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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闕無憂] [庶出格格鬧京華][全書完] [列印本頁]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29 16:29:24     標題: [闕無憂] [庶出格格鬧京華][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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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一章 瓔珞雪(1)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一章 瓔珞雪(2)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一章 瓔珞雪(3)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一章 瓔珞雪(完結)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二章 勿返閣(1)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二章 勿返閣(2)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二章 勿返閣(3)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二章 勿返閣(4)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二章 勿返閣(5)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二章 勿返閣(完結)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三章 出塵之聲(1)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三章 出塵之聲(2)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三章 出塵之聲(3)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三章 出塵之聲(4)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三章 出塵之聲(5)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三章 出塵之聲(6)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三章 出塵之聲(完結)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四章 夢中吟(1)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四章 夢中吟(2)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四章 夢中吟(3)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四章 夢中吟(4)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四章 夢中吟(5)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四章 夢中吟(6)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四章 夢中吟(7)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四章 夢中吟(完結)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五章 女生男相(1)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五章 女生男相(2)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五章 女生男相(3)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五章 女生男相(4)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五章 女生男相(5)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五章 女生男相(6)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五章 女生男相(完結)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六章 相逢已陌路(1)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六章 相逢已陌路(2)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六章 相逢已陌路(3)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六章 相逢已陌路(4)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六章 相逢已陌路(5)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六章 相逢已陌路(完結)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七章 生契死契(1)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七章 生契死契(2)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七章 生契死契(3)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七章 生契死契(4)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七章 生契死契(5)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七章 生契死契(6)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七章 生契死契(7)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七章 生契死契(完結)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八章 鴛鴦玉碎(1)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八章 鴛鴦玉碎(2)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八章 鴛鴦玉碎(3)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八章 鴛鴦玉碎(4)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八章 鴛鴦玉碎(5)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八章 鴛鴦玉碎(完結)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九章 小公子(1)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九章 小公子(2)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九章 小公子(3)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九章 小公子(4)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九章 小公子(5)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九章 小公子(6)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九章 小公子(完結)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章 不速之客(1)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章 不速之客(2)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章 不速之客(3)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章 不速之客(4)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章不速之客(5)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章 不速之客(6)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章 不速之客(7)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章 不速之客(完結)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一章 雙鳳樓(1)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一章 雙鳳樓(2)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一章 雙鳳樓(3)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一章 雙鳳樓(4)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一章 雙鳳樓(5)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一章 雙鳳樓(6)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一章 雙鳳樓(7)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一章 雙鳳樓(完結)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二章 江湖騙子(1)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二章 江湖騙子(2)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二章 江湖騙子(3)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二章 江湖騙子(4)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二章 江湖騙子(5)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二章 江湖騙子(6)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二章 江湖騙子(7)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二章 江湖騙子(8)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二章 江湖騙子(9)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二章 江湖騙子(完結)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三章 無雙會(1)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三章 無雙會(2)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三章 無雙會(3)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三章 無雙會(4)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三章 無雙會(5)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三章 無雙會(6)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三章 無雙會(7)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三章 無雙會(8)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三章 無雙會(完結)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四章 是敵是友(1)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四章 是敵是友(2)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四章 是敵是友(3)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四章 是敵是友(4)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四章 是敵是友(5)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四章 是敵是友(完結)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五章 七夕鵲橋會(1)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五章 七夕鵲橋會(2)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五章 七夕鵲橋會(3)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五章 七夕鵲橋會(4)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五章 七夕鵲橋會(5)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五章 七夕鵲橋會(6)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五章 七夕鵲橋會(7)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五章 七夕鵲橋會(8)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五章 七夕鵲橋會(9)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五章 七夕鵲橋會(10)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五章 七夕鵲橋會(11)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五章 七夕鵲橋會(12)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五章 七夕鵲橋會(完結)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六章 情竇初開(1)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六章 情竇初開(2)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六章 情竇初開(3)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六章 情竇初開(4)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六章 情竇初開(5)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六章 情竇初開(6)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六章 情竇初開(7)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六章 情竇初開(8)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六章 情竇初開(完結)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七章 棋逢對手(1)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七章 棋逢對手(2)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七章 棋逢對手(3)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七章 棋逢對手(4)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七章 棋逢對手(5)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七章 棋逢對手(6)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七章 棋逢對手(完結)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八章 龍鳳佩(1)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八章 龍鳳佩(2)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八章 龍鳳佩(3)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八章 龍鳳佩(4)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八章 龍鳳佩(5)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八章 龍鳳佩(6)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八章 龍鳳佩(7)(8)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八章 龍鳳佩(9)(10)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八章 龍鳳佩(11)(12)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八章 龍鳳佩(13)(14)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八章 龍鳳佩(15)(16)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八章 龍鳳佩(完結)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九章 兩難(1)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九章 兩難(2)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九章 兩難(3)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九章 兩難(4)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九章 兩難(5)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九章 兩難(6)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九章 兩難(7)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九章 兩難(8)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九章 兩難(9)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九章 兩難(10)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九章 兩難(11)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九章 兩難(12)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九章 兩難(13)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九章 兩難(14)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九章 兩難(15)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九章 兩難(完結)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章 不歸路(1)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章 不歸路(2)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章 不歸路(3)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章 不歸路(4)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章 不歸路(5)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章 不歸路(6)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章 不歸路(7)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章 不歸路(8)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章 不歸路(9)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章 不歸路(10)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章 不歸路(完結)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一章 恩斷義絕(1)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一章 恩斷義絕(2)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一章 恩斷義絕(3)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一章 恩斷義絕(4)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一章 恩斷義絕(5)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一章 恩斷義絕(6)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一章 恩斷義絕(7)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一章 恩斷義絕(8)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一章 恩斷義絕(9)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一章 恩斷義絕(完結)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1)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2)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3)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4)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5)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6)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7)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8)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9)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10)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11)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12)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13)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14)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15)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16)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17)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18)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19)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20)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21)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22)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完結)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1)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2)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3)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4)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5)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6)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7)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8)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9)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10)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11)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12)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13)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14)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完結)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四章 杜鵑啼血(1)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四章 杜鵑啼血(2)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四章 杜鵑啼血(3)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四章 杜鵑啼血(4)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四章 杜鵑啼血(5)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四章 杜鵑啼血(6)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四章 杜鵑啼血(7)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四章 杜鵑啼血(8)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四章 杜鵑啼血(9)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四章 杜鵑啼血(完結)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五章 道不同不相為謀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五章 道不同不相為謀(1)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五章 道不同不相為謀(2)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五章 道不同不相為謀(3)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五章 道不同不相為謀(4)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五章 道不同不相為謀(5)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五章 道不同不相為謀(6)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五章 道不同不相為謀(完結)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六章 翻手為云覆手為雨(1)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六章 翻手為云覆手為雨(2)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六章 翻手為云覆手為雨(3)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六章 翻手為云覆手為雨(4)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六章 翻手為云覆手為雨(5)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六章 翻手為云覆手為雨(6)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六章 翻手為云覆手為雨(7)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六章 翻手為云覆手為雨(8)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六章 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完結)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七章 分道揚鑣歸期難覓(1)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七章 分道揚鑣歸期難覓(2)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七章 分道揚鑣歸期難覓(3)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七章 分道揚鑣歸期難覓(完結)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八章 誰憶舊人淚(1)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八章 誰憶舊人淚(2)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八章 誰憶舊人淚(3)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八章 誰憶舊人淚(4)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八章 誰憶舊人淚(完結)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九章 情難逝真難尋(1)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九章 情難逝真難尋(2)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九章 情難逝真難尋(3)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九章 情難逝真難尋(4)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九章 情難逝真難尋(5)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九章 情難逝真難尋(6)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九章 情難逝真難尋(7)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九章 情難逝真難尋(完結)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章 有情卻是多紛擾(1)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章 有情卻是多紛擾(2)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章 有情卻是多紛擾(3)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章 有情卻是多紛擾(4)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章 有情卻是多紛擾(5)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章 有情卻是多紛擾(6)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章 有情卻是多紛擾(完結)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一章 暗流湧動禍已伏(1)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一章 暗流湧動禍已伏(2)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一章 暗流湧動禍已伏(3)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一章 暗流湧動禍已伏(4)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一章 暗流湧動禍已伏(5)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一章 暗流湧動禍已伏(完結)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二章 一波未平一波驚(1)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二章 一波未平一波驚(2)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二章 一波未平一波驚(3)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二章 一波未平一波驚(4)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二章 一波未平一波驚(5)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二章 一波未平一波驚(6)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二章 一波未平一波驚(完結)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三章 蒲草之心何人知(1)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三章 蒲草之心何人知(2)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三章 蒲草之心何人知(3)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三章 蒲草之心何人知(4)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三章 蒲草之心何人知(5)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三章 蒲草之心何人知(6)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三章 蒲草之心何人知(7)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三章 蒲草之心何人知(8)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三章 蒲草之心何人知(9)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三章 蒲草之心何人知(10)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三章 蒲草之心何人知(11)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三章 蒲草之心何人知(12)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三章 蒲草之心何人知(13)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三章 蒲草之心何人知(14)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三章 蒲草之心何人知(15)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三章 蒲草之心何人知(16)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三章 蒲草之心何人知(完結)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四章 對錯難辨(1)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四章 對錯難辨(2)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四章 對錯難辨(3)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四章 對錯難辨(4)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四章 對錯難辨(完結)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五章 物是人非(1)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五章 物是人非(2)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五章 物是人非(3)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五章 物是人非(4)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五章 物是人非(完結)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六章 成人之美(1)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六章 成人之美(2)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六章 成人之美(3)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六章 成人之美(4)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六章 成人之美(完結)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七章 此傷最痛(1)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七章 此傷最痛(2)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七章 此傷最痛(3)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七章 此傷最痛(完結)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八章 再見故人(1)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八章 再見故人(2)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八章 再見故人(3)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八章 再見故人(4)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八章 再見故人(5)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八章 再見故人(完結)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九章 天意弄人(1)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九章 天意弄人(2)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九章 天意弄人(3)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九章 天意弄人(4)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九章 天意弄人(5)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九章 天意弄人(完結)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四十章 天地同悲(1)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四十章 天地同悲(2)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四十章 天地同悲(3)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四十章 天地同悲(4)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四十章 天地同悲(完結)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四十一章 真相大白(1)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四十一章 真相大白(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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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四十二章 一紙荒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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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四十三章 今生勿忘(1)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四十三章 今生勿忘(2)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四十三章 今生勿忘(3)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四十三章 今生勿忘(完結)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四十四章 狹路相逢(1)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四十四章 狹路相逢(2)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四十四章 狹路相逢(3)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四十四章 狹路相逢(4)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四十四章 狹路相逢(5)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四十四章 狹路相逢(6)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四十四章 狹路相逢(完結)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四十五章 莫失莫忘(1)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四十五章 莫失莫忘(2)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四十五章 莫失莫忘(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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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四十五章 莫失莫忘(6)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四十五章 莫失莫忘(完結)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四十六章 錯結姻緣(1)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四十六章 錯結姻緣(2)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四十六章 錯結姻緣(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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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四十六章 錯結姻緣(完結)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四十七章 愛恨交織(1)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四十七章 愛恨交織(2)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四十七章 愛恨交織(3)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四十七章 愛恨交織(4)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四十七章 愛恨交織(5)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四十七章 愛恨交織(完結)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四十八章 短兵相見(1)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四十八章 短兵相見(2)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四十八章 短兵相見(3)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四十八章 短兵相見(4)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四十八章 短兵相見(5)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四十八章 短兵相見(完結)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四十九章 冰釋前嫌(1)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四十九章 冰釋前嫌(2)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四十九章 冰釋前嫌(3)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四十九章 冰釋前嫌(4)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四十九章 冰釋前嫌(5)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四十九章 冰釋前嫌(6)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四十九章 冰釋前嫌(7)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四十九章 冰釋前嫌(完結)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五十章 海棠依舊(1)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五十章 海棠依舊(2)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五十章 海棠依舊(3)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五十章 海棠依舊(4)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五十章 海棠依舊(5)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五十章 海棠依舊(6)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五十章 海棠依舊(7)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五十章 海棠依舊(8)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五十章 海棠依舊(完結)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結局篇 再續前緣(1)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結局篇 再續前緣(2)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結局篇 再續前緣(3)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結局篇 再續前緣(4)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結局篇 再續前緣(5)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結局篇 再續前緣(大結局)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與君伴,此生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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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後由 陸戰男兒 於 2010-8-2 16:29 編輯 》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29 16:31:54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一章 瓔珞雪(1)


    臘月初八,正是喝臘八粥的時節.北京城里下著鵝毛大雪,各門店到了日落之時,都關起門板准備回家享受這小小的節日.

    內城.庫倫王爺府內,卻是一片冷清.下人們戰戰兢兢地做著自己的事,誰都不敢去看內堂一眼.大廳里此時沒開燈,昏昏暗暗,站在內堂里的丫鬟和嬤嬤一個都不敢吭聲.而在高位上坐著的人則是一下一下舀著碗內的臘八粥.每舀一下,湯匙就和碗壁相碰,發出清脆的敲擊聲.

    叮,叮,叮.

    每一下都敲著在場的人的心.

    稟福晉."一個看起來像是管事的老嬤嬤走進內堂傾身道.

    "你們都退下吧."坐在陰影里的婦人聲音柔和甜膩,溫溫柔柔.她意興闌珊地吐出這幾個字,房廳里的奴仆們一下就撤乾淨了.

    "稟福晉,側福晉飲了臘八粥.那粥里好像有不乾淨的東西,側福晉現在怕是不行了."老嬤嬤沙啞的聲音仿佛在和空氣摩擦一般,每個字眼都發出刺耳的尖叫聲.

    婦人舀粥的手停了.

    "大夫怎麼說."婦人的聲音仍然柔軟,聽不出一點情緒.

    "大夫說,治不好,怕是奇毒,讓咱們好生葬了側福晉.因為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留下來傳染整個府邸."老嬤嬤像在背誦台詞一樣.說完這些後,她默默地站著,就等著婦人的回應.

    "廚子呢."婦人又問道.

    "稟福晉,已經抓起來,在審了."老嬤嬤的身子彎得更低.

    突然,婦人的嘴角勾出一抹笑:"過來,掌燈."

    是."老嬤嬤恭敬地上前,拿出一個火舌子,火光照亮大廳的一瞬間.婦人的臉也現了出來.雍容華貴,溫文爾雅,看不出一點高興地痕跡,反倒是有滿臉的憤怒和悲痛.

    嘩啦!

    大廳內的一陣脆響讓守在外頭的奴仆們都誠惶誠恐地跑進來.只見一灘臘八粥的殘羹和瓷碗的碎片正躺在地上.

    "來人啊!把那廚子給我抓進來,我要親自審他!已告慰我那冤死的妹妹!!"婦人站于廳前,兩行清淚流下,甚至過于悲痛體力不支地要由旁邊的嬤嬤撐著.

    "側福晉……"奴仆們一聽,都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全都跪下來痛哭失聲.

    稟福晉!那廚子……畏罪自殺了."一個侍衛急急跑進來跪于廳內稟告道.

    "嗚嗚……他死了倒輕松,我如何向征戰在外的老爺交代啊!!"婦人悲苦地俯在老嬤嬤身上哀泣.真是見者心疼.

    福晉莫太傷心了."老嬤嬤例行公事一般地安慰著婦人.

    "玉甯格格呢?"福晉突然想起什麼似的.

    "玉甯小主子一定要跟著葬側福晉的人一道去……說是,一定要為自己的母親守靈.不想回府了."老嬤嬤側身回答道.

    "哎,這孩子,太善解人意了.怕是不想讓我為難,聽說側福晉這病……怕是會傳染呢……"福晉抽泣著,疲累異常地坐到位子上.

    底下的奴仆面面相覷.

    這一年臘月初八,庫倫王爺府側福晉因身重奇毒,不治身亡.庫倫王府上下哀痛異常,據說不僅是因為側福晉深得庫倫王爺喜愛.更甚者,其已懷有三個月的身孕.如若是個男胎,定會為意氣風發的庫倫王爺府再添喜氣.庫倫王爺府二格格,忽倫玉甯,誓要為母親守靈,常伴其左右.故搬出庫倫王府,直到某年月,庫倫王爺征戰回府,忽聽此噩耗,欲召回自己的愛女,卻發現玉甯已經芳蹤難尋,生死未卜.當然,這也是後話了.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一章 瓔珞雪(2)


    "格格,您,您真的不和我回去了?"護送玉甯和側福晉遺體出城的侍衛看著眼前淡定異常的小格格,不禁憐惜萬分.

    "不了……我要陪額娘."小女孩淡淡地說.她小心地將被子好好地蓋住側福晉的身體,像在照顧睡著了的母親一樣:"額娘,玉甯陪你出城.我們回家鄉了."小女孩說著伸出白嫩的小手整理婦人額上凌亂的發絲.

    "……哎,格格,您就在城外的庵內好生住著.如果您有什麼需要,一定要告訴小的,小的們一定赴湯蹈火."侍衛抱拳行禮:"格格,請記住小的名叫譚祿.如果有什麼事情需要吩咐,一定要吩咐小的."譚祿彎腰誠懇地行了禮.

    "你起來吧.我知道你是阿瑪身邊以前的副官,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玉甯輕輕做了個讓他起身的姿勢.

    "喳!"譚祿緩緩起身,看著眼前的小格格不禁有些恍惚.這孩子太鎮定,不若庫倫王爺經常感歎可惜其不為男子.此時的玉甯一身素裝,戴著白色的斗篷,帽簷邊的白色絨毛更是襯托出她容貌的不凡.

    "你回吧."玉甯擺擺手,說著便自己坐到了馬車上.一個利落的揮鞭,馬兒聽話地緩步走出了城門.

    譚祿怔怔地望著小格格的背影,夕陽的光落在她小小的白色的身影上:"格格保重!"譚祿不自覺地喊出了聲.居然發現自己的嗓子有些干澀,眼角也有些濕潤.

    走出城門沒多久,玉甯幾乎是策馬狂奔.直到一個小樹林里才停下.她馬上翻身鑽進車棚里.將婦人小心地扶起.拿出背囊中的一瓶藥劑給婦人一點點的喂下.

    "額娘,我們出城了,你快醒來吧."玉甯此時緊緊抱著婦人竟有些發抖,小臉上剛才的淡定早已經不複存在.她的嘴唇略帶著蒼白,清澈的眼眸里充滿了愁云:"娘,別睡了,我們沒多少時間了."她輕輕搖晃著母親的身體.

    "咳,咳……"婦人仿佛是感應到了什麼,皺著眉頭咳嗽了幾聲,卻始終睜不開眼:"玉甯……玉甯……"

    "額娘,我在這里.額娘?"小女孩的小臉剛有一絲松懈,卻看到婦人只是夢囈般叫著她的名字,于是申請又變得嚴肅起來.她用手試探了下婦人的額頭.怎麼會這麼冰涼?玉甯有些慌了手腳.額娘告訴她的症狀里頭沒有這一條.她百思不得其解,不停地叫喚著母親:"額娘,你醒醒,我們要沒時間了."玉甯仍然嘗試著叫醒昏迷不醒的母親.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玉甯低頭沉思了好一會.突然她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這股味道讓她的心被重擊了一下:"額娘?額娘?"玉甯顫抖著翻開蓋在婦人身上的被褥.

    血,漫天的血把婦人身上的袍子都染紅了.

    "額娘……額娘?!"玉甯沒想到,最壞的情況發生了:"額娘,你得醒來啊!您現在不醒來……以後就……"是的,玉甯知道,追兵馬上就要到了,額娘現在醒不來,不僅會因為這突發的狀況一命嗚呼,退一萬步說,她們也不會有時間逃走了.

    "玉甯……"婦人掙紮著睜開了雙眼,臉頰卻蒼白的可怕:"扶我起來……"

    "額娘!額娘……"玉甯激動地抱住母親:"可是……可是您……"

    "!!……"婦人終于明白了那牽扯著自己的痛是什麼——自己流產了.她的眼角流下幾滴淚:"孩子……不要怪額娘沒有保護好你……額娘是力不從心啊……"

    "額娘,我們快走吧.他們要是發現我們沒走那條去清水庵的路,會沿路追過來的."玉甯冷靜下來對母親說.

    "孩子,去駕車,我們去懸崖邊."婦人忍著自身的虛弱,對玉甯說道.

    "是,額娘."玉甯將背在身上的藥囊放在婦人身邊.抽身坐回外面,揮鞭將馬車趕到了密林深處.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一章 瓔珞雪(3)


    "這麼說,你是把人送到城門口,就止步了?"庫倫王府偏廳,福晉召見了府內的侍衛長,此人便是譚祿.

    "回福晉的話,小格格說不想讓小的跟得太遠,想多點和側福晉相處的時間.所以……小的就將小格格送到了城門邊而已."譚祿行禮之後,不卑不亢地答道.心中卻很是納悶,為什麼大早上的福晉急急召見他前來就是為了問這事.

    "譚祿,你在咱們王府呆了幾年了?"婦人沉默了一陣,突然出聲問道.並拿起桌上的一展香茗品嘗.

    "回福晉的話,如果除去之前和王爺南征北戰的年月,譚祿在府里呆了怕是有六年了."譚祿回道.

    "六年了……喲,那正巧是玉甯出生那年你到府里當差的吧?"福晉盈盈笑著.

    "是,那年正好是海棠花開的時月,我到府里不久,格格便出生了."譚祿臉部俊朗的線條舒緩下來.這番對話讓他記起來以前.當年他十八歲因為保護王爺右手受重傷,不能再拿戰場上用的重劍或者盾牌,王爺為了感激他的救命之恩,于是便將他安排到了自家王府.正好在他進府里頭什麼都不適應的時候,玉甯的出生讓他的心境有了轉變.不知道出于何故,小格格出生開始就和大格格不同.不愛哭,也不怎麼鬧.沉靜如其父,小小年紀就有著和她父親一般的威嚴.這讓久未有兒子的庫倫王爺多少有些心理安慰,于是便開始教玉甯識文斷字.有趣的是,這小格格刺繡之類女兒家的東西總是不如大格格,可是識文斷字,算賬經營的事情卻是一點就會.庫倫王爺看著玉甯這樣的發展傾向,有喜有憂.喜的是,這孩子集成了他和婉柔的優點;憂的是,女子無才便是德啊,這不知道對玉甯是好是壞.也就是因為這樣,譚祿進府里後,接到的第一項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教導小格格騎射功夫.相比較大格格玉蓉,譚祿本身也更喜愛小格格一些.大概是因為她確實是和自己敬仰的王爺有太多相像.

    "哎,說起來,她娘生她的時候,明明是海棠花開的時日.那天卻下雪了."福晉看著譚祿仿佛沉浸到了自己的思緒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于是起了個話頭讓譚祿回回神.

    "啊,是啊.我還記得,當時庫倫王爺也連連稱奇.那雪下了一天一夜,直到側福晉將玉甯格格生下來才停.我記得……正好是子時."譚祿傾身行禮答道.

    "呵呵,你倒是記得很清楚."福晉笑了笑.站在一旁的老嬤嬤看著談笑風生的福晉,眼神露出一絲心疼.

    "哪里,只是當時庫倫王爺抱著小格格太過欣喜,並且說,小格格子時出生,必是……必是福祿之人,還取笑小的說是小的的名字帶給了小格格好福氣.所以,小的才記得真切."譚祿沉穩地笑答.輕描淡寫的略去了剛才頓句的不自然.

    福晉有那麼一會面露不悅,卻馬上隱去了.譚祿本要說的話,她當然知道是什麼,她記得可是真真切切,一字不漏.那年真是怪異的很,偏生得玉甯出生的那天下了雪.真是災年,這四五月的時節下雪,能有什麼好事?六年前,年輕的福晉還保持著十六歲女子的稚嫩與靈動.雖已育有一女,但是少女的習性還是未脫離.看到這麼怪異的天氣,不禁便唏噓了幾句.

    雅歌,別胡說.庫倫王爺卻是一陣輕叱.讓年輕的福晉一陣錯愕,這錯愕甚至一直留到現在都沒消減.

    那一刻,貴為太皇太後掌上明珠的雅歌皇格格第一次知道了嫉妒的滋味.她嫉妒婉柔,那個身世不明的漢女子.為什麼她生產的時候,王爺就會在身邊?為什麼她只是說了一句對天氣的評判,王爺就會因為正好婉柔在生產而責備她出言不遜?

    想著想著,福晉手里的手絹不禁被她擰緊了.

    "是呢,那時候王爺抱著玉甯就說過,午時生龍,子時生鳳……好時辰,好時辰啊."她喃喃地說出這幾句話.看著外面的碎雪,像在追憶什麼一樣.

    譚祿低頭沉默不語.心里不禁有些同情起大福晉起來.正想說什麼打破這沉默,站在福晉身邊的老嬤嬤卻率先清咳了幾下.

    雅歌福晉突然回了神,看了老嬤嬤一眼.當她再望向譚祿的時候,那些軟弱卻再也不見了:"既然你是看著玉甯長大的,應該最疼玉甯才是."

    "小的不才,請福晉明示."譚祿疑惑地再次行禮.心里卻隱隱升起了不祥的預感.

    "哎,這事,也不能怪你,只不過我是想確認一下……"福晉擺擺手,顯得有些欲言又止.她輕輕啜了一口茶,又用手里的手絹擦了擦嘴.

    "福晉?"譚祿這回有些沉不住氣了,抬起頭來看著福晉.

    "是這樣……"她剛准備說些什麼,這時府里有個仆人匆匆跑進來在老嬤嬤身旁耳語了幾句.

    時間仿佛停滯了,譚祿一直看著那位老嬤嬤的神情,卻一直看不出個所以然來.那仆人他見過,先前是在雅歌福晉的親哥哥——五阿哥——的府邸里當差,後來雅歌格格大婚,五阿哥便撥了幾個奴仆到了庫倫王府里,他就是其中之一.

    終于,老嬤嬤點點頭.示意那人下去.

    正當那人退下後不久,老嬤嬤那低沉,無感情的聲音徐徐響起了:"福晉,剛有人來報,派出去的侍衛沒找到格格.但是在山崖旁,找到了這個."說著,老嬤嬤就將那人剛呈上來的物件恭敬地遞給了福晉.

    福晉一皺眉,打開那布包.

    譚祿看到那東西的那一刹那,幾乎是跌倒在地.

    那是婉柔側福晉送給玉甯格格和王爺的護身符.

    "福晉,據剛才回來的下人說,玉甯格格他們,怕是遇到搶劫,馬車失控掉下山崖了."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一章 瓔珞雪(完結)


    這夜真是清冷.厚厚的積雪將整個城外都包裹起來.平常入夜便可以瞧見的野獸均不見了蹤影.偶爾會有幾只飛鳥飛過,帶著有些淒厲的叫聲.

    寒冷的夜,月卻明亮.

    一彎殘月透著耀眼的白掛在湛藍色的夜空中.淡淡的月光灑落在白色的積雪上.

    遠處,傳來微弱的聲響.

    疲憊的玉甯此時正背著昏沉的母親一步一步艱難地在樹林里走著.她看到前面白色的光越來越近,想著大概可以走出這林子了.

    "額娘,別睡了.玉甯就可以把你背出去了."玉甯一邊滕出一只手扶著樹干,一邊氣喘籲籲地說著.她的聲音很輕,輕到只要刮來一陣風就可以讓人聽不真切.

    "嗯……額娘……不睡……"婦人含糊地答著,與其說是答著,不如說是在不斷重複著這一句話.

    其實,玉甯也不知道,如果走出了這林子,下一步應該怎麼辦.眼看著包囊里可以用來暫時止血補身的藥丸都用完了.她不曉得用額娘的銀針,更不曉得應該到哪里去給額娘取暖看病.茫茫塵世間,居然沒有她們二人的容身之處.可是,即便是這樣.玉甯也沒有想著就這麼坐在樹林里等死——她不能讓額娘死.

    玉甯想到這里,小臉上掛起了堅毅的表情.她抿著嘴唇,又用著自己那僅存的一點力量撐起母親的身體,一點一點向亮光處挪動.每走一步,玉甯就不得不重重呼吸一下.涼涼的空氣直吸入肺,如同針紮一樣疼.

    "玉甯……額娘……不睡……"背上的婦人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輕微地只留下氣聲.這讓玉甯不得不停下來觀察母親的狀況.

    把脈,觀色.簡單的兩步讓玉甯心里的堅強一點點地崩塌了.

    冷,母親的身體和這雪一般冷.

    即便玉甯已經將所有可以禦寒的衣物,包括自己身上的披風和皮襖全都緊緊地紮在了母親身上.玉甯登時覺得後悔,如果剛才沒有聽娘的話將馬車趕下懸崖就好了.她不自覺地將手摸向自己腰間,才發現自己日夜不離身的護身符不見了——是啊,她記起來了,為了能夠讓那幫人相信她們是墜崖了,她想都沒想,便將這物件留在了懸崖邊,當然還有娘親的一灘血漬.

    "額娘……你冷不冷?"玉甯伸手抱住自己的娘親:"額娘,我們快出林子了,你別睡……別睡呀."玉甯的眼里溢出了淚,這一天她第一次流淚.

    "……額娘……不睡……"婦人皺著眉頭輕輕地回複這句話,眼睛卻怎麼樣都睜不開.

    "額娘,我給您唱歌好不好?"玉甯望著婦人蒼白的臉,一陣心疼.像哄小孩一般輕輕問著.

    明月夜,月兒清.

    無雙光霞照水鄉.

    菩提下,梵笛聲.

    奈何心兒意難淨.

    幽幽碧云天,

    謙謙君子意……

    滴滴嗒嗒,遠處傳來的馬蹄聲將玉甯的歌聲打斷了.她萬分緊張地盯著林子的入口,緊緊抱著自己的母親.

    馬車停在了不遠處,徐徐下來一位女子.她朝里望了望,于是便差趕車的仆人走到了玉甯身旁.

    玉甯警惕地瞧著這個陌生男子.這人一身樸素的妝容,仿佛是個下人,他低頭看了看玉甯和婦人.馬上神情凝重地跑到了女子身邊耳語了幾句.

    玉甯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但是她看到了一絲生的希望,關乎她母親,關乎她.

    遠處的女人似乎沉思了很久,那男人一直傾身等她的回應.忽然那人仿佛擺了擺手,便上了馬車.而那男人則立馬跑了過來.他蹲下來對玉甯說:"來,我來背你娘.你跟我走吧."說著便將玉甯的母親抱了起來.

    玉甯坐在雪地上有那麼一會的愣神,她呆呆地看著這個面容清秀的男子.

    "怎麼了?是不是不能走了?來,牽著我的衣服吧."男子湊近玉甯問道.

    玉甯搖搖頭,倔強著站起來跟著男子走出了樹林.

    那一汪冷月居然讓她覺得些許刺眼.

    "夫人,小姐,人我帶來了."男子輕聲向車內稟告著.

    "帶進來吧,我們進城."車內傳來一位婦人穩重的聲音.

    "是."男人說著便小心地將懷中的女人放進了馬車,並且轉手將玉甯抱進了馬車.

    那一瞬間,玉甯看到那個男人皺了皺眉.

    "咦?你怎麼穿這麼少?"車內有兩位女子.此時說話的是那位坐在車窗旁的少女,她的眉眼都透露著一股子清爽之氣.看到玉甯只是穿著單薄的群襖很是驚訝.

    "額……我娘冷,她剛流產,我沒辦法,只好給她所有能禦寒的東西取暖."玉甯索性據實以告,只求她們能夠救救娘親的性命.但為了保險,她還是把那稱呼給隱去了.自出了庫倫王府,她們就該和這繁華斷的乾淨.

    本來靠在軟墊上的婦人嚴肅地坐起,看了看昏睡過去的婉柔一眼.

    "來,你坐我這兒吧,你娘就教給云姐,不會有事的."少女明了地將玉甯招到自己身邊.

    玉甯猶豫了下,奈不過少女的熱情便坐了過去.一件大大的軟皮褥子便蓋在了她身上.這讓玉甯緊皺的眉頭舒緩了許多.畢竟是小孩子,看到有個如此溫柔可人的姐姐對自己如此關懷,突然就紅了眼眶.

    "好啦,別哭鼻子了,你娘不會有事的."少女笑嘻嘻地摟住玉甯如是說.卻還是多瞟了坐在不遠處為婦人把脈的云姐幾眼.

    這孩子的娘親能不能救,都要看云姐查探的結果.

    只見那位喚為云姐的女人熟練地掀開裹緊了婦人的被子和衣服,小心地給她把脈,並查看她的瞳孔.本來有些沉重的表情在看到玉甯包囊里的銀針時,卻舒展開來.

    "好了,好了,你看云姐都沒愁了,定是有的救的."少女開心地拍拍玉甯地小臉蛋.才發現玉甯雪白的肌膚上沾染著點點紅色,一股鐵鏽味彌漫在她的指間.

    "嗯……"玉甯終于松了一口氣,體力不支的她不一會便睡了過去.

    少女抿著唇小心地為玉甯蓋好被子,于是歎了一口氣:"這孩子,怕是就這麼背著自己的娘親走了大半個小樹林.那白色的衣服上都染了血呢.臉上都是."少女攤開手給云姐瞧.

    那女子只是淡淡地看了看,安頓好玉甯的娘親後便又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這世上苦命的,又何止她一個.只不過是又多了一個流離命的人罷了."

    少女聽著這話,似有所感觸地點了點頭.于是摟著懷里的小玉甯,不再說話.

    翌日,驚聞噩耗的譚祿急急帶著府里的侍衛趕去了小樹林.看到的卻是觸目驚心地斑斑血跡.那血,和融成冰的雪混在了一起.似是火紅色的瓔珞一般.

    譚祿不禁自責不已,久久跪在懸崖邊不肯離去.而府里的隨從皆感歎冥冥中自有注定,逃都逃不掉.當年小格格出生時,大雪覆蓋海棠花的景象和這血水相溶的樣子真是有異曲同工之妙.沒想到那看似是吉的征兆卻是預示了這凶的果.六歲,便命隕于此.且看這駭人的血跡,真不知道是個什麼樣的場景.大家都不敢想,不敢說.直到庫倫王爺回府,都只是對此支支吾吾.只有那依舊完好的護身符,在靜靜訴說著這一夜瓔珞雪的故事.

《 本帖最後由 陸戰男兒 於 2010-7-29 16:34 編輯 》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29 16:37:23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二章 勿返閣(1)


    臘八一過,內城外的八大胡同便開始熱鬧起來.專門清理街道和門庭的仆人們早早地起床打掃,放炮竹.為的就是晚上將要開張的各個溫柔鄉,銷金窟.

    八大胡同有外朝里,也分了個三六九等.最熱鬧的地方也是最低下的普通窯子,去了那塊地方.雖然你品嘗不到什麼珍饈佳肴,看的也不是楚人嬌娃,卻有一點好處:只要有錢你什麼都能做.過了幾個小巷,走到那比較清靜的地段,則是那青樓.那兒的小女子們雖然說不是什麼金枝玉葉,但是價位可是高端的多,懂的什麼叫做你來我往,懂得什麼叫做欲奉還迎,嘈雜但不雜亂的環境正是商賈們談事的最佳地點.走到八大胡同的盡頭,那清幽的不像是在這兒存在的幾個門樓,便是這兒的香閣了.雖說叫香閣,但是有名為堂,有名為閣,也有名為樓.在這里,沒銀子來消耗是不行的,但是不代表你有了銀子就能做任何事.寥寥幾個香閣各有各的勢力撐著,各有各的默契.井水不犯河水,有時候甚至還會聯合起來斗一斗,玩一玩.也算是為那些個後台多添點看點.這有才情有姿色有手段的女人們斗狠,又有誰不愛看,誰不愛聽的?

    雖說這些地段都有著不成門的規定,且風格各異.但是今天,卻都特別熱鬧.只有在節後將要開張的白天,女人和女人們才不會因為等級,穿著和歸屬問題嫉妒個死去活來,斗個你死我活.

    轟,轟,轟.

    鞭炮從巷頭放到了巷尾.喜氣勁兒從街頭傳到了街尾.

    可是,也有人不愛這麼熱鬧.

    那便是正睡著香甜的玉甯.夢中,她正和阿瑪騎馬射箭,好不歡暢,突然遠處幾聲炮仗般的炸響.將她驚下了馬,她發瘋似地叫著,阿瑪卻視而不見繼續策馬狂奔.

    "玉甯,玉甯??"一個溫柔的聲音將她從噩夢中救醒.她心有余悸地不住喘著氣,看著眼前的美人有些恍惚.

    "我這是……"玉甯疑惑地坐起身來,轉頭看到扔在睡著的額娘,趕忙拉開被子爬到了娘親身邊:"娘,娘???"

    "你娘沒事,我給她用銀針止血了.而且喂了她一點藥,可以撐到去看大夫."車里頭傳來的聲音讓玉甯循聲望了去.

    那女人,真是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只消看一眼,就覺得什麼事情都可以交付于她.那微挑的鳳眼有股說不出來的說服力.

    "謝謝,謝謝你們救了我和我娘."玉甯找回自己聲音的時候,卻發現自己正在說著這些話.

    坐在里頭的女人笑了笑.挪動了身子湊前來,玉甯才發現在她的右眼下長著一顆淚痣.

    "不打緊,等到了我住的地方,你若還能說得出謝謝,我便收了."女人說的這句話,惹得一旁的少女一陣輕笑.是呵,說這些給一個六歲的孩子聽,不是明擺著逗弄人家麼.

    玉甯有些不高興了.從小到大,從來都是別人誇她聰慧還從來沒有人拿她開過玩笑過.她竟然有些不知所措.剛想說些什麼.馬車卻停了.

    "夫人,小姐,我們到了."男子撩開一點門簾向里頭的女眷們說道.一股刺鼻的硫磺味竄進了車里.引得少女一陣咳嗽.

    "哎呀,福生,這味道太嗆人了.你還是把簾子放下來吧,我們就下來."少女皺著鼻子一手扇著車里頭的炮仗味.

    那位名叫福生的奴仆什麼都沒回應.便輕輕放下了門簾.

    "走吧,小姑娘,待會我們差人來將你母親領進屋."少女好像特別喜歡玉甯,親昵地挽著玉甯的小手就要和她一起下車.

    玉甯有些不習慣這種親昵,不是不喜歡,只是從來沒有過.她和姐姐玉蓉也只不過是見面打個招呼而已,平常都是各住各的庭院,互相都不打擾.她知道,大娘討厭她.

    "哎呀,別愣在那了,走吧."少女笑嘻嘻地下了車,一手便將看似像在怯弱的玉甯拉出了馬車.

    雪後的陽光總是讓人很舒服,照在玉甯的身上讓玉甯感到一陣放松.等她適應了光線正要下車的時候,一雙有力的大手早已經把她抱了下來.並且為她披上了一件暖融融的大衣服.

    "哎呀,福生,你怎地對個小女孩那麼疼愛?"旁邊的脆笑聲引起了在場女子們的一片輕笑.

    "你們真是閑了,取笑到福生頭上了."此時坐在馬車最里頭的女人在福生的牽引下走下了馬車.她笑盈盈地說著這句話,雖然看上去像在開玩笑.卻讓所有取笑玉甯和福生的女孩們都噤聲了.

    "云姐."女孩們都低頭站在一旁,讓出了一條道.

    "來,別跟她們一般見識."少女款款牽起玉甯的手跟著云姐的後頭往里走.

    玉甯邊走邊回頭望了望正在整理馬車的福生.她想說聲謝謝,卻沒說出口.那衣服仿佛是這個叫福生的人的,帶有干草被太陽曬過的味道.

    "小姑娘,這兒就是咱住的地方了."少女笑盈盈地指著入口上方的牌匾.

    "勿……勿返閣?"玉甯抬頭疑惑地念出了這幾個字.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二章 勿返閣(2)


    "勿……勿返閣?"玉甯抬頭疑惑地念出這幾個字.

    這稚嫩的童音猶如一汪清澈恬靜的泉水,因未被塵世沾染,沁人心脾.

    "哎呀,這小妮子的聲音可真好聽."旁邊的鶯鶯燕燕開始議論紛紛.

    "是呢,說不定經過**可以比出塵的小曲唱的還好呢."另外一個扇著扇子意興闌珊地道.

    "去,去,這孩子才幾歲啊,你們就在面前亂嚼舌根了."少女笑罵道.說著就要將玉甯牽進去,不想云姐卻一直站在門廳那兒沒走:"云姐?"少女看到云姐表情嚴肅地看著玉甯,而玉甯也在與之對視,心底有種說不出的怪異感.

    "你會識字?"云姐蹲下來問道.

    "……嗯."玉甯本來想說些什麼搪塞過去,但是看著這婦人的眼睛怎麼也撒不了謊,便重重地點了點頭.

    "行了,你先跟我來小廳,吃點東西."云姐盯了玉甯好一會,看著玉甯漲紅了的笑臉突然笑開了:"福生!你去叫幾個人來,把馬車里的那位夫人好生安頓在後院的廂房內."云姐對這門外的福生吩咐道.說著,便率先緩緩走進了庭院,向右一拐,便不見了聲影.

    玉甯望著云姐走了很遠才輕輕舒了一口氣.不想那位牽著她的姐姐又笑開了:"怎麼?嚇到了?沒事的,云姐不是那樣凶悍的人,只不過多問了你幾句罷了."

    玉甯只想辯駁說自己沒害怕.卻被庭院內的花團錦簇給迷住了.這院子里不僅有假山奇石,還有許多四季長青樹,此外,走向後院的小徑上還種滿了水仙花.

    "呵呵,這景色也還討喜吧?到了春天可就更好看了.那海棠花啊,開的可美了."少女看著玉甯被景色迷住了的神情愉快地介紹著.

    海棠花?

    玉甯陷入了沉思.雖然她還小,不懂得什麼叫做回憶.但是若干年後,當她再想起這一刻的時候,她就會了然.她已經在回憶過去了,那些她早應該遺忘掉的東西.

    "到了,小廳就在前頭,你先自個進去.我還要收拾下行李.想吃什麼就跟云姐說,云姐其實也頂喜歡小孩的."少女摸摸玉甯的頭,便轉身往回走.沒入了梅花林中.

    玉甯怔愣了好一會,才提步上了台階.她輕輕扣了扣門扣.

    "進來吧."房里傳來云姐的聲音.

    玉甯深吸一口氣,便推開了門.

    吱呀一聲,門開了.

    映入玉甯眼前的,是一間淡雅的小廳.廳內沒有什麼多余的擺設,倒是種植了各種各樣的蘭花.云姐坐著的炕上,放著一個棋盤,旁邊的小幾則是用上好的楠木制成的茶桌,專為茶道品茶之用.

    玉甯興趣盎然地瞧著這麼別致的布置,倒也放松了些.全沒感到云姐早就已經大量了她很久.

    這小女孩,雖說臉色因為凍了一晚上有些過于蒼白,總體來說,倒是長得格外嬌美.此時她正好奇地看著那些蘭花,輕輕嗅著靠近她的那盆開得正豔麗的碎花兒,嘴角勾出好看的弧線.云姐自己都不得不承認,她最愛看這小姑娘的這對眼眸.狡黠,機靈,惆悵,不管什麼時候都特別的好看.想著想著,眼神也漸漸變得柔軟了.

    "喜歡麼?這些花草."云姐柔柔地問起了話.

    "喜歡!"玉甯點頭,笑著站在了一邊.福生的衣服很暖和,不一會她就感到身體回溫了.臉蛋也現出了孩童該有的紅嫩的顏色.

    "呵呵,這福生,真是粗糙慣了.就給了一件他隨身帶的衣服給你披上了."在云姐眼里,這孩子披著個成年男人的衣服怎麼看怎麼滑稽.更何況這娃兒的身子骨又是這麼的嬌小,簡直像是一尊童子像被硬生生地塞進了凡人的大衣里頭.

    "不打緊……他也只是想給我點取暖的東西吧……"玉甯以為云姐是責怪福生的唐突舉動,連忙解釋.阿瑪教過她,男女授受不親,這福生為了給自己取暖用了自己貼身的衣服,終究還是于理不合的.

    "呵呵呵呵,哎呀,我不是說……"云姐笑得接不下話了.這孩子單純的緊,讓她心里一陣輕松.詼諧和平的氣氛就因為玉甯的幾句童言無忌布滿了整個小廳.

    "……"玉甯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兒,就等著云姐笑完.一臉的疑惑與窘迫.

    "啊,真是對不住……呵呵,你真是討人喜歡,過來."云姐看到玉甯可憐兮兮地看著她,突然覺得自己這樣有點過分.于是硬生生地壓下自己的笑意,把玉甯給招了過來.

    玉甯猶豫了一下,慢騰騰地走了過去.誰知云姐就已經親昵地將她樓了過去.讓她的小臉好一陣驚詫.

    "你叫什麼名字?"云姐問.

    "……"玉甯低下頭,不知道該不該說.可是讓她編,她實在編不出個現成的.

    "嗯?你不是識字麼?總不至于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是什麼吧?"云姐逗弄道.

    玉甯點點頭,馬上又覺得不對,于是又搖搖頭.

    "哎呀,小姑娘,你真是把我給攪糊塗了,到底是知道還是不知道?"云姐問道.

    "甯兒,是我的乳名……"玉甯小聲說.這是她思量之後的權宜之計,既不算騙人,也隱瞞了該隱瞞的東西.

    "哦,甯兒,是甯靜祥和的甯?"

    "嗯."玉甯點點頭,瞧著云姐微笑的眼眸.

    "那,你和你母親,為何會在樹林子里頭?"云姐輕輕問道.她明顯感到懷中的玉甯身體一顫.

    玉甯沉默了.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二章 勿返閣(3)


    玉甯的沉默其實在云姐的意料之中.她其實那一夜並沒睡著,她是想了一夜,不知道該不該收留這母女倆.

    這對母女雖然落魄,但是從妝容到舉止都透露著一股子嬌貴.那是一般人學不來的,特別是這孩子.

    這孩子一舉手一投足,都透著孩童不應該有的謹慎和聰慧.但是孩子畢竟是孩子,看到自己喜愛的東西,都會放松下來——所以,云姐才特別選在了這別致的小廳問話.

    時間過了很久,云姐也不急著催她,就看玉甯能說出什麼來.

    "我們……是自己出來的."玉甯突然說話了,說完以後仰起小臉直勾勾地看著云姐.

    這回,輪到云姐疑惑了.

    這孩子看來不打算隱瞞什麼了?居然敢就這麼盯著她說話,不怕有破綻的對話,那應該就是實話.可是,云姐還是有些防備.

    "哦?怎麼會要自己出來的?"云姐依著她的話說.

    "我娘是妾,家里容不下咱們."玉甯坦然以答.

    "你姓甚名甚,是何人之家眷?"

    "我娘親娘家姓沈,咱們是從南方來的,想到北京城郊外建個藥廬做營生.不想到了這附近,卻碰到了山賊,我娘一慌,摔了一跤.結果……"玉甯徐徐說著,藏在大衣里頭的小手死死攢著裙襖.

    "哦,南方的?正巧我也是南方的?你們是南方哪個地段的?"云姐窮追不舍.她想看清楚,這娃兒到底是有沒有在說謊.

    "江南蘇杭人氏."玉甯不緊不慢地說出了婉柔側福晉原先家鄉的名字.

    "哦?聽你口音,可不像."云姐笑笑,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

    "嗯,因為,乳娘是北方人."玉甯也笑了.事實上是為自己沒有被戳穿舒一口氣.

    云姐沒說話了.專注地看了玉甯一會,笑道:"也是,看你這身板,還真是有蘇杭女子的樣子.不似這北京城里頭的小姐們,怎麼看怎麼不對眼."

    咕嚕.

    一點輕微的饑腸轆轆的聲音,從玉甯嬌小的身子里頭傳了出來.玉甯呆了一下,立馬紅了臉.真是太沒禮數了.她恨恨地捂著自己的肚子.

    "呵呵,餓了?想吃什麼?我叫廚子們給你做."云姐也沒再多問什麼.看這孩子責備自己唐突的樣子也有些不忍.

    "我……"玉甯拿不定主意.其實她頂愛吃酸甜的東西,但是讓她報菜名,她可從沒干過.

    "這樣吧,我吩咐廚子做幾道江南小菜,你先吃點小點心.這可是京城最有名的點心鋪子出來的呢.嘗嘗."云姐把一盤點心擱在了玉甯面前,于是便下了炕出去幫玉甯置辦飯菜了.

    玉甯愣愣地望著小桌上的糕點.

    真是巧,居然是她平常在府里最愛吃的棗泥餡的松餅.雖然玉甯真的很餓,而今卻一點胃口都沒有了.她木然地拿起一塊,遲遲沒有往嘴里送,就這麼呆呆地看著這芳香撲鼻的糕點.

    阿瑪,她是愛阿瑪的.

    可是她也知道,這輩子也許是一定不能與阿瑪相見了.為了娘親,她選擇拋棄了阿瑪.以前先生曾教道,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她不懂,現在她有些明白了那意思.可惜,她舍的不是魚,也不是熊掌.是和娘親一般重要的阿瑪.

    淚,流了下來.

    一發不可收拾.

    怎麼抹也抹不掉.

    玉甯就這麼在小廳哭了起來,從無聲地流淚,到低聲啜泣.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二章 勿返閣(4)


    玉甯越哭越傷心.點點淚水都滴在了手中的松餅上,松餅漸漸融化了,沒了個正常的形狀.看在玉甯眼里,就好像是她的心,她對阿瑪的那片眷戀——沒有煙消云散,依然還在那里,可惜已經不能成形的眷戀,而今絞著她的心.想著想著,玉甯不忍看那塊沒了形狀的糕點了,手一松,它便掉到了地毯上.

    孩童嗚咽的聲音回蕩在空蕩的小廳里,好不悲戚.

    這時,門開了.

    輕輕地走進來一個人.

    此時玉甯正沉浸在自己的苦惱中,不可自拔.全沒發現那人已經近了身邊.當那人已經到了他身邊,並撿起來地上那塊糕餅時,她才嚇了一跳.

    那一瞬間,玉甯感到的是絕望.

    如果是云姐看到了她哭泣的樣子,一定會追究到底.如果她們的身世被挖了出來,她和娘親不但會居無定所,說不定還是逃不過個死字.

    玉甯被嚇住了,哭泣的聲音立馬收了回去.她胡亂地用小手擦著臉蛋,卻遲遲不敢轉頭看.

    "……云姐呢?"低沉而好聽的男聲在她耳邊響起.

    玉甯心里一陣驚詫,猛地抬頭一瞧,竟是剛才給她衣服披上的福生.

    就好像沒看到她哭一般,福生只是將手中的松餅包裹起來丟棄在了一旁.然後傾身等著她的回答.

    "我,我不知道……"玉甯的心里還是有些亂.一雙眼眸沒辦法再沉靜下來,有些失了心神地到處亂看.

    "哦,沒事,等下我去問問出塵就曉得了."福生笑笑,也沒多問什麼.

    玉甯點點頭,雙手又窩回了福生的大衣服里頭.緊緊裹著這件溫軟的衣服,仿佛這是件盔甲,把人都縮進去,就可以抵擋各種各樣的困難.

    "嗯,其實,告訴你也行.我來本是向云姐回報,你娘親已經醒了的事."福生看她有些害怕自己,有些哭笑不得.

    "真的麼?我娘醒了??"玉甯聽到這消息,早就已經將剛才尋思的事情都忘了個精光,立馬伸出手揪著福生的衣角問著.

    "嗯,是啊,不如我帶你去看看好了.大夫說沒什麼大礙了,休息個幾天就沒事了."福生為了再次說明他的話語的可信程度,還在說這些的時候時不時點了幾下頭,以便確認.大概,這也是他的說話習慣吧.

    "真的……娘醒了,她醒了."玉甯高興地笑著,全不知自己的聲音又開始抽泣起來.

    娘醒了,自己就不是無依無靠的了.自己無助的時候,還有娘.

    玉甯這麼想著.

    突然,一只溫暖的大手摸過了她的臉頰.

    玉甯驚呆了.定神看才發現福生在撫摸她的臉.

    "你,你?……"聰慧如她,也鬧不懂現在是什麼狀況.一個陌生男子撫摸了她忽倫玉甯的臉蛋?她的脖頸現出了一陣緋紅,不知道是氣,是驚,還是羞.

    "所以,莫哭鼻子了.你娘親已經醒了,你莫哭了."福生蹲下來,輕輕說著.大拇指抹去了方才玉甯因為擦她的眼淚而沾到臉上的糕點的殘渣.

    那一刻,玉甯再也忍不住了.

    她撲到了福生懷里,嚎啕大哭起來.把這些天,甚至她出生以來,忍受的所有委屈都發泄了出來.

    她還只有六歲,六歲,就有著別人家孩子沒有的沉穩,聰慧與謹慎.沒有人問為什麼,就連阿瑪也沒有問,反而還以此為榮.六歲之前,她看透了.以為這世上只有娘親懂得,因為她生來就是為了分擔娘親的隱忍才會變得如此這般模樣.

    她曾經認定,沒人可以懂.

    卻叫一個陌生人給卸了防備.

    福生,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只是覺得,這個小女孩太冷靜,讓他看了有些擔心.當玉甯撲到他懷里哭的時候,他什麼都沒想.只是靜靜地抱著她.

    門外,又下起了雪.

    云姐站在外頭看著這場景,好一會,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歎口氣,便輕身離去了.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二章 勿返閣(5)


    因為外面碎雪下得密集,像柳絮一樣亂飄.福生將玉甯帶出門的時候,還專門給她裹緊了下衣衫.可是,走了一小節路,發現玉甯的手還是冷的,福生皺緊了眉頭.

    他停下來看了看被他牽著的玉甯,臉因為剛哭過,淚痕猶在,被風一刮,想不冷都難.更何況玉甯的鞋子,還是那雙被打濕了的繡花鞋.

    福生蹲下來讓玉甯撐著傘,于是便將她抱了起來.

    玉甯靜靜地摟著福生的脖頸.看著福生小心地繞過一灘又一灘地積雪,心里滿心想著的是自己的娘親.眼前的景色都被飄雪給擋住了,但是玉甯依稀還能認得出來,這仿佛是剛才那位少女穿過的梅花林.此刻梅花傲然立于雪中,芳香愈發的濃烈.

    滿園的梅花,有紅有白,爭奇斗豔.仿佛這皚皚白雪並不是讓她們凋落的克星,而是讓她們的繁華走向頂峰的催化劑.玉甯看著這些花,有些沉醉了.

    家里不是沒有梅林.但是那個庭院式屬于大娘的,她和母親從來就不會怎麼進去賞玩.人,太明白,活得也疲累.因為娘親太明白大福晉對自己的厭惡,于是便靜靜地選擇了平靜的共處.除非到了年三十,家里人要團聚,大福晉送帖子來邀請她們觀賞梅花,她和娘親,都不曾打破那個不成門的禁足令.那個庭院,不是她們可以隨便進出的地方.

    "到了."福生並沒發現玉甯想事情想出了神,到了屋簷下才發現玉甯依然打著傘.于是敲了敲玉甯的小腦袋.

    "哦……"玉甯站穩到地上後,便將傘收了起來.剛要轉身給福生,卻看到福生已經又走進了雪地里.

    "哎,傘!"玉甯叫道.

    "不礙事,我這還要去找云姐呢.你先留著,待會怕是還要用."福生擺了擺手,便轉頭往來時的小路上走去.

    玉甯第一次看清楚那男人的裝束.並不似她先前看的那麼樸素,挺拔的背影也有些許說不出的倔強.

    她看到福生在小路盡頭消失了,才轉頭進了那間屋.推門的聲音仿佛將她安睡的娘親吵醒了,此時婉柔側福晉正在微弱地咳嗽著.

    "額娘!"玉甯撲了過去,小臉埋在了母親懷里.

    "咳,咳.傻孩子,要叫娘."婉柔側福晉摟著自己心愛的女兒,寵溺又有些責備地說著.

    "沒事的,這又沒外人在."玉甯撒嬌著說道.緊緊地抱著母親的身體,吸取著母親的溫暖.

    "哎,玉甯,這出了府,咱就更不可再有什麼紕漏了."婉柔側福晉憐愛地撫摸著玉甯的頭發.

    "嗯,孩兒知道."玉甯點點頭,如同小貓咪一般蹭著母親的手.母親的手,總是這麼地柔軟.讓玉甯沉醉,曾幾何時,阿瑪也似她一般愛著母親的這一雙手——不僅這柔美的手,還有母親的眼睛,母親的聰慧,母親的溫柔,母親的一切.

    "娘,爹爹會不會知道……我們不在了."玉甯小聲地問出這句話,說得很小心,很隱諱.

    "……"婉柔撫摸女兒的動作僵住了.她的眼神變得迷離起來,漸漸地起了一層水霧:"是啊,你爹爹,一定會知道我們已經不在了.連同你那未出世的弟弟一塊,不見了."苦澀的笑漸漸現出來,婉柔的臉上,此時寫滿了惆悵.

    她正靜靜地想著什麼的時候,一個小丫環進來了.

    "這位夫人,我家夫人想來探望您."她行了個禮柔聲說道.

    "快請你家夫人進來.咱們正要好好答謝她呢."婉柔連忙說道,並且讓玉甯站起來,扶著她從床上坐起.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二章 勿返閣(完結)


    沒過多久,云姐的身影便出現在了屏障後.玉甯和婉柔瞧著那娉婷的身段徐徐拐過繡花屏障,來到她們身邊.

    "夫人,身體可還好?"云姐盈盈笑著,坐在了離她們不遠的圓桌旁.

    "多謝這位夫人的救命之恩,妾身和小女真是不知該如何回報."婉柔說著便傾下身要行禮.

    "哎!使不得,使不得呀."云姐趕忙站起來扶住了婉柔:"夫人這是要折煞我了,我一介歡場浮塵,怎可受夫人如此大禮."

    "……夫人快別這麼說,實在是讓妾身汗顏."婉柔笑笑,靠在了床邊,一手摟著低頭不語的玉甯.

    "嗯……我來,其實也是有些事兒想向夫人問問,不知……能不能讓咱倆私下談談?"云姐索性坐到了床沿上,細聲問道.

    婉柔點點頭,對玉甯說道:"甯兒,你先出去吧."

    "呵呵,要是覺得悶得慌,你可以去找出塵玩,她可是對女娃兒喜歡的緊呢."云姐對著玉甯走出門的背影補充道.

    直到玉甯關上門,云姐才把頭轉過來.

    "夫人您要有什麼不解,盡管問吧."

    "夫人是打哪兒來?"

    "江南蘇杭人氏."

    "夫家是?"

    "夫家也在江南,做小本生意."

    "怎地到北京城來了?"

    "……妾身不淑,難忍夫家之不公,便帶了甯兒自個逃出來了."

    說到這,云姐只是瞧了她會兒,她找不出有什麼破綻.這母親和女兒說的話如出一轍,于是她又問道:"夫人,您知道這兒是什麼地方麼?"

    "妾身不才,不過剛聽到夫人您說歡場二字,怕是與秦淮河畔做的是同樣的生意吧."婉柔微笑道.

    "夫人果然聰慧.還未問夫人名諱?"

    "婉娘."

    "哦,這兒的人都叫我云姐.看夫人這麼年輕,怕是我要比你大,不如也叫我云姐吧."

    "云姐……"婉柔低頭沉吟了會:"云姐,不知是否可以收留我們母女?"

    "……既然知道是歡場,還肯帶著清白女兒留在這兒?"云姐疑惑不已.莫非,她的夫家果真這麼狠毒,會窮追不舍到北京城?

    "云姐不必擔心,夫家定是以為我與那未出世的孩兒一道死了.我想帶著女兒留下來,是為了報答云姐對我們母女的救命之恩;再則,這好歹也是個穩定的住地兒,不會讓女兒跟著我顛沛流離."

    "……我話可說在前頭,如果進了咱勿返閣,以後不管是簽了生契,死契,從這一刻起,你們板定釘的就是咱勿返閣的人了.這樣,妹妹還帶著女兒留下?"

    "呵呵,姐姐,咱留定了.定不做那忘恩負義之人."

    "……哎,好吧."云姐歎了一口氣,其實,她心底頭不知道為什麼,也想玉甯留下來.她的心空了很久,玉甯好像就填補了那缺口一樣.她有感覺,玉甯會讓她的生活從此變得不一樣.

    "多謝云姐."

    "妹妹,別謝我.我留你是對是錯,我都說不准呢."云姐擺擺手:"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晚上,這閣樓生意就要開張了."

    "……云姐,勿返,勿返.莫非是要告誡客人走了別再回來?"婉柔看著云姐走到門口,突然問道.

    云姐身子一震,打開了門.

    "是呵,可惜,所有的人都以為,這勿返之意是讓流連到這兒的過客們來了就別回去……"

    婉柔沉默,只聽到那關門聲.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6:33:32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三章 出塵之聲(1)


    是夜,沉寂了一個春節的八大胡同又熱鬧起來.從胡同外往里走,直到那幽幽巷子里,勿返閣悄然而立.

    兩頂紅燈籠掛到了門前,三三兩兩的坐轎靜靜地停在閣旁的圍牆下,有默契地占據在陰影里.

    其實,勿返閣內也很熱鬧.平常捧場的客人來了不少.無非就是為了這兒的一出節目:出塵姑娘年初的第一次唱曲兒.這出塵姑娘的嗓音,在他們這些達官貴人之間可是出了名的.誰都想瞧瞧到底是怎麼樣的一把嗓子讓多少自認為清明的官員們會對這花柳之地流連忘返.

    這會兒雖然是華燈初上之時,勿返閣的大堂內早已經擠滿了人.各個官員與貴人都各有各的包廂或座位,看到熟悉的人都彼此有默契地只是點點頭,拱下手,算是打了個招呼.

    這邊正熱鬧喧天等開場,那邊兒卻是另一番場景.

    玉甯正服侍完自己的母親湯藥,眼看婉柔有些犯困,于是便要母親睡下.婉柔躺在床上,看著玉甯為她笨拙地蓋上暖被,憐愛地摸了摸玉甯的小臉,說道:"甯兒,跟著娘親苦不苦?"

    玉甯搖搖頭,笑了出來:"娘親,玉甯跟著您就好."

    婉柔歎了口氣,于是便閉目養神起來.

    玉甯小心地走到桌邊坐下,不時側頭看著母親的情形.一個人坐在黑漆漆的屋子里頭,也不想點燈.

    其實,云姨有准備撥一個小丫鬟過來伺候母親.可是玉甯不想給人添麻煩,便回絕了.她一個人坐在屋里發著呆,想著現在的這種狀況不免還有些恍惚.

    前一晚上,她與母親還在生死關頭掙紮.今兒個便有了個落腳的地方,至少是個有吃有住的地兒了.但是這是什麼地方?玉甯有些不明白,她問過母親.母親只是說讓她知道報恩便可.

    報恩?如何報?

    玉甯皺緊了眉頭.一手托著腮,冥思苦想起來.

    她會的東西不多,阿瑪教她的東西在這里好像都用不著.她見過這里的好幾個姐姐,都長得出奇的標致,一雙雙眸子深情款款仿佛會說話一般.最重要的是,她們會的東西正是她所不擅長的.琴,畫,歌,舞,每個都有占頭籌的角色在.

    想到這里,玉甯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真是煩惱,明明她以為自己是可以報恩的,怎地這麼想起來最沒用的倒是她了?第一次,玉甯感到了沒來由的喪氣.

    "哎……"玉甯趴到了桌子上.小手正好觸到了灑在桌面上的月光.

    玉甯愣了愣,用小手抓了抓那不實的奶白色.瞧見母親早已睡得安穩,于是便悄悄走出了房間.

    果然沒錯,今晚月色真好.仿佛是被清水洗過一樣純淨.這清粼粼的月光照著那片梅花林,格外的好看.那花林,那流水,讓玉甯移不開眼.

    玉甯望向遠方,發現憑她的身材梅花林是望不到頭的.在小孩子好奇心的驅使下,她裹緊了披風,沿著記憶中的路向梅林深處走去.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三章 出塵之聲(2)


    或許是夜太黑,或許是玉甯對這里並不熟悉,更或許是梅花林的景致太美.等到玉甯意識到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已經迷路了.

    真是太佩服自己了.

    玉甯不由得自我嘲諷道,只有一條路的梅林也可以讓她迷路.她邊想著邊往回走了幾步,看是否可以找到回母親屋子的方向.轉了好幾圈,她才發現自己是徒勞的.

    分明這一段時間自己就在這梅林里打轉.

    "哎……"玉甯歎了口氣,抬頭望向天空那皎潔的月亮,嗔道:"真是無端端地被你引了去."

    遠處,人聲鼎沸.

    玉甯可以隱約聽到是女子的嬉笑聲,其他的就聽不真切了.她好奇地往梅花林的那邊望去,除了梅花便是梅花,整個兒望不到頭.遠方燈光璀璨,相比之下,月兒都要失了神采.

    真是敗景.

    玉甯如是想.于是掉頭看向梅林的另一邊.

    踮起腳尖看,這一邊卻有一高大樓閣的屋簷清晰可見.玉甯來了精神,想起這好像是門口的那所大樓閣.

    如果找到這里了,怕是就可以出去了吧?

    玉甯高興地便朝著那屋簷的方向走去,離著梅林的主干道越來越遠.

    越往梅林里走,梅花香就愈發地濃郁.雖然雪已經停了,這樹林里還是透著一股子冷氣.沒來由的,玉甯的小腦瓜里頭想起了很多詭異的故事,比如花妖,比如狐精,比如異人.

    怎麼都想起這些鬼魅?玉甯覺得,自己的身上冒出了一層薄汗.不知道是走了太多路太熱了還是太緊張,被自己想出來的那些故事嚇的.

    喵.

    一聲幽長的貓叫劃破夜空.

    玉甯嚇得坐到了地上,才發現是只小白貓.它就站在樹上看著玉甯,好一會兒,好像嘲笑玉甯的膽小似的.又對著玉甯齜牙咧嘴叫了一聲,便跳下樹悠哉游哉地跑了.

    看著小貓囂張的逃跑背影,玉甯心有余悸了好久,才漸漸冷靜下來.怎麼辦?難道回不去了?玉甯回頭望向主路的方向——這下可糟糕了,連主路都瞧不見了.

    她索性揀了塊比較乾淨的地兒坐了下來.抬頭望了望月亮,因為在梅林中,視線被遮擋住了.月亮好像被染了顏色一般,粉紅粉紅的.

    連續兩天晚上,自己都被困在了樹林里,只是意義不同罷了.境況不一樣,玉甯的心情也不一樣.

    她突然想起,自己昨晚,是唱了一首歌謠被救的.不自覺地,她輕啟唇齒,唱起了那首母親教她的歌謠.這歌謠,伴著那冬末的風兒還有那迷離的花香,似夢似幻地飄到了遠處,讓人覺得不真實.空靈的嗓音,如脫塵而飛的燕雀,自由地翱翔在蒼穹之上.

    "你是?……"一個龐大的陰影籠罩住了玉甯.

    玉甯停住歌聲望去,居然是個他從沒見過的男人!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三章 出塵之聲(3)


    "你是誰?"玉甯抬頭看到這個陌生男子,著實被嚇到了.神色慌張地從地上跳了起來,身體不由得往那顆高大的梅花樹後面靠.

    男子向前走了幾步,看到玉甯警惕地又向後頭退了幾步,面露尷尬地說:"對不住,在下實在沒有嚇到小姑娘的意思."

    他的嗓音溫吞而又悅耳.給人一片春意盎然的愉悅感.出于好奇,玉甯從樹後探出頭,想看看這男子的模樣.正巧,男子正行完禮後站起身,瞧見了這對靈動的眼眸.

    "小姑娘,莫怕我,我可不是壞人."男子好笑地解釋道.

    "既然不是壞人,怎麼無端端地就出現在別人家後院了?"玉甯才不信他這一套,這後院這麼難進,到處都是梅林遮擋著,他怎麼就可以不迷路進來.

    "呵呵,既然小姑娘知道這後院難進,我可以這麼順利進來,定是別人引路過來的,可不是麼?"男子又走近了幾步,弓身問道.

    玉甯躲在樹干後,抬眼望著男子,總覺得這男人好似在哪里見過.他溫柔地笑著,眉眼都透著清秀,小帽仿佛是上等的皮毛制成,中間還鑲嵌著一顆紅得亮眼的雞血石.

    "小姑娘,怎麼一個人在這里,莫不是迷路了?"男人看著這孩子滿眼的機靈,不自覺地就和她親近起來.

    "不干你的事."玉甯倔強地回絕回答他的任何問題.

    "我看,一定是迷路了."男子肯定地點了點頭,眼睛含著笑望著她,分明就是在逗弄玉甯.

    "……"玉甯詞窮地瞪著這男人,臉頰因為羞愧通紅通紅的.自己的窘迫都被其揭穿了,真個是丟臉.她越想,不自覺地,腮幫子就鼓得越大.直到後來,看著這男人玉甯都覺得生氣,索性一撇頭不理他了.

    "呵呵,小姑娘,不如這樣,我……"男子正要說什麼,遠方的呼喊聲引起了他的注意.等他站直身體的時候,一個下從打扮的人已經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

    "少,少爺……您,您怎麼到這里來了……"跑過來的人低著腰不住喘氣,就是沒發現男人背後的玉甯.

    這個被成為少爺的男人皺了皺眉,道:"真是沒規矩,你喊這麼大聲,是不是要把所有的人都引到這別院來."

    隨從好像意識到什麼,恍然大悟之余趕忙道歉:"少爺,真是對不住對不住……我,我不是一著急就……如果您丟了,老王爺可是要……"

    "喂!"男子粗魯地打斷了這個隨從的碎碎念,氣急敗壞地用紙扇敲了下他腦袋:"不長進!"

    玉甯躲在樹干後,不禁一驚.難怪看著眼熟,原來是某家王府的公子.他會不會認得我?玉甯背靠著樹干,心神不甯起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6:35:06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三章 出塵之聲(3)


    "你是誰?"玉甯抬頭看到這個陌生男子,著實被嚇到了.神色慌張地從地上跳了起來,身體不由得往那顆高大的梅花樹後面靠.

    男子向前走了幾步,看到玉甯警惕地又向後頭退了幾步,面露尷尬地說:"對不住,在下實在沒有嚇到小姑娘的意思."

    他的嗓音溫吞而又悅耳.給人一片春意盎然的愉悅感.出于好奇,玉甯從樹後探出頭,想看看這男子的模樣.正巧,男子正行完禮後站起身,瞧見了這對靈動的眼眸.

    "小姑娘,莫怕我,我可不是壞人."男子好笑地解釋道.

    "既然不是壞人,怎麼無端端地就出現在別人家後院了?"玉甯才不信他這一套,這後院這麼難進,到處都是梅林遮擋著,他怎麼就可以不迷路進來.

    "呵呵,既然小姑娘知道這後院難進,我可以這麼順利進來,定是別人引路過來的,可不是麼?"男子又走近了幾步,弓身問道.

    玉甯躲在樹干後,抬眼望著男子,總覺得這男人好似在哪里見過.他溫柔地笑著,眉眼都透著清秀,小帽仿佛是上等的皮毛制成,中間還鑲嵌著一顆紅得亮眼的雞血石.

    "小姑娘,怎麼一個人在這里,莫不是迷路了?"男人看著這孩子滿眼的機靈,不自覺地就和她親近起來.

    "不干你的事."玉甯倔強地回絕回答他的任何問題.

    "我看,一定是迷路了."男子肯定地點了點頭,眼睛含著笑望著她,分明就是在逗弄玉甯.

    "……"玉甯詞窮地瞪著這男人,臉頰因為羞愧通紅通紅的.自己的窘迫都被其揭穿了,真個是丟臉.她越想,不自覺地,腮幫子就鼓得越大.直到後來,看著這男人玉甯都覺得生氣,索性一撇頭不理他了.

    "呵呵,小姑娘,不如這樣,我……"男子正要說什麼,遠方的呼喊聲引起了他的注意.等他站直身體的時候,一個下從打扮的人已經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

    "少,少爺……您,您怎麼到這里來了……"跑過來的人低著腰不住喘氣,就是沒發現男人背後的玉甯.

    這個被成為少爺的男人皺了皺眉,道:"真是沒規矩,你喊這麼大聲,是不是要把所有的人都引到這別院來."

    隨從好像意識到什麼,恍然大悟之余趕忙道歉:"少爺,真是對不住對不住……我,我不是一著急就……如果您丟了,老王爺可是要……"

    "喂!"男子粗魯地打斷了這個隨從的碎碎念,氣急敗壞地用紙扇敲了下他腦袋:"不長進!"

    玉甯躲在樹干後,不禁一驚.難怪看著眼熟,原來是某家王府的公子.他會不會認得我?玉甯背靠著樹干,心神不甯起來.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三章 出塵之聲(5)


    "凝心?你怎麼了?怎麼出現在這里?"福生蹲下身子看著這個只是對他傻笑的小女孩.

    "我,我剛才在林子里頭迷路了."放松下來的玉甯說話都有點不順暢,不可否認,這個男人總是在她最脆弱的時候出現.卻沒辦法讓她討厭起來.

    "哦,這樣."福生拿出手帕來給玉甯擦汗:"是不是嚇著你了?我聽說,林子里養了好些野貓,定是嚇著你了."

    "啊?養的啊……"玉甯松了一口氣.她還以為是要來索命的冤魂呢,真是嚇得她不輕.

    福生只是微笑著,看著玉甯小臉上千變萬化的神情.

    "對,對了.福生哥,我在林子里頭,看到了一個陌生男人."玉甯突然想起來什麼,抓著福生的衣角說道.

    福生愣了一下,表情突然變得嚴肅起來:"陌生男人?"

    "嗯."玉甯認真地點了點頭:"那人肯定不是咱院里頭的,我瞧得很仔細呢."

    聽了玉甯的話,福生低頭沉思了起來.完全沒發現玉甯正在偷偷打量他.

    今天的福生哥好像有些不一樣.穿著的衣服都華貴了許多,錦藍色的短褂襯著淡青色的袍子,讓他憑空多了一絲書卷氣.玉甯越瞧越好奇,實在沒辦法猜明白,福生在這里謀的到底是什麼職位.她剛開口准備問,福生卻已經站起身了.

    "凝心,走,我帶你回你屋."福生又恢複了溫柔的笑,低頭牽起了玉甯的手.

    "哦……"玉甯低下頭顱,深刻覺得,把到嘴的話憋回去真是一件難受的事情.

    "記住,千萬可別亂跑了,想要賞景,和福生哥說."福生一邊走,一邊輕聲叮嚀著.

    玉甯低著頭,讓他看不清她是什麼樣的表情.但是,福生感到,在他說了這些話後,玉甯的小手在他的掌心里頭握得更緊了.福生知道,這小女孩,已經開始信任自己了.就為了這個,福生的心情變得愉悅起來.

    但是,當他一想到那陌生人,剛舒展的眉頭又皺在了一起.

    玉堂,你本不該來.

    福生抿著嘴唇,仿佛有一絲薄怒.

    "福生哥?這園子到底有多大?"稚嫩的童音從底下傳來.福生向下望,瞧見凝心正好奇地望著他.

    他整理了一下紛亂的情緒,耐心地說道:"這梅園是打通了整條內胡同的四合院合並而成的.東南方向,是朝著勿返閣的正門口走.你就在那里碰到的我.其他幾個方向,是住著閣里頭的幾個名角兒."福生小心翼翼地解釋,刻意將花魁用名角兒代替.因為那些姑娘並不是什麼一般意義上的妓,確實是各個身懷絕技.自己與之相處那麼多年,也清楚她們並不是什麼行為放浪之人.

    "哦,就是,就是云姨說的,歌,琴,畫,舞這些技藝頂好頂好的姐姐們?"玉甯了然地點點頭.對于這園子的構造更添了幾分興趣.

    "沒錯,並且她們住的地方,也稱為閣.是按照五調的名字命名的."福生微笑道.

    梅林每到月夜之時,景色奇美無比.難怪讓玉甯這麼地流連忘返了.福生半眯著眼睛,看著月光像是一層淡淡的薄膜一般,包裹著梅花的每一個花瓣,不禁有些心醉.

    就在福生與玉甯正穿過梅林的當兒,那個陌生的男子與他的隨從,早就已經到了梅林的西頭——商閣了.

    剛要上去敲門,卻被領頭的丫鬟給攔住了.

    "您請等等,小姐正在上妝呢,等會就到開唱的時辰了."小丫鬟一本正經地說道.

    "這還擺譜呢……"男子的隨從嘟囔著,言語中一陣不屑.

    "喲,就擺譜了,你們不高興,干嘛來啊."小丫鬟皺了皺小巧的鼻子,爭鋒相對道.

    "你!……"隨從剛准備說什麼,卻被憑空來的一記襲擊打得蹲在地上,捂著頭叫喚連連:"少爺……"隨從哀怨的盯著那個被作為凶器的紙扇.

    "跟你說了多少次,不要對巧兒這麼無禮."男子凝聲道,轉過頭又和煦地微笑道:"巧兒,我們在這里等等就是了."

    "哼."巧兒根本就不接受這男人的好意,便旋身進了房門.

    男子剛轉身准備久等,門卻一會就開了.

    "玉堂!"圓潤的嗓音讓男子一陣激動.

    他上前握住了站在門邊那美麗女子的手,輕輕說道:"出塵,我來了."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三章 出塵之聲(6)


    今夜的出塵很美.

    為了討喜慶,給年初的第一次獻唱討個好彩頭.出塵穿了件大紅色的襖子,白色的絨毛毛邊緊襯著出塵那鵝蛋型的臉頰.那水紅色的石榴裙上也佩戴著一兩只溫潤的玉佩和小巧的繡品,只要出塵一挪步,墜飾也跟著搖晃,有說不出的風情.

    出塵看到玉堂以後,眼兒都笑彎了,滿心被女兒家那得以一解思念之情的愉悅給占滿了.玉堂也癡愣愣地沒再怎麼說話,今晚他的出塵好美,那紅底子鑲著金牡丹花樣的衣裳,讓他想到,以後出塵嫁與他,穿上那鳳冠霞帔,也會這麼地美.

    "哎呀,小姐,別傻傻地站外面了,快進來吧.被管事的看到可不好了."巧兒一翻白眼,實在看不下去了.拉著他們兩個進了屋子.爾後,關上門,長歎一口氣.卻發現那隨從也正盯著那門扉瞧.

    "看什麼呢!"巧兒把手絹一拋,花了隨從的眼.

    "你管的著麼?"隨從不理他,蹲到門柱子旁邊自己哀歎去了.要是要老福晉知道自己又屁顛屁顛地跟著少爺到這里來,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去去去,別杵這,被咱管事的看到就不好了.你少爺,我小姐,麻煩就大了."巧兒推著趕著他,讓他藏到屋後的角落里頭去.

    隨從雖然不願意,但是為了自家少爺,還是忍氣吞聲地站在屋角去喝西北風了.

    房內,卻全沒有屋外那般寒冷.有的,是一雙小兒女炙熱的情.

    "玉堂,怎麼現在才來?"出塵有些責怪地問道.

    "哦,我剛走過梅林的時候,聽到有人在唱歌,那嗓音,讓我以為是你呢.于是便去看了看."玉堂笑著解釋道.

    "像我?哼,怕是你自己想看其他小閣的姑娘,才玩了這套把戲吧?"出塵調皮地戲弄道,並坐在梳妝台邊,為自己的妝容再添幾分明媚.

    "瞧你,又開始滿口的沒正形了."男子搖搖頭,也不生氣.深情款款地瞧著銅鏡里頭出塵的倩影.

    "那你說,你瞧見什麼沒有?"出塵笑著回頭問道.

    "瞧見了,是個小女孩."玉堂點點頭:"不過很奇怪,我一轉頭,她便不見了.

    "呵呵呵呵,你就不怕碰到鬼魅?"出塵笑開了.手中的眉筆都沒拿穩.

    玉堂臉一紅,撿起掉在地上的眉筆,認真地對出塵說道:"我知道,內城里頭,對你們勿返閣的傳言讓你受委屈了."

    "瞧你,又說這件事."出塵停了笑,嗔道:"我是那種什麼事兒都往心里去的人麼?"

    "你不是,可我是."玉堂不明白,為什麼出塵可以這麼地無所謂,無所謂別人對他們的誹謗,無所謂外界的流言蜚語.

    "哎,云姐說過,這世上的事兒多了去了,這世上的人兒也多了去了.人一多,話就多,話越多,事兒就越多.如果天天想著那些事兒啊,話兒啊,我們還怎麼活呢?"出塵說著便要將眉筆拿過來,卻被玉堂閃開了:"你做什麼呢?"

    出塵不解地歪頭瞧著他.

    玉堂笑了.

    想到那年他十七,出塵十四.

    他的祖母大壽,于是不僅請了戲班,還請了勿返閣里頭商閣的頭籌來唱曲.那是他第一次見出塵.

    出塵的聲音仿佛是被細雨滋潤過,無塵無垢.聽的在場每個人都醉了.當然,他也醉了.直到現在,這醉勁,還未醒.

    "喂,你怎地呆了?"出塵銀鈴般的笑讓他回了神.

    "我在想,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玉堂瞧著出塵,緩緩地說出這句話.

    "喲,還記得呢?"雖然是笑著說了這話,但是出塵的臉上還是有了一絲緋紅.

    "呵呵,那時候,你歪頭的樣子和剛才一模一樣."玉堂用手輕輕擺正了出塵的臉,正當出塵疑惑的時候,他用手上的眉筆為自己的心上人細細地勾勒起了眉形.

    出塵愣住了,當她意識到的時候,眼已濕潤.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三章 出塵之聲(完結)


    玉堂看到出塵的眼中起了一層薄霧,正要為其抹去.卻發現那薄霧又硬生生地被出塵自個咽了回去.

    "哎,你啊,總是這麼倔強."玉堂搖搖頭,一門心思在出塵那彎月般的眉形上.

    "這不是倔強,等會妝花了,就上不了場,拖了時間,云姐怕是要懷疑了."出塵笑說.

    聽到這話,玉堂輕緩的動作停住了.他嚴肅地望著出塵,久久沒說話.

    "怎麼了?"出塵還是頭一次看到玉堂這麼嚴肅的看著自己,不由得心里就一陣慌亂.

    "出塵,今年,你已經滿十七了?"玉堂問道.

    出塵點點頭:"就在六月里頭滿的,你知道的."

    "……我,等你雙十的時候,我想娶你."玉堂躊躇了好久,才握住出塵的手,說了這句話.

    將玉甯送到客房里去以後,福生便匆匆往商閣里頭趕.此刻他臉上嚴肅的神情和剛才對著玉甯溫柔的表情簡直是兩個樣.

    沒錯,他是很著急.

    福生熟練地在梅林里頭穿梭,步子越走越快,卻也不失穩重.云姐再三對他交待,不要讓那個玉堂與出塵見面,卻還是讓那人鑽了空子,這是他的失職.

    眼看著商閣庭院的拱門越來越近,他的心早就已經沸騰了起來.

    出塵剛開始幾乎是要答應了下來.但是震驚之余還有諸多猶豫,于是她便慢慢地抽回了手,平常歡快的面容上終于被染上了一絲惆悵.

    "出塵?怎麼?你不答應?"玉堂著急地站起來,問道.

    "玉堂……你知道我是什麼出身吧?"出塵沒敢轉頭看他,怕的就是自個的心意動搖.

    她想和玉堂在一塊,很想,很想.

    "我不在乎的.我要娶你.等我繼承了府里的管事權,我就可以娶你了.那年算來正好你也雙十,出塵,這難道不好麼?"玉堂焦急地搬過出塵的身子:"出塵!你……"

    出塵哭了,淚還是流了下來.在這種情況下,叫她怎麼還保持著平常那快樂愉悅的模樣?

    "我……我不是不願意答應你啊,你知道的.我只是……"出塵哽咽地說不出話.

    "……出塵,相信我,我可以做到,三年以後,我必來娶你."玉堂認真地又重複道,小心地為出塵擦干淚水.

    "玉堂……如果真能在一塊兒,三年我都等了,又怎麼會怕又一個三年?我只怕……你會後悔."出塵撫摸著玉堂的面龐,喃喃地說.

    "我怎麼會後悔!我鄂倫玉堂!誓娶出塵為妻!永不後悔!"玉堂緊咬著下顎,等著眼前可人兒的回答.

    出塵瞧著他很久很久,終究默默地點了點頭.

    "管,管家先生!"巧兒正在外面抱著暖爐昏昏欲睡,卻被人輕輕推醒了,正要跳起來罵人,卻被眼前那人給嚇了一跳.

    "出塵在里頭吧."福生不緊不慢地上了台階.

    "是,是的!"巧兒站在一旁點頭,冷汗從臉上流了下來.

    "除了出塵沒別人?"福生也不急著進去,索性就坐在了回廊上.

    "管家先生,您,您這說的哪兒的話啊,沒別人,沒別人的."巧兒忙說道,但是一抬頭看到福生那對沉著的眼眸,又覺得心虛,趕忙低下了頭.

    "哦."福生隨口應了聲.看了看那台階下的碎雪,積雪還沒溶,上頭還留著兩個男人的腳印:"叫出塵出來吧,那邊要開演了,走過去還要點時間."福生狀似無害地彈了彈穿過梅林時,落在自己身上的雪花.

    "哦……呃,這,這個……"巧兒低著頭,一雙眼睛滴流滴流地亂轉.

    想辦法啊!快想辦法啊!巧兒催逼著自己,可是這顆鬼點子多多的腦袋現在卻什麼都想不出來.

    "怎麼了?出塵還沒准備好?"福生說著就要起身去看個究竟.

    "管,管家先生!"巧兒正准備說什麼攔住福生,卻見出塵早就已經笑盈盈地出來了.

    這次,巧兒算是完全弄不明白了.

    "福生?怎麼你親自來接我呢?"出塵的臉上泛著甜蜜的笑,襯托的她整個人更加的美麗嬌豔.

    "……"福生瞧著她那歡顏,一時說不出話來.他知道那人正在房里沒走,但是當他看到出塵笑得那麼快樂,他居然猶豫了起來.

    "不是說要開演了麼?走吧走吧."出塵笑著親昵地挽著福生的胳膊.

    巧兒誠惶誠恐地跟在自己家小姐後頭,對小姐的這出空城計真是佩服的五體投地.

    福生只是靜靜地瞧著出塵許久.他們一塊長大,很多事情不用說就已經了然,福生默許了.他跟著出塵走進了梅林.

    "巧兒,你別跟著了,替我去收拾下屋子."出塵回頭吩咐道.

    "是,是!"巧兒帶著對神明一般的崇拜回答道,真是太偉大了,居然就這麼騙過了料事如神的管事!

    可惜,巧兒猜錯了.

    福生是和出塵妥協了.他本應該將那富家子弟揪出來,可輕可重的點撥幾下,叫他不要再來找出塵;他本應該不管出塵那幸福的笑臉,做好自己本分的事.

    但是對于出塵,對于這個與他一起長大,他視為親生妹妹的女孩,他狠不下心.

    是自己太過于感情用事.

    福生長歎了一口氣.

    "福生哥,謝謝你……"出塵在上舞台前,小聲地說道.

    福生擺擺手:"去吧,去唱好第一支曲."

    出塵乖巧地點點頭,便拉開了出場簾

    福生坐在後台,聽到了雷鳴般的叫好聲,聽到了出塵那美好的嗓音幽幽響起.

    坐在後台的他,自是看不到,玉堂那主仆兩早就已經坐在訂好的包廂內欣賞著出塵的曲子.他正為自己那一下的手軟感到有些說不出的惶恐.

    曲子繞梁三日,如天籟傳遍整個勿返閣.玉甯聽著沉醉了,伴著這美好的歌聲她做了一個甜美的夢,也是自出府以來,頭一次睡的這麼安穩.只是她不知道,那晚和云姐一起的女孩,便是出塵;只是她不知道,這美好的一晚在日後卻成了終身的遺憾.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6:36:42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四章 夢中吟(1)


    日子過的很快,一晃眼便到了陽春三月.婉柔在玉甯精心的照顧和調養下,身體逐漸好了起來.看著在床邊日日陪伴她的女兒笑的次數越來越多.婉柔感到些許欣慰,至少她做的決定現在看來沒有錯.

    女兒在這里是快樂的.她有寵愛她的福生哥和出塵姐,有著令她好奇不已的東院和西院,有著晚上讓她想一探究竟的主樓閣.

    婉柔微笑著看著女兒生動的跟她講述那一夜的梅林驚魂,疼愛地撫摸著女兒的頭發.

    "甯兒,你說的這麼精彩,讓我都想去看看那梅林了."婉柔輕聲說道.

    "可以呀!大夫說了,過了兩個月您要是身子骨回複了,可以下床走動了."玉甯開心地贊成母親的提議,她有很多微小卻幸福的事情要告訴母親.包括那些嚇得她半死的小貓,包括梅林里哪片梅花最好看.

    "傻孩子,這都三月了.哪里來的梅花啊."婉柔笑著搖了搖頭.

    "啊!真是……就只剩下些還沒落完的殘花了."玉甯恍然大悟地說著,隨即又懊惱地皺起了眉頭.真可惜,母親沒辦法看到那梅花盛開的景致.

    婉柔看著玉甯那可愛多變的神情,卻感慨萬分.六年來,她從沒看到玉甯在府里會有如此調皮的樣子.沒錯,她的女兒美麗且聰穎,但是太過于明白,讓她心疼.自從來了這片天地,玉甯仿佛像是沖破了牢籠的小鳥,展開了自己七彩的羽翼.

    "呵呵,這有什麼要緊的?沒了梅林,卻有桃林呢."門外那逗趣且溫潤的婦人聲音讓玉甯和婉柔的視線都聚集在了門邊.

    果然,是云姐.

    大概是因為到了這三月,云姐現在穿著的是貼合著身段的錦緞長裙,青色的布料上繡著的是百鳥朝鳳的圖案.

    "云姨."玉甯笑著讓開了床邊的位置.

    "趕明兒啊,我就帶你去瞧瞧那西院的桃林.那邊都打花苞了.也挺漂亮."云姐坐到玉甯讓開的位置上,饒有興趣地對婉柔說.

