        果然他是有其它目的!

        並非他有多麼深情,為了死去的戀人不顧一切,其實那只不過是他的借口,一個好聽又能夠令人感動的借口,而事實是,他自己想長生不死!
        真是異想天開的傢伙!

        是啊,他可以長生不死,有錢有勢的人也可以長生不死,其它那些佔大多數的平凡人就只能等死,而他則是這個地球的王!他以為他是誰?秦始皇?「夠了!」聿希人終於回過神來,他有氣沒力的揮揮手。「你走吧,我們沒什麼好談的了!」

        走?
        慢著,尚未講出個結果來,他怎能現在就走!
        克勞德也被嚇回神來了。「可是,關茜她必須跟我走… … 」
        聿希人起身,「她是我老婆,而她不願意跟你走,這是結論!」語畢,他即回身走向樓梯,打算回三層甲板的臥室內。

        關茜正在那裡等他。
        「不,她不能不跟我走,你必須把她交出來,我… … 」
        克勞德憤怒的抗議,並跳向聿希人要抓住他,不過他才剛跳一步,楊頡便在前方擋住他,聿邦彥也在後面硬揪住他,使他一動也不能動。

       
作者: athena1018    時間: 2010-7-27 20:10:17

 聿希人止步,回頭,溫文清雅的臉容上佈滿嚴厲與警告。

        「在你離開之前,我希望你謹記一件事,我的老婆有聿家保護她,你別想動她一根寒毛!也別以為你有多少靠山,我就拿你莫可奈何,警告你,你的靠山隨時可能變垃圾山,你以為金錢是萬能的,在某方面來講,也的確是,而我,在操縱金錢這方面有你想像不出的力量,所以…… 」轉正腦袋,他望住前方,卻沒有舉步。

        「請別試探我的耐性底線,雖然我自己也認為自己是個相當有耐心的人,然而一旦事情牽扯上我老婆,我的耐心就會大幅度縮水,因此,放棄吧,別再來騷擾我們了!」

        話落,他大步向前,不再回頭,也不再停步,儘管後頭又吼又叫的好不熱鬧。
        「她是我的!她是我的!你沒有權利霸佔她!她是我的,你聽到了沒有?她是我的!」

        瘋子!
        有人說天才與瘋子僅是一線之差,或許克勞德就是吧!
        「他不會死心的!」「我知道。」

        從艙房陽台往下望,克勞德掙扎著不肯離開遊艇,甚至還像小孩子一樣躺在地上耍賴,但聿邦彥與石翰一人抓手、一人抓腳硬把他丟上快艇,他趴在快艇上還沒來得及站起來,快艇就如飛也似的駛向雅典去了。「不知道接下來他又會使出什麼爛招數呢?」

        「既然是爛招數,妳就不必擔心了。」
        關茜噗啡失笑,回過身來背倚著欄杆,而原本自後圈住她的聿希人就變成與她面對面了。

        「你真是令我吃驚。」
        「哦?怎麼說?」
        「記得嗎?」她蚝首微傾在回想,手指也無意識的在他胸前畫圈圈叉叉。「我們剛認識那時候,我以為你只是個軟弱無能的富家少爺,含著金湯匙出世,平平順順長大,只是因為出身富裕,讓你享盡榮華富貴的一生,可是 … 」

        她不屑地哼了哼。「只因為一點感情上的小問題,你就煩惱得好像天要塌了,超遜,怎麼不會去想想自己能有什麼作為,做個只會吃喝拉撒睡的廢物一點也不好玩吧?」

        「我當時… … 」聿希人想了想。「嗯,看上去的確有點落魄。」
        手指頭用力戳了戳他的胸膛。「何止有點,根本是超級淒慘好不好!」

        聿希人笑了,「妳知道,那時我的狀況並不是很好。」雙臂依然圈在她的腰際,捨不得讓她多離開一分。「那是後來,後來得知你的實際狀況,」臉頰依戀地貼上他平緩起伏的胸膛,關茜輕歎。

「我才明白你是個多麼溫柔體貼的男人,處在人生最黑暗的時刻裡,你心心唸唸的依然是別人,真的,你好溫柔、好體貼喔!」

        「活著的人通常比逝去的人更痛苦。」聿希人低喃。
        「這點我瞭解。可是… … 」她又抬起臉來。「當時我還是以為你也只不過是個體貼溫柔的好男人,溫和善良、脾氣好好,但仍是個一無所長只會吃喝拉撒睡的嬌嬌貴公子 … 」

        「吃喝拉撒睡,很正常嘛,誰不會?」聿希人咕噥。
        關茜白他一眼,旋即又歎了口氣。「真沒想到你也有脾氣,更沒想到你發起怒來會那麼可怕 ! … 」

        聿希人怔了怔。「可怕?」他?
        「可怕!」關茜點著頭證實他沒聽錯。「不是說你很粗暴凶狠,而是那種陰沉冷冽的表情很可怕,讓人覺得你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 」

        雙眸情深地望定她,聿希人輕聲承認,「如果有必要的話。」只要是為了她。
        再歎了口氣,「就怕你這麼說。」關茜無奈苦笑。他願意為了她不顧一切,說不感動是騙人的,但又害怕他真的那麼做,屆時不知會有多少人受到牽累,這麼一來,她還不如跟克勞德回研究所去。至少除了她的丈夫和兒子,還有她自己,她不會傷害到其它人。