    玉甯一聽非常歡喜,因為她一直想去的是西院,福生卻一直沒得時間來陪她:"云姨,您先和娘親聊著,我去給你們沏茶去."說著,玉甯高興地出了房門.

    云姐看著玉甯走遠,回頭就對婉柔說:"妹妹,你這女兒可養的好呢.那泡茶的手藝誰喝了誰贊不絕口."

    "哪里,是姐姐你過獎了才是."婉柔此刻氣色很好,那一笑確實傾國傾城.

    云姐望著婉柔那姣好的面龐,不禁心里歎道:果真是紅顏薄命麼?這讓她不僅想到了玉甯.

    "姐姐?今兒個,找我有何事?"婉柔見云姐沉默了,于是便先起了話頭.

    "啊,是這樣.你既然身子骨也好了……"云姐笑道:"我想和你談談以後你和玉甯留在這里的生計."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四章 夢中吟(2)


    婉柔聽到這話的時候,有那麼一瞬間,心里確實慌張了一下.可是轉念一想,卻覺得自己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如若云姐真想把玉甯培養成這兒的頭籌,何必等到兩個月以後再說.在她臥床期間,他們就可以強迫她們母女做很多事.特別是玉甯,雖然聰慧冷靜,畢竟是個小孩子,母親被人挾持,又有什麼不會做的?

    "呵呵,瞧你,妹妹是不是在揣測姐姐的心思了?"云姐只是笑著調侃著婉柔那千回百轉的心思.並沒表現出憤怒的樣子.

    "實在對不住……妹妹剛才確實是小心眼了."婉柔有些慚愧地行禮道.

    "哎,不打緊.你是做母親的人,總為自己孩子想,是應該的."云姐笑著握住了婉柔的手:"不過啊,我確實是在打你們的心思."

    "姐姐別說笑了."婉柔搖了搖頭.兩個月的相處讓她明了這女人雖然表里有著威嚴和智慧,私底下卻是個愛打趣的人.好像那飽受滄桑的身子底下,包著的那顆少女心並未死去.

    "沒說笑,是真的呢.我想讓妹妹教出塵小曲."云姐認真地說道.

    "我?我教出塵?"婉柔有些驚訝:"姐姐,您這可真是說笑了.出塵的嗓音我不是沒聽過.那麼脫俗的嗓子,我可比不上.更別說教她了."

    "婉柔妹妹,和你明說吧.我不是讓你教她如何唱歌,是讓你教她如何用心,用意去唱歌."云姐仿佛意有所指,把意字和心字說的特別重.

    婉柔一臉的疑惑,雖然聽出了這話中話,卻不明白這真意是什麼.剛想問,就見玉甯端著茶水過來了.

    "喲,甯兒,今兒個給咱泡的什麼茶呢?"云姐看到玉甯進來笑開了花,趕忙走過去幫玉甯將茶具放在茶幾上.

    "云姨,是凝心特別孝敬您和娘的梅花茶."玉甯說著,打開了茶蓋.

    一股子梅花香徐徐飄出,讓云姐一臉的沉醉.

    "這茶,可真香."云姐迫不及待地捧起了一杯抿了幾口:"喲,滿口的梅花香呢."

    "這個是娘親教的方法,就是把花瓣摘下來,用鹽水泡上幾個時辰,然後曬干後將其與茶沫子炒在一塊.封存起來.這樣,又可以做香料還可以做茶葉."玉甯笑著將另一碗端給了婉柔:"我頂喜歡梅花,梅花快敗的時候,就私自采了些做這梅花茶了."

    婉柔看著一下長大不少的玉甯,心里卻有些苦澀.于是低頭細細品味女兒為她專門調制的茶水.云姐看著嬌小的玉甯的背影,心情也逐漸沉重起來.她細細品味著這特制的茶葉,雖然滿口都被這花香給占了去,心里頭卻沒有沾染到梅花的一點甘甜味.這滿心都是出塵的事情,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哎,如果,出塵有這麼懂事就好了……"云姐怔怔地望著茶杯上那勾勒的梅花圖,喃喃地說道.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四章 夢中吟(3)


    "哎,如果,出塵有這麼懂事就好了……"云姐怔怔地望著茶杯上那勾勒的梅花圖,喃喃地說道.

    這句話沒被玉甯聽到,卻叫同樣滿懷心事的婉柔聽了個真切.她細細想了想這話與之前云姐和她的談話之間的聯系,仿佛也明白了些什麼.

    "甯兒,我與云姐想談些事兒,你先去找出塵她們玩去吧."婉柔微笑著將茶杯遞給女兒.

    "哦!出塵姐姐還說,讓我去看她那些新衣服呢."玉甯一臉興奮,端著茶具就走出去了.全沒發現,自己的母親是特意支開她.

    "好了,姐姐.甯兒走開了,您是不是有什麼苦惱的事?"婉柔細聲問道.

    云姐躊躇了一陣,點了點頭.

    "是和出塵有關吧?"婉柔再問.

    "哎……"云姐從桌邊站起,又坐到了婉柔床邊:"就是那個磨人的丫頭了."

    "姐姐叫妹妹去教她唱歌,用心唱,用意唱.是何意?"婉柔不解地問道.

    "……出塵有心上人了."云姐說這話的時候,表情異常凝重.

    "看來,她是愛上了不該愛的人."婉柔瞧著云姐那凝重的神情,篤定地說道.

    "是誰咱不能說.說不得.可是,她確實是犯了糊塗."云姐搖了搖頭,眼里充滿了苦澀:"妹妹可能不知道,出塵是我一手帶大的.當年河南水災,我也正落魄到那兒,正巧碰到出塵街頭賣唱,為的就是攢錢葬她父母.我看這孩子孝順,嗓音又好.便收了她在身邊,取名出塵."

    此時的云姐,並不是人人眼中豔羨的勿返閣的大老板.只不過是一個關心自己兒女的母親罷了.這讓婉柔感同深受.

    "那,姐姐叫妹妹如何幫?"婉柔問道.

    "出塵啊,就如她的名字一樣.出淤泥而不染.這麼多年在歡場過活,卻沒沾染半點世俗.即便是愛人,也是一心一意."云姐越說神情越痛苦:"這很好,我知道,這代表出塵是個好姑娘.但是……我們是落魄命啊,有些東西,我們不該得,不該要的."

    婉柔皺了皺眉頭.看著云姐痛苦的模樣卻只能選擇沉默.

    "……我提點過她,她確實是明白了.可這情啊,磨人啊,她還那麼小,怎麼可以狠心到將自己的七情六欲給斬割掉?她辦不到的.

    我也想過,幫她了斷了這斷姻緣.可是,說實話.我也怕,怕她恨我.妹妹,你說我該怎麼辦呢?你瞧這幾日,出塵的曲子唱的越來越賣座,這些客人只是看著出塵長得俊,聲音好,能說會道,全沒聽出她這底下的甜美勁從哪里來的……她現在,唱什麼歌兒,都頂好聽.但是越這樣我越怕,出塵陷在這情字的泥沼里陷得太深了,我只是在岸上抓著她,不敢拔,怕弄傷她……我也拔不出來啊……"

    云姐一口氣說了很多.仿佛把這幾日的積怨全都吐了出來.婉柔只是靜靜地聽著,半晌才回話:"姐姐,您是讓妹妹去教出塵唱各種各樣的曲子.愁的,喜的,悲的,都得有?不僅教會她曲調,還得教會她怎麼去用心感受這些?"

    云姐點點頭,正要說什麼,卻又被婉柔打斷了:"……說白了,是教她怎麼藏住心里的事兒吧."

    "沒錯,我讓她藏住心里的事兒,藏住心里的情.這是我沒有辦法的辦法了.她太癡,太傻.這樣下去,勿返閣里總會有客人聽出那意味兒……那時,那位公子不過是多了一樁風流韻事,可是出塵可就難抬頭了."云姐認真地說著,並且握住了婉柔的手.

    婉柔可憐她做母親的心思,輕輕抓住了云姐的手:"我懂了……但是,姐姐,那人就那麼愛不得?"

    云姐默默地搖搖頭:"妹妹,不要說姐姐太鑽牛角尖,這世上的男子又有幾個可以托付終身的?門不當戶不對,吃苦的總是女人."

    婉柔聽到這席話,深知其意地點點頭.于是便不再說話.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四章 夢中吟(4)


    這幾日,勿返閣里有條小道消息傳得沸沸揚揚,說是那久臥在床的年輕婦人終于出了房門.小丫頭們好奇地去瞧那婦人長什麼模樣,看清楚了均是贊不絕口.

    真是個活脫脫的美人呢.難怪凝心小姑娘生得那麼俊.聽說曾經是哪個官宦人家的二房太太?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議論著婉柔.

    除此之外,還有更不得了的消息.

    老板居然請這位夫人當出塵小姐的師父?

    剛進來的丫鬟和姑娘不懂為什麼老資格的人會對這件事感到異常驚訝.

    為什麼?有誰不知道,出塵小姐是老板親自**出來的?這突然請了個外人來接收自己的學生,不是這外人比自己還會教導人,就是老板已經對出塵姑娘傾盡所有,已無所教之事了.

    于是,有人豔羨,有人憧憬,有人惋惜.豔羨的是出塵由老板一手**成*人;憧憬的是,如果自個兒哪天也能成這兒的名角兒便能得到上一代名角兒的細心教導;惋惜的是,怕是再也聽不到老板的歌聲了.

    商閣這邊,巧兒正跌跌撞撞地跑進門.她神神秘秘地沖進出塵閨房,然後機警地朝外頭看了又看,爾後才放心地關上房門.

    "巧兒,你神秘兮兮地做什麼呢."出塵此刻正倚在貴妃椅上看書,也懶得理她.

    "小姐,您難道沒聽說麼?"巧兒在只剩下她和出塵的場合下,也沒大沒小起來.直接抽了張凳子坐到了出塵面前.

    "聽說什麼?你這麼沒頭沒腦地問我一句我怎麼知道是什麼?"出塵笑道.

    "哎,真是.您啊,除了玉堂少爺的消息什麼都不敢興趣."巧兒嘟著嘴抱怨道,極不情願地從兜里拿出一只好看的小竹筒,小巧又精細的雕花讓人愛不釋手:"呐,那狗腿子剛偷偷摸摸送過來的."巧兒不喜歡玉堂,更不喜歡跟在他身邊的那個隨從.狗仗人勢的,還不一樣是下人.就是個狗腿子.

    出塵瞟了她一眼,看到巧兒氣呼呼地又在想著玉堂的隨從——小順子了,搖搖頭隨她去.于是細細地打開了藏在小竹筒里的紙條.

    幾日不見,心系出塵.

    短短幾字讓出塵笑開了花.其實她並不貪心,只要知道玉堂有在想著她便好.明天的事情她真不願意去多想,多看.

    "小姐……能不能別讓那個狗腿子傳紙條了?哪天和玉堂少爺說說吧.那小子,不知道抽什麼瘋,明知道這東西要暗地里來,還故意弄得要所有人都知道似的."巧兒想起那個狗仗人勢的東西對她的頤指氣使就氣不打一處來.

    "你啊,別總狗腿子狗腿子的叫了.人家是男兒,有著心氣的.你總這麼叫他,他還會向著我們麼?"出塵歎道,又將小紙條小心地卷起來*****小竹筒:"再說了,他也是為他主子好.下人嘛,為主子想應該的.有這樣的仆人在玉堂身邊,我也放心了."

    "小……"巧兒還正准備說什麼,卻聽得門外有人問門.

    "出塵小姐,請問您在麼?"

    巧兒一驚,望向出塵,小聲地說:"好像是老板身邊的貼身丫鬟,瓊兒的聲音啊."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6:38:04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四章 夢中吟(5)


    出塵依然倚坐在貴妃椅上,瞧著巧兒慌張的樣子,卻沉默不語.這讓性急的巧兒心里慌亂地要炸開了鍋.

    "小姐,會不會我去拿紙條的時候被誰發現了?"巧兒苦著臉問道,臉上掉下一滴冷汗.

    "別慌,去開門."出塵安撫道,並將小竹筒小心地藏于枕墊後.

    巧兒走到門邊,抓著門框冷靜了下.深吸一口氣打開了門.

    瓊兒抬頭望到的就是一張如臨大敵的臉.

    她先是一愣,爾後就笑開了:"喲,真難得,巧兒你還會有這麼認真的時候."瓊兒取笑她嚴肅的模樣,說著就要進屋.卻發現巧兒還是杵在門前.

    其實,巧兒不是不讓她進門,而是呆住了.

    因為瓊兒身後帶來的不是云姐,是一個陌生的女人,陌生女人旁邊還跟著個粉雕玉砌的女娃兒.正如她正打量著她們一般,女娃兒正好奇地打量她.

    瓊兒看著巧兒的癡呆模樣,不禁一皺眉:"當日怎麼訓練你們的,全忘了?讓客人就這麼在外頭杵著?是不是還想到福生管家手下去呆幾天?"

    "哦!對不住對不住!"巧兒趕忙移開了步子,將入口讓了出來.

    瓊兒搖搖頭,于是恭敬地對那女子說:"婉娘夫人,里面請."

    巧兒聽到這句話,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個女人就是她要告訴出塵小姐的大消息——出塵小姐的新先生.

    女子和煦地對站在門邊的瓊兒和巧兒笑了笑,便牽著女孩進去了.女孩走過巧兒身邊時,有些抱怨道:"巧兒姐怎麼都不記得我了."

    巧兒一陣疑惑,低下頭一看,原來是凝心.頓時臉就紅了,原來自己嚇得人都不認識了.

    坐在屋里的出塵看著這種場景,真是哭笑不得.更多的是愧疚.其實巧兒膽子很小,最怕的人便是云姐和福生.偏偏她要她做的瞞天過海的事情,確實就是在和那兩人對著干.實在是苦了她.出塵正想著,人已經到面前來了

    "出塵小姐,這位是婉娘夫人,是云老板為小姐請來的小曲先生."瓊兒行了禮道.

    出塵一陣訝異:"先生?"

    "云老板近日事忙,已無空閑教小姐唱曲了,于是便托請婉娘夫人來此."瓊兒乖巧地為出塵答疑解惑.

    "哦,原來是這樣."出塵點點頭,轉頭看向了凝心,臉又笑開了:"甯兒,你也跟著來了?"

    玉甯笑著拉著母親說:"當然,出塵姐姐的新先生可是甯兒的娘親呢."

    "咦?"出塵抬頭仔細看了看正端坐在她前頭的女人,恍然大悟道:"哦!原來……原來你就是……"

    "那日幸得姑娘與云夫人相救,還未前來說聲謝謝呢."婉柔說著就要給出塵行禮.

    出塵急忙扶住婉柔:"夫人可別這麼說,這都是云姐的功勞呢.再說了,您現在是我的先生,哪有先生給徒弟行禮的道理."

    婉柔聽後點點頭,算是接納了出塵的意見.環顧四周,卻發現瓊兒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退下了.于是便對出塵說:"以後私底下,就叫我婉娘吧,總是夫人夫人的叫,確實有些生分."

    出塵卻不同意:"不行,這禮數可不能少.你說對不對?甯兒?"她調侃著問玉甯.

    玉甯知道又是出塵在戲弄她,于是嘟囔道:"我怎麼清楚?"說著便抱住了母親.

    這麼小孩的舉動惹來出塵一陣笑.天真爛漫的模樣,與還是稚子的玉甯相差無幾.婉柔禁不住心里一陣歎息,可憐全都逃不開一個情字.讓她教這麼純潔無垢的人兒會藏事騙人,怕是比登天還難.越這麼想,越覺得不知該如何開口.

    "那麼,婉娘夫人想教什麼?"出塵笑過後,認真地問起課業的事情.

    婉柔側頭想了想,于是對出塵說:"今天什麼都不會教,只是來打個招呼.明天如果姑娘得空,便差丫鬟來通知一聲,課業從明天開始."說著,便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和玉甯一道出去了.

    巧兒看到人走遠了,趕忙跑到出塵身邊,滿臉的慌張.

    "你這又是怎麼了?"出塵不解:"不是都沒提紙條的事情麼?"

    "小姐,難道您沒覺出來有什麼不對?"巧兒看著出塵還在把玩那小巧的小竹筒有些心急如焚.

    "覺出來什麼?"出塵真是被搞糊塗了:"不就是教些江南小曲麼?你不知道呢,當初救他們母女的也是玉甯那歌聲……啊!"出塵像想起來什麼,恍然大悟,轉眼又笑了起來.

    "小姐,怎麼了?"巧兒以為出塵是想到了什麼她指的東西,下一秒她就發現自己的說法是個完全的錯誤.因為出塵確實給了她一個意想不到的解釋.

    "我說呢,上次玉堂還和我說碰到個女孩子唱歌頂像我,肯定是甯兒."出塵嬉笑著,想著正好又抓到個凝心的把柄好去戲弄戲弄她.

    "哎呀!我的大小姐!"巧兒把出塵的身體搬了過來:"您真沒瞧出來麼?婉夫人定是過來監視您的!"

    此話一出,出塵一下愣住了.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四章 夢中吟(6)


    "監視我?"出塵有些木訥地重複了一句.實在不明白為什麼巧兒會這麼想.

    "是啊,肯定是這樣沒錯.不然,為什麼云老板不親自教你了?"巧兒振振有詞地說.

    出塵聽到這里,白了她一眼:"瓊兒不是說了麼,云姐近來事忙.沒空搭理咱呢."

    巧兒欲哭無淚:"這個肯定是托辭才對,云老板什麼時候不忙了?這勿返閣的家業這麼大,哪天不是忙來忙去的?"

    出塵手里把玩著小竹筒,若有所思.

    在回客房的路上,玉甯看著母親滿腹心事的模樣,實在是忍不住了,便問:"娘,為什麼云姨叫你去教出塵姐姐唱歌?"

    婉柔低頭笑道:"大概是云姨覺著,我教你唱得很好."

    "哦."玉甯點點頭,也沒再問什麼.

    走到梅林中央的時候,婉柔突然想起了什麼,便問:"那日,你不是在這梅林里迷了路,碰到一個人麼?"

    玉甯聽到母親提到這件事,仍然心有余悸地說:"是啊是啊,可把我給嚇到了."她邊說著邊連連點頭.

    "為什麼?那人是個壞人?"婉柔笑道.

    "不是."玉甯搖搖頭說:"但是,是內城的人……對我來說,比壞人還可怕."

    婉柔聽罷,停了下來.蹲下身子愛憐地撫摸著女兒的面龐.玉甯看得出,母親又為自己難受了.于是撒嬌般地抱住了婉柔.婉柔歎了一口氣,眼睛望向了那梅林深處.

    原來,出塵愛上的卻是個內城的人.婉柔抬頭望著那愛捉弄人的蒼天,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自這天以後,過了好幾日.出塵才突然差巧兒來請婉柔去上課.巧兒表面上雖恭敬,婉柔卻看得出,這小丫鬟警惕得很,那如臨大敵的模樣,讓婉柔一陣好笑.

    走在前頭的巧兒則一直處在緊張的狀態,總是認為婉柔是老板支過來的眼線,什麼都小心翼翼.全沒發現自己的這種舉動早就成了別人的笑柄.

    這兩人剛進商閣,一陣歌聲飄過,雖是清唱,但更顯得悅耳動聽.婉柔站在門邊細聽之下,才徹底明白了云姐所說.巧兒早已經一臉沉醉的模樣,根本就沒發現婉柔已經先她一步進了房門.歌聲戛然而止,她才回過神來.慌忙隨後進屋,發現婉夫人早已經坐在椅子上與出塵有說有笑了.

    "這丫頭,越來越沒規矩了."出塵嗔道:"還不去倒茶呢?"

    巧兒嘟嘟嘴,行了禮便退下了.

    "她是被你的歌給震住了呢,所以一直沒反應.我看你這丫頭挺機靈的."婉柔輕輕笑道.

    "機靈?嗯,她是有時候機靈過頭了."出塵故意板著臉說,隨後自己卻又笑了出來:"就是想得多."

    "對了,剛才姑娘唱的這個曲子?"婉柔問道.

    "哦!是習琴新譜的曲子,為這折詞譜的."出塵笑著,給出了曲譜與一頁詞.

    婉柔接過來看,只見詞上書:昨日一瞥,勝枯草久逢甘露.行三步,回首兩顧,見君容,惆悵滿腹.可憐君心已不在,手攢紅豆,昔日之情,散落一地.

    "小姐,您這嗓子真是越來越潤了."巧兒正好端了茶水進來,看到婉柔在看那闕詞,于是便將心底贊賞的話說了出來.

    婉柔低頭沉思,並沒說什麼話.

    這是一闕吟唱昔日之情的詞,詞中女子正為郎君的薄情惆悵心碎,但是出塵唱出來的卻全沒有那番意味.果然正如云姐所說,出塵那聲音太甜了,甜美到聽到的人都會好奇她正經曆了什麼樣的好事.

    "多嘴,人家婉夫人都沒說話呢."出塵責怪巧兒道,說著恭敬地將一碗茶水雙手遞給婉柔.

    "那婉夫人也一定會說你唱的好聽的."巧兒撅著嘴挑釁般地看著婉柔.仿佛在說,看你能挑出什麼刺來.

    婉柔淡笑不語,只是品茶.過了好一會,她才放下茶水,笑道:"出塵姑娘,不如妾身在此獻丑,唱唱這曲子?"

    "好啊好啊,切莫說獻丑,我一定洗耳恭聽."出塵笑道.

    婉柔點點頭,看著那詞,徐徐唱起來.她的聲音細膩而柔和,輕輕唱起曲子爾後卻又急轉直下.女子看見郎君時的喜悅,和恍然發現即便自己仍對舊情懷念也已惘然時的那種惆悵,眼看著郎君心已遠去的那種心碎,全都揉在了這曲子里.

    婉柔越唱到後面聲音越顯破碎,仿佛那女子就是她,她的心正為這世間薄情而悲戚.巧兒起先還頂不服氣,聽到後面也被感染了,眼淚簌簌地流了下來,等到她意識到的時候,趕忙去擦,卻看到小姐的眼中也盈著淚.

    一曲唱畢,在座的三個女人眼睛都有些濕潤.

    "原來……這曲子應該這麼唱."出塵喃喃道.

    婉柔用帕子輕輕擦去眼角的淚,笑道:"真是獻丑了."

    "婉夫人,別這麼說,還望我能有那慧根學得一二呢."出塵認真地說道.

    婉柔點點頭,不自覺地歎了一口氣.

    出塵啊,我真希望,你永遠不會懂得怎麼唱這樣的曲子.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四章 夢中吟(7)


    幾日訓練下來,轉眼也已到四月.這一個月以來,婉柔一直悉心指導出塵唱曲,卻仿佛沒有任何進展.這雖然是婉柔意料之中的事情,卻讓出塵自個煩惱不已.

    她不懂,為什麼明明是同一個曲子,唱出來卻那麼不一樣?比如那闕長亭送別,婉夫人唱出來的是別離,她唱出來卻更像小別之後的重逢.

    出塵喪氣地趴在貴妃椅上,望著那闕詞發愣.

    巧兒端著糕點推門進來,便瞧見這麼一副場景,不禁歎了一口氣說:"小姐,別發呆了,你就算再盯著也盯不出什麼新鮮出來的."

    出塵不滿地看了巧兒一眼,于是換了個姿勢繼續瞧著那頁詞說道:"你就別給我添亂了,我正煩呢."

    巧兒把糕點放在桌上,走過去拿走了那頁紙說:"不是給你添亂,是給你添糕點.小姐起來吧,吃點東西."

    出塵無奈地被巧兒牽著坐到桌前,望著香噴噴的糕點,卻索然無味.

    "小姐,這可不是閣里做的,這可是玉堂少爺讓那狗腿子帶給您的……呃,不是,是玉堂少爺讓順子帶給您的."巧兒拍拍自己的嘴,以為出塵又要因為自己的失言斥責自己了.卻發現一點動靜都沒有,她奇怪地往出塵那里看,小姐居然正看著那糕點發愣.

    只見出塵眉頭緊促,無精打采地拿起一只桂花糕剛要往嘴里送,卻又放下了.歪著頭嘴中念念有詞,仿佛是在推敲什麼.

    巧兒翻了一陣白眼,原來出塵根本就沒聽她說話.

    "我的小姐!我說!這些糕點是玉堂少爺讓順子帶給您的!"

    "!……你做什麼呀!嚇死人了!"出塵被巧兒的一陣大叫嚇得幾乎跳了起來,手中的糕點也掉到了地上.

    "您啊,這幾日練曲真是走火入魔了."巧兒撿起散落在地上的桂花糕,有些責怪地說:"我說什麼,您都沒在意.玉堂少爺有沒有來,您也不在乎."

    "啊!"出塵聽到玉堂二字的時候,才好一陣恍然大悟:"說來……玉堂是好幾日都沒過來了,這不像他."

    巧兒看到出塵倉皇失措的模樣,又是一陣搖頭:"我早幫您問過了,那個小順子支支唔唔地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只不過帶話過來說,玉堂少爺過幾日應該會過來,叫您別擔心."

    "哦……這樣啊……"出塵聽後安心地笑了.

    "小姐……您是真不多想還是真是那麼信任玉堂少爺啊."巧兒坐到了出塵身邊.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出塵不解,突然覺得很有胃口吃這些美味糕點,于是津津有味地品嘗起來.

    "玉堂少爺,可是一個月都不過來了."巧兒認真地說.

    "那以前不也是這樣麼?"出塵不在意地說道:"他阿瑪額娘看的緊,總要小心些."

    "小姐……平常玉堂少爺可是會隔幾日送信過來的啊."巧兒再次小聲提醒.

    出塵拿糕點的手停住了,隔了好一會又回複了俏皮模樣:"你啊,真是想多了.你看,玉堂不是送了糕點過來了麼?"出塵笑著把最後一塊桂花糕塞進了嘴里.

    "是是是,是小的想多了."巧兒無奈道,端著空盤子出去了.

    當晚,出塵怎麼也不能入睡.輾轉反側之下,偷偷拿出了那些用來傳遞紙條的小竹筒.她在燭光下一個個地翻看,翻到最後那只小竹筒的時候,她的手停住了.

    竹筒的下端刻著三月初一,轉眼等天明就已經四月初八了.

    玉堂,你在哪里?

    出塵總是笑著的眉眼在這一晚上染上了惆悵的顏色.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四章 夢中吟(完結)


    細致的婉柔發現,僅僅只是經過了一個晚上,出塵已經變了.做什麼事情好像都有些心不在焉,常常容易走神.眼看著出塵滿眼迷離的模樣,將這離別思念的小曲唱得期期艾艾,婉柔實在有些不忍.

    于是她站起身,合起書道:"今兒個就練到這兒吧.我來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

    出塵聽到這話,好歹精神集中了些,有些好奇地問道:"婉夫人說的是什麼事?"

    "呵呵,今天本是小女凝心的生日,四月初八.本來我不打算慶祝的,不過想來想去,如果出塵姑娘得空,不知可否賞光陪我們娘倆吃頓飯?"婉柔和藹地笑著,靜靜等著出塵的回答.

    "好啊好啊!凝心妹妹的生日?哎呀,我都不知道該准備點什麼禮物給她好."出塵的惆悵忽然一掃而光,滿心想著的都是應該籌備什麼禮物給凝心.

    婉柔看著這樣的出塵不禁歎口氣,看來出塵那惆悵並不是裝的,怕是和那貴公子有了什麼不愉快吧.出于關心本來想問,但是看見出塵因為凝心生日而雀躍不已,又不想掃了興致.只是將出塵和巧兒帶路到客房.

    因為時間尚早,小孩子又貪睡,出塵她們進來的時候,玉甯還在睡著.出塵小心翼翼地走過去,瞧著玉甯無邪的睡臉,心里也舒服許多.正在這時,玉甯夢囈了幾句,小嘴里居然吐出些泡泡.出塵笑著捏住了玉甯的小鼻子.

    "嗯……嗯啊!"睡夢里的玉甯夢到自己本來走在水潭里,看著漂亮的景致,突然不能呼吸了.掙紮著趕忙睜開眼,卻看見一只玉手正掐在自己的鼻子上.

    "出塵姐!"玉甯責怪地坐起來,不滿地瞧著出塵.半晌,才發現不對在哪里:"出塵姐,你怎麼在這里?"

    "喲,你這小瞌睡蟲,睡得忘記自己今天生日了?"出塵笑道.

    "啊!"玉甯恍然大悟,睜著大大的眼睛四處找娘親.

    "別找了,婉夫人說要親自下廚呢."出塵蒙住了玉甯的一雙大眼.

    玉甯再次打開出塵那雙調皮的手,卻發現出塵手中已經放著一只樣式別致的發簪.這個發簪小巧別致,做工精細.是掐絲琺琅質地,發簪的頂頭是一朵嬌豔欲滴的小海棠,由水晶雕刻,顯得異常逼真.

    "出塵姐?這是?"玉甯看著這小發簪愛不釋手.

    "當然是給你的了."出塵說著就要給玉甯.

    "不行不行,娘親說了,不能收人家這麼貴重的東西."玉甯只搖頭,從床頭爬到了床尾躲避出塵要塞給她的發簪.

    "這又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而且你看,這麼小,我也戴不住.還是適合你呢."出塵好聲勸誘道:"放心吧,我去和你娘說,你娘一定會同意的."出塵說著,便將玉甯拉了過來,將發簪戴到了玉甯頭上.

    "嘻嘻,真好看.凝心,快些長大吧.長大了讓姐姐看看你到底會是個什麼俏模樣."出塵喜愛地撫摸著玉甯的頭發.

    玉甯臉紅著,低下頭默默地點點頭.將這席戲言記在了心里,變成了一個約定.

    好好長大.

    這天過的很愉快,是玉甯有記憶里來最快樂的一次生日.母親親自下廚給她做了愛吃的菜,還有福生哥親自交代下人給她准備的紅雞蛋,云姨為她定制了一身新的衣裳,出塵和巧兒一直陪在她身邊.最重要的是,大家圍著一張桌子吃飯,有說有笑.

    酒醉飯飽,幾個客人都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了.出塵走到月下,無端端的又想起了玉堂.她輕輕一歎,正要和巧兒往前走.卻聽到林里有人在哭.這哭泣聲時斷時續,在這靜謐的夜晚顯得異常顯眼.

    "誰呀?誰在那兒?"出塵倒是沒想那麼多,轉身就要往林子里走去找人.但是卻被巧兒一把拉住了.

    "小,小姐,這大晚上的……我們還是別管閑事吧?"小丫鬟此刻暴露出了自個的膽小本性,也難怪,此刻已接近子時,在這種情況下聽到女子的嗚咽聲,怎麼想怎麼令人毛骨悚然.

    "去,你還聽得外頭傳言,說咱們勿返閣鬧鬼呢."出塵白了巧兒一眼,就這麼拖著不情不願的巧兒走近了梅林里.

    沒走幾步,就看到一個丫頭模樣的女孩正縮在一顆光禿禿的大梅樹下,燒著什麼.女孩哭得異常心碎,完全沒發現出塵和巧兒.

    "呀,是瓊兒."巧兒驚訝地說道,她與瓊兒情同姐妹,看到瓊兒這副模樣早就顧不得害怕,連忙上前:"瓊兒,你這是怎麼了?"

    瓊兒聽到人聲,詫異地抬起頭,恰好被巧兒看到了她那一雙哭得紅腫的眼睛.

    "瓊兒,這,這是怎麼了?"巧兒一陣驚慌,蹲下身來幫瓊兒擦淚,卻看見她正在燒的是些紙錢.

    "潤哥沒了……嗚嗚……巧兒,潤哥沒了啊……"瓊兒撲到巧兒懷里,嚎啕大哭.反反複複地說著這句話.

    出塵站在旁邊有些不知所措,她根本不知道瓊兒口中的潤哥是誰.這時瓊兒因為哭得太傷心,手中的一張仿佛是官文模樣的紙掉到了地上.出塵悄悄把它撿了起來,展開一看,卻已了然.

    這是一張朝廷派發給戰亡將士家屬的公告,公式化的字里行間卻是一把把尖刀**了這些戰亡將士家屬的心里,特別是那些字中鑲嵌的故人的名字,格外的刺眼.

    "怎,怎麼會的?"巧兒問道,不停地安慰著瓊兒:"你別哭呢,說不定是弄錯了?"

    瓊兒越哭越傷心,完全沒有回答巧兒的話.

    出塵靜靜地將那紙官文卷了起來,蹲下身子為瓊兒燒掉剩下的冥紙.心里更加沉重.

    這月夜看似是如此的清澈美好,誰又知有多少閨中女子正在燈下為情郎思念惆悵,肝腸寸斷呢?

    "可憐河邊無定骨,猶是春閨夢里人……猶是春閨……夢里人啊……"出塵喃喃道.

    可以說,婉柔的教導是顯有成效的.出塵的曲子越唱越好,揉進了她的情,每個曲子幾乎都理解的格外透徹.但是,婉柔也因此眉頭皺得越來越緊,她不知道是什麼改變了出塵.從心底里說,她實在不願意出塵受到情傷.

    更可疑的是,巧兒也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這主仆倆到底是怎麼了?

    其實,巧兒和出塵想著的完全是兩件事.巧兒擔心的是瓊兒,自瓊兒的潤哥死後,瓊兒的心也跟著死了,雖說這幾天告假回了老家要好好安葬情郎,但是瓊兒看似是准備回來以後就改契約,從此以後留在勿返閣,誰也不嫁;出塵卻因為瓊兒的事情無端端地心神不甯起來,滿腦子想著的都是玉堂.玉堂這幾日依然音訊全無,順子也沒再出現在這附近.她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總覺得煩躁不安.

    坐在床邊的婉柔看到這主仆兩又開始魂不守舍了,于是便起身扣了扣桌面.

    "啊,婉夫人,對不住,我們再從來一遍吧?"出塵猛然間回神,萬分抱歉地說道.

    "不用了,今天你好好休息,晚上聽說是你開唱,我就不多叨擾了."婉柔笑著將那折曲子和詞放到了桌子上:"這是習琴新譜的曲子,詞是靈書作的.你休息之後好好瞧瞧吧."婉柔微笑著退出了房間.

    "哎……"出塵深深歎了一口氣,剛要伸手去拿詞,巧兒已經站起身來往門外走:"巧兒?你去哪里?"

    "按理說,現在是順子來給信的時辰,我去看看他來沒有."巧兒回道,于是失魂落魄地走出了房門.滿心想著的是瓊兒的事情.

    隨著房門一關,出塵突然又不想看那新詞新曲了.心里對這樣的生活忽然感到厭倦,即便自己再悲,再苦,再愁,也還得笑臉迎人.她趴在窗前,看著窗外那一對互相嬉戲的枝頭小鳥,心里愈發思念起玉堂.雖說窗外此刻一派春天好景致,出塵的心卻叫她無法觀賞這美景.

    坐在窗前好一會兒,直到那對小鳥飛走了,巧兒還沒回來.出塵歎了一口氣,意興闌珊地複又回到圓桌前打開了那折詞.曲子今天其實早已經唱過,但是她都沒怎麼用心思去記詞.眼看著晚上就要掛牌演出了,也只好生生硬背下來.剛打開這卷宣紙,出塵便眉頭一皺,只見詞上題為:夢中吟.

    出塵剛要往下看,巧兒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

    "小姐!小姐!!玉堂少爺來信了!!!"巧兒開心著晃動著那飾有白色流蘇的小竹筒.

    "快給我!"出塵臉上的陰霾一掃而光,連忙搶過那小竹筒,也顧不得把玩在手,便拿出了里面的小紙條.

    吧嗒.

    出塵只是看了幾眼,整個人都呆住了.連同竹筒和小紙條一並掉到了地上.她失魂落魄的四周望了望,仿佛很慌張一樣.于是眼睛又瞄到了那闕詞,不禁苦澀地一笑.徐徐將詞拿起,慢慢走到了花園……

    巧兒看著出塵這幅模樣,連忙將地上的紙條拿起,只是看了一眼,她也征住了.

    薄薄的上等宣紙上還透著墨香,幾行硬挺的小楷寫道:出塵,身為家中長子,熱血男兒,須替父出征,為國效力,他日必凱旋歸還,勿念.

    ……

    朝廷和草原部落的仗一打三年,在北京城內,一首由花街柳巷傳出的夢中吟唱出了多少心盼郎歸的閨中女子心聲.出塵也隨著這首歌的傳唱,變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據說,誰聽其唱此歌,都會感同深受,深歎詞中所含之悲苦,之哀痛,之不幸.而此中緣由,也只有勿返閣中幾人知曉.婉柔也自此以後,徹底放棄了教導出塵藏事的想法,也許她已經學會了用情唱歌,也許出塵根本就是一粒脫俗的珍珠,那些勾心斗角的事情她也學不來,做不來.

    也罷,也罷.

    夢中吟,吟綺夢.聲聲碎,夢斷橋邊,生死兩相望.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6:39:40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五章 女生男相(1)


    自出塵唱響夢中吟之後,勿返閣的生意便越來越紅火.不僅有人來聽出塵的歌,還有人來一睹習琴的芳容,更有甚者,有人慕名起來,只想和靈書的畫藝爭個高下.

    總之,此刻的勿返閣比往日更甚,生意好得讓人眼紅.

    家業越大,苦的卻是操持家業的人.雖說勿返閣中奴仆眾多,但是真能幫上云老板忙的,就只有福生一個人.

    這日,福生實在不忍云姐挑燈夜戰,于是自動請命將所有田地房產的賬目拿來閱目.雖然云姐不想再給福生增加負擔,卻也已經力不從心.于是就隨了他.福生左手扶額一頁一頁機械化地翻著賬本,將有疑問的地方用毛筆勾勒出來,一會又熟練地撥著珠算,直到太陽已快西下,才得以偷閑休息一會.

    忽然一股菜肴的香味飄過來,福生睜開眼睛,只看到窗台上擺著的飯菜.他站起來將飯菜端進來放到桌子上,正要出去查探的時候.卻發現玉甯已經趴在窗台上看著他.

    "凝心,你又調皮了."福生歎口氣,坐到了飯桌前,轉頭又道:"一起過來吃?"

    "嘻嘻,不用了,這個是云姨讓我送來給你的.說怕你又忘記吃飯了,果然沒錯."凝心蹦蹦跳跳地進了福生的房子,馬上被那滿櫃的書本給吸引住了:"哇,好多書啊."

    "呵呵,都是些雜書,你要看的話便來取好了."福生拿起碗筷將溫熱的食物送進嘴里,感覺身體一陣舒服.不禁放松了許多,臉上不自覺有了微笑.

    "那好啊,我在這兒娘又不准我出去,我快悶死了."凝心小小抱怨了一下母親的管束,也沒再說什麼.便專注地將一些書拿下取閱.

    福生覺著凝心好像好一陣沒動靜了,于是便轉身瞧瞧,卻看到凝心早已經爬到了他的書桌邊上,看著那些賬本,有模有樣,他不免笑出了聲.

    "有什麼好笑的?"凝心知道,福生是笑話他看不懂,于是連忙申辯道:"我可是懂得看賬本的."

    "哦?"福生笑眯眯地看著她,滿臉的不幸.轉頭將剩余的飯菜吃了個乾淨.

    "可是真的啊!凝心不騙人."玉甯急了,她以為福生把她當作愛吹牛的小孩子了.可剛說完這句話她又後悔了,怎麼不騙人了,她現在的身世,名字,哪個不是在騙著福生哥呢?想到這里,她又垂頭喪氣起來.

    "是是是,我們凝心頂聰明,怎麼會不懂這些東西?"福生笑著用手帕擦淨嘴,走到書桌邊:"但請說明一下,這些說的是什麼?"

    "這個……"福生本來是句玩笑話,卻叫玉甯當了真,她認真的翻看起來,看了幾頁便笑道:"這個是田地佃戶賬本."

    "嗯,怎麼看出來的?"說實話,福生有些詫異,總覺得玉甯是憑著小聰明猜中的,卻也沒太當一回事.

    "這左面寫的這幾筆是收割的第一季作物變賣的收入,下面的小字寫的是扣除掉了的稅用,這右面寫著的是工具維修還有防災所用的成本,賬本右面記著的就是兩項相抵後本閣真正所得的利潤.你說,我說的對是不對?"

    "…確實如此."福生過了半晌,才緩緩點頭.

    "我就說嘛,我懂看帳的!"玉甯歡呼雀躍,全因證明了自個的清白.爾後,她仍舊興趣盎然地看著那些枯燥的賬本作為消遣.

    福生若有所思地瞧著她,突然萌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五章 女生男相(2)


    "凝心啊,如果你真覺得在這里悶得慌,不如就到福生哥這里來吧."福生認真地對翻著賬本看的玉甯說.

    "嗯!"玉甯開心地點了點頭:"福生哥,你教我寫字好不好?我好久沒寫了,手都生了."

    "好好,就從明個兒起,福生哥來當你的先生."福生摸摸玉甯的小腦袋,眼中現出說不出的寵溺表情.玉甯的乖巧讓他想起了兒時的出塵.兒時的出塵調皮得很,整個閣里沒有她不敢抓的東西,沒有她不敢爬的樹,為此出塵也不知道挨了多少次說.好在云老板是個寬厚的女人,不是把他們這些小孩看做賺錢的工具.所以出塵雖然根本就每個女子樣,也沒挨過打.

    可是,近日的出塵變得好沉默.

    福生歎一口氣,明白是誰造成了今天的局面.算來仗打了一年多,只要那方有戰報傳來,捎帶著的便是個把條已經逝去的生命.出塵就每天這麼提心吊膽地活著,不為別人,就為那個玉堂.

    "福生哥?你怎麼了?"玉甯看到福生眉頭緊皺地望著窗外,不安地扯了扯他的袖邊.

    "哦,沒事的,福生哥沒有事."福生輕俯下身體,與站在椅子上的玉甯平視著說道.

    "哎,你們真奇怪,出塵姐不開心,你也不開心.云姨最近也愁云滿面,還有習琴姐姐,靈書姐姐都是這樣."玉甯顯得萬分苦惱地支著小腦袋.

    "呵呵,定是你想多了.小腦瓜天天不知道塞了些什麼東西進去."福生輕輕敲了敲玉甯的頭.

    其實,她沒說錯.閣內最近就是籠罩在這麼一個氣氛內,其他幾個閣樓說白了均有靠山撐腰,官商相連,偏偏勿返閣什麼都沒有.偏偏什麼都沒有的勿返閣還可以在這里生存這麼多年.只是最近仿佛由于風頭太盛,砸了別人的飯碗,就要打破這里的平衡了.這對勿返閣也不是什麼好事.云老板以及靈書她們愁的是這事.福生低頭又看了看這些賬本.

    這些都是勿返閣用賺來的銀子置辦的產業,為的就是日後如果閣內的姑娘沒有個好歸宿,也有個謀生計的地方.福生撫摸著這些已經不知道被他翻了多少次的舊賬本,突然舉得肩上的擔子異常沉重.

    他想找個人和他一起背.

    可笑的是,現在他唯一覺得合適的人,居然是凝心.

    別看凝心今年才七歲半,做事卻穩重老成.自從第一次與她謀面以後,福生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個小女孩就這麼背著重病的娘親走出了大森林,他可以想象得到,這需要多大的勇氣和意志.這小女孩有著男兒都難有的氣概,男兒都難有的聰慧.福生在與玉甯接觸的這兩年中,一次次地感受到的是驚喜.玉甯太聰明,教過她的道理一次就會,看過的書不肖幾天就可以深得其意講與人聽.

    此刻的玉甯仍然在認真瞧著這些被福生批改過的帳,她正感歎福生查賬的細致,這時,卻覺得一只手撫上了她的頭,抬頭一看,福生的神情認真無比.

    "凝心,如果福生哥想讓你幫忙,你答應麼?"

    "當然!"

    "福生哥……想教你看帳,勿返閣家業所有的賬本,不知你有沒有興趣?"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五章 女生男相(3)


    "真的……真的可以麼?"玉甯聽了,非但沒有感到可疑,反而顯得特別興奮.但是一想到先前阿瑪說過,女子無才便是德.又突然膽怯了起來.

    "真的,就不知道你肯是不肯."福生認真地回應道.靜靜等著玉甯的答案.

    平常有說有笑的小玉甯此刻沉默了.她不知道自己的母親會不會准許,可是心里對于這方面的事物太感興趣了.實在按耐不住自己心中的渴望,于是便點了這個頭.

    "那好,以後你得空就到我這來,就說是練字借書."福生提議道,並且與玉甯拉鉤為證.

    自這一天起,玉甯開始了她學習打理生意的生活.

    雖說是學東西,玉甯卻因為種種顧慮誰都沒有告訴.偷偷摸摸地進行著秘密訓練.福生想得沒錯,玉甯果然在這方面獨具才能,很多情況她一點就通.勿返閣的家業看來是非常繁雜的,講解起來也很費力,可是玉甯好像根本就沒有吸收方面的困難一般,福生怕她是逞能,不懂還是裝懂,于是便再三問道:"凝心,田地佃戶這塊,你明白了沒有?"

    "明白了的."玉甯笑著,就要將那一堆沉重的佃戶賬本移開,卻被福生制止了.

    "那你跟我說說?"

    "好的.勿返閣的田地一共有四百余畝,這些賬本顯示的是在京城附近的三百余畝良田.這本賬本是為在江南的那一百畝空地做的准備.上面登的也是田地的收租情況,其實那畝空地是為了之後勿返閣內各位姐姐們建安居之所所留.對吧?"

    "沒錯沒錯,正是這樣."福生連連點頭,過了一會又說:"這些你可別對外人說啊."

    "我知道,我連娘都沒說呢."玉甯苦著臉,不滿福生對她的不信任.

    "凝心,福生哥不是不相信你,是怕你小孩子心性說漏嘴.明白麼?"福生好生安撫,說著變戲法一樣端出了一盤松餅:"瞧,這是什麼?"

    "啊!稻花莊的松餅!"玉甯將拿在手中的賬本一丟,搶過來那一盤松餅.一塊一塊拿起來瞧著,卻不忍心吃:"福生哥你去買的?"

    "那是,上次……看你挺喜歡這個的.所以今天出去辦事的時候,買了些回來."福生笑著重又坐下,細細地看起賬本.

    玉甯明白,福生說的上次,是她失聲痛哭的那次.這松餅平常都是阿瑪親自給她買回來的,她以為出來以後沒有人會再為她做這件事.這個男人,卻有意無意地為她做了,替她補了心里的缺口.

    松餅捏在手中,感受到的情緒仿佛不再那麼悲苦了.

    "福生哥,我吃了!"玉甯開心地宣告著,拿了一塊送進嘴里,入口即化.香甜的口感潤著她的心.她想了想,拿了一塊送到了福生嘴邊:"你也嘗嘗?"

    福生笑了笑,一口咬了下去,並說:"嗯,真的很好吃."

    這一天,玉甯和福生就這麼共同享用著糕點,看著閣內繁雜多樣的賬本.生活突然變得不再那麼乏味,不知不覺,這種一成不變的日子過了一年有余.

    玉甯在勿返閣生活了整整三年,眼看著又到了為除夕元旦張燈結彩的時節.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五章 女生男相(4)


    這夜是元旦前幾日,勿返閣的奴仆們高高興興地打掃屋舍,准備迎來新的一年.

    一個嬌小的人影像一陣風似的利索地穿過忙碌的人群,一下子沖入了福生的房間.

    "福生哥!"門一打開,原來是玉甯.

    玉甯今天穿了一身新的棉襖,上等的錦緞面料在微光下反射著溫潤的光澤,因為已經九歲,她的個頭也長高了不少.穿這種女子的衣服更添了幾分韻味.只是在看她的面龐時,還會知曉這是個稚氣未脫的女娃.

    "哦,新衣服穿上了?"福生轉過書桌,蹲下來為玉甯擦汗.

    "嗯!云姨送了好些衣服過來.說過幾日整個八大胡同休息的時候,我們請戲班子過來唱戲,讓我挑件好看地穿了去看."玉甯笑著回答:"你說這件怎麼樣?"玉甯在福生面前轉了一圈.

    "嗯,好看,這朵海棠花,真別致."福生指了指玉甯袖口兩端的海棠:"與你頭上的發簪正好相映襯."

    "嘻嘻,這可是我特別挑的."得到福生的贊賞,玉甯驕傲的不得了:"對了,我來找你,是想問你,這些是不是咱們繡莊做的?"

    "沒錯.你怎麼看出來的?"福生很滿意自己的這個學生,笑著拍了拍她的頭.

    "你不是告訴我,說勿返閣在京內一共有四家布莊,兩家繡莊麼?其中繡莊的樣本幾乎都是靈書姐姐所畫.我前幾日收到靈書姐姐送我的禮物,是幅海棠春燕圖,那里頭的海棠的模樣和我衣服上的一模一樣."

    "哎,凝心啊凝心,你啊."福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九歲的孩童心思卻這麼縝密,想必長大後會是個敏感異常的人吧……

    "福生哥,其他的閣樓難道沒有開其他生意做麼?"玉甯搖著福生的手.

    "有是有,但是大張旗鼓的很,咱們也沒那資本.都是些錢莊,當鋪."福生笑笑:"小家碧玉也有小家碧玉的好,你瞧,我們開的都是些酒樓,布莊和繡莊.吃穿不愁嘛."

    玉甯想了想,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總覺得福生在哄騙她,卻又說不出哪里不對.

    "好了,你在這里幫我把余下的一些布莊的帳整理了?我要到閣里去轉一圈."福生起身拿起掛在一邊的氈帽:"你好生在這里,等我回來送你回去."

    "嗯!"玉甯答應著爬上了書桌,翻看著那些被批改到一半的帳.

    "我經過廚房的時候,說不定會摸些東西給你吃."經過窗邊時,福生學著玉甯將手伸進房里,拍了一下坐在椅子上面的人的頭.

    玉甯笑著答應,爾後拿起朱筆為福生批改賬本.

    過了好一會兒,門被推開了.

    "福生哥你回來了!"玉甯開心地抬起頭,笑容卻僵住了.

    居然是云姐.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五章 女生男相(5)


    云姐本來是要找福生商量閣樓的事情的,結果一推開門發現是玉甯坐在了書桌邊,不禁愣在了那里.

    玉甯這邊則是滿頭大汗,低著頭不敢吭聲.她想起福生說過,不可以讓云老板知道他們之間的秘密,但是想收掉手中的毛筆和賬本怕是已經來不及了.

    哎,該怎麼辦呢?

    半晌,玉甯才生生地開口:"云,云姨……"

    "嗯,怎麼就你一個人在這里?"云姐表面上也看不出有什麼不快的地方,她像往常一樣慢條斯理地走進屋里坐下:"福生去哪里了?"

    "福生哥說,要到閣子各個地方去巡查一下,就回來."玉甯小心翼翼地答道.邊說邊將手里的朱筆放到了後面,這個小動作卻沒逃過云老板的眼睛.

    "凝心啊,你娘在到處找你呢.我過來的時候,還問你去哪了.沒想到在這里看到你,快回去讓你娘放心吧?"云老板笑著問道.

    "哦……"玉甯明白云老板是要和福生單獨說什麼事情,總有不祥的預感,卻無力反抗.心里只冒火,只盼福生能夠在這個時候回來.

    但是,她的希望落空了.即便她再怎麼磨蹭,只到她走出房門也沒看到福生的身影.

    云老板看著玉甯失落的背影搖了搖頭,爾後走到書桌旁一本一本地看著那些批改完的賬本.看完玉甯的這些傑作,她也禁不住露出詫異的表情.

    好清晰的帳,莫非都是凝心做的?

    不,不可能,她才只有九歲啊.

    想到這,云老板不禁嗤笑自己的異想天開.當她要合上賬本的時候,食指卻沾到了未干的墨跡.云老板這會笑不出了.

    真是她做的.

    正在她想著這事的時候,福生回來了.

    "凝心!看我給你帶了什麼!"福生歡呼雀躍的聲音讓云老板心里一陣感慨.

    多少年了,福生不曾這麼歡快過.

    從小到大,總是那麼謹慎做人.

    云老板的眼神有那麼一瞬變得柔軟,但當她想到她要責備福生的事情時,她又變成了一個鐵面無私的大老板.

    "回來了?"云姐只是涼涼地回了一句.

    從福生的背影來看,聽到這聲音的時候,他征了一下.隨後他非常冷靜地將端來的美食放到了一邊,轉頭微微拱手行禮道:"夫人."

    "……怎麼,在找凝心?"云老板看著那張冷靜的臉,心里有些疼.

    "回夫人,正是如此."福生低頭再行禮.

    "嗯,我先叫她回去了."云姐不忍再看他那冷靜沉著的模樣,轉身走進了小廳:"本來,我是找你商量閣內的一些事物的,但是看來,今兒個有更重要的事情說."

    "但聽差遣."福生跟在云老板身後,一步一移.

    "福生啊,這些帳,是你教凝心做的?"她走到大桌旁的小凳邊坐下,身子倚在一側.

    "正是."福生知道事情敗露,索性據實以答.不卑不亢.

    "福生,你這次犯糊塗了."云老板用前所未有的嚴肅的聲音說道:"這些帳我看過,做的很好,很得體.我也確實喜歡凝心這個孩子.但是……她才只有九歲,很多事情沒定性.你怎麼可以把閣內的秘密都告訴了她?"

    "……是福生唐突了."

    "我也不是說,凝心這孩子以後會有什麼壞心眼……只是,我們這終歸不是個好地方.特別是對凝心這樣的好孩子,她總要長大吧?長大了總要出去的吧?不可能長久留在這的."

    "……"福生聽到這些話,冷靜的表情終于有了一絲變化.他突然發現,自己對凝心有了留戀.大概是因為她與自己小時候的樣子太像,他總會不自覺地寵愛靠近她.他們是忘年之交,是兄妹情誼.這些他很多年不曾感受到的溫暖讓他忘記了很多事實.

    比如,凝心終歸會走.

    "哎……以後這事就不用再提了,你若覺得累,我會物色一個人過來幫幫你的."云老板看著福生落寞的表情,心里不禁一酸.本來想說的一些體己話到了嘴邊還是咽了下去.

    到頭來,她是最自私的一個.

    云姐自嘲地笑了笑,留下福生一個人走出了房間.

《 本帖最後由 陸戰男兒 於 2010-7-30 06:41 編輯 》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6:41:21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五章 女生男相(6)


    正如玉甯所擔心的那樣,自那一晚以後福生哥變了.她還是可以到他的書房去玩,可以看他的書,但是對于做賬的事情,他只字未提.

    玉甯幾次想開口說,可是望著福生的眼神,她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福生哥很悲傷.

    不知道為什麼,她總會這樣覺著.

    那挺拔的背影也是愈發的落寞,有著說不出的寂寞.

    玉甯想著,心里也跟著酸疼起來.之後的幾天,像是在躲避什麼似的,沒有再去福生那里.

    悶在房間內的生活讓玉甯很憋屈,越想她便越怨云姨.幾百個為什麼在自己的小腦瓜里亂轉.

    婉柔看著小女兒悶悶不樂的模樣,也很是擔心.終于還是上前問了:"甯兒,怎麼了?"

    "沒事,娘."凝心說道.但是那語氣根本就不是沒事的樣子.

    "……哎,你好像又回到了以前的模樣."婉柔坐到一邊,將正在望著窗外出神的玉甯抱了過來.

    "……娘,孩兒不想讓您擔心."玉甯摟著婉柔的脖頸,喃喃地說著.

    "你這麼個樣子讓我怎麼能不擔心啊?平常不是都會往福生那里跑麼?這幾天是怎麼了?哪里也不去,就在屋子里發呆."

    "不是我不想去,是云姨不想讓我去."玉甯憤憤地說.

    "這是個什麼道理?"婉柔詫異地看著玉甯憤怒的小臉.平常云姐是如此疼愛玉甯,真不知道是什麼事情讓她們產生了誤會:"你怎麼這麼說呢?"

    "本來就是……娘,福生哥這幾天是在教我看帳呢,就好像之前……之前爹教我的那樣.可是前幾天晚上,云姨好像為這事情說了福生哥一頓,以後我再去找他,他怎麼都不再教我了."玉甯越說越委屈,說到最後視線也模糊起來.

    "……云姨這麼做有云姨的道理,你別小孩子心性,不如意就責怪她."婉柔歎了一口氣,畢竟自己的女兒是格格,富家子弟的任性脾氣一時半會也磨不掉:"不如這樣吧,娘親為你去問問這事.問清楚了,你就別再生悶氣了.好不好?"

    "……嗯."玉甯聽到這話,終于冷靜了下來,乖巧地點點頭躲進了母親的懷里.

    "記住,問清楚以後,不管結果如何,你都不許鬧了."婉柔再次叮囑道.

    "嗯."玉甯鄭重其事地應允道.

    當晚,將玉甯哄睡後.婉柔便去了云姐的宅院.

    這是勿返閣內最幽深的小庭院,一進拱門,就要走過一條被竹林包裹的小徑.在庭院的正房門前,還有一方小水潭,三三兩兩地種了些荷花,仔細看去,還有些鯉魚在逍遙自在地游著,不時地觸碰到荷花,引得花朵和荷葉一陣輕顫,幾滴露水接連滾下.

    婉柔站在這樣的庭院里頭,焦躁不安地心卻無法平靜.她不知道此番前來,自己算是站在什麼立場.本來,她們母女娘而今只不過是寄人籬下,別人總會有別人的安排.

    越想就越覺得自己答應玉甯的這件事還是有些唐突了.可是一想到女兒悶悶不樂的模樣,又會覺得自己前來並不是什麼蠻橫之舉.因為被這麼矛盾的思緒困擾著,婉柔向前幾步,又退了幾步.反反複複間,久久都沒有敲開那扇門.

    房內此刻如往常一樣,燈火通明.窗欞上映射出來一個曼妙的女子身影.婉柔看著那模糊的影子心里仍是躊躇不定.她就這麼靜靜地站在門外,手卻握成了拳.

    吱呀.

    門開了.

    走出門來的是已經休假回來的瓊兒.

    "婉夫人?怎麼您站在這兒?"站在門外的婉柔著實讓瓊兒感到詫異:"您怎麼……不敲門呢?"

    "哦……我本來是想找云姐來說說話,但是又怕打擾到她."婉柔沒想到瓊兒會從里面出來,一時語塞,只好說了些表面話用以平複心情.

    "啊,您要找云老板?真不巧,這幾日正值咱們勿返閣休假前夕,好多事情要云老板拿主意,所以云老板現在不在這兒呢."瓊兒笑道:"不如您先進來,奴婢給您去奉些茶水糕點,您就在這里慢慢等著?"

    "不,不用了.既然云姐事忙,就不好多叨擾了.我還是……還是等到她閑下來之後再來吧."婉柔搖搖頭輕聲說道.

    "……那,那好吧.婉夫人,奴婢送您回去?"瓊兒上前扶住了看起來有些弱不禁風的婉柔.

    "……嗯,有勞你了."婉柔本來想推拒掉,但是沒想到自己由于那場大災後身子一直弱,剛才只是在雪地里頭站了那麼一會兒,便有些體力不支了.

    今晚的月光又是特別的清澈明亮.

    瓊兒和婉柔各有默契地保持著沉默,踩著細雪慢慢地走著.

    "瓊兒?告假回鄉休息之後,是否感覺好些了?"婉柔的詢問讓瓊兒有些措手不及.

    "嗯,瓊兒沒事了."瓊兒側臉對婉柔抱以一笑,那一笑里頭不見了苦澀,卻有些與之年齡不相符的淡然.

    婉柔瞧著瓊兒細致的側臉,月光下瓊兒的五官更顯得立體.她那略顯蒼白的臉蛋依然透露出些許少女的稚氣與軟弱.

    "那你以後……怎麼打算?"

    "……"瓊兒沒說話,只是默默地走著,婉柔緊緊地盯著她,生怕漏掉了什麼細節似的:"我……"

    "對不住,是我唐突了."婉柔看著瓊兒回答的如此艱難,心想自己真是多管閑事了.突然有些恍然,自己曾經以為,嫁給最愛的男人可以幸福一輩子,可是不曾想,當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如果有太多別人造成的不愉快,也是可以抹殺掉真正的那些快樂的.

    多少年了?怕是有六七年了吧.自己都不曾這麼唐突了,以為自己定了性,卻發現自從逃出了那個牢籠之後,原來的自個又回來了.婉柔自嘲地笑了笑,那個唐突冒失的自己啊……

    "婉夫人,瓊兒打算長留在這兒."瓊兒的回答讓婉柔一震,不得不看向她.瞧見的卻是一對堅定的眸子.

    "不走了?"

    "此生不嫁."

    瓊兒說了這句話以後,便什麼都沒再說.婉柔了然地歎了一口氣.

    她突然想到了以前,在還沒有玉甯之前,她的全部都是那個男人.每次,正當那個男人馳騁沙場,遠征塞外之時,她在這京城內卻是輾轉反側,倉皇不知所措.她害怕,這個世界上如果只剩下她一個人了,她該怎麼辦?當這種恐懼襲來的時候,她就會從夢魘中驚醒.

    于是,她的枕下悄悄放了一把匕首.

    王爺永遠不知道這把匕首的存在,因為它只在王爺出外征戰的時候會陪伴著她.如果哪天噩耗傳來,她也想陪他一起去.

    直到玉甯的出世,她才完全放棄這樣的想法.

    玉甯……是上天賜給她最珍貴的東西,是她的希望,她的一切.

    想到這里,婉柔征住了.

    是啊,玉甯是她的一切.但是她卻因為一些其他的理由,想將自己對玉甯的承諾擱置起來.

    不行,不可以.婉柔不自覺抓緊了手里的帕子.

    "瓊兒,勞煩你一定記得告訴云姐一聲,說我有事情找她商量.勞煩你了."婉柔在進房前,輕聲叮囑著瓊兒.

    瓊兒默默地點點頭,行了個禮便轉身離開了.

    她慢慢地走在一個人回院子的路上,心里卻並不覺得孤單,因為,她有潤哥的陪伴.

    月光下,一個妙齡女子露出了微笑.

    那笑,卻讓人不忍看.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五章 女生男相(完結)


    讓婉柔沒想到的是,與云姐見面卻是在幾天之後,全勿返閣休假之日.

    今天正好是元旦,八大胡同的客人本來就很稀少.勿返閣索性關起門來,請了京城最好的戲班來犒勞各位姑娘以及閣內所有辛勤勞動的人們.

    玉甯在府邸的時候,頂愛看戲.並不是聽那些人唱什麼,只愛看台上人演的那些故事.那些比一成不變,步步為營的王府生活要有趣得多的家長里短.可是今天,她一想到要碰到福生哥卻膽怯了.

    她為了賭氣這幾天都沒有去福生那里,不知道福生他會怎麼想?

    不知怎的,福生那寂寞的背影又跳進了她的腦子里.

    這影子越是清晰她就越後悔自己的沖動.即便再憋屈,福生哥總是沒有錯的啊.

    "哎!"玉甯懊惱地捶了一下桌.

    嘭,嘭.

    正在這時,有人敲門,玉甯坐在黑房子里頭卻沒有作聲.

    "凝心,在里頭麼?"沉穩的男音讓玉甯全身一震,居然是福生?!

    "在,在的!"玉甯興奮地跳下凳子打開門.

    只見福生背起一只手含笑站在外頭.

    "怎麼?一個人在屋里頭?還不點燈?"福生用手刮了一下玉甯的鼻梁.話語神情間並沒有半點責怪玉甯棄他不顧的意思.

    "嗯,嗯…娘說要去和云姐說說話,所以,所以我一個人……"玉甯小心翼翼察言觀色,雖然福生表現的很平和,但是她還是有些不放心.如果說她現在最不願意看到的事情,便是出塵,福生,靈書,習琴他們不對她表露真性情了.她害怕福生只是隱藏住自己的不悅而已.

    "哦,那邊的戲要開演了,出塵她們催我把你帶過去呢."福生點點頭,讓出身邊的位子,並且伸出自己的一只大手給玉甯:"走吧?"

    "嗯!"玉甯看著那只長著繭卻依然修長不失書卷氣的手掌,開心地笑了.她雙手握住福生那大大的手掌,隨著福生向大院走去.

    此刻,云姐和婉柔則在那幽幽庭院品茶聊天.

    "妹妹,這茶可好?"云姐輕啜了一口清香撲鼻的茶水,臉上露出了滿足的表情.

    "嗯,真不愧是上好的君山銀針,香味恰到好處."婉柔笑道.意猶未盡地回味著銀針那有著些許苦澀的茶香.

    "呵呵,這些茶葉我可是藏了一年了.今兒個正趕上放假,就拿出來犒勞犒勞自己."云姐此刻完全沒有平常的威嚴,談笑風生的樣子居然透露出幾分俏皮,她轉頭對瓊兒說:"瓊兒,可別愣在那了,我們兩個有手有腳的,不用你伺候了,你也去和那些姑娘們聽聽戲,好好休息休息."

    "是."瓊兒低頭行禮,慢慢走出房間.並將房門輕輕關好.

    "哎,瓊兒說,以後都要在這里."云姐瞧著瓊兒漸行漸遠的背影,歎了這麼一句.爾後她打開茶蓋,看著那些已經在水中直立起來的茶葉.

    "這事我聽說了,瓊兒親口跟我說的."婉柔笑了笑,又品了一口茶:"當時,我也著實驚訝了."

    "妹妹可別誤會,她簽的可不是賣身契,只是要常年留在這兒.長伴勿返閣."云姐蓋了茶蓋,認真地解釋道.

    婉柔笑道:"我知道,我在這兒這麼長時間了,還不清楚你是什麼人?就算她要簽那賣身契,你也不忍心啊."

    云姐點點頭,算是同意了婉柔地說法.

    "難道,她家里頭都沒人了?"婉柔傾身看著云姐用指甲一下一下搓著那上好的瓷蓋碗.

    "有,也可以說是沒有.她爹娘在乎的只是她那個小弟弟,所以幾年前才把她半送半賣到勿返閣,算是為了以後給她弟弟籌上私塾用的款子……死掉的那個男人,算是她的全部了吧."

    叮,叮.

    云姐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敲著碗蓋,臉上的神情平和安詳.只是在說起瓊兒的時候,語氣帶著些傷感.

    "其實……今天我是想來和你說一件事."婉柔靜靜地喝了一會茶,忽然開口說道.

    "什麼事?"云姐抬頭望著婉柔,手中敲擊的動作止住了.

    "關于凝心的事."

    玉甯被福生帶到大院之後,就被一干女子圍住了.首當其沖的便是出塵.

    "大老遠的就瞧見你了.我還和習琴她們說你來了,她們都不信呢."出塵咯咯笑著,蹲下來打量著穿著新衣服的玉甯:"喲,給你的簪子還戴著呢?真好."說著,她動手幫玉甯整理了一下發髻.

    站在一旁的福生只是低頭瞧著她們倆,靜靜地沒有說話.只是當他抬起頭瞧見習琴和靈書過來的時候,眼神也變得深邃起來.

    "嘻嘻,我道是誰可以把福生哥的注意力引去,原來除了凝心這個小鬼,靈書妹妹更可以呢."不知什麼時候,出塵早就站了起來,她調皮地挽著福生的一只胳膊小聲地在福生耳邊說道.

    福生皺了皺眉,用另一只手敲了敲古靈精怪的出塵的頭.算是表達自己的不滿.

    "凝心,咱們今天特地給你帶了兩個小玩伴呢."走上前來的靈書溫柔地笑著,並且將牽著的一個女娃拉到了凝心面前.跟在身邊的習琴也笑著催促著躲在她身後的一個女娃走上前.

    三個小女孩好奇地打量著彼此.

    "你們是誰?"凝心看著這兩個水靈靈的女孩子,心里多了幾分興趣.

    "我們……"呆在習琴身邊的女孩害羞地退了退,卻被靈書領來的那個女娃一把抓住了.

    "你躲什麼?"女娃的聲音脆生生的,中氣十足,她轉過頭來反問凝心道:"你又是誰?"

    "我?我姓沈,名凝心."凝心干脆地回答道:"現在可以告訴我你們是誰了吧?"

    "我們……"剛才還挺有精神的女娃語塞了,不知所措地低下頭.

    "我們打算,等咱們各自退隱了,便將名字給她們倆.她們現在還沒有名字呢."靈書上前,摟住了那個女娃的肩膀,以給她鼓勵.

    "沒有名字?"凝心疑惑地重複道.

    云姐的庭院內.

    "你是要說凝心的什麼事?"云姐笑問.

    "聽凝心說,這幾日,她都在福生的房間內學東西.學了很多她感興趣,也很有用的東西."婉柔不知道應該怎麼開頭,于是選擇了這種溫和的開頭方式.

    "確實.不過,不見得是什麼有用的東西.如果凝心感興趣,習琴她們教她的東西會實用的多,有用的多."云姐搖搖頭說道.

    "……云姐,其實,小女從小便是對男兒家的事情感興趣,女紅之類的事情真是一竅不通."婉柔據實以告:"不怕你笑話,妹妹的夫家雖然是做大生意的人,夫君卻一直膝下無子,自從凝心降生後,夫君才又多了幾分笑顏,因為小女確實聰慧過人,只可惜不是男兒身."婉柔的眼光逐漸變得迷蒙起來,這番訴說又讓她想起以前那些短暫的快樂.她的王爺手把手教玉甯射箭騎馬之時,她都是在一旁快樂地觀看.

    孩子……她心里想到這兒禁不住一陣心疼.

    "云姐,我欠了甯兒很多.可憐甯兒因為她的娘親是妾,是個沒有身家背景的孤女,確實在那大戶人家吃了不少苦.從小到大,甯兒都是那麼孤獨,卻沒有怨恨過一絲一毫;爾後我使計逃了出來,不想卻保不住我那未成形的孩兒,又是甯兒救了我……我欠了她太多."婉柔說著,聲音也禁不住顫抖起來.

    "哎……"云姐輕握住婉柔的手:"妹妹,以前的事情就別去想了.過去了何必要記住呢?"

    "不,云姐,甯兒她只有做著那些男兒家的事情時,她才會露出快樂的樣子.她看書時的樣子,她查賬時的樣子,我都瞧過.那是我見過的最美好的表情……"婉柔反握住云姐的手:"所以,今天只是來請求您,就讓這孩子……隨著福生做些她喜歡的事情吧.怪我自私也好,蠻橫也罷,我只想讓她快樂."

    "你明白……我為什麼不讓福生和她說勿返閣賬本的事情麼?"

    過了半晌,云姐仿佛有些疲累似的說了這句話.

    "什麼叫沒有名字啊?"凝心皺著眉頭百思不得其解.

    "嗯……是這樣,她們兩個是我和習琴不久前在京城城郊撿到的……她們的父母拋棄了她們.留著她們在路邊自生自滅,于是我和習琴便將她倆帶了回來."靈書見自己摟著的女娃已經攢緊了拳頭,于是便將凝心拉到一邊,小聲地說出了事情原由.

    "啊.是這樣……"凝心聽後,意識到自己失言了.于是有些心虛地瞧著站在不遠處的那兩個女孩.只見先前跟著靈書的那個正狠狠地瞪著她.

    "她們,她們是姐妹?"凝心縮了縮脖子,小聲地問靈書.

    "不是吧,並不是.不過因為我住的小閣離習琴的也近,所以她們兩個也很要好."靈書溫柔地安慰著凝心,撫著她的頭發道:"其實這幾個月她們兩個一直都在接受教導,所以你們沒機會見,今兒個正好大家都休假,我也想讓你們成知己好友呢."

    玉甯聽了這話,狡黠地轉了轉眼睛.一溜煙就跑到了兩個女娃那.

    "我們去玩吧?好不好?"凝心笑得燦爛,說著就去拉住了有些羞澀的女孩的手,並且望向那個倔強的女孩:"好不好?剛才真是對不住了,是我不好,我給你們賠不是.我帶你們去吃好吃的?"凝心有些撒嬌似的討好地說道.

    倔強的女孩好像被說動了,她望向靈書在獲得准許之後,就被凝心拉著跑掉了.

    靈書安慰地站起身,抬眼卻瞧見福生正望著她.臉上一陣羞紅.

    "不是我不明事理,覺得女子無才便是德,只是……我不想讓甯兒日後被栓在這兒."云姐歎口氣緩緩地說道.

    "云姐……"婉柔有些感激地望著云老板,她想不到,到頭來,至親的人都沒有辦法像云姐這樣的陌路人關心她們,愛護她們.

    "勿返閣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我看得出來,甯兒也不是那種小孩子心性,學了就忘的主兒.以後很多事情多說不清,也許會有很多個也許,如果我讓甯兒繼續跟著福生學怎麼打理生意.也許,以後她就離不開這里了.妹妹,這是你想看到的麼?"

    "我……"婉柔一時語塞.

    廚房外.

    三個小身影鬼鬼祟祟地端了好幾盤糕點一溜煙跑到了後門旁邊,你一個我一個開心地吃著.只有一個女孩子仿佛不放心似的,死死地抓著另外一個女孩的衣裳.

    "姐,姐姐.我們偷了東西……師父她們會不會罵咱們?"女孩的聲音細細地.與她嬌小的模樣相照應.

    "哎呀,沒事啦.我們進閣里那麼久,她們什麼時候打過咱們?痛斥過咱們?"另外一個女孩大大咧咧地拍拍瘦小女孩的肩膀,安撫道.

    "你叫她姐姐?"第三個女孩坐在花壇邊的一塊大石頭上,調皮地晃動著雙腳,低頭問道.此人便是玉甯.

    "恩?我比她大,咱們又都沒什麼名字的.她就叫我姐姐啦."女孩頭也不抬,將盤里那個白色的小軟糕拿出來,掰了一半給自己的妹妹,剛要放進嘴里,又掰出來一半遞給凝心.

    凝心開心地接過來放進嘴巴:"嗯,真好吃.這次做的糕點特別地好.呵呵,不愧是江南的廚娘."凝心喜滋滋地贊賞道.

    "嘻嘻,果然是好吃的東西."遞給凝心糕點的女孩也贊同道.吃飽喝足之余,她舒服地靠著石頭望著頭頂上的月光.

    "你們都幾歲呀?"凝心低下頭問著.

    "我十歲,她?她才八歲."女孩眯著眼看著天上的月亮,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呵呵,我九歲,你也比我大呢."凝心從石頭上跳下,站到女孩的面前,剛要說什麼,卻聽到廚房那邊傳來一陣怒吼.

    "糟糕,肯定是貴大娘知道我又偷了東西吃了,快走."

    于是,兩個嘻嘻哈哈的女孩帶著一個怯弱的小女孩倉皇逃竄.

    "我有想過……我也猶豫過,但是這些,不過是庸人自擾."婉柔好半天才找回來自己的聲音.

    "妹妹你……"

    "云姐,如果我為了未來的那些不確定的假設,就讓甯兒從此規規矩矩做些她不喜歡的事情,那我算是個好母親麼?甯兒不會快樂,我也不會快樂的."婉柔堅定地說著.

    "……"云老板看著眼前的這個女子,突然明白了為何這女子會選擇那樣一條路,因為她和她一樣傻.

    "而且,甯兒和我一直都想報答咱們勿返閣,如果甯兒可以做到,她做這件事情又如此快樂,何樂而不為呢?"婉柔進一步說服已經有些動搖地云姐:"姐姐,這也算是成全了我們的一絲心願吧."

    "哎……好吧……"云姐無奈地笑笑,當事人都不在乎,她還有什麼好堅持的?黑臉唱多了她也會累:"明兒個你就可以告訴甯兒,她可以繼續跟著福生學查賬."

    "謝謝,謝謝."婉柔放心地笑了.

    于是這兩位又開始品茗作對,歡快地聊起天來.

    三個女孩一路打鬧不知不覺已經順著小門跑出了勿返閣.當她們意識到,正要回去的時候.膽小的那個一聲驚叫,把她們都嚇住了.

    "哎呀你干嘛!"被換作姐姐的女孩不滿地罵道,並且不停地撫著自己的胸前:"心肝都被你嚇出來了."

    "對,對不起……我,我,我不是故意的……"膽小的女娃大大的眼里蓄滿了淚水,好不可憐,她顫巍巍地指著那邊的一團陰影:"姐,姐姐……那,那邊……有,有,有人."

    這句話讓凝心和那個膽大的女孩面面相覷.

    有人?

    玉甯心中也有些害怕.但是多年的王府生活早就讓她學會了處變不驚,面上根本就沒露出一點害怕的樣子.

    "……我去看看."手里還端著一盤糕點的女孩揮揮手,將自己的妹妹丟給了跟在她身後的玉甯.

    "要去一起去."玉甯認真地說:"如果真個有人要做什麼,也好有個照應."

    年齡最大的那個女娃仿佛被這句話觸動了,她有些開心地笑了笑,便拖著跟在身後的兩個女孩一起向那團陰影移去.

    嘭!

    快要到那陰影面前的時候,一團東西突然撲了出來.玉甯和走在前面的女孩靈敏地一側身,只是那盤糕點被人搶走了.

    接下來她們聽到的是狼吞虎咽的聲音.

    "哦,原來是個快要餓死的人."膽大的女孩只是聳聳肩,淡淡地說了這麼一句.拉著自己膽小的妹妹就要往回走.

    玉甯看著她的背影沒有說話.看樣子,這女孩見過很多瀕臨餓死的人.她正要跟著往閣內走,裙子卻被人拉住了.玉甯心一驚,低頭看去,卻是那個蓬頭垢面的乞丐.

    "小,小姐……是你救了我?"乞丐的聲音很是沙啞,不知道為什麼,玉甯雖然被他這麼抓著,卻並不害怕.

    "嗯,不過還有另外二位,她們剛剛走."玉甯看著乞丐衣衫襤褸的樣子實在不忍心,于是解下來身上最值錢的一個小配飾蹲下身給了乞丐:"這個你拿去吧,出了京城再去當,如果是死當,大概你可以這半生吃穿不愁了."說著,她便想將自己的裙子抽出來.

    "小,小姐……能不能,讓在下,看看你?"乞丐近似祈求道.

    玉甯猶豫了下,還是應允了.

    只見乞丐仔細端詳了一陣玉甯的面相,爾後長歎了一聲.

    因為那乞丐臉上的汙垢太多,她實在瞧不出個所以然來,這樣的不確定讓她有點煩躁:"你歎氣做什麼?"

    "小姐,這個配飾在下還給你……"乞丐正要給她,卻發現玉甯早就已經起身走開了.

    "你留著吧,你留著比我留著用處大多了."

    "……小姐!"乞丐想起來追上她,卻因為太久沒有吃東西一身無力,只能看著玉甯走遠.

    "哎……這麼好心的一位小姐,怎麼是女生男相呢?這塵世緣,緣生變,怕是躲不過去了吧……"

    乞丐歎一口氣,慢慢地扶著牆再次走近了遠方的黑暗里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6:44:44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六章 相逢已陌路(1)


    玉甯覺得,這一年是她最高興的一年.喜事有三件:一是認識了兩位年齡相仿的好朋友;二是自己在今年將滿十歲;三是自個從年初開始可以光明正大地幫福生哥打理生意.

    此刻年關已過,窗外的梅花又開始凋落.玉甯正在福生的房內幫他整理著余下的一些賬本.

    "哎呀!"玉甯正做事做得入神,突然覺得頭上一陣疼痛.她捂住頭四處找剛才是什麼東西砸了自己.不想又被挨了一下.

    等她低頭看定那是一團被壓得緊實得很的小紙團時,她氣急敗壞得叫道:"酒兒你給我出來!!"

    被換作酒兒的女孩嘻嘻哈哈地背著雙手大搖大擺地從大門走進來,後頭跟著的依然是那個羞怯的小跟班.

    "甯兒姐姐……我都叫她不要打了,她不聽……對不住……"小跟班愧疚地仿佛要哭出來一樣,用小手幫玉甯揉著額頭.

    "哎呀,沒事的啦,我們家凝心才不會介意呢."大女孩笑笑,坐到了一邊.

    此名為酒兒的女孩年紀大概是十一二歲左右,如果細看,便知是那日被靈書帶來與玉甯相識的小女孩.此時的酒兒已經初具女人的婀娜身段,聰慧的大眼充滿了靈動.她含笑望著正安慰著小跟班的玉甯,一臉的幸災樂禍:"甯兒,你的師父去哪了?"

    "師父?若你說的是福生哥,我可不知道."玉甯白了她一眼,又坐回到書桌邊.正要重新看賬本卻被酒兒止住了:"做什麼?"

    "嘖嘖,你不知道呀?你家師父到我家師父那了,所以我才得空跑出來."酒兒神秘兮兮地說.

    "哦……"玉甯望著一邊可憐巴巴的望著她的小妹妹,了然的點點頭:"所以你又把正練琴的拾兒抓了過來.反正一起逃課,要罰也不會只罰你一個嘛."

    "你怎麼這麼說呢?這不是得空了嘛,出來轉悠一下也無可厚非啊……"酒兒嘟嘟嘴,顯然不滿意這個二妹妹給她的評價:"喂喂,凝心,今兒個也帶我們去吃好吃的吧?"

    玉甯無奈地瞧著她,思緒又回到了之前她們一起玩樂的日子.自從那次相識後,她們三個就成了勿返閣內赫赫有名的三不離.做什麼事情都在一塊.廚房和酒窖經常遭到她們的侵襲.也因此挨了不少罵.其中最冤枉的是拾兒.每次都被她們拖過去當跟班,事實上吃吃喝喝的時候只有她最不安心.至于玉甯,無非就是覬覦些可口糕點.這個酒兒就不同了.為何之後玉甯給她取名酒兒?她根本就是個大酒缸!什麼酒都可以喝的津津有味!

    "哎……"玉甯想到這,突然覺得一陣頭疼.

    "好甯兒,帶我去吧.聽說酒窖里頭又進了些上等好酒,我想去嘗嘗."酒兒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踱到了玉甯身後,討好地給玉甯揉捏肩膀.

    玉甯不知道該不該答應她,抬眼卻瞧見拾兒一直在給她使眼色,仿佛是祈求她不要助紂為虐.

    "甯兒……最多,我到時候仿一幅宋徽宗的工筆畫給你?"酒兒看玉甯久久沒有動靜,不惜使出殺手锏.她明顯感到甯兒的身體一震,好,再加把力:"白梅青鳥圖呢."

    "……好,我帶你們去."玉甯果然是招架不住這種誘惑,欣然答應了.

    酒兒歡呼雀躍,拉著玉甯便往外跑,跟在後頭的拾兒則是無語問蒼天,垂頭喪氣.

    一番周折之後,抱得一小壇上好花雕歸來的酒兒高興不已.

    "果然是好甯兒,真是女諸葛."酒兒回想著玉甯那精准老道的避開奴仆的路線,驚歎不已.

    "行了,別奉承我了.這東西你好好藏起來吧.別被人發現了."玉甯擺擺手,一手牽著拾兒:"還有,別總是喝酒,酒傷身."

    "呵呵,那倒不一定.有時候,酒是好東西."酒兒笑了笑,喃喃地回了這麼一句.

    玉甯覺著她語氣不對,側臉瞧著兀自抱著酒壇往前走的酒兒.心里一陣不舒服.聽靈書姐姐說,酒兒的父親仿佛還是個秀才,只不過落魄得很,酒兒那手仿畫的手藝本來是為了做贗品來養活自己的父親的……那為什麼會一個人被丟在路邊?

    玉甯剛想張口問什麼,卻一頭撞在了突然停住的酒兒身上.

    "師,師,師父……"如果說,酒兒怕什麼人,這個人一定是靈書姐姐了.

    玉甯哀歎一聲,真是碰得好不如碰得巧.她捂著額頭抬眼一瞧,太好了,福生哥正嚴肅地盯著她.她不自覺地就往酒兒後頭躲.

    "……行了,別藏了,出來吧."福生短短幾句話讓玉甯乖乖地站了出來.三只小精靈一字排開地站著.其中一個還抱著個酒壇,怎麼看怎麼讓人忍俊不禁.

    "哎……酒兒,我們回去."靈書歎了口氣,就要把拾兒和酒兒領走.

    "喂喂,聽說過兩日忽倫大將軍就要班師回朝了.到時候我們一起去看哦!"酒兒被拉走前悄悄地對玉甯咕隆了這麼一句.

    什麼?忽倫大將軍……

    玉甯的身體好像被什麼東西擊中了,她久久地站在那回不了神.

    "凝心?凝心?"福生喚了好久都沒見到玉甯回神,于是用手輕輕彈了她一下.

    玉甯一陣痛呼,看到福生正擔心地看著她,才意識到自己剛才有多麼失態:"福生哥……"

    "發什麼呆呢?回去了."福生說著便往前走.

    玉甯默默地跟在後頭,卻覺得腳步是那馬沉重.不知不覺,眼淚已經奪眶而出.

    阿瑪,阿瑪,要回來了……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六章 相逢已陌路(2)


    這兩日,對于玉甯來說,可以算是過得渾渾噩噩了.她總是有事沒事的出神,一想到凱旋歸來的父親,就會六神無主.她想見阿瑪,哪怕是今生最後一面也好.

    福生瞧著又執筆久久未批改賬目的玉甯,也覺著最近她的心事越來越多.可是任憑自己怎麼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他看了玉甯好一會,終于還是打算問個究竟.

    "凝心?凝心?"福生悄無聲息地走到了玉甯身邊,看著平常機靈的小鬼遲鈍地回應他,他更是不放心了:"凝心,這幾日你是怎麼了?"

    "怎麼?沒怎麼……不礙事的."玉甯勉強地笑笑,爾後沉默地批改起賬本.

    原來自己的眼睛還是模糊的,她使勁擦了擦.不想讓福生看到.

    "……我從來沒見你這副模樣,實在是很擔心."福生輕輕扶住玉甯肩頭,讓玉甯好看著自己:"能不能和福生哥說,到底是什麼事?"

    玉甯看著福生那雙沉靜溫柔的雙眸,只覺得鼻子一酸,趕忙低下頭來.

    今天是怎麼了?怎麼就這麼不爭氣呢?

    "福,福生哥……沒事的……那個,酒兒她們今天怎麼不能來了?"玉甯控制著自己顫抖的聲音,話語平靜得令自己都詫異.

    "酒兒?"福生想了想又問:"你怕酒兒會受責罰?不礙事的,靈書就是說了她一頓.酒都沒沒收呢."

    "哦……那就好,那就好……"玉甯點點頭:"那,那她今天能過來麼?"

    "……怕是不能吧,酒兒擱下的課業太多,要能來找你也是到晚上了."福生說起自己心上人的那個徒弟,不禁一陣搖頭.太古靈精怪,簡直比當時的出塵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且還是個小酒鬼.

    "……"玉甯聽到這話,沒有再說什麼.

    她到底在期盼什麼呢?身體內有一個微弱卻強烈的聲音希望有個人帶著她去看看阿瑪班師回朝的模樣.看看京城的老百姓會怎麼樣迎接她心中不可替代的阿瑪.

    玉甯抓緊了衣袖,身體也禁不住顫抖.

    福生知道,這兩日的玉甯很奇怪.但是又說不上來哪里奇怪,他正要問什麼的時候,卻聽到房外有奴仆請他去處理一些事宜.無法,他只好對玉甯說:"你乖乖的,等我回來.福生哥再和你好好談談."說著,他便出了門.

    臨走時,還回望了玉甯一眼.歎口氣,才徹底關了房門.

    一個人在房內的玉甯找不到支撐的人,扶著桌子坐了下來.時間仿佛過去了很久,遠方鑼鼓歡呼的聲音似有似無的透過窗縫傳來.

    "阿瑪……"玉甯聽著那聲音像是著了魔一樣重複著這三年來不曾提起的字眼.

    終于,她還是拿了自己的披風,奔出了房門.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六章 相逢已陌路(3)


    恍惚中的玉甯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到街上的,等她回過神來時自己早已經站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哎,你知道麼?這次征服草原部落的忽倫將軍可是久經沙場的老將了!"人群中對于此次帶兵的主帥議論紛紛,飄進了玉甯的耳朵里.

    "哦?老將?有多老?"另一位年輕的男子湊上前來插了這麼一句,引得眾人一番白眼.

    "……說他老將不是他年紀老,是他從十六歲開始就征戰沙場.迄今為止都已經有十四余年的戰場經驗了,你說是不是老將?"

    "是,當然是了.咦?那也不過三十來歲吧?"年輕人驚訝地問道,只見旁人都露出了驕傲的表情,好似和將軍很熟悉.

    "那當然了,你以為忽倫將軍跟我們這平頭百姓似的,人家一生下來那是做大事的.不瞞你說,我們家親戚就是在他們鑲白旗底下做事的,鑲白旗的這些貴族,對咱們這些老百姓可是好啊……逢年過節都有個東西發發,犒勞犒勞咱們.像成年好酒啊,過年用的上好豬肉啦……"

    "是,是.其中忽倫將軍家是最寬厚待人的.哎,只可惜,忽倫將軍真是不幸,他最疼愛的側福晉前幾年……"另外一個人接過話頭,可是話還沒說完馬上就自己打自己嘴巴:"哎,哎!瞧我這記性,這事,不能說,不能說."

    說著他向前後左右望望,只看到一個可愛的小女孩在瞧著他們,便又放心下來,繼續和自己的同伴討論別的話題了.

    "……側福晉已死……玉甯也死了……"玉甯喃喃地說著,心很疼.疼到已麻木,卻還在不由自主地想著這句話.這代表什麼?這代表自己已經不存在這個世界上了.存在于這個世界上的,是不能與阿瑪策馬放歌的凝心;存在于這個世界上的,是不能承歡于阿瑪膝下的凝心;存在于這個世界上的,是從此不再與阿瑪有任何關聯的普通人.

    "阿瑪……"玉甯突然很惶恐.三年來平靜的日子突然讓她感到厭惡.這個時候,她才領會到母親那愧疚的眼神.母親愧疚于,她一輩子要和她最愛的阿瑪分道揚鑣.

    不,我不要.玉甯十分抵觸這個事實.她以為自己可以淡然面對,可是當知道可以見到阿瑪的時候,她還是奔了過來.這是本能,這是血濃于水的緣.

    你想讓你母親為你償命?另外一個聲音冷靜淡漠,在她的腦子里伸起.

    不,我不是……玉甯搖著頭,一步一步向後退.我只想見阿瑪,見他一面.

    見了又如何?告訴他你沒死?

    ……我……

    告訴他你沒死,你母親也沒死,爾後你就可以回王府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

    不是這樣的……我不是想……

    玉甯只覺得這由身體里駁斥她的聲音太過冷漠,她不知所措地流下了眼淚.顫抖的唇輕啟,聲音卻被遠處的歡呼聲給淹沒了.

    "忽倫將軍來了!!!"

    "忽倫將軍!"

    歡呼聲由遠及近,人潮跟著漸行過來的隊伍湧動.玉甯躲在人流的角落里,偷偷向那個方向望去.

    阿瑪!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六章 相逢已陌路(4)


    騎在白色駿馬上的忽倫將軍並沒有發現人群中那一抹小小的白色身影.他偶爾會微笑向人群致意,但多數時候他的注意力都被腰間那一個平安符吸引.

    這是一個小巧且做工精美的配飾,繡樣雅致且清晰,長條形狀的囊包里頭塞滿了曬干了的花瓣,雖然已經沒有了香味,卻仍然讓忽倫倍感親切.那是代表著他的小女兒出身時月的海棠花花瓣.在殘陽如血的厮殺戰場上,在那漫無邊際的清冷夜晚里,這小巧的平安符曾經陪伴著他走過了多少個難熬的日日夜夜.它不僅是贈送之人對心上人的一絲牽掛,更是忽倫本人的精神寄托.每當觸碰到他懷中這一片小小的溫暖,他都會無比堅定活下去的信念——活著,我會好好活著,爾後歸家來見你.

    "婉柔……"忽倫將軍看著手掌中小巧的平安符,不自覺地喊出了那人的名字,笑意布滿了冷峻的臉.

    三年了,雖然他時有寫信給婉柔,卻遲遲得不到她的回信.還好,終于能夠趕在玉甯生日之前回來.

    忽倫將軍想到這里,頓覺得心情一陣舒暢.他那可愛的小女兒,不知道長高了沒有?一定是更加調皮聰慧了吧.三年前,他要遠征塞外之時,他最喜愛的小女兒還一直將他送到門口,雖然雙眸中盈滿了淚水,卻倔強地不讓淚水留下.

    玉甯.

    每當叫著這個名字的時候,忽倫將軍就會充滿了幸福感.那種為人父的慈愛不自覺地讓他那俊美的臉部線條都變得柔和起來.

    玉甯默默地跟著人流走著,聽著身邊的百姓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她有些木訥地瞧著近在眼前的父親,淚已經流了滿面.

    阿瑪,您知道甯兒在這里麼?

    阿瑪,不要怪甯兒不孝.甯兒走後,您還有大娘和玉蓉姐姐,您還有整個大清朝,可是,額娘就只有甯兒一個.

    阿瑪,甯兒多想再叫您一聲阿瑪……

    忽然,似乎是感應到了什麼.忽倫將軍抬起頭朝人群里望了望,卻又嘲笑自己多心了.他小心地將那枚護身符塞于衣內.心中充滿了就要回家的喜悅.

    正在這時,路旁的稻花莊餅店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微笑著輕聲和副官說了些什麼,只見那副官便離開隊伍朝那餅店走去.隊伍依然向前行進,熱鬧的人群中偶爾傳來的哭泣聲音根本就沒有人注意.

    玉甯瞧著那副官走進了餅店,已是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切,嗚咽出聲.她心疼她的阿瑪,她不敢想象,如果阿瑪興沖沖地提著那些松餅回家,看到的只是空蕩蕩的房間和靈位,他會怎麼辦?

    阿瑪,孩兒,對不起您……

    玉甯一邊拭著淚一邊跟隨著圍觀的人群走著.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直到瞧見阿瑪帶領著的小部分親衛軍行進內城,再也看不到.玉甯才覺得好累,身體好像被抽空了一般.

    圍觀的人都走散了,只剩下那孤寂的小巧身影還在向著內城癡癡地望著.

    過了許久,玉甯覺得前所未有的疲憊.

    是呵,她累了,她乏了.

    宛如行尸走肉的她正想往回走,卻因為體力不支暈倒在了地上.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六章 相逢已陌路(5)


    凝心不見了.

    福生等辦好了事情急匆匆地回房的時候,發現凝心早已經沒了蹤影.他原想大概是去找酒兒她們聊心事去了,便也沒太放在心上.直到他忙完一切,快到傍晚的時候,酒兒卻來找他,他才知道事態有些嚴重.

    "福生哥,甯兒在不在?"酒兒懷中抱著的是她許諾送給凝心的那幅仿制的白梅青鳥圖.只因這里的顏料怎麼調都調不到她要的那種青色.無法,她只好帶了一幅仿的不太成功的畫來找凝心,還折騰了大半天.

    "怎麼?她沒在你那?"福生聽到這話,立馬放下了手中的書.

    "沒有啊,我還順道問了婉姨,婉姨也說不在她那呢.還讓我來找你的."酒兒搖搖頭:"甯兒呢?"

    "……她也不在我這里."福生長歎了一口氣,神色變得有些慌張:"會不會跑到其他的地方去了?"

    "……不太可能吧……我剛從師父那里過來,也沒看拾兒和她在一塊啊."雖然平常酒兒有些大大咧咧,但是一聽凝心不見了,臉上也露出了難得一見的嚴肅表情.

    "那會不會……去廚房酒窖了?"福生繼續問道,心里還存著一絲僥幸,希望凝心正在哪個他能看得到的地方溜達.

    "不可能,平常要去都是咱們三個人一道去.甯兒不會一個人去的."酒兒又是搖了搖頭:"福生哥……你這麼問,是不是,是不是甯兒不見了?"

    "……不好說……"雖然心里也是有了這個答案,但是卻也不敢斷定.要說勿返閣是個容易迷路的地方,確實不假.可是凝心在這里生活了已經有三年了,憑她的那點聰明才智,難道還會在三年後依然迷路在哪個樓閣庭院間麼?

    不,絕對不可能.

    除非是她自己想躲起來,可是,她也並不是那種存心讓大人擔心的人.

    那,難道是出府了麼?應該也不會.他剛才在巡閣的時候,其中幾次辦事都往返于大門前面,並沒有人說是看到了凝心走出去.只是,此時的福生並不知道,常年混跡于廚房和酒窖的三不離,個個都知道這廚房旁邊有一個專供仆人和送貨郎使用的小門.平常雖然是鎖著的,但是有酒兒在,哪里有開不了的鎖?因為經常去,凝心也學著酒兒的方法,知道怎麼打開小門那看似結實的栓子.

    思來想去,福生否決了自己想到的所有可能性後,終究是覺得坐不住了.他站起身來戴上小帽,輕聲對酒兒囑咐道:"我先去找找,這件事情你可別對別人聲張.特別是婉夫人."

    酒兒抱著畫,珍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福生轉身剛要出門,卻和沖進來的巧兒撞了個滿懷.

    "快,快,管家先生.去請,請大夫.凝心,凝心她暈過去了!"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六章 相逢已陌路(完結)


    傍晚時分,忽倫將軍在皇宮述職完畢.因為思念妻兒心切,總算是推托掉了皇帝欲與其秉燭夜談的邀請.急匆匆地上轎往家里趕.

    在回家的路上,他還猶自納悶今天的皇上有些不一樣.看似有些欲言又止,又有些失了果斷.不過這些他都沒有放在心上.現在他唯一想做的,就是快點見到婉柔,見到玉甯.三年的思念在此刻早就已經洶湧澎湃,快要決堤了.

    眼看著自家的王府愈來愈近,忽倫將軍已經迫不及待地下令停轎,還沒等侍應掀簾,便提著糕點奔出了轎子.

    門外,雅歌大福晉等一干奴仆早已經在此等候.

    "恭迎王爺回府."眾奴仆行禮道.

    "免禮,免禮.大家都起來吧."王爺微笑著讓眾奴仆起身,到處尋找卻沒有婉柔和玉甯的身影.

    "老爺,您總算是回來了."雅歌大福晉笑逐顏開,走過去輕用手帕擦拭眼角.

    "呵呵,你看你,哭什麼,我這不是回來了麼?"王爺低聲勸誘,並牽著大福晉的手一起走進了大廳:"大福晉,玉蓉呢?"王爺首先問了一下自己的大女兒.

    "玉蓉啊,聽說阿瑪要回來了,高興的不得了,正在房里梳妝打扮,想讓老爺您瞧瞧她三年後有沒有長大,長俊俏."大福晉笑著坐到了一側的主位.

    "哦……那,甯兒呢?"王爺拿起了茶杯喝茶.這茶是好,可惜沒有小女兒的手藝,他一想到那與他極其相似的小女兒,眼角都掛著笑.

    "……嬤嬤,你帶下人先下去."福晉聽到這個乳名,臉色變了變,于是這麼吩咐道.

    王爺奇怪地瞧著下人退盡了,只留下譚祿還默默站在一側.敏感的發現了不對的地方,他面色凝重地問:"怎麼了?甯兒是不是出事了?是生病了?還是?"

    "嗚嗚……王爺……甯兒和婉柔妹妹……同一天……同一天歸西了……"大福晉突然大哭道,悲戚得不能自已.

    勿返閣內

    福生聽到巧兒氣喘籲籲說的這句話,臉色一變,趕忙扶住巧兒問道:"暈了?是怎麼一回事?你說清楚."

    "這,這……"巧兒一驚,發現自己忙亂中失言了.苦于找不到其他緣由來說出事情真相.

    "行了,你別這了.我來說."福生聽了這熟悉的聲音一抬頭,只見出塵已經面色沉重地走了進來:"你啊,我就讓你去叫福生,誰讓你叫管家先生找大夫了?婉夫人已經在那里給甯兒看診了."出塵看著巧兒直歎氣,仿佛是對她的不長進很頭疼.

    巧兒囁嚅了幾句什麼,默默地退到出塵身後.

    "你們是在哪里發現甯兒的?"福生窮追不舍,定要問個所以然出來.

    "……我們是在街上."出塵想了想,索性說了實話.

    "……什麼?你說什麼?"庫倫王爺征在了那兒,過了好半晌才說了這麼一句話.

    "王爺……您要節哀啊,婉柔妹妹和甯兒在三年前突遭不幸,已經不在了……"大福晉心疼地輕輕扶住丈夫的手.

    "不可能!你胡說!!"庫倫王爺激動地甩開了大福晉的手,人騰地一下站了起來.他右手緊握著刀柄,渾身顫抖著:"不可能……不可能!"

    "嗚嗚……王爺,都怪妾身無用,保護不了婉柔妹妹和甯兒,現如今您只能接受這個事實,她們已經去了很久了!"大福晉掩住臉痛哭不止.

    一時間,大廳內又染上三年前臘八節那日的氣氛.

    譚祿這時頃身上前,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王爺,都是小的考慮不周.那日,側福晉誤中歹人奸計,誤食有毒的粥點,已經沒了氣息.玉甯小主子十分悲痛,本想在白云庵從此為側福晉守靈數年,等您回來.她吩咐小的不要跟隨其出城,小的卻應允了.不想……路上逢凶,遭遇歹人,小格格以及側福晉的尸首一道隨著那驚慌的馬車落入山崖了!!"譚祿說完最後一句,俯首于地.

    庫倫王爺聽到這席話,忽然安靜了下來.他緊繃著臉一瞬不瞬地瞧著俯拜于地上的譚祿,久久沒有說一句話.

    "……老爺,念在您與甯兒父女情深,與妹妹更是情深意長,妾身請求皇兄由您親自上報宗人府,除去她們母女倆的生籍.皇恩浩蕩,允了我這有些無禮的要求.終究,您回來了."大福晉柔柔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只是她說的話讓譚祿和庫倫王爺身體均顫抖了一下.

    "街上?你們怎麼會……從街上把甯兒帶回來?"福生聽到出塵的回答著實有些意外,要知道,凝心這三年多都不曾出過勿返閣.怎麼會在街上找到她,而且還是暈倒了的她?

    出塵咬著唇,並沒有馬上回答福生的提問.只是低頭沉思著,仿佛在想應該怎麼告訴她.

    "哦!可能,可能,甯兒是去看忽倫大將軍班師回朝了?"站在一旁的酒兒有點受不了現在的沉默氣氛,突然想到了兩日前她和玉甯的那個約定.

    "……原來你是去瞧他了."福生愣了一下,轉過頭來歎了一口氣,對出塵道:"見到了沒?"

    出塵搖搖頭,又點點頭.眉間的神色顯得有些苦澀.

    "見到了,又似沒見到."出塵苦澀地笑道.

    福生看到她這幅模樣,心里不由得一陣煩悶.他對巧兒說道:"你帶酒兒去瞧瞧凝心吧.我和出塵在這里說說話."

    "是……"巧兒因為擔心自家小姐被責罵,磨磨蹭蹭不願意離開.

    "好啦,走啦走啦,帶我去見凝心."酒兒白了一眼不明事理的巧兒,拖著她出了房門.

    "……怎麼會似沒見到?"福生確定二人已走遠,轉過頭來輕聲問道:"他不認你?"

    出塵緩緩搖了搖頭:"不是他不認我,是我沒讓他瞧見."

    "……他怎樣了."沉默了好久,福生還是問了句他不願意問的話.畢竟這個人是好是壞歲與其無關,卻牽動著出塵的心.

    "瘦了,黑了,不似以前了.但是那種模樣,才是真正的鑲白旗子弟,才是真正的玉堂吧……"出塵抬起頭,星眸望著燭光.眼神迷離地似在找尋著什麼,又似只是在回憶今天看到的玉堂的模樣:"真想不到,他只是跟著打了這兩年仗,卻可以成為小有名氣的副將……我站在人群里頭,聽百姓評判忽倫將軍的時候,也連連贊著鄂倫家的這位大貝子不是空有其表……呵呵,或許,過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封為貝勒了吧."出塵說到這里,淡淡地笑了.

    "你說的好像和你無關似的.他不是說了三年之後要娶你麼?眼看著過了今年七月,你就二十了.到了他該兌現承諾的時候吧."

    福生看著看似平靜的出塵,不溫不火地說了這麼一席話仿佛給了出塵一個激靈.

    "你都知道了?"出塵猛地抬頭望向福生.

    福生默默地點點頭,算是給了回應.

    "……云姐知道麼?"過了好一會兒,出塵才小聲問了這麼一句話.就好像是做錯事情的小孩.

    福生看著她那模樣,露出了寵溺的笑,只是笑里多了幾分無可奈何:"我沒告訴她,她大概不知道."

    本來還滿是緊張神色的出塵聽了這句話,像吃了定心丸,多少還是放下心來.小小地舒了一口氣.

    "那麼,你們是怎麼遇見甯兒的?"福生覺得再談那個玉堂,實在尷尬.況且,還是凝心的情況更重要.

    出塵被這麼一問,也露出疑惑地表情:"說到這個我也覺得奇怪呢,我跟著人群看到玉堂他們進了內城便想回來的.是巧兒瞧見了凝心……她背對著我們,久久地站在那里看著內城.等轉過頭來的時候,已經暈了過去."說著,出塵的聲音小了下來:"我總覺得,凝心狠狠地哭過."

    "……我看這事,還是別對云姐說了.總覺得不妥當."福生聽了之後,也覺得奇怪.不知怎麼,心里莫名其妙有些不快的預感.

    同樣被疑云籠罩的出塵,贊同地點了點頭.

    庫倫王爺聽了大福晉的那一席話,瞬間人便似滄桑了許多.滿眼的疲憊,仿佛已經再也承受不住身上那一席重甲.

    "她們的房間……你可還留著?"沙啞的嗓音不似之前那個英氣逼人的忽倫將軍,卻正是他本人發出.

    "留了……就等老爺您回來."大福晉仿佛早就知道他會這麼問,從容以答.

    默默地,庫倫王爺只是點點頭.于是慢慢地往側福晉和小格格平時住著的別院走去.趴在地上請罪的譚祿,瞧著王爺離去的身影實在是不忍心.匆忙向大福晉一行禮,便奔了過去.

    直到再也看不到王爺那疲憊的身影,她也像是打了一場大仗一樣,一下跌坐在椅子上.

    雅歌,你是不是太狠了?讓他親自去除那女人的生籍,這不是在剜你心上人的心頭肉麼?

    她不停地問著自己,露出了多少年她都不曾流露出的軟弱

    不,你不狠,他就永遠不會相信婉柔已死,他的愛永遠都不會到你的身上

    思罷,她緊緊地抓著椅子扶手的一端.

    當譚祿尾隨王爺來到側福晉居住的院落的時候,他只是站在側福晉以前的臥房門邊,不敢進去,也不敢離去.

    "……是譚祿麼?"坐在黑暗里頭的王爺說話了.

    "小的在."譚祿輕聲答道.向前走了一步,發現王爺坐在桌邊,兩手捧著那小巧的平安符,靜靜地瞧著.

    "你說,我這麼多年來,東征西討,到底值不值得?"似是在嘲笑自己一般,庫倫王爺的嘴角彎起了一抹苦澀的笑.

    "王爺……小的……不知該怎麼回答."譚祿想了想,歎了一口氣說道.

    "……我也知道,就算你心里有答案,你也不會說.我只是問問."庫倫王爺沉聲說道:"婉柔……我累了,我倦了,你怎可如此不守信用,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我拼命地活著,你卻沒了……

    "……婉柔,太不值得了,我今天總歸是後悔了.萬萬想不到,我打了一場失去你的敗仗.真是……一場我輸不起的敗仗……"

    庫倫王爺說著,眼睛濕潤了起來.

    他想到了尚且六歲便失去了性命的小女兒玉甯.十幾年的血戰沙場,受過多少傷,流過多少血.都不叫他流一滴淚.而今,他卻在這空蕩蕩的房間嗚嗚哭泣起來.

    佳人已逝,芳魂難覓.

    失者難複得.

    就在玉甯一病不起的那一年,庫倫王爺忽倫止戈帶兵征服草原部落凱旋歸來,忽聞痛失愛女及愛妻之噩耗,悲痛不已.當年,無奈之下,庫倫王爺親自上報宗人府,除了庫倫王府二福晉忽倫沈氏與庫倫王府二格格忽倫玉甯的生籍.長伴他的,只是那冷冰冰的靈位和衣冠塚.

    而對于正在大病之中的玉甯來說,今年的生日何其苦澀.就在這一年,她的生日是在病榻之上度過;就在這一年,她清楚地認識到,自己與過去雖會再重逢卻必須如路人一般漠然.

    從此,這世上也真正不再有忽倫玉甯,有的只是那不凡女子沈凝心的故事.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6:46:19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七章 生契死契(1)


    自從玉甯大病了一場之後,她的身子骨就再也不如以前了.三年來總會時斷時續在病榻上度過些日子.看得云姐,出塵她們很是心疼.

    這日,玉甯剛從睡夢中醒來.一睜眼覺著自己雖然疲累,但是思想不再混沌.她慢慢坐起身,才發現正在她一旁打盹的巧兒.于是想起這兩日自己是因為倒春寒,體力不支又病倒了.

    "哎……"玉甯默默拿下額頭上的濕布,小心地下了床.

    她想出去逛逛,但是不想驚擾到還在沉睡的巧兒.這幾日巧兒為了照顧她,一定是度過了好幾個不眠夜.她小心翼翼地拿起外套,躡手躡腳地走出房門.

    房外,春光燦爛.

    今年玉甯的生日已過,此時的她已經是一個十三歲的少女.自十歲那件事情之後的三年,玉甯變得成熟了許多.與其說她淡然,不如說她已經對于內城的事兒徹底的心灰意冷了.

    沒有什麼地方,比那里還殘酷,還無情.正如娘親對她說的那樣,就讓事實從此埋沒,也不見得是壞事.她完全了解了這句話的真諦.但是代價,便是付出了她的天真和本應美滿的童年.

    玉甯默默地走在由鵝卵石鋪成的小路上.看著那姹紫嫣紅的花正開得絢爛,不自覺嘴角上勾出了一抹笑.

    那笑,可謂是傾國傾城.

    雖然只有十三歲,並不懂女人的嫵媚嬌柔,玉甯由于繼承了她母親的柔和與美貌,青澀中卻別有一番滋味.下人們都兀自猜測,總覺得她說不定會成為哪個小閣閣主的下一任接班人.如今除了已經廢置很久的羽閣與風頭正盛的商閣之外,其他兩位閣主都已經有了小接班人.

    擅畫的靈書收的那徒弟,雖然詩詞歌賦一竅不通,卻偏偏可以字畫之作令人拍手叫好.特別是仿制那些古董字畫,更是惟妙惟肖.

    擅琴的習琴,收了個愛哭害羞的小徒弟.除了熟悉的那幾個人,即便是下人都會避開的她卻對琴瑟之道別有一番心得.難怪習琴只歎,自己天資不如人.

    廢置的羽閣便不說了,先下就只剩下風頭正盛的商閣主人出塵還沒收徒弟.所以奴仆們都在互相臆測,或許出塵將會收凝心小姐成為自己的下一任.

    可惜,他們全都沒想到,這幾年以來,諄諄教導凝心的便是他們閣內的大總管福生.不管是賬簿還是生意,福生均悉心教導于凝心.只希望哪天她能為勿返閣挑起這沉重的大梁.最重要的是,如果她能在這里把持生意,即便留在這里不簽契約,也不會招人非議,真可謂是用心良苦.

    正在賞花的玉甯,自是不知道這些與她有關聯的紛紛擾擾.一朵含苞待放的海棠入了她的眼,她笑著想去瞧瞧這只晚開的花朵,卻被一陣啼哭聲給止住了腳步.

    那哭聲毫不掩飾,悲戚不已.

    玉甯抬頭,發現居然是從大院那里傳來的.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七章 生契死契(2)


    此刻正是早晨,各個閣樓的奴仆們已經起床為今晚將要到來的聲色犬馬打掃房屋院落.勿返閣確實很大,整個閣樓里頭的奴仆們都用上,做完一天的准備工作也已經到了傍晚.

    護院們睡眼惺忪,剛打開朱紅色的大門,就被竄進來的一個矮小身影嚇了一跳.

    "誰!"其他的人都被驚住了,正打掃前院的仆人們都止住了動作.

    定睛一看,大家都面面相覷.

    居然是個瘦小的女孩子.

    她哆哆嗦嗦地抽泣著,跪在原中央對著這麼一大票人只是猛磕頭:"求求你們,求求你們救救我.求求你們!"

    眼看著這一下一下,女孩的前額都磕破了.中間有人才漸漸反應過來,忙去扶住了女孩.正要說什麼,只聽到外面有人喊道:"把人交出來!"這聲音明顯是個女人的,不屑的語調可謂是囂張至極.

    此人姓甚名甚無人知曉,大家都稱其為鳳老板.是勿返閣斜對面盼君樓的大掌櫃.說起這個女人,真是讓八大胡同的每個人都望而生畏.為了錢,可是什麼事情都做的出來.逼良為娼的事情不足為奇,據說倒賣私鹽也有她的份.誰叫人家後面站著的是京城里最大的商賈和一些大家無從知曉的官員呢?這官*商*勾*結的結果,大家可都不能小覷.

    護院們一看竟然是這麼一號人物來要人,也就明白了事情的兩三分.眼看著鳳老板帶著她的那些精壯大漢就要闖進來了.護院們門口一攔道:"鳳老板,好久不見."

    鳳老板先是一愣,居然有人敢攔住她?她鳳眼一瞪,發現這些個護院不卑不亢,很是體面.才想起抬頭瞄一眼,這到底是哪家的地盤.

    勿返閣?

    哼,真是冤家路窄.

    鳳老板冷笑了聲,回過頭來卻是媚眼生輝,笑盈盈地客套道:"喲,我道是誰家的護院這麼得體呢,原來是勿返閣的家丁啊."

    護院們一皺眉,實在不想理會這話語里頭的冷嘲熱諷.一拱手道:"不知鳳老板來此,所謂何事?"

    "呵呵,沒什麼大事.不過是讓我那頑皮的女兒回來罷了."說著,她用手帕掩住嘴咯咯笑了起來,余光瞧著縮在里頭的那個女孩.

    女孩被她這麼一瞧,抖得更是厲害.她瑟縮地往人群里頭靠,叫道:"我不會和你回去的!!"

    "嘖嘖,您瞧,她真是不聽話.簽了契,卻要逃.這可怎麼行?所以說,我只是把人帶走便好."鳳老板風情萬種地倚在門廊上,說話間便要帶著那些大漢進來.

    護院們皺了皺眉頭,又攔住了這些人的去路.

    "喲,你們這是做什麼呢?妾身可就不懂了."鳳老板看著這個架勢,不由得站直了身體.

    勿返閣?雖然說在這里名頭響,也不過是個沒靠山的風中孤草.怎麼可以和她的盼君樓比.

    想到這,她更是不滿意這些護院的做法.

    "去,叫你們老板出來."她嘴角勾了一抹笑,打定了主意這次給勿返閣點難堪瞧瞧,誰叫這邪門的閣樓總是無端端地搶了她的生意.

    護院們呆呆地站著,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一來,云老板早上便與福生出了門.去打理閣外的生意了.

    二來,鳳老板如此頤指氣使地叫他們去喊老板過來,簡直就是一種侮辱.他們卻不敢發作.

    正在為難間,一個清脆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不用了,這種事還不用麻煩咱們閣內的老板."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七章 生契死契(3)


    "不用了,這種事還不用麻煩咱們閣內的老板."

    這聲音雖稚嫩,卻顯得沉穩.篤定的否決了鳳老板的挑釁,惹得本來好整以暇的鳳老板臉色忽然就沉了下來.

    奴仆們雖然心里叫好,表面上卻都沒表露出來.只是在四周搜尋著這聲音的主人.

    只見玉甯撥開重重人流,站到了最前面.她繃著臉和鳳老板對視著,身後緊緊跟著的是那個瑟瑟發抖的女孩.

    鳳老板初次瞧見玉甯,很是驚豔了一下.她忍不住上下大量了玉甯一圈.嘖嘖稱贊,只恨這俊美的小妮子不是她盼君樓所有.想到這里,笑臉又堆了起來.

    "喲,哪家的小姑娘長得如此俊俏?真是惹人疼呢."鳳老板笑容滿面,嬌俏的鳳眼都眯成了一條縫.

    "鳳老板過獎了,小女子這身只不過是個臭皮囊罷了,中看不中用."玉甯笑笑,不軟不硬地頂了回去.

    "呵呵,怎麼?你們老板不出來,叫你這個小姑娘出來主事?"鳳老板也不在意這個小妮子不接受她的贊美,她雙手交叉于胸前,懶懶地站著,有股說不出的韻味:"哎,我說這云娘啊,怎麼就不出來和好朋友敘敘舊."

    玉甯這時沒說話,只是皺著眉靜靜地瞧著她.直呼云姨的名諱,此等無禮的行徑讓她實在不屑于和她再客套下去.許是感受到了這惱人的目光,鳳老板突然覺得面子上有些掛不住了.因為她居然被這看起來只有十三歲的小姑娘給盯得全身都不舒服.她不自覺地站直了身體,輕咳了幾聲道:"好了,咱也不和你這小姑娘鬧了.我們只是來帶人,將人帶回去便算了事."說著,她輕輕一偏頭,指使她身後的幾個壯漢去抓玉甯身後的那個只敢露出頭的小女孩.

    小女孩看到這些人來勢洶洶,趕忙又跑回了院里.于是那些壯漢又被攔下了.

    "你們這是什麼意思?!"鳳老板有點氣急敗壞,聲音也尖銳起來:"這不是存心和我們盼君樓過不去麼?"

    "鳳老板請息怒,既然您開的盼君樓也是有頭有面的閣樓,也知道這些護院的規矩是什麼,您帶這麼多人來,來勢洶洶,弄得咱們閣樓上下人心惶惶,實在是不合適."玉甯看到鳳老板那惱怒的模樣,卻笑了出來.

    鳳老板深呼吸了幾下,又勉強堆起了笑臉:"喲,小姑娘說的,合著還是咱們的不對了?"

    "哪里哪里,小女子只是以實道來.您瞧,若咱帶著那麼幾十號江湖莽漢到盼君樓做客,招呼都不打,還不知道鳳老板會有多為難,您說是不是?"

    玉甯微笑說出的幾句話讓鳳老板一陣憋屈,卻不得以公開發作.這樣一來,兩閣樓之間的平衡便是她打破的了.叱咤風云十來年的她,怎麼會這點道理都不懂.

    "那行,咱不進去.你把剛才那個小妮子給我交出來便是."鳳老板冷笑了幾聲,全當自己大度:"她可是簽了盼君樓的賣身契,畫了押的,你想藏著?鬧到官府可都說不過去啊."

    說罷,鳳老板又回到了之前云淡風氣的模樣.她倒要瞧瞧這個僅僅十三歲的女娃,能怎麼置死地而後生.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七章 生契死契(4)


    周圍的人聽到女孩已經與盼君樓簽了賣身契,皆是默默搖頭,表示愛莫能助.這胡同就是這樣,簽了名字,畫了押,表明你就永遠是那個地方的人.就算死,也是那里的鬼.更何況是像盼君樓那種紙醉金迷的地方,姑娘們你爭我斗,只不過是想趁著還年輕貌美掙回自己的下半生.

    是呵,流落到這里的女人,誰身後沒有一把辛酸淚.既然一無所有,已經輸無可輸,那便豁出去為自己能夠過上十年好日子好好地博一場.

    正如鳳老板所料,此言一出.勿返閣的奴仆們都低下了頭,沒人再有議論.只見站在她身前的這個女孩,也只是默默地盯著她.可是,她實在是看不出這女孩現下到底是什麼心情.

    "不!!我不會和你回去的!!死也不去!!"躲在里頭的陌生女孩打破了沉默,她憤怒地叫著,沖出來發瘋一樣地咆哮,抖著身子跪到了玉甯面前:"好小姐,您行行好,救救我,救救我!我家里還有重病在床的祖母,他們綁我到這里已經好幾天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祖母會怎麼樣.我求求您,求求您!"她哭著叫著,緊緊地抓著玉甯的裙擺.

    此時勿返閣周遭都已經陸續圍了一圈人,他們對于此女孩的悲戚無不動容側目.可惜,這女孩的命,和他們這些在八大胡同里頭生存的人一樣,不由自己主宰.

    "……鳳老板,既然您說她是簽了賣身契的,怎麼她會說是被您綁來的?"玉甯皺著眉問道.

    "哼哼,怎麼?不相信?那可是白紙黑字按了手印的賣身契啊.而且,還是死契."鳳老板一字一頓地說道:"怎麼?你想抵賴不成?"最後她望向了正在哭著祈求玉甯幫助的女孩,邊說邊從懷里掏出一張薄紙的一角:"這契約我可還帶在身上呢!"

    玉甯只是瞟了一眼那所謂的契書,並沒有說什麼.她這種表情讓女孩一陣惶恐.

    "你分明是訛我的!!說到這里來只是做普通活,攢工錢!可是我到了你那里你就不准我再回去!!我有祖母啊!!我出來賣身葬我母親的時候她還病著在床上!!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麼騙我!!"女孩此時已經完全被悲痛的心情所主宰.她緊緊地握著拳頭,死死地盯著眼前這個惡毒的女人:"你說會葬我母親?我母親尸首呢?!"

    說實話,鳳老板自己也不是頭一次被這麼盯著了.本來她早已經習慣,不想周遭何時已經圍了這麼多人,幾十雙眼睛帶著譴責的眼神瞧著她,她卻感到不自在了:"啰嗦什麼?你簽了契約總沒錯吧?走!跟我回去!"說著她便上去抓住女孩的腕.

    "放開我!"

    平生第一次,女孩用盡了全身的力甩開了強加于她不堪命運的人的手.

    "我母親尸首呢??她被葬在哪了?啊?!"憤怒讓她什麼都不怕了,她一步步逼近這個讓她身陷火坑的女人:"說不出來了是不是?你根本就沒按照約定葬她!你根本就沒把這條寫到契約上!你根本就沒有按承諾許給我五百兩!你全是欺負我不識字.你,你."

    鳳老板一步一步往後退,眼看著女孩快要撲上來了,她向後一趔趄,尖叫道:"快把她給我帶走!"

    幾個大漢作勢要撲上來,女孩卻笑了.

    那一笑叫人不寒而栗,讓所有的人都停止住了動作.

    "你,你要做什麼??"鳳老板直愣愣地瞧著她,顫巍巍地問道.

    女孩一閉眼,一顆淚流了下來.

    玉甯的眼前滿是鮮紅的紅色.她白色的衣裙也沾染到了斑斑血漬.

    那女孩,當著眾人的面,用發簪刺進了自己的喉嚨.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6:47:46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七章 生契死契(5)


    時間仿佛靜止了.

    所有的人都為眼前這突發的狀況措手不及.

    當女孩的身體頹然倒下的時候,只有玉甯趕忙上前扶住了她.

    女孩的面孔因為失血過多而變得像紙一樣白,她的身體微微抽搐著,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汩汩的鮮血並沒有因為玉甯按壓在傷口的手而停止.

    血,順著玉甯的指縫留下.一滴,兩滴滴在玉甯潔白的裙子上.

    "嘖,真是晦氣."鳳老板雖然被這女孩的舉動嚇了一跳,但馬上便恢複了平靜.

    "……鳳老板,人,你還要麼?"玉甯冷冰冰的聲音緩緩地問.她慢慢抬頭瞧著這女人,懷里抱著尚且還在掙紮的女子.

    "呵,小姑娘真是開玩笑,我要的可是活人,可不是死人."說著,她從懷里掏出一張薄紙,隨手丟到了女孩身上:"我們走!"

    鳳老板帶著她手下那些壯漢回去了,圍觀的人也回去了.只有勿返閣的奴仆們還悲戚地站著.

    命運怎麼會如此不公平?

    正當他們正為這女孩感到悲哀的時候,玉甯的動作卻叫她們傻了眼.只見玉甯憑著一己之力將已經奄奄一息的女孩抱進了閣里.

    "快關門."玉甯冷靜地命令道,並將披在身上的外套脫下撕開,牢牢地綁在女孩脖子上的傷口上.

    護院們趕忙關上了大門,不敢有怠慢.轉頭卻又聽到玉甯命令道:"快,你們快去叫我娘回我的房間,她正在出塵姐姐那兒.你,把她抱到我房間去."

    "哦,哦!"奴仆們得到命令後,都各自動了起來.全都沒看見玉甯已經熟練地在女孩身上點了幾下.爾後露出了舒一口氣的表情.她正准備站起身,才發現女孩身上的那張薄紙,原來便是女孩的賣身契.

    玉甯的小臉上勾出了算計的一笑,她把賣身契小心折疊好.跟著抱著女孩的仆人向自己的房間走去.

    迷迷糊糊中,巧兒被人搖醒了.

    "小,小姐?"巧兒奇怪出塵怎麼在這里,往床上一瞧.只見婉夫人正在給床上的人悉心診脈,旁邊站著的是沾染了一身血色的凝心.

    "我的天!"巧兒幾乎是從椅子上蹦起來,馬上沖到了玉甯身邊:"凝心小姐,你這是怎麼了?在哪里受傷了??"她急忙翻看玉甯的手掌和臉頰.眼看著都要為玉甯解開衣服仔細查驗了.

    玉甯咯咯笑著道:"巧兒姐姐,這不是我的血."

    聽到這句話,巧兒露出疑惑的表情.

    "真是不長進,你就沒發現床上有另一個人麼??"出塵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巧兒後頭,捶了一下她的貼身丫鬟的頭,轉爾她又關心地問道:"婉夫人,她怎麼樣了?"

    婉柔皺著的眉頭在施針之後略有舒展,她將銀針收起來道:"還好,傷口刺得不是很深,只不過流血過多,需要好好調養."

    "小,小姐.這女子是誰啊?"巧兒伸出頭來好奇地問道.

    "還不是鳳老板又在做逼良為娼的事情了,結果這女子跑到我們閣樓門口,尋死覓活地演了這麼一出."出塵搖搖頭,很是不喜歡盼君樓的做法.

    "呵,不過也不見得是壞事.巧兒姐姐,麻煩點個蠟燭過來."玉甯笑道,從懷里拿出一張紙.

    "咦?甯兒這是什麼呢?"出塵看著這張紙血跡斑斑,似是契書,不由得皺了皺鼻子.

    "呵呵,這個便是這位姑娘的賣身契了.出塵姐姐,這鳳老板可是夠毒辣的.既沒寫明會支付給別人多少款子,又沒寫出會安葬這位姑娘娘親的承諾.總之,就是個只賺不賠的契約.而且,還是終身契."玉甯說著,攤開來給出塵看.

    出塵瞧著契約的內容,越看到後面越是生氣.

    "這簡直是訛詐!"她氣呼呼地將契約丟之一旁.

    "沒錯,就是訛詐."玉甯笑著撿起這份沾著血的契約.

    "那你還把它撿回來做什麼?"出塵不明白了,看著玉甯將之撿了起來:"既然是個破東西,就該丟掉."

    "出塵姐姐,你可錯了."玉甯搖了搖頭:"這種東西可不能丟."

    她緩緩走到掌著蠟燭的巧兒面前.

    "這種東西,只能燒."

    說著,她將那張薄紙伸進了火焰里頭.

    尚且還在昏迷中的女子,似是感應到了什麼.正當這張契約書熊熊燃燒成灰燼的時候,她緊閉的眼中又流出了淚.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七章 生契死契(6)


    看著那張載滿罪惡的紙隨著燭火灰飛湮滅,出塵不禁拍手叫好:"這真是太好了,這麼一來,即便盼君樓知道我們救活了她,也奈何不得我們了."

    玉甯聽罷,只是笑著搖搖頭說:"這還遠遠不夠,我琢磨著像鳳老板如此精明的女人,定是留了額外的一份在他們閣樓的賬房.就好似福生哥那樣做的一樣."

    "哎呀,那可怎麼辦?總不能救活了人家又把人家往火坑里頭推吧."出塵皺著眉頭道.

    說起這盼君樓行事風格與勿返閣截然不同.雖然說她們的姑娘也俊俏水靈,也多才多藝.但是只要出高了價碼,從花魁到一般的小官都可與之共度*****.她們簽的永遠是備受欺凌的死契.在這種情況下,盼君樓爭寵的情況總是比其他小閣的姑娘要厲害得多,而鳳老板本人仿佛對這種情況十分滿意,根本就沒有任何改善的意思.

    勿返閣相比之下,就大大不一樣了.

    在這兒分三等契約.生契分為仆人的契約與在此做聲色工作的姑娘契約——也就是賣藝不賣身,一次性支付的酬勞很可觀,此外還寫明了如果哪天不想再呆在這兒,只是支付第一次得到的款項即可.最後一種,便是死契.死契在這兒是個很微妙的契約,不能全說是賣身契.簽了死契的姑娘如果被某位客人看中了,是得賠上清白讓客人高興.但是相對的,奴仆們也可以簽死契.就是永遠在這里工作的意思.不管是誰在這里簽了死契,都可以一次性得到五千兩紋銀的報酬,這些錢你怎麼花怎麼用勿返閣也不管.全當是對簽契人或者其家屬的一種賠償.

    出塵就是想到了盼君樓的爾虞我詐,才對這陌生女子倍感擔心.

    "所以說,我們還要演出戲給人家看."玉甯眨眨眼笑道.

    "演戲?怎麼演?"出塵一聽,來了興趣.她骨子里還是喜歡作弄人的事情,特別是作弄那些不良老板.

    "呵呵,這個要等到云姨和福生哥回來之後才能說."玉甯說著,笑得更歡了.

    出塵瞧著玉甯的樣子,知道不到時機她是不會再說些什麼了.于是輕輕一哼,和巧兒一起出了房門.

    傍晚時分,云姐與福生回到了勿返閣.

    "什麼?這便是你的計劃?"沒等云老板開口,出塵已經叫出了聲.

    "沒錯,這是眼下最好的法子."玉甯站在房間中央,笑著點點頭.

    "這,這,這……這太匪夷所思了."出塵張著嘴巴愣了好久,好半天才說出這麼一句話.

    "……這麼一來,我們豈不是就要和盼君樓結梁子了?"福生考慮的則是以後的生計問題.並沒有對于玉甯那大膽的計劃多加評論.

    "反正,今天看鳳老板那意思,已經視咱為眼中釘了,借此何不將其一軍?還能救人一條命."驚訝過後,出塵表現出來的是贊成的神色.

    "云老板,您看?"福生轉頭詢問云姐的意思.

    "……確實很大膽,你們此番作為我不知曉,也與勿返閣無關.咱們閣樓也只不過是簽了一個新來的仆人罷了."云姐站起身,慢慢走了出去.

    "咦?云姐老板是什麼意思?"巧兒自老板走了以後才敢說話.

    "意思是同意了!"出塵笑道.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七章 生契死契(7)


    第二天清晨,天還未亮.

    勿返閣的小門那兒便靜靜駛來一架馬車,駕車的是勿返閣之中一個靠得住且身體強壯的護院.

    他將車停穩在後門的門口之後,從駕車的位置上跳將下來.趕忙去敲小門.

    不一會兒,門開了.

    從里頭出來兩個仆人,正抬著一具疑是尸首的東西.只見駕車的人嫌其中一個仆人太過瘦小,動作太慢.于是便指使他去掀簾子,自己則接手過來准備將這東西抬上車.

    在換手的時候,裹在這東西身上的白布掉下來一角.抬它的人趕忙將其蓋上.

    原來真的是個人,還是個死人.

    此人正是在勿返閣自盡的那位女孩.

    當尸首被慢慢抬上車,馬車便又悄悄地向前頭行駛開來.

    這時,從小門的陰影處走出來一個中等身材的男子.他略有所思地望望勿返閣再望望那輛已經駛進夜色中的馬車,冷笑了一下,于是便轉身往盼君樓的方向走去.

    從八大胡同里駛出來的這輛馬車在還未擺脫夜色的街道上顯得特別顯眼.他急急地趕著路,不知道要到哪里去.突然,這輛馬車在一家店面面前停下了.

    車內慢慢走出一人,此人正是仆人打扮的福生.他沉穩地和那護院敲開了這個店面的門——原來是個棺材鋪.

    打開門的年輕人正睡眼惺忪,天還未亮就被人敲起很是火大.剛准備說什麼,眼前一錠白花花的銀子讓他堆起了笑臉.

    "店家,我們替朋友家里辦喪事,求你們店里現成的棺材兩幅,可否?"福生問道.

    "可以,可以!客人是否還要些香冥紙錢?本店一應俱全!"白花花的銀子讓年輕人的瞌睡都沒了.他趕忙將這位貴人引進店,開始推銷生意.

    "可以,必要的東西還請店家看著幫咱們置辦.這次太過于倉促,不知店家能否帶著這些東西跟我們走一趟?"福生進了店,再次恭敬地問道.

    "這……"年輕人猶豫了,不是他膽子小,實在是這天還未亮就來買棺材,還讓他親自送去,聽起來有點嚇人.

    "呵呵,咱們知道這樣太為難店家.但是由于實在是找不到幫手,還請店家能夠多幫幫忙."福生說著,從袖中又拿出一錠銀子擺在桌上.

    "好!成!"看在錢的份上,棺材鋪的老板拍胸脯答應了.

    "那還請店家准備准備,我會叫我的隨從幫你."說著,福生轉頭爬進了馬車.

    車內,除了那具躺在車里的尸首外,還有一個瘦小的身影——她便是已經易了裝的玉甯.

    由于擔心福生和自己出去,惹人懷疑,她便建議二人換身仆人裝扮.看起來也是去安置已死之人的模樣.

    福生瞧了瞧緊閉著眼睛的女子,于是對玉甯說:"都安排好了,等會就啟程去亂葬崗."

    "嗯."玉甯點點頭,掏出懷里她從母親那里要過來的白色藥丸,給仿佛已經沒了氣息的女子服下:"福生哥,給我水."

    只見藥丸喂下之後不久,女子呼吸的幅度慢慢擴大,漸漸地悠悠轉醒過來.

    "你醒了?"玉甯笑著說:"先喝點水,潤潤嗓子."她把水壺遞給女孩.

    女孩動作遲緩地接過水壺,咕咚咕咚地灌下好幾口,只覺得身體一陣舒暢.

    "我……這是在哪兒?"女孩疑惑地問道.

    玉甯正要答,只聽到外頭傳來畢恭畢敬地聲音:"管家,店家的馬車和其他物件都備好了,可以起程了."

    "知道了,你去給店家架馬吧."福生一邊吩咐,一邊轉頭對玉甯說:"甯兒,我們要起程了."說著,他便鑽出了馬車.

    不一會,馬車在他的駕駛下動了起來.

    "我們……這是去哪兒?"女孩望著玉甯,表現得有些不知所措.

    "你現下別多說話.你的傷口在喉部,說多了會疼.以後嗓子也不會好聽了."玉甯安撫道:"我們現在是准備去城郊的亂葬崗."

    "什麼?亂……亂葬崗?"女孩瞪大了眼睛瞧著小巧的玉甯:"為,為什麼要去那里?"

    "……你名為林彩蝶?"玉甯問道.少女馬上點點頭:"小女子是名為林彩蝶."

    "父母原為鑲藍旗旗下的佃戶?"玉甯又問道.

    "是,沒錯."少女認可道.

    "那便沒錯了.我們在你昏迷的時候幫你查了,盼君樓並沒有好生安葬你娘親,而是……隨便一席草席,將她丟在了亂葬崗."玉甯而是了很久,才敢說出事實.

    "……什麼?"林彩蝶宛如晴天霹靂一般,豆大的眼淚簌簌流下,呆呆地瞧著玉甯.

    "具體位置我不清楚,不過聽說就在東南角.現在就是帶你去找你娘,好生安葬.此外,你還有件重要的事情要辦.關乎你此後的命運."玉甯歎了口氣,又繼續說道.稚嫩的嗓音與其陳述的嚴肅事實顯得既不協調.

    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林彩蝶只是愣愣地聽著,到最後才恍然大悟,撲倒在玉甯面前,猛磕頭道:"多謝小姐妙計,以後彩蝶為小姐做牛做馬,再所不辭.多謝小姐!多謝小姐!"

    "好了,別這樣.我救你,實在是因為于心不忍.等這件事辦妥了,就帶你去見你祖母.但是我話可說在前頭,這個辦法大概也只能保你一時,如若出了什麼岔子,姐姐你可千萬別怪我."玉甯把林彩蝶扶著坐下,微笑地說道.

    林彩蝶聽罷,拼命點頭道:"彩蝶此次能夠度過難關,全托小姐的福,如若之後再有不測,只怪彩蝶命薄,不關小姐任何事."

    "好,契約我已經幫你寫好了.上頭寫明了以後每個月需支給你的工錢,寫明了此為生契.如果不想干了,可以拿第一次支付給你的款項來贖身.這是仆人的契約,你不用做閣樓姑娘們做事情.明白麼?"玉甯說完便將契約遞給林彩蝶:"你若不放心,這個契約你到時候先帶回去看看."

    "不用了,不用了!小姐不會訛我的!"林彩蝶感激地說道,說著便毫不猶豫地按了手印:"彩蝶只有一個要求,希望能當小姐的貼身丫鬟,從此以後侍奉左右.就當報答小姐的恩情."

    "……這事等你見到你祖母之後再說,以後你不叫林彩蝶.你叫林醒兒.是彩蝶的表妹,彩蝶之後便死了.你只不過是替她奉養祖母,明白麼?"玉甯再次叮囑道.

    "明白,我明白!"

    就這樣,林彩蝶得到了重生.

    原來,玉甯的計劃只不過是個耍小聰明的計謀.林彩蝶性格貞烈,刺了那一簪子的傷口若是別的大夫恐怕是救不活的.玉甯在她昏迷的時候給她按了幾個穴位止血,此外還親自由婉柔看診.但是,玉甯也明白,盼君樓的人只是在暗暗觀察.如果她們救活了人,盼君樓還是會以備份了的契約相要挾,把人要回去.不一定非其不可,無非便是爭個面子.如果人死了,也沒她們盼君樓什麼事情,人是死在勿返閣.如此一來,勿返閣就不得不操持這個死人的後事,也算給這個死對頭一點晦氣.

    可是讓鳳老板沒想到的是,玉甯和福生居然將林彩蝶帶到了亂葬崗.不僅葬了她的母親,還將另外一個被棄置的陌生女孩的尸體給入了棺木,好生埋葬起來.立碑上書"林彩蝶之墓",且與彩蝶母親的墳墓並排.

    林彩蝶在這兩座墓前哭得不能自抑,福生與玉甯也並沒上前勸慰.每人都有辛酸之事,不是外人可以干涉的.之後,他們謝了棺材鋪的老板,帶著林彩蝶直奔她的祖母住處.

    老人家早已經奄奄一息,就差那麼一口氣了.玉甯與福生他們的到來,真算是千鈞一發之際.這讓林彩蝶更加感激玉甯,心里想著一定要誓死保護這位好心的小姐,為了她,甘願赴湯蹈火.可惜世事難料,之後的事情發展完全出乎了每個人的意料,當然,這也是後話了.

    安置好老人家,當玉甯與福生還有林醒兒三人回到勿返閣的時候,已是夜晚.八大胡同又開始了它的車水馬龍,燈紅酒綠的生活模式.三人駕著馬車,來到勿返閣門口.坐在里頭的福生只聽到在外面駕車的護院對他說道:"管家,咱們閣樓前面跪著一個人."

    福生與玉甯皆感到奇怪,紛紛從車窗探出了口.

    第一眼他們都被驚豔到了.

    居然是個婀娜多姿的妙齡少女跪在了勿返閣的正門口.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七章 生契死契(完結)


    這位少女光看側面都會讓人心生憐愛.高挺的鼻梁,完美的臉型.身材嬌小柔弱,宛如柳姿.就算身上穿著極其簡陋也不能遮掩她美麗的樣子.

    玉甯瞧著這女子緊抿著嘴,眼光就是盯著前方,來來往往的客人們調笑幾句她也不搭理.更有甚者,有些客人已經開始對其上下其手,她也毫不猶豫地打開.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這樣的女子,實在不該出現在這里.

    福生與玉甯頭一遭完全摸不清楚狀況.他們兩相視一望,默契地叫護院將車架到後門,因為前門已經是個太顯眼的地方.匆匆下了馬車,福生便帶著林醒兒去管仆人的總管那里報道,而玉甯回到房間換了衣服剛要到云姨房間問個究竟.卻被自己的母親給叫住了.

    "甯兒,過來,我想和你談談."母親少有的嚴厲語調,讓玉甯身體一陣輕顫.她磨磨蹭蹭地挪到椅子旁邊坐下,像個做錯了事情的小孩.

    "今天這件事,是你的計劃麼?"婉柔望著自己已經長大的女孩好一會,才緩緩問道.

    過了好半晌,玉甯才點點頭.

    "……你明知道林彩蝶的性子烈,甯死不從.只不過缺少了那麼點勇氣,所以才故意表現出無可奈何的模樣,讓她覺得只有死路可走,是不是?"

    "……當時那種情況,若想救她,便只有那麼一個法子.本來我想拖延,但是鳳老板太精明,契約帶在身上來抓人.我沒辦法,又想救她,所以才想到這麼一出."玉甯小聲答道.畢竟她的把戲被自己的母親給拆穿了.

    "……甯兒,你這一招太險,也算那姑娘命大,再刺深一點你豈不是欠了人家一條命?"婉柔皺著眉頭說道.她看著自己的女兒,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她的甯兒變了,自從三年前在街上與她的阿瑪再相見之後,她就變了.婉柔說不出這有什麼不好,可是卻無端端地感到一陣不安.

    "娘,孩兒知道.孩兒有分寸的.您瞧,彩蝶不是活的好好的了嘛?娘,原諒孩兒吧.以後孩兒不會這麼莽撞了."玉甯瞧著自己的母親繃著臉不說話,討好地蹭過去摟住了母親搖晃:"娘……"

    婉柔看著嬌俏的女兒擺出可憐的模樣撒嬌,實在沒辦法再責怪她,長歎一口氣道:"下不為例."

    "嗯,知道了,娘."玉甯嘻嘻笑著,窩在了母親的懷里.

    將林彩蝶安置好的福生剛進自己的房門,便看到云姐正斜倚在小桌上,不住地輕錘著額頭.他疑惑地瞧了瞧站在云姐旁邊的瓊兒問道:"這是怎麼了?"

    "哎,管家先生回來的時候也應該看到了,那女子一直跪在咱們門前不肯走.弄得云老板的頭疼病又犯了."瓊兒無奈地說著,並將剛端來的參湯放在一邊:"夫人,您還是趁熱喝了吧,不然會頭疼得更厲害."

    "哎……我沒胃口,福生,事情辦得怎麼樣了?"云姐擺擺手,露出一臉病容.

    "回夫人,事情都已經辦妥了……那跪在咱們門前的女孩是怎麼一回事?"福生奇怪地問道:"莫非是要為哪家姑娘贖身?"

    "她哪里是為誰贖身啊,她是要賣了自己."瓊兒翻了一陣白眼,拿起補湯來勸說云姐多少喝一點,云姐拗不過她,便自個端起湯來喝了幾口.只覺得舒服了許多,臉色也和潤起來.

    "什麼?賣掉自個?"福生訝異地瞧著瓊兒:"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你不明白?我也不明白,夫人更鬧不清楚.她在我們開門做生意的時候就進來說要賣了自己,還主動要求簽小官的死契.夫人看她尚在豆蔻年華,實在不忍心,就讓她不要再來了.誰知這姑娘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對了,一定要賣掉自個.還一定要到咱們勿返閣,就這麼跪在門前不肯走了."瓊兒一口氣說了很多,帶著一些氣惱:"這不是存心找事麼,不知道怎麼想的,自己要往這煙花地里頭靠.所以夫人才頭疼.她跪在門前,也擾了咱們的生意啊."

    "……瓊兒,別說了.福生,你正好回來了,和我一起去看看吧."云姐眉間的煩躁一直沒有消退,她撐著小桌站起了身.瓊兒趕忙在一旁扶住了她.

    "是."福生默默地跟在身後.

    勿返閣門前早已經圍了一圈人.大家都感到新奇,這兩日對勿返閣來說算是什麼日子呢?昨日早上有個女子因為不願意做這逢場作戲的工作而逃到勿返閣,最後被逼自盡;今天晚上就有這麼一個絕色女子怎麼都要到勿返閣來做這等工作.

    "姑娘,您看,您都跪在這這麼久了.勿返閣的老板都沒反映,不如您還是到我們閣樓來?"此時在這姑娘身邊勸說的是一間小閣樓的老鴇,她看這姑娘姿色過人,實在是想收為自家所用.

    "你?你們閣樓,比勿返閣的名氣大麼?"那姑娘只是瞟了一眼,不屑之意很是明顯:"還是比盼君樓的名氣大?"

    老鴇被這話弄得臉上一陣羞紅,還好擦了胭脂別人都看不清.只聽得圍觀的人一陣哄笑,她生氣地拂袖而去.

    "既然如此,你何不去盼君樓呢?"先前勸說其無效的另一個老鴇涼涼地說道.心想怎麼都要挽回點面子.

    "因為勿返閣簽訂死契所付的酬勞是最高的."那姑娘笑道,過了半天再補上一句:"不是你們這些小打小鬧的人能給的起的."

    "你!"那老鴇氣急敗壞正要再說些什麼,卻看到勿返閣的大老板和總管從正門里頭走了出來.于是馬上噤了聲.

    云姐被瓊兒撫著走到門邊,盯著那姑娘看了好一會,又轉頭往里走道:"你跟我進來吧."

    姑娘面露喜色地站起了身,拖著已經跪得麻痹的雙腿顫顫巍巍地跟隨其後,走進了偏廳.

    "說吧,為什麼一定要賣掉自己."云老板坐在主位上問道.

    "我父親是個木匠,可惜去年在林子里選木料的時候不慎摔死了.家里有幾分薄田,僅憑我與母親二人之力也沒辦法將其耕種好.眼看著我弟弟也長大了,咱們家就指望他能夠上私塾,以後能考個功名,供養咱們一家老小.所以我要賣了自己."姑娘站廳中央答話的時候雙腿還有些發抖.福生看到後,默默給她搬來一張椅子,叫她坐了下來.

    "既然如此,簽一般契約就好了.一個月支付幾文銀子給你,也算是自給自足."云姐淡淡地說道.

    "老板您有所不知,我是個女孩兒.如若簽一般契約,一個月幾文銀子交了弟弟的學費也所剩不少了.此外還要多我這張嘴吃飯,我實在不想再讓我母親過這種暗無天日的苦日子."說著,這個女子便又跪于地:"求大老板成全.我肯吃苦,絕對可以為您賺大把大把的銀子.只求您念在我的孝心,能夠允了我的請求."

    "……你知道簽了死契的意思麼?"云姐瞧著跪伏于地的她瞧了好久,突然覺得又是一陣頭疼.

    "知道知道,賣藝且賣身."說到這里,女孩臉紅了一陣:"我心里有底."

    一時間,小廳里頭的人都沉默了.

    "……好,我給你簽了這契約."云姐首先起了話頭:"福生,去賬房支來五千兩紋銀."

    "是."福生行了個禮,轉頭出門辦事去了.

    從此,勿返閣的羽閣重新開張.因為勿返閣收了一個能歌善舞的妙齡女子,取名為琳琅.而玉甯在其十二歲的時候,擁有了一個比她大三歲的貼身丫鬟,名為林醒兒.

    是夜,已經換了一身新衣服的琳琅悄悄地從小門溜出了勿返閣,在胡同盡頭和一個衣衫襤褸的婦女碰了頭.

    "雪兒……"婦人拉住了琳琅的手:"你這樣,真,真好看……"

    "我以後就叫做琳琅.你口里的雪兒已經死了!"這女孩冷酷地甩開了婦人的手,並將一個包裹丟到了婦人手里:"拿著,這是五千兩紋銀.夠你和弟弟過好日子了."說著,她便反身要回閣樓.

    "雪兒!"婦人哽咽地拉住了女孩的手:"不然……我們,我們把錢退回去,我們不賣自個了."

    "退回去?"女孩冷笑了一聲,一下打開了包裹,里頭白花花的銀子晃得讓人睜不開眼:"你看過這麼多錢麼?看過麼?!你舍得?我那好賭的爹舍得?!嗯?!別忘了,要我賣身到這地方,也是他的想法."

    "……雪,雪兒,是娘沒用.是娘不好……"婦人哀戚地哭了起來,眼淚滴在那些銀子上.

    "……你不用自責,是我自願的.到了這里,我可以靠自己.我可以過上好日子.以後你就忘了我吧."女孩說完這句話,臉上冷酷的表情起了一絲變化:"……你好好照顧自己,這錢拿回去之前自己留著點.別傻得什麼都給了他.我走以後,他也不會再打你了."說著,女孩已經一溜煙跑進了勿返閣內.

    只留下那婦人在陰影處捧著這些錢低低哭泣.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6:50:29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八章 鴛鴦玉碎(1)


    一轉眼,酒兒已經年滿十五,已經到了可以接班的年齡.這天玉甯正在自己房中練習書法,醒兒在一邊為自己的小姐磨墨.酒兒已經風風火火地跑了進來.

    "甯兒甯兒!"她像一陣風似的沖到書桌邊,惹得桌上的宣紙都飛了起來.

    "好了,我的字又砸了."玉甯嗔怪地看了酒兒一眼,指了指被烏了的字.

    "嘖嘖,我說你就別練了.這麼喜歡賀知章的小楷,我給你寫一副掛起來就是了."酒兒不在意地將烏了的宣紙拿起來揉成一團:"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和你說.不得了的事情呢."

    "你天天都有不得了的事情,不是打了酒窖的酒,就是仿制了古畫贗品給客人,鬧到東窗事發."站在一邊的醒兒將她的話頭接了過來.爾後完全不理她的抗議,自顧自地出門給小姐置辦點心去了.

    "哎呀,醒兒這麼護主我可真受不了."酒兒瞧著醒兒出門,轉頭向玉甯抗議道:"已經沒大沒小了啊."

    "嘻嘻,你還有資格說人家沒大沒小呢?"玉甯收拾好書桌,笑著調侃道.

    "好了好了,不和你計較.對了,你知道麼?我師父要嫁人了!"酒兒開心地站到了凳子上.

    "什,什麼?嫁人?"玉甯震驚地瞧著她.心下為福生擔心起來,這麼多年,她當然知道福生哥與靈書姐是兩情相悅的.

    "咦?你這表情……好像不太高興啊?"酒兒納悶地問道,過了一會恍然大悟道:"你不會以為師傅是被哪位客人給買去了吧?"

    "……"玉甯臉上露出了被人拆穿的窘迫:"你這沒頭沒腦的一句,當然讓我誤解."

    "所以說嘛,聰明反被聰明誤.聰明人就是喜歡想得多……"酒兒搖頭晃腦地說著,立馬壓低聲音道:"我偷聽師傅和管家的談話,管家先生已經說明了想在今年娶她.因為看我也大了,正好能夠接班.現在他們正為這事商量著怎麼和老板說呢."

    "……你又偷聽他們說話."玉甯聽罷,心是放下許多,可是一想到這些消息是酒兒偷聽來的,實在是不敢恭維:"別人要獨處,就是要有體己話說,你站在外面偷聽.到時候被逮住了,有你好受的."說著,玉甯出其不意地將手中的毛筆點到了酒兒臉上.

    正斜靠在桌邊的酒兒閉著眼睛假寐著,根本就沒注意到玉甯會來這招.她只覺得臉上一涼,猛地睜開眼便瞧見玉甯笑嘻嘻地拿著飽蘸了墨汁的毛筆.

    "你,你,好啊!比我還皮了!"酒兒趕忙摸了下自己的臉頰,看到一手的墨汙不禁氣急敗壞,怎麼她也是年芳十五的姑娘,也極是愛美的:"不聽話的甯兒,看我怎麼收拾你!"說著,酒兒便張開兩只已經被墨汁汙掉的手向玉甯俊俏的臉蛋襲擊過來.

    玉甯驚叫著甩開筆跑出了房門,一路上她們你追我趕.害得每個奴仆都躲閃不及,許多仆人的衣服都慘遭酒兒手掌的攻擊,卻也無可奈何——大家都知道,這位凝心小姐可是各位勿返閣主事的心頭肉,這位已經用自己的手掌在仆人身上頻頻作畫的酒兒可是未來將要大紅大紫的靈書第二代.總之,誰也惹不得.甚至于,哪個奴仆都很喜歡他們,也就對他們的嬉鬧一笑置之了.

    "哎呀!醒兒,醒兒救我!"玉甯被酒兒追得上氣不接下氣,一邊跑一邊呼喚丫鬟求救.

    "你死了心吧!今天我一定要把這墨跡弄你臉上去!"酒兒咬牙切齒地說著.

    "噗,哈哈哈."玉甯一回頭,就瞧見酒兒那好比鍾馗一般地黑臉,正吹胡子瞪眼地惡狠狠地盯著她.讓她笑到肚子疼都止不住.

    "笑,你還笑?!"酒兒一跺腳,使出吃奶的勁在後頭追著,眼看就要追上玉甯了.

    她們七彎八拐,不知不覺跑出了東後院,向大院跑去.

    "甯兒!你站住!"酒兒在後面大聲叫道.

    "偏不!"玉甯笑著回頭答道.

    嘭!

    這一下把玉甯撞得頭昏眼花,還好被人穩穩地扶住.

    "小姑娘,可還好?"溫柔的問話從她的頭頂傳來.

    玉甯搖晃了好一陣才緩緩抬起頭瞧這個人是誰.

    只見這男子面容清秀,但是皮膚卻非常黝黑.不似是一般的書生模樣,眉宇間的英氣不知怎的讓玉甯想起了從戎數年的父親.

    這男人身上的味道她很熟悉,長年征戰的人,都會有著太陽曬過的香味.這個發現讓玉甯有些恍惚.

    "怎麼了?小姑娘,是不是把你撞壞了?"男子看玉甯低著頭不說話,生怕自己太結實把這麼一個柔弱的小女孩給撞出毛病.

    "我沒事的.請問……你找誰?"玉甯搖了搖頭,趕忙退出了那人的懷抱.畢竟她已經十四歲,這等逾禮舉動更應早早地制止.

    "哦,麻煩小姑娘帶我去商閣一趟.在下來找出塵姑娘."男子一笑,手持折扇做了個拱手禮.

    玉甯瞧著男子手上的折扇和那玉扳指只是覺得熟悉.突然她叫了出來:"啊!你是!"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八章 鴛鴦玉碎(2)


    "姑娘認得在下?"男子看她恍然大悟的模樣,好笑地問道.

    "認得認得."玉甯趕忙點頭,但是想了一下又馬上搖頭道:"不認得,但是見過你的."

    "哦?是在何時何地?"男子對她的回答也產生了興趣.

    "是……"玉甯剛要說什麼,卻被男子身後隨從打扮的青年給打斷了.

    "少爺,您現在的名號,平常老百姓哪個會不曉得啊."此話說得洋洋得意,聽在玉甯耳里一陣不舒服.她皺著眉瞧著那隨從,突然對于與這主仆倆談話沒了興致.轉身就走開了.

    "哎!小姑娘!"男子回頭瞪了一眼多嘴的隨從,轉頭卻看見玉甯走遠了,趕忙叫住並行禮道:"在下隨從不懂事,多有得罪了."

    "公子嚴重了,咱們一介布衣,何談得罪之說.您若要去商閣,我拆個仆人帶您去便是."玉甯也頗有禮數地回禮道,一抬頭滿臉的不高興早已經不見,臉上留著的是那脆生生的笑容.可是閱曆多了的人都明白,那只不過是一種公式化的笑罷了.並不是發自內心.

    男子愣了一下,默默同意了這個要求.看著那白衣勝雪的小姑娘完全消失在大院盡頭.

    "少爺,您看什麼呢."隨從上來好奇地問道.

    "你啊!"男子有些氣惱地敲了一下隨從的頭,爾後便跟著玉甯叫來的仆人向商閣走去.隨從委屈地尾隨其後,一邊揉頭,一邊兀自不明白,為何少爺又打他.

    玉甯剛走回東院沒幾步,就被人拉到了角落里.定睛一瞧,原來是被她弄汙了臉的酒兒.不爽的心情又愉悅起來.

    "你干嘛啊."玉甯笑著問道,還抬手去抹酒兒臉上未干的汙漬.

    "哎呀,不鬧."酒兒偏頭並且抓住她的手:"有正經事呢."

    "你把我的手也弄髒了呀,哎,說吧,什麼正經事?"玉甯看著自己的雙手被黑色包裹,只能一陣哀歎:"你今天正經事可真多."

    "剛才和你說話那人,你可知道是誰?"酒兒認真地問道.

    "不知道,只不過見過.本想今天和他敘敘舊,他那個隨從真讓人倒胃口,突然就沒興致了."玉甯撇撇嘴,表示不甚關心.

    "那人好似是出塵姐姐的相好,鄂倫玉堂呢."酒兒在說這個名字的時候聲音壓得很低很低.

    "什麼?鄂倫?"玉甯聽了這個名字立馬抬頭望著酒兒,表情里有些震驚:"是鑲白旗旗下,朝廷八大貴族之一,禦賜王爺名號的那個鄂倫家?"

    "正是."酒兒點點頭:"云姐不允他們來往的……平常他都偷偷摸摸地,今兒個怎麼還是大白天的就大搖大擺地過來了?"

    "……大概是為了兌現他遲了五年的承諾吧."玉甯皺著眉頭,緩緩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云老板的宅院里,此刻正是一片歡笑聲.

    "呵呵,我就說嘛,看福生能夠忍幾年才娶我們靈書妹子.您瞧您瞧,靈書妹子剛過二十,他就忍不住了不是?"出塵咯咯笑著,取笑著站在大廳中央的兩個人.惹得靈書一下就羞紅了臉,窘迫不已.突然她覺得有人在默默抓著她的手,她抬頭一瞧,看到自己的心上人正溫柔地看著她以鼓勵.

    靈書幸福地笑了出來.

    "你們能不能別這麼明顯呢.看得我真是嫉妒."出塵笑鬧道,一句話讓眾人都笑出了聲.

    "行了,別鬧了出塵.福生,你打算何時與靈書成婚?"云姐笑盈盈地瞧著這麼一對佳人,不由得心生感慨.

    "回云老板,小的想年底之前,挑個日子,與靈書結成秦晉之好."福生低頭行禮道.

    "年底……嗯,許是來得及."云姐想了想說:"現在就可以讓酒兒頂替她師傅的位置了.哪天咱們閣內弄個正式的日子,向客人們宣布此後酒兒便是貢閣的主人.對了,酒兒知曉她馬上要挑大梁麼?我怕她孩子心性,沒個准備."

    "……我,我還沒和酒兒說.畢竟那工作……"靈書躊躇了半天,心下一陣不忍.

    "嘻嘻,靈書,我和你打賭.酒兒怕是早知道了."坐在一邊喝茶的婉柔笑道:"你們倆的秘密,她聽得還少麼?"

    此話一出,在房內的眾人都哄堂大笑.

    這時,一個仆人敲門進來了.

    "什麼事?"云姐斜靠在小幾上,心情愉悅地問道.

    "回云老板……有位公子本是叫我帶路來找出塵小姐,聽說出塵小姐在您這兒.他便強烈要求我帶他到這里來.請問合適不合適?"仆人弓著腰等著云姐的指示.

    "哦?那就將他帶過來吧."云姐想了想,便允了這事情.

    奴仆退出去後不久,便將那位公子及隨從帶了過來.

    他剛在大廳站定,坐在一邊的出塵嚇得站了起來.福生的臉也沉了下去,靈書擔心地緊緊挽著他,生怕他跳出來將那人給打一頓.

    "怎麼是你."云姐震驚的表情一閃而過,語調又回歸于平穩.

    坐在一邊的婉柔只是第一眼就認出了鄂倫玉堂,他與他兒時的輪廓很像.想當初她初入王府,忽倫王爺便帶她四處走親訪友,以示她的重要性.她第一次見玉堂的時候他才十一歲,本以為也是今生最後一次相見.不想卻在這里又碰面了.婉柔此刻正坐在大廳的一側,她平靜地坐著,打算靜觀其變.

    "云老板,今兒個我來,是來求親的."玉堂立于大廳中央,說著,轉頭瞧向已經淚眼朦朧的出塵:"我要娶出塵."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八章 鴛鴦玉碎(3)


    "鄂倫公子,您明知道妾身不會答應的,何必要來討這個不快?算來您也已經二十有八,家里怕是早已經妻妾成群了吧."云姐笑盈盈地說道,只看到出塵的身子明顯一震,表情也變得呆滯起來.

    "云老板估計錯了,玉堂確實是二十有八,卻一直未娶.在下心里所念之人,只有出塵,別無其他."說著,玉堂滿腹柔情地瞧著自己的心上人.

    "好一個別無其他,這五年你做什麼去了?別說你不明白我指的是什麼."福生忍不住出了聲.這男人他一直不喜歡,更不喜歡他接近自己待如妹子的出塵.他的家族賦予他的雖然是榮耀披身,對出塵來說,卻是危機重重.他越走近出塵,出塵便越危險.

    "這五年來我一直在努力操持家業,只求有朝一日,能成為國之棟梁,讓出塵風風光光的出嫁."玉堂答道:"確實這五年委屈了她,雖時有來見,卻一直沒提那個承諾.我想說,我沒忘,出塵.雖然遲了五年,但是我定要將你娶回來."

    "你知道……我要的不是那些……"出塵說著,淚珠如珍珠般滾落下來.她轉頭撲在靈書懷里低聲哭泣起來.

    "……此事不是咱們能做主的,鄂倫少爺,並非妾身妄自菲薄,只不過咱們門不當戶不對.實在讓我難以認同此番提親,雖然咱們出身貧賤,可是一位母親關心孩兒的心是不會因為這個而改變的."云姐瞧著哭泣的出塵一陣心疼:"妾身直說了吧,你們二位不適合.多謝鄂倫少爺對出塵之厚愛."

    "云老板!出塵與我已相好十一載,期間未做任何逾禮之事.我愛出塵之心,眾人皆知啊!"玉堂說到這,抱拳向云姐行禮道:"還請云老板成全我兩的緣分."

    "此事,您還未告知令尊令堂大人吧."云姐說道:"還請鄂倫少爺回去吧,妾身有自知之明,妾身與妾身之女兒是鄂倫此等大家所不容之人……令尊令堂大人也不會應允的,所以,還請回吧."

    "……如果在下父母同意了呢?是否就將出塵嫁與我?"

    "妾身請求鄂倫少爺莫做傻事,您也不想看到出塵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吧."

    玉堂一時語塞,轉頭深情地看了眼出塵道:"我會再來的."

    于是,他便拖著頹然的身影出了房門.

    經過這麼一段小插曲,本是熱鬧的房間突然沉默下來.只聽得到出塵的飲泣聲.

    她委屈,她好委屈.

    五年前,她看到玉堂隨著軍隊歸來欣喜若狂.隨著大街上那千千萬萬的百姓一起瞧著這支威武之師.大家高呼著忽倫將軍萬歲,她卻癡癡地瞧著走在將軍白馬一側的玉堂.

    那是她的玉堂,她曾經那麼的認定.

    可在這一刻,她卻遲疑了.

    此時的玉堂穿著白色的鎧甲,黝黑的皮膚襯著如鷹一般的眼,手指上戴著的玉扳指,她曾見過千萬遍.今天,卻覺得是那麼的刺眼.

    出塵在那一刻,仿佛被人硬生生地頂著讓她看她一直不想的事實:她與玉堂是兩個世界的人.

    回到勿返閣後,她落落寡歡.滿腦子想著的都是玉堂和他的那個承諾.

    其實,她從沒想過玉堂會兌現那個承諾.因為有太多不可能.即便她怎麼天真,她都明白太多的不可能注定了一場沒有結局的戲.戲里,她注定守著個空蕩蕩的誓言;戲外,她守著這空蕩蕩的誓言飄蕩在現實與虛幻間.

    也許,只有見得玉堂一面,才能夠解脫,才能夠踏實.

    她抱著這樣的想法,等到了自己年滿二十的生日.

    玉堂,沒來.

    直到來年,那人才出現.

    此後,又只有信,信,信.

    出塵自己掙紮的好辛苦,她只要想到那承諾她便心疼,想到她之前的決定她便後悔.

    那場仗,讓玉堂成了內城的有為俊才.讓她與玉堂更遠.

    可惜,玉堂卻並沒有察覺.

    即便是剛才,他也沒有察覺.

    這到底是她的悲哀,還是他的不幸?

    出塵哭著,之前的過往都湧進了腦子里,怎麼也抹不掉.讓她心底更加的難受.

    "哎……好了,別哭了."云姐瞧見出塵哭的這麼傷心,心里頭一陣煩悶:"各自回房吧,巧兒,扶你家小姐回去."

    聽到云姐這麼一席話,大家都默默出了房間.只不過剛還是歡慶的氣氛一下子煙消云散了.

    婉柔載著滿心的擔憂回到了屋里,抬頭看到自己女兒正窩在燭火旁安靜的看書.恬靜的模樣讓人不忍心去打擾.婉柔心里不止一次地盼望,玉甯能夠就這麼平靜祥和的長大,不會受太多的痛苦與世俗的紛擾.

    "娘,回來了?"玉甯聽到了開門聲,卻久久沒聽到來人進來.抬頭一看,是自己母親回來了.

    "嗯,醒兒呢?"婉柔點點頭,走到女兒身邊坐下.

    "我讓她去睡了.前些日子我身子骨不好都是她熬夜照顧我,今兒反正也沒事,我便讓她先去歇著了."玉甯看到母親坐到身邊,立馬像小貓一樣窩在了母親的懷里:"娘,怎麼在云姨那兒呆了那麼久?"

    "呵呵,你靈書姐與福生哥要結成秦晉之好了."婉柔摟著自己的女兒心里一陣軟軟的幸福感襲來.

    "哦?打算什麼時候?"玉甯躺在母親懷里問道.

    "嗯,大概是年底.以後酒兒可不能總來找你玩了."說著,婉柔點了一下女兒的鼻子.

    "我和酒兒今天還在說這事情呢.她為自己師父高興地不得了,此外,她也很高興自己馬上就可以有名字了."玉甯想起酒兒今天一邊洗臉一變興奮的模樣就覺得好笑.

    "哎……"婉柔聽後,只覺得這勿返閣內聚集的都是些苦命的人,不禁心下又擔心起出塵來.

    "娘,今天鄂倫玉堂有沒有找云姨."

    玉甯突然的問話,讓婉柔一陣驚訝:"你怎麼知道他來了?"

    "我和酒兒今天見著他了,意氣風發的模樣.我猜是為了出塵姐來的.還是為了他們的承諾."玉甯聳聳肩.

    "……承諾?"婉柔疑惑道:"他與出塵之間又什麼承諾?"

    "說是出塵姐二十歲時,他便來娶她."玉甯想了想,爾後又補充道:"我是聽酒兒說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這事兒云姨可是不知道的."

    "……二十……這承諾遲了五年啊."婉柔搖了搖頭,突然很是明白為何出塵會哭得那麼傷心.

    本不在乎這承諾能否兌現,但是心底里還是想著念著那微乎其微的不可能.那種等待,簡直是種折磨.

    "看來,云姨也沒同意."玉甯瞧著母親的神色,把事情猜到了**分.

    "不是不同意,是同意不得."婉柔輕輕說了句.

    "嗯,也是."玉甯點點頭,又繼續躺在母親懷里看起書來.

    女兒早熟的模樣讓婉柔心里很不是滋味,也只好靜靜地摟著她.母女緊緊依偎著,彼此相依靠,度過了這個有些惆悵的夜晚.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八章 鴛鴦玉碎(4)


    自鄂倫玉堂正式前來提親後,勿返閣的格局就變了.靈書已經不再是之前的靈書,在貢閣坐鎮的是早已經因為出神的仿古畫畫技而得名的酒兒.酒兒剛掛牌第一天,就碰到多個文人雅客要來與之吟詩作對.弄得酒兒頭疼不已,唯一的安慰便是她可以光明正大的品嘗各種美酒了.更何況,她是個千杯不醉.即便作對輸了,痛痛快快地喝酒,也沒見她醉過.

    于是如此一來,不會舞文弄墨弄詩詞的靈書反倒比先前那個恬靜的靈書更受歡迎.男人們仿佛都這樣,標榜著男性自尊的無非是兩件事:女人與酒.但是與酒兒拼酒的全都鎩羽而歸,這更讓他們起了征服的*****.最重要的是,酒兒會很乖巧地給敗北者仿上一兩幅古畫,且惟妙惟肖,客人們即便是失敗了,也是願意再來挑戰的.

    這種生活讓酒兒如魚得水.也讓原本的靈書徹底放了心.只不過私底下,酒兒還是酒兒.

    最大的一個改變,是商閣的歌姬出塵不怎麼掛牌唱曲了.並不是出塵耍性子,而是自玉堂來了那次之後,她便整日恍恍惚惚,以淚洗面.憔悴的面孔,實在是難以面對觀眾.于是商閣空出的位置就理所當然的由羽閣的琳琅來填補空缺了.

    所有的人都沒有想到羽閣會這麼快便代替了商閣如日中天的位置.但是玉甯想到了.自琳琅進閣的第一天開始,她便知道此女子一定會成為頭牌花魁.不為別的,就為她身上那股對于好生活的渴望.

    她的渴望是那麼的明顯.以至于她願意為之改變一切.剛進閣內的她,已經是十五歲的年齡,本是不適合再練舞蹈.她卻偏偏請求老板讓她試一試,不想僅僅過了一年,她就讓教她舞蹈的老師心服口服.

    玉甯並不反感她對于好生活努力追求的勁頭,但是她卻對于琳琅敬而遠之.那女子太狠,最重要的是,她能夠對自己狠.這樣的女人她瞧見過很多,因為在她曾經的內城生活中,幾乎所有能夠爬上王府內院主位的女人們,都對自己特別狠.狠到心痛也會麻木,狠到絕了自己的心.

    比如,玉堂的額娘,鄂倫王府的大福晉.

    有人說,她真正愛著的人並不是鄂倫王爺;有人說,她當初只不過是貴族麾下一個普通的婢女;有人說,先前鄂倫王爺訂婚的人選並不是她.那些人說了很多,可是過了沒兩年這些傳言都不見了.只是依稀還能聽到.

    玉甯見過這位大福晉.當時的玉甯是個稚子孩童,這位大福晉還將之抱在懷里親熱地撫弄她嫩嫩的臉蛋.笑得雍容華貴,做事做得面面俱到,很是得體.現在想來,玉甯就覺得這樣的女人太可怕.她是可以笑著殺你,自己卻不會沾上你的一滴血的人.

    不僅玉甯,婉柔更是了解鄂倫家的這位大福晉.所以她不希望出塵嫁過去,她知道不會有好結果.可是眼看著這命運就要失去了應有的方向,她卻不能相助.

    玉甯與婉柔都選擇了沉默.因為她們知道,自己說出來太多內城的事情便是給勿返閣多增添幾分危險.天知道,那闊別已久的大福晉是不是還沒有放過她們.畢竟,她們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尸的.

    可惜,往往事情不能隨人願.

    將自己關在房門內數天的出塵,走出房門的第一件事,居然是長跪于云姐的宅院前,求云姐成全她與鄂倫玉堂的婚事.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6:50:54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八章 鴛鴦玉碎(5)


    這日正值傍晚開門做生意之前,酒兒早早地便離開玉甯去梳洗打扮准備晚上見客人了.玉甯百無聊賴之下,只好與自己種著的幾盆蘭花為伴,而婉柔則是坐在一邊,繡著精致的並蒂蓮,好到時能送給福生與靈書這一對壁人.

    "婉夫人,婉夫人!"時光看起來是如此美好,但是一串焦急的呼喊聲把這平靜給打破了.

    玉甯放下水壺,將身子伸出窗外,趕忙又縮回身子去開門:"娘,是巧兒姐姐."

    "婉夫人,婉夫人!求您去瞧瞧吧……嗚嗚……"剛一開門,巧兒哭得唏哩嘩啦地奔了進來,一下就跪在了廳門口.

    "起來起來,這是怎麼了?"婉柔趕忙放下手中的活,將快哭暈過去的巧兒給扶了起來.

    "小,小姐……小姐這幾天一直病著,今早上起來,她卻一直跪在云老板的庭院前,求云老板允許她和玉堂少爺的事情.云老板不答應,她就這麼跪著不起來.小姐她前兩日發燒都沒讓我告訴你們,這麼下去,她會撐不住的……嗚嗚……"巧兒斷斷續續地訴說,讓玉甯與婉柔都皺緊了眉頭.

    "怎麼可以這般胡鬧."婉柔搖了搖頭:"你等等,我拿了醫箱與你一道過去."

    就這樣,婉柔與玉甯匆匆忙忙地趕到庭院.遠遠就看到福生和靈書站在那兒,只見福生背著手死死盯著面白如紙的出塵,鐵青的臉色說明他正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怒氣.

    "那人就這麼值得讓你如此赴湯蹈火?"久久地,福生從牙縫里擠出這句話,帶著隱隱的心痛.

    "……心……已……給他了……還有什麼……不能給的……"跪在地上的出塵神智仿佛已經不清醒了,斷斷續續地答了福生的話.

    "你明知道云老板這麼做是為你好,何苦這樣逼迫呢?!"福生深吸一口氣,就怕自個失了理智強迫出塵回房間.如此一來,說不定會傷了已經如同瓷娃娃一般易碎的出塵.

    "……我沒有……沒有逼迫云姐……"出塵的淚流了下來:"我只是……管……管不住自己……"支離破碎的話語已經道出了出塵滿心的無奈與矛盾.

    "你這又是何必呢?"婉柔此時已經來到了出塵跟前,她蹲了下來,看著病弱的出塵不禁一陣心酸.

    "娘,先別說這個了.快給出塵姐姐瞧瞧吧."倒是站在一旁的玉甯很是冷靜,邊說著邊打開了醫箱.但是微嘟著的嘴卻出賣了她此刻的心情.

    她埋怨出塵不珍惜自己,更是氣惱那惹事的鄂倫玉堂.心下對內城的人更添了幾分防備.真是哪里有他們的身影,哪里就不得安甯.

    "……不……我不……"出塵憑借著自己微薄的氣力甩開了婉柔要為她看診的手:"云姐若不答應……我不起來……也不瞧病……"

    "胡鬧!"福生氣怒地吼了出來,剛要上前制止出塵的掙紮,卻被靈書攔住了.他轉頭一瞧,靈書早已淚流滿面.

    "福生……出塵心里可苦了,別難為她了."靈書哭著,默默地抓緊了福生的臂膀:"別難為她了……由她去吧……"

    畢竟是心上人的眼淚.福生長歎一聲,總算將自己的怒氣給壓了下去,他伸手為靈書擦去淚珠.轉爾對出塵說:"我這就去請云老板出來."說著,他便拉著靈書走進了庭院.

    "出塵姐,你若不讓我母親給你瞧病.等會云姨出來了,你又暈過去了,不是談不成了麼?"玉甯認真地對出塵說.並且將她的右臂拉了出來:"咱們瞧病,等云姨出來.咱們一定不阻止你."玉甯輕聲勸慰著出塵,如同哄小孩一般.

    出塵失神地望著院內正房的門口,默默地點了點頭.爾後安靜地讓婉柔與她診脈紮針,沒喊一聲疼,沒說一句話.仿佛此刻的出塵已經不是她自己了.

    此刻的鄂倫玉堂則是剛與父親一道從皇宮回來.這幾日事忙,一直無法抽身去瞧瞧出塵的狀況.偶爾只是書信來往,字里行間,他隱隱感覺到了出塵的掙紮.這讓他很不安.致使與眾大臣議事期間,都有些魂不守舍.

    "玉堂,今天你是怎麼了?"回到府內的鄂倫王爺有些不滿于兒子今天的表現.

    "父親,孩兒沒事.許是累了."玉堂微笑道.不讓父親看出一點端倪.

    "……嗯,那好吧.等會用完晚飯後,你就早點休息."鄂倫王爺說完便走回自己房間去更衣了.

    玉堂弓身直到自己的父親已經走到了回廊盡頭,才轉頭往自己房間去.一路上,他總在想著出塵的情況.說來前幾日他的信一直沒有收到出塵的回複,先前所說提親的事情也一直就這麼拖著.這讓他感到既無奈,又煩悶.因為想得出神,他並沒有發現已經在他的小院內等候多時的母親.

    "玉堂,想什麼呢?"大福晉笑著拍了一下兒子的臉頰.

    "啊!"玉堂被嚇了一跳,抬頭瞧見自己的母親,慌忙行禮道:"額娘,孩兒剛走神了,沒有瞧見您老人家,真是對不住."

    "呵呵,行了,我都瞧見了.怎麼,在想什麼事情呢?"大福晉疼愛地扶起了自己的兒子:"我與你做了幾件新衣裳,在想著合適否,所以就過來等你了."

    "額娘給孩兒做的衣服,總是合身的."玉堂笑著攙扶著自己的母親回自個房間.一路上,他瞧著大福晉的側面,腦子里回想的是云老板對他說的那句話.

    妾身請求鄂倫少爺莫做傻事,您也不想看到出塵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吧.

    他不明白,為何云老板會如此說.仿佛他若說出這門親事,出塵就會遭遇不測一般.這便是他躊躇不定的原因.

    "玉堂?"大福晉走進房內拿了一件衣服要玉堂試穿,卻發現他又走神了.

    "額娘?"

    玉堂回過神來拿著那件衣服正要去試穿,卻被大福晉阻止了:"你們都退下吧."她輕輕按著玉堂的手,吩咐身邊的奴仆都下去:"玉堂你到底是有什麼事情,能否和為娘說說?"

    "……孩兒……並沒有什麼事情."玉堂笑了笑:"孩兒這就去更衣,讓額娘瞧瞧,這衣服可合身."說著,他便轉身往屏風後走.

    "玉堂,你是不是為了勿返閣出塵的事情煩惱呢?"坐在桌案邊的大福晉溫柔地問道.

    玉堂聽罷,連忙轉過身:"額,額娘,你怎麼……"他滿臉的不解與惶恐,逗笑了大福晉.

    "呵呵,我怎麼知道?"大福晉笑著走到自己兒子面前:"你是我十月懷胎所生,我會不知道你那點想法?你阿瑪給你說的親事推了又推,全用自己一心國事為由給搪塞了.只有那個老古板才信你的話."

    "……果然還是瞞不過額娘您."玉堂拱手行了個禮.心里一陣輕松,畢竟娶出塵這件事情是不可能總是瞞著父母的.

    "怎麼?那位小姐與你置氣了?"大福晉轉頭又坐回了桌案邊,拿起了茶碗徐徐地用茶蓋刮著面上的茶葉.

    "並不是."玉堂搖了搖頭,爾後突然跪了下來:"額娘,孩兒想與勿返閣的出塵小姐成婚,望額娘能成全."

    此話一出,大福晉喝茶的動作停住了.

    大概又過去了一個時辰,云老板的房門才打開.

    躺在婉柔懷里的出塵迷迷糊糊地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她掙紮著從婉柔的懷中出來.又跪直了身體.

    "云,云姐……"出塵的聲音顯得異常的脆弱.她的碎發都因滿額的虛汗粘在了蒼白臉頰上.

    "說實話,我現在可真不想理你."云姐站在她面前,看著她有些失去焦距的目光,鼻頭一酸,忍著想哭的沖動對她說道.

    "……"出塵默默地低著頭,雙手撐著地.她知道,這次她是徹底地傷了云姐的心.

    "你若那麼想與他一道,就一道吧.之後的事情,全由你一個人承擔便是."云姐一怒,說了有些賭氣的話,卻也是一種她對出塵與玉堂婚事的默認,頭也不回地往房里走去.

    "出塵……謝……云姐……"出塵的淚,流了下來.

    玉堂,我為我倆的承諾盡力了.

    你呢?

    出塵想著想著,終究是敵不過滿身的疲累和病痛,暈了過去.