        「希人。」
        「嗯?」
        「你記得你答應過我什麼嗎?」
        「 … 妳是說,不要做絕?」
        「對。」
        「請『 他』 幫忙?」
        「沒錯。」
        「我記得。」
        「你會做到吧?」
        「當然,請『 他』 幫忙又快又安全,為何不找『 他』 ?雖然,要找『 他』 有點麻煩。」
        「如果順利的話,一個鐘頭之內就能找到了。」
        「那如果不順利的話呢?」
        「… … 」也許好幾年都找不到吧!
        「查塔斯家的人一點結果都沒有嗎?」
        「沒有。」
        「蘇菲亞呢?」
        「也沒有任何消息。」
        「可惡,他們到底在幹什麼?」
        「他們什麼也幹不了,你至少還有機會見到聿希人一面,他們完全被堵絕在聿邦彥那裡了!」
        「真是該死,難道就一點辦法也沒有嗎?」
        兩個保鑣面面相覦,無法回答正在大動肝火,像烤青蛙一樣暴跳如雷的老闆。

        也怪不得克勞德會如此怒火高漲,從他們跟在他身邊以來,眼見他靠著複製血液,不知控制了多少政經界的名紳仕豪,徹底利用那些人任由他為所欲為,外表看上去是個溫和慈藹的斯文人,實際上卻是個狂妄囂張、傲慢跋扈的瘋子,連殺人他都不放在眼裡,已經到了人神共憤的地步。倘若不是他付出的薪酬實在太優渥了,他們早就能有多遠就走多遠了。

        直到如今,向來都是高高在上的人,卻碰上那個根本不甩他,也不怕他那一套的聿希人,他終於也徹底吃到「鱉」究竟是什麼滋味了。

        多半是不太好吃吧!
        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心裡竟然有點幸災樂禍,唉,不能怪他們,看到「壞人」終於嘗到苦果,誰能不開心?

        話說回來,他倆是跟在「壞人」身邊的「嘍囉」… … 他們也是壞人嗎?
        冷不防地,一聲清脆的碎裂聲傳來,瞬間打破他們的天馬行空,循聲望去,原來是火大的老闆用丟花瓶打破落地窗來發洩怒氣。
        不是他們出錢修落地窗就好。

        「再去查,查得更徹底一點!」克勞德怒火咻咻的咆哮。「希臘這邊沒有人可以利用,那就查美國和台灣那邊,總有關茜那女人在乎的人!」
        「她在乎的人?但她養父母早就去世了!」

        「除了她的養父母,一定還有別人,譬圍如她唸書時的大學同學或好友,她的初戀情人或男朋友之類的,去查,一定有!」查就查!反正出錢的是克勞德,只要不叫他們做犯法的事,他們還樂得多賺一筆「出差費」呢!

        「先查哪裡?」
        「一個去台灣,一個到美國。」
        待兩個保鑣離去後,克勞德低頭望住自己微微顫抖的手,臉色一片漆黑,就像無星無月的暗夜。
        他也病了,可笑的帕金森症,所以他才急。

        一直以來,他都是仰賴注射複製血液才能夠制止病症發作,但雖然他不需要像癌症病患那樣全身換血,卻必須每個月一次把複製血液直接注射入腦子裡,那種恐怖的經驗,經歷再多次也不可能習慣!

        到後來,他都是能拖就拖,即使症狀發作了,只要不太嚴重,他都自行設法隱瞞過去,直到再也遮掩不了了,他才願意注射。
        可是只要有關茜本人的血,一年注射一次就夠了。

        「可惡,為什麼她能救他,就不能救我?」他恨意至深地喃喃自語。會這麼說,自然是因為他滿腦子裡只有他自己,其它人在他眼裡全都是不值一提的垃圾。不然只要他老實說,關茜也不會不願意一年給他一次她的血。問題是,他要的不只一年一次血,他要的是她整個人,因為她就代表著一切,權勢、財富、名聲,還有最重要的…… 壽命。

        他並不真以為自己一定能夠研究出長生不老的藥,但只要有她在,就一定能夠活得更久!肯定會超過上百歲;更健康!永遠無病無痛,這是必然的。
        所以,他非得到她不可,不計一切代價,除非… … 他死了!     

第八章

        週末假日,安德魯一大早就來了,一如以往,午餐時間,聿希人、關茜和聿邦彥又被聿邦婷硬拖往村子裡去了。沿途,不時見到打著呵欠的貓咪,又和操著大嗓門閒聊的主婦哈啦兩句,正在為房子重新粉刷的男人笑著對他們揮揮油漆刷,一身黑色傳統服飾的老婆婆靦眺的對他們點頭微笑,還有在自家門前玩樂嬉戲的小鬼頭們,望眼所見俱是那麼平和安詳,一派海島特有的閒情。

        「我喜歡這裡!」關茜呢喃。
        原本牽著她的手放開了,悄悄繞上她腰際。
        「我知道,」聿希人輕應。「雖然起初妳很不能適應。」
        「因為太平淡了,但久而久之,我覺得能夠享有這份祥和才是一種福分。」
        「也許妳只是習慣了。」
        「不,這不只是習慣,而是 --… 而是 --… 」頓了一頓,關茜輕歎。「我想,如果沒有克勞德在後面追趕我、逼迫我,我大概永遠都領受不到這種平靜是一種福分吧!」

        摟住她的手臂緊了緊,「別再擔心他了,終有一天,他會明白他永遠都動不了妳的。」聿希人溫柔地撫慰她。
        關茜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再歎了口氣,不說話了。

        如果事情真能像他這樣說說就能實現了,那就簡單了,問題是,「麻煩」這種東西總是很難解決的,她有預感目前這件麻煩就是如此。
        超。難。解。決!

        「哇,你們看、你們看,又滿座,幸好我有先打電話來訂位!」

        聿邦婷指著客滿的酒館得意的大叫,其實就算她沒打電話訂位,見他們來了,酒館老闆也會設法替他們挪出空桌位來,因為島上三家酒館全都是聿家出資開設的,而聿家卻不佔半分股份。

        換句話說,聿家只出資,卻不貪半點好處。「是是是,聿家就妳最聰明了!」安德魯寵愛地椰榆道「先別管誰最聰明了,我都快餓死了啦!」關茜抗議,法完全適應。

        中國人的午餐時間已經過很久了好不好!
        「我已經先訂好餐,人一到就可以吃了。」聿希人笑道「耶,原來最聰明的還是表哥嘛!」聿邦婷馬上認輸,起身讓出「最聰明」的寶座。

        在轟然笑聲中,大家陸續就位,不久就開始用餐了。
        「小茜,妳在美國和台灣,還有什麼比較要好的人嗎?」在用主菜時,聿邦彥突然這麼問。
        關茜怔了一下。「比較要好?沒有吧!」
        「一個也沒有?」
        「沒有。」
        聿邦彥頷首,繼續用餐。「那就好。」

        聿希人和關茜狐疑地對視一眼。「為什麼這麼問?」
        「克勞德派人到美國和台灣尋找和小西關係比較好的人,」聿邦彥漫不經心地回道。「想來又是想利用人家吧!」聞言,關茜不由皺起眉來,刀叉也放下了,她歪著腦袋苦思半晌。「這麼一說…
      … 嗯,確實有個人,我跟她的關係很特別,但是自從老爸、老媽去世之後,我們已經好久好久沒有聯絡了。」

        表情一僵,聿邦彥的目光徐緩地從盤中的羊排上移至關茜臉上。
        「誰?」
        「關茜的保母彩姨,」關茜輕輕道。「打從關茜一出生,她就是關茜的保母,關茜到美國就醫,她也跟著去了,除了老爸、老媽之外,也只有她知道我不是真正的關茜,但她依然十分疼愛我,,非常細心的照顧我… … 」

        回憶的孺慕滿佈她明亮的眼底。「由於要分心照顧醫院,老爸、老媽時常要台灣、美國兩地跑,那時候,是彩姨始終陪伴在我身邊寸步不離,使我不至於感到寂寞,對我而言,她就像是第三個媽媽,可是… … 」

        她撩起一彎無奈的笑。「我上中學時,彩姨的母親中風,需要人看護,她不得不回台灣照顧她母親。再過幾年,老爸、老媽也去世了,為免連累彩姨,我就不再和她聯絡了。」

        「這樣… … 」聿邦彥沉思片刻。「妳最好把聯絡她的方法告訴我,我會派人去看看情況。」
        「好。」關茜馬上應咯,旋即又擔心地望住聿邦彥。「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應該不會。」希望。
        「要不待會兒回去,妳馬上打電話和她聯絡一下。」聿希人體貼的建議。
        「說得也是,」關茜笑了。「我都忘了可以打電話和她聯絡了!」

        幸好,當關茜打電話和彩姨聯絡時,克勞德尚未找上彩姨,關茜當即把所有情況告知彩姨,彩姨也表示她心裡有數,要關茜不必擔心。

        「好,沒問題了。」放下電話後,關茜心安了。
        「那就好。」聿希人在她額上親了親。「我們去游泳吧!」
        「找邦婷她們一起去比賽?」
        「好。」

        於是,兩對半又結伙一起下海比賽去了。
        比什麼呢?
        比抓龍蝦。
        不管是誰贏,賽後他們都可以享用一頓新鮮美味的龍蝦大餐,運氣好的話,還可以捉到海膽和鯛魚,而且這回,他們要在正常的時間!晚上七點整用餐,好好地大快朵頤一番。他們高興得太早了!

        「關大夫!關大夫!」夢島上的居民們都管關茜叫夫人,畢竟,夢島是屬於聿家的,而關茜是聿家的媳婦。不過當他們脫口叫她關大夫時,她就不能不開始緊張了。

        「又是誰受傷了?」
        「伊諾。」
        「他怎樣了?」
        「兩條腿都斷了!」
         「… 斷了?」
        「對,整整齊齊的和身體分家了!」

        誰管他整不整齊,重點是:斷了!
        「現在他人呢?」「送到醫院去了。」「腿呢?」「也送去了。」
        「好,那我們也趕快去吧!」

        起初被「禁足」在夢島上時,關茜還想說可以在島上的醫院工作,沒想到不過一個星期而已,她身上就開始長蜘蛛網了。
        除了檢視醫院裡完善的設備之外,她半個病人也沒診斷過。一來是因為島上居民都很健康,光臨醫院的「客戶」實在不多;二來是因為她看上去實在太年輕了,不過十七、八歲而已,誰敢讓她看病?
        幸好,這種狀況在半個月後終於有所改善了。