    等出塵完全病好醒來已經過了三日.

    她只覺得自己一動便頭疼欲裂.微微轉頭,瞧見的是巧兒正背對著她端藥的模樣.

    "巧,巧兒?"出塵干澀的嗓子讓她發不出太大的聲音.

    "小姐?"巧兒猛地回頭,藥也顧不上:"小姐,你可醒了!"她跑到床邊抓著出塵的手,幫出塵坐了起來.

    "……我這是怎麼了?"出塵而今記憶有些混沌.

    "怎麼了?您還好問.您害得大家伙都提心吊膽的呢!"巧兒抹掉淚,有些生氣地說:"為了那個玉堂少爺,值麼?"

    出塵聽到玉堂二字,記憶又回來了.她愣了一下,爾後苦笑地說:"大概她們都不願意搭理我了吧……"

    "……也沒呢,雖然云老板嘴上那麼說,您生病這幾天還不是照樣來看您?還有婉夫人和小凝心,天天來看您的病情.出塵小姐,您可是好福氣啊."巧兒說道:"以後可別再做傻事了."

    "……嗯……"出塵含著淚點了點頭.

    "哦,還有!"巧兒的表情突然變得燦爛起來:"告訴小姐一個好消息."

    出塵奇怪地望著巧兒,還有什麼消息能夠比上她的親人們沒有因為她的任性走開還要好?

    "玉堂少爺說,他的雙親答應了他與你的婚事了!"

    "什麼?……"

    "這是真的!玉堂少爺還送了聘禮過來,只不過你還病著,不知道."巧兒開心地反複強調這個事實:"小姐,您瞧,這個是玉堂少爺要給你的玉佩.這可是玉堂少爺專門到玉器店打造的,您拿的是琴,他拿的是瑟,說這個叫做……叫做……"

    "琴瑟和鳴……"

    "對了對了!琴瑟合鳴!"

    出塵因為這個消息被沖擊的有些失神,說不清是喜還是憂,猶如在夢中一般.

    等了五年,這承諾居然成真了?

    出塵瞧著掌心中放著的那琴瑟模樣的碧玉,終于還是哭了出來.




無奈之舉,傷懷別離 第八章 鴛鴦玉碎(完結)


    這兩個月,八大胡同里頭,風頭最盛的怕是勿返閣了.聽說,勿返閣里頭貢閣的前主人靈書要嫁與勿返閣的大總管福生.聽說,勿返閣內的商閣閣主出塵要嫁到內城去了.

    大家眾說紛紜,議論紛紛.就算只是聽說,也讓他們起勁得很.

    勿返閣還是照常做生意,只不過來的新客越來越多,多是以好奇為主.這可苦了眾奴仆,他們知道有些話說不得,卻又不能掃了客人的興致.所以這段時日,個個都練就了一套斡旋的本領.

    商閣內,佳人正在對鏡試嫁妝.

    吱呀一聲,門開了.

    佳人回頭一望,笑開了眼.

    "哎呀,玉堂少爺,您又來了.過兩日就是婚期了,之前可不能見面的啊.都說了不吉利了."巧兒不滿地推搡著要進門來的玉堂.

    "好巧兒,別這樣.我既然來都來了,就讓我進來吧."玉堂討好道,轉頭瞧見了絕美的出塵,頓時喜容滿面:"出塵,你真漂亮."

    "嘻嘻,好了好了,巧兒你就放他進來吧.不然他可不罷休."出塵嬌俏地白了一眼玉堂,滿臉的待嫁新娘子的幸福.

    巧兒哼了一聲,一下打開門將玉堂放了進來.隨後趕緊便出門,將玉堂的隨從和自己都關在了房門外.

    "出塵……"玉堂上前,握住了出塵的手.

    "過兩日就是婚期了,你總往這兒跑,不怕你額娘說麼?"出塵羞紅了臉,微微低下頭.

    "不怕,額娘說多見見面沒什麼.出塵,等兩日後,我們就可以天天相見了."玉堂激動地瞧著出塵,爾後輕輕地將她抱在了懷里.

    兩人靜靜地依偎著,享受著這幸福的時刻,並暗暗想象著之後的幸福時光……

    兩日後,勿返閣的大門上高掛紅綾.各奴仆都穿的喜氣洋洋.一干人等聚集在出塵的房內,將出塵打扮得漂漂亮亮蒙上了蓋頭才退去,留下靈書等人.

    "靈書,婉夫人她們怎麼不留下?"出塵抓著靈書的手有點緊張.

    "嗯,凝心與婉夫人去拿給你的禮物去了,過一會就回來."

    "哦……"出塵點了點頭:"……那……那云姐呢…"

    "云姐……云姐還在生氣呢……她大概等會來吧."靈書拍了拍出塵的手:"別緊張,沒事的,等花轎一來,福生作為兄長背你出去,你只要聽喜娘的做以後的事情就成."

    "嗯……"出塵乖巧的點點頭,環佩叮當,別有一番韻味.

    靈書笑了笑,目光看向桌上擺著的那一對鴛鴦梢頭.

    這是剛才凝心拿過來的禮物.還說她與婉夫人正陪在云姐左右.云姐不忍心瞧見出塵出嫁的模樣.

    "哎,真是慢,怎麼還不來."習琴的急性子暴露無遺,說著她便跑出了門.

    出塵只聽得吱呀一聲,知道是習琴出去了.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

    習琴跑了無數遍,就是沒看到花轎過來.她站在門口望著,眼都要望穿了.終于,遠方出現了一頂轎子.她高興地正要回去,卻發現了不對.

    不對,這是頂內城的轎子沒錯,但不是接新娘的才對.習琴趕忙躲在了門後觀察.

    轎子越來越近,居然就在勿返閣不遠處停下來了.只見跟在身邊的老嬤嬤掀開簾子,從里頭走出來的是個雍容華貴的女人.更讓習琴害怕的是,轎子後頭跟著一隊清兵.

    只見那女人不忙不亂地望向了勿返閣,習琴一驚,趕忙往出塵的房間跑.

    "真是的,怎麼還不來.這不是要誤了時辰麼."靈書皺了眉頭,轉頭對出塵說道:"我出去看看,你好好在這兒."

    "不用了,這時辰誤不了."正在這時,門被打開了,首先被推進來的是習琴,因為抓著她的兵士力氣太大,害她重重摔在地上.

    "習琴!!"靈書趕忙跑過去扶,怒氣沖沖地抬頭,瞧見一位婦人被一個老嬤嬤攙扶著進來了:"你們……"

    婦人長得很美,歲月並未在她臉上留下一絲缺陷.她冰冷冷的眼神瞧了瞧抱著習琴的靈書,爾後便一直望著端坐于床邊,蒙著喜帕的佳人.

    她嘴角勾了一抹笑,緩緩走過去,用護甲套的尖端挑起了喜帕.在看到出塵的一霎那,她的眼中露出了一絲贊賞.

    "你便是出塵?"這女人笑得很是無害,卻讓人不寒而栗.

    "妾身是為出塵……"出塵看到這女人的時候,心下就明了了.她跪在地上道:"民女見過鄂倫王府大福晉."

    靈書聽到出塵的話與習琴更是一驚,二人掙紮著起來開門.卻瞧見房屋外已有清兵把守.

    "看來你很聰明."大福晉笑了笑,坐到了一邊:"難怪玉堂如此喜歡你."

    "福晉過獎了."出塵仍然伏跪在地上.

    "嗯,你這孩子看來也懂禮數,明事理.如果嫁入咱們王府做個妾室什麼的.我也不會管.可惜啊,玉堂的福晉容不得你."大福晉涼涼地說了這麼一句話.讓靈書和習琴都驚詫地說不出話.

    反倒是出塵,表現的出奇得冷靜.

    "怎麼?你好像不意外啊."大福晉看到她這樣的反映反倒是來了興趣:"早就想到了?"

    "並不是.只是妾身明白,妾身與鄂倫王府的大貝勒不是一路人."出塵笑了,笑得讓人不忍看.卻有一股如釋重負的感覺在里頭.

    "哦?看來你也很是明白.那麼我做的事,你也別怪我."大福晉點點頭,向嬤嬤示意了一下.只見那老嬤嬤緩步走出了房門.

    "這里有銀票一萬兩,算是補償了你."端坐于椅上的女人從袖內拿出一疊銀票放于桌上:"今兒個是玉堂大喜的日子,咱也不想把事情做絕了."

    "……福晉,您說……什麼?"出塵的表情終因為這句話出現了波瀾.

    "喲,我沒告訴你麼?"大福晉恍然大悟道:"哎,本不想告訴你的."她俯身輕挑起出塵的下顎,尖尖的護指套就這麼頂在了出塵的喉嚨處,看的一邊的習琴與靈書膽戰心驚,巧兒更是叫出了聲:"玉堂今天是大婚沒錯,但不是和你."

    說完,大福晉放開了出塵.欣賞著出塵癱坐在地的模樣.

    "他……"出塵只是說了一個字,便再也說不出話來.

    哀莫大于心死,還有什麼好說.

    這時,那個久久不見回來的老嬤嬤端了一碗清香撲鼻的羹肴進來了.

    鮮紅的粥點,透著些許詭異.但是味道卻讓人食指大動.

    "來,這是我賞你的."大福晉一手端了過來,遞給出塵道:"這是紅豆粥,用豆沙,紅豆熬的.用的是禦膳房的方子.平常,可是喝不到的."

    "出塵!"靈書立馬叫住了將碗端過去的出塵:"別喝……"

    "喲,這位姑娘難道以為本夫人會下毒麼?"大福晉眉眼雖帶著笑,眼內的肅殺之氣卻叫本就膽小的靈書顫抖了起來.

    "請福晉息怒,靈書妹妹小,不懂事,望福晉莫怪."出塵為靈書請罪道:"多謝福晉賞賜這碗佳肴,民女一定喝盡它."

    "呵呵,這才叫懂事."聽到這句承諾,福晉才又笑逐顏開:"喝吧."

    出塵點點頭,雙手端碗將這碗紅粥一飲而盡.

    "福晉,民女有個要求,望您能夠准許."出塵跪拜于地道.

    "說吧."大福晉此刻很是溫柔.

    "請您准許民女在您面前獻丑,彈奏一曲,也算是替玉堂收了我這個禮."

    "准了."福晉一揮手帕,算是做了回應.

    "巧兒,去取琴."出塵回頭微笑著對巧兒說.

    "小姐……"巧兒此時哭得不能自已,拼命搖著頭.

    "去啊."出塵再次催促著.巧兒這才哭哭啼啼地將琴取了過來.

    出塵坐于琴前,雙手扶于琴上.

    往事一幕幕,便浮于腦海間.

    玉堂,我盡力了.

    可惜,我們沒有緣分.

    天籟之音,從伊人朱唇之中流出.如清泉出于地面,如春雨潤物.

    在場之人都流下了淚,就連大福晉都有一絲不忍.

    她後悔了,不該讓她唱歌.

    正當她要說什麼.

    唱著離別之歌的出塵,嘴角流下一絲血.

    她一陣恍惚,明白是自己該走的時候了.

    "咱們回去."大福晉冷冷地下令,帶著一隊人馬出了勿返閣.她走得極快,並不像她之前的作風.因為那歌聲如同鬼魅般,在身後追著她,趕著她.讓她又仿佛回到了少女時代會害怕的時日.

    走出大院時,那聲音仿佛是系在她身上一般,她還能聽得清清楚楚.大福晉轉頭揭了綁在門口的紅綢.憤然往地上一甩,心下才又回複了平靜.眼神又冰冷起來.

    這是你的命.玉堂太愛你,愛到只有你一個便可.

    不除你,不行.

    福晉望著那地上的紅綢,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血.那一灘鮮血,竟然還不屬于同一個人.

    是啊,一路走來,為了王府,為了她自己,她不知道踏過了多少尸骨.

    今天,又將多一個.

    房內,出塵的聲音越來越沙啞,靈書與習琴泣不成聲.

    "出塵,出塵,你別唱了."靈書哭著,上前按住了出塵撥琴的手.

    出塵失神地望向了她,讓靈書將她嘴邊的血看了個清楚.

    "出塵!"

    出塵喃喃地像是說了什麼,含著淚倒在了地上.

    此後,她的魂魄仿佛已經飄到了很遠很遠.再也看不到什麼,再也聽不到什麼.

    看到出塵已經昏死過去,習琴趕忙跑出去找人.而靈書則是在一遍一遍地喊著出塵的名字.

    遠方,依稀響起了婚嫁嗩呐鞭炮聲.

    出塵手中還緊緊地抓著那塊琴瑟模樣的玉.

    她的血還滴在了那對鴛鴦梢頭上.

    身上的嫁衣,如同她的血一般紅.

    "出塵,出塵."靈書顫抖著搖著她.

    一陣細微的碎裂聲讓她將視線轉到了那塊玉身上.

    那玉,自個碎了.

    如出塵的心一般.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6:52:49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九章 小公子(1)


    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勿返閣悄悄地冷清了下來.客人少了許多,其中一大部分都是要聽曲的客人.商閣的歌姬出塵再也沒有出來唱歌過,勿返閣也沒有對她的去處多加解釋.

    市井流言道,出塵已死.

    因為死在了不應該提起的人手里,勿返閣只好默默忍了這怨氣.草草地安置了她.

    一時間,多少文人騷客為這佳人薄命潸然淚下.並作了多首詩詞歌賦以念佳人.

    雖然說勿返閣的正經生意少了,其他的生意卻在不知不覺中擴充了起來.現在勿返閣旗下的酒樓在京城可是赫赫有名的,你若想吃地道的八大菜系,勿返閣的雙鳳樓就是必去之地.不僅如此,勿返閣仿佛還將念頭打到了玉器行的頭上.

    此刻,一家玉器行的老板正正襟危坐地坐在勿返閣的小廳內.他本來有些緊張,但是看著那些別致的蘭花,心里慢慢的平靜了下來.

    這些蘭花雖未開花,但因為是古品,香味已經散發了出來.看了一會蘭花,他又低頭品起剛才就端來的茶葉,茶蓋一開清香撲鼻.

    "嗯,真是好茶."他喃喃道,湊上鼻前聞了聞:"仿佛是上好的雨前碧螺春啊."

    "呵呵,王老板果然是愛茶之人.我這藏品,也算是給對人了."這聲音甚是悅耳好聽,少了幾分女子的嬌嗔,也沒有男子的渾厚.

    進入門來的是一白衣少年,帶著鑲著金邊的黑色小帽,顯得英姿勃發.

    "啊,小公子,您來了."王老板連忙站起身來迎接道.

    "王老板不必如此拘束,既然請您來勿返閣談生意,自然是想讓您放松下來.咱們也會聊得開心."少年笑笑,伸出一只手請王老板先入坐,自個則選在了對面的位置坐了下來.

    "醒兒,去給我也泡杯好茶來."少年笑著朝自己的貼身丫鬟招呼道.

    "是."醒兒行了禮,便走出了花廳.

    王老板看著這少年,不禁歎了口氣.

    雖然稱其為小公子,但是與勿返閣做生意做久了的人都知道,此人為女子.姓沈名凝心,是若干年前勿返閣的云老板收養的義女之一.自其十四歲起,就正式將生意接了過來,算來已經有一年了.

    "王老板,說正題前,還得向您老人家道聲謝,多虧了您,出塵姐的命才能保住."玉甯看醒兒走後,站起身來向王老板行了個禮.

    "哎,我那哪里幫了多少忙啊.況且,我很欣賞出塵小姐,一直是她的曲迷.她若有事,而我又力所能及,定是要幫忙的."王老板歎了一口氣,將玉甯扶了起來:"可惜了,紅顏薄命啊."

    玉甯低著頭沒有說話,思緒又飄回了一年前.

    當她與云姨和母親闖入出塵房門的時候,她們都被嚇住了.出塵靜靜地躺在靈書的懷里,顯然是沒了呼吸.慘白的面孔與鮮紅的嫁衣看起來是那樣的格格不入.

    那一刻,云姨哭了.

    她的心,也好疼.

    婉柔默不作聲地走上前,探了下鼻息,對她們說的那句話又讓她們燃起了希望:"她還有氣息."

    就這樣,為了能夠掩人耳目.玉甯她們再一次做了偷天換日的事情.就好比上次救醒兒那樣.讓所有的人都猜測出塵已經死了,而她們則是連夜將她運到了郊外閣內用來避暑的院落.這麼一調理之下,竟是一年多過去了.

    "小公子,請問出塵姑娘醒過來了麼?"王老板看到玉甯在發呆,知道她可能又在想以前的事情了.

    "並沒有.現在一直拿著王老板給咱們送來的三生草續命.聽我娘說,這種毒,需要慢慢調養."玉甯一皺眉,抓著折扇的手都捏緊了不少.

    那日,當母親診斷出出塵姐是吃下了紅顏笑,她與母親的臉色就立馬凝重了起來.

    "紅顏笑?是何物?"靈書不解地問道.

    "你們大概不清楚,這紅顏笑是內城里頭的人慣用的奇毒.首先它配制的藥方並不難找,藥引也隨處可得.就是剛開花的夾竹桃.此外,它奇香無比,磨成粉曬干了可以當香料,但是將它們勻在水里,就成了致命的毒藥."婉柔從床邊站起身來,看著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出塵只是搖頭.

    "那,那,那可怎麼辦??"靈書的眼淚眼看著就滾落下去:"難道……難道……"

    "辦法不是沒有,只是這解藥不好找."婉柔想了想說道.

    "什麼辦法?"坐在一邊的云姐立馬站了起來:"什麼辦法?只要可以救活她,什麼辦法我們都可以試一試!"

    "三生草."婉柔看了一眼依稀還存有淚痕的云姐的臉頰,輕聲說道:"說來紅顏笑雖然造價不高,但是解它的三生草卻是價值千金.不是做藥材生意的,怕是難得接觸到它.這就是我為什麼說難的原因."

    一時間,大家都沉默了.

    出塵的病情就這麼拖了好幾天,大家在勿返閣做事也心猿意馬.玉甯實在是對于福生的狀況看不下去了,所以才自告奮勇在那段時期接過來勿返閣的生意.剛開始,大家瞧這勿返閣當家的成了一介女流,都嗤之以鼻.玉甯正是抓住了男人輕敵的當頭,將勿返閣的生意一天天壯大起來.漸漸地,玉甯狠辣決絕的做生意手段,也讓商賈們不敢小視她.由于她總是會在外出時著男裝,就如一翩翩美少年,所以大家贈以其"小公子"的名號.

    "小公子?在下前來,其實……主要是為在下的玉器店而來,既然小公子想買,您就出個價錢吧."王老板拱手問道.

    "王老板何故突然要將玉器店賣出?這個是我比較想知道的事情."玉甯笑了笑,打開了折扇.

    "哎……在下愚鈍,實在沒辦法與隔壁的玉器店競爭下去了,眼看著玉器店年年不景氣.我那藥材生意也會跟著虧."王老板拍了一下桌子,扼腕之意很是明顯.

    "是王老板過謙了,您那藥材生意做的紅紅火火,大家是有目共睹的.而且……王老板慷慨贈出三生草,此等恩情勿返閣實在是無以為報."說到這里,玉甯又感激地拱手向王老板行了個禮:"先前我就說過,如果王老板有什麼要求,但提無妨.這個價錢,還是您出吧."

    "小公子真是……那三生草嘛,除了解毒卻無他用.雖然說價值連城,但是每次被人買走的量並不大.藥草放久了就會發黴,如此一來,還不如送給有用的人呢.你又何必如此介懷呢?"王老板擺了擺手:"在下見小公子如此慷慨重情,反倒是慚愧了."

    "王老板這是怎麼說?"玉甯疑惑道.

    "我那玉器店……現在早已負債累累了.收了幾個沒長眼的徒弟,給我進了幾萬余兩的仿品古玩."王老板說到這里,一臉苦相:"不僅如此,他們還轉手當作真品賣了出去.現在買家回來討公道,我只好掏盡銀兩求個私了.免得鬧到官府去,我其他的生意都沒了."

    "嗯……"玉甯聽後,低頭沉思起來.

    與王老板接觸這一年來,玉甯一直清楚他是個厚道之人,也是個慧眼獨到的商家.也許是因為不熟悉玉器這行道,剛涉足便摔得這麼重,實在讓玉甯覺得有些怪異.卻又說不上來是為什麼.

    "小公子,您瞧,在下也不貪心,只求賣得的價錢能還上所欠的賠款債務就成."王老板小心翼翼地說著,並且拿出了玉器店的房產地契,放于桌上.

    玉甯雙手捧過來一看,居然在繁華的內城邊上.這等鋪面,是她從來不曾想過的好地段.

    "王老板,您就開個價吧."

    王老板一聽,猶猶豫豫地伸出一個手掌.

    "五十萬兩?"玉甯驚訝了一下,但還是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王老板聽到玉甯的語氣,臉上露出了些慚愧之色.唉聲歎氣地點了點頭.

    "怎麼會賠這麼多?"玉甯百思不得其解.

    "行當里頭的規矩,若有虛假,便以十倍價格賠償."

    "……王老板,這樣吧,店鋪我買了,先給您老人家二十萬兩,債務您可以轉嫁到勿返閣身上."玉甯笑了笑:"咱們明兒就到官府去辦手續.此後,您還是占有玉器店二成,如何?"

    "這,這,這怎麼好……"王老板滿臉驚訝,轉念一想馬上又搖頭道:"不行不行,這不是讓小公子你吃虧麼?到時候別人都會說我一個老人家欺負小孩子的."

    "呵呵,王老板,您就放心吧."玉甯笑著安撫道.

    王老板剛要說些什麼,只見醒兒闖了進來.

    "小姐!!"醒兒開心地跑到了玉甯身邊.

    "沒規矩……"玉甯瞪了醒兒一眼.

    "哦,是,是,小公子."醒兒趕忙改口道,不好意思地看了看王老板.

    王老板笑著搖了搖頭:"行了,既然小公子有事要忙,在下就不便打擾,這就告辭.至于玉器店的事情咱們明日再聊."

    玉甯聽後,趕忙起身將王老板送至門口.當她往回走的時候,醒兒一把把她拉進了小廳.

    "小姐,小姐."醒兒高興地搖著她的手臂:"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什麼事情呢?"玉甯坐到桌邊悠閑地喝起茶來.

    "剛才婉夫人讓人捎信說,出塵小姐醒過來了!!"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九章 小公子(2)


    看似淡定的玉甯終因為這句話沒端穩手中的瓷碗,茶水灑了她一身.嚇得醒兒連忙幫她拂去熱水殘渣.

    "小姐!小姐!你沒傷著吧?"醒兒瞧著玉甯癡呆的模樣與平時太不一樣了,有些擔心起來.

    "我……我沒事……"玉甯連忙搖了搖頭,她回過神來盯著醒兒,緊緊抓著她的衣袖問道:"你剛剛說什麼?出塵……出塵姐醒過來了??"

    "是啊,小姐.過了一年多,出塵小姐終于醒過來了."醒兒抱著玉甯,輕聲地說道:"這一年,可真是苦了小姐你了.現在好了,小姐的努力多少有了回報."

    窩在醒兒懷中的玉甯默默地搖了搖頭,她的聲音有些顫抖:"沒事,我只求咱們都能平平安安就好.快,你趕快給我備車.我與酒兒和琳琅交待一聲,咱們馬上去別院."

    "是,奴婢這就去辦!"醒兒笑著跑出了房門,她知道,這件事辦得越快越好,因為小姐的心,早已經飛到了別院旁.只求再瞧一瞧自己那至親至愛的出塵姐姐,聽一聽那許久不曾聽到的出塵之聲.

    當馬車剛在別院門前停穩,一抹俊俏的白色身影就從馬車內鑽了出來,一下就奔到了內門前.

    "娘!!"白色身影一下撲進剛拐彎進入大院的婦人懷中.

    婦人被這突如其來的碰撞嚇了一跳,定睛一看才知是自己女兒,沒好氣地戳了一下女兒的額頭:"你怎麼又是這幅打扮了,我道怎麼我多出了個兒子."婦人說著,便自顧自地往小院里頭走.

    "娘,我剛剛談生意去了.聽到消息就趕過來了,出塵姐呢?在哪里?"玉甯此刻全沒有與商賈士紳做生意時的冷靜穩重,蹦蹦跳跳地像是一個還沒長大的孩子,雙手摟著母親的臂彎,差點沒有把婉柔的身子給搖散.

    "出塵剛醒,巧兒與你云姨正在照顧著呢."婉柔看著滿臉是汗的女兒,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待會再去瞧瞧吧,靈書那兩口子等下就會從繡莊趕來."

    玉甯點點頭,突然覺得肚子餓了.嚷嚷著要吃母親做的飯菜,好一邊等靈書與福生哥過來.

    婉柔白了女兒一眼道:"吃,你就愛吃.簡直是饕餮投胎.雙鳳樓那麼大的生意,還不夠你吃的?"話雖說的嚴厲,婉柔還是向廚房走去.

    "不夠不夠,母親的飯菜怎麼都沒人比得上."玉甯討好地笑道.

    婉柔瞧著女兒開朗的模樣,突然心疼起來.

    "甯兒,這一年來,多虧了你撐著勿返閣."婉柔知道,如果沒有女兒的四兩撥千金,虎視眈眈的其他閣樓怕是早就把勿返閣給吃干抹淨了.眼下雖然勿返閣的生意被搶去不少,但是至少其他的別業可以支撐勿返閣上下的家用.對于早已經疲憊不堪的云姐與婉柔她們來說,這已經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娘,你說什麼傻話呢?勿返閣……不早就是咱們的家了麼?"說著這話的玉甯眼神變得深邃,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那個風雪交加的夜晚,那個無依無靠的夜晚.

    "好了好了,不提這些.咱們做飯去,正好靈書他們說不定就過來了."婉柔拍了拍女兒,笑著對她說.

    是呵,十年已過.

    往事莫提.

    用過午膳後,正當醒兒收拾碗筷的時候.靈書已經率先跑進了別院的小廳.

    "哎呀,靈書姐姐,你懷有身孕,別這樣莽撞."玉甯本來悠閑地享受著酒醉飯飽的暢快,看到靈書跑的這麼急差點嚇出一身汗來.

    "我也這麼說,她偏不聽."跟在靈書後的福生很是無奈.

    十年的歲月讓福生的棱角更是分明.而今的他是堂堂勿返閣四大繡莊的掌櫃,與靈書一起幫助玉甯經營著那小小的繡莊,生活也是愜意.其實,這也是出于玉甯的考量.畢竟二人已經成婚,為了他們,為了他們的孩子,也不能再在勿返閣長住下去.正巧碰上了漕運費用水漲船高,許多繡莊不願意再做.玉甯便在臨近自己繡莊那一帶,又盤了兩家店,而今也成了京城一方小有名氣的繡莊.

    "聽到出塵姐姐醒來了,我怎麼等得急?"說著靈書的眼睛就紅了:"一年了,我們等了一年了.而且,咱們還在她未醒之前就成了婚,實在虧欠她."福生看到靈書又要為以前的事情暗自神傷,很是不舍,默默上前摟住了心上人.

    "你瞧你,本來是喜事.姐姐就莫掉眼淚了.你知道,出塵姐姐最討厭眼淚."玉甯站起來,揮了揮手中的折扇,一派貴公子的作風.倒叫靈書與福生笑了出來.

    "甯兒,怎麼又是這幅模樣?剛去談生意了?"福生笑著走過來拍了拍玉甯的頭.

    "那自然,王老板想把店盤給我.這事之後再說,咱們一起去瞧瞧出塵姐才是當前大事."玉甯瀟灑地把折扇一開,在胸前扇了幾下.

    "呵呵,但憑小公子差遣."福生笑著行了個禮.

    "那走吧!"玉甯一收折扇,正要帶著二人出去卻被婉柔攔住了:"母親……怎麼了?"

    "有件事,我得先跟你們說說."婉柔的表情異常嚴肅,讓玉甯的心不禁一緊.

    "出塵她……命是保住了,以後怕是再也不能唱歌了."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九章 小公子(3)


    "出塵她……命是保住了,以後怕是再也不能唱歌了."婉柔躊躇了半天,眉頭一皺還是把話說了出來.

    此話一出,靈書的淚已經滾落下來.在場的人都亂了方寸.

    "婉夫人,您是說……出塵不能說話了?"到底還是福生處事冷靜老練,懷抱嬌妻,雖然心里也很是煩亂,還是要把事情問清楚.

    婉柔默默搖搖頭道:"並沒有你們想的那麼糟糕,只是,不能再唱歌了."

    "娘,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玉甯在一旁聽了很久,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既然能說話,為何不能唱歌?"

    "我向巧兒打聽了,出塵喝下紅顏笑後不久就用了嗓子唱歌,算是和那個人道別.這個舉動算是救了她的命,卻也毀了她的好嗓子."婉柔把玉甯拉過來抱著,想給女兒一些力量.出塵于她,如親姐妹一般,玉甯現在是怎樣的心情她自然明白:"這毒的特性就在于,副用了之後哪個地方用力,毒性就往哪里走.出塵唱歌那會,毒性沒有全往她的心脈去,這才是為何她沉睡不醒的原因."

    玉甯聽後,恍然大悟,但是心情更是沉重了.

    "那……出塵姐知道麼?"玉甯問的小心翼翼,雖然與出塵的房間隔了個十萬八千里,但是好像還是怕被她聽到一樣.

    "這個……大概她會感覺到一點吧,雖然我沒告訴她."婉柔想了想,還是說出了全部的病情:"事到如今,也不瞞你們,出塵這次大難不死,卻定會有後遺症.她的喉嚨算是毀了,平常說話瞧不出來,但是只要稍微聲音高點,喉嚨就會疼痛無比.她之後,不能高聲喊叫,不能哭喊,只能平平淡淡.因為一旦破了這個禁忌,不僅是嗓子疼痛那麼簡單,鬧不好從此以後就會徹底不能說話了."

    "不能哭,不能高聲喊叫……"玉甯一字一頓地反複著這句話,伴隨著靈書嚶嚶哭泣的聲音.

    婉柔也沒有多加勸慰,在一旁沉默著.

    "老天為何對出塵這麼不公道?……這是為什麼呢……"靈書悲痛的聲音說出了每個人的內心.

    每個人都想問一句,為何老天要如此對待一個嬌美柔和的女子?出塵雖然命苦,從小到大,從來沒有哀歎過命運的不公,她快樂地生活著,大膽地愛著,她的歌聲不知道撫慰了多少迷茫在歡場中的過客.

    而今,這聲音卻再也不能歌唱.老天把留給出塵唯一寶貴的東西也拿去了,就像是種懲罰一般.

    "……咱們還是去瞧瞧出塵姐吧."玉甯在一旁習慣性地緊捏紙扇,為在場沒有主心骨了的眾人拿了主意:"可別讓出塵姐瞧出什麼來,她已經夠苦的了."

    本來還在哭哭啼啼的靈書一聽,反倒趕忙擦掉了眼淚:"甯兒說得對,可不能讓出塵再難過了.咱們,咱們這就去吧?"

    玉甯瞧著靈書有些紅腫的眼睛,輕輕點點頭.便帶著醒兒走出了小廳,在母親的帶領下,往出塵的房間走去.

    一進房里,玉甯就被巧兒的樣子給震住了.

    僅僅只是一年,巧兒的步履顯得更加的沉穩,她專注地給自家小姐擦拭汗水的模樣,讓玉甯心里有些難受.一年前的那件事情,不僅帶走了出塵的嗓音,大家的歡笑,也帶走了巧兒的天真爛漫.

    正在一旁休憩的云姐似是感覺到有人來了,轉頭一瞧是玉甯與靈書她們,疲憊的臉上終究掛上了一抹笑容,只是淡得讓人看不清楚.

    "你們來了?"

    "云姐……出塵好些了麼?"靈書輕輕走上前,坐在了云姐身邊.

    "嗯……"云姐瞧了瞧吃了東西睡下的出塵,剛要說什麼,卻被人打斷了.

    "你們……都來了……"那聲音沙啞異常,但是還能辨認的出是個女人的聲音.

    玉甯心里一疼,上前跪在了出塵床前,握著出塵的一只手道:"出塵姐姐,我們都來看你了."

    "……甯兒……"躺在床上的出塵微微睜開了眼睛,瞧見一席白衣少年裝扮的玉甯,淚順著眼角流了下來:"你長大了……"她一遍一遍地撫摸著玉甯的臉頰,顫抖的嘴唇開啟了幾次,終究再也沒有說出話來.

    玉甯瞧著出塵憔悴萬分的模樣,實在不忍心再看下去,就這麼一個人跑出了屋子.

    "……出塵姐姐,甯兒她是太高興了,又不想讓你看到她掉淚……"靈書坐到床沿邊,瞧著出塵的樣子,頓時明白了為何玉甯會那樣激動.

    曾經芳華絕代的出塵,卻被這一年的沉睡弄得病容滿面.以前的神采再也尋不到.出塵就這麼半靠在床邊,似是醒了,卻又像在夢中.眼中沒有一點光輝,這讓靈書感到莫名的恐懼.

    "出塵?出塵你……"靈書在出塵眼前晃了晃手,才將她的注意力又轉移到自己身上.

    只是,善言的出塵此時卻與靈書相對無言.

    相同的事情她曾經在夢里夢到過無數遍.

    那個人,她也曾經夢囈過無數遍.

    而今她醒了,本來混沌的記憶一下都湧進了她的腦子里.

    心很疼.

    疼過之後卻也平靜了.

    往事,往事呵……

    出塵自顧自地想著,掉進了自己的世界里,任誰都難以再將她拔出來.

    靈書咬緊了牙,云姐歎足了氣.

    玉甯,帶著一腔的恨.

    當她滿腹怨恨回到勿返閣時,卻看到了王老板玉器店的小二.他一瞧見玉甯就立馬攔住了她.

    "小公子,小公子,你快去瞧瞧吧!"年輕的小二聲音像要哭出來了:"那些主顧沒到期限就來鬧了,王老板怕是擋不住了."

    "什麼主顧?什麼事?"

    "還不是那些買了仿品古玩玉器的主顧?哎……小公子您快去瞧瞧吧."

    "好!我這就去."玉甯折扇一收,滿眼煞氣:"來得正好."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九章 小公子(4)


    內城旁邊的逸合玉器店,此時被圍了個里三層外三層.全是看熱鬧的人.

    只見店內一字排開站著五個衣冠楚楚的男子,有胖有瘦,年齡不一.每人手上都捧著件晶瑩剔透的玉器,看似價值連城.

    "王老板,你到底准備什麼時候把款子給賠了?"那個高個子的青年,像是這五個人中為首的.他說一句話,其他的人便跟著附和.

    "哎呀,李公子,各位大爺,在下不是說了麼?只要過了明天,每位就會得到四萬兩的賠款.之後的款子還請寬限幾天."王老板點頭哈腰地賠禮道歉.站在他一旁的徒弟伙計們雖然對來者的行為很是惱怒,卻也知道不能顯露出來.

    "哼,你這一寬限,還不知道跑到哪國去了?"高個子青年踱了幾步,像是一個出色的演員,每句台詞都是對著圍觀的人群說的.看見人群中有人贊同地點了點頭,他帶著笑坐到了一旁:"您瞧您伙計賣的這個東西,說是古玩?結果呢?不過是件仿品.您說該不該賠?"

    "是的是的,都是在下徒弟拙劣,讓各位蒙受了委屈."王老板賠著笑趕忙讓身邊的伙計為幾位大爺端茶奉水.

    青年一冷笑,將端在自己手掌中的那具麒麟像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啪!

    嚇得眾人都驚呼了出來.只有他氣定神閑望著地上的碎片.

    "這,這……"王老板本是愛玉之人,雖然這是仿品,可是賣出去的總是用玉做的,他剛要上前撿,卻聽到一抹亮麗的聲音從圍觀的人群外頭傳來.

    "王老板,別檢了,反正也是假的."

    人們四處尋找這聲音的主人,只見一個瘦小的少年撥開眾人走進了店里.臉上沒帶一絲笑容,表情更是冷冰冰的.

    "小公子……您可來了."王老板像見到救星一樣,當下就舒了一口氣.

    "王老板,真是抱歉.我來遲了.害得您這店子被人叨擾."玉甯一拱手向王老板行了禮,轉頭便盯著那幾個人.

    "喲,小娘子這麼說,還是我們的不是了?"青年本來以為來者不善,一瞧是個俊俏的少女女扮男裝,說話也輕浮起來.

    玉甯冷笑一聲,問道:"幾位是買了假貨?"

    "正是.小娘子要為王老板出頭不成?"青年笑得很是刺耳:"如果是小娘子作陪,倒也不為過.赫赫有名的小公子,咱們是聽過幾回,今兒個可是頭一回見.沒想到長得如此俊俏可人."

    "哼哼,幾位如果是要買歡樂,勿返閣隨時歡迎.如果沒有那銀子,我看還是免了吧."玉甯笑了笑,動作流暢地坐到了一邊.圍觀的人聽後,頓時哄堂大笑.

    "你!"青年氣急敗壞:"好個牙尖嘴利的小妮子.咱們沒錢?咱們沒錢就不會上這個倒黴當!"說著,青年人又拿過來同伴手上的一尊玉像摔到了地上.

    "莫摔了,莫摔了哦……"王老板心疼不已,剛要上前阻止,卻被玉甯攔住了.

    "王老板,不礙事,讓他摔."玉甯雖然是對王老板說著這句話,眼卻是瞧著為首的那個青年人,唇邊更是勾起了一抹看戲的笑容:"什麼時候您演完了,願意坐下來心平氣和地談談了,您告訴咱們一聲."

    這話雖然是云淡風輕,當事人卻是氣得吹胡子瞪眼.圍觀的民眾不禁佩服起這位小公子的氣概與膽識來.

    "喲,怎麼?不摔了?那行,能談事情了?"玉甯等了一會,看到來人只是愣在那兒使勁瞪著自己,知道時機到了.

    "哼!"青年一轉頭,背著玉甯不說話.

    "好,咱們這就開始談.這店,王老板已經打算盤給我了.他說的那二十萬兩賠款也是我付的.這幾位爺有什麼不滿,現在和我談吧."玉甯說完這些話,臉上掛著的笑立馬就收了回去.她端坐于五位男子的對面,等待他們的回答.

    高個子青年本來是背著她,一聽到王老板打算把店盤給他立馬就回過頭來瞪了王老板一眼.玉甯發現,那人的眼神中閃過一絲懊惱與不知所措.

    不過,這人看來到底是老練的商人,發覺玉甯正在靜靜地瞧著他,剛才那一點感情的波動就叫他收了回去.

    "行,既然王老板打算把店盤給你了,那我就和你討這個賠款."青年人又笑了起來:"還是那個數,五十萬兩."

    "哦,什麼賠款?"玉甯點了點頭,反問道.

    "什麼賠款?騙咱們買了仿制古玩的賠款!玉器行內的規矩,假貨要以十倍賠償.小公子,你……不會連這個都不知道就盤了這玉器店吧?"高個子青年說完,笑得很是囂張.

    "這個規矩,我自然知道.但是為何要賠給幾位呢?"玉甯一笑,刷地一下打開了折扇.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如果不想談咱們就官府上見,省的咱們在這里花費時間!"青年人被玉甯的顧左右而言它給惹惱了,帶著大隊的人馬准備回去.他非常有自信,官府二字一直是商賈們的禁忌.

    "且慢."玉甯果然阻撓他們的去向,他得意的轉過頭,卻瞧見玉甯更有自信的笑臉:"這幾位爺你們信不信?你們在這兒談這件事情比較好,如果鬧到官府去,吃虧的可不是咱們."

    高個子青年一驚,一時語塞,卻覺得不答不行,硬是擺出了嘲諷的模樣:"哦?我還沒見過賣了假貨還這麼有自信會贏官司的商家."

    "呵呵,這次賠款怎麼說,咱們都不該賠."玉甯壓根沒理會他的諷刺,她說出的這句話引的眾人一片嘩然.

    "小,小公子……我們確實是……"王老板擔心玉甯為了給自己出頭搭上她,連忙上前想要息事甯人,卻又被玉甯阻止了.

    玉甯用口型告訴他說.

    此事有詐.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6:54:01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九章 小公子(5)


    你是什麼意思?!這假貨在這里,可不假吧!"高個子青年氣急敗壞地問道.

    "但問這幾位爺,你們是為了收藏古玩而來買了這幾件東西?還是僅僅為了送禮擺設?"玉甯與高自己一個頭去的男人爭鋒相對,並沒有任何退縮的意思.

    "……自然……"高個子青年猶豫了一下,總覺得此問話有詐,卻又說不出是為什麼,他小心翼翼地與自己的同伴交換了一下眼神,爾後中氣十足地說道:"自然是為了賞玩."

    "哦?看來幾位都是藏家嘍?"玉甯又笑道.

    "當然當然."高個子青年點頭如搗蒜,只想快點略掉這些無傷大雅的小問題,直奔主題:"我說……"

    "呵呵,容在下再問一句,幾位家中都主藏些什麼?"玉甯穿梭于幾位男子中間,上下打量著他們的衣著與表情,這讓高個子青年一陣心驚膽戰.

    "什麼都藏!你別啰啰嗦嗦的,今天不賠我們就官府見!"

    玉甯帶著笑瞧著他,突然轉過身來對著圍觀的眾人道:"各位父老鄉親,今兒個在下在這里求大家都做個人證,這幾個人都稱自個是玩古玩的藏家.如若以後上了官府,也請大家出來給在下做個證!"說完,她又轉頭對領頭的青年道:"對不住,您剛才就給了我一個不賠的理由."

    "什,什麼?!"青年的眼睛都要瞪出來了,只得拼命回想自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

    "您說,您幾位都是藏家.都是玩古董的.難道您幾位都不懂古藏的規矩麼?弄這個的但凡遇到了仿品,贗品.只能當自個是買了教訓,吃一塹,長一智.不得向賣家來討公道,因為是自己看走了眼,自己答應的價錢.這就叫做打眼.如若一定要賣家退,也得賣家願意,退也只能退本來的價錢……這些您幾位都不知道?"玉甯像是有讀心術一般,知道青年在想什麼,氣定神閑地回應了她.話剛說完,圍觀的人中已經是議論紛紛.

    "是呵,咱也聽說過有這規矩."

    "就是,不然怎麼說玩這個東西的人都是達官貴人.咱們還是免了唄."

    站在人群旁邊的青年與玉甯,將這些議論聽得清清楚楚.只見青年的臉上汗珠越來越多,玉甯則是更加笑容滿面.

    "您幾位拿著自個打眼的東西來退倒也罷了,居然還是用玉器行的規矩,您這幾位不是故意為難咱們麼?"玉甯的乘勝追擊居然讓高個子青年有絲喘不過氣的味道.

    "咱們,咱們這次又不是為了藏品而買,是打算送人的!"他沉聲說道,硬是說了句不太高明的話.

    "哦,送人的."玉甯沉吟道:"不是當藏品收?"

    "不是."青年否認道.全然不管圍觀人群里的指責聲,這個時候就得厚顏無恥.

    "即然這樣,那是得賠."玉甯點點頭,表示贊成:"王老板,請您過來一下."

    "……小公子……"王老板到了這個時候,才明白玉甯的那個口型是什麼意思,心里很是憤慨.卻也無可奈何.

    "你……"玉甯故意小聲在王老板耳邊說了幾句,只見他眼睛一亮,立馬就與伙計進了店面後面.

    "你等著,既然是要賠款,咱們首先就要先驗貨."玉甯轉頭對青年一笑,故意堵在了門簾前面,讓他們什麼都看不著.

    "驗貨?哦,那就驗吧."青年一笑,眼里充滿了狡黠.

    玉甯瞧著他的模樣了然于心,只是悠哉地扇著扇子等著王老板出來.

    圍觀的人當下更是大肆議論起來,這出戲可比戲台上演的那些精彩多了,大家都翹首盼望著,想瞧瞧之後事情會怎樣發展.

    過了好一會兒,王老板出來了,他懷抱著一塊用黑布包裹的東西,伙計則尾隨其後抱著一個大帳本.

    "小公子."王老板將東西放定後,在玉甯的示意下打開了布包——居然是塊石頭?

    "這是……"高個子青年傻眼了,不是要行家來驗貨麼?這是什麼狀況.他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反應,直愣愣地瞧著玉甯慢慢地從地上的碎片中拿出一塊來交予王老板的手上.等到他恍然大悟時,已經為時已晚.

    只見王老板仔細地對比了下石頭與碎片,突然驚詫地叫了一聲,爾後立馬對玉甯說:"小公子果然預計的不錯,是假的."

    玉甯聽後,已經胸有成竹.她瞧著有些呆愣的青年道:"你帶來的貨根本就不是我們店里賣出來的.看到沒有?那個是在買入那些仿品的時候按規矩要封存起來的玉石,那些仿品就是用這塊石頭的一部分做成的."玉甯說到一半,彎下腰撿起又一塊碎片:"你這些?不過是仿制高超的琉璃片!"

    高個子青年直覺臉上一疼,才從呆愣的狀態中回複過來.他往臉上一抹,居然是血.原來,玉甯將那顆碎片不偏不倚地打到了他的臉上.疼痛感與鮮血讓他反倒是冷靜了下來,他一冷笑道:"貨也是你們賣的,玉石也是你們封存的.怎麼?還准備誣陷咱們偷梁換柱?"

    "是不是誣陷,您幾位自己心里清楚."玉甯又撿起一塊舉于她與青年之間:"雖然說這仿品很是高超,但是因為材料的原因,會比真玉像輕了個很多.還有,剛剛將之摔地上的時候,你明明看到了這些不是玉石紋理形狀的碎片,卻一點驚訝之色都沒有.好像就知道這些根本就不是玉石做的."玉甯眯著眼問道:"這,你怎麼解釋."

    "……咱們一時眼拙,沒瞧得出來.才讓你們這種無良商販趁虛而入."

    "謊話連篇."玉甯突然抓住他的右手道:"您說您是藏家,哪會瞧不出琉璃與玉石的差別?還有,捧玉像的時候還戴著扳指?難道不怕磕壞玉石麼?"她說完,看青年無言以對了,將他的手一甩道:"今天咱們不追究."玉甯瞧著他已經六神無主的模樣:"收拾了你的碎片還有人,滾吧."她一轉身,背對著眾人對高個子青年小聲耳語道:"讓真正主使你的人收拾你去.你的差事……可是辦砸了."

    聽到此話,高個子如夢初醒,趕忙帶著那幫人沖出了玉器店.而在店內的玉甯,則是迎來了一片叫好聲.

    讓玉甯沒想到的是,在她看來的這麼一件小事,居然讓她的名號傳到了內城中.

    在逸合玉器店不遠處的一個小巷內,一個帶著面具的男子斜倚在牆根邊,饒有興趣地看著這一幕.

    突然,倉皇逃出玉器店的那幾個青年人沖進了小巷內,看到那人立馬嚇得跪了下來.

    "少,少爺……"帶頭的青年滿臉死灰:"實在抱歉,屬下……屬下辦事不力."

    "……呵呵,起來吧."男子修長的手指透露著晶瑩的光,光是那雙手就已經讓人迷惑:"不怪你們,王老板太聰明,想到要小公子幫忙.也是你們沒運氣,碰到了她……不過……真是沒想到……"男子笑了幾聲,轉身走進了小巷內.留下自己的這幾個屬下面面相覷.

    少爺……好像有些高興?

    "錢財嘛,我會退給主顧的.你們就扣一個月的俸祿小懲大誡好了."正當他們不知所措的時候,男子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回蕩在空氣中,聲量拿捏的恰到好處.經過的路人一個都沒有聽到.

    "是!"幾人誠惶誠恐地對著空氣行了禮.

    內城,赫那拉王府

    "哼!這八大胡同的少爺不過如此!"一個衣著華貴的男子憤憤地狠拍了下上好的黃梨木雕花桌,震得桌上的文房四寶都跳了起來:"叫他去辦事,居然在談妥了之後,把錢財又給我退了回來!他以為他是誰?!事辦砸了,把錢退給我便算了?"只見那男子氣瘋了似的在書桌面前踱著步,突然又覺得擋在自己面前的八仙椅有些礙眼,正准備踹過去的時候,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阻止了他.

    "玉風,你若要使性子,莫在我書房."此話一出,玉風果然就止了動作.

    "允鎏……你怎麼就,怎麼就這麼坐得住?你的摯友可是被人欺負了啊."叫做玉風的男子立馬擺出可憐兮兮的臉,坐到了藍衣男子面前.

    藍衣男子僅僅只是瞟了他一眼,又將視線轉移到自己的書本上:"堂堂一貝勒,卻做此等雞鳴狗盜之事,觸了黴頭,也是活該."說罷,藍衣男子又翻了一頁書.

    玉風不可置信地瞧著依然在認真讀書的允鎏,覺得自己被這冰冷如寒冬的好友完全打敗了:"這哪里是雞鳴狗盜?這只不過是……兵不厭詐."

    "哦."藍衣男子隨便答應了一聲,正當玉風還要說什麼,冰山又說話了:"真是好一個兵不厭詐."

    "……這次本來事情就成了,都是那個小公子!"玉風也懶得再和他咬文嚼字,繼續著自己的抱怨:"少爺那做仿品的工夫,誰能瞧得出?真不知道那小公子是怎麼看出來的!也怪他屬下辦事不力,怎麼就能讓仿品成碎片?哎,我的玉器店啊!就這麼沒了!沒了!"玉風說道最後,猛拍了幾下自己大腿,等到麻木勁退後,他又後悔了——原來自個手勁,真的很大:"哎!真是被個女人害成這樣!"

    "女人?"藍衣男子大概沒有弄懂他的邏輯,好端端地怎麼又罵起女人來了?

    "……這……那小公子是個女的."玉風實在不好意思說,自己被個女人給攪了詐買玉器店的計劃.

    "哦."聽完解釋,藍衣男子又看起書來.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九章 小公子(6)


    京郊外有一處院落,是幾年前開始動工,近幾個月才建成的.這個院落小巧而又別致,極具江南水鄉之風.亭台樓閣,水榭華亭,一汪綠油油的湖水占了院落的一大部分.輕風拂過水面,引來陣陣漣漪.清澈的湖面倒映出湖心那一座小亭.亭中擺有一小桌,正好能放下一香爐與一方琴.有一佳人,坐于琴前.卻遲遲未撥弦.她瞧著香爐中的香膏被焚燒,爾後化作縷縷青煙隨著輕風扶搖而上于空中,漠然的眼神讓人猜不透她心里在想什麼.

    直到香已燃盡,她才將注意力轉回到琴上.她默默地撫著琴弦,一遍一遍用手輕輕撫過.突然,便彈奏起來.

    曲子一起,旁邊的丫鬟很是緊張地瞧著,仿佛在等著什麼.終于,佳人隨著曲調唱了起來.初唱的幾個音符很是悅耳,珠圓玉潤,只不過越到後頭,聲音就越失了水准,但是佳人還是繼續唱著,她眉頭緊皺,仿佛承受著巨大痛苦.最後,終究是停下來了.

    又是一曲未完的曲調.

    站在一邊的丫鬟臉上露出了不舍,她輕輕走到佳人身邊,按住了佳人扶于琴上的手:"出塵小姐,還是別唱了吧."

    這一幕,讓出塵有些恍惚.

    曾幾何時,仿佛有人也對她這麼說過.

    她緩緩地抬起頭,臉上的表情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波動.

    "巧兒,這次,出塵死的真是乾淨."她波瀾不驚的一句話,逗得一邊的丫鬟眉頭堆如山,再也難以打開.

    醒來的出塵,恍如隔世.

    不言不語了幾天,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卻是這般的自嘲之言.

    "巧兒,你先下去吧,讓我靜一靜."出塵平靜的語調已經隱藏了她太多的心思.巧兒猶豫了一下,還是悄然退下了.

    坐于湖中心的出塵看著水里自由自在的鯉魚追鬧嬉戲,卻發現自己早就已經忘記如何去笑了.

    那一碗可口的粥,是毒藥.

    其實她早有預感會這樣,卻沒想到自己死不了,還拖著一幅殘破的軀殼又一次漂泊在了這塵世上.

    沒了心,沒了情,想要高歌一曲,卻發現自己也沒了聲音.

    以後自己要如何活下去?

    出塵問自己,平靜的眼神包含了太多湧動的*****.

    她想過死,每當看著這一汪綠如貓眼的湖水,她就有著與之融為一體,長眠于此的沖動.

    可是,她卻不能死.

    因為自己這命,已經不再是自己的了.

    是巧兒的,云姐的,婉夫人的,是那些不惜一切也要救她回來的人們的.

    可惜,卻不再是自己的.

    出塵歎了一口氣,緩緩站起身來向後院走去.

    後院即是別院里頭的人休憩的地方,臥房前而今花團錦簇.現在正值深秋,花圃內開滿了各種各樣的菊花,淡雅而又清香撲鼻.

    聽巧兒說,這些菊花都是云姐不惜重金從四面八方購來的.因為出塵喜歡菊花,所以想讓她在醒來之後能看到這些美麗的花朵占滿了園子.

    出塵坐于花間,心下平靜了許多.

    她叫自己不要去想那個人,可是又有誰知道她喜歡菊花卻是因為那個人.

    命運呵,于她便是一個天大的玩笑.

    她要放手的時候,偏偏卻提醒她有多不舍得;她要離去的時候,偏偏揪著她的裙角魂魄,折騰了別人大半年,終究沒讓她離開.

    "老天……你到底要我如何?"出塵抬頭望著灰蒙蒙的天,幾滴小雨砸在了她的面龐上,落入了她的眼睛里,順著她的臉頰流下.鬧不清是天流的淚,還是她流的淚了.

    "……小姐,回房吧."巧兒此時撐傘默默站于一邊,瞧著坐于大石上,仰頭無語的出塵.

    出塵搖搖頭,垂下了眸子.

    淅瀝瀝的小雨潤濕了她的發,她的衣裙,卻讓那些菊花顯得更加嬌豔欲滴.她不自覺地伸手去觸摸那朵離她離得最近的淡菊,神色卻與平常一樣,沒有改變.

    "小姐,回房吧."巧兒輕步上前,扶住了出塵,並將紙傘移到了她頭上:"云姐正在房內等著您呢."

    本在用指尖小心觸碰菊瓣的出塵聽到這話手不禁一抖,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打亂了露水在花瓣上的分布,那些露水倉皇逃竄後凝結在一起,又從花瓣上滾落.三三兩兩新的露珠再一次地在花瓣上形成了新的格局.

    "……走吧."出塵瞧著剛才那簡短的一幕,看了好久,突然站起了身.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九章 小公子(完結)


    屋內,云姐正與婉柔相對而坐.

    一展香茗放置于茶座之上,旁邊一只小香爐正燒著井水.

    "姐姐,這個,是用菊花瓣新做的菊花茶.您嘗嘗."婉柔笑著將燒開的井水倒進茶座上的紫砂壺內,壺內的細碎花瓣被滾水沖得上下滾動,霎時屋內充滿了一股菊花的香味.

    "嗯……"云姐閉眼嗅著這清淡的香味,滿臉的滿足:"真是清香撲鼻,待我嘗嘗."說著,她雙手執杯,細細品嘗起茶葉來:"香,真香."

    "呵呵,我說姐姐會喜歡吧?"婉柔聽到云姐的贊譽後,也拿起了茶杯喝起來.

    "我看,這又是甯兒做的吧?"云姐十分篤定地說道.

    "正是.是甯兒在菊花開了第一時節早晨起來選得最嫩最新的花瓣作的.說當是孝敬您這位干娘呢."

    "哎……"云姐聽後,不禁滿臉的慚愧:"可別這麼說,勿返閣這一年多要是沒有甯兒,還真不知道會怎麼樣.孝敬二字,真是不敢當啊."

    "……姐姐您言重了,十年前,如若不是您收留我們母女倆,我想,甯兒也不會有現在的光陰了……"婉柔輕聲說道:"這麼說來,支撐勿返閣的家業,也算是我們的一點心意.何來說謝,又何來說不敢當呢?"

    "婉娘,有件事……我想與你商量."云姐過了好久,有些猶豫地說出這句話.

    "什麼?"婉柔奇怪地問道:"但說無妨啊."

    "嗯……是……"云姐剛要說什麼,只見站在門外的瓊兒開了門.

    "夫人,出塵小姐來了."瓊兒稟報道,並且讓出了位置.

    出塵嬌弱的身影出現在門邊.

    "快進來吧."云姐連忙站起來招呼道.

    "云姐……"巧兒聽後,扶著出塵到一旁坐了下來.出塵望著主位上的云老板與婉夫人,心里有說不出的感激:"婉夫人……"

    "出塵,身子好些了麼?"婉柔笑問道:"之後可能還要喝些湯藥來調理你的身體,真是苦了你了."

    出塵默默地搖搖頭,轉頭向云姐問道:"云姐,您找我來,所為何事?"

    聽到出塵的問話,云姐望了婉柔一眼,將手中的茶杯放于桌面上.

    "是有件大事,本來想著,你剛醒來,說了也不合適.不過現在也過去一些時日了,到了該說的時候了."

    "云姐有什麼吩咐,出塵哪有不去做的?"出塵淡然地笑了笑,好歹讓清冷的面孔有了一絲神采.

    "我想……我想隱退了."云姐沉吟了半天,說出的話卻讓在座的人都吃了一驚.

    "隱退?那勿返閣……"婉柔奇怪地望向云姐.

    "是呵,妹妹,我老了,想過幾天清閑日子了.那樣的場所,已經不適合我了……所以,我才找你來,出塵.我想把勿返閣托付于你."

    "……什麼?我?"本來低頭在聽的出塵突然仰起臉來瞧著云姐.

    云姐默默點頭道:"就是你,我想將勿返閣大老板的位置交付于你.可是……不知道你是否答應."

    ……

    出塵沉默了.

    她不知道該如何說.

    此時的她,已經沒有了期待與念想.

    或許執掌勿返閣,便是一次新生.

    但是,正是因為對勿返閣有太多的感情,她又有些怯懦.

    她從來沒有接觸過勿返閣的生意,突然當了大老板,恐怕會從此敗了勿返閣的家業.

    "我……怕是不行吧……"出塵緩緩說出了自己的擔心,也顯露出對于自己無能的自卑,她自嘲一笑道:"除了唱歌,我還會什麼呢……"

    聽到這里,婉柔突然明白剛才云姐欲言又止又是為何.

    "出塵不用怕,有甯兒幫襯著你.搞砸了也是她辦事不力."婉柔溫柔的聲音道出了云姐所願.這讓云姐不得不激動地回頭向她點頭表示謝意.

    "什麼?甯兒……"出塵疑惑了,算來甯兒也已經有十五歲,莫非還准備留在這里不成?

    "我准備與云姐一起居住在這別院內.你知道,我的命與甯兒的命都是勿返閣救的.甯兒沒有理由棄之不顧."婉柔從主位上走了下來,並且輕輕拉住了出塵的手:"現在,就看你願不願意了."

    聽罷,出塵的身子微微顫抖起來.

    她如何不懂.

    這是云姐與婉夫人日思夜想得出的最好的法子.

    讓她有活下去念頭的法子.

    既然對情事沒了念想,至少親情還需要她支撐.

    活下去……

    活下去……

    出塵此刻感到了一股子從來沒有過的激動.

    她要活下去.

    從此,她便是勿返閣.

    是保護甯兒,保護勿返閣的大傘.

    思及此,出塵重重地點了點頭.

    自此,小公子沈凝心十五歲那年元旦,勿返閣大老板云娘正式宣布將大老板之位傳與了自己的大女兒云霜,人稱霜老板.而云霜繼位之後的第一件事,便是收養了一個年僅十四歲的孤女,取名為梵音,由她成為未來商閣的主人.

    小公子沈凝心則主要幫助自己的義母之女云霜打理好勿返閣的額外生意.勿返閣經曆了多番波折之後,看來又有重新崛起之勢頭.

    只不過,誰也沒有想到,霜,是為出塵之本名.云霜便是那已經芳魂湮滅的歌姬——出塵.

    因為她們有太多不一樣,因為她們是兩個不同的傳說.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6:56:14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章 不速之客(1)


    清晨一縷陽光,照進了勿返閣東院的深閨之內.一個丫鬟模樣的少女小心翼翼地從外面推開一條門縫,窺視了一會之後,立馬大打開房門道:"小姐!"

    趴在圓桌上睡得正香的女孩被這一聲叫喚嚇得跳了起來,一堆本在桌上躺著的賬本嘩啦一下全掉到了地上.被驚醒的女孩睡眼朦朧,手中還拿著一卷未看完的賬目.

    "醒兒……說了多少次不要這般嚇我."待看清楚是自己的丫鬟之後,玉甯才又放松下來坐到了原來的位置上.

    "小姐,您真是的.一日由著您,您就這般不注意自己的身子."醒兒皺著眉頭清理著掉落在地上的賬簿,那一本一本的賬簿上早已經批改了密密麻麻的朱砂字.娟秀的小楷,甚是好看:"昨日只不過少瞧了您一眼,您轉背就下床來做事了.小姐,您這樣下去,身子怎麼撐得住?"醒兒一邊說著,一邊將已經壘好的賬本重重地放于玉甯身前.

    "哎,好了好了.我這不是也沒辦法麼?"玉甯皺了皺眉,卻知道是自己理虧,不好嫌棄醒兒的叨念,只好堆笑討好道:"醒兒,我忙了大半夜,肚子都餓了.你去給我弄些好吃的?可好啊?"

    醒兒撅著嘴,本來想拒絕,可是一轉頭瞧見玉甯有些憔悴的模樣心就軟了:"小姐……勿返閣重要……您的身子更重要啊……小的這就給您去弄吃的."

    "哎,好的.好的."看著醒兒期期艾艾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房外,玉甯總算舒了一口氣.簡單地梳洗了一番,又將注意力轉回到手中的賬本上.

    自從接管了玉器店之後,經營生意所需要消耗的精力越來越大.玉甯早就已經不記得自己與酒兒一同賞梅那是幾年前的事情了,只覺得這麼多個日月,自己都是與賬本為伍.

    不停地查賬本,驗賬本,巡查產業,調配各個方面.一番折騰下來,等到玉甯有了空閑,卻發現早就已經是萬家燈火之時.當初看著云姐已有退隱之意時,她曾經好一陣擔憂.自己對做生意在行,卻對賣笑生意一竅不通.

    還好,傷愈的出塵繼承了勿返閣的主業,也算了卻了玉甯一樁心事.只不過……現在的出塵卻讓她有些陌生.相反,新進來不久的小妹妹梵音卻讓她覺得親切不少.

    梵音的身世她們並不清楚,只是她純如白紙的樣子讓玉甯她們一見了就喜歡.她不哭鬧,愛笑,更喜愛唱歌.什麼樣的曲子都可以讓她唱得入木三分.仿佛她天生就是一道道音符,只不過誤落了人間,讓勿返閣的人給收了去.

    在外人眼里看來,勿返閣是個太幸運的地方.在這里賣藝的姑娘雖然都是身不由己,命運坎坷,但多少可以選擇留下或離開.雖然只不過是一個無足輕重的選擇,對于如浮萍一般漂泊的人們來說,也是最大的獎賞.大概也是因為這種寬容,勿返閣的小閣閣主總是會比其他閣樓的花魁優秀.

    比如現在豪放開朗的靈書,嬌俏可人的習琴;比如那妖媚的琳琅,比如尚未出道卻已經勾去了多少才子心扉的梵音.

    勿返閣是個特殊的地方,生意要靠男人的錢袋,後台卻是一系列由一介女子支撐的龐大產業.于是,凌駕于四個小閣閣主之上更負盛名的,便是小公子與霜老板.世人皆稱,奇女子也.

    不過在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觀念里頭,她們也成了王公貴族教導閨中少女最好的反面教材.

    而今,勿返閣的產業遍布京城.衣食住行,均有涉足.玉甯望著這些仿佛到不了頭的賬本,露出了苦惱的表情.

    她想事情想得出神,全沒發現一個娉婷的身影已經站在了她身後.那人悄悄繞過她的視線,突然抽走了玉甯手中的賬本.

    "誰!"玉甯又一次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並且十分迅速的轉過身來.看到的卻是笑趴下的酒兒.

    "呵呵呵呵,瞧你,跟你說了多少回了,別總是這麼一驚一乍的."酒兒全然不覺得自己把玉甯嚇到了有什麼不好,狀似無辜地又將那本厚帳丟還給了玉甯:"呐,你的寶貝."

    玉甯沒好氣的白了一眼,將賬本放好後說:"多虧了靈書小姐您,小生現在全沒任何興致處理公事了.等福生大爺來催討繡莊的賬目之時,小生定當據實以告拖延之原因."說完,她重重地坐回椅子上.

    "哎呀,甯兒你真是的.每次都愛告狀."酒兒聽到她這麼說,有些著急了.讓師父知道自己又欺負甯兒了,那還了得.定會淚眼朦朧地認為自己沒有教好她——事實上,她酒兒是沒辦法被任何人教好的:"算了,不和你計較.今天來是有要事."酒兒揮揮手,將手上拿著的幾件折疊得有棱有角的錦緞織物放到了桌上.

    "這是?"玉甯看著桌上那些鮮豔奪目的衣物心情好了許多,但是卻很不理解酒兒這是做什麼.

    "你看,你忘記了吧.今天是什麼日子?"酒兒拉起一件淡黃色的袍子在玉甯身上比對起來.

    "嗯……是誰生辰?"玉甯想了想問道.

    "不是."酒兒認真地給玉甯比對衣服,轉眼間早已經淘汰掉了三兩件,只留下一件青白色的衣.

    "那是什麼?"玉甯想不通,轉過頭來要酒兒給個答案,卻看到酒兒走向了她的首飾盒:"酒兒?你這是做什麼呢?明知道現在外出我都不大穿女裝了."

    "可是今天不成,這是我和拾兒商議的結果.這些衣服可都是師父專門差人送過來的,讓你好生挑.你倒好,忘了個乾淨."酒兒捧著一些挑好的首飾走到了玉甯面前.

    "這,到底是什麼事情呢?"玉甯望著酒兒忙忙碌碌的模樣,不禁有些發愣.

    "今天,是梵音第一次掛牌唱曲的日子呢."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章 不速之客(2)


    "今天,是梵音第一次掛牌唱曲的日子呢."

    "啊!"瞧著酒兒嗔怪的眼神,玉甯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額頭:"對不住,對不住,真是忘了."

    "我和拾兒就知道你會忘,所以早就幫你准備好了."酒兒拿起那件挑選好的衣服與首飾道:"換上瞧瞧吧."

    玉甯看著那件美麗的衣服,輕輕用手撫摸,最後禁不住苦笑了下:"真是的,好些日子沒穿女裝.都忘記該怎麼打扮了."

    聽了這句半開玩笑的話,酒兒也沉默了下來.玉甯發現酒兒沒說話,轉頭瞧著酒兒.才知道自己失言,惹酒兒傷懷了.正要道歉,酒兒倒先開了腔:"小公子雖然盛名在外,怎麼你也是個女子.不會穿著打扮怎麼行?不過,你不會沒關系還有我們呢."說到最後,酒兒又笑開了.利落地給玉甯換上了那件青白色的袍子:"來,坐這兒."她一手拿著梳子等著給回到女兒身的玉甯梳妝打扮.

    玉甯瞧著酒兒興奮的模樣,竟然有些羞澀.臉微紅著坐到了鏡子前面.

    "甯兒,你的發,真是美."酒兒邊梳邊贊美道,望著銅鏡中隱約映出的小佳人,心里很是滿足.

    "得了,別取笑我了."玉甯望著鏡中女子,卻有些感到陌生.

    "本來就是.不僅發美,人也美."酒兒梳齊玉甯的發,將之轉了過來,細細地給她畫上了妝容.

    "……對了,梵音住在福生哥原先的房子,可還習慣?"玉甯被酒兒誇贊的不知所措,只好轉開了話題.

    "嗯,挺好的.梵音說很喜歡那兒.還說如果可以的話,想讓你哪天抽空教她寫字呢."酒兒認真地給玉甯畫著眉,聚精會神地像在描繪她的一幅畫.

    "嘻嘻,那有什麼可以不可以的.她若願意,隨時都可以來的."玉甯笑了,說著習慣性地動了動身體,卻又被酒兒給壓正了.

    "化妝的時候可不能動."酒兒拿著眉筆指著玉甯告誡道,見她又乖乖坐好了,才又開始自己的工作:"其實梵音本來可以住在商閣的,不知道羽閣的琳琅又有什麼不稱心了,死活不願意呆在原先的閣內,哎,這才害得你又大費周章請人來將福生哥的院落改成了商閣.她倒好,丟下羽閣住進了商閣里頭."

    "……也不能全怪她,羽閣廢置好久了.很多東西都老舊不堪,名氣響了,有些脾氣也是可以理解的."玉甯抬眼盯著正在細心打扮她的酒兒,看到了酒兒隆起的眉頭,便想去撫平她.誰知,酒兒聽到她的話,卻立馬直起了腰.

    "哦,羽閣老舊不堪,她住了不習慣,你就習慣?"說著,酒兒環顧四周打量著環境:"這不是挺好的嘛."她搖了搖頭,表示自己很不理解琳琅的做法,複又彎腰給玉甯化妝.

    "你也別嘮叨了.被琳琅身邊的人聽到了也不好,其實住這里我可喜歡了.這兒還有個秘密她可不知道."

    "什麼秘密?"酒兒一聽有秘密,兩眼都充滿了神采.

    "你跟我來."玉甯笑著跳下椅子,跑到自己床邊,蹲到了地上.酒兒奇怪地瞧著她的樣子也不言語,只是跟著她蹲了下來.

    玉甯掀開了地毯一角,讓她瞧.酒兒低頭一看,恍然大悟.剛要說什麼,門外的腳步聲讓玉甯趕忙將毯子放了下來.

    進門的卻是醒兒.

    "咦?小姐?靈書小姐?你們在做什麼呢?"醒兒端著一盤子可口的粥點,望著蹲在地上神秘兮兮地二人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她轉頭放好點心,靈書與玉甯已經來到了桌邊.醒兒看到玉甯的樣子就笑開了花:"小姐今天終于穿女裝了?真好真好.來,醒兒幫您打扮完."

    聽到醒兒這麼說,靈書將手中的胭脂水粉交予醒兒,自己則坐在了桌邊吃起東西來.一大早自己急忙趕過來也忘記了要填飽肚子.

    待到靈書吃了兩三塊糕點之後,玉甯的妝容也化好了.只見玉甯盤的是小家碧玉云堆髻,留下一縷青絲垂在胸前.上面並沒有點綴多少首飾,只不過插了兩只簪子.酒兒看了看站起來的玉甯道:"漂亮,真漂亮."

    正在這時,有一仆人急急忙忙地進了玉甯房間,他抬眼瞧了瞧女兒裝扮的玉甯一時沒認出來,待到明白是玉甯之後,立馬紅著臉將口中的"小公子"三字咽了回去:"凝,凝心小姐,外頭來了一個家仆,說是代表他們家少主過來送禮給勿返閣,預祝今天梵音掛牌開唱成功."

    "哦?那家仆是哪家哪院的,你可認識?"玉甯雖然穿著女裝,卻習慣性地將雙手背到身後問話,別有一番風味.

    "這個……認識是認識……就是怕小的們眼拙,認錯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

    "……那是……少爺家的家仆……但是,八大胡同的少爺……從來就沒有給任何一家閣樓送過禮啊."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章 不速之客(3)


    "少爺?"玉甯聽到這個稱號也愣住了.

    說起這八大胡同的少爺,花街柳巷之中,從客人到閣樓窯子內的姑娘們沒有哪個不知道.尊稱為"少爺",是因為這人家中就是做著保護八大胡同門樓生意周全,倒賣私鹽鴉片的黑活.久而久之,這勢力大得任誰都會畏懼三分.就連這里的京官也將之視為一股力量,力求與之保持平衡,互相利用來維持京城歌樂升平的局面.

    家族勢力如此龐大,作為這家的少主,八大胡同到江湖幫派,都會稱其一句少爺.可是,從來就沒有人見過少爺的真模樣,更沒有哪個閣樓會收到少爺送的禮——閣樓不向少爺家進貢就已經是很不得了的事情了.

    "喲,這可奇了.甯兒,你說呢?"靈書好歹也在勿返閣內生活了好幾年,以她愛玩樂的秉性,更是知道少爺的名號.眼看著有好戲看,她怎麼能不興奮.

    "……凝心小姐,您還是快去看看吧.今兒個老板不在,特地請您過去呢,小的將那家仆請到了小廳坐著,讓他久侯了不太好."仆人小心翼翼地建議道.天知道當他們這些小角色看到那家仆身上印著少爺家的家徽時,是怎麼樣戰戰兢兢地伺候著.

    "嗯.也是.醒兒,你去泡壺好茶侍奉著.就拿我藏著的毛尖吧."玉甯沉吟了一會,剛要提衫跨步出門,才發覺自己穿了女裝,于是轉頭對酒兒道:"你與我一道去,看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好啊!"酒兒一笑,等著就是玉甯的這句話.

    二人快步走至小廳,一路上忙忙碌碌的仆從都被玉甯的裝扮吸引了去.惹得這叱詫在商場上穩重如山的小女子也紅了臉.酒兒則在一旁得意的不得了.

    "好了,莫笑了.呆會進去,少說話.多觀察."開門前,玉甯小聲叮囑道.就怕酒兒一時口快,惹人尷尬.

    "知道了,知道了."酒兒將修長的手指往唇間一放,表示自己一定會小心.玉甯看到她有此承諾,才放心開了門.

    只見那仆從正端著茶杯細細品嘗著毛尖,一臉愉悅的模樣.旁邊站著的則是醒兒.仆從聽見開門聲,連忙站了起來.禮數周到的拱了拱手,卻見是兩位美麗的女子站在身前.思量之下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只好旁敲側擊的打聽道:"請問,哪位是小公子?"

    "正是在下."玉甯上前一步,也以拱手回禮:"勿返閣的霜老板正巧有事不在閣內,如有照顧不周之處,還請您多多包涵."

    "豈敢豈敢,霜老板既然不在,將此禮品交予小公子您的手上也是一樣的."說著,他便將置放在一邊的紅色禮盒恭恭敬敬地雙手呈到玉甯面前:"我家少爺說了,謹以此等小禮,預祝勿返閣商閣閣主梵音小姐一鳴驚人."

    "那在下在這里代表勿返閣就此謝過少爺."玉甯雙手將禮品端過,只覺得手中一沉,看來這禮品是有些分量.她轉手讓醒兒拿著,自己則是繼續與那家仆客套起來:"不知少爺是否有興趣今晚登閣,賞聽梵音的曲子?"

    "少爺說,確是很想過來先睹為快.可惜事忙抽不開身,僅以此禮代表自己的遺憾與歉意."那家仆笑了笑,望向一邊沉默不語的靈書.

    "少爺真是太客氣了,梵音托他的福,一定旗開得勝."玉甯由衷地說了句實話.尚未上牌,便有少爺的捧場.梵音啊,你之後的路,可要好走多了.這也讓玉甯與靈書放下心來,不由得對這令人畏懼的神秘人物產生了好感.

    "既然禮已送到,小的這就得回去複命了."家仆低頭拱手行禮道:"還請小公子留步."

    "那在下就不遠送了,請."玉甯說著,便讓醒兒將家仆領出了門.

    人剛走沒多久,酒兒便竄了上來.

    "快,快.打開瞧瞧是什麼."

    "不行,這是給梵音的.理應給她拆開瞧瞧."玉甯抱著盒子走在前頭,打消了酒兒的念頭.

    "也是,那你快點去商閣."酒兒在後頭催促著.

    二人嬉笑斗嘴,不覺間便到了古樸的商閣院落.

    一陣琴聲飄過,甚是悅耳.

    "咦?拾兒也過來了."酒兒笑道,先跑過去打開了門.果然見到當前貢閣的主人——習琴.琴聲因為這突來的聲響給打斷了,拾兒抬起頭,露出了笑臉.

    "酒兒姐姐,凝姐姐."

    "嘻嘻,我就知道你在這.對了,梵音呢?"酒兒說著便坐到了桌邊,伸出手來撥弄著琴弦.

    "……她說,她緊張.坐在屏風後面呢."拾兒搖搖頭,指了指那玉石屏風.

    "梵音,出來吧.有人送禮給你呢."酒兒一聽,搶過玉甯懷中抱著的大禮盒:"哎呀,這禮夠大的."

    "……是,是什麼?"玉石屏風後鑽出一個小巧的頭顱,清脆的聲音透露出她不平靜的心情.

    "來來,你看看.這可是不得了的人物送的.這個禮保你今晚旗開得勝."酒兒將禮品盒小心地放在桌上,引得習琴與梵音一陣好奇.

    "給我的?"梵音瞧著這麼大的禮盒有些不可置信.她悄悄將自己的身體從屏風後移了出來.姣好的身段被那貼身的衣服襯托得完美無缺,讓哪個人都看了心醉.

    "當然是給你的.你以為是給誰的?"酒兒一笑:"來,快點打開啊,我可是忍著好久了.你凝姐姐說是給你的不讓我拆呢."

    "哦……"梵音聽後,感謝地瞧了瞧但笑不語的玉甯,然後才動手拆開禮盒.

    禮盒的蓋子一打開,大家都不自禁的贊歎起來.其中,酒兒的贊歎聲最大.

    "醉琉璃?!"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章 不速之客(4)


    "醉琉璃?"幾乎是同一時候,其他三人異口同聲問出了疑問.

    "哎呀哎呀,這真是醉琉璃?"酒兒眼里星光璀璨,伸手剛要去拿,突然想到了什麼,趕忙拿出隨身的帕子,爾後才將禮盒里頭的東西包裹住小心翼翼地捧了出來——原來是個麒麟像.這麒麟雕得栩栩如生,因為是用得紅色的材質,在光亮下那周身的火焰仿佛要噴薄而出一般.

    "真……真漂亮."梵音雖然書讀的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眼前的美景,但是還是被這精湛的工藝品給陶醉了.

    只見酒兒翻看了一番,眼里滿是欣賞的神色.

    "酒兒,到底什麼是醉琉璃?"玉甯忍不住了,又再問了一遍.珍寶她小時看得多,卻不懂.而今酒兒這麼一叫喚,更是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這醉琉璃啊.可是神物."酒兒神秘兮兮地將麒麟像放回盒子,並且將帕子包好放入懷中:"聽說醉琉璃事實上是琉璃與玉的混合物,什麼顏色都會有.其中以純淨的紅色最為昂貴.外行的人挖到醉琉璃也當它是破爛,豈不知這看似不是玉石的普通琉璃石是被一層琉璃包裹住的上等玉石.經常被用來做貢品呢."說到這里,酒兒突然頓住了,像是想到了什麼事情,皺著眉頭望著那麒麟像發呆.

    "聽酒兒姐姐這麼一說……豈不是……很貴重?"梵音聽到酒兒的描述,吃驚地微漲著嘴,一副受寵若驚的表情:"是……是送給我的麼?"

    "是,是,是.是送給我們美麗無雙的小梵音的.所以,你就別在兀自煩惱了.今晚你一定能成的."酒兒拉住個子嬌小的梵音,將其摟進了懷里.

    梵音瞧著麒麟像愣了好久,突然笑了起來,重重地點了下頭.

    "好了,習琴陪你好好練曲,我與甯兒也要准備准備晚上的事情了."酒兒看梵音的自信回來了,趕忙就拉著玉甯出去了.玉甯奇怪地瞧著酒兒,總覺得她是有什麼話要單獨對自己說.

    剛出了門,酒兒果然話匣子打開了.

    "甯兒,不對啊."酒兒一邊走著一邊小聲說.

    "怎麼了?"玉甯瞧著她嚴肅的模樣,也是一陣疑惑.

    "那東西,是仿著醉琉璃做的."酒兒想了想,十分篤定地說道.

    "仿的?"玉甯聽到這句話也有些吃驚:"怎麼是仿的?"

    "嗯,就是仿的.而且,還是用得上品紅玉仿的."酒兒豎起了一根手指,爾後又摸起了自己下巴:"這少爺是什麼個意思?硬要做成醉琉璃的層色,用的卻不是醉琉璃.可是那東西一般人是看不出個好歹來的,他這到底是糊弄咱們,還是要考咱們呢?"

    "……"玉甯聽後,也沉默不語了.

    都說少爺行事乖張,現在看來果然是屢出奇招.讓人摸不著頭腦.

    "甯兒,其實那少爺自己也在做一門生意你可知道?"酒兒想到這里,突然覺得找到了什麼聯系:"他可是做仿古玩生意的."

    "仿古玩?"

    "就是.說來……他如果是糊弄咱們,也太大費周章了.這上品古玉仿醉琉璃,可是要花大工夫的.材料加上手工費用,也值醉琉璃本身的價錢了.哎,真是個怪人."

    酒兒的一番感歎,雖然是無心之說.卻讓玉甯沉思起來.不管如何,看來自己與勿返閣里頭的人,都勾起了少爺的興趣.不知道這是壞事還是好事.

    是夜,勿返閣張燈結彩,火樹銀花之景遍布全閣.由于少爺家仆親自送禮上門,前來一睹梵音芳容的客人比想象中的多了好幾倍.

    勿返閣當前的老板云霜,瞧著這樣的狀況只覺得有些奇怪.

    "甯兒,這是怎麼了?怎麼突然都對勿返閣起興趣了."云霜一邊笑著答謝招呼來客,一邊小聲對陪在身邊的玉甯問道.

    "呵呵,還不是今早您不在的時候,那少爺送的禮給弄的."玉甯一席女裝,惹來不少客人的贊賞眼神.只不過,他們其中很多人都沒想到.這個嬌俏的小美人,竟然就是那個與之商業來往頻繁的小公子.

    "少爺?"云霜聽到此等名號,訝異地回頭望了望玉甯.在玉甯的默默點頭之下,她才又回複到本來的笑臉.

    "……這對梵音不見得是好事."

    "我知道,我會注意的.您放心吧."

    閣外,胡同小巷內.

    一個人影快速地在房頂圍欄間穿梭著,月光披灑在他的身上,顯露出了他隱忍著痛苦的蒼白面孔.這人右手執劍,左手則捂住了右臂,汩汩的鮮血正從指縫間滴出.

    "唔……"在幾個上下起落之後,男子終于承受不住痛苦,引入一小巷內,低頭察視傷口.這傷口割的極深,隱約可以見得到里頭的森森白骨,只見鮮紅的血液染滿了手,他卻舒了一口氣:"還好……不是毒."男子聲音渾厚低沉,但是因為受傷的緣故,略顯的沙啞.

    他閉眼休憩了一陣,正要出去,卻在看到一隊急行而過的官兵之後又躲進了陰影里.

    "怎麼樣?找到了麼?"站在巷口的中年男人一身朝廷的武將官袍,他一直盯著巷子里頭的陰暗處,直到有人來報才將注意力轉到屬下的身上.

    "回大人,只見血跡,不見人.怕是竄入胡同內哪家院落了."單膝跪于地上的下屬回稟道.

    武將聽此言,立馬抬頭巡視這里的環境.不禁皺起了眉頭.

    這厮可真是夠狡猾的,居然跑入了魚龍混雜的八大胡同!

    "不能放過他,一個一個地的給我搜!"

    "喳!"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章不速之客(5)


    勿返閣內,一派歌舞升平之象.席下的客人均被習琴的琴聲與梵音的歌聲弄得如癡如醉.云霜靜靜地站在一旁,看著漸漸不怯場的梵音,嘴角勾起了一抹難以讓人注意到的微笑.

    當初收養梵音,她便知道這孩子與她太像,卻少了她的堅韌.所以總是嚴格要求她,本是為她好,卻不知道為什麼,惹得她與梵音漸漸疏離起來.

    云霜浸在梵音那柔和甜美的嗓音里,恍惚中竟覺得看到的是當初的自己,只覺得喉頭一陣哽咽,眼神也變得滄桑起來.這時,不知哪個客人說了一句.

    "這梵音,可真不是浪得虛名.就如當年的出塵."

    此句評論,也讓站在一旁的玉甯聽得一清二楚.她擔心地側頭望著云霜,發現她的神色居然沒有任何的異動.

    "霜姐……"玉甯剛要說什麼,一個護院急急跑了進來,向玉甯耳語了幾句.玉甯繃緊了臉聽著,揮揮手讓那人下去了.

    "霜姐,剛才護院說.官兵正在胡同外圍搜查人呢,看這架勢,大概過一個時辰就要到咱們這來了."

    "什麼?他們在搜查什麼?"云霜一陣驚訝,望著滿堂陶醉其中的客人,沒有一個人要離開的意思.

    玉甯默默地搖搖頭:"您看,是不是今天提早結束?讓梵音她們先回房呆著?"

    "嗯,就這麼辦吧."

    于是,玉甯巧笑倩兮地上台提前結束了這次唱曲會,惹得客人一陣抗議.但聽說有官兵進了八大胡同,大家都沉默了——是非之地,還是早些離開的好.

    忙完這些,待確定各個閣主都回房之後,玉甯與云霜才離開大廳.並再三囑咐下人,如果官兵敲門,一定要以禮相待,讓他們查便是.

    剛進房門的玉甯,一下便毫無儀態的趴在了床上.

    累,好累.

    應酬人怕是她最怕又最不得不做的事情.

    "小姐……我去給你打水,你洗洗之後再睡."醒兒輕笑著便開始置辦起玉甯沐浴的物品起來.

    玉甯只是趴在床上看著燭光,直到屏風被兩個下人抬著遮住了她的視線,她才慢慢從床上爬起來.

    "這女裝,真是夠約束的."玉甯疲累地說著,坐到鏡前讓醒兒給自己拆下發式.

    "呵呵,那是小姐您總是不穿女裝的緣故.才會覺得不習慣."醒兒溫柔地拆散玉甯的發,只見一頭青絲傾瀉而下.

    將玉甯的妝容卸下之後,醒兒便轉身打算再取一桶涼水勻了那滿桶的熱水.而玉甯則在屏風後解開了外衣.

    "啊!!"正當玉甯要脫下衣服的時候,只聽到醒兒一聲尖叫.玉甯趕忙披上衣服沖了出來,看到眼前的狀況她也愣住了.

    只見一個半身都是血的男人用劍頂著醒兒的脖子.眼睛卻狠狠地瞧著她.

    男人踉蹌地移步進入房內,用劍示意醒兒關門.醒兒顫顫巍巍地照做著,眼睛只是瞧著那劍尖.臉上流滿了淚,卻不敢喊出來.

    "你們只要不把我供出來,就不會死."男人靠在一旁,顯然流血過多快要失去意識,卻一直憑著意識撐著.

    玉甯瞧著這狀況並沒有出聲,突然她向前走了幾步.

    "干什麼!"男人本來渙散的眼神又聚集了起來:"你最好別亂動."說著,他將劍比直了使其離醒兒的咽喉更近.

    "……我看你受傷了,想幫你處理一下."玉甯看到劍尖僅離醒兒的咽喉毫發之間,乖乖地站在一邊不動了.

    "……"男子雖然沒有松懈下來,倒也沒那麼警覺.

    正當玉甯再要上前的時候,外面卻傳來了腳步聲.

    "凝心小姐,凝心小姐,您快准備下.官差已經進東院搜了."那仆人急急地通報了聲,又馬上向東院里頭走去.

    男人眼神因為這句話又變得凌厲起來,他剛要出去,卻被玉甯攔住了.

    "你……"一轉頭,望見的是個清秀女子的面孔,一頭青絲讓這個小女子顯得更加潔淨.

    "你出不去的.聽我的."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7:07:27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章 不速之客(6)


    進入勿返閣的兵士在將官的一聲號令下,毫不客氣地搜了起來.大家都有些迫不及待的意思,聽說勿返閣的女子最不是那些庸脂俗粉.平常一般的兵士哪有那個銀兩上這里來買享受,還不趁這個時候好好地看看瞧瞧.于是突然間,弄得整個勿返閣驚叫聲連連,雞飛狗跳.

    "官爺,這……勿返閣多女眷,您這麼搜總不好吧?"前來迎接的云霜瞧著西院一片驚叫聲,實在覺得不妥當.

    "哼."那將官僅僅只是瞟了瞟云霜,鄙夷之色溢于言表.

    云霜笑了笑,也不甚在意.

    "既然官爺如此執著,云霜也不好阻攔.但求官爺搜查東院的時候親自帶隊,妾身會隨行在一旁."說完,她也就站在旁邊不說話了.

    巧兒默默扶著云霜,看著那些氣勢洶洶卻眼里藏不住邪念的兵士,不禁感到一陣惡心.于是小聲問道:"東院住的都是甯兒她們,他們去搜,合適麼?"

    云霜剛要答,只見一個兵士從西院跑了出來道:"回大人,未搜到."

    那將官聽到如此稟報一皺眉,揮手帶了一隊人開進了東院.云霜見狀,趕忙跟了上來.一路上,還好有提前讓下人通報,梵音,靈書等人都已穿戴整齊等人來搜,一直到了玉甯的臥房,卻遲遲沒有回應.

    "甯兒,官爺帶人進來搜人了."云霜眼看著那人要闖進去了,連忙敲門道.

    "夫人,官爺,勞煩二位等等.小姐在洗澡,穿了衣服就讓二位進來."醒兒立在門邊,顫抖著回答著.

    將官一聽,眉頭緊皺.

    "開門."簡短的命令讓站在里頭的醒兒明顯地顫抖了一下.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好沉默以對.

    "開門!"

    "這……"醒兒不知道如何是好,將雙手放在門把上躊躇不定.

    咣!

    外面的將官與兵士硬闖了進來,丟下被撞在一旁的醒兒,就往屏風後面去.

    "啊!!"尚未穿好衣物的玉甯驚魂未定地縮在角落里頭瞧著這幾個男人,姣好的臉龐因為剛剛沐浴過的緣故,顯得紅潤而嬌豔.剛剛披上的外衣還沒有穿戴整齊,隱約還可以看到里頭的紅色肚兜.一頭長發披下,圍繞在她玲瓏的軀體上,看的將官後頭的那些兵士神魂顛倒.

    "官爺,您這又是何必呢?"云霜趕忙從巧兒那拿來一件披風裹住玉甯,將之抱在了懷里.

    "……"將官繃著臉瞧著縮在云霜懷里的玉甯,也沒說什麼.只是揮揮手,讓下屬去徹底搜查這個院落.

    "小姐,小姐."醒兒趕忙從地上爬了起來,跑過去站在了玉甯身邊.

    玉甯默默地抓住醒兒的手,讓她不再顫抖.

    "回大人,沒有!"搜了院落的兵士回來又報.

    只不過這次將官並沒有立馬走開,一直盯著玉甯看.他瞧了瞧四周,發現浴桶不遠處一卷地毯立在一邊.

    "這是?"將官用手指著那卷厚重的地毯.

    "回官爺,那是本來鋪在地上的地毯.奴婢打水的時候一不小心弄汙了,所以才卷起來准備拿去洗.而且,每次小姐沐浴的時候,也都會把毯子卷起來的.以免弄髒."醒兒恭敬地回道.

    將官沉默了一會,道:"打開它."

    醒兒奇怪地瞧了他一眼,又瞧瞧玉甯,看到玉甯用眼神默許了,于是便走過去鋪開了地毯.只見那將官仔細查看了一會,僅僅只是在上面發現了幾灘被水打濕的印記.

    這樣的發現讓將官更是皺緊了眉頭.

    他慢慢地圍繞著房內走著,突然注意力被那個浴桶給吸引了.這樣的眼神,讓縮在云霜懷里的玉甯身子禁不住僵了一下.這個小動作也落入了觀察入微的將官眼里.

    他一步一步地向浴桶走近,仿佛是在考驗在場的人耐心一般.突然他拔刀狠狠**了浴桶里.激起了陣陣水花濺在了玉甯與云霜身上,醒兒更是為這突來的狀況尖叫出聲.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章 不速之客(7)


    沒有,什麼都沒有.

    那把劍刺穿了浴桶卻什麼東西都沒有傷著,里面,沒有人.這樣的發現讓將官不免感到有些尷尬.他立馬抽回了劍,帶著底下那一幫還在不停打量玉甯的兵士退出了玉甯的廂房.云霜皺眉看著這個情形,越發覺得不放心,于是將玉甯交予醒兒道:"我得跟過去瞧瞧,他們沒個章法的.甯兒,今晚好好睡一覺,別怕."說完,便與巧兒匆匆跟過去了.

    玉甯待到徹底聽不到人聲了,立馬回複了原來的模樣,嘴角露出狡黠一笑.卻惹來了醒兒的嗔怪:"小姐,你這招也太險了."

    "哎呀別說了,快來幫我."說著,玉甯與醒兒一起移開了那個大浴桶.

    地板上露出了一個方格,玉甯將之一打開,原來地下有密室.她拿了燭火正准備下去,轉頭對醒兒說:"你把上面收拾了,如果霜姐她們折回來,就說我睡了."

    醒兒點點頭,去收拾那已經漏得差不多了的洗澡水去了.而玉甯則端著蠟燭下到了地下.地窖的小門因為將官的那一刀**穿了,台階上都是浴桶里流出來的水,玉甯踩在台階上,引起很大的響動.

    那負傷的男子奄奄一息地躺在一邊,手中緊緊握著劍柄,看樣子剛才那一刀巨大的聲響讓他在半夢半醒間都防備著,他在朦朧中瞧著有燈火進來了,掙紮著要起來.

    "別怕,是我."輕盈盈的語調讓他又放松了下來:"官兵們查過了,大概是蒙過去了."

    "謝……謝……"這是男子在暈過去前,說的最後一句話.

    玉甯瞧著暈過去的人,無奈地撇撇嘴.

    "你以性命相要挾,我不救你,還能怎麼辦."

    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男子悠悠轉醒.他只是覺得渾身酸痛乏力,掙紮著坐起身來,扯得傷口一陣撕裂的疼.他低下頭看,發現自己那深可見骨的傷口已經被人處理好了.只不過還留著他滿身的血汙提醒他昨晚的驚心動魄.

    男子頭靠著牆,發現自己是睡在一個臨時搭建的床上.為了讓他舒服,搭建此床的人貢獻了好幾床被褥墊于其下.這是一個密室,不知道通風口在哪里,還可以呼吸順暢,小桌上的燈光也會隨著那微風搖曳.

    男子緩慢地下了床,拿了燭台四處照了一下.眼里透露出一股子驚訝.書,滿密室都是書.四處的牆壁都被書架遮掩著,此外小桌兩旁也放著些箱子,男子總覺得,如果冒昧打開,看到的應該也是書本之類的東西.

    看完周圍的環境,男子複又放好燭台坐回到床上.低頭沉思著自己下一步該怎麼辦,正在這時,一縷亮光照射進來.一個打扮簡樸卻不失淡雅的小女子執著蠟燭慢慢走了下來,爾後,那門又關上了.

    男子站起身來,發現是昨晚救她的女孩,于是上前拱了拱手說:"多謝小姐相救."

    "不用謝我,你那時候如果在我房里被搜到了.估計整個閣也跟著遭殃.我這也是為自己好."小女子雖然打扮得充滿了女人味,說話卻一派男子作風:"過來,給你換藥了."

    男子有些尷尬,想了想還是坐到了女子跟前:"……敢問小姐芳名?"

    "嗯?我姓沈,名凝心."玉甯低著頭只是給男人處理傷口,並沒有發現那人一直在瞧著她.

    今天的玉甯換了身鵝黃色的紗衣,襯著內里白色錦緞有種說不出的精致.她換藥的手法熟練,手上染了男子的血眉毛都沒動一下.

    "請問……這是……哪里?"思量再三,男子還是問了出來.

    "八大胡同."玉甯抬眼望了他一下,又開始給他包紮傷口.

    "這個……在下知道……只是弄不清身處何院落."

    "……勿返閣."玉甯聽到這男子幾近木訥的回答,真是有一股要翻白眼的沖動.怎麼就讓她碰到這個人.

    男子知曉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後也就不再說話了.過了好一會兒,玉甯將他的傷口包紮好了.

    "你會武功?"玉甯問.

    男子默默點點頭.

    "那好,咱們約法三章.你暫且在這里養病,養病期間不可與你的同僚有聯系;不得白天出這地窖;晚上如若要出門小心行事,不得走大路,請走房頂."玉甯說一個規章便豎起一根手指,說到最後她比著三根手指問道:"你可明白了?"

    男人望著認真無比的玉甯,臉部線條不覺得柔和了起來.玉甯現在比著手與他嚴肅談判的模樣說不出的嬌俏可愛,他含著笑,點了點頭:"在下定當遵守."

    此後幾日,玉甯與此男子一個地上一個地下和平相處著,偶爾那男人晚間會神秘兮兮的出去,黎明前也一定會回來回到地窖里頭.剛開始醒兒有些怕這人,無奈之下玉甯幫著送那一日三餐.不覺間,這男人竟然也成了能與玉甯對弈的陌路朋友.只不過,她一直沒有問他的名字.

    這是她的一份貼心與懂事,卻讓那男子多少有些失落.每當那女子下來與他送飯喂藥的時候,他心里總會有一股子從來沒有過的溫暖.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喜歡看她下來取書閱讀的模樣,沉浸在書中的她,讓他的心也平靜下來.

    日子一天天過去,當那男子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傷已經痊愈.到了該走的時候了.

    這一夜,無眠.

    他坐在床上發著呆,右手習慣性地摸著腰間的暖玉.

    突然,他有了想法.

    次日,當玉甯下來再次給他換藥的時候,發現傷口已經結痂長肉了.

    "你瞧,你這傷應該是沒問題了."玉甯拆掉紗布,笑著對男子說.卻被男子遞到她眼前的玉佩給愣住了,過了好一會,她才明白用意:"你要走了?"

    "是."男子將玉佩放到玉甯手里:"拿著吧,我也沒有什麼好感謝你的,就此為謝禮."

    "這……"玉甯想著要退回去,卻被男子攔住了:"無月,在下的名字為無月.不知以後是否能夠相見,作為萍水相逢對弈之知己,還是希望沈姑娘能記住在下的名字."

    "無月……"玉甯摸著那狀如月牙的玉,明白了這兩個字的含義,于是便笑道:"我記住了."

    這句話,在男子看來,便是承諾.

    這麼多天以來,玉甯頭一次看到男子笑了出來.她愣住了,原來,男人也可以笑得如此溫婉好看.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章 不速之客(完結)


    內城,赫那拉王府

    書房內,允鎏背手立于窗前,默不作聲.一旁,則坐著玉風,緊皺著眉頭.他快速地搖著手中的紙扇,盯著跪于房中央的將官.

    "真的沒找到?"玉風突然停止了搖扇的動作,再一次地問道.

    "回玉風貝勒,真的沒找到."將官將頭磕得更低.

    "這……你們都搜了?各個角落?各個閣樓?"玉風不死心地問道.

    "回玉風貝勒,都搜了.他仿佛就那麼遁形了.勿返閣,盼君樓,不能查的地段屬下都去了."將官據實稟報道.

    "這……"玉風沒了言語,眼下的這個問題也讓他想不通透:"這個人到底跑哪去了.線人回報,也沒見他聯系他的同僚,難道真的是不見了?"他兀自嘀咕著,只聽得立在窗邊看著外頭風景的男人一聲輕哼.

    "允鎏,你這是什麼意思?"玉風不滿意地抗議道.

    "沒什麼."允鎏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爾後轉過頭來對跪在地上的將官說:"你起來吧."

    "謝主人."將官磕了個頭,才從地上爬起來站好.

    "說說,你們是怎麼搜的?"允鎏回到書桌後坐定後,向自己的隨從說了這麼一句話.

    "回主人,屬下帶隊搜了八大胡同大大小小二百余所青樓小閣,均沒發現蹤跡.確實是一間房子一間房子認真搜查,沒有放過一絲一毫……其間碰到一處很是可疑,但是查探之下,也沒發現任何蛛絲馬跡."

    "可疑?怎麼可疑了?"允鎏意興闌珊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終究因為這句話抬了一下眼皮.

    "回主人,那女子正在沐浴更衣."將官剛要說下去,卻聽得坐在一旁的玉風噗的一笑,允鎏冷眼瞪了過去,嚇得好友連忙噤聲,于是他又抬頭示意將官說下去:"那女子沐浴更衣,遲遲不開門.屬下便帶人闖了進去,確實沒發現任何蹤跡,卻有股說不上的怪異."

    "怎麼說."

    "……那女子感覺並不是真怕這些官兵,而且當屬下走進浴桶的時候,她確實也緊張了一下.可是,屬下把浴桶都刺穿了,卻並沒發現有人藏匿其中."

    "嗯……"允鎏聽到此,習慣性地玩起了戴在手上的紅瑪瑙扳指.這說明他也在想著此中疑問.

    書房內三人沉默良久,突然將官恍然大悟.瞬間汗如黃豆般掉下,滿臉的懊惱與不甘.

    "……主人……屬下失職."他噗通一下跪了下來,嚇得玉風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

    "說."允鎏估計他想到了什麼,也沒多說什麼.

    "屬下請求主人再給屬下一次機會搜查勿返閣,屬下怕是中了那女人的計謀."

    允鎏聽到後,冷冷的看著將官.看得玉風心里都發寒,突然他說道:"我與你一道去."

    勿返閣內

    剛剛出閣忙完的玉甯回來換了衣服,便聽得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誰啊."醒兒皺著眉頭打開了門,卻見一個小丫鬟淚眼汪汪地跑了進來:"醒兒,醒兒姐姐不,不得了了."

    "怎麼了?"醒兒奇怪地問道.

    "那些官兵又來了,擋都擋不住,指名道姓要搜查凝心小姐的房間呢."

    "什麼?!"醒兒一驚,臉瞬間煞白.

    誰知坐在鏡前插上最後一顆簪子的玉甯不慌不慢地走到她們跟前說:"怕什麼,來就來吧."

    說話間,一隊官兵已經闖進了這個小小的院落,不一下就填滿了這兒.

    與上次不同,帶頭的是個面色冷清的青年.古銅色的皮膚說明他並不是那種養尊處優常年居住于家中的紈绔子弟.那人背著手一步步走進房內,看的小丫鬟和醒兒一陣發抖.他掃視了一下房間,一揮手道:"搜!"

    那將官得令,立馬就帶著兩個人跑到了玉甯的床前,作勢要掀開那剛鋪上去的地毯.醒兒嚇得連忙挽住了玉甯,玉甯微微一笑,拍了拍醒兒顫抖的手.

    "這位官爺,能不能告訴小女子,你們在查什麼麼?"玉甯笑著問站在門口的青年.

    青年一回眸,打量了一下這女子.爾後默默地轉過頭,看著將官與那兩位兵士的合作:"查到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玉甯聽到這個回答,也就不做聲了.毫不心虛地瞧著將官的動作.

    很快,那將官便發現了小門的位置,那門上還有他的刀割壞的痕跡.他激動地對青年叫道:"主人,找到了."說著,他便打開了小門,要了蠟燭進了地窖.

    青年回頭看了看玉甯,發現她依舊笑靨如花,沒有任何懼怕的意味,不禁眉一皺.轉頭瞧著那邊的動靜.沒過多久,剛下去的將官果然就上來了,他惡狠狠地瞪著玉甯好一會,爾後單膝跪下道:"主人,沒有."

    "沒有?什麼沒有?"玉甯眨巴著眼睛,滿眼無辜地問道.

    "你別在這里狡辯,明明那日,你藏匿了犯人故意演了那出戲.可惜我當時沒想到為何以我之力,刺穿了木桶地板卻沒濕潤.你真是狡猾,萬萬沒想到此房間暗藏玄機."

    "戲?什麼戲?官爺您說的小女子都不懂啊."

    "你!"將官剛要說什麼,卻被青年阻止了.

    他慢慢巡視著玉甯的房間各處,不放走一絲蹤跡.玉甯皺著眉瞧著這人的動靜,總覺得這人不簡單.

    "你知道我們要抓的人是誰麼?"青年一邊巡視著她的房間,一邊問.

    "小女子不知."

    "他可是個朝廷重犯,前些日子殺了兩個朝廷命官."

    "您是指死在八大胡同外圍酒樓里頭的那兩位官大人?"

    突然,他瞄見了那只暗藏在抽屜間,露出一角的古玉.一抹笑掛在他的臉龐上,顯得邪魅而又讓人不寒而栗.

    "沈凝心?"青年走近了幾步,低頭瞧著眼前的女子.

    "正是小女子的名諱."玉甯低頭行禮.

    "我會常來的."青年落下這麼一句摸不著頭腦的話便帶著人撤退了.

    這一幕讓醒兒心有余悸的很.

    "小,小姐,您知道那人走了?"等小丫鬟走後,她小聲地問道.

    "嗯,這次事情別和云霜姐提."玉甯其實自己也被那人盯著直發毛.渾身不自在:"我早就將那些被褥什麼的都收拾起來了."

    "哦……小姐,您真是要嚇死我了."醒兒雖然舒了一口氣,但還是忍不住責怪玉甯,她一邊說著,一邊轉頭又去收拾那些被官兵翻亂的擺設.

    玉甯沒有答話,只是不明白為什麼他要放過自己.轉頭無意一瞧,卻發現自己大意將那個古玉露了一角在外頭.

    閣外,將官跟在轎子一側,終于忍不住問了出來.

    "主人,屬下不才,不明白為什麼,您發現了那人的信物在那卻不抓她."

    "抓她有用麼?她定是不知道那人去哪里了.不過,既然那人願意將信物給她,說明那人是想再與她見面的.咱們慢慢來,魚會上鉤的."

    "喳."

    是夜,京城下起了大雨.

    玉甯靠著窗前,望著這滂沱的大雨心生不安,她手中摩挲著那塊古玉,不知道之後這玉將會給她帶來什麼.

    八大胡同外,一處氣勢恢宏的庭院.

    院內,一男子正斜倚在桌邊泡茶品茶.

    突然,一個仆人急急地跑了進來道:"少爺,白公子來了."

    "請他進來吧."

    男子一笑,戴上了面具.等著來人.聽到近到跟前的腳步聲,他便說道:"白大爺,您看這雨下得多好,正是個爽朗易眠的夜晚,怎麼就上咱們的宅院來了."

    來人也不理會他的調侃,只將頭上斗笠一摘道:"來買消息."

    "誰的?"男子高山流水將壺中茶水倒入一個小巧的紫砂杯中,往鼻間一聞,爾後慢慢飲下.

    "無雙會,堂主無月."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7:09:18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一章 雙鳳樓(1)


    來京做生意,只要你是出手闊綽的主顧,怎麼能不認識小公子.京城最好的客棧,京城最好的酒樓,京城最好的茶座,京城最好的歡場,均在小公子的經營之下.

    此刻白鴻就坐在名滿京城的雙鳳樓上,接受商場朋友的熱情款待.說是朋友,不如說是手下敗將來的更是貼切.

    "白公子,這雙鳳樓的八大菜系樣樣得精,白公子既然是從江浙一帶來的,定是吃不慣這北方的菜式.所以專門請您到這里來嘗嘗淮揚菜."那人堆笑,舉公筷將那一小碟剛上的清炒菜絲夾了些許放入白鴻的碗碟中,殷勤姿態溢于言表.

    白鴻只是笑了笑,並沒說什麼.卻額外再用自己的公筷夾了一些這菜肴放入碗中,才開始細細品嘗.對方一看這情形,不禁一陣尷尬.真是拍馬屁拍到馬腿上,僅是急著討好,卻忘記這白鴻是個極愛潔淨之人.

    "嗯,果然不錯."那菜絲剛入口,便贏得白鴻的一聲贊美.要知道,他絕對不是喜愛客套之人,如若是說好,定是覺得不錯.

    "呵呵,看來是合白公子胃口了.來,還有這道菜,也請慢慢品嘗."那人聽到白鴻居然贊美這菜的口味,趕緊牟足了勁來推介菜肴.

    "李老板,不用了.菜好吃,公事也不能不談."白鴻夾了那道菊花滿園嘗畢後,用帕子抹了抹嘴,笑道.其實,是因為這菜確實太正宗,讓白鴻很喜歡,于是他想早些了結了這公事,趕走這他不太喜歡的商人,一人細細品嘗.他這孩子氣的舉動,讓一旁的隨從看在眼里,不禁笑了出聲,引來白鴻的一陣白眼.

    "是,是."李老板萬萬沒想到,這人前一秒贊賞自己推介的菜肴好吃,轉頭卻可以如此不念情分公事公辦起來:"那白公子您……"

    "咱也不客套了,容在下再說一遍,您那店鋪如果願意出讓三家與在下,在下便出這個數."白鴻比出一個小拇指,意思是十缺一,九十萬兩紋銀:"如若您不肯,那咱們只好收了所有的店家."說著,他比出一個拳頭.

    "這,這.難道就沒有回還的余地麼?"李老板苦著臉瞧著那只拳頭,他全部的店鋪有五個,加上兩個店鋪才總共出一百萬兩,怎麼都是他吃虧.

    "您可以回還,找其他買家便好."白鴻一皺眉,說著便要起身離去.

    "白公子,白公子且慢."李老板一聽,趕忙站起身來將之又請回了上座.實在不是他沒骨氣,是現今漕運運費水漲船高,繡莊業間又競爭激烈.他老了,總是拼不過那些繡樣層出不窮的店——比如這雙鳳樓的老板旗下的繡莊,便是他最大的敵人.現今如果不出手,不知道什麼時候還能找上這麼爽快的買家盤了自己的店:"白公子……這畢竟是在下家業,實在是……"

    "在下就看到是李老板你的家業,所以才不願討價還價.既然已經要賣了,討價還價,自家家業就掙回來那額外的幾十萬兩,情何以堪啊."白鴻語重心長地說著.此話一出,讓李老板一陣汗顏.

    "哎,哎.白公子說的極是.咱也不討那一二十萬兩的價錢了,白公子是慧眼之人,定可以將繡莊做得有聲有色."李老板說到這里,眼角濕潤了起來.

    沒了,沒了.

    都因為自己經營不善,讓這家業從自己手里轉了出去.

    想到這里,他突然覺得一點胃口都沒有了.于是起身告辭道:"白公子,這頓飯是在下請的.哪天白公子得空,便與在下來簽契約吧.在下這就告辭."

    白鴻聽罷,只是默默地點點頭,那李老板走的極是滄桑.下樓的時候,惹得與之擦身而過的白衣少年駐足瞧了他很久.

    "王伯伯,這李老板今天是怎麼了?"玉甯不解地瞧著李老板的背影,這老人家雖然平常就愛與她的繡莊作對,但總體來說不是壞人,看他如此落魄的神情實在于心不忍.

    "聽說是要賣了他的家業,大概正是談了這事離開的吧."隨行的正是玉甯的合伙人——現在逸合玉器店的掌櫃王老板.

    "哦."玉甯答應了一聲,提步上了樓.

    此刻的白鴻心情甚好,趕跑了他看不慣的商人,自個可以享受一桌美味佳肴.喝著剛剛要來的女兒紅,心中甚是暢快.隨行在一旁的白楊不禁歎了一口氣道:"少主,您剛才那幾句話可真傷人."

    白鴻鼻子一哼道:"這是實話."

    正當他端杯喝下那江浙美酒的時候,他不禁感歎了一聲:"這雙鳳樓的菜肴美酒都是童叟無欺,真想瞧瞧老板是誰."

    正當他說完,就聽得樓梯口處的小二熱情地叫道:"老板,您來了."

    白鴻趕忙向樓梯口一望,卻見到一個風度翩翩的白衣少年.那少年似是感到了白鴻探尋的目光,于是回頭瞧了他一眼,並以微笑示意.爾後便跟著隨行的人進了包房.

    "女的?"白鴻直到那少年再也見不著,才緩緩地說出這兩個字.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一章 雙鳳樓(2)


    進入包房的玉甯坐定之後,總覺得剛才那看她的男人有些不尋常.于是抓住那個招呼他們的小二問道:"你知道靠窗坐的那位爺,是什麼來頭麼?"

    小二為二位貴客倒滿茶後搖了搖頭道:"不知道,不過,他是和李老板一道來的.李老板好像……好像稱呼他為白公子."

    "哦……"玉甯聽後,兀自思考起來.

    "那老板小的這就出去了,這幾日大廚弄了幾個新菜樣,上來給老板您嘗嘗?"

    "就這麼辦吧."玉甯揮揮手,表示贊成.待小二走後,她便轉頭詢問王老板道:"王伯伯,您知道京城有這號人麼?"

    王老板想了想,不太肯定地說道:"京城沒有這號人,不過聽說,江浙有."

    "您是指?"

    "江浙一帶,鳳翔繡莊,白鴻."王老板壓低了聲音說道.

    "啊?"玉甯微張了嘴,表示不相信:"真若是他,為何跑到京城來盤店?那個繡莊已經是年年進貢上等繡品的商家了."

    "這……也是."王老板點點頭,爾後又開玩笑道:"大概是一聽白氏,名頭太響亮,想當然地就是他了."

    玉甯但笑不語,只是與之品起茶來.

    包房外,臨窗位置.

    "少主,咱們什麼時候回去?"站在一旁的白楊瞧著主人大快朵頤的模樣不禁一陣頭疼.

    "少爺說,最後的消息要三日後給我.咱們當然得等了這時候."白鴻理所當然地說道,眼皮都沒抬一下.此刻他心里眼里都是那滿桌的美食,要知道,來京城數天,這是他第一次吃到像樣的菜:"好個李老板,早點帶我來,我就不會將價錢壓得那麼狠了."

    借口,絕對是借口.

    白楊在心里想著,表面上卻沒露出來.

    "嗯……"不多一會,白鴻吃飽了.舒服地抹抹嘴,又像小二額外要了一壇上好的花雕.在等酒的當兒,卻瞧見那少年還未出來:"白楊,咱們這三天怎麼辦?"

    白楊愣住了,想了想說:"當然是先辦好夫人囑咐的事情,畢竟咱們鳳翔繡莊要到京城來做分店了."

    聽罷,白鴻哼了一聲,道:"真不知道母親怎麼想的,江浙那麼好的地方,卻偏偏要辟業到此."

    ……

    您是怕到時候京城的店面要您來打點吧.

    白楊默不作聲,心中卻念念有詞.

    這個少主,他太了解.

    從小到大,沒有他不想去的地方,沒有他不愛吃的美食.天大地大,他的玩樂之心更大.自從接了夫人和老爺的衣缽之後,他玩樂的時間少了,辦公事的時間卻占滿了他的一天.于是他便孩子氣地將火灑在了敵手商家身上,就憑著對對手的這股狠勁,居然也將鳳翔繡莊的生意越做越大.

    想到這里,白楊不禁汗顏.

    這算什麼,這算什麼啊……

    如果要那些少主的手下敗將知道他們兵敗的真正原因,還不去自刎江邊,以謝父老鄉親麼?

    "白楊,走了."白鴻自然不知道白楊在想著這些大逆不道的事情,只是接過小二帶來的酒罐,付了銀子.將之扔到了白楊懷里,自己則率先向樓梯口走去.

    "少主,咱們現在去哪兒?"白楊抱著酒罐,一邊下樓一邊問道.

    "嗯……先回客棧休息會,晚上咱們要出來的."

    "客棧?少主,咱們繡莊不是在京城置了別院麼?"

    "……咳咳,這個,住在白家院落太醒目了不是?咱們還是低調些好."

    "哦……那咱們住哪個客棧?"

    "嗯,就住同是雙鳳樓老板旗下的鳳來客棧吧."

    "哦……那咱們晚上是去哪兒?"

    "勿返閣."

    白楊不禁暗自嘀咕,怎麼都是一個老板的地方……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一章 雙鳳樓(3)


    是夜,正當白鴻好不容易等到晚上,准備去勿返閣玩樂一番的時候.在門口卻被少爺的人給攔住了.

    "白公子."來者是個不苟言笑的人,滿身的肅殺之氣讓人不敢輕舉妄動.

    "你是?"白鴻笑問,紙扇背到了後面,准備隨時出招.

    "在下是少爺的下屬."說著,那人取出一塊牌給白鴻瞧了瞧,又道:"少爺讓小的傳話,還請白公子里頭談."

    "好吧,里頭請."白鴻待驗明正身之後,知道自己出不去了,更沒得架打,心生不快,卻也沒辦法.于是扁著嘴將來者請進了門.惹來站在一旁的白楊一陣偷笑.

    那人進門坐定後,也不客套.直接對白鴻說道:"少爺讓小的給信,人已找到,就在無雙會."

    "什麼??"白鴻聽後,瞪大了眼睛:"那日去買消息,少爺不是說最後的消息是無月負傷被官兵追捕,爾後不知所蹤麼?"

    來人點點頭,說:"是,因為他負傷那幾日,並沒有和任何同僚聯系.這就是為什麼不知他行蹤的緣故."

    "這,這……"白鴻皺緊了眉頭,腦袋里千萬個想不通,既然負傷了,怎麼會逃過去的?還安然無恙地回到了無雙會.

    "既然信已傳到,在下便告辭了."來人見白鴻沒說話,于是起身就要離開.

    "慢著!"白鴻叫道,那人一轉頭,快速接住了一個向他扔來的東西,一瞧,竟是一錠金子:"白公子,這是?"

    "告訴你家少爺,白鴻買斷無月的這些消息.那些東西除了備案一份給我之外,其他的都毀了吧."

    "是,這單生意小的代少爺接下了."說著,他便出了房門.

    此刻的白鴻心里全然沒有去勿返閣的意思,這個消息來得太突然,讓他充滿了好奇與不解.思量再三,還是打算明日早早結束掉李老板那里的生意,回到江浙抓來無月問個究竟.

    只不過,讓他沒想到的是,那李老板的店鋪這麼快便易主了.白鴻就這麼站在李老板本來准備盤給他的店鋪面前,愣愣地瞧著面前這個面目清秀的三十出頭的男人,不知該如何是好.

    那人見白鴻只是望著他,並沒有下一步的動靜,于是主動上前,拱手道:"請問這位爺是要看繡樣?還是?"

    "你們這兒不是李老板的地?"白鴻以為自己是外地人,不小心弄錯了地址.

    男人笑了笑,指了指右手邊說:"那兒,還有兩家店是李老板的店鋪.不過這兩日李老板與家人一道出去游山玩水了."

    "那你們這里?……"白鴻覺得,自己有些滑稽.可是又不得不問.

    "呵呵,咱們這三家.之前是李老板的店鋪,而今歸屬靈華繡莊所有."

    "靈,華,繡,莊?"白鴻一字一頓,字字在問自己.這到底是什麼地方.毫無疑問,自己太自負,結果被人先占了商機.本來,他是不在乎這點店鋪的.沒想到居然有人在他忙著無月的事情的當口,將他到嘴的肉給搶了過去.想到這里,白鴻一陣怒氣竄上了頭.

    白楊瞧著白鴻眯著眼睛,不禁為靈華繡莊的主人捏了一把冷汗.可這面前的男人好像是沒瞧見白鴻氣極的模樣,仍然上前:"這位爺?"男人小心地問道.

    白鴻一瞪眼,對白楊說道:"咱們走."

    "是."

    男人站在那幾家店鋪面前,瞧著白鴻離開之後.笑著搖了搖頭,走進了其中一家最大的店鋪里.他站在門簾旁向里頭輕聲說道:"甯兒,出來吧."

    玉甯機靈地探出頭來,瞧了瞧外頭,問:"走了?"

    "走了."男人無奈地點點頭,又去清理剛剛接手的賬目.

    "嘻嘻,那我便出來了."玉甯笑著拉著醒兒也站到了櫃台里.

    "你也真是的,搶人生意不是這麼搶的.剛聽說人家在談盤店的事情,下午就去和李老板商榷了.還安排了一干仆人陪他們一家去游山玩水避風口,真是有你的."

    玉甯吐了吐舌頭,轉爾很認真地說:"誰叫福生哥與靈書姐姐將繡莊打理得太好了,我看這三家店鋪正好挨著咱們.既然如此,還不如先買下,這樣形成一片.多好."說完,她便摟著福生的胳膊,幫福生查看著那些賬目.

    福生無奈地摸了摸她的頭,又開始與她一起清理那些未完的帳.

    八大胡同忘憂庭院

    白鴻一路上氣勢洶洶,弄得人見人閃,馬見馬躲.方圓幾寸之內,居然有了個真空地帶.

    "少主……"白楊在後頭緊緊跟隨著,還好他也是個練家子,不然以平常人的腳程,是趕不上而今步履生風的少主的.

    "別理我."白鴻一陣氣悶,只想快點到忘憂庭院.

    一轉眼,那氣勢恢宏的庭院便到了.

    站在門口的仆人看到白鴻要直接闖進來,連停下的意思都沒有.趕忙為他開了內門,以免他撞上受了傷——誰敢惹鳳翔繡莊的少主啊.于是,白鴻一路順利地沖到了小廳.卻見那少爺姿態撩人地斜倚在貴妃椅上小憩.

    "起來."白鴻說道.

    少爺睜開了一只眼,瞧見是他,又閉上道:"醒著呢."

    "我要買消息."白鴻氣呼呼地立于小廳間.

    "嗯,什麼?"

    "靈華繡莊."

    "哦?"少爺聽罷,兩眼都睜開了,顯得興趣盎然,他坐了起來,一手撐著小幾,一手摸著下巴:"真要買靈華繡莊?"

    "嗯."白鴻哼了一聲,拋出了一錠金子.

    "你信不信,只要你買了靈華繡莊,此後你定會接二連三的來我這兒.買跟它有關聯的其他東西.因為,這個故事太吸引人了."少爺說的神秘兮兮,暗藏在面具下的臉顯得神采飛揚.看的白楊一陣發寒.

    這是陷阱,肯定是陷阱.

    他正要上前阻攔住少主的沖動,卻見少主又拋出一錠金子道:"我買了,靈華繡莊,全部."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一章 雙鳳樓(4)


    少爺聽罷,也不再說什麼.拍拍手讓仆人將靈華繡莊的卷軸拿出來,自己則站起身來,走到了白鴻一旁.

    "我說白大爺,您今兒個是怎麼了?"少爺調侃道,瞧著他氣極的面孔一陣好笑.

    白鴻也不搭理他,與之相處數年.當然清楚這少爺平常最愛拿人開涮,自己要是答了,便是讓他稱心如意.不一會兒,那拿著卷軸的仆人進了小廳,但是他手上的卷軸卻讓白鴻很是驚訝.

    "就這兩卷?"白鴻驚訝地問道.

    "就這兩卷."少爺笑笑,將仆人手上那兩卷包裹在上等錦緞里,飾有流蘇的卷軸給了白鴻.

    "這……"白鴻拿著這兩卷卷軸,只覺得沉甸甸的.

    "這靈華繡莊真正初具規模,是在三年前.本來是一家,爾後又因為漕運水漲船高,他家的主人反其道而行之,又盤了兩家別人急著賣出的店,成了三家.直到昨日,才成了六家的規模."少爺笑著解釋道:"加上旗下的兩個布莊,也不過是八家.比起你們鳳翔繡莊,真是小的不能再小了,你說是吧?"

    白鴻只是低著腦袋聽著少爺的說話,並沒有搭腔.少爺看他不理自己,也不甚在意.于是繼續說道:"這麼算來,靈華繡莊具有消息價值的年月不過是那一年半載,能有這兩卷,已經很不錯了.不像你們鳳翔繡莊,除開老板的消息之外,還有十二卷.嘖嘖,真是了不得."

    聽到這里,白鴻突然抬起頭問道:"他們老板的消息在不在里頭."

    "不在."

    "為何不在?"

    "喲,把小公子的消息都塞在這里頭,我豈不是虧本了?"說著,少爺又低聲囑咐了隨從幾句,只見那隨從進了小廳旁的暗格,不一會又出來了,手上拿著的居然是六個卷軸:"如若要買小公子的消息,雙鳳樓,勿返閣,靈華繡莊,逸合玉器店,鳳來客棧,這些地方均有涉足……此外,小公子的身份還有待考究.說不定之後還要補齊,所以,要單賣."

    "我買了."白鴻想了想,突然說道.

    "呵呵,你買,我還不賣呢."少爺一揮手,讓隨從將那六支卷軸又放了進去.

    "你這是什麼意思?"白鴻瞧著卷軸要放進去了,著急得想去擋,卻見少爺一個翻手就將他給擋住了.

    "不賣,是因為,我有興趣.另外,我也覺得你沒必要.後半句,可是朋友的忠告."少爺推開他,笑著說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這話是沒錯.不過那些卷軸不關你繡莊的任何事情,況且我也還未補全,如果過些時日,你還想來買,我是不會再阻攔的."

    "……"白鴻瞧了少爺半天,突然對他說了句:"謝謝."轉身便離開了庭院.

    白楊在後面,對著少爺拱了拱手,默默地跟了上去.他知道,今天這件事對白鴻來說,將會是個不小的打擊.

    回到客棧的白鴻仿佛像是變了一個人,他並沒有再嚷著去哪家店內玩樂,也沒叫著去哪家酒樓吃好吃的.只不過點起了燈,讀起了那兩卷看來很神秘的卷軸.

    白楊在一旁偶爾會與白鴻倒些茶水,小心伺候著.大概是讀完了半卷之後,白鴻的神情越來越嚴肅.直到那油燈添加的第三次油已經完全燃盡了,他才將之全部看完.

    之後,白鴻卻久久望著已完的卷軸一句話都未說.

    "少主?……"白楊不放心地前來問道.

    "……晚了,睡吧."白鴻在黑夜里突然站了起來,轉頭便倒在了床上.可是白楊感覺,自己的少主是睜著眼的.他站在那里,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想了想,還是將那卷軸收拾好之後,轉身開了房門.

    "白楊."黑暗中,白鴻的聲音顯得特別的冷靜與成熟,好像一夜之間,他長大了不少,這讓白楊很是驚訝.

    "少主."

    "明天結賬,咱們回別院住."

    "是."

    一聲輕輕的關門聲傳來,白鴻終于歎了一口氣.心中的不平靜也平息了不少.他現在也鬧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麼樣的感覺,小公子白手起家,力挽狂瀾的手段讓他看得嫉妒不已;他是商賈間各自相傳的不敗傳說沒錯,可是他也是個生來就擁有大家大業的人;從小,他依稀見過母親一人支撐繡莊的艱辛,可當自己真正記事開始,那鳳翔繡莊早就已經是名滿天下了.過去的艱辛與勞苦仿佛就像是一場夢一般,對于他來說是那樣的不真實.

    "小公子……"白鴻將這名號又念了一遍,心里又覺得幾分沉重.

    小公子居然還是個弱女子.

    一個弱女子,是怎樣未及豆蔻便一人承擔如此沉重的擔子.

    他好奇,他想了解.但更多的,他很不解.

    在白鴻眼里,全天下的女子只有母親一個是如此聰慧睿智.而今,卻憑空在他眼前又出現了一個,這個女人還在他眼皮底下搶了他的生意.

    "小公子……沈凝心……"

    這一夜,白鴻心里就被這個名字所占據.從來不曾有過的好勝之心在這一夜悄然膨脹起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7:10:49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一章 雙鳳樓(5)


    京城商界,特別是繡品行當這日掀起了軒然大波.大家發現,白氏宅院有人住了進來.來者是一少年與一隨從,宅院之內,上至總管下至小奴,都對此人畢恭畢敬.

    看來,是白家的少主白鴻來京城了.

    他來京城做什麼?

    繡品行當的老板忽然人人自危,卻也嗅到了無限商機的存在.如果哪位可以有幸與鳳翔繡莊合作,那生意豈不是更上一層樓.只不過,跟這種大家做生意最怕的下場便是反被其給蠶食掉,到最後落個人財兩空.所以一時間,大家雖然是看到了此等大好良機的存在,卻也不敢輕舉妄動.

    白鴻此番行事高調,是有理由的.行事高調的好處在于,不管你到哪里.礙于白鴻的背景,幕後老板們多少都會出來相見一面.即便只是隨便客套幾句,也說明自己是個講禮數,懂規矩的人.這幾日,他高調地出入靈華繡莊,此外偶爾也會去雙鳳樓小酌一杯,無非便是讓小公子主動前來與之答話.可是那小公子沈凝心就好似一尾滑溜的金鯉魚,光豔照人,讓人追著跑.卻總是可以很巧合地不在他所在的地方.

    白鴻碰到這種狀況,卻也不氣不惱.最後索性就直接耗在了雙鳳樓.伴隨在一旁的白楊只是覺得,少主認真了.

    認真了的少主多了一份穩重,少了一份浮躁.往常要是碰到此種情況,他定是拂袖而去.因為大多數時候,那些人總會回來求他.但是這次他的對手不同,少主也相適應地改變了策略.守株待兔,有時候就是一個很好的辦法.

    終于,白鴻在雙鳳樓消費了數日之後,小二提來了兩壺好酒,分別是菊花釀與滿堂春:"白公子,老板說這兩壺是送您的."

    "你們老板人呢?"白鴻望著這兩壺好酒,卻沒有任何喜悅的表情.

    "老板說了,這里說話不方便.特請您到勿返閣一聚."小二拿出一個精美的帖子雙手交予白楊手上.

    白鴻瞟了一眼帖子,不自覺笑了出來,爾後對小二答道:"我一定會去的."

    小二點頭行了個禮,說:"這頓飯是雙鳳樓請白公子的."說完,他便自行退下了.

    白鴻拿過白楊手中的帖子,突然心中的情緒慢慢起了變化.他禁不住歎了一句道:"這小公子,真是個鬼靈精."

    勿返閣,東院廂房內.

    "甯兒,你真打算和那位白公子談?"正在給玉甯打扮的靈書還是不放心地問了一遍.

    "當然,既然他總是賴在雙鳳樓.我不想個辦法穩住他,我那生意做還是不做了."玉甯一白眼,無奈地說著.

    "哎,真是難為你了."靈書歎了口氣,輕拍玉甯嬌俏的臉頰.

    "不為難不為難,白公子看起來也不是那種無理取鬧之人.況且這次,也是我不義在先,搶了他生意做."玉甯吐了吐舌頭:"只是沒想到,他會這麼較真,硬要找到我不可."

    "呵呵,我看你是不懂男人."靈書將玉甯的妝容化罷,又讓她站起來整理了一下她的衣服:"你那麼一搶生意,好比是給了他一耳光,損了他的尊嚴,能不找你麼?"

    "……聽起來像是很嚴重?"玉甯張開雙臂,讓靈書幫她綁好腰帶,聽到靈書說的,也覺得事態有些嚴重

    "嗯……也不一定吧.說不定啊."靈書故意拉長了聲調,引得玉甯一陣好奇:"說不定啊,白公子是看上你了!"

    "哎呀,你真是胡說."玉甯俏臉一紅,就要追著靈書打.沒想到撞到了正好進來的醒兒.

    "小姐,別鬧了.白公子來了,在小廳坐著呢."醒兒扶穩笑得開懷的二位小姐,無奈地說道.

    "哦,這就去."玉甯整了整衣服,沖靈書做了個鬼臉,便向小廳走去.

    小廳內,白鴻坐在那兒賞著那開的正好的蘭花,不知怎的,心里卻有一絲緊張.要說談生意,他自然是游刃有余.可是,自己卻從來就沒和女人談過生意.更何況,還是自己日夜守著討過來的機會.

    "少主,您過來是想……"白楊清楚,那三家失手的店鋪是京城內位置最好的.少了那地段,就相當于少了一半得天獨厚的運道.雖然說京城內大大小小的繡莊不計其數,可是能以那麼少的價錢換的那麼好地段的連鋪,實在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而今,這鋪子被人盤了.且不說是怎麼盤的,看這小公子也是個精明人,應該是懂得其中價值,如果說要從她手里再買回來,說不定要出個兩三倍的價錢.

    轉眼間,這上好的店鋪就成了一塊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怎麼辦……這要看那小公子情不情願了."白鴻沉吟了一句,似在答白楊的問話,又似在自言自語.

    兩人正說話間,門開了.

    走進來一個穿著淡青色裙裝的女子,那少女笑吟吟地模樣讓人看了就喜歡.

    白楊愣住了,白鴻卻心領神會.

    "請問,您是小公子?"

    "正是."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一章 雙鳳樓(6)


    即便白楊是素養極高的家丁,也沒弄明白現在的狀況.驚訝之余,竟忘記隱藏臉上的表情.玉甯瞧著那隨從仿佛被她嚇到了,不禁笑了出來.

    "怎麼?沒想到小公子是女子?"她說著,便坐到了白鴻身邊.

    "……是沒想到."沒想到是如此美麗的女子.白鴻暗地里在心里加了一句.

    "呵呵,白公子今兒個過來,是找小女子何事?"玉甯笑著用手指來回抹著自己那一份茶水的杯沿,這個小動作望在兩個大男人眼里,有著一股說不出的韻味.

    "店鋪的事."白鴻笑道.突然展開折扇扇了幾下,那啪的一聲響,驚得站于其後的白楊回過了神.

    "店鋪?哦……"玉甯並沒挑明,說了句模棱兩可的回答.

    白鴻心里一陣贊歎,好一個四兩撥千斤.既然我來這里,也不怕是自己挑明的.

    "其實,是為李老板那三家店鋪而來的."

    "哦!原來是為那個店鋪."玉甯點點頭,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看的白楊心里一陣感慨,果然是天下惟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在下前來,有二事想與小公子討教."白鴻知道,事情挑明了,玉甯就躲不過了.索性單刀直入的進入正題.

    "呵呵,白公子真是過謙了.討教不敢當,說來共同商榷一下."玉甯笑得醉人,心里則是在快速盤算,這人到底是要說哪兩件事.

    "這第一件事,在下想知道您是怎麼說動李老板賣三家店鋪于你的."

    玉甯一聽,知道他的潛台詞是什麼.白鴻是誰?白鴻是當今最大繡莊的接班人,也難怪他想不通,一個小小的繡莊老板怎麼會膽敢得罪他,將店鋪賣與他人.玉甯想了想,笑道:"自然是更多的銀子."

    "呵呵,小公子說得甚是."其實,白鴻在買來的消息里頭早已經知曉玉甯是用了什麼方法將店給盤了過來.他這麼一問,無非是想瞧瞧小公子會怎麼答:"更多的銀子,確實可以將事辦好,不然怎麼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呢?"

    玉甯但笑不語,只是低頭品茶.

    白楊站在一邊卻是看的津津有味.

    跟在白鴻身邊數年,這種你來我往,話里有話的談判場面,真是難得一見.說到底,家丁就是喜愛看熱鬧的人群啊.

    "那好,這第二件事,在下便問了."白鴻笑著打斷了短暫的沉默.

    玉甯伸出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既然李老板的店鋪被小公子您給盤了,您也清楚這店鋪的價值.在下……有一大膽想法,就看小公子是不是也有那個膽量."

    "哦?這個開頭可有意思,說來聽聽."

    "在下想與小公子的靈華繡莊合作,從此在這京城開辟一番天地."

    此話一出,玉甯與白楊皆被震住了.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一章 雙鳳樓(7)


    說實話,玉甯在來之前.想過多種可能,唯獨沒想到這種局面.鳳翔繡莊的少主開口要與她合作?這是使詐?還是其他?雖然心里已是翻江倒海,表面上,玉甯卻沒有表現出來.

    "……白公子可真是開了個大玩笑.靈華繡莊何德何能,能與鳳翔繡莊做生意?"玉甯笑著說了一句不輕不重的推脫之言.

    "這次,可是小公子您過謙了.您那力挽狂瀾的手段,在下剛進京城之時,便略有耳聞.誰知在與小公子您交手之時,在下尚未弄清狀況,就已戰敗.此等慧眼與膽識,可是一般老板學不來的."白鴻由衷地說了這些話,可是看在玉甯眼里,卻越是令她生疑.

    "如若要合作,白公子打算如何合作?分成的成數,貨物來源,每家店鋪各個繡莊的用人數量,等等這些,白公子都已經想過了?"

    "這個,在下定會在小公子答允之後給個滿意的答複.不過在下可以告知小公子,您的成數不會少于四成."

    白鴻這話說的輕松,卻叫一旁的白楊大汗淋漓.此前鳳翔繡莊並沒有與人合作過,此次一合作,卻是讓出四成以上,確實是過于大膽,不是白鴻沖動了,便是他早有計謀在胸.

    "嗯……"玉甯被這四成成數給打動了,禁不住猶豫起來.與鳳翔繡莊合作有太多的好處,這首當其沖,便是此後靈華繡莊的生意可以做得更加順利,各個關節都可以打通.畢竟,鳳翔是欽點的繡莊,那些官員克扣為難哪家店鋪,都不會惹到鳳翔頭上來的.可是,也有太多的不好.也許一個分神,靈華就沒有了,成了鳳翔的囊中物.那麼白鴻一舉奪回來的可不是三家店鋪,而是八家.

    現在玉甯與白鴻商量的,好像就是這樣一種大魚吃小魚的游戲.玉甯這邊想得入神,白鴻也沒有放過小公子一絲一毫的表情.越瞧他就覺得越有意思.

    這小公子在想事情的時候,才會露出稚氣未脫的模樣.想得入神時,居然會不自覺地去啃自己的手指關節.看的白鴻心里樂翻了天.

    好,真好,這次京城來的可真值.

    白鴻如是想.

    突然,小公子抬起了頭,正對著他望.嚇得他立馬收回了大量的眼光.

    "咳咳,這個,小公子可想好了?"

    "茲事體大,也不是我一個人說的算.給我三天時間考慮,可好?"玉甯笑道.全然沒發現剛才自己被對面的這個大男人大量了個通透.

    "好,好."白鴻一陣慶幸.剛才唐突的舉動如果被發現了,還不知道會被當成什麼下流胚子來對待.

    "嘻嘻,既然正事談完了.白公子可有興趣到勿返閣內玩樂一番?"玉甯瞧著白鴻白面書生的模樣,突然玩弄心起.神秘兮兮地問道.

    "咳咳……咳咳……"白鴻正在喝茶,萬萬沒想到一個女子提出讓他在煙花之地花錢買樂子,一下便被茶水給噎住了,半天沒有緩過神來:"咳咳……咳咳……小公子盛情……在下看,咳咳……還是不必了."

    "哦……那真是遺憾."玉甯做了一個極其遺憾的表情.看得一旁的白楊忍不住撲哧笑了出來.沒想到那正咳嗽咳得厲害的少主回頭一瞪,他才忍住笑.

    "咳咳……小公子,改天,改天登門拜訪.在下等你的佳訊傳來."等到緩過勁後,白鴻立馬起身不敢有絲毫逗留.好像如果動作慢了一點,玉甯就會招呼來百八十個姑娘伺候她.此時的玉甯悠閑地坐在一旁,笑望著他離去的身影.活像是個精于世故的老鴇.

    白楊一路跟著白鴻像一陣風似的逃出了勿返閣,忍不住還是多了一句嘴:"少主,聽說勿返閣的姑娘可都俊俏得很."

    "多嘴.我這是去談正事.如果被母親知道了我在京城都逛這地方,她還不生吞活剝了我."白鴻想到自己母親橫眉豎目地拿著幾個美人像向自己逼婚的模樣,不禁一陣心驚膽寒:"我跟你說,你回去一定要證明,我可不是去玩的."

    "是是,小的明白了."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一章 雙鳳樓(完結)


    白鴻此等提議一出,相當于是將一個天大的難題完全拋給了玉甯.他在京城逍遙自在之時,玉甯則關在房中日夜苦思.

    允或不允.

    確實是一件進退兩難的事情.

    一旦允了,就沒有後路留;一旦不允,說不定靈華繡莊就再也等不到此等良機.玉甯知道,如果問福生,福生一定是選擇穩妥.但是玉甯想到的是更多.

    與鳳翔繡莊合作,便是給勿返閣尋了一個不公開的後台.眼下的境況,給如日中天的勿返閣尋個後台支撐著,是玉甯最想做的事情.

    思來想去,玉甯突然覺得一陣頭痛欲裂.于是順手拿來桌邊的茶杯要喝水,卻發現壺里已經沒茶了.煩躁之下,她沒有通告醒兒一聲,就出了勿返閣.

    此時已經靠近子夜,整個京城唯獨八大胡同很是熱鬧.當玉甯快步走出胡同的時候,外面的世界讓她感覺靜得可怕.一陣清風拂來,玉甯只覺得猶如醍醐灌頂,人也精神許多.街道上,店鋪都已經早早地關門了,只有三兩行人還在路上走著,形色匆忙得很.有時候會從街邊小吃鋪子或者酒樓的陽台上傳來呼喝聲,怕是哪個喝醉的酒鬼還不願意歸家.

    玉甯打量著這人來人往,不免有些惆悵.

    她抬頭瞧了瞧月亮,今夜月色如水.無端端地讓她想起了以前很多事情.只不過,當這些往事又要影響她的心情之時,她又選擇一笑而過.

    或者自己是個懦夫,或者自己是個勇夫.

    選擇忘卻過去,重新開始.至少可以讓她活的快樂些.

    也許是因為一天都未進食,玉甯突然覺得有些餓.折返回去又有些遠,她想了想,便向自己的產業——雙鳳樓走去.

    剛到樓下,卻發現雙鳳樓已經快打烊了.可是門口還是停著一輛馬車,靜悄悄地置放在那兒.一邊是控制馬車的車夫,看得出來這車夫和這馬匹都是訓練有素的,坐在這麼清冷的夜色中,車夫動都沒動一下,馬匹連嘶鳴聲都沒有.

    玉甯覺得有些奇怪,不過現在的她只想吃東西,也就沒有探究那麼多,直接進了雙鳳樓.

    "咦?老板……您,您怎麼大晚上的跑這里來了?"雙鳳樓的掌櫃正在算賬,卻瞧見玉甯穿著一襲女裝出現在了店門口.

    "哦,我肚子餓了.想來吃東西."玉甯笑笑道:"我坐樓上?"

    "……好,好.不過,樓上也有位主顧在那兒.老板如果介意,我可以……"掌櫃想了想,還是說了出來.

    "不用不用,他不也是雙鳳樓的生意麼?比起我這個吃白食的,他比較珍貴."玉甯聽後,明白了掌櫃的意思.笑嘻嘻地擺了擺手便上了樓.

    跟在其後的掌櫃忙招呼了一個小二伺候著.回頭又去算他的帳了.

    玉甯剛上樓,就發現靠窗的位置坐著一個青年.他的桌上小菜只有一兩碟,酒卻擺在旁邊一大壇.一個人默默地飲著,見有人上來,他停頓了一下,爾後又開始望著窗外舉杯.

    "老板,您這邊請."跟在身邊的小二小聲地說道,說著就要為玉甯在包房里掌燈.

    "不了,就在外頭吧."玉甯搖搖頭:"我只想吃些東西,不用你們這麼大費周章的.就著我平常愛吃的幾樣來吧."

    "是,是."小二得到指示,趕忙下了樓.

    玉甯瞧了瞧那個人,想著往旁邊坐.可是走到對光處她楞住了——這人,居然是那日帶人來搜她房間的家伙.

    "是你?"玉甯脫口說了句,爾後又後悔自己魯莽.

    "……沈凝心."那人回頭打量了一下他,爾後直說出她的名諱.整個表情里頭,只有眼神閃過一絲驚訝.

    "呵呵,我們可真有緣分."玉甯無奈地笑了笑,她憑欄望了望那輛還在等待的馬車道:"那個是你的馬車吧."

    青年沒回答,只不過又看向了窗外.月光照在他臉上,映襯出他棱角分明的臉,玉甯這才發現,原來他坐著的位置是可以看到天上的月亮的.

    "怎麼?一個人有心事?"玉甯索性坐在了他的桌邊.她瞟了一眼他喝的酒,竟是女兒紅.撲哧一聲,她笑了出來.

    "笑什麼?"青年皺了皺眉.

    "沒什麼,只不過……你對燒刀有興趣麼?"玉甯問道.

    青年看了她很久,爾後回道:"那酒太烈,我也很久沒喝到了."

    "女兒紅醇香回味,燒刀卻*****有勁.二者各有千秋,不過,你選了女兒紅.說明你那心事,也得讓你自個慢慢品.不是酒肉穿腸就能解決的了的,換句話說,原來你不是來買醉的.我誤會了."

    青年聽了她的話以後,臉上有了一絲笑意道:"沈凝心,你這論斷有意思."

    "呵呵,那我也要款酒.就要杏兒紅."玉甯招呼著剛將菜端上桌的小二道.

    小二答應了一聲之後便下去拿酒了.而青年與玉甯則是相對無言.

    "真沒想到,在這里碰到你."玉甯突然說了一句.並且開始品嘗桌上的菜肴.這個古怪的男人,自己只不過點了兩碟再普通不過的下酒菜,完全是不懂得雙鳳樓的精華.

    "我也是胡亂選了個開門的酒樓進來的.沒想到是雙鳳樓."青年眼睛壓根就沒看向玉甯,更是懶得看她的大快朵頤.

    "你是內城的人?"玉甯忽然停了筷子,認真地問道.

    青年終于因她這句話正眼看了看她,卻沒有說什麼.

    "……內城的人……難怪心事多."玉甯這句話,包含了太多.讓這青年都有些迷惑了.

    "那你呢?"他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讓玉甯愣了一下.

    "什麼?"

    "我是說……那你有什麼心事."

    "……商人的心事."玉甯覺得,這男子的聲音仿佛具有蠱惑人心的效應一樣,只是他問了這麼一句,她便想將擠壓在心中的心事都掏出來.還好,她制止住了這種可怕的想法.

    "哦."

    "……是不是每個人的心事,都是在苦惱選擇該不該,做不做.或者去不去?"玉甯認真地問道.

    青年偏頭想了想,又點了點頭說道:"看來是這樣."

    "那你是怎麼選擇的?"

    "我?……關乎家族平安,便是該;關乎自身安危,便去做;去不去?看我喜歡."

    "……"此話一出,玉甯只是低頭不語.同樣,他這話里其實也包含了太多.包括了這個人自己的行為准則,自己正煩惱的心事,自己的無奈.

    這一夜,兩人默默對飲.再沒有過多的交談,直到玉甯覺得乏了,先告退.那人還在這兒.子夜過後,那守在門口的馬車夫上來了.

    "主人,咱們是不是得回了?"仔細一看,那馬車夫就是那將官.

    "回吧."青年喝完最後一滴女兒紅,起身時瞧了瞧那罐還留著些的杏兒紅,便徑直下樓結賬.

    掌櫃彬彬有禮地接待了這最後一個客人,正在車夫結賬的時候,青年突然說了句:"老板,你們店里有燒刀麼?"

    "有,有.客官想要?"

    "給我取倆罐吧."說著,他回身走進了馬車.

    車夫提了那兩罐燒刀,一聲吆喝,馬車緩緩地向內城開去.

    第二日一早,玉甯便去信允了白鴻的提議.幾日後,京城商界又流傳著一個大新聞:靈華繡莊與鳳翔繡莊正式合作了.聽到此消息者,有些人贊道,只有小公子才能有膽識作出此等驚天動地的事情.

    內城赫那拉王府

    "喲,這小公子,生意真是越做越大了."坐在允鎏書房里的玉風歎道.

    "……"允鎏並沒有答話,就是站在一旁的那個將官滿臉的不屑之色.

    "布托,你這是什麼表情呢?"玉風瞧了瞧那隨從,笑道.

    "……一個女子,拋頭露面不說,還盡做男子之事.有什麼好的."布托直言直語,說出了心里所想.

    "呵呵呵,本少爺就愛這樣的女子."玉風打開了自己的扇子,樂呵呵地扇道.

    "前幾日,你可是在咒罵別人,說別人砸了你的事呢."允鎏不慌不忙地在一邊提醒著.

    "咳咳,今時不同往日.允鎏,要是小公子能為我所用……我那生意豈不是更加蒸蒸日上?"想到這里,玉風奸笑著恨不得去咬扇子.

    "好一個春秋大夢."一盆涼水潑來,冷的玉風直打抖.

    "你!"

    "爺!"從外頭風塵仆仆地跑進來一個仆人,跪在書房里頭,打斷了玉風的發作.他的神情突然變得嚴肅起來.

    "怎麼樣?"玉風趕忙低聲問道,允鎏也默默地瞧著這個仆人.

    "回爺的話,事情辦砸了."仆人回道.

    "怎麼會辦砸的?!"

    "……回爺的話,少爺說,行刺那兩位朝廷大官的刺客的消息,都被人給買斷了.資料早就都毀了."

    "那你有沒有提出買那個買斷了那刺客消息的人的?"

    "說了……可是……可是……"

    "可是什麼?"

    "回爺的話,可是,少爺僅僅在笑.並沒說什麼.不過後來他要小的回來告訴您,不可能."

    "這大膽的少爺!"玉風一聽,青筋都要暴起來了.

    而在這一廂,忘憂庭院內.

    少爺則在喜滋滋地往小公子的卷軸上又記上了一筆,寫的就是鳳翔繡莊與靈華繡莊的事.寫完之後,他將那卷軸隨手丟給了一旁的仆人放進去.自己則是坐在小廳里品茶.

    兩杯茶下肚後,他自言自語道:"看來,不是她."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7:16:41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二章 江湖騙子(1)


    自從靈華繡莊成為鳳翔在京城的合作伙伴之後,白鴻便去信與母親,主動留在了他水土不服的京城.這讓鳳翔的掌管者很是驚訝,沒想到自己多年盼望的事情終于成真了.她想讓自己的這個獨子好好的打理生意,卻屢次不得法.不想一趟京城之旅,卻讓他整個就換了一個人.弄得這位風韻尤存的夫人樂開了花,連忙跑到了附近的靈隱寺去還願——既然這麼靈,就多求幾件事情吧……比如,鴻兒的婚事.夫人如是想.

    正當江浙那邊,鳳翔的白夫人正在喜滋滋地上香時,正在勿返閣與玉甯談事的白鴻無端端地覺得身上有些冷,不禁一陣哆嗦.

    "怎麼,冷啊?"在一旁正聚精會神說正事的玉甯細心地發現了他的舉動.

    "不,不.只是突然覺得……"白鴻也感到很奇怪,這是為什麼.

    "這天快要到深秋了,你注意點."

    白鴻聽到這句話是從玉甯口中說出來的不禁愣住了.他有些呆愣地瞧著正在看賬目的玉甯的側臉,忽然覺得心間一片溫暖.

    "嗯?怎麼?"玉甯發現話多的白鴻沒了聲音,于是抬頭望向他,卻發現那人正發著呆.

    "哦,沒,沒事."白鴻笑笑,習慣性地要拿著折扇扇,卻發現這天氣已經不合時宜了.

    "……想不想要王羲之的扇面?"玉甯盯著他那有些發舊的折扇問道.

    "啊?"白鴻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問得莫名其妙.

    "呵呵,送你一幅,過幾日來取.雖然是仿品,但是一般人肯定認不出來."玉甯喝著茶,慢慢地說著.

    "那就謝謝小公子了."白鴻微笑道.贈君折扇,本來就是君子朋友之間的行為,玉甯如此做,看來是這幾個月的相處,讓她覺得自己還不差.這讓本來有些失去信心的白鴻多少感到一絲安心.

    "這有什麼謝的?"玉甯說著,將看完的賬目整理好道:"這些沒問題,我備了一份,這一份你拿回去.共享繡樣的事情,你再好好想想.我也不求你馬上答應下來."

    "白某回去一定好好思量."白鴻珍重其事地說道,並將賬本給了一旁的白楊拿著:"那我這就回別院了."

    "嗯,也行,過幾日你來拿折扇的時候.我帶你去品雙鳳樓的新菜.請了個粵菜師傅,那日正好會有海鮮從水運過來.咱們趁新鮮嘗嘗."玉甯一邊說著,一邊站起來,替白鴻打開門.

    幾人往天上一看,才發現二人議事之間,已經折騰到天黑了.

    "這……越往冬天走,這天黑的越快."玉甯盯著灰蒙蒙地天喃喃地說了句:"走夜路要小心些."

    "沈小姐放心,小的一定會保護好少主."站在一邊的白楊應了下來.

    "那我就不遠送了,你們快些回去吧.今天也定是累了."說著,玉甯便在二人的注目下關了房門.

    白鴻心情愉悅地瞧著玉甯走進了房間,剛轉身走了沒幾步路.就被一個嬌滴滴的聲音給叫住了.他不禁覺得一陣頭大.

    怎麼又是她!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二章 江湖騙子(2)


    白鴻心中一陣無奈,在那女人千呼萬喚下極其僵硬地轉過了身子.

    "呵呵,是琳琅姑娘啊."白鴻笑道.但是在白楊看來,這笑比哭還難看.

    "白公子,又來和凝心談生意呢?"琳琅巧笑倩兮,帶著她的丫鬟微微扭動著腰肢走到白鴻的面前.此刻她身穿紗衣,露出的肚臍處用金粉劃了幾道漩渦,舞動的時候這圖案定會讓人迷惑.琳琅的臉上也只是施了些胭脂,因為她本身面容姣好,根本就不用再劃濃妝.而她也很清楚自己是個芳華絕代的美人,一顰一笑勾人心魄.

    "呵呵,是啊.剛談完,這不,正要回去呢."白鴻接著她的話說道.看琳琅貼著他有些近,那被紗布包裹著的渾圓的胸部眼看著就要挨到他胸膛面前了,他下意識地退了退.

    "真是的,怎麼都不去我那兒坐坐?"琳琅瞧他躲閃自己,也不氣不惱,反而笑得更豔麗.話語間透滿了嗔怪之色.

    "這……也不早了,下次一定去,一定去."白鴻笑道,瞧見琳琅的裝扮突然靈機一動道:"琳琅小姐是要上台獻舞?"

    "是呢,這幾日都是小女子掛牌上台.這身子,都乏了."琳琅一笑,微微皺了皺眉,確實有幾分西子病弱的味道.

    "誰讓琳琅小姐是勿返閣的頭牌呢?能者多勞,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白鴻知道,這樣的女子最愛聽人奉承,反正多奉承幾句他自己也不會少塊肉,再加上他本身就是個風流角色,不自覺地便妙語連珠起來,忽然他又話鋒一轉道:"這眼看著快入秋了,琳琅小姐穿著如此單薄站在這兒也不好.還是快些進屋里,在下與您一道去,順便也可以欣賞到琳琅小姐的舞姿."

    "呵呵,好啊.你可要仔細看呢."琳琅眉眼生情,深深地瞧了他一眼,便與丫鬟一起往大院走.

    白鴻一聲不吭地跟在後面,知道那走在前頭的琳琅一步三回頭地向後望,卻硬生生地裝作沒看見.手里的折扇都快被他捏碎了.終于,他等到了那個拐角點,那兒是進入大院主閣後台的位置.白鴻趁琳琅進入後台准備的當兒,與白楊一起倉皇跑出了勿返閣.一上馬車,那馬車便消失在夜色中.

    在後台細心准備的琳琅滿心興奮地登台演出,那幻彩燈光照得她的整個人像能魅惑人心的妖精一般,全場的男人眼神,都被她所吸引了.

    音樂響起,是關外那些奔放民族的音樂.神秘而又勾人.琳琅伴著這音樂在台上舞得放肆,用盡自己的全力跳好這支舞.這支舞,不為這台下的任何一個人,卻都是為了那已經在馬車上舒了一口氣的白鴻.

    自從貼身丫鬟香兒外出回來以後,她才知曉這幾乎天天進出勿返閣,專門來找凝心商討事情的白衣少年居然是鳳翔繡莊的少主.別看他一身文弱,恰到好處的剪裁,將這少年結實的體型若隱若現地展示給了每一個對他傾心的女子.

    白鴻的事跡任誰都有所耳聞,琳琅在貧民窟里吃糠喝稀,衣不蔽體的時候,她便聽過他的名字.傳說這鳳翔繡莊經曆了風風雨雨,女主人才將這牌子再次掛上.爾後更因為種種原因,成了欽點的繡莊.但凡有點身家的女子,都想穿上或者用上由鳳翔繡莊制作的繡樣,即便只有一份,也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琳琅在田埂里勞作的時候,就曾見過地主家的小姐穿著鳳翔繡莊的金絲繡樣,走過這一方田埂.那絢麗的顏色,琳琅一輩子都忘不了.地主家的小姐,長得姿色平平,體態臃腫不堪.那在陽光下會閃閃發光的繡樣被她穿著,簡直是庸俗不堪.那時的琳琅手里拿著耕種的用具,眼睛直勾勾地瞧著那衣物,心里充滿了不平.她瞧著自己寒酸的打扮和姣好的身段,不禁自憐起來.

    進閣之後,她曾渴望能夠嫁入一個能讓她穿上鳳翔繡莊衣物的人家,沒想到,自己居然在二九年華瞧見了這傳說中的人物——白鴻——鳳翔繡莊年輕有為的少主.即便是遠遠地瞧著這人,她便迷醉了.

    他不僅有財有勢,人也標致.

    這樣的機會,琳琅怎麼能放過.

    千絲萬縷間,一曲舞畢.

    台下的男人都發了瘋地站起來叫好,並將大把大把銀票給了伺候在一邊的丫鬟,指名打賞給琳琅.琳琅笑的得意,卻也不失美麗,她一遍又一遍地給台下的人行禮,爾後在一片歡呼聲中下了台.

    迎面上來的香兒卻一幅苦臉朝著她道:"小姐,白少爺又逃了."

    琳琅聽罷,臉上的笑便僵住了.

    她握緊了拳頭,指甲都有些摳進了肉里.

    沈凝心!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二章 江湖騙子(3)


    由于這勿返閣的琳琅顯得太主動,無奈之下,白鴻只得選擇避讓.如若是在平常,也許他會與這樣的姑娘來個你情我願的游戲,只不過,白鴻從琳琅的眼神中看得出來,她不是玩游戲的.直覺告訴自己,這樣的女人很可怕,最好不要沾.所以,他躲得遠遠的.連找玉甯議事都是讓白楊傳話,自己則呆在別院里天天數院子里的樹葉度日——實在是無聊呵!

    白鴻沒來,白楊卻依然天天來自己的閨房報道,這本身就讓玉甯感到很是奇怪.卻也不好開口問,于是佯裝無事的模樣與白楊商討起繡莊的事情.可憐白楊是個下屬,讓他打架做粗活倒還行,算賬挑繡樣他可從來沒干過.每次都急速地開發自己的潛能,將玉甯的話原原本本的生背下來回家再轉速給白鴻.白鴻每次聽到玉甯的意見,都會直拍扇子叫好.可是白楊這個現場聆聽者卻偏偏不知道好在哪里.

    終于,他覺得這樣不是個辦法,于是他決定打死都不再做這累人的差事了.

    "少主,明兒個小的不去了."白楊非常嚴肅地提出了自己的決議.

    "怎麼?為何不去?"白鴻奇怪了,這白楊自從跟著自己起就沒有反對過他,他要做什麼,再苦再難,他都會跟著做.

    "……少主,您就饒了小的吧.應付琳琅小姐不打緊,這談生意不是小的能做的."白楊苦著臉,一幅苦大仇深的模樣.

    "正好,我應付琳琅已經是頭大得很了,更沒精力去談什麼生意."白鴻白了他一眼,懶洋洋地坐到椅子上:"你以為我不想去和沈姑娘談事情呢?總比在這別院里看這樹長得有多高有趣多了."

    "所以說,少主,還是您親自去吧.小的願跟隨您左右.只要您去."白楊討好地走到白鴻身邊說道.

    白鴻沒搭腔,事實上是懶得再說.

    那琳琅的纏人功夫他是見識過,躲閃不及,猝不及防.就算他這隨從再會擋駕,本尊往那一站,哪還有他說話的份兒?到頭來還不是他自己去應付這琳琅.

    可是……自己確實是想去談生意的.與那沈姑娘談天說地,品茶下棋,確實是一件人生快事.

    到底該怎麼辦呢?

    白鴻支著下巴,不禁歎了口氣.

    "哦,對了,少主,正好沈姑娘今兒個讓我傳個話給您."

    "說."

    "她請您到雙鳳樓一聚,明兒個午時."

    "……你早不說!"

    第二日,白鴻尚未到午時便去了雙鳳樓.在掌櫃的指引下,來到了一個包房面前.一掀簾子,就發現玉甯坐在那兒.他立馬滿臉笑容地走了進去.

    "沈姑娘,您久等了."白鴻拱了拱手,才在一旁坐下.

    "沒有,我也是剛到."玉甯笑笑:"上次和白公子說了,要送您一份禮,禮物我也帶來了.您瞧瞧."說著,她便將一個長條形的禮盒雙手遞給了白鴻.

    白鴻接過打開,發現里頭果真躺著一幅清秀的扇面.乍一看,他不禁有些吃驚.

    "這是……王羲之的真跡?"不管是字架還是筆鋒都如出一轍,就像他出去游玩賞碑時看到的.

    "嘻嘻,白公子您可瞧仔細了."玉甯嘻嘻笑著,指引著他瞧向了一些字的收筆處,白鴻這才恍然大悟.

    "嘖嘖,可惜了.不然,別人還真沒辦法覺出這是仿品."說著他便小心地蓋好了禮盒道:"真是謝謝沈姑娘了."

    "您可別謝我,這幅字可是我從靈書那兒求過來的.還費了我這雙鳳樓幾罐酒呢,哪天您去勿返閣,若要謝她,拿酒便是."

    "哦!原來是靈書姑娘.哪天定當去親自拜訪."白鴻一聽是玉甯的好友靈書所繪,自然就明白了為何這字會寫的如此惟妙惟肖.

    玉甯聽得此話,端著茶杯喝了一口,斜眼瞧著他說:"您這句話可不是敷衍吧?"

    "哪里哪里,白某怎麼會敷衍沈姑娘!"白鴻認真地說道.

    "呵呵,您這幾天不來,琳琅可是急瘋了."玉甯輕輕說了一句,恰到好處地形容了那女子現在的精神狀況.只不過把氣瘋了說成急瘋了.白楊站在白鴻身後,聽到琳琅二字身體都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哎……白某真是……此等豔福,白某無福消受.正愁著呢."白鴻無奈地說道.

    玉甯也沒再說什麼.與琳琅相處這幾年,她當然清楚這女子到底是想要什麼.這種膨脹的*****也讓玉甯有些反感,不過作為勿返閣的一員,她從來就沒有想管過琳琅的事情.只不過現在琳琅煩惱到的是她的合作伙伴,也是她的朋友,她就只好多了這一句嘴.

    "……這樣吧,過兩日,等靈華繡莊的裝潢都正式落成了.咱們若要有什麼事情商議的,便各自給個信,去靈華會和.或者,來這兒也不錯."

    "……如果真能這樣,確實幫了白某一個大忙."

    "呵呵,別說了.來品嘗一下雙鳳樓的新菜吧."玉甯淡淡一笑,將小二剛端上來的菜推到了白鴻面前.

    酒醉飯飽之後,白鴻從雙鳳樓出來便與玉甯告辭,自己拿著那新出爐的扇面,直奔忘憂庭院.一進大門,就聽見少爺涼涼的語調從大廳傳來:"喲,白大爺終于出屋了?"

    白鴻也沒吭聲,兀自拿著那個精致了禮盒走進大廳坐下:"幫我上個扇面吧.全京城就你手藝最好."說著,他將禮盒推了推.

    少爺一哼,慵懶地走到他身邊,順手便打開了那禮盒,一瞧便楞住了.過了好久,才說道:"仿品."

    "哼哼,好眼力.不愧是名滿京城的少爺."白鴻得意的笑笑,今天吃了難得一見的海中美味,又得了一個以假亂真的扇面.怎麼能不讓他感到心情舒暢.

    "這是誰給你的?"少爺問道.認真的語調讓白鴻感到有些吃驚.

    "沈姑娘給的."白鴻回答:"怎麼?"

    "是她做的?"少爺邊說邊小心地捧出了那扇面仔細瞧.

    "不是,聽說是靈書姑娘做的."白鴻又老實回答了一句,見他半天沒吭聲了,有些不耐煩地問道:"幾日能給我?"

    "明日就成."少爺沉默了好半天,過了好些時候才回道.他小心翼翼地將那扇面放回盒子,爾後又回到了平時那散漫嬉笑的態度:"你那破扇骨你就拿回去吧,我給你弄個象牙的扇骨上上,也不會辜負了這一件好字."說著,他輕輕拍了拍盒子.

    "嗯?這麼好?"白鴻只覺得,此事有詐.遠近聞名的老摳松口了?

    "當然是多年的情誼,讓我不得不送你啊."少爺狀似無辜,只不過他戴著面具,也讓白鴻瞧不見那表情.

    "好吧,明日我來取,順便請你去吃個便飯."白鴻心情大好,站起身來允了個承諾便往外走.根本就沒瞧見少爺那算計的狐狸般的笑容.

    他輕輕地又拍了拍紙盒,便轉身入了小廳旁的房間.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二章 江湖騙子(4)


    連著幾日,雖然都是琳琅掛牌獻舞.卻幾次都舞得意興闌珊,看得台下的客人既怪異又納悶.可是,男人瞧見漂亮的女人,她的什麼個模樣都會喜歡.意興闌珊就成了貴妃醉酒時的嬌憨.但是,瞧在云霜眼里可不是這樣.這琳琅她明白得很,自從進了勿返閣,用了渾身解數才爬到了這幾個小閣閣主的頂頭位置,好不容易上來的她,按照她的本性,怎麼會如此對待自己的地位.定是有什麼事情讓她如此,于是她差巧兒旁敲側擊問了琳琅身邊的丫鬟,自己則是回房等消息.畢竟,打探自己手底下當紅花旦的近況並不適合老板去做.

    可讓她沒想到的是,不消一盞茶的功夫,巧兒便回來了.

    "如何?"云霜頃身問道.

    巧兒輕輕搖了搖頭,說道:"小姐,這香兒可是護主護得死死的,滴水不露."

    "哦,那便是了."云霜聽後,笑了笑,仿佛早知道會這樣.

    "……小姐,巧兒不明白."

    "你沒看見這幾日琳琅對待甯兒的樣子麼?"云霜抬了一下眼,黑白分明的眸子而今裝滿了慧黠的顏色.

    "……可是,琳琅小姐不是一直都對甯兒不善麼."巧兒皺了皺眉頭,實在不明白這有什麼稀奇.說來也怪,這琳琅跟誰都可以相處得好,偏偏對東院那幾個小丫頭十分不友好.在巧兒看來,她也明白幾分其中道理.琳琅已是二九年華,她好勝又自負,之前對待甯兒她們不錯,是因為她們是小孩子.而今小孩子們都長大了,甯兒有她遙望不可及的聰慧,酒兒有她一輩子都學不到的水墨丹青技藝,更別說梵音和拾兒,根本就是為音樂彈唱而生.這樣的局面讓她感到惶恐又焦躁,也是再所難免的.

    "不,這幾日,特別的不好.自從白公子不再進入勿返閣開始."云霜喝了一盞茶,緩緩說道.

    羽閣內

    坐在鏡前發呆的琳琅將頭飾拆卸了一半便住了手,呆呆地瞧著鏡中人.

    突然,門開了.她趕忙回過頭,果然瞧見香兒走了進來.

    "香兒,怎麼樣?你說什麼了?"琳琅問道.

    "回小姐的話,您放心吧.都是按照您吩咐的說的."香兒自豪地說道,小丫頭尚未到豆蔻年華,紮了一對小發髻,甚是可愛.

    "呵呵,那就好,那就好."琳琅聽罷,很是高興地坐回了梳妝台.

    "可是……小姐,您讓我什麼都不說有什麼用呢?就該告凝心小姐她們幾句."香兒扁扁嘴,站到琳琅身後幫她拆卸剩余的頭飾.

    "萬萬不可,這樣倒顯得咱們是小人了."琳琅搖搖頭,說道:"對了,這幾日你瞧了凝心的動向沒有?"

    "回小姐,我注意了.那凝心小姐時常會去靈華繡莊,聽護院說,總會隔三岔五的去.其他時間就是到別的產業轉轉."

    "……去的這麼勤快?嗯……"琳琅聽後兀自思考起來,突然她像想到什麼似的,對香兒說道:"香兒,過幾天咱們晚上不用掛牌了,便告假白天去一趟靈華繡莊瞧瞧.說是去選選最新的繡樣."

    "去那做什麼?想要繡樣,告訴凝心小姐不就好了."小丫頭搖頭晃腦,說的頭頭是道.

    "胡鬧.你要記住,凝心是這些產業的主人,你以為她只不過是個跑腿的,供你呼來喝去?"琳琅瞪了沒有規矩的丫鬟一眼,爾後卻又笑了出來:"不過,咱們去那也不是看在她那主子般的面子上,咱們是去瞧瞧,白公子在不在那."

    "啊!小姐,您真聰明!"

    "呵呵,別說了,快點拆了這惱人的頭發,我可要睡了."

    幾日後,正當琳琅穿著得當,打算向靈華繡莊開進的時候.門外卻傳來了小仆的敲門聲.

    "什麼事?"琳琅有些不耐煩,壓抑著心里頭快要蹦出來的興奮問道.

    "回琳琅小姐,有人送禮給您."

    琳琅聽罷,便叫香兒去開門.只見那小仆雙手捧著那禮盒等在門口:"放進來吧."

    "是."說著,小仆便將禮盒放在了桌子上,卻遲遲沒有走.

    "嗯?還有什麼事?"

    "回琳琅小姐,送禮的人說,一定等您看了,小的才能離開."

    "好吧好吧."琳琅皺了皺眉,有些煩躁地打開了禮盒.卻被里頭的東西給震住了.

    "這,這是?"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回琳琅小姐,這個是用玉琳琅做的文房四寶.其中玉紙之上,刻的是李白的詩,用金漆勾出."小仆彬彬有禮地回答道.

    "真……真是……"琳琅有些迷醉地瞧著在盒內微微發著光的那一組別致的紙墨筆硯,轉頭問道.

    "回琳琅小姐,送禮的人還說,如若小姐看到此禮,甚是喜歡,今晚華燈初上之後,他便會登門拜訪.不過有個小要求,就是希望琳琅小姐今日只是等待他一人."那仆人說到此,將身體弓得更低.

    "嗯……"琳琅想了想,不知道到底是該依舊出去,還是坐在這房里等這神秘人物.思量半天,她終究折服于那別出心裁的禮物:"好,今日我就等他一個."

    "是."小仆答應道,便退了出去.

    一旁的香兒瞧見以後,奇怪地問道:"小姐,咱們不出去了?"

    "今兒個不去了,不是還有明天麼?"琳琅嫵媚一笑,又瞧了一眼那桌上在發著微光的禮品.

    這一日對于琳琅來說,是有生以來最難熬的一天.好奇與興奮侵蝕撕咬她的心,而她對于自己美貌的自信更是膨脹了起來.能送此大禮者,必定是不凡之人.這是她所確定的事情.但,是怎麼樣一個不凡的人?這是她所好奇而又渴望知道的.

    好不容易,等到了晚上.

    坐在房內的琳琅還能依稀聽得到大院那邊傳來的觀眾喧嚷聲,這讓她等待的心更是不由得一陣煩躁.今日又是那梵音掛牌出台,這一年以來,梵音的擁護者節節升高,而且均是上流人士.聽說還有些內城的人專門私服而來,不管這傳言是不是真的,都讓琳琅好不嫉妒.再加上她現在等人等到了天黑,眼看著就要接近子夜了,那人卻遲遲未到.

    琳琅突然覺得怒火中燒,仿佛被人耍弄了一般.她一掃桌子上的東西,便將茶杯打翻在地.

    正在這時,門卻開了.

    琳琅以為是香兒,根本就沒有反映.依然憤憤地瞧著那燭光.

    "小生來遲,得罪了姑娘,還請恕罪."渾厚低沉的嗓音在琳琅的房間里回想.

    琳琅驚奇地抬頭一看,卻更是驚訝.

    這男人……真是俊美!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二章 江湖騙子(5)


    驚訝過後,琳琅定了定神,心里對這個人的身份有了幾絲領悟,但是還是佯裝不解地問道:"這位公子,您是?"

    "在下吳添,就是那送禮的人."男子一笑,惹得整個屋子蓬蓽生輝.

    "啊!原來是公子您,快快請進."琳琅聽罷,更是顯得殷勤.光瞧著這人的面皮,她便覺得今日沒有白等.一旁的香兒雖然年齡小,但也被那男人的樣子給迷花了眼.世上怎麼有如此好看的男子?修長白淨的手在微弱的燭光下泛著些許熒光,高挺的鼻梁,含笑的眼眸,薄而寬的嘴唇恰到好處地彎起了一個不誇張的弧度,叫人看了便有些六神無主:"香兒,去倒茶."

    "哦,是!"香兒被琳琅稍稍推了一下才回過神來,趕忙紅著臉跑了出去.關門前還不忘再瞧那公子一眼.

    那人仿佛對于這兩個女人的反應早就習慣了,並沒有顯出多少不悅.他一直含著笑瞧著這兩個女人在忙活,仿佛是在看場戲,但是對于那些已經被他蠱惑的女人來說,他這是深情的相望——琳琅現在就是這麼想的.不自覺的,她臉上飛起了淡淡的紅霞,整個人顯得嬌羞不已.

    "公子送的那個禮品確實是太重了……琳琅,從未見過."琳琅控制著自己的聲音,將那嬌弱又惶恐的模樣拿捏的恰到好處.她一直微微低著頭,讓人覺得此刻的她便是一個坐立不安局促不已的無知少女.

    "大概是貴重,但與琳琅姑娘相得益彰.也只有琳琅姑娘才不會辜負了那小小的禮品."男子低沉地笑了幾聲,說出來的話仿佛是魔咒一般,讓琳琅心里樂開了花.

    "這……公子,小女子何德何能……"琳琅抬眼瞧了一下那人,發現那人正目不轉睛地瞧著他.燭光在他眼里照出的是無限柔情,她的身體不禁一陣發抖,趕忙又微微低下了頭.

    "不,不.琳琅姑娘,那禮品可是小生特地制作的.來送禮的仆人不是說了麼?是用玉琳琅所制成,玉琳琅,玉琳琅,這材料可是小生專門為姑娘您……找的."那男人在說這話的時候,微微傾近了身體,小聲在琳琅耳邊呢喃.灼熱的氣息噴灑在琳琅的耳邊,讓她覺得渾身一陣發熱.

    正當自己迷離的時候,她趕忙抽身站了起來,與那人拉開了點距離:"公子,琳琅雖然簽的是終生契,但是沒有老板的同意,琳琅還是賣藝不賣身的."她說的體面,其實是在告誡這位初來乍道的公子哥,想得她琳琅的身心,可不是那麼容易的,別想只用一份重禮收買她.

    男子聽後,居然笑了.他狀似悠閑地斜倚在一邊道:"剛才在下做了逾禮之事,居然讓琳琅小姐如此方寸大亂.不過琳琅小姐,您大可放心,在下可不是那些下流猴急之輩,對您,並沒有那個非分之想."

    這句話說的溫文爾雅,體面得當.卻讓做出一副嗔怒表情的琳琅尷尬不已.現在的局面完全在她掌控之外,這男人不覺間便拿了掌控權,沒有陪她玩那欲拒還迎的把戲.一時間,琳琅不知道該說什麼.

    正在這時,香兒端著茶水瓜果走了進來.瞧見自家小姐站立在一邊甚是窘迫,這位公子爺卻悠哉游哉地喝著她端來的茶水,露出一臉疑惑的表情.這讓琳琅更覺得丟面子,不禁臉也漲紅了.直到香兒退出去,那紅色才漸漸退去.

    "嗯,真香,這是什麼茶?"男子仿佛忘記了剛才發生的一幕,嘖嘖稱贊起茶葉來.

    琳琅松了一口氣,趕忙下了這個有意無意給的台階:"喲,這大概是凝心剛收過來的普洱."

    "凝心……是那名滿京城的小公子?"男子想了想,突然問道.

    "……正是."琳琅聽到光是提到凝心二字,他便說出了沈凝心的名號,不由得冷淡起來.滿肚子的不高興也漸漸爬上了臉.

    "呵呵,哎呀,這茶也好,藏茶的人可不怎麼好.女兒家怎麼可以成天男裝扮相?相比之下,還是琳琅小姐您嬌柔可人."男子看著茶,喃喃地說了這幾句話.

    琳琅一聽,趕忙將那冷淡給隱去了.又回複了之前的模樣.

    "吳公子謬贊了."

    男人聽罷,蓋了茶蓋,轉過頭來,認真地對琳琅說道:"琳琅小姐,可否與小生交個朋友?"

    "這……有何不可?"

    "呵呵,既然琳琅小姐如是說,小生此後定當常來探望琳琅小姐您."男子站了起來,傾身對坐著的琳琅低聲說著這句話.琳琅只得癡癡地望著他那醉人的眼眸,深不見底的黑色仿佛是要吸走她的靈魂.

    等到她回過神來的時候,人已經不見了.只是他那最後的話語還環繞在她耳畔.

    "來日方長,琳琅小姐,咱們後會有期."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7:18:52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二章 江湖騙子(6)


    此後幾日,這個自稱為吳添的人便經常深夜到訪.每次來到,都會或多或少地贈與琳琅一些她看都沒有看過的珍寶,從擺設到大名鼎鼎的鳳翔繡莊的十二重繡樣,讓她應接不暇,眼花繚亂.那人不僅對琳琅出手闊綽,在勿返閣里的消費也很是大方.茶要上等的雨前嫩葉,喝的是勿返閣屋後有名的甘甜井水,此外,包括吃,也單點勿返閣旗下的雙鳳樓的菜肴,讓人專門送來,以備其小酌一番.

    一時間,整個八大胡同的人都知道了這個人的存在.所有人無不感歎琳琅的好運氣,並覺得這琳琅姑娘風光出閣的日子已不遠了.琳琅自己也像著了魔一樣,除了掛牌上台之外,均會閉門不出,只為這人.

    事情看起來好像是二人互相吸引.但在玉甯眼里並不是這樣,不過既然這是琳琅自己選擇的路,她也不好多問.于是只留下云霜一個人在那里暗自發愁了.

    云霜不是沒見過這個吳添,畢竟是大主顧,作為勿返閣的一閣之主總是要出來見上一面的.淡淡幾句客套家常,便讓云霜瞧出了這人的不尋常.說話得體淡定,給人感覺卻是摸不著,猜不透.這種不踏實的感覺一直讓云霜認為,琳琅現在盲目地與這人密切來往總歸不好,想要提醒,卻說不上話.想找個人商量,甯兒肯定是不合適的,琳琅要知道甯兒曾經在這件事情上給過什麼建議,就絕然不會再聽什麼了.于是無奈之下,她只好為了這種有些無聊的事情回到了勿返閣在京城置的那個別院,找了云姐與婉夫人商談.誰知兩三句下來,婉夫人與云姐卻都低頭不語.直到最後婉夫人回房休息之後,云姐才緩緩地對云霜說了一句話.

    你情我願,隨她去吧.

    既然云姐這麼有主意的人都如是說,云霜便知道,這種事情是自己想管也管不了的,于是也選擇了不聞不問.只求那男人能夠早些淡出琳琅的世界.說到底,琳琅根本就不是這老練男子的對手.

    這邊云霜為琳琅擔心不已,那邊琳琅卻完完全全被那些稀世珍寶給收買了.看著屋子里擺滿了琳琅滿目的藝術珍品,穿著鳳翔制作的金絲繡裝,真是好不得意.正當她在窗邊賞玩這些小玩意的時候,卻見靈書正捧著一幅畫從她的宅院外走過.琳琅想都沒想,就叫住了她.

    "靈書!"

    酒兒身形一頓,明顯地皺了皺眉,出于禮儀還是回過頭來問了一句:"什麼事?"

    "進來,進來啊.有東西給你看呢."琳琅笑的得意,讓酒兒看了一陣不屑,卻覺得自己太過于和她對著干總歸不好.思量之下,還是乖乖進了她的屋子.

    剛進琳琅的屋子,她就被琳琅的這些擺設給嚇住了.傳言果真不假,那人出手早就超出了闊綽的范圍.玉琳琅,掐絲金,還有很多種成色潤到不行的瓷器.琳琅看著靈書走進屋里來,看著這些東西滿眼的驚訝,就覺得自己的目的達到了.