        「發生什麼事了?」當時她恰好「巡視」到急診處,史無前例地發現整個急診處鬧烘烘的,有人在大哭,熱鬧得不得了,於是隨口問一旁的護士。

        「安東溺水了。」
        「溺水?」
        善泳的島民會溺水,太離譜了吧?「呃,他喝醉了。」
        「喝醉?」這更荒唐了,才十三歲,跟人家喝什麼醉?「他偷喝酒。」
        「猜想得到,那他現在的情況呢?」
        「腦死。」

        簡單兩個字就判決了一個人生都還沒開始的少年的死刑。
        關茜默然望定病床上的少年,人工呼吸器仍在運作,心跳監視器依舊嗶嗶響,但那只是假象,少年真正的生命早已結束了。
        她回頭看看楊頡,後者面無表情,她歎了口氣,終於有所決定。

        「我有辦法救他,但你們必須先出去。」
        反正克勞德已經知道她在哪裡了,她做什麼應該都沒什麼差別了吧?
        一個鐘頭後,她走出急診間,笑望依舊在嚎啕大哭的安東的家人,心裡油然生出一股滿足感。
        「不要再讓他喝酒了!」話落,她便飄然離去了。

        自那天而後,島上居民便當她是神醫,小病小痛依然不會麻煩她,她就在醫院附設的研究室裡做醫學研究-
然而一旦出了大問題,他們第一個就找上她。譬如此刻。

        「伊諾是怎麼斷腿的?」
        「呃,他們… … 他們打賭-… 打賭… … 」
        「肯定又是喝醉了才會打什麼賭吧?」
        「… … 」
        「真是!」

        好無言!
        到了急診處,伊諾被打上麻醉藥,然後所有人又被趕出去了,只留下楊頡客串護士。

        「聽說伊諾是島上最高明的漁夫?」
        「是。」
        「那麼,我們最好讓他維持那個名聲吧!」

        一個星期後,伊諾出院了,那雙腿好得跟沒受過傷一樣,連疤痕都沒有。
        爾後,每天每天,總是會有最新鮮的漁獲送到聿家的廚房裡,伊諾的老婆也老是挺著大肚子送來親手做的各種希臘傳統料理,還有那個才七歲的兒子,也不時跑來問關茜需不需要幫什麼忙?

        唉,島上的居民怎麼這麼可愛呢?
        「安東他媽媽們老是送來一大堆水果,說是他們自己種的,吃不完就分一些給我們,真是,吃不完就拿去賣啊!現在,連伊諾和他老婆也天天送來漁獵和菜餚,我看我們家廚房都不必開伙了,光吃他們送來的東西就吃不完了!

        嘴裡在抱怨,關茜吃得不亦樂乎,令她胃口大開的不是好吃的水果或料理,而是他們那份淳樸的心意。

        「愛上這裡了?」聿希人問。
        關茜手撫上心口,「誠心誠意!」再繼續埋頭猛吃。
        「所以說,」聿爺爺逗弄著寶貝曾孫,邊漫不經心地說。「這島上是絕不會有人出賣你的。」
        關茜頓了頓,忽地抬頭,目光詭異。

        「爺爺,你已經霸佔一個了,這個該輪到我們自己保留所有權了吧?」
        「那個?」視線移動過來定在關茜的小腹上,聿爺爺慎重地沉吟了半晌,「好吧,如果是男孩子,就讓給你們吧!」

        好慷慨,感恩啦!「那如果是女孩子呢?」
        「我的!」
        「喂,爺爺,你也太霸道了吧?」
        「普通而已。」
        「那是我辛辛苦苦生的耶!」
        「妳老公是我兒子生的!」
        「男人會生小孩?天要開啦!」

        他們鬥嘴鬥得開心,旁邊的人笑到肚子痛,誰知笑著笑著,聿爺爺竟又突然哭了起來,嚇得關茜一時不知所措。
        是怎樣?聿爺爺也被小鬼傳染上愛哭的毛病了嗎?

        「爺爺,你怎麼… … 好啦、好啦,不管是男的還是女的,所有權全都無條件讓渡給你了啦!」
        「誰跟妳說那個!」聿爺爺一邊哽咽,一邊沒好氣的瞪她一眼。「我是想,我都快八十歲了,棺材都進一半了,沒想到還能有今天,孫兒女都健健康康的活在我身邊,還有這個小傢伙… … 」

        他寵愛地摸摸小曾孫的小腦袋,後者正在努力把葡萄捏成葡萄漿,再抹到身上去改造自己的服裝造型。「曾孫耶!有多少人能夠抱到自己的曾孫?我真的是很好命了!」自然,大家心裡都很清楚,重點是在聿希人身上。

        兩年前,聿希人被判定已經沒有任何希望了,當時聿爺爺就好像整個世界都要山朋潰了一樣,大家都知道,聿希人一旦去世,聿爺爺大概也活不了多久了。
        然而,一夜之間,整個世界又凝聚回來了。