    "怎麼樣?喜歡吧?這些可都是吳添公子送給我的."說著,她便手捧著那盒文房四寶專門打開給酒兒瞧:"呵呵,靈書你見多識廣,知道這是什麼吧?"

    "……玉琳琅."酒兒雖然知道這人是在顯擺,卻出于對于這些藝術品賞玩的角度,照實說了出來.

    "呵呵,就是玉琳琅.你瞧,吳公子真是對琳琅我情深義重啊."琳琅笑得好不燦爛,旁邊的香兒也更是昂首挺胸.

    酒兒一皺眉,轉身想走.懶得聽這女人的瘋言瘋語.眼光卻落在了擺在陰暗角落處的一尊佛像身上.

    "那是什麼?"酒兒問道.

    "嘖嘖,也難怪靈書你不知道.這個啊,是大明王像,可是用外族的孔雀石做的."琳琅現在很是樂意多費點唇舌.就想看看靈書那皺成一團的俊俏小臉.

    "孔雀石?"酒兒狐疑地問了一遍,爾後一副了然的模樣,斜眼又瞧了瞧那禮盒里的東西,冷笑一聲便要離開.

    "站住!你這是什麼態度?!"香兒瞧見靈書的那個模樣,倒是首先發難了.

    "哎,香兒,不得無禮.咱們有這麼多東西,難怪靈書妹妹會介意了."琳琅斥責了香兒一聲,轉頭又微笑道:"改天姐姐送一兩個給你,反正吳公子還會拿來的."

    聽罷,酒兒更是冷哼了一聲.

    "姐姐還是免了吧,妹妹對贗品可沒興趣."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二章 江湖騙子(7)


    "姐姐還是免了吧,妹妹對贗品可沒興趣."

    酒兒說得淡定自如,卻讓琳琅給愣住了.有那麼一兩秒鍾,她居然就這麼呆呆地瞧著酒兒出去的背影不能反應.

    "站住!"待她清醒過來的時候,她已經怒不可遏地攔住了酒兒的去路.

    "怎麼?"酒兒氣定神閑,將手臂交叉抱于胸前,自己捧著的那幅畫順手就丟給了跟著自個的丫鬟.那小丫鬟本來就怕了囂張跋扈的琳琅,現在瞧她怒目圓睜地看著自家小姐,居然害怕得發起抖來,緊緊抱著那幅畫躲在酒兒後頭.

    "真沒想到,姐姐就這麼讓妹妹不待見麼?"琳琅聲情並茂,聲音大得嚇人,怕是要喊得淒淒切切將院外的仆人們都來看場戲.證明她琳琅不是小肚雞腸之人,錯在這靈書.

    "嗯,你最好是別喊了."酒兒不怒反笑,壓低聲音道:"那些可都是一屋子的假貨,你可知道我的眼力的."

    琳琅一陣憋屈,瞧著靈書笑得得意,居然自己也疑惑起來.

    "哼,不信?"酒兒冷哼了聲,轉頭又回到屋子,一手撥開擋在門前的香兒,徑自就朝著那個大明王像走過去:"知道這是什麼麼?"

    "……孔雀石做的……大明王像……"琳琅跟在她身後,又照本宣科地答了一遍,這次卻顯得有些底氣不足.

    "孔雀石為何叫孔雀石,你知道是為何麼?"酒兒搖了搖頭,將那像放到了對光處,頓時那具雕像便在陽光下發出了色彩斑斕的光芒.

    "這,這不就是它叫孔雀石的原因?"琳琅一瞧那雕像在陽光下的流光溢彩,頓又覺得靈書是在哄騙她.

    "呵,真正的孔雀石,發出的光芒可不是這樣."酒兒敲敲那雕像,瞧著琳琅道:"這種檔次的光,應該是放在陰暗角落沒有光亮照射到它身上的時候發出的.如果是在白天放在對光處,孔雀石是可以將這房間照得亮堂堂的.可剛才我進門瞧見它在陰暗角落的時候,可是一點光亮都沒有.換句話說,你,上,當,了."

    "……"琳琅呆若木雞,卻依然對酒兒的話將信將疑,低頭沉默著.

    "怎麼?不信?"酒兒圍著她的屋子環了一圈:"你這屋子里的藏品,真真假假,各個參半.可惜啊,假的多."說著,她順手拿出了那個玉琳琅文房四寶中的鎮紙.

    "哎!你做什麼!!"香兒上前,生怕她弄掉.

    "哼,慌什麼?最大的贗品可是這個."酒兒搖了搖手中的鎮紙,突然向桌上一敲擊.

    香兒一陣驚叫,卻發現酒兒手中的鎮紙安然無恙,桌上卻缺了一塊.

    "玉琳琅,玉琳琅.為什麼叫這個名兒?不僅僅這材料會發光,更因為這材料是易碎的寶玉.可是呢?你這鎮紙堅如磐石.真是好一個玉琳琅."酒兒嘲笑了一句,順手將那鎮紙丟進了禮盒里:"好了,我解說完了,妹妹這廂且就退下,姐姐您慢慢地和這些個贗品培養感情吧.告辭."

    說著,酒兒帶著自己身邊的小丫鬟好不開心地走出了羽閣的庭院.

    果不其然,在她離開後沒多久,就聽見了羽閣廂房內一片排山倒海的砸東西的聲音.

    酒兒不禁一陣竊笑道:"摔吧,摔吧.可惜了那些以假亂真的上好材料啊.也是珍品呢."

    小丫鬟抱著畫在後頭跟著,聽到這句話不禁扁起了嘴.

    自家小姐真是太壞了.

    是夜,吳添再次現身羽閣,卻受到了香兒的冷遇.只見房內他送的禮品幾乎都不見了蹤影,而平常總會笑臉迎人的琳琅則是面色陰沉地坐在窗邊,對于進來的他根本不聞不問.

    吳添見到這種情況,也不氣不惱.依舊像往常一般坐到了靠離門邊的那個位置.誰知他剛沒坐下多久,香兒便過來趕人了:"吳公子,小姐今兒身體不適,您還是請回吧."

    "哦?怎麼個身體不適了?讓不讓在下瞧瞧?"吳添一笑,便要走到琳琅跟前,誰知香兒又攔住了他.

    "小姐即便身體不適,也不勞煩公子您查看.您請回吧."香兒如是說.

    吳添停頓了一下,複又坐回椅子上說:"這今天真是奇了怪了,主子不說話,仆人倒是說個不停.不如讓在下去與勿返閣的老板討教一番,這算個什麼事情?"

    "你!"香兒沒想到,這男人居然想到要去告狀.云霜老板知道了還了得,不禁氣急敗壞起來:"你這個江湖騙子!還有臉說."

    "香兒!"琳琅一皺眉,知道香兒失言了.正當她轉頭阻止的時候,她發現已經晚了.

    那男人雖然依然在笑,面色卻顯得狠厲起來.讓琳琅看的一陣膽戰心驚.

    "騙子?好一個稱呼.今天二位還是說清楚為好."吳添不怒反笑,反手就打開了那柄折扇在胸前扇動.

    "……吳公子,剛才香兒失言,多有得罪.不過,吳公子欺侮小女子不識人間珍寶,確實是萬萬不該."琳琅索性攤開了說,既然事情已到這份上,也不怕撕破臉皮,畢竟是那人不義在先:"你的那些東西,都是仿的.幾乎沒一樣是真.小女子說得可對."

    吳添一聽,臉上布滿的黑云一下就都沒了,反倒是笑得很是開心:"這麼說來你都知道了?難怪那些東西都不見了,被你砸了,還是藏了?"

    "你!怎麼這等無賴!當然是砸了!那種不值錢的東西!"香兒氣呼呼地說道.

    "不值錢?雖然是假的,買掉整個八大胡同卻是夠了."吳添冷眼瞧了瞧她,也沒多做聲,只不過是瞧著琳琅說話:"瞧出來的人可不是你吧,是靈書.在下說的對是不對?"

    琳琅聽聞此言一驚,突然感覺自己陷入了一個大大的局.她有些後怕地瞧著眼前這依然俊美不凡的男人,心中伸起了一陣寒意.

    "你走!真是個潑皮無賴!江湖騙子!"香兒卻魯莽得沒有發現這微妙的氣氛,剛要上前去將那人推出門外.琳琅只覺得眼前一花,下一秒那香兒已經倒在了她面前,疼得動彈不得,恐懼無比地瞧著這男人,再也不敢造次.

    "沒規矩.賤婢,你以為剛才我忍讓你是怕了你家小姐麼?這次算你好運,本少爺心情好.下次,定將你碎尸萬段,你倒瞧瞧本少爺會不會為你這條賤命鋃鐺入獄!"男子面色冷清,說出來的話像是一陣冰雹砸在了瑟瑟發抖的二主仆身上.

    "吳公子,剛才我主仆二人多有得罪,還是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計較."琳琅穩了穩心神說道.

    誰知聽到此話,那人像變臉似的又笑得令人迷惑:"不礙事,在下還有事情請求琳琅小姐幫忙."

    "什,什麼事?"琳琅心存疑惑地問道.而她懷里的香兒抖得更是厲害.

    "不是什麼大事."男子擺擺手,從腰間掏出一個小袋子,倒出一小堆金燦燦的米粒,琳琅眯眼一看,頓時吃了一驚,這些都是金子,一個個大小等同于米粒:"我讓你在適當的時候帶句話給靈書,你可別忘了這事情.我可是會時時刻刻瞧著你們,看著你們,別以為你們能逃得了.當然,只不過是帶一句話,你就可以得到這些東西.這些,可全部都是真金."說著,他拿起一小金米粒:"如何."

    "……好."琳琅瞧著這些她從沒瞧見過做工如此精湛的金子,她最終還是妥協了.因為她清楚,現在輪不到自己說願意與否.況且,只不過是一句話而已,她不覺得會造成什麼不得了的後果.此刻的琳琅,仿佛完全忘記了眼前的人有多麼可怕,只是一個她瞧不清的動作,便將香兒這麼一個成*人整個掀翻在地.還臉不紅氣不喘,游刃有余.

    "呵呵,那麼在下就告退了."說著他便站了起來,臨走前又瞧了一眼尚未脫離恐懼的香兒:"管好你的丫鬟,別讓她嘴碎說了出去.不然我自然有我的法子向二位討回我的損失."說著,那人身形一閃,便消失在了房里.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二章 江湖騙子(8)


    剛入秋的第一天,勿返閣內就發生了兩件大事.第一件便是那頭牌琳琅不知是何故,一病不起于床榻,陪伴在一邊平常咋咋呼呼的小丫鬟更是三緘其口,變得沉默寡言起來.不過,這還不怎麼讓玉甯與云霜擔心.最讓她們感到心憂的是那第二件事,市面上開始流傳起靈書的仿畫.

    這件事情還是玉甯在一次偶然經過古董店的時候發現的.雖然她並不是什麼古玩行家,但是靈書的筆觸見多了,是可以分得出來的.掛在那個古董店標榜著天價的工筆畫就是出于靈書之筆,玉甯還專門進了店里看了個究竟.確實是靈書的筆跡,這讓玉甯不免感到有些心慌.但覺得應該是偶然的情況,便也沒有太在意.

    可是此後幾天探查的結果,卻讓玉甯覺得事有蹊蹺.流傳出來的仿畫越來越多,而且全都被當作上層珍品流入了古玩界.其中有的更是賣了出去.無奈之下,玉甯只得將這件事情告訴了云霜與靈書.想要知道該怎麼辦.

    "能怎麼辦?我出面去把畫都要回來,總不能讓人再花冤枉錢吧."靈書撇撇嘴,大大咧咧的模樣一點也沒改變.

    "使不得.如果畫沒賣出去倒還好說,可是現在有的畫已賣了,你這樣冒冒失失的出來,把那些還沒賣出去的畫都要回去.你說的清麼?如果別人為了那些損失,就賴上你了.說你是存心訛他們的,又來辦好人怎麼辦?"玉甯幾個問句問得靈書有些氣短.

    "怎,怎麼辦?畫又不是我賣的."

    "可是是你仿的,就這點你就沒辦法脫干系."

    "那你說能怎麼辦?"

    "嗯……"玉甯想了想說道:"不如這樣,咱們慢慢來.我帶你去逛古玩店,咱們就當賞畫,挑出那些假的明說了.不過是以鑒寶人的立場,你是畫的作者可不能提."

    "這……"靈書皺著眉頭剛想著什麼,她的房門卻已經被護院急切敲開了.

    "凝心小姐,來了好些個官兵說是來發公告的.有人告靈書小姐訛詐錢財,霜老板正在那里招待著呢."

    "什麼?告我?!"靈書幾乎是拍案而起,火爆脾氣便起來了:"怎麼告的是我?!"

    "你先冷靜一下."玉甯皺了一下眉頭,也覺得這事情來的太快了,她一手抓住跳起來的靈書讓她坐下,一邊轉過頭來對護院說:"你下去吧,我們知道了."

    護院行了個禮,便退了出去.

    "那些人怎麼能這樣?怎麼會告我?真是天下之大繆."靈書怎麼能忍得住那冤枉氣,鼓著腮幫子好不氣憤.

    "好了,別氣了.你這樣也沒用啊."玉甯說道:"看來咱們是要先請狀師再說.這件事,我去找白鴻商量一下好了.你收斂一下自己的脾氣,這個節骨眼上,你要是莽撞做了什麼出格的事情,我就真保不了你了."玉甯搖了搖頭,只覺得這事情看起來真是不可思議,無端端地惹上一場官司,這怕是勿返閣和她都不想的.

    "得了得了,我知道了."靈書一陣煩躁,一個人走出了房門.玉甯瞧著她的身影,也沒去追.覺得這樣一個人讓她靜一靜也好.

    走在林蔭小道上的靈書心里一陣憤憤不平,想來也知道,定是自己以畫會友,贈畫的舉動讓人有了可趁之機.承諾不賣掉自己的作品的人,看來賣出去的不少.人就這麼不可信,這麼不可靠麼?靈書站在月色下,瞧著自己那一雙手.突然覺得有些悲哀.從小自己的這個才能就沒有給自己帶來什麼好事,進閣之後,她以為自己可以憑著這雙手的靈巧得到幾分真情,卻不想一直堅守著的只有凝心她們.只有她們不會去對她那以假亂真的本事起歹意邪念,只有她們會由衷稱贊她所描繪出的靈魂深處的東西.除此以外,那些給她承諾的人,在賣畫的那一刻,便是背叛了她.

    真是可笑.

    自己只不過是想多交幾個值得信任的朋友.

    卻是給了他們很多個背叛自己的機會.

    正當靈書想著的時候,一個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防備地向後猛地一轉身,卻發現是香兒.

    "靈,靈書小姐……"香兒現在說話的口氣大不如以前,唯唯諾諾回複到了小女孩的模樣.

    "什麼事."靈書覺得在這種時候看到令她討厭的人實在是件讓她高興不起來的事情,她冷著臉站在月光下,讓香兒的眼睛里又透露出了幾分後怕.

    "我,我家小姐……請您過去一趟……"香兒低聲說道.眼睛瞧著地下,一副生怕她不去的模樣.

    "……沒空."靈書雖然看見了香兒這個樣子,卻完全沒有心情和她玩什麼游戲轉身就想走.

    "靈書小姐!靈書小姐,您就去瞧瞧吧,求您了,好不好?"香兒看到她要走,慌忙拉住了她,就差沒有跪下來了.她這有些近乎絕望的語氣讓靈書覺得一陣疑惑.

    "你是怎麼了?"

    "小的,小的沒事……靈書小姐,您就去瞧瞧吧……"香兒搖了搖頭,依舊不依不饒地扯著靈書的衣袖.

    "……放手."

    "靈書小姐……"

    "放手,不然我怎麼跟你去."

    等到了羽閣,進了房間.

    房內一陣藥味讓靈書皺了皺眉,于是她就站在了門口朝著躺在里頭的琳琅問道:"你找我來是有什麼事.說吧."

    "……香兒,扶我起來……"陰暗處傳來一陣咳嗽聲,香兒連忙跑過去將琳琅扶了出來.靈書瞧見的便是一張憔悴的面龐.

    "你怎麼……"靈書看到琳琅消瘦成這樣,確實是讓她沒想到.

    琳琅默默擺了擺手,這是自作自受的,讓她怎麼說?

    "有人讓我與你帶句話."琳琅細聲說道:"香兒,你守在外頭."

    "是,小姐……"香兒應了一聲,便出了房門.

    "什麼人?帶什麼話?"靈書莫名其妙地看著這神秘兮兮地兩主仆.

    "那人說,如若你想平息風波,請到此一聚."說著,她便遞給了靈書一個小巧的竹筒.那竹筒的開封之處澆灌了蠟,看得出來琳琅並沒有打開過.

    "……到底是什麼人?"靈書握著那竹筒,立馬就明白了她所說的風波是指什麼.

    "你別問了,我不能說……"琳琅擺了擺手:"你走吧,我也不是想見你."

    "……多謝了."靈書雖然不滿意她的態度,但是瞧得出來這琳琅被人脅迫的不輕.估計那病也是抑郁出來的.于情于理說了聲感謝的話便退了出去.

    琳琅坐在燭光前咳嗽著,瞧著靈書離去的身影.

    別謝我.

    是福是禍,還不一定呢.

    琳琅如是想.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7:19:39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二章 江湖騙子(9)


    一天,兩天,三天,四天.

    接連數日玉甯都忙的不見影子,眼看著那個告靈書的家伙言之鑿鑿,人證物證俱在,自己卻空有實情,她的心里就只搓火.無奈之下,她便找到了白鴻商量.

    說來白鴻這人,平常倒是嘻嘻哈哈,沒個正經的模樣.到了關鍵的時刻,人卻像是來了個大轉變.自從他聽聞了靈書惹上官司的事情之後,便義不容辭地幫著玉甯分擔著,憑著鳳翔繡莊的名號請來了京城最有名的壯師來打官司,寫狀紙.只不過,眼下的情況並不樂觀,可謂是百口莫辯.玉甯在與眾人商討了幾天之後發現用正當的法子是不行的,一狠心,一咬牙,便說了一句話.

    有錢能使鬼推磨.

    陽關道走不了,總要來點歪門邪道,總不能讓賊喊抓賊,還把靈書給送進去了吧?誰知找到的所謂證人,包括那些古董店的經手老板都好像是失憶了一般,不然便是一口咬定賣給他畫的人總會或多或少的透漏出靈書是知道賣畫的事的.

    圈套,好毒的一個圈套.

    明顯就是沖著靈書來的.或者不是靈書,是整個勿返閣?

    玉甯如是想.

    那會是誰?是盼君樓?還是那倚鳳閣?

    每天晚上玉甯都為了這些不停冒出來的問號睡不著覺.終于在開堂的前幾日,本來身體就孱弱的她也病倒了.

    酒兒聽到玉甯病倒的消息,幾乎是狂奔過去來探望玉甯的病情.沒想到是,玉甯這次病得嚴重得很,不僅發著高燒,人也迷迷糊糊地說著胡話.仔細聽來,卻是靈書,靈書.

    酒兒流淚了.

    她覺得,自己應該要做些什麼了.

    即便那是龍潭虎穴,她也得試他一試.

    就在玉甯病倒了的當晚,酒兒便溜了出去.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只有她一個人知道.

    按著地址,她來到了八大胡同內,一條不易被人發現的死胡同.大概是到了子時的樣子,果然有頂轎子前來.領轎的人瞧見酒兒站在月光下,便趕忙上前問道:"是靈書小姐麼?"

    酒兒看著那些穿著黑衣的仆人,繃著臉點了點頭.

    "靈書小姐快些上轎,我家主人可是等了好久了."那家仆十分有禮的掀開了轎簾.

    第一次,酒兒覺得自己有股想要逃跑的沖動.望著那黑洞洞的轎子,總有一種那是血盆大口的感覺.猶豫了好半天,她還是逼迫著自己坐進了轎子.

    簾子一打下,酒兒只覺得自己沒入了一片黑暗的世界.轎子也緩緩地起來了.在夜色中安靜地行走著.咯吱咯吱的響聲在夜里有節奏的響起,讓酒兒不由自主地抓緊了自己的衣裙.她是在十天前接到的那個神秘的訊息,只叫她子時時便在那個巷子里頭等,如果她不來一天,那轎子便會等她一天,直到她打輸了官司進了牢房為止.酒兒自己看的開,既然有人故意要陷害你,牽著你拉著你逼著你往圈套里跳,她便索性來個魚死網破,即便自己入獄被關,也絕不會讓這種奸險小人得逞.

    可是現在情況有了變化.

    凝心為了她病了,凝心為了救她耗盡了心力.這讓她再也沒辦法無動于衷下去.

    既然風暴中心點是自己,那就讓自己來結束這場風暴吧.

    酒兒抿了抿唇,更加堅定了了結此事的決心.

    正在這時,轎子停了.

    "靈書小姐,到了."那人掀開簾子,房內的亮光讓酒兒有一陣子睜不開眼.

    "夜明珠?"待到酒兒看清楚了光亮的源頭時,還是小小的吃驚了一下.那些夜明珠錯落有致地鑲嵌在大堂兩邊的柱子上.發出的亮光果然是如白晝一般.

    她小心地下了轎子,發現那些家仆在她適應光亮的時候已經慢慢地退下了.只留下一頂轎子與她在庭院中央.很顯然,那個大廳里坐在主位的人,便是這次風波的罪魁禍首.

    酒兒有些戒備地走了進去,沉聲問道:"你是誰?"

    那人笑了笑,一手攤開,酒兒才發現他帶了個半截的面具遮住了鼻梁以上的面容:"端木娉婷,近來可好?"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二章 江湖騙子(完結)


    聽到這個男子如是說,酒兒被完全擊垮了.她搖晃了好幾下,撐著一邊的桌椅才勉強站著:"你……你是……"

    "你想問我是誰?還是想問我是怎麼知道的?"那男子一笑,緩緩地走了下來,戲謔地問著酒兒.

    "……你……"酒兒仿佛沒有從剛才的震驚中醒過來,居然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怎麼?很驚訝有人知道你的真名?"男子笑著完全貼近了酒兒道:"我還知道你的身世呢."

    酒兒聽到這話,猛得一抬頭,憤怒與驚恐交雜在她的眼神中.那一眼,卻叫那男人愣了一下.

    "好,好,不愧是端木望那唯一的掌上明珠."男子緩過神後,不禁拍起手來:"看來我真是找對人了."

    "你到底是誰!"酒兒覺得,自己快被這個男人搞瘋了,可是現在她不能瘋,因為還有事情沒有解決,因為病重的凝心還等著她回家.

    "我?啊,啊.娉婷你應該知道我是誰嘛."男子一笑,又慢慢走回主位坐下:"你在八大胡同混跡這麼多年,怎麼會不知道少爺?"

    "什麼?你說你是?"酒兒覺得,今天所吸收到的消息,是她要花個好長時間才能消耗掉的.如果他真是少爺,她就不懂了,為何要如此設計她,要她做什麼?

    "你真是少爺?"酒兒皺著眉頭,將信將疑.

    "你睜開眼瞧瞧,這可是聲明在外的忘憂庭院.一般人可進不來."少爺瞧著還沒從震驚中回複過來的酒兒,不禁一陣好笑:"更何況,還有誰能有那個本事知道你的消息?"

    "……那可不知道."酒兒向後退了一步:"說不定是我爹的人."

    "嗯,你猜對了一半.當初調查你的動向,確實是你爹花重金拜托的."

    "……"

    "不過,我現在改變主意了.我打算告訴你爹三個字,找不到."

    "……你為什麼這麼做?"

    "為什麼?因為我喜歡."少爺笑出了聲:"本來就是個大海撈針的事情,找不到也是應該的."

    "我今天來,不是和你啰嗦這些事情.你說吧,讓我做什麼,你才能幫勿返閣把這場鬧劇平息下去."

    "呵呵,爽快.端木娉婷,你果然是個爽快的人.那我也就不和你客套了.我要你做兩件事,一是為我造仿品;這二嘛……我要你幫我收集小公子的消息."

    "什麼?你要凝心的消息做什麼?!"酒兒聽到他的第二個要求,全身的怒氣都化作了那一聲質問:"我警告你,不要設計凝心!"

    "嘖嘖,你們真是姐妹情深.一個為另一個病倒,另一個自身難保還想著去保護這一個."少爺無限感慨道:"不過,你也不要先急著上火,這第二件事全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我是不會做什麼會讓小公子受損的事情的."

    "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做?你設計我的時候不是我也不知道麼?"

    "嗯,確實.這個是個問題."少爺點點頭表示贊同:"不過,端木娉婷,你沒有選擇的余地.且不說這場沸沸揚揚的仿畫風波,令尊大人端木望的身份就夠勿返閣受的了.他可是無雙會中大名鼎鼎的無言,朝廷通緝的侵犯.端木娉婷,你隱瞞了自己是欽犯之女的事實混進了勿返閣.你說,你還脫得了干系麼?"

    少爺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讓酒兒的心一點一點地變涼.最後,她徹底絕望地閉上了雙眼.

    "如果你答應了我那兩個條件,這眼下我就能幫你抹了這飛來的官司.除此以外,你的身份我絕口不提.大家相安無事,你看這豈不是挺好的?"

    良久,酒兒一直閉著眼聽他說的話.爾後她才睜開了眼睛.

    "……好……我答應……但是,我告訴你,不要對凝心有任何不軌的企圖,如若我發現了.我甯願自己一死,也會保得勿返閣的周全.靈書說到做到."

    "呵呵,娉婷姑娘."

    "叫我靈書."

    "好好,靈書姑娘.此後我們可是合作關系.你清楚我的,本少爺從來不會做什麼有損自己商機的事情.你現在答應了我,此後勿返閣便由本少爺照顧,你就放心吧.只要你乖乖為我做事."少爺笑道.得意的模樣活像一只剛吃了雞肉的狐狸.

    酒兒冷冰冰地瞧著他,忽然便沉默地轉身出去了.

    "且慢,靈書姑娘."

    "還有什麼事."

    "聽在下一句勸,別再贈畫與人了."

    酒兒聽到此話,身子明顯地抖了一下.但她沒有回頭,堅強地挺著脊梁走出了大院.

    少爺站在大廳前瞧著那倔強地背影,嘴角勾出一彎美麗的弧線.

    終于,這尾錦鯉魚讓他給抓住了.

    一開始,逸合玉器店的事情便讓他對小公子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之後還故意仿了醉琉璃送了過去.可是回報的人卻說,看出這仿品的不是小公子,而是旁邊那個名喚酒兒的人.這完全在少爺本人的意料之外,于是他費勁心力去調查這個酒兒,卻發現了兩件更讓他感到意外的事:其一,這酒兒就是勿返閣貢閣的閣主靈書;其二,她居然就是無雙會中鬼手無言的親生女兒.兩條消息加在一起讓少爺震驚了好久,此後,他便想出了這套計劃.先誘琳琅,再花重金從那些客人手里買了仿畫放到市場里頭去,讓靈書無路可走,只得來求他.

    不容易呵,真是不容易.

    少爺搖了搖頭,覺得剛才那句提醒很是多余.

    自己本來就是個笑看人生的人,為什麼看到靈書被人背叛的時候,卻會多了那麼一句嘴.如果那些客人都能抵制住金錢的誘惑,都不賣畫.他豈不是就不能得到這靈書了麼?

    少爺百思不得其解,可是一想到靈書應承下來了,心情就十分舒暢,他轉身進了屋內,准備明天一早便去打通關節,將這場黑說白栽贓陷害靈書的鬧劇徹底地抹掉.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7:21:07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三章 無雙會(1)


    大病過後,玉甯只是覺得這事情什麼都變了.

    琳琅開始變得內斂,靈書開始變得有些沉默.最讓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官司都不必打,誤會就解開了.至于這畫到底是誰賣了出來,全都沒個定論.看來這事情是被人輕而易舉地抹掉了,連個蛛絲馬跡都不給留.讓玉甯實在感到詭異蹊蹺.

    "小姐,您能不能認真點?"一旁在喂玉甯粥點的醒兒有些不滿意了,就是因為小姐她漫不經心地張口,好些粥都灑在了被褥上.

    "好,好,我專心吃."玉甯使勁點點頭,便將碗拿了過來.認認真真地將那碗熱粥喝了個底朝天.醒兒照顧了自己兩個晝夜,瞧著她那黑眼圈,玉甯都不忍心再做什麼違背她的事情.

    "呵呵,這才對."醒兒滿意地拿走了碗筷,遞給了玉甯毛巾擦拭臉面.

    "醒兒,靈書去哪里了?"臥床幾天,她都沒有機會好好和自己的姐妹說說話.

    "啊,靈書小姐今早上便出去了.對了,小姐,白鴻少爺前兩天在您昏迷的時候來看過您幾次.今天也本來說來的……不知道怎麼回事……沒見人呢."

    "那大概是忙去了,我一病,繡莊的事情就都丟給他了.說來還要好好感謝人家."玉甯歎了一口氣,就想下床,卻只覺得有些天旋地轉.

    "您就老老實實地休息吧.再操勞下去,身子骨還要不要了?"醒兒聽到聲響,發現玉甯由于身體沒力氣站不起來,有些無奈地又將之壓回了床上.

    "要,當然要.只不過……生意也得要啊."玉甯瞧著醒兒責怪地表情,嘿嘿笑著.越說到後面,聲音便越小.因為醒兒的眉眼在告訴她,這個大她三歲的姐姐徹底地發怒了.正當醒兒准備發脾氣的時候,門外一個涼涼的聲音打斷了她.

    "醒兒,你就別亂忙了.她啊,典型的要錢不要命."醒兒聽了這話轉頭一看,瞧見來人後總算是舒了一口氣.

    "靈書小姐,你可算來了."醒兒連忙走過去,並幫靈書將手上的一個方盒拿到桌子上.

    玉甯哀怨地瞧著靈書,心中甚是不甘:"酒兒,你怎麼這麼說我?"

    "難道不是?你瞧你昏迷了幾天了?人是愈加消瘦,還沒養好便想去看那些惱人的賬目.這不是存心和自己過不去麼?"靈書坐在床邊,心疼地說道.

    "可是……"玉甯低下頭,不知道該怎麼將那話給說出來.說到底,這麼多年來她都習慣了一個人撐著.現在即便有白鴻在一邊幫忙,她總會不由自主地去做那些很早以前就是她一個人做的事情.她不習慣白鴻的出現,卻要適應白鴻的出現.這讓她感到有些蹩腳.

    "白少爺叫我給你這個."靈書見玉甯不說話了,也不忍心再責備她,便轉換了話題想緩和下氣氛.

    只見醒兒端來的那個小方盒晶瑩剔透,可以若隱若現地瞧見里頭的東西,卻並不清楚那具體是什麼.靈書拿過盒子打開,里面的凹槽內原來放的是白銀色的膏狀物.一股清香撲面而來,讓眾人都感到神清氣爽.

    "這是什麼?"玉甯奇怪地瞧著那個她從沒見過的東西.

    "這是燕窩人參膏,是白少爺托我給你的."說著,靈書便轉頭吩咐醒兒道:"不必給你家小姐喝藥了,那些太苦.每日取些兌了水喝,一日兩次,記住了."

    醒兒小心翼翼地端過那藥膏,便出了房間.

    玉甯看到醒兒不在了,便問道:"這東西很貴重吧?你怎麼收了?"

    不想靈書一撇嘴道:"那有什麼不收的,你都為了他們家的生意病成這樣了.我當然來者不拒."

    "話也不能這麼說,那也是咱們的生意."玉甯歎了一口氣:"說來那白鴻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本以為我會和他打一場硬仗,為的就是保全勿返閣的產業,可是他並沒有什麼其他的企圖.前兩日,我們還在商量共享繡樣的事情.他也認真答複說會考慮看看.實在不像我之前看到的那些商家的做法.讓我鬧不清楚了."

    靈書聽了此話,白了兀自正在深思的玉甯一眼.

    甯兒啊,你真是不懂男人心啊.

    歎了一口氣之後,靈書便站起來在玉甯的屋子里隨便走動起來.這幾日玉甯病後,她商界的朋友都有來看她,其中白鴻送的禮最多最貴重.卻都是些小巧的小件,並不是那些華而不實的擺設.靈書一樣一樣地看著,等著玉甯從沉思中走出來.突然,她看到了一塊月牙形的古玉.那古玉很厚,摸上去光滑冰涼,手感很好.是用紅色的繩子吊著,上飾有蝙蝠圖案,下飾有流蘇.靈書摸著這古玉覺得有些熟悉,做工方面也看著眼熟.正當她想著什麼的時候.玉甯說話了.

    "酒兒,你怎麼會碰到白公子?"

    "嗯,嗯,是,是這樣的."靈書一陣慌亂,便將古玉又放回了原處:"我,我是在回家的路上正巧碰見的.白少爺見到是我,就索性托我帶東西過來了.他要回繡莊去忙事情."

    "哦……"玉甯點點頭,也沒再問.

    這讓靈書著實舒了一口氣,再問下去,還不穿幫?她覺得,現在自己應該溜走才是.

    "甯兒,你好好休息.我回房去了,晚上還有幾個客人要請我鑒定一下畫."

    "好,去吧."

    玉甯笑笑,瞧著靈書離去的身影.還是把官司的事情壓在了心里沒有問.她看得出來,靈書有心事.這個,待自己完全康複以後再說吧.

    而靈書在離開前,還是轉頭瞟了一眼那方月牙古玉.思量無果之下,便緩緩地朝自家房間走去.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三章 無雙會(2)


    本來,白鴻提著那燕窩人參膏是准備親自送過去的.但是,首先他還是遵照父母之命,先去少爺那兒把正事干了.沒想到,當他大搖大擺地走到大廳的時候,人卻愣住了.

    站在大廳里頭的不止少爺,還有勿返閣的靈書?

    更離譜的是,他們兩個居然是在吵架?

    "什麼?仿龍鳳佩?"

    "對,沒錯."

    "你一定瘋了."

    "我沒瘋."

    "沒瘋的人會要我去仿貢品?"

    "沒瘋才讓別人去做,自己不插手."

    "你!"

    "別忘了,我們有約定."

    "算你行!"

    靈書憤然一轉身,卻瞧見白鴻看大戲似地站在那兒.身邊的白楊跟著主人一起發呆,弄得靈書一陣尷尬.

    "啊,白大爺,您來了.怎麼?今兒個又是什麼事?"少爺從後面一推開傻站著的靈書,笑吟吟地問白鴻道.

    "哦,我,我,我.我是那個……來買東西."白鴻只是覺得搞不清楚現在的狀況,禁不住結巴起來:"靈書小姐,您怎麼在這兒?"

    "我……"本來正准備與少爺再斗一場的靈書被問倒了,她不知道該怎麼答,生怕白鴻泄露了半點給玉甯.

    "哦,她啊.靈書小姐是我請來的."少爺恰到好處的一句話,讓人不禁產生無數遐想.不過,也確實替靈書解了圍.

    "哦,哦.請來的."白鴻連連點頭.

    廢話,不是你請來的,難道還是我請來的?他瞪著那個戴著面具的男妖孽想到.待靈書走了,自然問個明白.

    "那小女子這就告辭了."靈書看白鴻尚在震驚中還沒有回複,趕忙對著白鴻一行禮,轉過頭來狠狠瞪了少爺一眼,便要離開.

    "哎,哎,靈書姑娘.正巧,在下這里提了點補品,勞煩您給凝心姑娘送過去."白鴻笑著雙手遞過了一個盒子.

    "那靈書代凝心謝過白公子了."說著,她便提著那個好看的盒子一刻都沒有停留地走了出去.少爺一直瞧著她離去的背影,嘴上那抹好看的微笑並沒有退去.

    "我說,你能給我解釋下這是怎麼一回事麼?"轉頭,白鴻已經坐到了大廳的椅子上.他才懶得陪少爺繼續在那里罰站.

    "嗯,怎麼說呢?"少爺聽到他的問話,煞有其事地說道:"戰利品."

    "什麼?"白鴻覺得他理解力再高深,也高深不過這位少爺:"戰利品?"

    "談條件談來的."少爺一笑,坐回主位上的時候又開始慵懶地斜倚在椅背上.

    "……什麼條件?"白鴻也不是好奇,既然是凝心的朋友,他也不自覺地擔心起來.

    "這就不是你該問的了.你該問,無月如何了."

    "……你有無月的消息了?"

    "嗯,有了.剛到的."

    "什麼?"

    "無月把玉給丟了,卻不說是丟到哪里了.無雙會那里正有人過來查呢,此外,無月的傷,已經痊愈了.追他的那個將官武功路子是外力,都是些皮肉傷,沒有傷到筋骨."

    "……那就好,那就好.我這就去信與父母."白鴻點點頭說道,轉爾又問:"那玉很重要?"

    少爺笑而不答,過了一會才說:"若要探聽那玉的事情,可是又要給錢了."

    "去,咱不稀罕.就此告辭."白鴻白了這勢利眼一眼,轉身便帶著白楊出去了.他直奔鳳翔繡莊的庭院,准備早些給父母消息,好讓他們安心.

    "他走了?"坐落于少爺背後的屏風里傳來一聲疑問,是個女人的聲音.

    "你不是看到了麼?走了.走的很遠了."少爺百無聊賴地回了一句,並將放置一邊的茶水一飲而盡:"我不是叫你不要偷聽麼?"

    "那怎麼忍得住?我早想瞧瞧那白鴻是誰了."屏風邊緣伸出一個頭顱,爾後又現出一席男裝.此女一身男裝扮相,頭頂卻並沒有戴上小帽,而是學著前朝男子的模樣,高束起發辮.看起來甚是英挺.

    "怎麼又不編辮子戴小帽?這可是大清朝的天下了."

    "呵呵,少爺您真逗.對無雙會的人說這些,有用麼?"少女一開折扇,將一只手背在了後頭.

    "消息我已經幫你傳到了.你沒什麼事就回去吧."

    "當然還有事."

    "……你准備做什麼?"

    "你一定知道那玉在哪里."

    "如若告訴了你,你一定會節外生枝的.到時候你還未拿到龍鳳佩說不定就得回無雙會了."

    "不用你提醒,本小姐知道該怎麼做.消息拿來."

    "……二十兩金."

    "哼,給你."

    只見女子從懷中掏出一小袋碎金拋給了少爺,少爺一打開,笑了:"我說大小姐,你又偷了誰的救命錢?"

    "你管不著,我要消息."

    "好,就告訴你,在一個女人手上."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三章 無雙會(3)


    杭州城里,西子湖畔.最美的庭院當屬那保俶塔一旁的憶園.典型的南方園林建築,被白牆灰瓦所包裹.此外,憶園之內還有一些別出心裁的設計,讓人應接不暇.奇花異草,假山流水,彙聚成了一副別具一格的景色.在憶園的主臥內,一婦人倚窗觀望.突然,遠方的一個白點讓她露出了笑容.

    "王媽,替我把那鴿子取來."那婦人指著停在窗格前不遠處的白鴿說道.

    "是."王媽含笑答應,將那悠閑啄食的鴿子雙手抱了過來.那鴿子看來訓練有素,很是聽話,即便從王媽手里傳到了婦人手里也沒有撲棱翅膀掙紮一下.

    婦人看來很是高興,她將鴿子腿上的那個小竹筒打開,取出信箋.爾後喂了幾粒谷子與那玲瓏剔透的白鴿,才慢慢放開手掌讓它飛去自由玩耍:"去吧,你辛苦了."

    婦人瞧了白鴿好一會兒,才低頭打開那信箋.一旁的王媽也禁不住好奇,問道:"小姐,小少爺說什麼了?"

    婦人瞧著字條邊看邊答道:"他說他在京城好歹也算是習慣下來了,說要是得空,咱們過去,帶咱們去品嘗雙鳳樓的菜肴,那才是一絕……哦,這里還有無月的消息,我得去告訴老爺."

    "哎,小姐,等等,等等,姑爺在!"王媽瞧著飛奔出去的婦人本來想攔住,卻追也追不上.只能瞧著她漸漸跑遠.

    憶園大廳內,坐著兩位男子.

    主位上的那位溫文爾雅,嘴角上總是帶著和煦的笑容.側位上的那位則是面色沉著,一絲不苟的模樣.兩人正在說著什麼,一個彬彬有禮,一個卻言簡意賅.這時,只聽得廳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老爺,老爺,鴻兒來信了."隨著那腳步聲臨近,伺候在大廳附近的奴仆都叫著夫人.

    坐在主位上的男子一陣搖頭,笑容里充滿了無奈與寵溺,他轉頭對側位上的男人道:"弟弟,讓您見笑了."

    坐在側位上的男子只是回頭瞧了瞧他,並沒有答話.眼睛又瞧向了大廳入口處,有些期盼地看著.主位上的那男子瞧見他那模樣,並沒有生氣,也就隨著他一起等那人進來.

    過了不久,果然一個衣著華麗,臉上蕩漾著令人醉心的笑容的女子跑了進來,她瞧見廳上的兩個人,先是愣了一下.爾後整理了一下著裝,不失優雅地走了過來:"小叔子,您過來了?"

    男子聽到他的這聲稱呼不自覺地皺了一下眉頭,但還是應了一聲.

    "呵呵,弟弟是擔心鵠兒,所以來向咱們討消息的."主位上的男子瞧見女子走了過來,便站起身來,輕輕將之那至一側.

    婦人俏臉一紅,從袖內拿出了紙條:"既然你們都在,我就不打擾兩兄弟說話了.紙條在這里,你們慢慢看吧.我這就退下了,去給鴻兒回信."說著,她一行禮,便慢慢退出了大廳.

    拿到紙條的男子低頭看了好一會,臉上終于露出了笑容.抬頭,卻瞧見自己的弟弟還在望著大廳的入口處.于是便笑道:"還看呢?"

    男子聽到這個取笑,連忙收回了眼神,道:"好久未見,嫂嫂還是那麼活潑動人."

    "呵呵,弟弟也知道,她就是這麼一個性子,一輩子都沒辦法變了."主位上的男人搖了搖頭,隨意說了一句.

    "變?為何要變?"男子聽了,卻不甚在意:"這樣挺好的."

    "嗯,是啊.你看,鴻兒來信了.鵠兒的傷已經痊愈了,只不過,他把玉給丟了."說著,他便把紙條遞給了男子.

    男子趕忙接過紙條看了看,眼神里卻沒太大的擔憂:"我看不是丟了吧,以他那個性."

    "莫非……是給人了?"這個猜想倒是讓坐主位的男子嚇了一跳:"難道鵠兒不知道這玉的來曆和作用?"

    聽到這話,男子冷哼了一聲:"他怎麼會知道?我也是幾年前才知曉的."說著,他有意無意地瞟了自己的兄長一眼.

    "……十幾年前,哥哥為了與曼君成婚,硬是把漕幫的事物推托給弟弟.真是對不住.哥哥心里,一直十分感謝你,曼君也是."

    "……謝倒不必了.你們這麼多年來,也不是沒有幫過我.況且,那時也是我自願的.為了給曼君嫂子幸福,我願意執掌漕幫,讓你們過神仙日子."男子笑了一下,也沒有再多言.

    良久,坐主位的男子站了起來,歎了一口氣:"難道弟弟要一直幫著無雙會就這麼下去麼?總是不妥當吧,那無雙會……聽說……是幫著那些和朝廷作對的人呢."

    "……這大概是我欠下的債吧.而今鵠兒身在無雙會,我不能坐視不理.這是我欠他的債,也是欠了他娘的債."

    "弟弟,你別這麼想.當初……當初那女子也是做得太絕,果然一聲不響就將鵠兒送進了無雙會.她明知道那是訓練殺人不眨眼的修羅之地.卻還如此對待自己的兒子,不應該啊,不應該啊."

    "你不必安慰我了,什麼都不必再說了.而今他娘已經死了,過去的事情我也不想再去追究.我只求……只求我做的這些,能讓鵠兒早些離開那地方,早些能夠叫我一聲爹."男子擺擺手,整個人因這幾句話,顯得有些滄桑與疲憊.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三章 無雙會(4)


    是夜,白云帆送走自己的弟弟白云昭之後,疲累地回到房間.看到自己的妻子正對著燈光為他縫著衣裳,瞬間,白云帆便覺得自己的精力又回來了.

    "曼君,還未睡?"他溫柔地扶住妻子的肩頭,疼愛地問道.

    "你未回來,我怎麼睡得著?"婦人轉頭笑了笑,將手上的衣物放下:"如何,小叔子可知道鵠兒的情況了."

    "知道了,頭疼著呢.不過,我先讓他回去好好休息了.自從鵠兒的消息斷了之後,他便一直沒有睡過一次好覺."

    "哎……說來小叔子真是操碎了心.可是鵠兒卻性格剛烈,仿佛與小叔子之間有什麼不可解開的誤會.現在父子倆相見不相認,這真是……"曼君說著皺起了眉頭,誰知一只手指在她眉間一點,她驚訝地一抬頭,瞧見地是夫君溫柔的笑容.

    "你不必為云昭與鵠兒擔心,鵠兒心里其實還是顧念著親情的.只不過從小到大,都以為自己是孤兒.突然有個爹出現,多少會鬧點情緒.鵠兒這幾年……在那無雙會里,苦怕是沒有少吃."白云帆坐在一邊,輕輕抓住妻子的手:"可是,鬧脾氣總歸是鬧脾氣,你瞧現在云昭這麼盡力幫無雙會,鵠兒總會明白是為了什麼.無非就是為了那聲爹啊!"

    "可是……和朝廷作對……總歸不好,這幾日我總在想,現在這種情況,真是對鵠兒與小叔子不好啊.更何況……"

    "現在說什麼都已經晚了,云昭幫無雙會也已經幫了.鵠兒……鵠兒也殺了朝廷命官,之前曾經還做過什麼樣的殺人勾當咱們也不清楚.只好隨緣吧."白云帆聽罷,歎了一口氣將妻子抱進了懷里.卻見衣服上放著一方繡得精致的護身符.

    "這個是?"云帆將之拿了起來,奇怪地問道:"鴻兒不是已經有了一件麼?"

    "那個可是保佑鴻兒兒時的護身符,而今我求了一道姻緣簽,將之縫進了護身符內,准備把這個送給鴻兒帶著.說來,他是兄長,他不娶親,鵠兒也沒著落呢."曼君一笑,把那護身符接了過來又放好在桌上.

    "還說呢,我看是你想抱孫子了."白云帆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是,是,我當然想.你不想?"曼君笑著問道,瞧見夫君笑而不語,突然又惆悵起來:"想我鳳翔繡莊若干年前因為惹惱了鼇拜落得個滿門抄斬的下場……家里就只剩下我還苟活下來,還好我不負眾望,終究將鳳翔的牌子又掛了上去.夫君,現在我就只有三個願望,一是願與夫君從此共度余生;二來,希望鴻兒能夠找個好妻子,能輔佐左右;這三……我希望……我那遠去藥王谷拜師學藝的姐姐,還活著."

    言罷,曼君靜靜瞧著燭光,便不再言語.

    "對了,鵠兒把那玉佩丟了.可是聽云昭說,怕是給人了."云帆瞧見自己的妻子傷感起來,趕忙轉移了話題.

    "玉佩?就是你當初……給小叔的那個?"

    "對……就是那個.當初,我把那玉給了云昭,不曾想,鵠兒的親生娘偷了那玉帶到了無雙會,還把還在繈褓中的鵠兒一並帶了去……如若不是她死了,我想,我也不會那麼輕易原諒她."說到這里,白云帆禁不住也皺起了眉頭.

    "其實……她也是愛之深,恨之切……知道自己心愛的人,心里沒有她……也難怪讓她做出糊塗的舉動."

    "你這話,又錯了.沒錯,云昭當初是心儀與你.可是最後,他心中有的全是鵠兒他親生娘親.所以說,他們真是……有緣無分,難怪云昭常說,鵠兒是替他娘來討債的."

    "那,那玉到底有什麼作用?"

    "那玉……可是漕幫掌門的定情之物,不過,他更有一個作用,這可是掌門人之間的秘密."白云帆神秘一笑,便止住了話茬.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7:23:02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三章 無雙會(5)


    只要是到了晚上,八大胡同便會熱鬧異常.而且這種喧鬧會一直持續到黎明之前,都不罷休.

    勿返閣內,本來應該出閣見客的靈書卻閉門不出.小丫鬟在一旁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小姐這幅惆悵的模樣,一時失了方寸.

    "小姐?那個……那些客人們想見您,見不見啊?"小丫鬟轉著大眼睛,小心翼翼地問道.

    "不見,便說我病了.我這幅模樣,就算去見了,還不是砸了勿返閣的招牌."靈書一手支著下巴,苦惱地說道.

    "那……"小丫鬟還想說什麼,卻被靈書打斷了.

    "哎哎,別那那的了,小酒,你就替我去和云霜姐姐告個假吧.我煩著呢."靈書煩躁地擺擺手:"去吧,去吧."

    "哦……"小酒低垂著頭,擔心地瞧著自己的小姐好久,才慢慢出去了.

    "哎……"待小酒一走,靈書歎氣歎得更加放肆了.她拿出一卷白紙,提筆剛想畫些什麼,卻又賭氣地把那毛筆丟到了一邊.

    "畫,我才不畫呢!"靈書一屁股又坐回了凳子上.望著白色的宣紙發著呆.

    這時候,一個銀鈴般的笑聲在她的耳邊響起.

    "怎麼?實在不想畫制作圖?"這一句戲謔的問話驚出了靈書一聲冷汗.

    "誰!快點給我出來!"

    "呵呵呵,出來,這就出來."說話間,從房頂上跳下來一個人.靈書一瞧,居然是個嬌俏的小姑娘.小姑娘大約年齡在十三四歲左右,右手執著一把短劍,飾有與其衣服一般顏色的淺黃色流蘇,甚是可愛.

    "你是誰?"靈書狐疑地問道:"你怎麼知道……"

    "嘻嘻,我知道的可多了.我知道姐姐你不想做這份差事,我知道姐姐你恨死了那個少爺了.我還知道……"小姑娘說的搖頭晃腦,還要說什麼的時候卻被靈書捂住了嘴巴.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知道了.你別說得這麼大聲,萬一被別人聽到了,你,我都會遭災."靈書覺得,這個小姑娘簡直比少爺還頭疼.那個男人打得,罵得.對這麼一個小女孩小女孩,真是打不起來,鬧不起來:"說吧,你來找我是什麼事情."

    "找你的事情很簡單,我就要沈凝心的房間位置."小姑娘往桌上一坐,短劍上的小鈴鐺隨著她的動作叮鈴叮鈴響.

    "不行."靈書一聽,想都沒想就否決掉了.

    "嘻嘻,姐姐放心.我可不會傷害她的,就是去拿一件我掉了的東西."

    "不行,就是不行.我怎麼知道你不是有其他企圖.況且,在凝心房里的,怎麼會有你掉的東西?"

    "這個……可就不和姐姐解釋了.姐姐,也輪不到你選擇該不該告訴我.因為……我也知道你的秘密,我可是從少爺那兒花重金買的."小姑娘得意洋洋.

    "你知道什麼?"靈書轉背問道.

    "哼哼,你要仿貢……嗚嗚……"小姑娘閉著眼睛,貢品二字還沒說出來,又被捂住了嘴.

    "我的一個小姑奶奶,你到底是從哪里冒出來的?凝心的房間真不能告訴你,我不能讓我的姐妹受到傷害啊."

    "咳咳,咳咳."小姑娘連忙掙脫了靈書的制約:"都說了,不會讓她如何的.偷東西當然是趁人不在的時候,我說的夠明白了吧?我只要那樣東西!你若不放心,可以過些時候去看,我若傷害了沈凝心,你大喊便是."小姑娘認真地說道.

    "……真的?"靈書還是不放心地模樣讓小姑娘也著急起來.

    "你就放心吧!我就只要那個東西,那是……無月很重要的東西,所以……也是無明很重要的東西."說到這里,小姑娘的嘴角,好看地微俏起來.

    "什麼,你說什麼?"由于那小姑娘聲音太小,她一時沒聽見.

    "不,不,沒什麼.我就說,我只要那個東西.拿了便回去.不會傷害沈凝心的."小姑娘笑得亮眼.

    "……那好吧."靈書瞧著,不自覺便點了這個頭.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三章 無雙會(6)


    無雙會內,練功房處此時一片刀光劍影.練劍的人手持寒光寶劍,每出一招,劍氣四溢.武房之內並未開燈,但那劍身所反射的冷厲寒光與劍氣相交輝映,偶爾也會照出房內一部分的擺設.劍指哪處,哪處便被冷如月光一般的劍影給照到.當佩劍臨近那人身體時,那人健美的身段也被暴露了出來.幾招下來,房門周邊的柱子與牆上都被劍氣劃出了點點裂痕,最後那人一聲吼叫,將劍凌厲擊出,在他眼前放著的那個用幾根大木頭綁著的東西便應聲而裂.

    良久,這人收功披上了外衣,卻只是隨意紮著,縫隙間依然可以窺見那古銅色的強健體魄.他將寶劍放回劍鞘,走出練功房便說道:"回去告訴你們主子,無月的功力已經完全恢複了."

    "是,堂主."話音剛落,只見陰影處有人身形一閃,便不見了.如果不是那聲音和這動作,或許你從那里走過都不會知道有人的存在.

    無月歎了一口氣,正想進自己房間去休息.卻瞧見了那彎彎的月牙,他抬頭瞧著那彎明月良久.起身便上了房頂,拄著劍坐在房梁上,無聲地瞧著那月亮.

    自從無月記事起,他便常常這麼做.他不願意與人打交道,更不願意與人為友.多少年來,都只有那個玉佩與這月牙來陪伴他.在無月看來,即便現在突然有個親爹冒出來,自己依然是一個孤兒.就好像當年,自己的娘拼死要將他帶出無雙會,結果卻招惹來殺身之禍.他的娘死在了自己的懷里,可是年僅七歲的無月卻並沒有哭出來,這女人他熟悉得很,就是那個全無雙會待他最好的侍女,他想吃什麼,要什麼,那女人總會想辦法給他弄來,即便是受到責罰也在所不惜.他以為自己還算是有運氣,雖然沒有父母,雖然自己墮入了這個魔窟,卻還至少有這麼一個女人會對他如此的好.可是,天卻給他開了個大玩笑——那女人居然就是他的娘,那女人居然就是那個當初把他丟進無雙會的人.

    "對不起,無月……娘,對不起你."

    這是那女人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我不會原諒你的,永遠,永遠不會."

    小小的無月對著已經離去的娘親冷冷地說道.

    想到這,無月不禁皺了皺眉頭.怎麼又想到她了?每當瞧見月牙的時候,他都會不由自主地想到這一幕.怎麼也逃脫不掉.猛然間,他又想到了另一個人,無月不自覺地抓緊了劍柄.是那個他將古玉贈出的女子——沈凝心.

    無月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將那麼重要的古玉給她,說之後沒有後悔那是假的,可是那股子後悔之意常常只是一瞬間.他多半時間都覺得自己這麼做是對的,一來他也不想總看到那個玉佩,這讓他會想到很多他不願意想到的事情.二來,他的內心深處還是想再與那女子見一面的.可是作為一個殺手,這點小小的希望也變得可笑,他贈玉,不過是為了能夠讓二人之間,至少有些牽絆吧.

    "怎麼……我會這麼想?"無月著實被自己的想法給嚇到了.他愣愣地重複著剛才自己的想法,確實感到了不知所措.難道……自己心中有了那個男人所說的牽掛?

    那個稱自己是他爹的男人說了很多話,很多他不懂卻會讓他憤怒的話.其中有一句,曾經進了他的心里而不自知.

    "無月,你總有一天會懂什麼是人情世故的.當你心里偶爾會想到那個人,盼著那個人的時候,你便有了牽掛."

    不,我是無月.無雙會的人怎麼能有牽掛?如果有,下場便會像那個女人一樣,那個給了他生命的女人一般.無雙會是不會容納有情的人,更不容許違背和背叛.

    "無月!"背後一聲愉悅的叫喚,卻叫無月馬上回複了平常冷靜的面孔.

    "無月!你在做什麼呢?"從無月背後伸出一個小頭顱,那小女孩穿著淺黃色的裝束,小腦袋上紮著一對發髻,裝飾著兩個絲質的緞帶:"又在看月亮?"她好奇地仰著頭瞧著那月亮,毫不客氣地坐在了一邊.

    "你來做什麼."無月冷冰冰的一句問話並沒有消退小姑娘的熱情,好像她早已經習慣了他的這幅模樣.

    "你看,我給你帶了什麼來?"小姑娘神秘兮兮地側著身體在自己背著的錦囊之內掏著什麼東西,一轉頭卻發現無月已經站起身來一個飛身下了屋頂:"哎,哎,別走啊!"

    "你那東西,我沒興趣."無月並不管那小姑娘在後面追著他,只是往前走的:"還是給別人吧."這麼多年來,他還不清楚她?肯定是又偷了什麼價值連城的東西來討好自己,真是小孩子心性.

    "無月!"瞬間,小姑娘已經皺著眉頭攔住了無月的去路.

    無月一皺眉,卻也懶得躲了,他知道無明的輕功無能人敵.

    "你瞧瞧,我給你帶回來了這個!"小姑娘的眼都笑彎了.得意洋洋地將那東西拎到了無月眼前.

    怎麼是那個自己贈出去的玉佩?!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三章 無雙會(7)


    怎麼是那個自己贈出去的玉佩?!當無月瞧見無明手上的那個東西的時候,一時間卻愣住了.

    無明心下並沒有多想,以為無月愣住了是因為他從來就沒有想過自己的那個東西還會回來.

    "呐,好好收著吧,可別再丟了."無明非常認真地塞進了無月的手里,臉上卻突然有了小女兒家的那抹殷紅:"我娘說了,你這玉佩可是你以後很重要的東西,要贈人的,你一定要好好收著."等我長大了,可要給我.這才是無明心里真正想說的,但畢竟是女兒家,這等話是無論如何也沒那個勇氣說出口的.誰知,無月根本就沒有好好聽她說什麼.他突然一把抓住了無明的手,眼神凌厲無比.

    "說,你是在哪里找到這個玉的."

    無明只覺得手上一陣疼,但是想到是無月抓著她,便也不掙紮了,可是她還是不滿意無月的這種態度:"我把玉給你找回來了,你怎麼這般對我?"

    "……是你娘讓你去找的?"無月冷笑了一聲,松開了她的手.無明愣愣地望著自己的手臂,卻有些失落.

    "是也不是.我娘是叫會里其他的人去找,可是我……我是自願去找的.回來就給你了,都沒有稟告給我娘."無明一嘟嘴,委屈地站在了無月身後:"無月,我知道你討厭我娘,是因為……"

    "以前的事情你最好別和我提."無月冷聲打斷,抬手瞧見自己手上的古玉玉佩上頭,多了一個精致的香囊,奇怪地問道:"無明,這是?"

    "哦,我拿來的時候,便是這個樣子了.咦?以前沒有這個香囊啊,肯定是那沈凝心加上去的."想到這里,無明心里一陣翻江倒海,作勢就要將那個香囊扯下:"多此一舉!"

    無月身形敏捷地一閃開,轉眼間便將香囊護在了手里:"沈凝心的名諱是你這麼叫的麼?沒大沒小."無月斥責了一聲,抓著玉佩便往自己房里走了.

    "你,你,我幫你把玉拿回來了!你感謝都不感謝我!"無明急了,站在無月身後大聲叫道.一雙大眼里盈滿了淚.

    無月背對著她站著,在月色下停住了,好一會,他淡淡地說了聲:"謝謝."才又慢慢走進自己屋子.

    無雙會大堂

    "主人,無月堂主的功力已經全部恢複了."那黑衣人閃現在大堂內,對著斜臥在寶座上的那個女人行禮道.

    "呵呵,很好,很好.這會內就只有無月的殺人方式最利索,他恢複調息的這幾天,我可是傷透了腦筋呢.正好,這里有幾個大生意,讓無月去打理吧."說著,她便拿過自己身邊的一個奏折般的東西丟給了下面的黑衣人.

    "遵命."黑衣人拿過那東西收于懷中,正要退下,卻被女子攔住了.

    "主人,您還有什麼吩咐?"

    "不,也沒什麼.就問你無月玉的事情."

    "回主人,屬下已經派人去找了.卻一直沒有找到."

    "哦?去少爺那兒買消息了麼?"

    "買了,可是少爺也說不知道."

    "好,下去吧."

    "是."

    待黑衣人退下後,女子緩緩坐起,兀自坐在這清冷的大殿之內沉思起來.少爺怎麼會不知道玉的下落?放眼四海,能有讓少爺不知道的消息麼?更何況是漕幫掌門人代代相傳的玉佩.有了那個玉佩,無雙會就相當于是如虎添翼了,退一萬步說,就算是被無月自己找到了,到時候,將自己的女兒無明許配給無月,坐上了漕幫夫人的位置,也照樣可以號令漕幫全水軍.想到這里,女人的臉上勾起了一抹微笑.

    無雙啊無雙,你真是聰明絕頂.女人如是想到.

    可惜,無雙自己並沒有想到一點,情是難以控制的.她的女兒無明,果然是為無月動情了.此刻的無明,正坐在無月附近房間的房頂上默默流著淚,這淚,也是為無月流的.無明感到很迷茫,以為自己將玉拿回來,可以讓無月更喜歡自己,現在反倒是適得其反了.她想著想著,不禁越哭越傷心.

    這時,一個佝僂的身影上了房頂.

    "明兒,又哭了?"沙啞的嗓音並沒有叫無明害怕,無明淚眼汪汪地向旁邊一看,叫得楚楚可憐.

    "鬼手伯伯,嗚嗚,無月還是不開心."無明說著,便撲入了那男子的懷中.

    "哎……無明,你就莫強求無月了.他與你不同啊."鬼手輕輕拍著無明的背脊,眼里有著疼愛的光芒.

    "他與我怎麼不同?同是血肉之軀,同在無雙會里長大,同為無雙會效力!"

    "你錯了,你們太不一樣了.無明,你是無雙會的少主,從小衣食無憂.無月不一樣,即便是剛認了個娘,不日也死在了他的懷里,還是……"鬼手沒有說下去,只是瞟了無明一眼.

    無明一聽,面有愧色道:"那件事,娘是做絕了……可是……"

    "無明,你若真為無月好,便不要逼迫得太緊.給他點時間,而且……人總是戴著很多很多個面具的,你娘的仁慈都給予你了.其他的,你就不要強求了."鬼手輕輕地說了一句話.卻讓無明皺起了眉頭.

    "鬼手伯伯,您是什麼意思?我怎麼不懂,什麼是很多個面具?什麼是仁慈都給了我?"

    "……你還有很多不懂的事情,比如,你現在不會懂得離別之情,當然,我也不希望你懂.懂了,很痛苦……"鬼手抱著無明,心中無限感慨.

    無明看著鬼手那模樣,心中已了然:"鬼手伯伯,您又在想著你女兒了?"

    "是啊,可是,我不希望找到她.我不希望她與我一樣,成為無雙會的人."鬼手搖了搖頭,低頭對無明說:"無明,鬼手伯伯有件事還得拜托你."

    "說吧,什麼事?"

    "你找到玉佩並還給無月的事情,不要對任何人說.也不要對你娘說,你只要記住,這是對無月好.可以麼?"

    無明想了想,雖然明白知情不報在會內是大罪,但一想到是為了無月,便珍重其事地點了這個頭.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三章 無雙會(8)


    傷好之後的無月又開始了殺戮的生活,無雙覺得,回複之後的無月仿佛出招更加狠曆,根本就不給對方一點求饒的時間.但她心中卻並沒有覺得歡愉,而是一股說不上來的感覺.一方面,無月很是聽話地完成各項任務,讓她很開心;另一方面,說到底,自己還是他的仇人,他的娘親可是死在自己的手里,不提防著點實在是不安心.可是,無月也很聽話.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他身上那一股子肅殺之氣卻讓人膽寒.

    過些時候,必讓他完全為我所用.無雙瞧著轉身複命離去的無月如是想到.

    複命之後的無月默默地回到房間,一股子血腥他早就已經習慣了.坐于房內,他將自己的寶劍掛于一旁.便從懷中取出了那個玉佩與那香囊,香囊很香,發出來的香味淡而不膩,沁人心脾.讓無月覺得一陣舒服.

    凝心,說來已有數月不見.也不知道她好不好,也不知道她有沒有發現玉已經丟了.

    無月心下在猶豫,該不該送回去.當初贈玉之時,自己想著的是隨緣,不過是希望哪天再見一面.而今這塊玉佩又回到了自己身邊,還是被無明所偷,想來,如果沈凝心沒有發現也是在情理之中.可是無月卻發現自己會有一些失落與不甘心.心底,是不希望自己與沈凝心的牽絆就這麼了斷了.思量之下,無月心下已經有了主意,他轉身上床休息,准備下一個任務.

    勿返閣玉甯房內.

    夜晚,靈書疲累地回到東院,准備好好睡上一覺.走過玉甯房門的時候,卻聽到里頭一陣劈里啪啦響.

    莫非又遭賊了?

    靈書一陣心驚,趕忙側耳聽房內的動靜.門卻突然打開了.

    "你做什麼呢?"站在房內的玉甯奇怪地瞧著擺著奇怪姿勢的主仆倆.

    "哦,哦,這個.我聽你房內動靜很大,還以為怎麼了."靈書笑了笑,趕忙立起身子走進了房間:"甯兒,怎麼了?"

    "我丟東西了."玉甯皺了皺眉頭,又專注于找東西起來.

    "什麼東西?"靈書聽到丟東西三字,不禁心虛起來.

    "嗯,一個朋友送的東西,是塊古玉.本來放這的,不知怎麼不見了."玉甯苦惱地瞧著被她翻了三遍的首飾盒:"哎,看來真是丟了."

    "呃,那東西,很貴重?"靈書又問.

    "並不是貴不貴重,主要是……朋友送的,丟了總歸是不好.如果別人回來,問起那東西到哪里去了,我可怎麼說.丟了?"玉甯一轉頭,瞧見靈書正皺著眉頭撫摸著自己下巴:"你怎麼了?"

    "啊?沒事,沒事.好甯兒,要不要我給你仿一個?"

    "算了,這種東西,怎麼可以仿.丟了已經是大罪了,再弄個假的欺瞞朋友,也太不仗義了."玉甯擺擺手:"你回去休息吧,我也乏了,找了一整天了,想早些睡."

    "哦,哦,好的好的.甯兒你好好休息,我這就走了."靈書聽罷,趕忙退了出去.

    玉甯聽著靈書的腳步聲慢慢消失,便有些失落地坐在了梳妝鏡前,瞧見醒兒並沒有離開,便也說道:"醒兒,你也陪著我找了一天了,退下吧.我這就去睡."

    "好的,小姐.過兩天我收拾屋子的時候,會給你找找."醒兒瞧見玉甯疲累的很,也沒再說什麼.走出房間之後還貼心地把房門給關穩了.

    "哎……"玉甯一聲歎氣,心中空蕩蕩.空得好比此刻的房間一般.她想不通,這古玉到底能去哪里.難道是自己幾天之前忙于生意,將之隨手丟進了哪個角落卻不自知?

    不,不可能.

    玉甯暗自搖了搖頭.

    曾幾何時,這古玉早已經成了玉甯那個護身符的替代品.兒時,只有母親的兒歌與那護身符才能夠哄其入睡.現在母親遠在別院,不問塵事,而那個護身符也早因為要擺脫追兵給丟了.玉甯實在不忍心讓母親再給自己繡一個,怕讓母親傷懷,更怕觸碰自己內心深處的那一道傷.這塊古玉的出現,仿佛是冥冥中注定一般,替代了那個護身符的位置.

    她不可能會隨手扔到哪里去,這麼重要的東西,她怎麼會隨手扔掉.

    玉甯就這麼坐在昏暗的燈光下,想了良久.只覺得夜深了,只覺得身上的衣物有些單薄.她才准備吹燈安歇.

    正在她轉身之際,卻聽到一個聲音.

    "我以為,你不會知道它已經丟了."

    玉甯吃驚地一轉頭,卻發現是無月.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三章 無雙會(完結)


    "無月?你怎麼會……"玉甯瞧著近在眼前的真人,確實感到很吃驚.

    "我在你的屋頂上坐了大半夜了.瞧你找東西找得凶,後來又有人來了,便一直沒下來."無月用劍柄指指頂上,嘴角勾出一抹微笑.

    "這……真是對不住,我把那玉,給弄丟了."玉甯聽罷,明白這件事情已經藏不住了.只好坦白相告,以求得這個並不熟悉的好友原諒.

    "不打緊,我知道玉丟了."無月瞧著玉甯低垂的頭顱,笑意更深了.

    玉甯聽到這句話,只得愣愣地瞧著無月坐在一邊,卻怎麼也答不上話來.

    "我想知道,你怎麼發現它丟了?"

    "准備睡下前,我都要看看那玉佩,這幾日卻一直找不著了.本來還不甚在意,以為自己忘性丟在了哪里卻不知道.可是眼下,連續找了幾天,發現真是丟了."玉甯越說越覺得沮喪,最後她索性坐在了一邊,小心翼翼地問道:"無月,你是來取回它的麼?是不是……那東西對你很重要?"

    "我……"無月剛想說,自己不是來取的,而是來給的.瞧見玉甯眼神里頭的愧疚,一時卻說不上話來.心里隱隱覺得自己有些不義,懷揣著玉佩看著玉甯找了這麼久,現在才現身,如若要玉甯知道了,還會認他這個朋友?

    "無月?"玉甯瞧見無月分神了,于是又叫喚了一句.

    "哦,我不是來取的,你放心吧."頭一次,無月心中有了膽怯,他不自覺地將手放在了胸口的位置,只覺得懷中的這枚古玉而今隱隱發燙,燒灼著他的靈魂與身體.

    "……即便你要來取,也取不到了."玉甯歎了口氣,站起身來,手指無目的地劃過每個她走過的家具,突然便在梳妝台前停住了.她仿佛是想到了什麼一樣,在首飾盒內細細翻找著.坐在一旁的無月瞧著玉甯的側臉,一絲和煦的微笑爬上了他的臉.熟悉無月的人,任誰都會被這笑給嚇到.這微笑,居然是在一個嗜血羅刹的臉上浮現出來.這微笑,足以洗刷掉他身上所有的血腥與狂暴,此時的無月,大概誰也不曾瞧過,就連玉甯都未曾瞧過.可是,這樣的無月,卻只是屬于玉甯一個人.

    "找到了!"隨著玉甯一聲歡快的呼聲,那笑瞬間便隱去了.玉甯滿是笑的眼里,瞧見的又是無月那個冷靜的模樣:"這個給你好了,就當是我的補償."玉甯說著,便遞出了一個海棠形狀的簪子.那簪子小巧可愛,簪頭飾有粉色的海棠,卻是用一整顆粉水晶雕制的.

    "這是?"無月的手掌之中,放著這麼一個小巧的發簪,不免讓他感到一陣疑惑.

    "一物換一物,當日你贈我古玉,我沒好好保存它.現今我將這最重要的發簪贈與你.就當是補償了."玉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怕,沒有你那塊玉貴重."

    "……謝謝."無月聽罷,便將簪子藏入懷中.簪子與古玉相碰,發出輕微的叮當響聲:"夜已深了,無月不便久留,沈姑娘,早些安歇吧.莫再掛念玉的事情了."無月站起來,拱手行禮道.

    "那好吧,咱們後會有期."玉甯笑了笑,也回了一個禮.

    只見無月一個閃身便不見了.

    玉甯瞧著那殘影,喃喃說了一句話.

    無月,我也希望你,能夠早日擺脫那血腥.

    于是,玉甯便在房內吹滅了蠟燭.

    房外,屋簷掛風鈴處,卻也多了一樣東西.那是無月留下的,在黑暗里隨著微風發出好聽的叮鈴聲.

    無月瞧著那在風中搖曳的玉佩,嘴角勾出一抹笑,不自覺地抓緊了懷中那香囊與放置其中的小簪子,立馬消失在了月色中.

    第二日,睡醒的玉甯想起昨日與無月一敘,也算是解開了心結,心中一陣舒暢,卻也覺得像在做夢,半夢半醒間她推開窗戶,卻見玉佩正掛在風鈴處,玉甯矗立了良久,方才露出會心一笑.

    那不是夢,無月,他來過.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7:24:56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四章 是敵是友(1)


    自從鳳翔與靈華繡莊合作以來,默契與日俱增.但是共享繡樣的事情卻遲遲沒有定下來.畢竟白鴻只不過是鳳翔的少主,有許多事情如果沒有得到他娘親的首肯,他是不敢貿然做決定的.即便是這樣,鳳翔與靈華的合作也很是愉快.白鴻覺得,靈華繡莊的繡娘們頗具靈性,且總會大膽地說出自己的意見與改良的建議,這一直是白鴻夢寐以求的工作狀態,而今卻在與之大大八字不合的京城給實現了.但是,作為合作伙伴,卻也有互相提防的時候.比如交予繡娘做繡樣之時,從鳳翔繡莊出來的繡娘總會把持住繡樣的關鍵,也就是說,雖然她們只需要繡上寥寥數筆,卻是繡樣能不能成型的重要步驟.反之,靈華卻少有的大方,仿佛那些繡樣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其中很大一部分,也確實給了白鴻許多靈感.

    說到底,鳳翔不像靈華.是聖上欽點的繡莊,很多繡樣都是為了內城里那些達官貴人的喜好制成的,多少都具有些局限性.這讓生性開朗的白鴻覺得有些死氣沉沉,可是靈華的繡樣卻不同,畢竟是流傳于民間,想畫什麼,信手拈來.上至天上神仙,下至人間趣事,只要有繡樣,靈華便能出來.看的白鴻心中振奮不已.覺得與靈華合作,是這輩子做的最好的決定.

    可是,近日來,一直都是鳳翔從靈華那吸取經驗,之于靈華,鳳翔卻什麼都捂得死死的,一點縫隙都不給.這讓白鴻每日見得笑盈盈的玉甯面子上都有些掛不住了.可是母親卻一直回信曰:此事尚在考慮之中.怎麼能讓他不搓火?也無怪乎鳳翔跟過來的人員均說,少爺這幾天水土不服,脾氣特別大.

    無奈之下,白鴻只好選擇了盡量少到繡莊轉悠,省的把那里的新老員工都給得罪完了.

    幾日下來,繡莊又漸漸變成玉甯挑起了大梁.柔弱的身子在眾人中間穿梭忙碌,看的誰都心疼.就連白楊都看不過去了.

    "少主,你都不去繡莊轉轉?"白楊好意提醒道.

    "轉轉?又發一頓火跑回來?"白鴻哼了一聲,滿臉的表情都在說,你這個真是餿主意.

    "可是……凝心小姐,可真的是累壞了."白楊說完,還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我不是不想去幫忙,只不過這幾天火大,你也看到了.我怕還給她添亂."白鴻聽到白楊的一席話,聲音都小了不少.

    "少主可以不去接觸繡娘,只是管理賬目等便可."

    "白楊,你說,為什麼母親不肯共享繡樣?"白鴻趴在椅背上心中萬分不解.

    "奴才不明白,夫人的心思,奴才怎麼會猜得透?"白楊笑笑,並沒有說出心中的答案.

    "得了吧,這里又沒人,別跟我來這一套.叫你說就說."白鴻煩躁地瞟了他一眼:"人我都撤乾淨了."

    "……少主,你知道為何夫人總是打發少主您出遠門做生意麼?"白楊瞧見白鴻孩子心性又上來了,不禁又笑問道.

    "大概是覺得我還稚嫩了,想讓我早點成熟起來."白鴻像背書一般說出一句理由.

    "不盡然.少主當年尚未及弱冠,便能獨當一面,此等才能一般人是不會有的.其實,夫人是為了少主好,少主,您太相信別人了."白楊搖了搖頭,語重心長地說道:"好比凝心小姐,雖然經過這一年多的接觸,凝心小姐的為人咱們有目共睹,但是看事情不能看表面,凝心小姐的過去以及她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咱們都不清楚,少主,您說我說的對是不對?"

    白鴻聽罷,並沒有做聲,良久才說道:"那你的意思是,凝心她城府極深?不易交往?還是別的什麼?"

    白楊歎了一口氣,明顯地聽出了那幾句疑問中的不悅與迷茫:"並不是,只不過,防人之心不可無,夫人只不過希望少主能夠學會這一點.商場如戰場,錯信一個人,錯走一步,都會滿盤皆輸.這是少主你一直都拒絕見到的一面,殘酷的一面."

    "白楊,你今天話可真多."白鴻冷哼了一聲:"去,罰你去抓鳥."

    "抓鳥?"白楊確實被這句話給弄愣了,為什麼是抓鳥.只見白鴻懶洋洋地抬起手臂向前一指,白楊心領神會,上前便抓住了那只白鴿.

    "念,那上面寫的什麼."白鴻也懶得打開了,抓起一邊的谷子就准備喂那飛得疲累的信鴿.因為這幾日,他收到的都是同樣的一句話:尚在考慮.

    "……夫人說,不允."

    此話一出,白鴻拋食的手猛地就停住了.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四章 是敵是友(2)


    "什麼?!不允?!"過了半晌,白鴻才有所反應,他幾乎是從椅子上跳將起來一把搶過白楊手中的字條,驚得一旁吃食的白鴿也飛得老遠.還驚魂未定的在遠處瞧他瞧了好一會.

    "是的,不允."白楊拱手行禮道.

    "……怎麼會是不允?"白鴻不相信地轉頭看著白楊:"我都說的很明白了,鳳翔現今已經開始欠了靈華的人情債了,這樣下去不還不行."

    "是的,所以夫人說,准備再讓利一成與靈華."白楊指著字條說道.

    "這,這.人情債怎麼可以用金錢算?娘親這是怎麼了?"白鴻覺得心中有些憤怒,一想到玉甯,便覺得無顏相見.

    "……少主,也不是不可.那些人情債,有些人看不到便不是債,而今少主難能可貴看到了,並且還讓利補償,我想凝心小姐也是個通情達理的人,會明白的."白楊低頭答道,明知道這樣撫平不了白鴻心中的憤怒,卻也無可奈何.

    "不,我還得去信與母親.定要說清楚!"說著,白鴻便沖進了房間.

    白楊跟隨其後,只是歎了一口氣,默默地將白鴿抱起.

    白鴿啊白鴿,看來又要勞煩你飛了這一趟了.

    江浙憶園內

    "曼君,你這是怎麼了?"白云帆瞧見愛妻到了晚上,依然扶額于案頭,知道她的頭疼病怕是又犯了.

    "我們那個乖兒子,又和我牟上了."曼君歎了一口氣,便將信紙遞給了自己的夫君:"你瞧瞧,他都怎麼說的."

    白云帆看了數眼,卻笑開了:"喲,小子火氣還挺大."

    "是啊,可是對他親生娘發火呢."曼君白了一眼自己的丈夫,有些不滿他現在嬉皮笑臉的態度.

    "娘子莫氣,我看兒子說的也有些道理."白云帆一笑,將那信紙捧于手中:"你看,這靈華繡莊的老板可不簡單,不僅共享繡樣,更是共享繡娘的手藝.我看一般的商賈可是做不出此等決定的."

    "所以我才不答應共享咱們的繡樣,夫君你不明白?"曼君將那信紙拿開,雙手抓著白云帆的手掌問道.

    "不明白,夫君愚鈍,娘子指教一二?"白云帆一笑,問道.

    "這靈華繡莊的老板如此做,不是心胸開闊之人,便是城府極深之人.讓與之合作的同僚不自覺就背上個大大的人情債,咱們都清楚,人情債最難還.你說,如果是後者,這樣城府之深,可不可怕?"

    "嗯,這麼說來,是挺可怕."

    "況且,鴻兒與那靈華繡莊的老板相識不過一年多,便如此幫襯那人,我總覺得,沒有一點底牌在手,鴻兒不是那人的對手."

    "嗯,夫人所言極是.可是這些,你對鴻兒講了麼?"

    "……並沒有."

    "既然如此,鴻兒性格耿直,會對你發脾氣,也是理所應當.你也知道,他是個重情重義的好孩子,你不和他說清楚,他怎麼能明白?"說到這里,白云帆溫柔地抱住了妻子.

    "我就是讓他自己悟,可是這個不爭氣的東西,居然就沖我發脾氣.你說我怎麼能不生氣?"曼君皺了皺眉頭,卻也無可奈何:"我現在反倒是有些擔心鴻兒了,和這麼一個厲害的人合作,恐怕,不是好事."

    "既然你打算讓他自己悟,便放手的徹底些.我想,鴻兒生性聰明,總會明白的."白云帆一笑,小聲問道:"咱們……去安歇?"

    曼君俏臉一紅,默默點了點頭.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四章 是敵是友(3)


    正當白鴻火急火燎地等著母親的再次回信時,等來的卻是勿返閣的一個小仆.說是沈凝心請他去雙鳳樓一聚,白鴻一聽,這幾日他都閉門不出,哪有不去之理?可是去吧,一定會被問到共享繡樣的事情,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沒辦法,只好硬著頭皮去了.

    到了雙鳳樓的包房,小二一掀開簾子,果不其然,沈凝心正笑吟吟地品茶吃糕點,全沒半點白楊所說的病弱之氣.再加上她此刻穿著女裝,更是嬌俏可人.

    白鴻站在門口,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動作.玉甯瞧見了,趕忙招呼道:"白公子,你站在門口這是為何?還不快進來?"

    "沈姑娘."白鴻見玉甯站起身來迎接,知道自己不進去不行了,便帶著隨從白楊一道坐到了客位上.

    "呵呵,今兒個雙鳳樓開了新菜樣.您瞧,我就馬上請你們過來嘗嘗了."玉甯笑得開心,全沒發現白鴻臉上的愁色.

    "嗯……多謝沈姑娘."白鴻瞧著玉甯亮的晃眼的模樣,實在心中覺得慚愧,更是提不起勁.

    "咦?白公子?您這是?是不是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由于白鴻的那股不對勁太明顯,玉甯終究是察覺了出來.

    "……白鴻辦事不力,母親還是不允咱們共享繡樣的事情,白某真是……愧對沈姑娘."白鴻沉默了一會兒,還是說出了心中所想.

    "哎,別說愧對不愧對的.這結局,我早就猜到了."玉甯坦然一笑,便又拿起了一塊糕點.

    "你早就猜到了?"

    "嗯,嗯.所以我帶來了這份東西."玉甯神秘一笑,擦乾淨了手,掏出了一個布包.並小心地打開來.

    "這是?"白鴻左瞧右瞧,只是發現這是一份殘缺的繡樣,除此之外,並沒有任何可取之處.

    "我就用這個和令堂大人談條件,如果願意與在下的靈華繡莊共享繡樣,這半邊圖紙便是你們的了."說著,玉甯將之往白鴻眼前一推.

    "可是……"白鴻總覺得,僅僅只憑半塊布便能讓母親改變主意,怕是不可能的.他小心地將那半片繡樣捧起來仔細瞧了又瞧,又問了一句:"凝心,你這到底是?"

    "哎,白公子看來還是不明白為何當初令堂大人定要你盤了李老板的店鋪?"

    白鴻被這麼一問,確實是問倒了,于是他誠實地搖了搖頭.

    "就為了它啊,你不知道?"玉甯點了點那殘缺的布塊,笑的得意:"聽我的,准沒錯.令堂一定會允的,你就說這是從李老板那里得來的東西,只在兩個繡莊正是共享繡樣之後,這殘片才能完全屬于你們鳳翔所有."

    "這……"白鴻瞧著玉甯,只覺得這小女子太不簡單,居然還知道些自己都不知曉的事情,正要問些什麼,菜卻上來了.玉甯一陣招呼,便大快朵頤起來.白鴻實在不忍心打擾吃的正香的她,于是便將好些問話咽到了肚子里.

    當晚,白鴻便遵照玉甯的辦法去信與自己的母親,其實他自己也好奇心旺盛的很,巴不得早些知道那殘片到底有些什麼秘密.數日後,白鴻便得到了自己母親的來信.

    果不其然,母親允了自己苦苦求都求不得的請求:共享繡樣.白鴻拿著那信紙,嘖嘖稱奇了一番.

    "沈凝心啊沈凝心,你果真是個奇女子."

    正當他還被這些無數的疑問充斥著的時候,卻又收到了另外一個喜訊:過幾日,便是凝心的生辰,勿返閣想要大擺酒宴,慶祝凝心的二八年華.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四章 是敵是友(4)


    當玉甯被靈書等人團團圍住的時候,她還不知道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只見習琴拿出來一件最新趕制的衣裳——是鳳翔靈華所出,梵音笑嘻嘻地拿出一些最新的胭脂水粉——聽說是個人珍藏,而靈書更是忙里忙外的指揮著眾女.眼見自己要被她們打扮的花枝招展了,玉甯卻連插話的余地都沒有.

    "你們……你們到底是要做什麼?"玉甯無可奈何,那語調生怕是這幾個好友見財起意,把自己給賣了.

    "嗯,連自己的生辰都不記得,是該罰."靈書說著,拿著手上的金步搖打了玉甯一下頭.

    "什麼?生辰?"玉甯愣愣地瞧著眼前這幾位,低頭認真開始掐算日子.靈書則趁著她想事的當兒,趕忙把玉甯所拒絕的頭飾給插了上去:"啊,是,今天四月初八."玉甯恍然大悟,猛一抬頭,只聽得環佩叮當,好不美麗.

    "呵呵,等你想起來.黃花菜都涼了.跟你說,今天勿返閣閉門謝客,請了些知己好友,大擺筵席來給你慶祝生辰的.你娘,還有云姐可都回來了.就在云霜姐那里坐著呢."靈書一笑,為玉甯整理著最後的裝束.

    "你不早說?"玉甯聽到娘有來,非常高興,轉身提著裙子便要奔出門外.

    "哎,哎,你給我動作小點!!"靈書站在後面一陣哀號.本人的傑作啊,一跑可就都完了.

    "哎呀,不礙事的.我會小心的."玉甯剛說完,迎面便撞到了一個人懷里.

    那人將玉甯扶穩之後,便愣住了,眼睛直直地瞧著玉甯.

    "白公子?"玉甯瞧著白鴻的模樣有些奇怪,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也來了?"

    "啊,啊,是啊.咳咳,那個,勿返閣請了在下來參加凝心你的壽宴."白鴻尷尬地清了清嗓子,與玉甯拉開了一些距離.

    "哦,那您先坐著,我要去看我娘親."玉甯一笑,便向東院里頭跑去了.

    白鴻望著那倩影,覺得心中有股說不上來的感覺.

    "少主,這……這是凝心小姐?"白楊湊過來,小心翼翼地問:"總覺得……和平常不一樣……"

    "呵呵,確實,和平常不一樣啊……正是一顧傾人城啊."白鴻笑得深邃,隨手打開了折扇.卻發現靈書等人正站在房里饒有興趣地瞧著他,趕忙提著送過來的賀禮便進去了房門.

    玉甯一路小跑,與其擦身而過的奴仆都紛紛側目,此等賞心悅目的美景,任誰都不會願意放過的.穿過假山,云霜的房間就到了.剛到房門邊上,便聽到了里頭有三個女人的聲音,談笑風生,甚是歡愉.

    "娘!"玉甯推門而入,一下撲入了坐在中間的女子懷中.

    "喲,這可是凝心啊?"云姐瞧見玉甯的打扮甚是驚訝:"真是個俏女娃.我看,一定是靈書她們弄的."

    "正是靈書她們.靈書說,沒什麼拿得出手的禮品好好送給凝心,就只好細心打扮她,算是回了她一個禮了."云霜在一旁和煦的笑道.

    "呵呵,凝心,你今天真漂亮,娘看了,可真高興."婉柔撫摸著女兒的發辮,心中無限感慨.

    "娘,孩兒好想您呢.都沒有時間去別院瞧瞧."玉甯撒嬌著抱緊了母親:"今晚母親陪我一晚,可好?"

    "凝心小姐,你都多大了.還撒嬌呢."巧兒在一旁撲哧一聲便笑了出來,引得眾人哄堂大笑.

    "大了怎麼了?再大,在娘面前,我還是小孩子."玉甯白了一眼巧兒,看著母親的時候又笑得很是燦爛.

    "行了吧,被外人瞧見小公子這樣,還不讓人笑掉大牙?"巧兒笑著繼續逗弄道:"外界可把凝心小姐傳聞得如神一般了,就是因為靈華與鳳翔合作的事情,成就了一段奇人異事呢."

    "什麼?鳳翔?"婉柔聽到這兩個字,神情變了變.

    "是啊,就是那個名滿天下,聖上欽點的繡莊,鳳翔.怎麼樣?婉夫人也沒想到吧?"巧兒點點頭道.

    "……鳳翔現在是何人掌管呢?"

    "聽說是由鳳翔的夫人一手掌管,不過現在在京城與凝心具體談事的是鳳翔的少主,白鴻,白公子."巧兒想了想,將自己所知道的都告訴了婉柔.

    "哦……"婉柔聽後,低下頭來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娘,白公子今兒個也有過來.他平常照顧靈華的生意很是周全,女兒很感激他呢."

    "那,能不能帶娘親去瞧瞧?"婉柔笑道.

    "當然可以!"玉甯趕忙從自己娘親的懷里出來,說著便將母親扶出了房間.

    一路上,玉甯很是健談風趣,把自己經曆的有趣的事情都說了個遍,正在這時,卻瞧見一個護院急急地趕了過來.瞧見是凝心趕忙行了個禮道:"凝心小姐,有三個人不在咱們宴請之列,可是……好像是內城的人,已經進了咱們閣了,小的拿不准,還想去找云老板通報一聲."

    玉甯一聽,面色便沉了下去,對那人手一揮道:"你先去招待那三人,我去告訴云老板一聲.好生招待便是."

    "是."護院得到命令,又趕忙原路返回了.

    "甯兒,怎麼,內城的人會來?"婉柔有些擔心地抓住了玉甯的手.

    "娘,不礙事,我先扶您回去.再去瞧瞧是怎麼一回事."