        聿希人愈活愈健康,還生了個曾孫給他老懷彌慰一下,讓他每天都好像生活在天堂上一樣,有時候想想,他都覺得自己好像在作夢,深怕有夢醒的一天… …

        「小茜。」
        「爺爺?」
        「妳千萬不要離開我們呀!」

        言猶在耳,半個月後-- …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關茜一放下電話,聿希人就擔憂地問過來,她那張紅潤清秀的臉兒,不過接了通從台灣打來的長途電話,就變得像紙一樣的蒼白。「彩姨她… … 」她嚥了口唾沬。

        「死了!」聿希人抽了口氣。「怎麼會?」
        「車禍。」
        「車禍?」
        很常見,可是… …
        為什麼他就是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

        「彩姨的妹妹希望我能回台灣去燒個香,她要把彩姨留給我的東西交給我。」
        「什麼東西?」
        「她也不知道,說是收在銀行保險箱裡,得要我親自去才拿得到。」
        「那麼,妳要回去?」

        關茜沉默了,她也覺得有點不太對,時間太巧合了,但是… …
        「彩姨就像我第三個媽媽呀!」
        「好吧,那我陪妳回去。」
        不只聿希人,連聿邦彥兄妹也堅持要跟去,因為他們也覺得很不妥,卻又不能阻止關茜的孝心,只好跟去做最完備的保護。

        誰知道剛到台灣第一天,關茜便迫不及待地趕去彩姨家燒香,之後彩姨的妹妹說要交給關茜一封彩姨留給她的信,聿希人以為就在屋裡,沒什麼不妥,就讓關茜跟彩姨的妹妹去。關茜就這樣不見了!
        「不見了?」聿希人氣急敗壞地叫。「妳說不見了是什麼意思?」
        「就是不見了嘛!」彩姨的妹妹事不關己地聳聳肩,眼神卻閃爍不定的不敢直視聿希人。
        「妳!」
        「是她說要自己一個人看信的嘛,那我只好走開囉,哪裡知道她就這樣不見了。」

        
作者: athena1018    時間: 2010-7-27 20:10:40

聿邦彥硬扯住瀕臨抓狂邊緣的聿希人,犀利的眼神狠狠地盯住彩姨的妹妹。「請問,克勞德究竟給了妳多少好處?」彩姨的妹妹臉色驟變。「我… …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聿邦彥冷哼。「妳當然知道,現在妳最好老實說,不然我一定會讓妳後悔莫及的!」
        可能是聿邦彥的模樣、氣勢實在太有威脅性了,彩姨的妹妹沒兩下就屈服了。

        「好嘛、好嘛,是那個阿兜阿說只要我把關茜單獨一個人帶到後門,他就會給我美金一百萬,你也看得出來,我家很窮嘛,所以… … 所以… … 」所以她就出賣了關茜。

        「妳… … 妳真傻呀- ,」聿希人又氣又無奈。「美金一百萬算什麼,妳要是跟茜茜開口,就算是美金一億,我也會給妳呀!」
        彩姨的妹妹雙眼一亮。「真的,那我現在開口行不行?」
        聿希人憤怒地瞪住她。「妳說行不行?」
        彩姨的妹妹瑟縮了一下。「呃,我想大概是不行吧!」

        「除非妳能幫我們把關茜找回來。」聿邦彥補一句。「妳就算要美金十億,我也會給!」
        十億美金?

        鏘鏘兩聲,彩姨的妹妹兩眼之中立刻冒出兩個閃閃發亮的金錢記號,還拚命嚥口水。
        「沒問題!」
        為了十億美金,小命也得卯上去!
        問題才大條呢!
        關茜一交到對方手上,彩姨的妹妹就再也聯絡不到克勞德了,只好眼睜睜看著十億美金揮著翅膀跟她說拜拜。
        用不著聿邦彥懲罰她,她已經後悔莫及了。

        「現在該怎麼辦?」聿希人惶急問到,最需要冷靜的時候,他卻怎麼也冷靜不下來。
        「別急,」聿邦彥用力按了按表弟的肩。「我會想辦法的。」

        第一步自然是封鎖克勞德的退路,這一點並不難,因為關茜是聿希人的老婆,只要有錢疏通,隨便安個理由,就算克勞德走得了,關茜也離不開台灣,接下來就是地毯式的搜索,台灣就這麼點大,不信找不到一個人。
        又不是找螞蟻。

        同一時刻,克勞德也在絞盡腦汁想辦法要帶關茜離開台灣回美國,籌碼已經在他手上了,該輪到他呼風喚雨了!
        想是這樣想啦,做起來可不容易。

        或許他應該先對關茜「曉以大義」一番,讓她明白跟他走才是「王道」,對大家都好,對她自己也好。誰知剛叫出她的名字,馬上就被頂了回來。「弄雨,妳… … 」

        「請不要叫我弄雨,我是關茜!」
        克勞德怔了怔。「無論妳再如何改變,妳本質還是蕭弄雨,不過,算了,妳要叫關茜就叫關茜吧!」
        關茜冷笑。「是喔,我是不是應該謝謝你的大方呢?」

        克勞德不由大皺其眉。「弄,不,關茜,我想好好跟妳談談,妳能不能冷靜下來聽我說呢?」
        她又沒有像瘋子一樣大吵大鬧,還不夠冷靜嗎?
        關茜往上翻了翻眼。「如果我說不能,是不是可以不聽?」
        克勞德窒了一下。「妳還是聽我說吧,這樣對妳比較好。」
        關茜哼了哼。「是對你好吧?」
        克勞德又窒了窒。「對妳、我都好。」
        關茜仰天哈了一聲。「聽你鬼扯!」

        愈來愈覺得關茜實在是不可理喻,克勞德終於忍不住脾氣飄上來了。「無論如何,妳非聽我說不可!」
        關茜聳了聳肩。「那你就說啊,不過聽不聽在我。」
        克勞德咬緊牙根。「妳得跟我回去。」
        「我又不是你孫子,幹嘛聽你的?」
        「妳必須讓我研究妳的血。」
        「必須?我什麼時候跟你簽合約了?」
        「那是妳的責任。」
        「我倒認為我的責任是離你愈遠愈好,免得又被你當成實驗白老鼠一樣關在研究所裡,」關茜輕蔑的反駁。「再拿我的血去圖謀你的名利權勢,就算我真的是你孫子,你也沒有權利這樣利用我!」

        還沒開始對她「曉以大義」,所有醜陋的心事就全被掀了出來,克勞德不由臉色有點泛紅。
        「我保證,絕不會再把妳關起來,還有,我們可以『 合作』 如何?」
        合作?
        關茜心頭暗暗冷笑。「利益均分?」

        對半分?克勞德又皺了皺眉,眼珠子轉了轉,旋即扯起微笑。「可以。」反正經手的人是他,他要搞什麼鬼,神也不知道。

        「那如果我答應的話,是不是就會放了我?」關茜狡猾地問。
        「當然不行!」克勞德脫口道。「妳得跟我回去呀!」
        「那我老公、孩子怎麼辦?」
        「他可以去探望妳。」
        「說到底,我還是得被關禁閉?」
        「那是… 」想不出最好的回答來,克勞德只好臨時扯冊。「妳先跟我回去,之後我們再來討論這個問題。」

        「先跟你回去再說?」關茜以嘲諷的語氣複述。「你當我腦殘啊!」
        「那妳到底想怎樣?」
        「我想怎樣?」關茜用那種「你他媽真的是腦袋秀逗了,竟敢問我這種問題」的眼神瞪死他,然後一個字一個字重重地說出她的回答。「我不· 想· 跟· 你·  回。去!」
        「妳不能不跟我回去!」克勞德也冒火花了。
        「那你究竟想跟我談什麼?」
        「……」
        克勞德瞪著眼,好半天不出聲,關茜也沒在怕他,睜大烏溜溜的杏眼也給他瞪回去,然後克勞德突然笑了,幾分狡詐,幾分陰險,還有九成就的勝券在握。
        「說到你老公,他……」冷笑。「必須仰賴你的血才能夠活下去,不是嗎?」

        他一提這件事,關茜馬上猜到他大概要說些什麼,因為這個問題她早就考慮到了。
        「所以?」
        「只要你乖乖跟我回研究所,我保證會定時送血給他,」夠慷慨大度了吧?
        「否則,哼哼哼…我們就耗在這裡,直到你老公撐不下去,屆時,你不聽我的也不行了!」
        就知道他會這麼說。

        「那就到時候再說吧!」她滿不在乎地說,表面上鎮定,其實心理緊張得很。
        她決定再賭一次,賭聿希人能夠在病發之前找到她,如果真不行,她再跟克勞德談條件,只要能夠讓聿希人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她不在意再被關在籠子裡做白老鼠。

        「到時候再說?」克勞德差點咆哮出來。他以為只要拿她老公跟她下狠話,她就一定會立刻投降,沒想到她根本不吃他這一套,這下子該換他頭大了。他能夠在這裡躲那麼久嗎?
        答案是:一點把握也沒有!

        畢竟這裡不是他的地盤,他又是個人人一見就清楚瞭然的「外國貨」,怎麼也混不成在地人,就算要隱居,他也要進食吧?要進食就得購物,要購物就得接觸人
群,這麼一來,能幹的好手很快就能夠找到他了!

        該死,這個女人怎會這麼難搞!
        「妳就那麼相信妳老公一定會來找妳?」只好壓下怒意,再次嘗試想跟她「講道理」。
        這種問題只有白癡才會問。
        「你認為呢?」關茜懶懶地反問。
        他認為?
        克勞德張嘴說不出話來。

        不用認為,百分之兩百一定會,聿希人必須倚賴她的血才能夠活下去,不找她才怪!想到這裡,他陡然靈機一動,知道該如何「說服」她了。

        「所以,他只是為了活下去才和妳結婚的,好把妳綁在他身邊?」
        「錯,他和我結婚時,根本就不知道我能夠救他。」咦?是嗎?
        「那他是為什麼?」答案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老實說,他也很想知道理由。

        這個問題更沒腦筋。
        「當然是為了他愛我!」關茜說得很得意。
        「是嗎?」克勞德冷笑。「就算是真的,妳以為他的愛能有多深?能夠經歷得起考驗嗎?」
        考驗?
        什麼樣的考驗?
        死嗎?