    婉柔擔憂地看了看玉甯,最後只得點點頭,跟著玉甯又回到了云霜的房里.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四章 是敵是友(5)


    小廳內,坐著的三位外來客人,個個長得俊朗,且英氣逼人.只不過在這三人中,只有一個人的臉上總是掛著笑,其他二位一左一右活像是兩座冰山.良久,其中一個耐不住了,站起身來緩緩地在小廳中走來走去,引得那帶笑的男人一陣抱怨.

    "我說,東臣,帶你來是來會客的.你為何如此等不及啊?來,來,坐好了.這里的茶葉糕點可是難得一見的."說著,那男子拿起桌上又一塊梅花糕,吃的如癡如醉.

    坐在他身邊的男子瞟了一眼他,並沒有答話.而那走來走去的男人,更是沒有理他.

    "哦,對,東臣你呀,身為太子陪讀,時常伴于皇室左右.什麼珍品沒嘗過?罪過,罪過啊."那人吃完糕點,嘴還不停.話剛說完,就惹來兩座冰山的斥責.

    "多嘴."走動的冰山道.

    "哎."坐在身邊的冰山並沒有再多言.一句歎息說明了一切.

    "喂喂,咱們進來之前就說好了,是來湊人家熱鬧,來給小公子賀壽順便打探下我們要的消息.你們如此不近人情,到時候消息沒打探到,可是要被別人逐回去的."男子正襟危坐,對著兩座冰山耳提面命:"我說允鎏,東臣,咱們可不是在內城啊.你們這兩張臉,可不是人人都認識啊."

    "要是這里的人都認識咱們,那咱們也不必如此多此一舉了."東臣說著,停止了走動,巡視四周後眉頭一皺道:"瞧你給我們帶來的好地方.勿返閣?內城里頭響當當的勾欄深院,我當初就不該隨了你,照你玉風貝勒的本性,就知道你不會想到什麼好去處."

    "哎,哎.此話差矣.東臣你不是極愛樂理麼?這兒可有習琴梵音二人,定叫你流連忘返.至于允鎏嘛,呵呵,怕是也只有公事方面的消息,才能夠讓他感興趣."玉風嘿嘿一笑,又拿起了自己身邊的茶喝起來.

    坐在一邊的允鎏閉目養神,並沒有答他的話,卻聽得東臣一陣冷哼道:"習琴?梵音?我是聽過這二位女子的名號,但說不定也不過是對皮囊罷了,在這種地方,怎麼可能孕育出愛樂之人."東臣一拂袖,轉身又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你……"玉風剛要說什麼,卻被允鎏打斷了.

    他突然睜開眼睛,扶住玉風的手道:"有人來了."

    話音剛落不久,便聽得門外傳來細微的環佩叮當之聲,到了房門前便停住了.不一會兒,門開了.

    三個男人瞧見的卻是一婀娜動人的少女,她帶著丫鬟舉止優雅地一步一步走進小廳,每一步都震動人心.

    "敢問,小公子與云老板可在?"玉風上前行禮問道.

    少女微笑著一回頭,正好與允鎏相視.二人一陣驚訝,幾乎同時脫口而出道:"是你?"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7:25:17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四章 是敵是友(完結)


    "呃……二位……認識?"玉風瞧這兩個人一副故人相見的模樣,心里罵了允鎏一百遍.真瞧不出來,這冷面閻王居然比他捷足先登認識此等美人.真是人不可貌相.

    "認識,當然認識."允鎏說著,嘴角勾了一抹笑,轉頭便對玉風說道:"她便是鼎鼎大名的小公子."

    "呃,這……"此話一出,眾人皆驚.只有允鎏與玉甯淡然自若,玉風一時間覺得找不到自己的聲音了,甚是驚訝地瞧著玉甯,玉甯嫣然一笑,向他行了個禮.

    "小女子便是小公子了,這位公子不知道?"

    "咳咳,真好.玉風你居然連壽星是誰都不清楚便闖進來了."東臣在後面使勁咳嗽為了掩飾住笑意,小聲取笑道.

    玉風轉頭一瞪,覺得此等損友不交也罷.兩個都是不看他的顏面,存心讓他在美人面前丟面子.轉過頭來,卻已經是一臉的笑容,他行禮道:"在下玉風,見過小公子."

    "玉風?"玉甯心下一沉,單憑這個名字她便可以斷定這人是內城的人沒錯,各個王府非皇族直系的兒女此一輩均取名以玉字開頭,如果深究起來,這個玉風說不定還是她遠房表哥也不一定,想到這里,玉甯不自覺對這人也頓覺親切.

    "正是,正是.這兩位,是在下的朋友,呵呵,這位您見過的……嗯……"玉風介紹允鎏的時候一時語塞,名字出來了,豈不就穿幫了?正當他躊躇的時候,玉甯的一席話卻為他解了圍.

    "既然是相識過,不方便告知名字也罷.那麼,這位公子是?"她笑著站到東臣身邊問道.

    "哦,這位,是東臣公子."玉風對玉甯一笑,算是感謝她的善解人意.

    "小女子見過東臣公子."玉甯對東臣彬彬有禮,東臣卻不為所動.仍就站在那兒不動如山.弄得玉風不免覺得有些尷尬,好像自己帶過來的是兩個不知禮數的紈绔子弟一般.

    "既然今兒個是三位貴客前來,不如這樣.咱們就在這小廳內擺一桌酒席.今天勿返閣掌廚的可都是雙鳳樓的師父.就看幾位公子想吃些什麼,喝些什麼了."玉甯一拍手,從外頭走進來幾個仆人,低頭不語,頗有規矩.也不貿然打量這幾位不簡單的來客,只是將桌椅擺好,瓜果糕點上好之後,便默默撤下了.本來一言不發的東臣與允鎏看到此等訓練得體的仆人,也不免眼中露出贊賞之意.

    "好了,幾位爺.想要聽曲助興還是?"玉甯看到兩個面色不善的人面色都溫和下來了,便知道以下的事情便好做了.

    "呃……咱們,咱們在內城的時候,就聽聞勿返閣的習琴梵音二位姑娘,不如,就請她們二位吧."玉風將扇子一收,替兩位好友做了主.

    玉甯輕輕點了點頭,與醒兒耳語了幾句,就見得醒兒悄悄出去了.眼下,小廳內就只剩下四人.

    "嗯,既然現下菜還未上,歌姬也未到.不如,咱們來談談正事,如何?"本來,玉風是不願意提起的,無奈東臣在桌下掐得他呼痛不得,于是在這二人的淫威之下妥協了.

    "好,但說無妨."玉甯倒也爽快,既然明知道他們是為了那所謂的正事來的,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

    "好,我就問你,無月在哪里."允鎏聽到玉甯的回答後,立馬拋出了一個這樣的問題.

    玉甯正在執壺倒茶的手停了一下,卻又泰然自若地倒起茶來.

    "無月?誰是無月?"當茶水恰恰到了杯沿之處的時候,玉甯便流暢地將壺給收住了.

    "……無月,是無雙會的堂主之一,這幾個月,已經在京城之內犯下多起案子,均是謀人性命."允鎏瞧著玉甯波瀾不驚地給那幾位倒茶,手都沒有抖一下,不自覺也有些疑惑起來.

    "這等亡命之徒,小女子怎麼會認識?"玉甯倒完茶後,很是詫異地瞧著允鎏:"這位公子怎麼會想起問起小女子了?"

    "你一定見過他,不僅見過他,還和他打過交道."允鎏皺了皺眉頭,顯然是不太滿意玉甯裝瘋賣傻的模樣.

    "嗯……原來那日,那官爺和這位公子闖入小女子房間里來搜東西,是搜這個無月."玉甯眼眸靈巧一動,恍然大悟道:"莫非,那官爺還是以為是小女子藏了你們要找的人?"

    允鎏瞧著她一副無辜的模樣,心中卻對這狡黠的小女子產生了幾分興趣,在內城里頭生活慣了,看的多的無非是些千篇一律的大家閨秀,未嫁之前何等純潔,嫁人之後總會因為事實的殘酷而變得陰沉.表面光鮮,且依然純潔,但是暗地里,卻使盡了折磨人的招數.可是,興趣歸興趣,允鎏並不認為,這個沈凝心有什麼可取之處,太狡猾實在不適用于一個女子身上.

    "嗯,那官爺可真是冤枉我了."玉甯搖了搖頭,環視了一圈這看著她的三個男人.發現他們眼神里的情緒各有不同,讓她有些猜不透:"那日,我說的可都是實話,確實不明白你們在找什麼,你們要什麼."

    "那好,我問你,既然如此,為何故意隱瞞有地窖的事情?"允鎏一皺眉,卻有些看不慣這女人睜著眼睛說瞎話的功夫.

    "……官爺,那時我可是在沐浴呢.說好了穿戴整齊了便請官爺們進來,可是他們不聽,硬闖了進來.小女子雖然身在勾欄,廉恥還是懂的.在那種情況下,怎麼還會冷靜的想到有個地窖讓你們查?更何況,確實什麼都沒有,沒什麼好看的,不是麼?"說著,玉甯的臉上也露出些不快.場面一時陷入尷尬之中.

    "那玉,是怎麼回事?"良久,允鎏冷冷地問道.

    "玉?"玉甯一陣疑惑.

    "那日在你房中查探,我瞧見了一方月牙形的古玉,那個要是我沒看錯的話,可是無月的隨身信物."

    允鎏的話剛說完,玉甯的手帕不自覺地便被她抓緊了.

    "這位公子,玉是月牙形狀的可有千千萬,您確定您在我房中看到的便是那一塊?"良久,玉甯才抬起頭來笑問允鎏.卻被允鎏的那雙眼睛看的有些不知所措.

    "我敢肯定,那日無月脫離了我們視線,爾後我去搜你房間便瞧見那方信物.你說,巧不巧?"說到此,允鎏勾起了一抹笑,他隨手拿起茶杯來用茶蓋弄了幾下浮在茶面上的茶葉,爾後享受起好茶來.

    "那也……"正當玉甯還要說什麼,小廳的門便開了.原來是梵音和習琴接到通知來到了這小廳.

    "哦?這二位是?"明明剛才是在講著一個嚴肅的話題,誰知玉風卻話鋒一轉,讓場面瞬間又活躍起來.弄得與甯一陣疑惑:這三人來此到底是什麼目的?

    "梵音(習琴)見過三位公子."兩個小姑娘的性格很相近,均有些膽小害羞,不自覺地就往自己的姐姐玉甯那里靠.玉甯自然而然地站起身來,將她們安置好,轉過臉來也是笑意濃濃:"三位公子,想聽些什麼?"

    "嗯,這個,東臣你在行,你來說."玉風想了想,將這等美差推給了東臣.

    東臣瞧著眼前的妙齡少女並不為所動,眼里更有些不屑一顧.習琴尚在挑著琴弦,並沒有看到.卻叫梵音看在了眼里,梵音不著痕跡地拉了拉習琴衣角,習琴一抬頭,便望見了這個男人鄙視的眼神,頓覺得很是惱怒.

    "哼,你們就就著你們在行的來吧."東臣隨便說了這句話,卻讓本來怯懦的習琴鼓起了前所未有的勇氣.她低頭與梵音耳語了幾句,只見梵音便聽話的退下了.只留下習琴一人.

    三人面面相覷,不懂得這是為什麼,只聽得習琴不卑不亢地說道:"幾位爺,小女子給諸位獻上一曲.曲名為,廣陵散."

    話罷,便聽得東臣一陣冷哼.

    "喂喂,你能不能別這樣?"玉風小聲地對東臣說.

    "我是笑她不自量力,更笑她的淺薄.廣陵散怎能用古箏彈奏."東臣笑道.

    場面又一次陷入了沉默之中,卻見玉甯與習琴仿佛並沒有聽到這個男人的冷言冷語一般,過了一會兒,氣喘籲籲的梵音抱著一把由布包著的琴進了房間.

    玉甯眼睛一亮,不一會兒笑開了:"看來今天姐姐我有耳福了."

    正在這三人奇怪的時候,卻見習琴繃著臉將那古箏撤下,轉爾將那個新報來的琴放在了長桌上,琴布一掀開,本來鎮靜的東臣也失態的喊了出來:"雷霆?"

    習琴冷哼一聲,算是對剛才這位公子對其無禮的回禮.兀自調著琴弦.三兩聲隨意撥弄,此音空靈有情,讓人便聽得出這古琴的不平凡.

    "呵呵,東臣公子好眼力,這便是雷霆了."玉甯含笑道,並轉頭靜靜等待習琴開始.

    八大胡同忘憂庭院內

    剛辦完事回來的少爺進入內門之前便被自家管事的仆人給攔住了:"少爺,您回來了."

    "嗯,怎麼?有客?"少爺瞧見這仆人的模樣,便知道大廳內大概是坐著一個陌生人.隨手便從袖內取出一方面具戴上了.

    "是的,爺,靈書姑娘在里頭等你呢."仆人一弓腰道:"咱們好生伺候著瓜果茶水了."

    "好,干的不錯.叫那些下人都下去吧."少爺一笑,拍了拍那個老奴的肩膀,便筆直地向大廳里走去.剛進門,就瞧見靈書正在大廳內走著,偶爾會看一下他廳內的擺設.

    "怎麼樣,靈書,可還喜歡這樣的擺設?"少爺的突然發聲嚇得靈書差點將手里的上等青瓷花瓶給摔地下.好半天才穩住心神將那擺設放回去.

    "哼,並不怎麼樣."靈書雖然口里這麼答著,坐回座位前還是瞧了瞧那如碧玉一般透明的瓶子.

    "呵呵,靈書姑娘,今兒個找我來,是有什麼事情呢?"少爺倒也不以為意,說話間便坐到了主位上,只見他剛一落坐,不知道從什麼地方便出來一個端著茶水的下人,上了剛泡的上好綠茶之後便默默退下了.

    "我……我是來告訴你,凝心的消息的."靈書躊躇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

    "哦?說說看."少爺一聽是小公子的消息,興趣便也上來了.

    "嗯……今天是凝心的生辰,咱們勿返閣擺了幾桌酒席,宴請了一些平常在商場和私下里交好的朋友.可是,卻來了三個不俗之客."

    "嗯?三個不速之客?靈書,你這形容可有意思了."少爺一聽,不自覺打開了折扇.表情像是在聽書一般充滿了好奇.

    "就是不速之客.又沒請他們,自己上門來的.聽說……"說到這里,靈書若有所思地停住了.

    "聽說什麼?"

    "聽說,是內城的人?"

    "內城?"少爺眉一皺,折扇一收,不自覺地站起了身:"你確定是內城的人?"

    "聽護院說,他們是這麼報的."靈書點了點頭.

    "嗯……"聽到靈書的回答,少爺默默地在廳中央走了一圈突然又問道:"你知道這三人是誰?"

    "……我不知道."靈書搖了搖頭,心下卻在說,我要知道,還來問你?

    "哼哼,好你個端木娉婷,居然差點中了你的計策."少爺一愣,像是了悟到什麼一樣,卻並沒有生氣.反而說話的聲音更是愉悅.

    "叫我靈書."靈書也惱怒了:"而且……我,我怎麼設計你了?"

    "好,既然你不是來打探那三人消息的,你也可以回去了.這消息我知道了,不日我將調查清楚."少爺笑了,轉身仿佛就要回房.

    "哎!你……"靈書急了,卻放不下臉面攔住他,只得在後面著急的叫喚.

    "靈書小姐可還有事?"少爺一轉身,笑的十分算計.

    "……那龍鳳佩的草圖不日我定給你!你就告訴我,那三人是什麼身份便是!"靈書覺得,自己徹底輸了.

    "好,成交.你就描述描述那三人什麼模樣."少爺也答得爽快,斜倚在主位上好不舒服.

    "……我聽得其中有兩人對話,一個叫另一個玉風,另一個叫那人為東臣."靈書雖然對少爺又算計自己一次很是憤慨,卻見得少爺答應的這麼爽快,也知道機不可失.慌忙便將自己所聽到的兩個人名報了出來.

    "你確定是這兩位?"少爺立馬正坐在椅子上.

    "確定."靈書點點頭:"怎麼,這兩人?"

    "……你說,一共是三人,還有一人是?"少爺並沒有馬上回答她說的話,反而追問起那第三人來.

    靈書想了又想,還是搖了搖頭:"名字,我可不知道.從他們進來到我離開閣樓到你這里來,他們都很有默契地沒有透露."

    "那第三人,是不是穿著一件深藍色的錦緞衣服,手上戴著個紅瑪瑙扳指?"

    "……好像是."靈書細想了一下,很是確定地又了點了點頭:"嗯,是.好像是這樣,那人進來的時候,習慣性地摸了摸右手上的扳指,看那質地,仿佛是紅瑪瑙."

    "……那人是,赫那拉允鎏."少爺說到這個名字的時候,不自覺地眯起了眼睛:"這小公子,是什麼事情勞煩了這位大人?"

    "啊?他是個做官的?"靈書大驚,趕忙跑到了少爺邊上.

    "呵呵,他可不是做官的."少爺瞧見靈書瞪大了眼睛瞧著自己,戲弄之心又起來了:"他那身份比做官的還了不得."

    "這個人到底是誰呢?"

    "赫那拉氏族你沒聽說過?八大貴族之一,一半蒙族血統,一半滿族血統.現在這個赫那拉府邸,可是和當朝索相還攀了點親戚,你說,了得麼?"

    "……"

    "這個赫那拉允鎏,算是赫那拉這一帶的一脈單傳,上面有兩個姐姐,之後才有了他.老王爺如獲至寶不說,皇上也甚是喜愛,並且還賜名為胤鎏,可是,這娃娃畢竟不是皇族,為了避嫌,便將胤字改成了允字.這個赫那拉允鎏啊,可是能通天入地的人."少爺剛把話說完,一轉頭卻發現靈書已經呆愣在那里,一時還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你可別嚇我."靈書張著口,好半天才回了這麼一句.

    "少爺的消息,童叟無欺.嗯,看來這可真是不得了的消息,靈書,這次你可是替我立大功了."少爺高興地拍了拍靈書的肩膀,要在平時,靈書一定會狠狠地打開,現下,她只是覺得渾身軟綿綿的,實在沒有力氣與這無賴斗嘴撒潑.

    我的好凝心,你到底是惹了什麼事情了?

    靈書一抬頭,見天空上繁星點點,不由得為凝心擔心起來.

    勿返閣小廳外

    "習琴姑娘的技藝,咱們真是領教了.果然是天籟,真是失敬,失敬."玉風站在門口,笑著對玉甯與抱琴在一邊默默無語的習琴拱手道.他的身後站著允鎏與東臣,可恨這等尷尬明明是東臣惹下的,這厮卻偏偏不願意低頭認錯,只好他出來打個圓場.

    "玉風公子謬贊了,三位前來恭賀小女子的生辰,已讓小女子受寵若驚了,此等贊賞咱們愧不敢當."玉甯笑著,有意無意地瞟了瞟允鎏,卻發現那男人正在瞧著她.頓時覺得有些不自在.

    "哪里哪里,說是說恭賀,咱們卻兩手空空,實在說不過去.這樣,待明日定當補上賀禮.今兒個夜色已深,咱們這就告辭了."玉風笑了笑,轉身便領著兩位好友向門口走去.東臣本來跟著他,卻終究還是停下來若有所思地瞧著習琴與她懷中的古琴好一會兒,才默默離去.

    習琴不滿意地回瞪了那男人的背影,嘟著嘴躲到了玉甯後面,玉甯剛要說些安慰的話,卻發現允鎏並沒有離開.

    他對她笑了笑,上前小聲道:"玉留著,我沒用.留著你,以後定有大用."說著,便拂袖離去了.

    玉甯皺著眉頭瞧著他的背影,好一會兒才發現習琴正著急地搖晃著她:"姐姐,你怎麼了?"

    "不,我沒事……咱們快回去,還有白公子他們等著呢."挪動步子的玉甯才發現,自己居然在顫抖著.

    "姐姐,姐姐,那人是不是說了什麼不中聽的?"習琴瞧她這副模樣也慌了神,眼看著淚就要流下來了.

    "不,姐姐沒事.習琴可別哭,等會白公子瞧出來了可不好."玉甯笑了笑,還像平常一般挽著習琴慢慢走回了自己的院落.

    剛出了勿返閣的三人,直接坐進了一架馬車內.看起來,三人的心情仿佛都挺不錯.

    "……你怎麼在我馬車上頭?"允鎏皺了皺眉,瞧見玉風與東臣一起上了自家馬車.

    "您瞧,我打發咱們家的馬車都回去了,您就行個方便吧."玉風呵呵一笑,本來想讓東臣也奉承允鎏幾句,卻發現東臣一直在走神,看著馬車的某處發著呆.

    "呃……我說,今天也不枉此行,聽了那習琴的琴,嘖嘖,可惜就沒看到靈書的畫,聽到梵音的曲,看那琳琅的舞."玉風歎息了一陣,一口氣便將勿返閣的閣主名字都報了出來.

    "那你找個好日子去包了勿返閣便是."東臣哼了一句,此後再沒有做聲.

    "喲,這麼大火氣.剛才你也是這麼大火氣,不過是吃癟了之後火氣更大了才對……"玉風最後這句話還沒完全出來,便瞧見了東臣的凌厲眼神趕忙改口道:"得,得.大爺,我不說了,成麼?"

    "哼!"

    "……那,允鎏,事情如何?"玉風話鋒一轉,表情也嚴肅起來.

    "敲山震虎怕是可以了吧."允鎏笑了笑,也沒再說什麼.

    "……我說,你可別小看這女人了.她可不是杯弓蛇影的人啊."玉風瞧他那副運籌帷幄的模樣,忍不住還是提醒了這麼一句.

    "呵呵,明日我便送個禮物給她.好再提醒她一次.我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拿她."

    "什麼禮物?"

    "呵呵,月牙形的古玉."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7:26:47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五章 七夕鵲橋會(1)


    自從與少爺交談之後,靈書才知道那三個人僅僅是說自己是內城的人,真是過謙了.且不說那個讓她震驚不已的赫那拉允鎏,這個玉風貝勒原來便是裕王府的二公子,雖然是文韜武略,但是在他眼里,自己的生意最大,對于權貴斗爭朝野之事真是半點興趣都沒有,不過這樣一來,老王爺也算舒了一口氣.自古以來,為了爭奪繼承權多少兄弟反目,現在他府內一個大公子愛權,一個二公子愛財,互不沖突,有時候還可以來個兄弟合作,也算是很融洽的家庭環境;再來便是那個東臣公子,這人雖然本身是漢族人,姓吳,名東臣,卻是個三朝之內難得一見的神童,雖然年僅二九年華,便已經是高中皇榜的狀元,當今聖上為太子欽點的陪讀,此等榮譽,怕是一般人也消受不了.

    三個人非權即貴,按理說與勿返閣即便是有交集,也不可能是與凝心有什麼正面交道.可是這幾個人自從那日之後的數度來訪,偏偏都是沖著凝心去的——除了那個吳東臣仿佛對習琴更有些興趣之外——玉風與允鎏這二人算是與凝心牟上了.可是到底是什麼事情,誰都不清楚.表面上,三人只不過是品茶論事下棋吟詩罷了,末了,那玉風貝勒還會請教些商業上的事情,凝心也是有問必答,也不忌諱.

    靈書算是搞不明白了,這三人的默契未免也太好了.恰恰擺好了一個陣型,讓外人不明白他們之間的牽連,三人中隨便哪個人一個眼神和動作另外兩個便心有了悟.

    "太深奧了……"靈書坐在回廊上發著呆,不由得歎出這麼一句話.

    "深奧?怎麼深奧了?"一個清脆的聲音就在她耳畔響起,靈書不禁一震,回過頭來,卻發現凝心正在好奇地瞧著她:"你在看什麼書呢?"凝心不明所以,以為她說的深奧是指著那本書,一瞧,卻是些圖畫集,便無趣地還了回去:"給你吧,這還真是深奧,我一點都看不懂."

    靈書白了凝心一眼,實在搞不懂平常如此睿智的女子到了她們面前會這麼迷糊,明明她說的不是書啊!

    "哎,靈書,過兩日就是七夕了.聽我娘說,街上會有燈會,咱們一起去瞧瞧?"玉甯笑著將臉靠在了靈書肩膀上.

    "怎麼?想郎君了?"靈書將那顆小腦袋推開,開玩笑道.

    "說的什麼話,還不是就想出去好好玩樂一番.這幾日靈華與鳳翔繡莊的事情,可把我累得不行了.還好有白公子分擔了一些,不然我還真不知道怎麼去管好那麼大一個排場."說著,玉甯皺了皺鼻子,甚是可愛.

    "呵呵,那好啊.不是去看燈會嘛?咱們一起去,順便捎上白公子."靈書樂了,繼續逗弄著玉甯.

    "帶他去做什麼?"玉甯瞪大了眼睛,不明白為什麼靈書會有這個提議:"他若去,白楊就會去,白楊一去,又會帶著兩三個手下保護他少主的周全,這不好吧?還是咱們幾個密友去,想咱們小時候……燈會可是常去的呢."玉甯說著說著,滿臉都蕩漾著醉人的笑意,眼神里也充滿了回憶.

    靈書瞧著她,不禁也被那美麗的回憶給感染了:"是啊……好多年咱們都沒一塊玩了,那個時候,咱們可是時常出去溜達的."

    "對,對.還經常偷貴大娘做好的菜肴跑到山上去喝酒!"玉甯說到這兒的時候,表情變得像只沐浴在陽光下的貓咪一般,微微眯著眼睛,仿佛那酒醇的芳香仍然在唇瓣並未散去.

    "……好,那便只咱們一起吧."靈書瞧著玉甯的樣子良久,唇邊不自覺彎起一抹笑意.

    "那好,這事就這麼說定了.可別對白鴻多嘴,他那人,做什麼事情都喜歡跟著."玉甯一撇嘴,開心地回去做自己還未完成的工作去了.

    靈書默默地坐在走廊上,望著玉甯遠去的背影,不免一陣感慨.

    凝心,你還是沒有變.只不過,我大概不能如從前一般了吧.

    思罷,靈書將自己手中攢緊的手帕又展開來,上面畫著的是一套精細的組裝圖案,圖案並沒有完成.靈書皺著眉頭瞧著它,喃喃道:"龍鳳佩……"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五章 七夕鵲橋會(2)


    七夕將近,京城上下一片喜氣洋洋的氣氛,內城外的大街小巷張燈結彩,正為盛大的民間七夕燈會做准備.這種歡愉的氣息也將內城內的少爺小姐們的心境給渲染得蠢蠢欲動,正當大家私下准備在七夕之日混出城外與民同樂之時,一道聖旨下來,惹得眾家更是一片歡騰.

    聖上英明,為了慶祝此年豐收,又因為內城內玉字輩的官家公子小姐們都已經出落成*人,故決定借著這次七夕將在皇家內苑舉辦一個賞花會,各家少爺小姐格格貝勒都必須到場.雖然說是與外城隔著十萬八千里,更是有著層層圍牆阻擋,因為是在同一天舉行,就當是與民同樂了.

    命令一下,真是幾家歡喜幾家愁.愛權的男人們看到了機遇,知道這其實就是一次皇家子弟之間的指婚前奏;愛玩的男人們卻甚是失望,因為這內苑不比民間,民間有歌舞雜耍,彩燈猜謎,內城則是無非一些令人昏昏欲睡的禮樂不然便是幾闕昆曲便了事;可是,不管怎麼說,這樣的行令是讓內城里所有待字閨中的女兒家們心中充滿了憧憬與好奇,她們的父母更是歡愉備至.

    可在這千篇一律的喜悅中,又有一個父親除外,那人,便是庫倫王爺忽倫止戈.

    自從痛失愛女忽倫玉甯與自己的心上人沈婉柔之後,忽倫止戈便辭去了兵部的職位,聖上念其勞苦功高,不想讓他這麼快就退出政治洪流,硬是安了個閑職與他將之留在了朝野之內.本來已經心灰意冷的忽倫止戈並沒有再去退卻這掛在他身上的職位,即便明明知道這是皇上將他鎖在朝廷之內的鎖鏈,都已經無所謂了.

    是的,自從那日之後,他變得什麼都無所謂了.本來性格爽朗溫柔的庫倫王爺仿佛一瞬間變了一個人一般,雖然對待他人,對待自己的妻子女兒依然溫柔如故,卻總讓人有一種無法靠近的距離感,仿佛他這個人其實早已經不存在,他的真實早已經隨著玉甯小格格一起去了一般.外人大概對于這種若即若離的距離感感受不真切,可是作為他妻子的雅歌皇格格真正感受到了這種冷漠與疏離,剛開始,她以為這樣的冷漠與疏離是必然的,因為婉柔是止戈心中的所有,可是隨著時過境遷,庫倫王爺一定會把心中那個被活生生掏出來的空洞填平——這是她長久生活在宮中得出的一定的結論,她不相信,會有哪個男人因為一個女人的死而心死掉一輩子,即便這個世界上有,她也不願意會是庫倫王爺.可是,十年過去了,庫倫王爺依然對她不為所動,而且仿佛像是察覺到了什麼一樣,越到以後便與之離得越遠,直到玉蓉長大成*人,出落成十七歲少女的那一天為止,算來庫倫王爺已經有兩年沒有踏入雅歌的房間了.

    對于這種局面,雅歌剛開始感到了慌亂與不知所措,爾後她更是恨死了那陰魂不散的漢族女人,但是慢慢的,雅歌發現,自己是麻木了,可是在她麻木的靈魂中依舊殘存著那麼一絲希望,希望以前的那個忽倫止戈回來.

    "阿瑪!"一聲清亮的叫喚將坐在海棠院落的忽倫止戈從回憶中拉到了現實,他有那麼一瞬間還有些恍惚,以為叫他的是那個眉眼都像著婉柔的小女兒,于是他微笑著回頭,可當看到玉蓉時,那笑中所帶著的神采卻又一下子隱去了.

    "玉蓉."忽倫止戈優雅地站了起來,淡淡地笑道.

    "阿瑪,您瞧,這是額娘新給我做的衣服!"玉蓉天真爛漫地跑到止戈面前,此時的她臉上施了些淡淡的水粉胭脂,帶笑的眼眸旁更是有些在燈光下隱隱發亮的光粉.她的發是如此的黝黑秀麗,以至于那堆在頭上的旗人發髻更是襯托出了她的青澀與美好:"阿瑪,您說,玉蓉這樣去參加皇城的七夕賞花會,可好?"

    "嗯,很好."忽倫止戈只是瞧了瞧自己的大女兒,便贊許的點了點頭.

    "呵呵,我還說是不是穿著這靈鳳繡莊做著的紅花袍子太豔了,既然阿瑪說好看,那一定是好看."玉蓉滿意地打量著自己周遭上下,時不時還抬起左手去整理那剛梳好的發髻上的簪子,每當她一抬手,那隱藏在袖內的玉鐲便會輕輕相碰,發出悅耳的敲擊聲:"那阿瑪,我就穿這身去了.我先將這身衣服換下來,等會咱們一起用飯."說著,玉蓉又歡快地踩著花盆子頗具格格姿態地往自己房間走去.

    站在走廊處的雅歌直到自己的女兒走遠了,才緩緩從陰影處出來.今晚月色很好,只見忽倫止戈又坐在那塊怪石之上,仰頭瞧著天空的明月.

    "怎麼不多誇女兒幾句?"淡淡的一句問話,卻是訴說了滿腹的埋怨.雅歌靜靜望著那近在咫尺的夫君,卻覺得自己與他有千里遠.

    "她是皇格格的女兒,當今聖上最疼愛的外甥女.那些東西定是世上最好的,我還有什麼好誇贊的呢?當然只能說好了."忽倫止戈語調看起來很是輕松,臉上還帶著些笑意,但是這話進了雅歌的耳里,卻像被施了魔法一般,變成了千斤巨石壓在了她的心上.

    她的心,好疼,原來麻木之後的心,還是會疼的.疼得她險些要大喊,可是干澀的嗓子與眼睛,早就已經失去了哭喊的能力.

    "止戈,夜涼,早些安歇吧."良久,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個逃兵.可是皇家的血統不允許她懦弱,雅歌強裝著鎮靜說出了這句話.最後,她挺直了脊梁,緩緩轉過身去,直到那背影消失在海棠院落,止戈都沒有再看她一眼.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五章 七夕鵲橋會(3)


    七夕前兩周,靈鳳繡莊所接收到的訂單前所未有的多,竟然讓平常游刃有余的玉甯與白鴻二人有些措手不及起來.其中既有內城的,也有民間大富商賈的,五花八門,無奇不有.既然是屬于不同階層,要求也不一樣.這不僅忙壞了靈鳳的繡娘,更是難煞了提供圖樣的鳳翔與靈華繡莊的技師們.一時間,靈鳳繡莊便顯得有些亂了方寸.于是玉甯當機立斷,將單子一分為二,民間所用全由靈華這邊的人處理,而皇城內的則是由做慣了貢品的鳳翔去應付.反正已經可以共享圖樣,到了清閑的時候,各個技師可以盡情拿出自己的傑作來互相切磋,只不過現在兩邊會暫時處于一個互不清楚的狀態,這種前所未有的格局卻讓那些本就爭強好勝的技師們干得更賣力,只怕落了後,以後在交流的時候讓同僚給恥笑.當然,這種額外的效應是玉甯本人並沒有想到的,畢竟剛開始想出這個法子的初衷是想早些完成那些繁重的任務.一來這正是進一步鞏固靈鳳繡莊在京城地位的大好機會,二來,這些要來買東西的顧客確實是一個都得罪不得.自然而然,這樣的格局也讓主管鳳翔這一邊的白鴻有好幾日都沒辦法見到凝心,百忙之後閑置下來,只要一想到這一點,白鴻就會沒來由的懊惱.

    "少主,這是……給皇家格格進貢的樣品,總共有十四件,您過目一下?"白楊小心翼翼地將剛收取的繡樣遞到了白鴻的書桌上,卻見白鴻正瞪著那只擺在書桌邊的扇子發呆,不禁歎了一口氣,輕輕敲了敲桌子道:"少主."

    "啊?哦,哦.我看看."白鴻猛一抬頭卻看到白楊正在無奈地瞧著他,一想到凝心此時此刻定也與他一般在忙碌著,便提起了十足的干勁來工作,他一樣一樣地仔細翻看,挑了其中的四件道:"就這幾樣照做了吧,其他的叫那些技師再改下,不用太拘泥,絢麗點也無妨,聽說這次內城出了這麼多訂單,都是因為內城要舉行皇家的賞花會,這些格格們是要穿著我們做的衣服尋覓如意郎君的."

    "是."白楊低頭行了個禮,正准備將那余下的繡樣拿走,卻被白鴻叫住了.

    "白楊,母親來信了沒有."白鴻發現,自母親來了那封允許共享繡樣的信件之後,再沒有與他書信來往.這與母親平常的作風太不一樣了,不僅讓白鴻隱隱擔心起來.

    "……並沒有,少主."白楊想了想道:"我剛從別院回來,並沒有發現咱們府里的信鴿."

    "我看啊,母親說不定是生我氣了."白鴻歎了一口氣道:"還火氣大著呢."

    "少主,屬下覺得,夫人只不過是事忙,一時沒有閑暇功夫來寫信了吧."白楊笑了笑,說了些許寬慰的話.

    "……她生我的氣還好,可是我不希望她生凝心的氣.總覺得這次凝心使的招數是母親最最反感的.有些威脅的意味在里頭."白鴻說著,眉頭皺了起來.

    白楊聽了這句話卻有些驚訝,他久久地瞧著自己的少主,並沒有答話.

    "怎麼了?你怎麼這樣瞧著我?"白鴻見平時好教導的白楊沒有說話了,奇怪地抬起了頭,卻見到他正嚴肅地瞧著自己,一時間雞皮疙瘩爬滿了身體.

    "……少主,恕屬下斗膽,有句話也許少主不愛聽,屬下卻不得不提醒一句."白楊很是嚴肅的抱拳道.

    "什麼事情?說的這麼嚴肅."

    "少主,您還是好好想想您對凝心姑娘到底算是個什麼樣的情誼吧.如果少主是喜歡了凝心姑娘,屬下勸您還是最好收住自己的心.凝心姑娘雖是碧玉無暇,卻終究是勾欄出身.老爺與夫人都不會允的."白楊深吸了一口氣,一股腦將那些他說出來都覺得有些窒息的話全說了出來,爾後便拿著那些被選好的繡樣迅速退出了書房.

    白鴻聽著他所說,一時間沒有明白這到底是什麼意思,等到他反應過來之後,他自己不禁也被嚇住了:"莫非……我是喜歡凝心了?"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五章 七夕鵲橋會(4)


    靈鳳繡莊的主店外,顧客熙熙攘攘.店鋪前台伙計們忙碌不已,店鋪之後,是一個溫馨的小宅院,這里是大掌櫃福生與他的妻子文清的住所,此時此刻,玉甯正坐在花園內的小亭里與福生一道篩選繡樣,清理賬目.直到落日西斜,小跑堂過來送給他們今天一天的賬目,他們才長長舒了一口氣.

    "總算是做完了."玉甯的臉上露出一抹如釋重負的笑,有著說不出的疲累.

    "甯兒,你也別太操勞了.你瞧瞧大街上那些與你年紀一般的女子,哪有像你這般忙碌的?"福生將賬本清理好之後,瞧見了玉甯選好的繡樣,禁不住贊歎起玉甯獨到的眼光:"這些繡樣,可真是別致,淡雅卻又不失絢麗,甯兒,你真是好眼力."

    正在垂著肩膀的玉甯一聽,笑了:"哪是我眼力好?你仔細瞧瞧,這些可是出自于誰的筆法?"

    福生一聽,知道其中暗藏玄機,便仔細將繡樣看了一遍又一遍,之後他笑開了,笑得很幸福:"原來是清兒的."

    "呵呵,我就知道,只要是關乎嫂子的事情,福生哥就都明白."玉甯笑著,將那些選好的繡樣包好,讓一旁的醒兒拿去給了還在門口等待的跑堂:"醒兒,你去告訴他們,這是最後一批了,做好了驗貨之後,便可以去來這里支取額外的節日費用,算是犒勞他們,另外,咱們繡莊也會允許他們放假一天,去吧."

    "好的."醒兒笑著將繡樣包裹好,轉身便向店鋪的方向走去.

    玉甯瞧著醒兒走遠之後,又轉過頭來對福生說:"福生哥,這幾日你和嫂子都辛苦了.甯兒可要好好謝謝你們."

    "呵呵,這還謝什麼?我和文清現在可是要靠這個吃飯的.不賣力點怎麼行?"福生皺了皺眉頭,爾後又溫吞地笑了出來:"還好是在七夕之前完成了,甯兒,你這次可做的真好."說著,他習慣性地像對待小時候的玉甯一般,輕輕撫了撫她的頭發,當他的掌心碰到玉甯的簪子時,卻突然恍然大悟道:"你瞧我這記性,甯兒都已經十六了,可不是,不再是小時候那個垂髫的小毛孩了."

    "嘻嘻,即便不是小毛孩,也是福生哥一手帶出來的學生."玉甯搖了搖頭:"甯兒的這身本領都是福生哥教的,福生哥的鼓勵是甯兒最渴望的事情."

    "你喲.對了,不知道……鳳翔那邊可還好."福生望著夕陽,眼睛稍微眯起來些.玉甯知道,每當福生想事情的時候,都會不自覺這麼做.

    "哦,他們比我們做好的還要早.本來白公子要過來幫幫咱們,可被我拒絕了.我怕到時候他們的技師一進來,咱們的繡樣突然便改了方向,說不定會拖慢了進度."玉甯笑道:"白公子可是商界響當當的人物,他辦事,我們哪有不放心的道理."玉甯的話剛說完,便瞧見亭子樓梯邊跑過來一個胖墩墩的身影,他跌跌撞撞地爬進了小亭,一股腦地就往福生的身上撞.

    "爹爹,爹爹!"奶聲奶氣的叫喚讓玉甯笑得合不攏嘴.只見福生溫柔地將之抱在懷里,輕輕拍著脊背哄弄.

    "轉眼間,暖冬也離了繈褓了."玉甯用手指逗弄著福生懷中的肉球,那個可愛的小娃娃笑眯了眼,用小手努力地要抓住玉甯纖細的手指.

    "是呵,那年文清生他的時候,可是吃了不少苦."福生搖了搖頭,用袖子給自己的兒子擦著腮邊的口水,小孩子的注意力立馬便到了自己親爹的手上,他對這寬大的手掌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禁不住便張開了血盆大口咬了下去:"他還沒長牙齒,不過已經不願意讓文清喂了,現在都是用雜糧做的粥點喂.難伺候著呢."

    "咦?暖冬日後可真是個不得了的人物."玉甯驚奇地說道:"向來只有奶娃娃斷不乾淨母乳的,哪有自己願意斷的.是不是啊?暖冬?"說著,玉甯便掐了掐娃娃臉上的肉,只見娃娃皺了皺眉,想用自己的小手拂去臉上這一點不舒服的感覺,卻瞧見是玉甯正對著他笑,他也笑開了:"福生哥,他還認人呢.這可了不得了."

    "哪有什麼了得了不得的,我與你福生哥啊,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長大,便好."那輕柔柔的聲音,不用回頭去看,玉甯便知道是誰.

    "文清姐姐."玉甯笑著轉過頭,看到美麗如仙子一般的文清正微笑著坐到了福生身邊.她便是酒兒的師父,前一任的靈書.

    "呵呵,酒兒可還好?許久不見她了."文清逗弄了一陣自己的兒子,便將兒子抱了過來,抬頭問道.

    "好,怎麼不好,可好了.我們還約著說七夕的時候出去玩呢.就不知道,會不會耽誤勿返閣的生意."

    "耽誤生意?這是哪里話.你云霜姐可都對咱們說了,今年七夕她想關門歇業,你們可以隨便到哪處去玩.只要別太晚歸家就行了."文清笑了笑道:"甯兒,你也十六了,可以去北京城東那里的月老廟去求個簽,聽說可靈了."

    "……霜姐可沒對咱們這麼說過."玉甯說到這里,眸子暗淡了下來:"我看她……怕是心里的傷都愈合不了了吧."

    "……那也是她自己願意的,甯兒,你別想那麼多了.你應該多出去走走,不要被勿返閣的家業給禁錮住了."文清瞧著玉甯又為云霜的往事黯然神傷起來,不禁憐惜地抱住了她,不想懷中的暖冬居然也伸出了手,去撫弄玉甯的臉頰,像是安慰一般:"咱們這些哥哥姐姐,包括你的娘親還有云姐,其實都沒有什麼其他念想,只是盼望著你們平平安安的便好.如果可能,最好能夠找個好郎君托付終身,咱們也就不必牽掛你們了."

    玉甯聽罷,心中一陣溫暖,于是靜靜地俯入了文清懷里,不知不覺,居然就在這姐姐的懷中,睡去了.文清瞧著懷中睡著的玉甯,不禁歎了一口氣.

    她,太累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7:28:15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五章 七夕鵲橋會(5)


    等到玉甯完全睡醒,已經是第二日早晨了.玉甯迷迷糊糊地從床上坐起,只覺得有些饑腸轆轆.環視周圍,卻發現昨晚是在福生的宅院里度過的.

    她剛下了床正准備披件衣服,門就被打開了.跑進來的正是風風火火的靈書,還有跟在後頭氣喘籲籲的習琴與梵音.

    "呃?你們怎麼……"玉甯話還沒說完,便被靈書惡狠狠地打斷了.

    "你還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麼?"

    "……"玉甯覺得,世界上最殘忍的事情莫過于問一個剛清醒不久的人確切日期.思量之下,她發現自己的大腦一片空白,于是無奈地搖了搖頭.

    "七夕啊!!"靈書一陣哀嚎:"昨夜你都沒回去,害得咱們擔心了一晚上.結果你卻在這里睡大覺.我就知道,你會忘記七夕的事情."

    "對不住……我……"玉甯低著頭剛准備說什麼,卻發現自己已經被人架著來到了梳妝台前:"你們這是?"

    "梳妝!"

    傍晚,赫那拉王府

    當玉風如一陣風一般沖到允鎏書房之時,卻發現房間空空,遍尋不到允鎏的蹤跡.他于是又轉到允鎏的臥房,卻發現允鎏早已經穿戴停當了,奴仆們正乖乖地往房外撤,而允鎏則正對著銅鏡整理著衣裝.

    "你……"玉風不敢相信地看了又看,允鎏一轉頭冷眼瞧著他癡愣的模樣.

    "怎麼."他邊問邊跨出了房間,向書房走去,玉風只好狼狽地跟著.

    "我以為你會忘了今晚的賞花會."剛一跨進書房,玉風便說道:"沒想到,你記得倒也清楚.新衣服都穿上了."

    允鎏坐在書桌邊,又就著燈光將桌上的批文打開看了起來:"我只是不想去,並不代表我是個忘性的人.況且,有阿瑪在,想不記住都難."

    玉風一聽,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惹得允鎏又抬頭望著他,果然瞧見了一個奉承的笑臉,那笑中確實有著幾分幸災樂禍.

    "我說,允鎏啊.你也都已經二十有余了,老王爺著急也是應該的.誰叫你尚未娶親呢."

    "……"

    玉風自己說的得意,全沒發現那雙眸子到底有多厲,等他發現允鎏正靜靜地朝著他看的時候,他才知道自個正在給老虎拔毛.

    "呃,你也不必如此看我……我就說個玩笑話罷了."玉風尷尬地笑笑,突然覺得有些熱,不禁松了松領口.

    "你來這,總不是僅僅為了提醒我賞花會的事情吧."允鎏與玉風為友十年有余,自然是知道他的個性.

    "嗯,知我者允鎏也."玉風一笑,用扇子拍拍手,悠閑地坐在了一邊:"這勿返閣可真是奇怪了,別人八大胡同的人今兒個使勁招攬生意,她們倒好,關門歇業了."

    雖然玉風說得很是津津有味,但仿佛並沒有勾起允鎏的任何興趣.正說的興起的他,瞧見允鎏意興闌珊的模樣,便也無趣的住了嘴.允鎏見玉風不做聲了,有意無意地瞟了一下他,卻見他嘴中念念有詞,像是在嘟囔什麼.

    "你有什麼話,便說了吧."允鎏歎了一口氣,算是做了個大讓步.

    "嘿嘿……"玉風一聽,眼睛鼻子都笑得皺成了一團:"好允鎏,不如等賞花會後,咱們偷溜出去玩樂一番?"

    允鎏聽到這個話,翻閱公文的動作停住了,他抬起了眼皮瞧著眼前這個被無限放大的笑臉:"你是要抗旨?"

    "哎,哎,這可不是抗旨!"玉風急了,連忙擺著手道:"咱們又不是不去,你說是不是?"

    雖然允鎏明明知道這是托辭,卻也覺得找不到反駁的地方.玉風見到允鎏沉默,覺得事情成了一大半,趕忙又說道:"你瞧,這次聖上明明是要那些格格們挑選夫君的,我們不在,豈不更好?"

    此話一出,允鎏的眸子果然亮了一下.玉風瞧見他的這幅模樣,不禁暗地里偷笑,總算是將之拐到手了!如果沒有允鎏陪伴,他還真不敢這麼膽大.聖上畢竟愛屋及烏,愛著死去的皇後所以特別疼愛當今的太子,又因為太子是允鎏的表哥,允鎏又是個一點就通的聰明人,所以也很是寵愛允鎏.有允鎏在,即便是尚在會中離開,他們都不會受到大責罰的.

    嘿嘿,玉風啊,你真是聰明絕頂.

    玉風偏著頭暗地里贊許自己道.

    "好,那便等到禮樂完畢之後去."正在考量這件事情利弊的允鎏壓根就沒發現玉風的舉動,在答應了玉風的要求之後,他更是連正眼都沒有瞧他一下.所以,也不會看到他小人得志的模樣.

    "好,好.就這麼說定了."玉風高興地手舞足蹈,于是安靜地坐在一邊,尋思著晚上到底要到哪里去玩樂才好.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五章 七夕鵲橋會(6)


    夜幕剛剛降臨,京城的大街小巷里便越發的熱鬧起來,這種熱鬧還一直延續到郊外的那座人人皆知的月老廟.玉甯穿著靈書帶過來的白色衣裙,與眾女伴一道紮著的是漢族少女的發髻,一眼望去,誰都不會知道這幾個女子便是勿返閣那勾欄里出來的花魁,清純的模樣引起了許多在街道上走動的男人的側目.靈書與梵音她們對什麼都稀奇,東張西望,好不快樂.玉甯卻被那些眼光灼得有些渾身不自在了,她有些拘束地扯了扯靈書的衣角.

    "靈書……這里是不是人太多了?咱們在這里不合適?"畢竟從小都是受的大家閨秀的教育,這些教條雖然已經淡化了許多,卻依然刻在了她的骨子里.平常洽談生意的時候穿著男裝,讓玉甯並不覺得拋頭露面有什麼不妥,那身男子打扮就好比一個屏障,將玉甯的膽怯與顧慮通通隔絕了起來.可是現在回複了女兒身,總有些不習慣.

    "啊?不多啊,你看那邊沒有?雙鳳樓的人才多呢."靈書瞧著玉甯不安的模樣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完全沒有想明白為什麼她會這樣.

    "但是……"玉甯剛還想說什麼,卻被靈書一把拉著打斷了她的說話.

    "你看你看,那邊怎麼那麼多人往郊外去呢?"靈書指著前方,看著燈火璀璨的街道盡頭依然有著熙熙攘攘的人群.

    "哦,那個方向好像是城內的月老廟?我聽文清姐姐說,在那里求只姻緣簽可靈了."玉甯踮著腳向前頭望了望,笑道.

    "嗯!那咱們也去湊湊熱鬧!"靈書一聽,惡作劇地笑了笑,抓著梵音她們便往前跑,玉甯唯恐被丟下,只能緊緊跟著.在奔跑間,不自覺也忘記了之前的那些不安與羞澀.

    既然來到了這里,就如孩童一般,好好享受這樣的節日吧.

    內城皇家內苑

    禮樂徐徐響起,舞者們應著那莊嚴高雅的音樂翩翩起舞,那些舞步中規中距,不免讓玉風有些昏昏欲睡.突然間,他的腰部遭受到了重重的一擊,害得他一驚瞌睡也醒了.

    "你若在這個時候睡著,我看你也不必出城了."允鎏坐在他身邊,泰然自若地喝著水酒欣賞著那些舞者的舞蹈.好像剛才那一個動靜就不是他惹出來的一般.

    "……允鎏,你不困?"玉風小聲嘟囔道.

    "收聲,不要被聖上瞧見咱們在交頭接耳."允鎏薄唇一開一合,說的話正好只是傳到玉風耳朵里,旁邊的人並沒有聽見他說什麼.

    玉風瞧見那樣子不禁大大地歎了一口氣,早知道,自己也去學功夫,就不會連說個悄悄話都提心吊膽了.

    思量間,席間一片掌聲.玉風回過神來看到禮樂已完畢,也跟著大伙開心地鼓起掌來.

    蒼天啊,大地啊,總算是完了.

    玉風的掌聲最是響亮,但是只有東臣與允鎏知道他是在歡慶什麼.

    作為主角的皇帝坐于高閣之上,與之相伴的是現今代已故皇後掌管後宮事務的德妃,幾位皇子則是按照長幼順序坐于皇帝的左側,格格們卻只能坐于高閣之後,遵守著女子不露面的教條.樓台下方就是坐著允鎏這些內城之內的支系公子們,那些支系的格格郡主也是坐于後方,一方簾子遮住了她們的面容與身影.坐于中央的這些貝勒貝子們瞬間就好像成了那些在暗地里窺伺的女人們的欣賞對象.

    皇帝含笑瞧著樓台下的這些青年才俊,于是舉杯道:"今年算來,是朕見過的最有喜氣的一年.自征戰草原之後,朕一直立志于休養生息,國泰平安.終究老天垂憐我大清子民,給了咱們一個五谷豐登的祥瑞之年,這杯美酒,應敬老天!"康熙說完,便仰頭將那杯酒飲下.樓台之下的青年們也趕忙跟著皇帝一道飲下了杯中酒,酒剛喝完,旁邊的宮女便又將他們的杯子給填滿了.

    "這第二杯,是望諸位才俊,能繼承家族之衣缽,使我大清之國運日益興隆,生生不息.朕今日初見你們,早就已經不識得你們的模樣,歲月不饒人啊,大清的以後就靠諸位了.這杯酒,朕敬你們."

    "臣等惶恐,謝皇上."台下的青年們都頗有禮數地雙手舉杯答謝之後,才將美酒喝下.

    "呵呵,今天是七夕.牛郎織女鵲橋相會之日,朕一時性起,便弄了這個賞花會.牛郎織女在銀河兩岸,相望不得相見,終有這麼一日可以得償所願,朕便在這凡間來個爭奇斗妍,讓這一對神仙眷侶看到了,也少些傷悲,多恩賜些福祿于下界吧."

    皇帝剛剛說完,音樂便再又響起.舞者們穿著有著幾分仙氣的舞衣徐徐上台.而各個年輕男子,上至阿哥下至普通臣子之子,均可以互相走動,活絡活絡感情了.玉風看到這陣勢,趕忙低頭道:"咱們是不是可以離開了?"

    允鎏搖搖頭,剛要說什麼.余光卻發現太子在與他的隨從耳語幾句之後,便默默退下了,留下一個顯眼的空位置.雖然坐在他身邊的阿哥們都沒有瞧見,與允鎏一起發現這空位的還有排行第四的皇子,他若有所思地瞧了瞧空位,爾後並沒有再做什麼多余的事情,突然他覺得有人盯著他看,轉過頭來發現是允鎏,便微笑著拿著酒杯敬了他一下,允鎏抿了抿唇,出于禮節,也端著滿滿一杯酒回了禮.剛喝完不久,正當舞者聚集于台中央,擋在了四皇子與允鎏中央的時候,允鎏突然便離開了酒席,快得連玉風都沒有反映過來.

    "哎!"玉風剛准備叫住允鎏,卻發現舞者們已經散開了.雖然不知道允鎏是去做什麼,可是一直以來的默契讓玉風想當然地端起了酒杯在周圍的公子之間走動起來.端坐于高閣上的四皇子在人群中隱約瞧見玉風的身影,即便是沒有具體看到允鎏在哪里,想也知道一定是在和玉風一道.于是他唇角微俏,與自己的兄弟們對著當空月色暢飲起來.

    京城主街

    隨著人群走了大半天,白鴻高挑的身影在眾人之中顯得異常顯眼.他望著那遠在大街盡頭的月老廟,實在是覺得有些乏了.于是便站定在原地,白楊也被迫停了下來.一下子,這兩個人成了人流中的兩個大障礙.弄得白楊都有些過意不去了.

    "少主,咱們是回去還是?"白楊實在不明白,剛開始白鴻是不想來湊熱鬧的,不知道為什麼,他又急著過去.到了半路上,又這樣子停下來了.

    "去,當然去.我只是有些乏了."白鴻笑笑:"母親不是把那七巧節都寄過來了麼?我這是遵從母命,聽說那個月老廟很靈,不去看看,母親是要責怪的."

    "……"白楊無奈地瞧著白鴻的背影,明明知道他心中在想著什麼,卻也不好反駁.他是個隨從,是從小便立誓要以生命為代價保護主子周全的下人,即便白鴻如何把他當兄弟,主仆的關系是不可以改變的.他要做的,便是忠誠.其他,已經不是他能管的了.想起前幾日他唐突說了那些話,弄得白鴻悶悶不樂,他心中也有些後悔.可是現今看到白鴻又像沒事的人一般,他又害怕是白鴻沒想通其中的道理,反而認清了那段不該有的情分准備一味地錯下去.

    站在前面的白鴻,自然沒有瞧見白楊臉上神情的千變萬化.他只是瞧著遠方人頭攢動的月老廟,將手中他十分珍愛的扇子抓得緊緊的,心里有些複雜.他想過白楊的話,可是思來想去,他並不覺得自己是喜歡凝心的.

    什麼是喜歡?

    自成年以來他便在那十里秦淮穿梭,如魚得水.曾經有過心動,他以為那就是喜歡.可是那樣的悸動與見到凝心的感覺太不一樣了,可是當他否認自己喜歡凝心的時候,心又會沒來由的疼.那種疼雖然輕微,卻會隨著時間的推移深入四肢百骸,讓他有種被無形的枷鎖牢牢困住一般.只有想到凝心,他的心才輕松起來.

    他迷茫了,正如當初他碰到凝心的時候一般的迷茫.

    凝心是友,凝心是知己,凝心是不可多得的伙伴.

    他是如此肯定.

    可是,凝心是情?

    他卻無法肯定.

    "這一切,交由天決定吧."白鴻想到這里,心情稍微好了些,正要轉頭讓白楊與自己一道再往前面走.白楊卻已經來到了他身邊.

    "少主,我仿佛看到二少爺了."白楊皺了皺眉頭,低聲道.

    白鴻一驚,不可置信地瞧著白楊指著的陰影處,剛好看到一個人影閃身消失.

    "追."

    "是."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五章 七夕鵲橋會(7)


    允鎏憑空消失在了席間,到底是去了哪里?

    原來,他尾隨在了太子身後,想去阻止一些他不願意看到的事情發生.雖然他與這個表哥之間,並沒有什麼太多的兄弟之情.可是索相的未來都壓在了他身上,而赫那拉家族的榮辱都與索相息息相關.一直以來,允鎏都在慢慢地將赫那拉氏族與索相剝離開來,因為他打心眼里否認了這個太子的人選.當今皇上何等睿智,但是這太子過于單純且感情用事.一立一廢的波折,並沒有讓他謹慎做人,反倒是有些變本加厲.但是誰都心里清楚,皇上只不過是心里有著那死去的皇後,所以才會對太子一直都沒辦法狠下心來,即便明明知道他不適合皇位也不願意去多做什麼.況且太子一定,那些皇子也不會過于明目張膽地搶奪皇位.一直遵從孝義之道的皇帝,用了這樣一種仁愛的辦法來維持住了現在這表面平和的局面.

    可是,這局面,局里人才看的真切.

    表面無波,實是暗湧如潮.

    允鎏心中有些急切,他在禦花園轉了一圈,果然看到了已經換上便裝的太子.

    "表哥."允鎏從陰影中走了出來,顯然將太子嚇了一跳.待他轉過身來發現是允鎏的時候,臉上的惶恐顯然減少了許多.

    "原來是允鎏表弟."太子笑了笑,上前與允鎏答道.

    "表哥,為何尚在禮樂之中,便離席了?"允鎏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一下他的穿著,發現他的手中拿著一把適合女人用的折扇.太子瞧見允鎏的目光仿佛定在了那折扇上,便在說話間將之背在了身後.

    "哦,我只是有些累了.便來這里提前欣賞下花前月下."太子慢條斯理地說著.

    "哦,原來是累了."允鎏跟著應了一聲,當是默認了這個有些不高明的謊話.看他的便裝,一定是剛才去了自己的寢宮換上的,試問疲累的人哪還有此等閑功夫?

    折扇?

    允鎏突然想到了剛才自己所看到的那把小巧的扇子,心中不禁有些驚詫——莫非太子不是要偷溜出宮去那麼簡單?他是在等人?還是個女人?

    低頭沉思的允鎏被自己的這個猜測給嚇住了.太子一直以來沒有定親,太子妃的位置遲遲空缺待定.各個格格郡主都躍躍欲試,不想,原來太子心中已經有了人選.且這人多半是見不得光的.

    糊塗,真是糊塗.一立一廢之後,再要是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定將被打入萬劫不複之地.

    允鎏思到此,抬頭剛要說些什麼,卻聽得後面傳來玉風的叫喚聲.

    "允鎏!允鎏你在哪里!"

    那叫喚聲聽得很遠,不一會便飄到耳邊來了.

    "太子殿下,臣先告退了."允鎏無奈之下,將到了嘴邊的話咽了回去.按照玉風那個性格,實在不適合讓他看透太子的心思.那一定會在紫禁城內鬧起軒然大波.

    太子點點頭,也很是識趣地走進了陰影里.前腳剛走,玉風便已經氣喘籲籲地到了.

    "我說,你怎麼跑這里來了."

    "來散散心,那里太鬧了.怎麼,你怎麼來了?"允鎏一轉頭,正好擋住了玉風的視線.

    "哦,剛才那舞終于是跳完了.皇上領著一大票人正往這里來呢,說是要賞花看月亮觀星星."說著,玉風邊扇著扇子邊抬起頭來:"這月色可真好,出城去玩正合適.怎麼樣?現在走不走?"

    "……等等吧,等與皇上賞了花之後再離開也不遲,不然被發現離席,咱們可擔待不起."允鎏想了想,緩緩說了這麼一句話.是說給玉風聽的,也是說給躲在陰影里的皇太子聽的.

    "得,得.還是你想得周全."玉風聽了允鎏的建議,也覺得這適宜.說話間,皇上已經領了一大票人過來了,玉風和允鎏為了不打眼,趕忙隱在了假山後,等人流過來了,再混進了人流里.看起來,就好像他們是跟著皇上才來這禦花園的.站在人群中的玉風聽著前面的人吟詩作對很是無聊,東張西望之間,瞧見了右邊由德妃帶著的一大票女眷,連忙扯了扯允鎏的衣袖,正低頭想著太子的事情的允鎏不明所以,順著他的手勢向德妃那里一望,卻見到有個打扮得俊俏的格格立馬紅了臉,裝作沒瞧他.

    "哎,哎,那格格好像一直在瞧著你呢.剛才我都看到了,瞧得都失神了."玉風低聲說道,語調里充滿了看戲的意思.

    "別胡說."允鎏一陣輕斥,並沒有將玉風的話放進心里去.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五章 七夕鵲橋會(8)


    白鴻在白楊的帶領之下,飛快地穿過了人群,眼看著月老廟快到了,卻還沒有抓著無月,白鴻索性停在了月老廟前的大樹之下休息.

    他一邊扇著風,一邊對白楊說道:"你看清楚了麼?無月怎麼會在這風口浪尖在京城里頭晃悠?"

    "……小的也確實想不明白,不過確實是看到了.只是追到這里……人卻不見了."白楊汗顏地瞧著自家少主氣喘籲籲的模樣,不禁有些慚愧.

    "……我那不曾謀面的弟弟到底是在想些什麼啊?"白鴻皺著眉頭,實在想不明白,突然他露出驚訝的表情,小聲說道:"那個什麼無雙會不會是讓他去月老廟殺誰吧?"

    "……不會吧?"白楊也被嚇到了,于是兩個大老爺們在月老廟的大樹前深情凝視了好一會,直到有人用異樣的眼神打量他們兩個,他們才立馬站了起來.

    "事不宜遲,咱們進去看看."白鴻覺得如果他那個弟弟真在這里鬧下什麼事情,自己又不去阻止,首先剁碎了他的是他母親才對.

    "是."

    正當二人急急趕往月老廟內的時候,正好略過了路旁專注于卜卦算命攤的玉甯等人.

    "我說,這人看的果真准?怎麼這麼多人都願意在這里瞧瞧?"靈書瞧了許久,終于忍不住將肚子里的疑問說了出來.

    "心誠則靈."梵音蕙質蘭心地笑了笑,又給她本身增添了幾分不知人間煙火的味道.

    "也說不定看熱鬧的多些呢?就像我這樣."說著,靈書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滑稽的模樣把習琴她們都逗笑了.

    玉甯左右望了望,發現月老廟的燈光都是紅的,廟堂之上除了香火鼎盛的地方不方便掛紅綢,其他的地方都墮入了一片紅色的海洋.

    "那是什麼地方?"玉甯瞧見遠處山坡上人聲鼎沸的屋子覺得與月老廟有些格格不入,太過于燈火璀璨.

    "那里?那里便是咱們要去的月老廟大殿了."靈書踮起腳來看了看,爾後肯定地說:"聽師父說,那個大殿里頭供奉著兩塊月亮石,很大很大,上面都掛滿了善男信女在山下求的紅繩,男的掛左邊,女的掛右邊,用以祈願自己紅鸞星動."

    "那為什麼依稀還有如此的燈光?"梵音瞧見那仿佛被一層柔和的月光籠罩的大殿,也感到很奇怪.

    "嗯,這才是為什麼它那麼靈的原因吧?真有月老庇佑呢."靈書說的搖頭晃腦,卻瞧見玉甯正捂著嘴笑,有些不高興了:"甯兒,你又笑些什麼呢?"

    "沒有,沒有.怎麼會笑呢?我這是在沉思."玉甯說的嚴肅,讓靈書越看越覺得不對,于是玉甯上前討好地摟住了靈書的胳膊:"好酒兒,我說的可是真的,走吧走吧,咱們快些去大殿.不是說後半夜還有放河燈的項目麼?咱們可不能錯過了."

    "好吧!我們要多求幾個河燈."靈書一聽到玩樂,又笑開了,拖著梵音她們就往里走去.玉甯正要跟上,卻被一個蒼老而又慈祥的聲音叫住了.

    "這位小姐,請留步."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7:29:42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五章 七夕鵲橋會(9)


    玉甯循聲望了過去,發現那個卜卦算命的老人家正和藹可親的瞧著她.玉甯實在不敢相信,明明坐得那麼遠,難道真是他叫喚的?想來想去,也覺得不可能,正要轉身追上靈書,卻聽得又是一陣和藹的叫喚.

    "這位小姐,說的就是您啊."

    玉甯這會非常快速地望向了老者,發現確實便是這位老人家.她轉頭瞧了瞧自顧往前面走的靈書等人,雖然覺得有些不合適,但是她還是折服于自己的好奇心之下.

    既然靈書等人已經走遠,等會追上她們也不遲啊.

    玉甯如是想,便不緊不慢地走到了那個卜卦老人的面前.

    "這位老先生,叫住小女子是有何事?"玉甯笑了笑,對于老人她一向是和顏悅色的,這也是為什麼從小到大長輩都十分喜愛她的原因.

    老人家緩緩點點頭,輕聲道:"姑娘可有興趣讓老夫為您算一卦?"

    玉甯想來也知道老者會提出這個要求,她側頭瞧了瞧自己的錢袋,發現自己今天粗心大意把錢袋與醒兒一道留家里了,于是無奈地說道:"這位老先生,實在是對不住.我今天是兩手空空出門,實在是不忍心讓您做了這個白工."

    "不礙事,姑娘,咱們有緣分,老夫心甘情願為你白補上這一卦."說著,老人家仿佛還怕玉甯再有推辭一般,就連卜卦用的龜殼銅錢都拿了出來,這讓玉甯不禁心生疑慮起來.老者見她防備的模樣,不禁笑了:"姑娘,放心吧,咱們真是有緣,這個卦是你應得的."說罷,老人還笑呵呵地弄了弄自己的胡須.玉甯靜靜地瞧著他的反應,也漸漸放下心來.

    "好吧,老人家,那就補一卦,您說說,是要我的生辰八字還是……"玉甯還沒說完,卻見老者搖了搖頭.

    "這些姑娘你都不必說,也說不得.這是老朽告誡姑娘的第一條."老人說的認真,卻叫心思玲瓏剔透的玉甯心中不禁一驚.

    說不得?這是個什麼意思?

    莫非……他知道些什麼?

    剛想到這一點的時候,玉甯覺得被自己拋棄了十年的恐懼突然一下又湧回了自己的身上.可是轉念一想,卻又覺得自己是杞人憂天.

    "那麼……老先生如何卜卦呢?"玉甯穩了穩心神,笑問道.

    "嗯,老朽看相即可.所謂相由心生,人的相貌可以說出很多的事情."老者笑了笑,便仔細盯著玉甯瞧了瞧.

    玉甯反倒是不以為意:"如果是相由心生,難道丑陋之人必有丑惡之心麼?"

    "此言差矣,姑娘是聰明之人,怎麼會說如此糊塗之話.人之相貌,怎可是看臭皮囊呢?"老者笑著反問道,玉甯愣了一下,爾後馬上與老者一起會心一笑.

    "老先生真是個不可思議的人."

    "呵呵,姑娘,心是要藏,但切莫藏太深.藏太深了,也許有一天誰都會找不著了,這是老朽對您的第二句告誡."

    玉甯偏頭想了想,覺得這老人實在是深不可測.不像是在給她算卦,倒像是在給她說什麼人生道理,雖然她沒把這道理想明白,但是還是道了謝:"老先生說的話,我記下了,日後一定參透它."

    "姑娘,莫急,咱們這就開始卜卦."

    說著,老人便將手中的銅錢放入那龜殼之中,桌子上鋪著一張有些老舊的紙,老人將龜殼在手中翻轉了幾下,突然將捂住端口的手放開,呼啦一聲幾枚銅錢便滾到了那張破舊的紙上.只見老人家用干瘦的手指移動著銅錢,每次必成雙,在那紙上銅錢漸漸形成了一個讓玉甯看不懂的,詭異的形狀.玉甯湊上前,越瞧不明白,越想看,因為注意力都在那銅錢陣上,自然沒看到老人緊鎖的眉頭.

    過了好一會兒,兩人都沒出聲,玉甯覺得有些奇怪了,怕是老人年紀大了身體出了問題,正想問,卻聽得老人先開口說話了:"這位姑娘,你可信命?"

    玉甯聽到這麼一句問話,不禁笑了出來,笑中有些苦澀卻更有些隨遇而安的味道:"命?什麼是命?"

    "剛才看到姑娘在聽到這座廟宇有月老庇佑的時候笑了出來,看來姑娘是不信此說."

    "不,是因為想通透了為何那月老廟會銀光籠罩.月亮石本身便是一種神奇的寶石,沒了光亮的時候可以照明,有了光亮便會泛熒光,再加上這月亮石已經放了那麼久,總會多少有些靈性.所以說,與其說是月老庇佑,不如說是月亮石的光澤.想清楚這個了,便覺得有些可笑了."

    "呵呵,姑娘所說甚是.這正應了那句話,有因必有果."

    "……老先生,您這話我可就不明白了.合著剛才我自己悟出的那番道理,也和因果報應的命理之說相關聯了?"

    "並不是與命理之說相關聯,而是命理之說是應了因果報應的道理.姑娘,假以時日,您一定能想明白."老人和藹地笑了笑,並趁著玉甯在琢磨這段話的時候,將撲于桌面的銅錢又收了回去.

    "咦?老先生,怎麼就收回去了?不和我說說您所卜了什麼卦?"玉甯畢竟年紀輕,眼睛尖得很.她見老人准備就這麼不聲不響地將那個卦象給抹去,她便不干了.

    老者正在抹殺那卦象的手僵硬地停住了,于是他歎了一口氣,將手撤開了:"姑娘,如果您要老朽解卦,老朽請姑娘答應一件事."

    "請說吧."

    "老朽這里有個錦囊,里頭有個東西是要送給姑娘您的.姑娘現在不要急著打開,待到您二九年華之時,如果碰到了什麼過不去的坎兒,再拆開看看."說著,老人便顫抖著將一只大紅的錦囊雙手遞給了玉甯,顯得鄭重卻有些無可奈何.

    "是什麼啊?"玉甯好奇了,用手捏了捏,覺得質地很硬,除了那一塊比較大的東西以外好像還塞了些其他的東西.

    "這個姑娘就不必問了,倒時自然有用."老人歎了一口氣:"姑娘真要老朽解卦?"

    "嗯,既然卜了,自然是要解."玉甯點了點頭,將錦囊收了起來.

    "這是一個無上無量卦."

    "什麼是無上無量卦?"

    "……無上無量即是說,您的命理是天道循環,外人不可插手,此外,沒有上上簽可求."

    "……聽起來不是個好卦."

    "也不盡然,這個卦數有個弊病.便是看不到那人的終數會如何,便武斷地下了個不太好的結論.所以說,姑娘也不必太過于介懷."

    "嗯……老先生,您繼續."

    "……這卦里還說了,您碰到的命中人既會是你的貴人也會是你的冤家,甚至是你命中的禍害.所以姑娘往後結交朋友,必定要三思而後行,別失了方向,亂了自己的命理,這樣可是追悔莫及了."

    玉甯聽著聽著,總覺得老人說的盡是些模棱兩可的話,禁不住有些興趣缺缺起來.只到過了一炷香的時間,玉甯驚覺自己離開太久了,怕靈書擔心,匆匆與老人告了別之後,便跑進了月老廟.老人想要喊住他,卻沒來得及,只能看著她一鼓作氣跑進了人群里.

    "哎……多年不見,這位小姐的男生女相反而越來越盛,難道老朽真的沒辦法改變其命理以報當年救命之恩了麼?"老人不禁抬頭歎息,突然覺得自己胸口有些疼,他痛苦地扶著胸口坐下,這時卻聽得一個男人的聲音.

    "老人家,您可還好?"

    老人徐徐抬頭想要道謝,卻在看的那人的面相之後嚇得退了兩步:"多,多謝這位公子,老朽,老朽不礙事."

    允鎏奇怪地瞧著這個老人,覺得有些不可理喻.自己好心好意關心他,卻讓他如此懼怕.但是深究起來,他也並不是個愛管閑事的人,瞧見那老人很是怕自己,允鎏便知趣的走開了.因為玉風早就已經站在廟門口等自己等的不耐煩了.

    老人低著頭低了很久,直到那人完全走開了才緩緩抬頭望著那人頭攢動的廟門.

    "……莫非……天意不可違?"老人仰望著燦爛星空,無奈地搖了搖頭,于是收拾了自己的鋪子離開了月老廟前.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五章 七夕鵲橋會(10)


    白楊並沒有看錯,無月確實出現在了月老廟附近.只不過憑著殺手的敏感,他知道自己被人跟蹤了.按照他平常的脾氣,大概會將那些尾隨其後的人都引到偏僻處一並解決了.可是他不想.他並不知道那個跟蹤他的人,是他的哥哥.只是他今天不想殺人.

    無意中從無明的嘴里聽說了這間月老廟,便鬼使神差地過來了.此刻他有些忡怔地站在大殿旁的一顆歪脖子樹下,覺得自己有些滑稽.正當他想走的時候,他卻瞧見了一個自己做夢都沒想過會在這里相見的人——玉甯.

    無月躊躇了,猶豫著是否上前與之相見,玉甯站在人群中費力地墊著腳尖找著靈書她們,根本就沒有發現這顆歪脖子樹後一個不起眼的位置站著一個正在時刻關注她的男人.

    "奇怪,這是去哪里了?"玉甯皺著眉頭看著茫茫人海,有些後悔自己的離隊,不過打心里還是對那老人說的話很是上心的.

    那個老人家說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玉甯左思右想都有些參不透,她看著手中的那個大紅色的錦囊,不禁沉浸在思緒中.突然一股人流湧來,原來是從大殿方向下來了一批剛求完姻緣的男女,由于太過于興奮,並沒有發現人群中站著一個這麼嬌小的身影,玉甯一個不留神,便失去了平衡,險些坐到地上.她被迫在人流中後退,好尋找一個平衡點,不覺間卻退到了一個人的身上.玉甯轉過頭來剛要說道歉的話,抬起頭來她卻愣住了.

    今天不知道算是刮了哪里的風,原來在這里都可以碰到她.

    這不是玉甯一個人的想法,而是此刻這兩個撞在一起的人的想法.

    玉甯眼睛一轉,笑開了:"聽說內城可是在辦賞花會,您怎麼到這里來了?"哼哼,原來是翹班,被我抓住了吧?還真看不出來,一副正經的模樣,也會做這樣的事情.玉甯越想越得意,這幾日來伺候這人的膽戰心驚一下便發泄了出來.

    允鎏瞧著這小女子笑得跟個偷了魚吃的貓一樣,心里一陣不舒服,可是轉念一想,反正這也不算是什麼把柄,她總不至于會鬧到內城吧?于是,允鎏只不過是皺了皺眉,並沒有理她.

    "咦?沈姑娘,您也在這里呢?"本來跟在允鎏後面的玉風一下竄到了前面來,將允鎏擠到了一邊.允鎏實在懶得看他那副丟盡八旗子弟的嘴臉,便將頭撇向了一邊.眼睛不經意地瞟了瞟那顆歪脖子樹,發現什麼都沒有,覺得無趣,又將注意力轉到了說話的二人身上.

    歪脖子樹後,無月此刻正被一個笑吟吟的男人壓制在了樹後的陰影里.別看這男人長得俊美異常,他僅用一只手便完全制住了堂堂無雙會清堂堂主無月的行動,無月咬牙切齒地望著這個男人道:"你是誰?"

    "呵呵,無月,你不認得我?"說著,那男人悠閑地將扇子合起來插在背後,變戲法似的拿出了半個面具在臉上比了比.

    "……少爺?"無月驚訝,這種人也會來湊這個熱鬧.

    少爺瞧見無月認出他來了,便松了手.轉眼間手上多了那把扇子,少了那方面具.被放開的無月不滿地活動了下手腳,偏頭瞧見遠處玉甯仿佛正與那兩個男人聊得開心,他滿臉疑惑地回頭問道:"剛才你為何不讓我出去?"

    "既然知道我是少爺,是與你們無雙會有交往的人,當然就應該知道,我不會害你."少爺笑了笑,用扇尖指了指大殿的方向:"你現在應該做的,是聽我的建議.這大殿後方有一抹池塘,波光粼粼,甚是好看.現在那跟蹤你的兩個人正在池塘那邊,你應該去找他們."

    "笑話,既然你知道是在跟蹤我,為何還讓我去主動找他們?"無月冷笑了一聲,實在不明白面前這個怪胎的邏輯.

    "那人可不是壞人,那人是你哥哥."少爺瞧見無月的眼光還是會有意無意地飄向玉甯那邊,于是將扇子一張開,正好遮住了無月的視線,迫使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

    無月從小到大,哪受過這種調擺,于是他有些生氣地沉聲道:"你到底是何意."

    "無月,你可不能出去."少爺依然微笑著,仿佛惹毛了無月的不是他:"你若出去了,這天下可就亂了."他向前走了幾步,看著這熙熙攘攘的人群,看來,他所指的"天下",暫時是說的這一方月老廟.

    "……那人是誰?"無月倒也聰明,算是明白了為何少爺不讓他出去與玉甯交談.問題大概就出在與之相談甚歡——至少在他看來是這樣——的兩個男人身上.

    少爺轉頭一笑,對他伸出手掌道:"兩個碎金,買那兩人中其中一人的消息."

    無月眉頭一皺,知道少爺是在為難他.整個無雙會里頭,堂主中除了無明能隨便拿出幾錠金子來,誰還能做得到.少爺見無月不說話了,倒也不再追究,反而很認真地對他說道:"白鵠,聽我一句勸,去和你哥哥見見."

    "不要叫我這個名字!"無月瞬間便出了自己的長劍直接襲向了少爺的咽喉.少爺眼神一冷,張開扇子正好卡住了無月的劍.

    他靜靜地瞧著無月就像只一頭受傷的獅子一般,在發出那懾人的一擊之後,在默默地喘著氣.

    "無月,你太不懂事."少爺仿佛也有些惱怒了,他輕輕一頂,用內力將無月的劍震了回去:"即便你不想承認,你還是白鵠,無月只不過是你的影子,你自己都如此討厭這個影子,為何還懦弱到不肯承認自己的真實?白家人對你不差,你那哥哥更像個傻子一般為你打點一切,即便是沒見過,他也算是仁至義盡做到了一個兄長該做的一切!"少爺把扇子一收,雙手背到了後面,他轉頭瞧著仍就在和允鎏暗斗的玉甯道:"瞧見那兩個男人沒有?我只告訴你那個冷面男子的姓氏名號,其他的,你愛怎麼做,我不管了."少爺說著,一拂袖,閃身出了那塊隱蔽的地方.

    "那人,叫做赫那拉允鎏."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五章 七夕鵲橋會(11)


    這邊玉甯正在與玉風談笑風生,偶爾會沒事嘲諷一下旁邊的冷面王,笑的好不得意.那邊靈書等人則遲遲不見玉甯,以為一定是走散了,不禁有些著急起來.

    "這個死丫頭,平常蹦蹦跳跳也就罷了.這麼多人,也不怕被壞人拐了去."靈書有些懊惱地望著大殿底下攢動的人群,手里拿著些紅線,那是她為自己的伙伴們真心求來的.現在她根本就沒有掛紅繩的心思,心里埋怨透了玉甯的沒章法.當然,靈書也將自己怪了個遍,走了大半天,才發現玉甯不見了.

    "靈書姐姐,沒事的.凝心姐姐那麼聰明,肯定知道要到這里來找咱們."梵音扯了扯靈書的衣袖,安慰著她,想讓她放心下來.

    靈書測驗瞧了瞧這個乖巧的小妹妹,不禁長長歎了一口氣,剛想說什麼,一個面色陰沉的男人大喇喇地就過來了,靈書還沒反映過來,只見那人盯著他道:"端木娉……"

    靈書聽到端木兩個字,急忙將紅繩丟給梵音,連交待都沒有交待一下便趕忙將那男人拉走了.

    "你,你,你是哪位啊?是不是那個家伙……那個少爺派來的."靈書瞧著那男人長得像女人一般的眉眼,此刻生起氣來也很可怕.她心中一陣哀嚎,誰惹了這位爺了,不管誰惹的,總不是她惹的吧.干嘛對她使脾氣,差點身份就穿幫了.

    "我就是少爺."少爺一扁嘴,抽出折扇來扇了幾下.

    "……"靈書愣了,一來她一直堅定地認為少爺戴著面具是為了遮丑,上半部分不是長了胎記就是長了疤痕.可是沒想到這人遮住臉面完全是因為長得太過于俊美,已經不像是男人所有的臉面;二來她就從來沒有看過少爺生氣過,從來都是她暴跳如雷,今天她算是見識了.于是靈書心里暗暗下了決心,以後少惹他為妙,少爺一生氣就變成了小孩一般,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完全不顧後果.今天不是她惹出來的怒氣,結果他卻恣意地當著大庭廣眾之下險些說出了她的名字.

    不過,為了保險起見,靈書還是用手遮了遮少爺臉頰的上半部.本來已經很不高興的少爺用扇子一下打掉了靈書的手,等靈書再次看到他的臉,那顏色已經完全黑下來了:"你這是做什麼."

    "呃,別氣,別氣,我這不是保險起見,想驗明一下正身麼?"靈書嬉皮笑臉,一反常態.就差沒有給少爺捶肩了.

    "哼."少爺瞟了瞟她笑的諂媚的模樣,突然覺得很不喜歡,卻也沒說什麼,只是扭過頭不看她.

    靈書趁著他憋氣的時候偷偷向後望了望,發現梵音還乖乖地站在那里,只不過大眼會好奇地望著這邊,還好他們站在了大石頭的後面,沒讓她瞧見.靈書舒了一口氣,轉過頭來無奈地問道:"什麼事?勞您大駕來這邊找我?"

    說到正事,少爺的脾氣果真收斂了些,只不過少了平常的慵懶與漫不經心,他皺著眉頭道:"主顧那上門催了,說三日之後必然要龍鳳佩的設計圖."

    "這麼快?!"靈書叫了出來,爾後趕忙又小聲問道:"您應該知道,這龍鳳佩一直以來都被人傳成是傳說中的工藝品,這些人這麼急著要,我給不出來啊."

    "就是三日後,沒說的."少爺繃著臉,不知道是在生靈書的氣還是那個不識抬舉的主顧的氣.

    "……哎,好吧,三日後我去送給你."靈書看沒有轉圜的余地,便垂頭喪氣地應承下來.

    "嗯."如果是在平常,少爺說不定會打趣幾句,逗弄的靈書頭頂冒了煙才離開,不過今天他倒是准備走的干脆.

    "哎,等會."靈書抬頭見少爺要走,趕忙又叫住了.

    "什麼事."

    "那龍鳳佩,到底是誰要?怎麼還要我設計一個夾層在龍佩里頭."靈書這幾天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怎麼想怎麼覺得不對.

    "這種事,我們不需要知道.知道了,反而不好."少爺搖搖頭,靈書一陣驚訝,原來少爺也不知道.她歎了一口氣,便沒再言語.少爺瞧了他一眼,閃身便出去了.

    雖然心里打著鼓,但是靈書知道,自己而今有把柄被人抓著不放手.即便再怎麼反抗都沒有用,只得乖乖聽令,將該做的事情做好,不該做的事情做掉.當她抱著必死的心里從大石頭後面走出來的時候.卻瞧見了梵音她們正在與白鴻說話.

    今天真是熱鬧,好像認識的人都來了.

    靈書如是想,一下就出現在了白鴻面前.

    "白公子,你怎麼來了?"靈書雖然這麼問,卻認定他是從哪里買了消息,知道玉甯會來這里,于是便悄悄跟來了.

    "哦,京城里頭今兒個就屬這里最熱鬧,當然要來看看."白鴻笑了笑,眼睛卻飛快地掃視這大殿,好像在找著什麼.

    "嘻嘻,凝心不在這.和咱們走散了."靈書瞧他那副樣子,以為他是在找凝心,于是笑著打趣他.

    白鴻一愣,心里咯噔一下.

    "凝心來了?"

    "嗯,來了.剛還和咱們在一起呢."靈書瞧著他那一副我才知道的模樣不禁有些不屑,裝得還挺像.

    "哦……"白鴻確實沒想到,自己隨便到這里來逛逛,居然就可以碰到凝心.心中突然覺得舒暢了許多,也不想再找那個故意遛他們玩的弟弟了,總覺得這是老天給他的一些暗示——他和凝心是有緣分的.

    正當他低頭沉思著些什麼的時候,梵音越過他瞧見了正走進大殿的玉甯.

    "凝心姐姐."梵音笑著跑了過去將玉甯拉了過來.

    "啊,白公子,您怎麼在這里?"玉甯瞧見白鴻與梵音她們在一起,也覺得很意外,忽然又恍然大悟道:"是來求簽的吧?"

    白鴻臉一紅,默不作聲地站在那里.玉甯瞧見他那樣,覺得是自己莽撞了.剛想要說什麼緩和氣氛,靈書站了出來.

    "說,剛才干嘛去了?"

    "啊,碰到了生意場上的幾個主顧,聊了幾句."玉甯笑了笑,總不能說我碰到冤家了,還是個大冤家.

    "哦,主顧.那你說說,反正白公子也一定知道你的那些主顧."靈書與玉甯從小玩到大,還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一看就是有問題.

    "說這些有什麼呀?天晚了,還不快求了簽去放河燈?"玉甯扁扁嘴,轉頭對白鴻笑道:"相見不如偶遇,白公子要不要一起來?"

    白鴻本來站在那里有些尷尬,萬沒有想到玉甯會邀請他,他本來想推拒.卻發現幾個女孩子並沒有搪塞他的意思,便點點頭應承了下來.畢竟,他心里還是很想見到玉甯的.

    "那好,咱們先去掛紅繩."玉甯笑著,拿過來一些紅繩在自己手上,便跑到管事的那里去領木牌寫名字了.

    靈書等人面面相覷,搖著頭快步跟上.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7:30:29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五章 七夕鵲橋會(12)


    阿布托剛應了自己姨母的邀請帶著自己的小妹妹進京玩樂幾天,爾後才知道其實是姨母為了自家姐夫,也就是阿布托的父親的拜托,將他給騙過來了.也難怪這位蒙古王爺會這麼做,眼看著阿布托已經年歲不小了,卻依然只顧著逍遙自在.一不思進取,不好功名利祿;二又天天花街柳巷,沒有成家.王爺覺得這樣下去不行,想要好好教訓兒子一下,不想這十九歲的少年比自己的脾氣還大,一賭氣便跑回了草原不回來了.老王爺憋足了氣,差點沒有就這麼被自己兒子活活氣死.于是父子倆便杠上了:兒子這邊想,你不叫我回來,我就不回來,你叫我,我更不回來;老子那邊尋思,沒你這個忤逆子天天氣我,我樂得自在,哪天看你順眼了,學乖了,你再回來吧.于是就這麼僵持著,一拖便拖了兩年.

    阿布托轉眼二十一了.老王爺看自己又老了兩歲,覺得再不叫這不懂事的兒子回來關在府里好好管束一番,以後即便讓他繼承了爵位也是個敗家子,但是自己面子又掛不住.無奈之下,便請了自己的小姨子出面.

    說來也怪,這阿布托是誰的話都不聽,就和自己的這個姨母特別親.姨母一說要他帶著自己的小表妹過來玩,他想都沒想便過來了——其實草原單調的生活並不適合他,他剛回草原沒多久,便後悔了.這里吃的用的,都開始不對他的口味,就連女人都長得五大三粗的,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所以即便現在知道了是父親的意思,也沒再反抗什麼.老王爺也著實舒了一口氣,好歹這個兒子是又回到自己身邊了.這幾日阿布托嫌著無聊四處晃悠,聽說民間在七夕的時候有盛大的廟會,好不開心.雖然父親三令五申地讓他去內城看賞花會,可是半路中間他便溜了出來,帶著個隨從偷偷跑到了東城邊的月老廟.

    左看右看,好不快樂.京城里頭的女人雖然不比江南水鄉,卻也別有一番風味.總比那些在草原上頭天天和牛羊較勁的婦女好看得多了,正在四處張望的時候,阿布托的眼睛突然被一個倩影吸引住了,久久放不開.

    那女子與自己的女伴笑得很是開心,嬌小的模樣是這一群女孩中最突出的,青色的披風紮在身上,與那青色的裝扮渾然一體.雖然並沒有施上胭脂,那笑起來璀璨的眸子晃得阿布托心曠神怡起來.

    後面的隨從本來跟的好好的,卻見阿布托不走了,于是上前問道:"爺,您……"

    阿布托一抬手,止住了隨從的詢問.眼睛就沒有離開那姑娘身上過,姑娘在哪里停,他便盯著哪里望.忽然,姑娘被同伴一拉,便往大殿的後頭走去,阿布托眼見要到拐角處的話就見不著了,有些著急的提步就要跟上.卻被隨從一下給拉了回來.

    阿布托沒有想到隨從會這麼做,回頭一看,只來得及看到那姑娘的青色裙角消失在拐角處,于是氣急敗壞地便給了那隨從一巴掌:"*****才,你干什麼!"

    隨從可憐兮兮地捂著臉從地上爬起來,可見阿布托的這一掌力道之狠:"爺,奴才放肆了.可是您瞧,那邊好像是允鎏貝勒和玉風貝勒,咱們總不能被他們瞧見吧."