        關茜僵了一下,「當然是-- … 」杏眸徐徐垂落。「很深很深!」
        聽她回答的語氣,克勞德馬上心裡有數了,即使聿希人真的很愛她,可是能不能經得起考驗就很難說了。

        「那麼,我們來賭一下,如何?」
        「 賭什麼?」
        「賭妳那個深愛妳的老公能不能經得起考驗。」
        「怎麼賭?」
        「我們去試試他,如果他經得起考驗,我就放妳自由,而且不再來找妳了;但如果他經不起考驗 … 」
        「我就乖乖跟你回研究所?」
        「沒錯。」

        要賭嗎?
        老實說,她也真的很想知道希人到底有多愛她,他願意用生命來交換她的自由嗎?
        用生命交換自由,值得嗎?
        記得當初下第一個賭注去救他時,她並不確定他會不會出賣她,所以她是在賭,如果想知道那局賭的結果如何,她就必須再下一次賭。

        要賭嗎?
        要!
        因為她不想永遠猜疑這件事,就算她賭輸了,也寧願心裡清清楚楚的明白自己輸了。所以,就再下一次賭吧!
        一接通電話,克勞德立刻表明自己是誰,隨即指明要找聿希人說話;不到一秒鐘,話筒另一端就傳來聿希人的聲音了。
        真快!
        他嘲諷地暗忖,然後把電話轉到「免持聽筒」上,好讓關茜也能清清楚楚地聽明白聿希人是如何出賣她的。
        沒有人不愛惜自己的生命,聿希人也不會例外。

        「聿少爺,你好啊!」
        「少說廢話,快把茜茜還給我!」
        喲喲,現在輪到聿希人說「還給他」了!
        「不要那麼急躁,我主動打電話給你,就是誠心要跟你談的,要是你不願意,那我掛斷電話好了!」

        忍不住,他耍起刁來了。「因為你沒辦法帶茵西離開台灣,所以想跟我談條件嗎?」
        「放心,雖然麻煩了一點,但我還是能帶她離開的。只不過… … 」克勞德厚著臉皮說大話。「你的影響力也不容小覦,我不希望在專心工作的時候,還得分心去應付你的找碴,所以,咱們冷靜下來好好談個皆大歡喜的結果來吧!」

        「只要你把茜茜還給我,任何條件我都答應。」
        「包括要你的命?」
        「 請說清楚。」
        「不必說清楚,我早就知道答案了,你也不想死,對吧?所以,就按照上回我所說的,我保證會定期送關茜的血去給你,不管有多少利益,你、我均分如何?我很慷慨吧?」

        「否則?」
        「否則我只要再耐心等個一、兩年,待你病發死去後,我還是能靜下心來專心工作的。」
        「既然如此,你何必要跟我談條件?」
        「很簡單,我已經五十多歲了,一秒鐘也不想再浪費了!」
        「… … 」

        「你的回答?」良久,話筒另一端都沒有再傳來任何聲音,克勞德雖然胸有成竹地等待著,認定早已知道對方的回答會是什麼,他的條件實在太優厚了,只有沒腦筋的白癡才會拒絕他,可是等得愈久,心頭卻也禁不住有點七上八下起來了。
        聿希人不會是沒腦筋的白癡吧?

        而關茜,她更是緊張得直嚥口水,不知道聿希人會不會像過去那些背叛她父母的人一樣。
        會?
        不會?

        又過了許久,終於,在他們幾乎搶著第一個崩潰的那一剎那,電話那頭又傳出聲音來了,是聿希人低柔的嗓音。

        「從小我的身體就不好,很多事不能做,也有很多地方不能去 … 」
        「? ?」
        他的回答呢?

        他只要一個簡簡單單的回答,同意,或者不同意,為什麼聿希人還要拉拉扯扯這麼多?還是拉扯跟他們所談的事風馬牛不相干的「往事回憶錄」幹嘛?跟他告解?「雖然我的行動很自由,但其實我一點也不自由,所以我很清楚失去自由的痛苦,那種痛苦,我不要茜茜去忍受。你問我的回答是什麼,我的回答就是這個,我寧願用我的生命換她的自由!」

        什麼?
        克勞德頓時目瞪口呆,不可思議地瞪住電話,難以置信他所聽到的回答,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聿希人真的是沒腦筋的白癡!

        而關茜,她先是呆了一呆,繼而噗啡笑出來,眼淚卻開始狂湧而出,她一邊笑一邊抹眼淚,是狂喜,也是感動。
        他沒有背叛她!
        他沒有!
        史上第一人,希人真的沒有背叛她!

        「你你你… … 」克勞德氣急敗壞地舉起拳頭來顫抖了老半天,終究沒有讓拳頭「親吻」到電話上去。「你太感情用事了,換個人,叫你爺爺來!」

        很快的,電話那頭的聲音變蒼老了,還搶著說話。「如果你要說服我用小茜的自由來換取希人的性命,請別浪費時間了!」
        克勞德一整個傻眼了。「聿老爺,你… … 你… … 」

        「兩年前,小茜不介意希人將死的生命而嫁給他,接著又冒險救了希人,然後又替我老人家添了個寶貝曾孫,從那時候起,對我而言,她不僅僅是我的孫媳婦,更是我的孫女,你想我會用孫女的自由去換取孫子的命嗎?更何況現在她肚子裡還有我的寶貝曾孫女呢!」

        關茜笑得更厲害,也哭得更淒慘了。
        史上第二人,聿爺爺也沒有背叛她!

        「你… … 你… … 」除了「你」之外,克勞德幾乎說不出別的話來了。
        「換-- -… 再換個人!」

        於是電話另一端的聲音又改變了,但一樣搶著說話。

        「少囉唆,我給過小茜承諾了,聿家沒有人會背叛她的!」
        「你… … 你… … 」
        「警告你,最好快將小茜送回來,不然… … 哼哼哼,我保證你一定會死得很難看!」
        「… … 」
        「喂,邦婷,大概換你了,來聽電話吧。」

        關茜爆笑,狂哭。史上第三人,表哥也沒有背叛她。
        第四個聲音最潑辣,一開頭就嘰裡呱啦罵個不停,聽得關茜一陣錯愕,她從來不知道邦婷也有這麼凶悍的一面。居然還有限制級的字眼。基於保護兒童純情的身心所見,就不在這裡一一詳訴了,總之……

        「你這個萬年不死的老奸臣,禍害遺千年指的就是你這種人,人不能太貪心,你懂不懂啊? 」
        指桑罵槐?
        克勞德氣得差點當場爆炸,「你,你們一家都是瘋子! 」

        「總比你這個禍害好!」
        「你們不後悔?」
        「誰後悔誰就是豬!」
        「很好… … 」

        鏘一聲,電話被狠狠地掛斷了。然後克勞德氣唬唬地怒瞪著關茜,關茜則笑吟吟地回望克勞德,她在猜想,雖然這是一個賭,但他一定不會遵守賭輸的承諾。「聿家人都是瘋子,我不用瘋子來打賭!」看吧!

        關茜不在意地聳聳肩,反正她打賭的目的也不是為自由,而是為了想知道她一直想知道的事。
        現在,她知道了。
        很美好的結果。
        她拉開嘴,心曠神怡的笑瞇了眼,不知為何,她突然有種預感,雖然她現在是在克勞德手上,但很快的,她就會脫離他的魔掌了。
        嗯,應該不用太久,她就可以得回自由了!

        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啊!克勞德瀕臨抓狂邊緣,猛扯著頭發來來回回走,無論如何就是不甘心,他不相信他逃不出這個小小的海島。好,他也賭一次吧!於是他掏出手機來,毫不遲疑地打給遠在美國的一位石油大亨,雖然那位石油大亨最近的景況也不怎麼佳!拜聿希人所賜,但他的獨生子是他的心頭肉,拚了老命也要保全他的獨生子的小命。

        一度,石油大亨的獨生子因車禍而成為植物人,是他「救」了對方的獨生子,雖然早已痊癒,但他哄騙對方說必須一年注射一次,不然還會回復成植物人狀態,
        因此,對方就成了他最忠心的「僕人」。
        現在,就讓他來利用對方最後一次吧!

        「萊特先生,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找到讓你兒子永遠痊癒,不用再注射的方法了--… 對,令郎可以永遠康復了… … 現在?恐怕有點困難,我被困在台灣了… … 就因為我得到了治療令郎的方法了,有人要跟我搶嘛… … 真的?那太好了,一切就靠你了… … 」

        果然,那位石油大亨允諾會不計一切代價來帶他離開台灣,當然,還「附帶」關茜,他的寶貝。
        哼哼哼,這下子他倒要看看聿希人如何阻止他!

        終曲
        「他們離開台灣了?」
        「對,不是正式離開的,而是偷渡。」
        「誰幫助他的?」
        「阿拉斯加的萊特先生。」
        「很好,我會要他明天就破產!」
        「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 … 」聿邦彥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說真話,「一旦他們離開台灣,我們就很難找到他們了。」
        很難找到他們了?

        聿希人直著眼,怔愣地望定聿邦彥,彷彿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又好像正在努力思索什麼重大的問題。片刻後… …

      「想找到茜茜,其實很容易,」他喃喃低語。「但要找到那個能夠找到茜茜的人,這才是麻煩!」
       為什麼?」聿邦彥脫口問。

        「因為… … 」聿希人苦笑。「我不知道他是誰,也不知道他在哪裡。」

        為了防範奇網的會員身份被洩漏,但在緊急情況時也可以聯絡彼此,因此,他們每一位成員只能夠知道另一位成員的緊急聯絡電話。

        所以,當他們真發生了緊急情況,必須找特定的「同伴」幫忙時,就必須一個聯絡另一個,另一個再聯絡第三個,第三個再聯絡第四個 … 直到找著那人為止,而天知道,那人的聯絡電話到底是在誰手裡。

        「我不懂。」
        「你不懂沒關係,我懂就好了。」說著,聿希人振作起精神來。「好,我現在就開始找人吧!」

        於是,他拿起手機來,按下那個他早已熟記在心中的電話號碼… …


       註:生氣了嗎?生氣了嗎?嗚嗚嗚,請別生氣,編編老大已經替你們臭罵了阿靈一頓,可是這是不得已的嘛,不然之後的故事帶不出來呀!所以,請耐心等候… …

        不不不,不用耐心、不用耐心,阿靈一定會卯起命來趕出後面的故事,管他什麼高血壓、管他眼睛什麼毛病,稿子先趕出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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