    阿布托聽了隨從的解釋,眼睛中一陣驚訝,猛一抬頭,果然瞧見玉風正興高采烈地往大殿走,而後頭那個皺著眉頭不緊不慢跟著的果然是赫那拉府上的允鎏大貝勒.他趕忙與隨從一道,躲進了門口石像後頭.

    見鬼,他們兩個怎麼在這里.

    阿布托以為,京城里頭的貝勒都是中規中距的.皇帝說一,他們不敢說二.當然,這些都是他的那個老子教導的結果.

    "爺,咱們還是回去吧?"雖然被打的疼,可是畢竟少爺是王爺的心頭肉,要是被正得寵的這兩位貝勒看到他溜號,無心一說,事情就大發了.

    "……你認識剛才那位姑娘麼?"阿布托雖然心有不甘,卻也不魯莽,懊惱之下只得求助于自己這個在京城混跡很久了的隨從.

    "您是指?"隨從疑惑地望著他,也忘記捂著自己右半邊被打腫了的臉了.

    "就是,就是個子很嬌小的.穿著一席青衣的,笑起來有著兩個酒窩的……"阿布托本來就不太會文,現在讓他描述一下自己心中的那位姑娘到底有多美,不一下就詞窮了.

    隨從帶著哭的表情望著他,差點沒真哭.這是什麼特征描述啊,看這少爺的脾氣,別我答不上來又是一個大嘴巴子.

    "爺,您說的……我確實不知道."隨從顫顫巍巍地回道.

    "……從這里去大殿後頭,還有路麼?"阿布托這次也沒發怒,知道自個的表達太寒酸,也難怪別人瞧不出.

    隨從想了想,最後還是向事實低下了頭.

    "爺,真沒了.這原先是個和尚廟,後來機緣巧合,成了月老廟.大殿後頭有個池塘,是放生池,不過現在專門用來給善男信女放河燈了."

    "哎!"阿布托一巴掌拍到了石像上,爾後氣急敗壞地望著大殿里頭道:"這兩個貝勒好好地不在皇城呆著,跑這里來做什麼!"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五章 七夕鵲橋會(完結)


    玉風興致盎然地往前走的,突然覺得自己丟下允鎏不太好,回頭一看,果然看到允鎏陰沉著臉.趕忙便走了過去.

    "允鎏,別這樣呀."玉風笑了笑,作勢要拿扇子給他扇風.

    "你做事有沒有一點章法?剛與那沈凝心告辭的時候說咱們走了,後腳便跟上來了.要真是碰到了,豈不尷尬."允鎏哼了一聲,一臉痛心疾首誤交損友的模樣.

    "哎,哪有那麼有緣分.說碰到就碰到了."玉風不屑一顧,只不過這話一出,允鎏的臉色更不善了.玉風瞧見他這模樣,也知道不該多言,不然惹得這位公子爺掉頭就走,不陪他玩了,他也只能乖乖跟過去:"好了好了,咱們去大殿看看,就回去,如何?"

    允鎏瞧了他一眼,也懶得管他說的這句話是真是假.一聲不肯地跟著他走.玉風瞧見允鎏這樣,知道他是默許了,連忙屁顛屁顛地與允鎏介紹起這月老廟的曆史風俗起來.好似允鎏是剛從東北老家大背包過來的山里人一般.

    "允鎏,這以前可是個和尚廟呢.聽說還很是靈驗,咱們……咳咳,八旗入關以後,一不小心就將這里給燒了,可是奇怪的是,燒盡了之後居然還有兩塊光如滿月的大石頭在,于是就在這里建了個月老廟,你還別說,聽說很靈的."玉風笑道.

    雖然玉風說的起勁,可是允鎏卻絲毫沒有興趣.眼看著天色已晚,如果再晚些歸家.門口的侍衛還不是要讓自己打點他們才能進內城的門,思量下,他剛開口要說什麼,卻被玉風的舉動給愣住了.

    原來玉風在他思考的時候,早就溜到一旁求了兩根紅線,一根自己留著,一根要給允鎏.

    "這是做什麼."允鎏雖然明白玉風的意圖,卻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還是准備確認一下.

    "既然來這里了,當然求個簽啦."玉風壞笑,說著又遞給他一個名牌:"我把你的名字都寫好了,就寫了個單字.你系上到左面的月老石去拜拜,咱們就回城,怎樣?"說著,他便將那寫著"赫"字的名牌拿了出來.

    "胡鬧."允鎏斥責了一聲,便轉過頭去向著大門口.不想玉風又站到了他面前:"你到底要做什麼."

    "允鎏,就求了一個,咱們就回去."玉風不依不饒,全當允鎏現在的黑臉是被太陽曬黑的.

    允鎏靜靜看著他,瞧他那意思好像是如果他不求,他們今天就住這里了.玉風看他不說話,以為是要妥協了,便將系好他名字的紅繩遞給了他,誰知剛一松開,允鎏便一把奪了過去,順手扔到了後面.

    玉風一陣驚呼,趕忙跑過去瞧,卻見允鎏的紅繩被丟到了右邊女子掛紅繩的月亮石上,不禁哭笑不得起來.

    "喂喂,你瞧,你都丟到女子這邊來了."玉風埋怨著,還小心地將允鎏的紅繩勾出來,想要拿走.誰知怎麼都拿不起來,他仔細一瞧,樂了,連忙對允鎏說:"你快來看,你的紅繩和一個女子的紅繩綁在一起了."

    背著他站著的允鎏根本像沒有聽到他的叫喚一般,反而快步走出了大殿.

    "喂喂,真的!"玉風見允鎏要走,匆忙拿了另一根紅繩的名牌看了看,爾後便追上了允鎏:"你的紅繩還真是和一個女子的紅繩綁在一起了."

    "……時辰不早了,咱們要回內城."

    玉風見允鎏真生氣了,便也知趣地不說話了.可是心里還在琢磨著,這名牌上寫著的"甯"字到底是不是那女子的真名?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7:32:06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六章 情竇初開(1)


    七夕過後第二天,玉甯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來.並不是她真正是個懶人,而是七夕的那一夜實在是玩得太放肆.不僅逛了整個北京城最繁華的地段,回來之後幾個姐妹還小酌了一番,直到巧兒出來讓幾個小的散了,她們才罷休.

    玉甯剛從床上坐起來,就覺得頭有些疼.禁不住後悔昨夜不該開心到忘形,喝了那麼多白酒下肚.不過畢竟是繼承了少數民族的豪爽與彪悍,玉甯並沒有醉.披上衣服,喝了一口水.漸漸從混沌中清醒鍋里的玉甯突然想到,要是自己都這樣了,不知道靈書她們如何了.于是也沒叫上醒兒,便穿戴整齊准備來個串門探問.

    一出自己的小院落,玉甯就覺得有些奇怪.雖然說這還是白天,怎麼勿返閣內還是如昨日放假一般安靜呢?玉甯抬頭望了望太陽,這日頭已經到頭頂上了,眼看著再不消一個時辰,怕是就到午時了,這是怎麼一回事?雖然玉甯想問個明白,奇怪的是一路奏來居然沒碰到一個奴仆.

    于是玉甯就這麼慢悠悠地走著,一路從梵音的院落再到靈書的院落,查探之下才知曉,唯獨沒有宿醉的是靈書.這完全在玉甯的意料之中,一個靈書的酒量男人都拼不過,這二個昨日她舌燦蓮花的,就只顧著光灌梵音與習琴了.玉甯想到這里,不禁一皺眉,只覺得靈書太胡鬧,便敲了敲她的門,過了好一會兒,門開了.沒想到靈書只不過露出一個腦袋.

    "這麼早?"靈書驚訝地望著玉甯一臉無事的模樣.

    "嗯,起來了,就到你這里來瞧瞧."玉甯發現靈書除了露出一點可以讓她伸出小腦袋的縫隙之外,其他一點能讓她窺視的縫隙都沒留,不禁就問了句:"你在做什麼呢."

    靈書苦了一張臉,半天才說道:"一個主顧要我仿畫,推不過,在畫呢."

    "哦?那我進去看看."玉甯心想反正也沒事,不如來看看靈書爐火純青的畫技也是一個享受,說著便要進去.

    "呃,算了,算了.這,這仿的不是我在行的,怕你笑話."靈書瞧見玉甯要進來不禁慌了神,趕忙好言相勸:"說來繡莊還有雙鳳樓那里不是都有忙的麼?你去忙吧.我畫好了自然拿給你看."

    說著,仿佛怕玉甯硬闖進來一樣,趕忙關上了門.玉甯盯著這關上的門扉愣了好一會兒,最後不禁嗤笑出來.

    好啊,原來靈書也有自己的秘密了.轉念一想,也覺得無可厚非.于是便轉頭往自己的院落走.

    坐在房內的靈書緊張兮兮地看到映在窗欞上的影子慢慢地消失,才敢大口吸氣.她皺著眉頭看著桌上那個描繪得精細的設計圖,不禁歎了一口氣道:"還剩一點……"說著,便提筆在上面畫了起來.

    玉甯在往回走的時候,發現東院的紫薇花開得正豔,一點凋謝的念頭都沒有.看著那些美麗的花朵,心情也變得舒暢起來.正當她彎起嘴角欣賞著這些嬌小的花瓣時,一個聲音橫空出現,打消了她的好心情.

    "喲,凝心,你怎麼在這里呢?"

    那個聲音嬌滴滴的,是男人聽到了骨頭都會酥麻.不過凝心則是皺了皺眉,爾後笑臉迎向了來人.

    "原來是琳琅小姐."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六章 情竇初開(2)


    玉甯轉頭瞧見琳琅的時候,敏銳的觀察力早就發現了琳琅眉間的那一抹不快,不禁一陣頭大,不知道又是哪里惹到了這位小姐.

    "呵呵,你可真有閑情逸致,在這里賞花呢?"琳琅儀態端莊的走上前來,後頭跟著小丫鬟香兒.玉甯側頭瞧了瞧那個趾高氣揚的小丫頭,發現前些日子的怯懦仿佛都不見了.

    "是啊,沒什麼事忙,便獨自來賞賞花了."玉甯其實很想說,我只不過是順便.但是又覺得這樣很唐突,被多疑的琳琅聽到了,恐怕又會惹來一段無妄的唇槍舌劍.

    "昨日妹妹們玩得可好?"琳琅笑了笑,坐在了一旁供人休憩的石椅上,仰頭望著玉甯.

    玉甯瞧她這模樣,怎麼看怎麼像家長問話.聽她問的內容又疑惑起來,難道是因為昨日沒有約她出游,她不快樂?不會呀,平常不是看到我們一次就心情低沉一次麼?思量間,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斟酌了一會,玉甯笑道:"還好,也沒什麼特別的事情,就是想帶梵音出去見見世面."

    這句話說的不軟不硬,聽得琳琅一陣舒服,于是她點點頭說:"是呵,梵音那小姑娘從小就在閣里,也沒到京城去轉過,昨日帶她出去轉轉,也是應該的."

    玉甯聽到這句話,不屑地撇了撇嘴.講得好像她是見過世面的人一般,玉甯討厭的就是她的這種做作的模樣.于是也沒有與她再客套的興致,准備說些體面話便離開.可是還沒等玉甯說話,琳琅便開腔了.

    "凝心啊,你們鬧得也太嚴重了.這不,霜姐聽說梵音與習琴都宿醉了,于是准備休假幾日……"琳琅說到這,不禁皺了皺眉.

    玉甯聽了雖然驚訝,可是表面上還是一派輕松的表情:"也好,霜姐這幾日操勞勿返閣的各種事物太過勞累,正好可以休息幾天."

    琳琅一愣,覺得這樣的發展事態不對,她本來過來對玉甯說這些,是希望玉甯能夠說動云霜開閣做生意的.沒了習琴與梵音這兩個小不點,只要有她琳琅在就好.這也正好是她鞏固自己閣中花魁地位的時候,剛還准備說什麼,玉甯卻先告退了.

    "琳琅姑娘,沒什麼事情我就先回房了,昨日玩得太放肆,身子總有些犯困,真是對不住."玉甯一笑,徹底打消了她的這點小念頭,轉頭便走回了房間.

    琳琅恨恨地瞧著玉甯離開的背影,一手打碎了滿枝的紫薇花,花瓣散落一地.

    "這些小丫頭,也太目中無人了!"琳琅憤憤地說道.

    "小姐別氣,和她置氣不值得."香兒連忙上前勸說道.

    "這連著幾日都不開閣,剛上門的主顧都要被盼君樓的那些狐媚子給叼走了!老板怎麼都不考量考量."

    "小姐,老板哪里是不考量……"香兒撇了撇嘴,看四下無人便小聲說道:"我看老板就是偏袒她們幾個."

    "哼.偏袒,偏袒她們有什麼用?身板還沒長厚實,指望著她們賺錢?"

    "小姐……我聽說……"香兒嘟囔了半天,沒了下文.

    "說,有什麼話就說,還怕她們不成."琳琅現在正在氣頭上,也懶得管那麼多了.

    "我聽說……經常到沈凝心房里的那兩個男人,是內城來的."香兒慢慢地說出了這麼一句話,果然引起了琳琅的注意.

    "哦?真的?不會是你弄錯了吧."琳琅聽到後嫉妒之火燒得她心中翻江倒海.

    "千真萬確,我磨了好久,護院才願意透漏*點風聲給我.還說如果這個風聲漏了,他可是會被老板給打發走的."香兒想了想,非常確認地點了點頭.

    "哼,還果真偏袒上她們了."琳琅冷哼了一聲,透露出了她心中的不甘與怒氣.

    "小姐……還有……"香兒看到她這樣,也不敢再說下去.但是對主子的忠心又讓她躊躇不定.

    "還有什麼?"琳琅問這句話的時候咬牙切齒,看的香兒一陣害怕.

    "聽說,在沈凝心生辰之後第二天,那兩個男人就送了沈凝心一份壽禮."

    "你知道是什麼麼?"

    "一塊月牙形的古玉."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六章 情竇初開(3)


    待玉甯擺脫了糾纏的琳琅主仆兩個,邊賞風景邊回到自己房間,已經是日上三竿了.立秋最初幾日,太陽總是很毒辣.等躲到自己房中之後,玉甯才發現自己已經是大汗淋漓了.

    "小姐,你這是去哪了?"醒兒正在給她收拾房間,一轉頭瞧見玉甯的模樣,禁不住又嘮叨起來.

    "我去瞧瞧梵音她們是否有事情,昨晚鬧得太凶了.我怕她們撐不住."玉甯笑笑,坐到桌邊倒了一口茶喝.

    "你們也太沒章法了.我剛從廚房那回來的時候,聽梵音小姐的丫鬟說,她們都還沒起呢."醒兒搖了搖頭,將桌上的糕點推到玉甯面前道:"先吃點這個墊墊底,小姐今兒個想吃什麼?可以和我說,我讓廚房去做."

    玉甯捏起一塊松餅啃著,對著醒兒說道:"現在我腦子輕松的很,不想想事情.你看著我平常愛吃的來兩樣便好."

    "你啊,還真是."醒兒無奈地嗔了她一句,便退出房間了.

    玉甯品著茶,吃著糕點,正愜意的時候突然想到了那兩塊月牙形的古玉,于是便擦乾淨了手將之都擺了出來.

    兩方古玉而今都被她放在一個精美的盒子里頭,之前無月相贈的那枚無端丟過一回,之後允鎏又刻意送了一幅古玉過來,她見那個禮盒又大又結實,便將兩方古玉擺在了一塊.

    蓋子打開,兩枚做工考究的古玉躍然出現在玉甯的眼前.玉甯先用手輕輕撫摸了一下那方無月給的月牙形玉墜,古樸而又清透碧綠,拿在手上也很舒服,就是有些重.爾後,她才將視線轉到了另一枚古玉之上.

    她不是不知道那位內城來的公子爺是何用意,剛剛丟下一句話說"留他有用",轉背過來便以祝賀她生辰為由,送來一個幾乎與無月的古玉是一模一樣的玉墜——只不過大概是因為旁人從來沒有看到過無月的玉墜,也或許是因為他手底下的匠人手頭的材料便只有這個了,于是送給她的就成了一塊玉玲瓏.古茶色的玲瓏玉在大紅禮盒的映襯下,泛著柔和的光,甚是好看.玉甯雙手捧著這方古玉,不禁看出了神.

    那位公子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由于十年前玉甯便離開了內城,現在要她馬上想到一個這樣相似的平字輩的內城少爺出來,怕是難于登天.可是這男子的沉穩與滴水不漏卻叫玉甯充滿了好奇,仿佛他是探不出深淺的一汪清池,又似一個神秘的古洞,玉甯站在這洞外池邊,因為知道可能一去無回,只好壓抑著心中的好奇卻忍不住還會向里望.

    想到這里,玉甯禁不住想到了月老廟的相遇,他憋屈的模樣讓玉甯笑了出來.那一刻玉甯確實很訝異,自他倆有了交道以來,那人時常會過來與她下棋品茶,看似無害,其實都是為了打探一些這樣那樣的消息,令玉甯很是反感.無奈這人心思縝密,讓玉甯實在沒有招架之力,一來二往之間,二人的相遇多是以拉鋸戰為主.他攻我守,這一邊固若金湯,那一邊則想著見招拆招.可是,在月老廟的時候,那人卻表現出了與平常不一樣的一面.原來在公事之外的他,多少還是有些可愛之處的.

    玉甯撫摸著溫潤的玉玲瓏,將它又放回了禮盒之中.這時,有人敲門進來了,玉甯想著以為是醒兒,也沒吭聲.

    "嗯?甯兒,你在做什麼呢?"

    玉甯聽到這聲音,趕忙要收起那個禮盒,總有點做賊心虛的味道,卻叫來人馬上就攔下了.

    "藏什麼呢?"酒兒拿著一幅畫攔住了要蓋下的盒蓋,湊過去一看不禁叫了出來:"這,這玉?"酒兒先看到的是那方無月的玉佩.

    "怎麼?你見過?"玉甯斜眼瞧了她一眼,卻見酒兒馬上鎮靜了下來.

    "哪有,我可沒那福氣拿到這麼個好質地的東西."酒兒撇撇嘴,可是心下還在犯嘀咕,這個東西不是被那個小姑娘拿走了麼?怎麼又回來了?她心底想著,卻瞧見玉甯正狐疑地瞧著她,趕忙又將視線放到了另外一方古玉上,這次她完全張口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怎麼這幅模樣?"玉甯瞧她一副被驚嚇到的模樣,也不記得要攔下那蓋下來的蓋子,連忙就將那兩方古玉收了起來.

    酒兒的視線里頭一沒了玉玲瓏的身影,馬上就回了神:"那個古茶色的古玉,誰送你的?"

    "一個主顧."玉甯狀似無所謂的說道,並將禮盒又放回了櫃子里頭.

    "主顧?你說清楚點,是不是男人?"酒兒連忙跟在玉甯後頭,她轉身她也跟著轉身.

    "是,是.就是那個我生辰的時候上門來找晦氣的人."玉甯坐了下來,又繼續喝著茶,吃著糕點.

    酒兒一聽,臉色突然就變了.

    "那,那人,送玉玲瓏?誰送的?"

    "嗯?好像是那個不知名的公子爺吧."玉甯想了想,看到酒兒面如死灰,覺得有些不安便問道:"有什麼不妥麼?"

    "你難道不知道,玉玲瓏向來便是一對麼?不是一對可不吉利.你把那古玉拿出來,當風鈴使,玉一吹風就會有悅耳的聲音,另外一個也會跟著發出響聲.兩塊合一起的時候,光輝可以照耀整個黑漆漆的房子."酒兒一口氣說了這麼多,最後深吸一口氣道:"這是定情之物."

    玉甯本來很是悠閑,誰知卻被酒兒的最後一句話給嚇住了,立馬將口里的茶水噴了出來:"你說什麼?"

    "這是定情之物."酒兒肯定地又說了一遍.

    "你可別胡說,定是那人沒注意,胡亂用了材料."玉甯擺擺手,可是臉上卻已經起了紅暈.

    "那最好,甯兒,我最不想的事情就是看到你和內城的人有牽扯.那里頭的人沒個定性,不是咱們能夠相厮守的."酒兒看到玉甯那嬌俏的模樣,心中更是不安,旁敲側擊地說了些重話.

    玉甯聽到這話,不禁有些心中苦澀.

    內城的人?

    曾幾何時,她可不就是麼?

    酒兒見玉甯呆愣著望著前方也沒再說什麼,不像是以前那狡黠的樣子,覺得是不是自己把話說重了,剛要再說什麼,卻聽得外面有人敲門.

    "小姐,白鴻公子剛才差人過來請您到雙鳳樓一敘."

    "知道了,下去吧."

    玉甯聽到這話,淡淡說了一句.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六章 情竇初開(4)


    白鴻此時正笑容滿面地坐在雙鳳樓天字號的廂房里頭,一手拿著折扇,一手執著茶杯,愜意地品著茶,偶爾會抬眼瞧瞧門口看自己請的客人來沒來,或者會低頭看看放置在一邊的一個別致的禮盒.

    白楊默默站在一邊,看到白鴻的這幅樣子雖然心里擔心卻也不好說,畢竟主子的心思是他們這些下人不好討論的.

    也許沒有自己所想的那樣吧.

    白楊暗暗安慰自己道.

    卻實在好奇白鴻這幾天偷偷摸摸准備的這款小禮品到底是什麼,因為從這個禮品的貴賤之處就可以看出凝心小姐在自家少爺心中到底是一個什麼分量.白楊跟著少主這麼久,頭一次見少主會別出心裁地給一個女子送禮物,之前少主贈出的禮品多半都是一時性起,從未像現在這般會為了一個小禮品忙活大半月,且還不讓他知道.

    正在白楊一個人兀自出神的時候,玉甯已經帶著醒兒進了這天字號包廂.

    白鴻一瞧見她的裝扮,不自覺皺了皺眉頭道:"沈姑娘,怎麼又穿男裝前來?"不知道為什麼,白鴻現在怎麼看沈凝心的男裝打扮怎麼變扭.

    "呵呵,這不是方便麼?我也自在.畢竟女兒家不能出入此等喧鬧場地啊."玉甯倒是不以為意,選了一個與白鴻相對的位置坐了下來.

    玉甯剛落座,便像平常一樣要招呼小二過來,卻被白鴻攔住了,于是她很奇怪地瞧著他.白鴻看玉甯一副疑惑的表情,不禁笑了笑:"事先說好的,選這個地方不是看你是這個地方的老板,而是這里清淨.今天這頓,可是我請.菜也已經點了,就等你來呢."

    聽到這話,玉甯笑開了,打開了隨身帶著的折扇扇了扇道:"喲,我這倒是沒想到.既然白公子如此熱情,咱們就坐等著好菜好酒了."說著,玉甯也覺得有些滑稽,便咯咯地笑了出來.

    白鴻靜靜地瞧著此時此刻玉甯那笑彎了的眸子,心中只覺得一股暖流滑過,撫慰著他的心,讓他也覺得舒暢了許多.他微笑著將那禮盒拿了出來,無聲地推給了玉甯.

    "這是何意?"玉甯瞧見那禮盒精致考究,一下便想到了自己房間里的那個禮盒,同樣也是那麼精美,只不過這個更小一些.

    "送給你的."白鴻笑道:"你打開瞧瞧,便知道是什麼了?"

    玉甯瞧了瞧禮盒,又瞧了瞧白鴻,想了一陣,搖搖頭又把禮盒推了回去:"不行."

    "什麼意思?"

    "這禮我可不能收,我若開了,豈不是收定了?"玉甯一邊說著一邊搖著小腦袋,生怕白鴻看不清楚她不收的決心一般.

    白鴻瞧見玉甯推讓,仿佛早就知道一般,仍然帶著微笑,也沒見一絲著急的神色,他站起身來,索性將禮盒一下拿起放到了玉甯面前:"拿著吧,你送我折扇,我難道還不能送你一個禮物以表心意麼?"

    玉甯聽到這話,有些責怪地瞧了白鴻一眼.怎麼將平常說生意的把式都弄到自己身上了?想來那個折扇也是酒兒信手拈來的東西,看起來是真品,畢竟是個仿的,說起來也要不了幾個錢.可是看這個禮盒,玉甯便知道里頭的東西一定是價值不菲.可是白鴻這麼一說,好似她不收便不懂得禮尚往來,人情世故一般.

    白鴻見玉甯低著頭不說話,知道她為難了,又怕她猶豫久了最後還是會堅決不收這個禮.便當著她的面將禮盒打開了,玉甯趕忙要攔住,卻發現禮盒已經完全被打開,里頭那一套精美的絲繡衣服整整齊齊地疊著,出現在她的眼前.

    "這是……"過了許久,玉甯才回過神來.

    "呵呵,這是你與我母親談條件的時候贈與的那半邊繡樣與我家那半邊繡樣合起來的成果."白鴻得意的一笑,將盒蓋順手放到了一旁.

    "真是……"玉甯癡癡地望著那若隱若現的繡樣,仿佛與那上好的白絲綢緞渾然一體,她雙手將之小心翼翼地捧起,卻見繡的是海棠花,不禁奇怪地問道:"我記得,那個繡樣不是海棠啊?"

    "那個繡樣,是龍鳳呈祥.之前咱們鳳翔繡莊失落的繡樣之一,是專門進貢給宮里用的繡品.不過,那繡樣的繡法很別致,我便自作主張,用那繡樣的繡法畫了個海棠花的草樣,給你做了這個禮物,希望你喜歡."白鴻說完,便拿起手邊的茶杯喝起茶來,仿佛這些工藝都是舉手之勞一樣.

    可是跟在白鴻身後的白楊則瞪大了眼睛.他倒是從來不知道自家少主有自制樣本的才能,更沒想到自家少主會為一個女子如此大費周章.思及此,他深深起瞧了玉甯一眼.此刻的玉甯也如他一般,還沒有從震驚中醒來.

    一是不知道這白鴻是有心還是無心,偏偏繡了海棠花;二是玉甯聽了這人輕描淡寫的表述,心里更是惶恐不安起來.這樣大的工序,不知道是用了多久.

    一時間,房間里頭沉默了下來,就連粗神經的白鴻自己也感覺到了一些異樣,正奇怪地抬起頭來,正好撞見了玉甯有些深沉的目光,他也愣住了.

    從來他都以為玉甯是那種純潔無憂的女子,不管遇到什麼樣的困難,到了她這里總能在她的談笑風生間煙消云散.可是這樣的眼神,卻帶了些考究,帶了些防備,又帶了些不知所措.白鴻覺得,那是玉甯從來不讓外人觸碰到的軟弱.那眼光只是一瞬間,便不見了.

    白鴻輕咳了幾聲,發現自己剛才想得太入神把玉甯盯紅了臉,氣氛更有些尷尬微妙了,剛要說什麼來沖淡一下這種讓他喘不過氣的氣壓,店小二恰到好處地在這時候掀開了簾子端上了菜肴,白鴻不自覺地舒了一口氣,趕忙招呼玉甯吃喝起來.

    "來來,你嘗嘗這個.我估摸著吧,你在京城呆這麼久,可沒真嘗過江南小菜,我就覺得你這兒這幾個菜做得地道,就是江南的風味."說著,白鴻便指了指那碟百花焗肉絲.

    玉甯臉微微紅著向那幾盤菜望了望,白鴻這餐點的都是些清淡的江南小菜,除了百花焗肉絲之外,還有清炒萵筍,一盤青椒水晶蝦肉,另外還專門弄了個百菌湯.清清爽爽,不知道是他本來口味就是如此,還是特意就著清淡的菜肴來的.

    白鴻見玉甯不動筷,總覺得自己剛剛是不是送禮送早了有些唐突,于是便執公筷給玉甯夾了一小碟菜式,笑著說:"你可別拘謹,我給你送這禮,完全是為了感謝你能出讓這半邊繡樣.這要是旁人,知道了這半邊繡樣的出處可不會像你這麼豪爽啊."說著,白鴻叫白楊倒了酒,對著玉甯舉杯道:"這杯酒,可是真正敬你的."

    玉甯瞧見白鴻拼命要擺脫那尷尬的氣氛,自己再扭扭捏捏揪著不放,也太不仗義了.于是嫣然一笑,也舉起杯來一飲而盡.兩個當事人相視一笑,這餐飯又像往常一般在快樂歡愉的氣氛中度過.

    ……

    白楊氣喘籲籲地將自家已經醉得有些不省人事的主子抱上了床,卻見白鴻還紅著臉含含糊糊地說這些胡話,不免歎了一口氣.本來是說一餐中飯,誰知少主不知道發了什麼瘋,硬是在快收場的時候與沈姑娘來了一番開懷暢飲.先是杏花酒,再是菊花釀,到後頭白鴻已經不勝酒力了,卻還嚷著要燒刀.還是沈姑娘瞧見他已有醉意,便勸說他回去,可是喝醉了的白鴻哪里管儀態什麼的,就是要酒喝.沈姑娘與白楊沒辦法,要了一小罐燒刀,兌了好些水,騙他喝了幾杯,連蒙帶哄的將他架上了馬車.白鴻上車後,還借著酒力,突然抓住了沈姑娘的手道:"那禮物,你可得好好收著."說著,便倒在馬車里呼呼大睡起來.

    白楊瞧著沈姑娘的一雙小手被少爺依舊緊緊拉著,大街上又人來人往,好不尷尬.羞得沈姑娘臉紅得快要掐出水來了,他一陣頭疼的掰開了少主的手,連連道歉之後才駕著車離開.

    "哎……"白楊看著床上睡得正酣的白鴻又歎了一口氣,剛要出門換丫鬟來給這個酒鬼洗漱一番,好讓他睡的舒服點.卻聽到白鴻喃喃地說著什麼.

    "凝心……凝心……"白鴻這邊說得開心,不自覺臉上還掛上了一抹傻笑,白楊卻聽得驚出了一聲冷汗.

    有些事情,不想它來,它偏來.

    思量再三,白楊還是出門喚了丫鬟去打熱水熬醒酒湯,自己則乖乖呆在白鴻房間里頭伺候著.雖然這本應該丫鬟做,可是人多嘴雜,白鴻又這麼說胡話.保不定第二天就會傳出什麼對沈姑娘與白鴻都不利的流言蜚語.

    苦了白楊,七尺男兒貓在床榻間給白鴻擦身換衣,此外還喂了好些醒酒湯給他,累得晚飯都不想吃,便匆匆回房間了.

    晚上,白楊點著燈在桌前沉思了好久.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寫信將這一消息遞給老爺夫人知道,總覺得有背叛白鴻的意味在里頭.可是轉念一想,白鴻少爺年紀尚輕,那沈姑娘也只不過剛入豆蔻年華,別本是好友,鬧出什麼事情來他白楊才記得稟報,就追悔莫及了.

    于是他便默默地磨起墨來,當晚,從鳳翔繡莊京城的別院內便飛出了一只白鴿向江浙一帶馳騁.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7:36:43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六章 情竇初開(5)


    七夕賞花會剛過去不久,便有好些府邸里的老爺們上朝為自家兒女請命指婚了,皇上也樂得當月老,一般門當戶對的,也不管到底是真是假,便允了這些個差事.本來,做皇帝除了國事認真之外,家事便要糊塗.真要像那些臣下說的,自家兒女與誰家兒女是情投意合,又有幾個是真的呢?

    畢竟那賞花會只有一天,完全便是讓這些還未婚配的少男少女們走馬觀花地瞧瞧看看,是哪個比較合心意.可是就算看到了合心意的,如果沒有及時打聽,或者鼓起勇氣要自家隨從丫鬟去借一步說話,估計也不會擦出什麼火花.

    就像這庫倫王府里的玉蓉格格,她便不知道她看上的那位是哪家的公子.自從那次賞花會之後,她心里頭盤踞著的都是那人的影子與那俊美的側面.古銅色的肌膚,沉穩的神情,這一切一切每次她一想起就禁不住怦然心動.可是,她太害羞.等她還沒從自己的羞怯中醒來的時候,她便發現那人已經不見了.那次賞花會,她都不記得自己具體做了些什麼,她記得的是自己急匆匆地走了大半個禦花園,來來回回,走來走去,直到人都散了,直到宮燈都熄滅了,只有那依然在云里若若隱若現的月亮依舊懸掛在高空,嘲笑她的癡,她的傻.

    回府之後的兩三日,玉蓉做什麼事情都意興闌珊.本來繡了一半的荷包被她拆了,又開始繡起一副新的圖樣——那是一對依偎在一起的戲水鴛鴦,每當玉蓉繡著這荷包,心中便溢著滿滿的幸福.自此之後,玉蓉除了吃飯睡覺,一睜開眼便會愣愣地瞧著窗外的景色出神,瞧久了,想久了,覺得眼睛乏了,心也開始疼痛的時候便會將注意力轉移到荷包上.從小便伺候著玉蓉的丫鬟小鵲瞧見小姐這幅模樣,心里也沒了底,本來想去稟告福晉,卻被玉蓉嚴令禁止了.

    直到突然有一天,玉蓉果真病倒了.小鵲被長伴于福晉左右的嬤嬤拉到大廳問話,才哭哭啼啼地道出了原委.

    "你說,格格怎麼突然好似變了一個人似的?"雅歌福晉坐于主位之上,沒了平常的淡定,眼里滿是做母親關心女兒的焦急.

    "嗚嗚,回福晉.格格自從賞花會回來之後,便是這樣了.奴婢本來想稟告福晉,可是格格不讓……"小鵲哭得唏哩嘩啦,整個大廳里頭靜得可怕,回蕩著的都是她的嗚咽的聲音.

    "哦,這麼說來,還是玉蓉格格的不是了?"雅歌聞此,笑了一聲.那聲音寒冷無比,惹得跪于堂下的小鵲抖得更厲害了.

    小丫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趕忙磕頭道:"奴婢只錯,奴婢知錯了.還請福晉息怒."

    雅歌冷眼瞧著小丫鬟一下一下地磕著響頭,突然把端于手上的茶杯往桌上一放,那一聲清脆的器皿敲擊木桌的聲音,將小鵲于慌亂中拉了回來:"行了,就我剛才的問話回.回得對,責罰輕些."

    小鵲聽到此,不禁舒了一口氣.還好不是沒了小命,一想到這里額間正流著血的傷也不覺得疼了:"是,是.奴婢這就說……"小鵲趕忙胡亂擦了擦眼淚與血水,爾後斷斷續續地答道:"那日從七夕賞花會回來,格格就有些吃不好,睡不香的.還總是望著窗外發呆,這幾日,格格把平常精心養的蘭花還有那些女紅課業都落下了,就只是繡著一個荷包."

    "荷包?"雅歌皺了皺眉道:"什麼荷包."

    "前些日子,格格說要打賞奴婢,做個荷包給奴婢用.便繡了一個梅花圖案的,可是繡到一半,格格又將那圖案拆了,繡了一對……"小鵲說到這里,也不知道該不該說,正躊躇著.

    雅歌斜睨了她一眼,淡淡道:"說吧,這里沒外人."

    "喳.回福晉的話,格格繡了一對飲水鴛鴦."

    聽到這里,雅歌的眼里掠過一絲憂慮.

    "你確定?"

    "奴婢確定.因為……每次格格醒著的時候,不是發著呆,便是繡那鴛鴦.奴婢見過好多回了."

    "……下去吧,去管家那里領五個手板子,另外領二兩碎銀.以後見著格格異樣,都必須第一時間告知,讓你長個記性."說著,雅歌便揮了揮手,遣退了謝恩的小丫鬟.

    老嬤嬤站在一側,靜靜望著小丫鬟走遠,才側身問道:"主子,您看……小格格是不是瞧上誰了?"

    雅歌喝了口茶,笑了笑道:"怕是這樣."

    "那……會不會……"老嬤嬤從小看玉蓉長大,知道這孩子心性怯懦的很,即便不喜歡什麼,也不會顯露出來.

    "不會的,她是嫡親的皇格格的女兒,誰敢對她有所不軌?"雅歌揉了揉頭,皺著眉頭道:"只是,我這女兒太膽小,我怕是沒有問清那人是誰,現下後悔了,在胡亂思念著呢."

    老嬤嬤聽了,心下也表示同意.正准備回話,卻見雅歌站了起來,她趕忙扶住她道:"主子,您這是去哪里?"

    "去看看玉蓉."雅歌說著,便移步到了梅園.

    正走到門口,便見得診斷完的老太醫,那老太醫瞧見是皇格格站在門口,趕忙行了禮道:"老臣叩見格格,格格吉祥."

    "免禮了.鍾太醫,說了多少回了,不必對我如此拘謹,我在宮中的時候,可是您老好幾次把我從鬼門關拉回來的."雅歌笑著,便讓老嬤嬤扶起行禮在地的老太醫.

    "那是老臣應該做的,格格謬贊了."老太醫笑著,顫動著花白的胡須顫顫巍巍地從地上站了起來.

    "如何,我那女兒……可還好?"

    "回格格的話,小格格身體硬朗著呢,只不過受了些風寒,再加上這幾日許是有什麼事情正在傷神,所以這小病才趁虛而入,不礙事.我開了幾個方子,按時服用,三日後便可見效了.只是,這幾天還是少吹風,多休息."老太醫回答的井井有條,讓雅歌很是滿意.

    "好,嬤嬤,送鍾太醫出門.再去取藥過來."

    "老臣告辭."

    雅歌點點頭,目送了太醫走遠,才輕手輕腳地走進了玉蓉的房里.此刻玉蓉仿佛是剛服了藥,已經沉沉睡去.蒼白的面孔之上,依稀還有些淚痕.

    雅歌憐愛地坐在床頭,給自己的女兒蓋好了被子,突然發現玉蓉露出被子的手里緊緊攢著一樣東西,雅歌輕輕打開一看,就是小鵲口中的那個鴛鴦荷包.

    雅歌瞧著那荷包,不禁重重歎了口氣:"你啊……什麼都沒有像著額娘,卻似你阿瑪一般癡情……"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六章 情竇初開(6)


    等玉蓉睡醒,已經是第二日中午.她舒服地動了動身體,覺得自己仿佛很久沒有睡的這麼沉過了.之前流失的那些精氣神都一下回複到了自己的身體里頭,她剛要下床喚小鵲,卻發現自己左手空空,一陣慌亂之下,她在床上翻找起來.最後發現原來自己是用著右手拿著那荷包,便心安了下來.

    本來在門外將蘭花搬到陰濕處的小鵲聽到房里有微弱的響動,心想是不是小姐起來了,趕忙跑到了內屋,瞧見玉蓉正坐在床上癡癡地看著那手心里的荷包,立馬跑到了床前道:"小姐,你可醒來了,奴婢這就去叫大福晉過來."說著,便高興地要往門外跑,誰知卻被玉蓉拉住了.

    小鵲奇怪地望著玉蓉,順著她的視線卻發現玉蓉正瞧著她的那一雙纏著紗布的手,趕忙藏了起來道:"小姐,奴婢要去稟告大福晉的,小姐有什麼吩咐,可以說出來.奴婢一並去做了."

    雖然小鵲是在笑著,可是玉蓉從那隱隱還透著血的雪白紗布上看得出來,這傷口一定很疼,不禁愧疚地流下了淚:"是不是額娘責罰你了?……"

    "不礙事的,小姐,真不礙事.福晉責罰我,小鵲心甘情願承受,只求您能快些好起來."小鵲不以為意地笑著,並將自己的雙手輕輕抽了回來:"小姐,您瞧,您又哭了.真是折煞奴婢了.奴婢這就要去稟報大福晉您已經好起來了,咱們不哭了,好不好?"小鵲用乾淨的手帕擦去了玉蓉臉上的眼淚,可是玉蓉的眼淚怎麼都止不住.她抬起頭來瞧見小鵲關切的神情,又覺得自己這樣太任性,便硬生生地將還要滴出的淚給忍了回去.

    小鵲瞧見玉蓉止了眼淚,便趕忙跑出去稟告大福晉了.玉蓉呆愣地坐回床上,雙手又捧著那荷包,帶著微笑看著.過了沒多久,就看些一些小丫鬟捧著些吃食進來了,一碟碟都是些許開胃的糕點,還有些丫鬟則熟練地捧著衣物和洗漱的用具默默站在了一邊,最後進來的,則是由老嬤嬤扶著的大福晉以及剛跑過去稟告的小鵲.

    雅歌在路上走的優雅,心里卻心急如焚.可恨踩著花盆子,怎麼都走不快.臨到了房門口,一進屋,瞧見自己的女兒還一臉病容地坐在床上,瞧著門口.看見她進來了,慌忙就要下床給她請安,她揮了揮手,讓小鵲將玉蓉又扶回了床上:"好了,那些虛禮便不必了.又沒有旁人在,額娘怎麼忍心讓你拖著病體行禮?"說著,她便隨意地在靠近玉蓉床榻邊上的一方小凳上坐下了.

    "額娘……讓您擔心了……"玉蓉瞧著平常面色如水,淡定自如的額娘而今滿臉的愁云,不禁又有些過意不去,眼淚看著就要下來了.

    雅歌一皺眉,便道:"哭什麼?你剛醒來,病還沒好呢.哭多了傷身,額娘又沒怪你,莫哭了."雖然自己的女兒哭起來確實有那麼幾分梨花帶雨的意味,可是雅歌骨子里卻偏偏討厭女兒的這股子怯懦.

    玉蓉忙低下頭,不敢言語.知道這樣又惹額娘心煩了,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小鵲在一旁陪著,受傷的手臂被她抓得死緊,鑽心的疼,又不好說什麼或者閃開.

    老嬤嬤瞧見自家主子又不滿意小格格了,連忙站出來打了個圓場:"主子,玉蓉格格剛醒過來.不如先讓玉蓉格格沐浴更衣,再吃些點心.也好去去病氣."

    雅歌瞟了一眼老嬤嬤,點了點頭,說道:"就這麼辦吧."

    老嬤嬤得到了福晉的允許之後,立馬與小鵲一起將玉蓉扶到了屏風後早已經安置好的大木桶里,本來在旁默默等待的丫鬟們則一個一個有順序地將托盤上的東西恭恭敬敬地端了進去,先是大丫環提著幾桶熱水冷水進進出出,此後依次便是捧著花瓣香精,木梳等物的丫鬟進了屏風後頭.最後當捧著衣物的丫鬟進去再出來的時候,有兩個丫鬟便將屏風撤掉了,准備將木桶搬下去.這時候,玉蓉的澡也算是洗完了.

    雅歌默默地坐在小凳上喝著茶,聽著里頭的水響兀自沉思了起來,等她回過頭來看被人攙扶著走出來的玉蓉時,禁不住笑了出來:"不錯,這才有個健康的模樣."

    只見玉蓉雖然被人扶著,還是一副病態.卻因為剛剛洗過熱水澡,裸露在外頭的皮膚都泛著好看的粉紅,一看便是一個可人的純情少女,玉蓉聽到母親的贊賞,也甜甜地笑了起來,羞澀地低下了頭.

    雅歌見玉蓉既然已經沐浴完畢,也不必那麼多人圍著,于是揮揮手將那些伺候沐浴更衣以及更換被褥的丫鬟們都退了下去,等一干人等都退淨了,小鵲也扶著玉蓉又坐回了床邊,正拿著些點心供玉蓉選擇.

    "說吧,看上的是哪個府上的貝子或貝勒?"雅歌用茶蓋清了清杯里漂浮著的茶葉,輕輕喝了兩口.

    玉蓉本來拿著桂花糕的手一愣,等回過神的時候,臉已經紅到了耳根,她有些責怪地瞧了瞧小鵲.小鵲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將糕點又端下去了.

    "你可別瞪她,你這都為那冤家病了.哪還有額娘不該知道的道理?"雅歌將兩個人的小動作看得仔細,半開玩笑半認真道.

    "讓額娘見笑了……"玉蓉紅著臉,手里卻還是緊緊抓著那荷包,仿佛那小小的一方軟布可以給她很多力量一般.

    "哎,額娘專門過來,可不是為了取笑你的."雅歌用手帕擦了擦嘴:"你若真那麼喜歡,何不說出來,額娘替你去辦便是."

    玉蓉聽到母親開口說了這句話,心跳也不自覺的加速了,沉默了很久她才斷斷續續地說道:"額娘……女兒並不知道他是哪個府上的公子……"

    "……那長相,身高,穿什麼樣的衣服,帶什麼樣的配飾,你總知道吧?"雅歌歎了一口氣,料到了自家女兒會這麼回答.

    "他……"玉蓉剛開口說了一個字,不自覺便癡癡笑了下:"他長得與別的貝勒貝子都不一樣,總覺得仿佛是關外來的一般.眸子墨如黑漆,雖然我沒見過他的正面,那一定是炯炯有神的;他那日,穿著一身黑醬色的貝勒服……也許,是寶藍色?月光下,我看不太清楚……"

    雅歌本來靜靜聽著,大腦里頭快速地搜索著誰符合這個條件,可是聽到一半卻發現自己女兒沒聲音了.抬頭一瞧,卻見女兒又想著那冤家想出了神,僅僅只是帶著微笑,眸子像是望見了那人一般,流露出了她不曾見過的柔情.

    雅歌重重歎了一口氣道:"真是女大不中留."

    玉蓉聽到這句話,驚覺自己失態,羞紅了臉趕忙道歉賠不是.誰知雅歌卻笑了出來:"行了,別再賠不是了.跟額娘怎麼還這麼生分?額娘這就去給你打聽,你可得好好把身子養好了,別等人家上門提親的時候,你還一副病容,這可是丟你的臉呢."

    雅歌如是說,便在嬤嬤的攙扶下緩緩走出了玉蓉的房間.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六章 情竇初開(7)


    雅歌以為,憑借自己的威望與庫倫王府的財力人力去找這麼一個已經確認是在內城里頭的人,應該不是難事.可是偏偏將人派出去了一些日子,就好比石沉大海一般,一點消息都沒有打探到.這不僅讓玉蓉的心里頭忐忑不安,也讓雅歌自己有些沉不住氣了.按理說來,按照玉蓉的描述,這容貌出眾又穿著貝勒服,鐵定便是滿蒙貴族,內城之內王府雖多,可是真正的滿蒙貴族少之又少,這麼一來肯定是不難找的.可這個神秘的男人就好像人間蒸發了一般,雅歌手底下的人幾乎把整個內城翻遍了,偏偏就尋不到一絲蛛絲馬跡.

    這是雅歌生來第二次煩躁不安,第一次便是婉柔還在府里的時候,庫倫王爺雖然表面上一碗水端平,可是她要的情愛他卻都給了那個漢人,雅歌那個恨啊,而今婉柔已除,就連可能危及到她女兒玉蓉的那個小格格也跟著她那娘親一道從這世間消失了,雅歌本以為自己從此可以高枕無憂,偏偏自己女兒卻看上了一個撈不著,看不到的人.且大有非君不嫁的念頭,這怎麼能讓雅歌不上火?

    "真是讓人不得安甯."雅歌憤憤地坐在臥房內,現今秋老虎肆意,她有些煩躁地扇著扇子.

    一旁的老嬤嬤看了,趕忙差遣一邊的小丫鬟拿了好幾桶冰塊過來給房子降溫,爾後便將那些丫鬟都遣散了.

    "主子,息怒.身體要緊.那人找不到,咱們可以慢慢找,只要他確實是城內的人."老嬤嬤雖然不苟言笑,說著這些寬慰的話時,字里行間甚是溫柔.

    這番話一出,確實也讓雅歌平靜了不少:"嬤嬤,您說,既然是在內城的,怎麼我堂堂一個皇格格,就是找不到他呢?即便是漢人大臣的公子,我也去打探了,都不是."雅歌說著,歎了一口氣.聽著女兒的描述,雅歌本以為她瞧上的是東臣,那個遠近聞名的太子伴讀,可是差過去的人卻回稟道,一定不是.因為東臣祖籍南方,雖然混著些北方游牧名族的血液,長得高大英挺,皮膚卻與南方姑娘一般白皙,肯定不是.

    "……主子,我聽那些底下的小丫鬟說,海棠別院的海棠花還沒敗呢."嬤嬤想了想,突然提了這麼一句.

    雅歌一驚,轉過頭來問:"怎麼還沒敗?"

    "是呵,從四月開到現在了,可不是還沒敗呢."嬤嬤皺了皺眉,低下腰道:"老爺每次下朝回來,都要去看看,澆澆水.這院里的奴仆們且都議論紛紛."

    "他們有什麼好議論的?"雅歌突然心中一股子寒冷,腦子里想到的是最初那幾日自己夜里的噩夢.滿山遍野都是那海棠花,現實里的海棠花瓣粉嫩粉嫩,它們紅的發紫,就好像是用人的血染成的一般.雅歌走在花叢里,本來就有些害怕.聽到有小女孩銀鈴般的笑聲,更是怕的不行.她拼命地跑,卻怎麼都沒辦法跑出那花叢,那些海棠花瓣更是碰不得,一碰,就滴血,雅歌驚叫連連,低頭一看,卻發現是自己的血,當場便驚醒了過來.

    "主子,主子?"嬤嬤見雅歌失了神,輕輕地去推了推,沒想到雅歌卻騰地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你別過來!"

    "主子,您怎麼了?是老奴啊?"嬤嬤眼中充滿了苦澀與不忍,默默走過去將雅歌扶著坐了起來.

    雅歌猛然回神,環顧四周,不禁苦笑了一下.

    "這虧心事,可真是做不得."

    "主子,您沒有做什麼虧心事.海棠別院您都還替那母女倆留著,您宅心仁厚,怎麼會做虧心事呢?主子,這種話以後不要再說了."

    "……哎,你出去吧,叫我靜靜."雅歌揮了揮手,便一手扶著額頭襯在了桌沿上.

    "喳."

    房門關上之後,雅歌就這麼胡思亂想,半夢半醒地過了一天,睜開眼來已經到了晚上.房間里頭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見,可是雅歌滿眼晃著的都是那嬌豔欲滴的海棠花.

    婉柔長得什麼樣子,她已經記不清楚了;玉甯小格格是什麼模樣,她也記不清楚了.只有那海棠花卻陰魂不散地時時跟著她,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每當她最軟弱的時候,那滿山遍野均是海棠花的情景便會突然出現在她的眼前.

    雅歌坐在主位上,一言不發,突然她伸出手,又倒了一杯酒進那小杯里,爾後舉著酒杯對著窗外燦爛星空道:"婉柔,我尊你一聲姐姐,今年是你魂歸十年祭日,妹妹在這里敬你."說著,她便將那一杯水酒倒在了地上.

    "姐姐,也許你會怨我,連帶著玉甯的份一起怨我,可我不後悔.我愛止戈,愛到了骨髓里頭,可是他看都不願意看我一眼,本來以為,那日他願意娶我,定是想開了,沒想到……居然是為了讓你進門妥協了皇室,外人看來,你是個附屬品,可是在他心里,我才是個附屬品,姐姐,我心里有多苦,你可知道?"雅歌低聲說著,不覺得聲音有些顫抖,又倒了一杯水酒一飲而盡之後,才將另外一個小杯斟滿了.

    "如果沒有止戈在,咱們也許真能成為知己.如果我們不是愛上了同一個男人,那男人又選你不選我,或許,咱們的孩子也可以成為金蘭姐妹.可惜啊,咱們都沒那個緣分,姐姐,我快要被這苦楚給逼瘋了,你在九泉之下,莫怪我."說完,雅歌又將那一杯水酒倒到了地上.

    長歎一聲之後,雅歌又端起斟滿了的水酒,誠誠懇懇地對著當空皎月道:"我現今也不求止戈的心能回來了,他跟著你飄到哪處便是哪處吧.我只求一件事情,求您能夠成全玉蓉,玉蓉那孩子您從小看著長大,知道她的心性好,心事重.姐姐,您若聽到了,切莫笑我.我是自私,可是哪個母親不會為自己孩子著想?如果你有什麼怨恨,什麼不平,連帶著玉甯的份一起向我來吧.我都受著,但只求您,不要亂了玉蓉的緣分."

    說完,雅歌又將那第三杯水酒倒在了地上.

    杯子放下,雅歌不禁有些發愣,爾後嗤笑起自己來.

    "怎麼想到向那人說起苦處來了?真是……"她自嘲地笑笑,便上了那冰冷的床榻,閉著眼睛准備度過又一個不眠之夜.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7:37:01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六章 情竇初開(8)


    自從與玉風出了內城去月老廟之後,允鎏這幾日,就再沒有踏出內城半步.主要是這幾日聖上交待與他督辦的案子又多了一件,像一座大山一般壓在了他的身上.盤根錯節之中,他不僅要找到機會幫助索相扳倒左相手下的人,還得給那些索相的人手指一條活路,實在不行,如果要來個丟車保帥,還得必須讓人心甘情願背了這個黑鍋,沒有一句怨言.

    難,難啊.

    允鎏看著那些卷宗,禁不住歎了一口氣.

    他用手掐了掐鼻梁,站起身來,習慣性地背著手望著窗外.如果問他本身,索相他確實是不願意再幫了,與其被人這麼明顯地劃入太子黨的行列,不如抽身坐于中央,也可以樂得清閑,更重要的是,也可以保得赫那拉府邸上下的周全.可惜自己的父親與母親仿佛如著了魔一般,即便太子被廢過一次依然覺得這皇位非他莫屬,猶如飛蛾撲火一般追隨.也許,母親是放不下當年與皇後姐妹情深的情誼,愛屋及烏了.父親又極愛母親,也只好跟著搭上赫那拉一家的榮辱.想到這里,允鎏不禁一陣頭疼.

    "嗯?允鎏,怎麼站這里?"

    允鎏聽到問話,回頭一看,發現是玉風,他的隨從與他一道入了回廊之後,便將那竹傘收起,給允鎏行了個禮之後,悄悄退下了.允鎏這才恍然,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到了小院中央,此刻天空淅淅瀝瀝地下著些小雨,把他的衣衫都打濕了.

    "哦,沒什麼,在想一些事情."允鎏搖搖頭,又走進了書房.

    "哎,我看你好幾日都沒有出內城了.正奇怪你怎麼了呢,所以做完了生意便過來瞧瞧."玉風說著,就坐到了一邊的椅子上.

    "我身體無礙,就是聖上下來了一些差事,正在想對策."說著,允鎏便將卷軸給蓋了起來.

    玉風一斜眼,拿起旁邊一杯小丫鬟剛送過來的茶便喝了起來:"我早聽說了,前幾日剛到京城周邊去巡視巡視我店鋪的生意,一回來就聽到有人對你議論呢.我說,你怎麼接了個這麼大的燙手山芋."

    "你都知道了?"允鎏瞧了他一眼,滿臉的不信.

    "你別看你是被半夜招進宮里的,那些個人的眼線還不多?路過的哪個小太監小宮女可能就是哪家哪戶的人,具體的咱不知道,不過依稀聽到你是在督辦私鹽的案子."

    "嗯,你這麼說,也沒錯."允鎏點點頭,也沒再說什麼.

    "……哎,還是我這樣好,不會老的太快."玉風瞧見允鎏少年老成的模樣,禁不住搓了搓自己的面皮打哈哈道.

    允鎏倒是習慣了玉風的不正經,也沒理他.剛想說什麼,府里一名小厮卻跑進了書房,打千道:"爺,外面有個咱們府底下的匠人求見您."

    "匠人?"允鎏愣了一下,一下不明白他說的是誰.

    "是,就是玉作坊的老張師父."小厮恭敬地回道.

    "哦,他有什麼事情?"允鎏突然想起,那個匠人是自己差遣過來專門做那月牙形玉墜的,而且他對做出來的成品很是滿意.

    "說是有份禮,想獻給您,別人還不行."

    "……叫他進來吧."允鎏想了想,雖然對禮品不太在意,但是自己還是要打賞一下那匠人的,就為了當時那沈凝心打開禮盒時,一副吃癟的神情,想到這里,允鎏不自覺地笑了一下,那一笑,他自己都沒發現.

    "喳."小厮得到命令後,馬上就退出去了,過了一會兒,就見一個身手靈便的老人捧著個禮盒進來了.

    "老奴叩見大貝勒."老人抖著身體下跪,卻叫允鎏免了.

    "起來說話吧.玉風,把位置讓給老人家."

    玉風雖然聽話的站了起來,卻白了允鎏一眼.讓我讓他?什麼世道,可是面上卻堆著笑道:"老人家,您坐,您坐,我剛坐過,熱乎著呢."

    這張師傅在內城里頭做玉器幾十年,哪里不認識這玉風貝勒,趕忙嚇得推托掉了.爾後恭恭敬敬地對允鎏說道:"大貝勒,那日老奴用那材料打了一份玉佩.咱們行內有規矩,這材料如果出爐用了,必須成雙成對的打造,所以,老奴在那塊玉佩之後,又打了一個配飾,想承上送給大貝勒."說著,他便高舉禮盒等著允鎏能接.

    允鎏看著那禮盒,聽得有些糊塗,剛想問,卻被玉風搶了先:"老人家,為何一定要造一對啊?"

    "那材料是為玲瓏玉,一直以來都是成雙成對的打造,如果不是一雙便不吉利.老奴思來想去,就擅自又做了一副,還望大貝勒不要怪罪."

    這邊答的誠懇,允鎏的臉色卻已經黑了,因為他看到了玉風一副忍著笑意要到內傷的表情.

    良久,老師傅見主子都沒說話,正奇怪著,抬頭卻見到允鎏正黑著臉盯著自己,瞬間嚇得三魂丟了七魄,連連叩拜請求恕罪.玉風瞧見允鎏依然黑著臉,也不見讓那老人家起來,不禁看不下去了,便擅自做了主:"老人家,起來吧,不礙事.禮咱們收了,你回去便是."

    老師傅本來以為自己會被這外界傳言冷漠殘酷的大貝勒給要了小命,此刻玉風的話,宛如天籟一般,立馬便呈上了禮品盒,謝了恩,踉踉蹌蹌地跑掉了.

    "你怎麼就收了."允鎏見老人家跑遠,終于開口說話了.

    "你也是,干嘛如此威嚇一個老人?"玉風也不甚在意,將那禮盒放到了桌上.

    "你既然喜歡,你便拿去好了."允鎏一揮袖,險些將那禮盒扔到地上,還好玉風眼明手快接住了.

    "允鎏,你這麼發脾氣可就沒道理了.你想,你只是交代人家去做那玉墜,指定的又是玲瓏玉,人家怎麼知道你是用那東西去埋汰人的?別家貝勒做那東西多數都是用來……嗯,總之,是你沒說清楚.怪不得人家."玉風想了想,覺得還是不要把那話說出來比較好.雖然他不怕允鎏,但是不代表允鎏不會真的一時想不開就把他給結果了.

    嗯嗯,還是命重要.

    玉風如是想.

    允鎏靜靜地瞧著玉風,也不說話了,只是偶爾會看看桌上的禮盒.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

    "有了."

    "有,有什麼了?"玉風覺得自己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太能理解他的話.

    "過幾日,等我頭緒理清了,你陪我去一趟勿返閣."允鎏說道,並將那禮盒放置在了一旁,也沒放進櫃子里頭.既然送來便送來了,他也不管那仆人們會不會多手摸了去,就讓這個東西自生自滅吧.

    "你,你要做什麼?"

    "既然那沈凝心如此神通廣大,有些消息,還得從她那里拿."允鎏笑了笑.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六章 情竇初開(完結)


    正當允鎏關在內城里頭,天天挑燈夜戰的時候,勿返閣在休憩了幾日之後,終于在眾多客人的翹首以盼之下開張了.開張當日,天還未全黑,便呼啦一下進來了好些客人.有的是來找靈書的,有的是來看看習琴的,可是大多數都是為了今日掛牌唱曲的梵音而來.

    今天可以說是勿返閣有史以來最熱鬧的一天,來的居然多是文人雅士,有些窮酸舉人秀才為了一睹這琴棋書畫奇女子的芳容,都勒緊了褲腰帶,進到了這勿返閣里頭來.

    琳琅瞧著這非同一般的熱鬧本來很是興奮,可是當她快要走到大門口的時候,赫然見到那高掛于主樓之上的並不是她的曲目,而是梵音的,立馬便失了興致,憤憤然離開了人潮洶湧的大院.本來站在外樓迎接客人的云霜一抬眼便瞧見了琳琅拂袖離去的身影,卻也沒追過去,依然在與那些老主顧談笑風生.

    "小姐,要不要去瞧瞧?"巧兒低聲問道.

    "無礙,就是平常太由著她,現在再不管教,以後會出大事."云霜不著痕跡的回了一句,回過頭來又帶著笑臉與那些客人說笑起來.

    眼看著客人慢慢的都進滿了,想來也應該開演了,于是云霜與護院交代了幾句,便進入了主樓.

    這邊等待梵音的客人個個興奮的很,那一邊梵音則是坐在房內不知所措.突然門開了,進來的是靈書與玉甯.

    "姐姐……"梵音笑了笑,櫻桃般紅潤的小嘴而今有些打抖.

    "喲,你這又是怎麼了?莫不是病了?"靈書瞧見她這樣,趕忙上前摸了摸梵音的額頭:"哎,還冒冷汗呢."

    玉甯瞧了瞧梵音,當下就放心下來:"得了,梵音啊,肯定又是心打顫,怯場了."

    靈書本來還不信,一回頭瞧見梵音默認的表情立馬就變了臉色:"你喲,怕什麼呢?又不是第一次上台了,閉著眼睛唱完就走唄."

    梵音聽後,苦著一張臉,怯怯地說:"我沒想到一開張掛牌的就是我,剛碰到了琳琅姐姐,她仿佛很生氣."

    靈書細心聽著,本來還准備好好勸慰一番.聽到梵音是為了這事擔心害怕,立馬不屑一顧起來:"哎呀,我當你是怕什麼呢.怕她?大可不必.反正這安排出場的順序又不是我們特意的,霜姐那兒自有分寸,她要找你置氣,你大可理直氣壯地對她說,要發脾氣啊去找老板發去."說著,靈書還哼了一聲,滑稽的模樣讓梵音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玉甯在一旁微笑看著,瞧見梵音不那麼緊張了,便說道:"好了,准備准備,我們本來是來通知你該上場了.咱們這就去與霜姐說一聲,聽說主樓那里可是炸開鍋了.你別怕,上去唱便是了,就似平常一樣."

    梵音瞧見玉甯站了起來,拉著靈書往門外走,立馬脆生生地說:"那姐姐一定在後台等著我."

    靈書擺擺手,表示知道了.兩姐妹一走到拐角處便不見了.梵音歎了一口氣,對旁邊抱著琴的小丫鬟笑道:"咱們跟著吧."

    小丫鬟點點頭,跟在了自家小姐身後.

    阿布托這幾日在內城被關了幾日之後,終于得空出來逛逛,剛帶著一個便衣隨從無聊走到一個巷子口,就見各種大轎子正往那巷子里頭抬,有些相伴走入巷子中的,還是些文人打扮的人.阿布托平常就是個愛湊熱鬧的人,這麼一個景象立馬就引起了他的興趣,于是他一抬手,招呼那仆從來到了自己跟前.

    "有什麼吩咐?爺?"隨從學乖了,其實這爺很好伺候,只要他問話,他答就行了.答得好不好,就是另外的事情.

    "為何這些人都往那巷子里頭去?"阿布托奇怪地指了指那巷子,只見外頭樓宅個個樓門大開,且燈火輝煌.一點也不像尋常民居.

    "呵呵,爺,這里可是名滿京城的八大胡同呢."隨從笑了笑.

    "哦,便是這里."阿布托眼睛一亮,抬腿便要進去.

    "哎!爺!您這是……"隨從看到阿布托要進去,連忙便喚住了.

    阿布托白了這不懂得看事的隨從一眼:"你沒瞧見爺是要進去湊湊熱鬧?"說著,他頭也不回地往里頭走.

    隨從哭喪著臉跟著,腸子都悔青了.悔不該告訴爺這是那著名的溫柔鄉,老王爺再三說過不能帶少爺來此地,他倒好,碰上了還不警覺.雖然這麼想,他還是得默默跟著.

    阿布托一路看過去,總覺得滿眼盡是些俗不可耐的貨色,正興趣卻卻地要回去,卻聽得路過的人說道:"這梵音的曲,可是不得不聽啊."說著,這二人便急匆匆地往巷子深處趕去.

    "梵音?"阿布托漢文不通,也不懂這是個什麼意思,只覺得單叫起來這名字就聽得順耳,溫溫柔柔的.

    嗯,應該也是個絕代佳人.

    想著,阿布托便跟著那兩人向巷子深處走去.

    到了勿返閣,主樓的曲子仿佛已經開唱了.阿布托站在外邊,聽著那柔弱似水的聲音徐徐地從里頭飄出來,仿佛是一只手,撓得他心里只癢癢,轉頭看旁邊的隨從,也不覺得聽得癡了.這更堅定了他要去瞧瞧這梵音是誰的決心.

    一路過去,雖然主樓不遠,也廢了些腳程,隨著離主樓的距離越來越近,那聲音聽得越來越清楚,阿布托的腳步就越來越快.生怕自己晚到一步,只來得及聽個結尾.

    一進門,阿布托便被這陣勢嚇住了,黑壓壓的一片,可不都是人麼?大家連喝水吃糕點的動作都停了,只是聚精會神的聽著台上佳人的曲子.主樓雖大,卻顯得格外安靜,阿布托先前沒得准備,進來的時候聲音大了些,挨了好幾個人的白眼.要在平常,他肯定便搬出小王爺的架勢出來了,不過現下他被那好聽的聲音安撫得沒了脾氣,笑嘻嘻地給人家一邊賠著不是,一邊往里頭走.只求能夠站的近些,看清台上那女子到底是長得什麼模樣.

    只見戲台上,站著一個妙齡女子,帶著可人的笑,嗓音如那月夜出現的夜鶯一般,她吐出的每個字都珠圓玉潤,仿佛是帶著仙氣的水珠,落進每個人的心里都甜滋滋的.

    阿布托眯著眼,為了能夠看清那女子的模樣不自覺站到了最前面,當他終于站好了位置,看清那女子的時候,女子也唱完了.一小段短暫的沉默之後,大家仿佛才從陶醉中醒來,瘋狂的鼓掌.

    戲台上的妙齡女子羞怯地一笑,向每個方向都行了禮,顯得頗有禮數.一身青衣,加上那如云一般柔軟的發絲,襯得她越發的動人.

    阿布托不自覺呆住了,爾後大喜過望道:"居然是她!我終究是找到她了!"

    主樓二樓廂房內

    "去,把跑堂的叫過來."一個坐在上位聽完梵音第一支曲子的男人嘴角劃出一道滿意的弧線,他伸出戴著一只黑曜石扳指的手,指示自己的隨從去辦這件事情.

    "爺,您是要打賞誰?"隨從去之前,乖巧地多問了一句.

    男子一笑,一雙眼細細地瞧著梵音在台上的一顰一笑,爾後緩緩說道:"打賞她."說著,他將扇子一收,指了指梵音.

    "喳."

    隨從看了看台上的姑娘,點了點頭,便出去了.男子則微笑著襯在欄杆上,靜靜等待著梵音唱第二只小曲.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7:38:22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七章 棋逢對手(1)


    當允鎏完全從那如山的文案中暢游出來之時,不覺已經是一個月過後的事情了.本來他與玉風約定好了,說是過幾日便讓玉風陪他去一趟勿返閣.誰知這要理清頭緒所需要的卻是一個月,允鎏暗想,以玉風的個性,怕是早就忘記了吧.雖然想是這麼想,還是差人去了一趟多羅王府問了問,只見隨從剛去了沒多久就回來了.

    果不其然,玉風按耐不住寂寞,在等允鎏等了兩周之後,便又跑到山西那塊地段去做他的古董生意了.允鎏得到了這個消息之後,雖然心中憂慮,卻也沒多說什麼,揮揮手讓那小厮退下了,一個人又貓在了書房之內,暗自想起對策起來.

    說實話,要是在平常,他倒是不怕單獨與沈凝心打交道,現下卻是要從她口里套消息,這就要注重技巧了.那沈凝心身為女子卻又精明如男兒一般,說話是旁敲側擊,左推又閃,沒有像玉風這般不著調的人在一旁偶爾活絡一下氣氛,允鎏真是保不准這有多少次談話會不歡而散.

    不歡而散倒也罷了,他實在是對這女人頭疼.可是偏偏有時候,一些信息卻就得從那女人這里得.比起那八大胡同中聲名在外的少爺,他甯願與這沈凝心打交道.一來他要顧慮到索相這邊一干人等的聲譽,二來自己也確實不愛與那種人來個照面,總覺得會弄個兩敗俱傷,這對于允鎏來說,是最最不願意看到的.畢竟不喜歡並不代表沒有用,那少爺可是在山窮水盡的時候最後一道救命的靈符.

    想到這里,允鎏不禁皺了皺眉.怎麼辦呢?此去是要問些京城商家的消息,平常看那沈凝心沒事就愛帶刺的紮下自己,好像是以此為樂趣,看來他用古玉威脅她的事情她是深深記下了.

    她可還真記仇.

    允鎏抿了抿唇,又覺得自己這麼辦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怪就怪在這女子做事太沒章法,膽子大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步.要換得是大阿哥,或者是十阿哥這種雷厲風行的人,怕是早就把她給法辦了.好在允鎏性子沉穩,知道她是抓住無月的關鍵人物,此外,允鎏的目標也並不是無月,而是無月身後與那些反動的家伙們多少有些來往的無雙會.這麼一想,便就只是給了這女人一個警示罷了,意思是叫她不要輕舉妄動,他什麼時候想拿她,都可以.

    令允鎏沒想到的是,允鎏不叫她妄動,她便偏偏囂張到可以.明知道他們是從內城來的,照樣是給他們臉色看,沒心情的時候敷衍都懶得敷衍一下,直接讓他們吃閉門羹.這麼一來二去,允鎏對她的印象就更差了,倒是玉風卻津津樂道,只說他們兩相像.

    相像?倒是哪點相像了?

    允鎏冷哼了一聲,看到天漸漸地黑了下來.禁不住又歎了一口氣.

    怎麼辦?難道今晚上單刀赴會不成?

    他緩緩地在房間里頭踱著步子,本打定主意等玉風回來以後再一道過去,或許會好些.轉頭一瞧那剛剛整理完畢的卷宗,卻馬上否決了這個想法.

    我能等,皇上可不能等.皇上能等,那些被私鹽坑害的不輕的平民百姓,可都不能等.

    思及此,允鎏心下一定,便招呼布托與他一道出了王府大門.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七章 棋逢對手(2)


    玉甯百無聊賴地坐在窗前,看著窗外灰蒙蒙的天漸漸地暗下還有那滴著雨水的屋簷.飛簷處掛著的風鈴,時不時地會因為微風輕輕響著,甚是脆耳.

    醒兒進來掌燈之後,瞧見玉甯還窩在靠著窗台的椅子上兀自看著天空發著呆,不禁歎了一口氣道:"小姐,您這樣一天了,想什麼呢?"

    玉甯哀怨地回頭看了醒兒一眼,用慵懶的語調回道:"若是真在想什麼,用得著如此落魄的模樣麼?"話剛說完,玉甯便下了椅子,向房內的軟榻走去,那軟榻之上擺了一個小方桌,方桌的桌面是個棋譜,而今黑白二子零散地散落在棋盤上,錯落有致.玉甯慢慢踱到棋盤前,縱觀了下棋面,略數了下棋子,想了想,便拿出一顆黑子下到了棋盤上.

    醒兒瞧見玉甯正在軟榻那邊,便將燭燈拿到了軟榻旁:"既然是要下棋,便好生在這里下便是了."玉甯點點頭,算是明白了,醒兒見自家小姐根本就沒有理她的意思,歎了一口氣,便出去了.

    這個小姐啊,越是歲數大人就越是古靈精怪.而今好像誰都猜不出她在想什麼了.醒兒低頭向前走著,突然瞧見一雙黑紋鞋,那是男人的尺碼,抬頭一瞧,卻又是那個經常來與小姐下棋品茶的公子,剛要過去回報,卻被他制止了.

    只見那人笑了笑,說道:"我自己進去便是."說著,便往玉甯的別院里頭走去.

    醒兒想了想總覺得不妥,想要跟上,卻被那人的隨從給攔住了.光看那人橫眉豎眼地瞧著自己,醒兒便嚇得臉色都白了.無法,只好福了一下禮,暫且退下了.

    允鎏慢慢踱到小院最深處的那所房前,剛想要進門,經過窗欞的時候,卻看到玉甯正窩在軟榻上聚精會神地看著什麼.細看之下,居然是棋盤.允鎏眼睛一亮,原來她是在獨自一人下棋.其實允鎏自己也有這樣的習慣,每當只有孤單一人,面對了個不知該怎麼解決的難題之時,他便會選擇這樣的法子來理清楚思路.自己便是自己唯一的可以商量的人.

    從允鎏習得圍棋開始,這便成了他的思考方式之一.與自己下棋,自己就被迫得再分裂出來一個自我,一攻一守之下,才能悟出得勝的真諦.允鎏在這種孤獨的思考方式中長大,成熟,而到現在的模樣.現在,他已經很久不曾這樣過了.現下突然瞧見玉甯也是這番模樣,心中不覺得有些複雜.

    他靜靜地站在窗外,有意識地將自己的呼吸聲調節得微弱,再加上這天正下著雨,玉甯自然沒有發現窗外正有一個大活人在默默地看著她.只見她雙手抱膝,微微皺著眉頭,右手玩著一粒圓潤的白子卻怎麼也下不下去,突然她眉頭一松,像是看透了什麼一般,微笑著雙膝跪在軟榻上,將白棋落在了棋盤的右上角.這一系列動作卻透露著幾分稚氣未脫的童真在里頭,讓允鎏忍不住繼續觀察起她來.

    今天玉甯因為居家,穿著一席白色的絲布女裙,長發隨意地紮著,只不過系著一個會隨著步子搖曳的銀色頭飾,她坐于軟榻之中,便隨意將鞋也給脫了,雙臂抱膝團著的時候,那雙可愛的腳丫便會從她的衣裙中探出頭來,讓允鎏都能瞧見她那被花瓣浸染過的指甲,露著些粉嫩的顏色,就如她的腳踝,也是白的透出些粉嫩,這麼看來,如果玉甯不說話不亂動,還真會有人以為,她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

    允鎏用那黑曜石一般深沉的雙眸盯著玉甯看了好久,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麼,看些什麼.等他回神過來的時候,回廊外飄進來的小雨早就已經把他的發打得有些濕了.于是他整理了下自己的思緒,輕輕搖了搖頭,便走到門口敲了敲房門.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七章 棋逢對手(3)


    玉甯聽到了敲門聲,卻懶得出聲.心想一定是醒兒忘記交代什麼事情或者已經置辦了一些小點心回來了.于是也就依舊保持著那純真如孩童的模樣,一門心思在那棋盤之上.

    過了一會兒,那敲門聲又響了幾下,見里頭沒人應,敲門的人便推開了房門.只聽得房門吱呀一聲響,外頭下雨的聲音一下湧進了屋子里,玉甯聽著這下雨聲,心中很是愜意.

    "醒兒,等會記得把門關上.我雖喜歡聽雨,可是有些冷呢."玉甯微笑著一邊又下了一個黑子,並拿起了一方白子.一邊則不自覺地將露出裙角的雙足縮進了裙子的保護里頭,仿佛這樣,她有些發冷的身子,便能暖和起來.

    進來的人雖然清清楚楚地聽到了玉甯的吩咐,卻只是頓了一下,爾後又繼續邁步向前走,那步伐很沉穩卻也很輕,讓人聽著很安心.可是玉甯卻突然覺得不對了,平常醒兒進來的時候動靜總是會很大,她疑惑地皺了皺眉,轉頭一看,嚇得差點跌下了軟榻.

    天!什麼時候大廳那里站著一個男人?

    那男人雙手背在身後,直挺挺地站著.昏暗的燈光照不出他的相貌,卻能夠映襯出那雙星辰一般的眼眸.

    "誰?!"玉甯幾乎是脫口而出,一下便站到了地上.一股刺骨的涼意立馬從腳底傳到了四肢百骸,冷得玉甯竟有些發起抖來.

    "是我."那人沉默了好一陣才慢慢從陰影處走出來,一本正經的表情好似嚇到玉甯的不是他一般.

    "……你,你怎麼擅自來我房里."玉甯定睛一看,居然是那個不願意透露姓名的內城公子哥,雖然心下舒了一口氣,卻更是有些憤怒.

    允鎏這次又沒有馬上答話,只是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個雖然弱小並且顫抖的身體,她全身都繃著,好似一只要發出攻擊的貓一般,正在積蓄力量.允鎏從玉甯那已經通紅了的臉上瞧得出來,自己的唐突,讓這個平常云淡風輕的小女子完全生氣了.

    "你的丫鬟通報過了,只是你沒聽到.嚇到你了,對不住."允鎏的嘴角微微向上勾了一下,說了些像是寬慰的話.也算是給了彼此一個台階下.

    玉甯氣呼呼地瞧著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恨不能沒有繼承阿瑪那高大魁梧的身軀,也好在生氣的時候可以和他平視,而今只能仰著頭看著,怎麼盯怎麼變扭.又聽他說了一句像是退讓的話,便也見好就收.省的持續這種大眼瞪小眼的戰役,最後不利的一定是她.

    于是玉甯輕輕哼了一聲,將頭扭到了別處.允鎏見這小姑娘剛與自己見面就火氣這麼大,不禁皺了皺眉頭.等會還要從她那里套消息,結果自己不似平常一般沉穩,貿然進來,鬧成這種尷尬的局面,可還怎麼問.一時間,允鎏覺得自己也沒了主意.

    "我說,你來這到底是有什麼事?"玉甯撇著頭等著他下一步動作,也好見招拆招.可是奇怪的是這人不像平常一般狡猾了,而今沉默地看著她,卻讓她渾身不自在.好像自己才是那個無理取鬧的人一樣.

    允鎏見她如此開門見山,更是頭疼.與她打交道這麼久,當然知道這女子的開門見山便代表著逐客令,現今再不說電話,怕是還沒有切入正題,又要被她賞一碗閉門羹了.可是越到這個時候,越要在最短時間內揀一個兩相適宜的話題出來說,真是難煞了他赫那拉允鎏.也難怪,他是赫那拉允鎏,又不是多羅王府的玉風貝勒.對付女人,他算是連啟蒙課都未過關.允鎏這邊內里已經焦急萬分,外表卻仍然沉穩的很,他有意無意地掃視了一下玉甯的房間,突然眼光便定到了那盤棋上.

    "你既然沒什麼事,那你就……"玉甯見允鎏久久不說話,便吃死了他這不善言辭的軟肋,正要快刀斬亂麻的下逐客令,卻看到那人突然向她一笑.

    "怎麼?一個人下棋?不如……"允鎏笑了笑,轉身便將袍子一掀,坐到了玉甯的軟塌上:"我與你下一盤如何?"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七章 棋逢對手(4)


    玉甯斜眼瞧了瞧他,心下想著,憑什麼你說要下一盤本姑娘就要陪你?可是面上卻沒多說什麼惡毒的話.畢竟內城里頭的公子,勿返閣是個個惹不起.于是她也就坐到了允鎏的對面,剛要將子都擺回去,重新來過.卻被允鎏攔住了.

    "你不是說,要與我下一盤麼?"玉甯奇怪地望著這個男人,自己也許是頭一次這麼近距離地瞧他.再加上沒有玉風那個顛鸞倒鳳的人在,居然連那男子沉穩的呼吸都聽得清清楚楚.

    "是沒錯.不過咱們可以就著沈姑娘你沒有下完的這一盤繼續."說著,允鎏便輕輕撥開了玉甯的手,將那一罐白子拿了過來.

    玉甯一陣訝異.真沒想到平常都懶得叫她名字的人,今兒個居然尊稱她一聲沈姑娘.

    嗯,看來還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可是,他為什麼不開門見山的說什麼呢?怕自己不照實說?呵呵,那他還真了解自己有多討人厭.

    玉甯如是想,不自覺地又微眯起了眼睛.允鎏瞧她那模樣,知道她又在想什麼有損他的事情,于是便輕輕扣了扣桌子,問道:"怎麼樣?"

    "好啊."玉甯倒是答得爽快,你把黑子讓給我了,我占了先機,還怕你不成?

    正當玉甯得意洋洋的要下黑子的時候,卻又被允鎏攔住了.

    "不過,咱們也可以來玩個游戲.如何."

    "游戲?"玉甯雖然問得疑惑,心下卻總覺得他即便是陪人下棋也應該是有附帶條件的,所以也並沒有表現出多少訝異出來.

    "沒錯.誰贏了,誰就問對方問題,不要多也不要少.三個便可."允鎏說著,比出了三個指頭.

    玉甯瞧著他戴在手上的紅瑪瑙扳指,偏頭想了想,突然她很是大膽地問道:"是不是什麼問題都可以?"

    允鎏沉默了一會,開口道:"若是不該告訴你的事情就不能告訴你,比如,朝廷的事."

    玉甯本來想拒絕,剛張口要說什麼,突然又改變了主意.

    "好!你說的!成交!"

    說著,玉甯便迫不及待地下了那黑子,仿佛怕允鎏突然反悔一般.

    允鎏瞧她那積極的模樣,明知道可能有詐,卻也無可奈何.因為現在是他有求于人,于是便開始細心研究這白子的路數.細看之下,才知道為什麼這沈凝心會笑的如此得意.自己愛白色,便選了白子.沒想到白子而今是屬于頹勢,看樣子白子一方的城池都圍剿的差不多了,明顯是在疲憊防守.允鎏心里暗怪自己疏忽,可是也不見得選了白子是壞事.

    因為沈凝心心中知道白子是處于敗勢,可是允鎏不一定能看出來.懷著自己必勝無疑的心里去下棋,也將是一個失敗的因素.于是雙方在都有不利因素的情況下,在這黑白之間殺將起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8:11:21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七章 棋逢對手(5)


    讓允鎏沒想到的是,玉風風塵仆仆地從山西回到京城,卻已經到了年關了.聽他自己的意思,貝勒雖然算是貝勒.自己好歹也只不過是一個賦閑在家的人,與其天天與那些八旗子弟沒事便溜個鳥圈個地什麼的,還不如多花點時間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可是他這一離開京城,卻不似平常一般只是停留了十天半個月,而是兩月有余.允鎏從玉甯處回來的那幾天,還記得天天差人去他府里打探下消息,隨著這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允鎏也漸漸忘記這個事情了.

    年關前,家家戶戶都忙著過年,內城里更是熱鬧.由于北京城一入深冬,就會特別的冷,鵝毛般的大雪沒日沒夜地飄著,卻也冷卻不了京城里的人過年的喜慶.

    赫那拉王府的奴仆已經開始忙碌好幾天了,首先將整個府邸打掃乾淨便是大工程,此外還要在醒目的位置都換上些紅燈籠,末了還要將花園都打理好,雖然府內的人工湖是結了冰,可是湖上的小閣卻要時時保持溫暖,因為赫那拉王府的王妃是頂愛到這里來坐上一坐的.

    冬天的夜總是很早就來,允鎏坐在書房內,穿著的是鑲著黑貂皮領子的東服,丫鬟們怕他一個人坐在這冰冷冷的書房里凍出個差錯,便將那火盆里頭的碳燒得更望了些.那微紅的火光襯著他黝黑的皮膚,照得正在查看卷宗的允鎏額頭上都不自覺泌出了汗.

    一個人披著個披風,戴著個上好毛制成的耳套,一溜煙抱著個用黑布包著的東西,直接沖進了允鎏書房里.跟在他後面撐著傘擋雪的小厮急急地跟著,生怕那雪花掉落在自家主子身上.

    "哎呀!這天可冷的!"那人一進允鎏書房,便是一聲歎氣,又大開著房門,弄得本來很是安靜且暖和的書房成了另外一種氣氛.

    "……你回來了?"允鎏抬起頭來,瞧見玉風正將懷里的東西放到小幾上,接著便忙著脫掉耳朵上罩著的保暖耳套.那跟著的小厮見自家主子已經進了溫暖的地方,便收了傘,輕輕帶上門,安靜地退下了.

    "可不是.我本來想是在那里就呆個半個月的,沒想到啊,一呆就呆到這時候.還逮著最冷的時候回來."玉風齜牙咧嘴地說道,一邊又湊到火盆前烤著火.

    "……"允鎏上下看了看他,爾後回身便將一份卷宗拿起,丟給了玉風.

    "哎喲!大爺,這可是密案,我這靠著火盆呢.燒了可怎麼得了?"玉風慌忙接下,驚出了一身熱汗,當時也不覺得冷了.如果他再晚一步,這些薄紙怕是要和那火盆里頭的炭火來個親密擁抱了:"燒了可就沒第二本還給朝廷了,你叫我提著腦袋去和皇上討價還價不成?"

    允鎏一笑,道:"你仔細看看,這到底是什麼."

    玉風狐疑地瞧著允鎏的笑意,好奇心更重了.也顧不得手冷,趕緊坐到一旁就著火堆翻看起來.良久,他不可置信地抬頭望著笑得深邃的允鎏道:"名單?"

    允鎏默默點點頭,算是給了個回應.

    "什麼名單?"玉風以為自己想錯了,因為自己才離開兩個月,即便允鎏再怎麼會辦事,能辦的出這麼一份針針見血的名單,確實是他始料未及的.

    "……你就別問從哪里來的了."允鎏皺了皺眉,一屁股又坐回了自己的太師椅上.

    "你說,到底是從哪里得來的.不然,我可不會聯系少爺幫你落實.這些人可都是些不起眼卻握著朝廷命脈的家伙."玉風趁勝追擊,一巴掌拍到了那個名單上.

    "你威脅我?"允鎏挑眉道,覺得這件事情新奇的很.

    "不是威脅,是事實.商行可有商行的規矩,那少爺麻煩得很,每次簡直都是用錢和消息來換錢和消息,總之,他不會吃半點虧."玉風歎了一口氣,百般無奈地表情可以騙過很多人,卻騙不了允鎏.

    不過既然是有求于人,允鎏也便低了這個頭,萬般不願地說出了來源:"是沈凝心說出來的."

    "什,什麼?!"玉風本來在用那上好的青瓷小杯品著一壺已經熱過的水酒,一個不慎被這天大的消息驚得噴了出來.只見火盆的火"呼"的一下閃爍了一陣,又慢慢地變得柔和.玉風擦了擦嘴,瞧見允鎏緊抿著唇望著自己,連忙擺手道:"對不住,對不住,我……我只是……啊,允鎏,你莫非把私鹽案的事情都說了?"

    "怎麼可能?"允鎏聽到這句問話,不滿更深了:"她沈凝心既是商人又是青樓女子,你覺得我會跟她說朝廷的事情麼?"

    "那,那,她是怎麼……"玉風瞧瞧允鎏,又瞧瞧自己手上的名單,滿臉的疑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組織語言將這件詭異的事情問清楚了.

    "哎."允鎏歎了一口氣:"我就是問了她三個問題."

    "她會答你的三個問題?"玉風的嘴巴帳得更大了.她若真乖乖答了,就不是沈凝心小公子了吧?

    "願賭服輸."允鎏笑了一笑,突然卻又滿眼的疲憊:"可是我覺得……我也輸了."說著,他靠在椅背上陷入了回憶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七章 棋逢對手(6)


    那日,我與沈凝心便在那一方小屋里下起棋來,我接著的是她意興闌珊下出來的死棋,她手上的卻是攻勢狠曆的黑子.若說洞悉了態勢之後,自己還沒有責怪自己依照喜好來誤了大事,那確實是假話.不過,瞧那沈凝心一幅吃到了蜜糖的模樣,心下卻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讓這白子絕處逢生.如此一來,說不定她會因為心服口服而認真回答自己的問題.

    思及此,我便仔細觀察起她的棋路來.也許她是初試破釜沉舟攻擊的方式吧,每每在下了殺手之後,又總會有意無意地露出些空隙供我喘息,然而這種空隙雖然表露的不規則,卻讓我是戰戰兢兢,不知道她是有意為之,還是確實是個攻勢的新手.

    幾番對決下來,恍惚間仿佛已經過了一個多時辰.我抬頭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頸,瞧見窗欞框出來的那方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像是被潑了一盆剛磨好的上等濃墨一般.瞧著那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色,我又不自覺想起了前幾日私訪之時,瞧見的那些因為吃不起私鹽,頭發漸漸開始變白的孩童.他們吮著自家父母省下來的鹽巴,流著口水,燦爛地對我笑著.當時的我,心中卻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般,除了憤怒以外我的腦袋都是昏沉的,我想那時,我已經被怒火給支配了.

    那孩子見我繃著臉瞧著他,也不害怕.只不過松開了還在吮著的鹽巴,顫顫巍巍地向我走來.當我蹲下來與他平視的時候,他卻將那小手攤開,一塊所剩無幾的鹽塊正因為他手心的熱度悄悄的融化著.我驚訝的眼神並沒有叫他退卻,而是笑得更是得意.仿佛是在對我說,你看,我有這個吃,你有麼?

    那一刻,即便我在平時再怎麼鐵石心腸,都沒有勇氣再呆下去.我在孩童的衣袋里塞了些銀兩,多少並不記得,只記得我一股腦地將那衣袋都塞滿了,爾後,我帶著仆從匆匆離開了那個地方.遠方,依稀傳來孩子的哭聲,像是在挽留我,可是我連回頭的勇氣都沒有……

    "哎,到你了."一個清脆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我轉過頭來,卻瞧見沈凝心正微微撅著嘴看著我.仿佛是在責怪的我的走神.

    我並沒有解釋什麼,只不過靜靜觀察了一下棋路,便將黑子下到了棋盤上.接著,我提走了她的幾顆子.

    沈凝心瞧著自己被提走了幾顆子,無端端地失了些城池給我,心情變得很沉悶.此後,也沒再見她與我說什麼話.只不過蒙著腦袋下棋罷了.

    房間里頭很靜,靜到只有棋子敲擊棋盤的聲音,錚錚作響.側耳傾聽,居然還能聽得到屋外雨滴敲擊在屋簷上,又滴入水池中的聲音.真不知道,現下是這屋太靜了,還是這外面的雨下得太大.總之,我的心,是沒有平靜下來的.

    之後,我兩將注意力都轉在了棋盤上,她想方設法地把我逼到死角,我想方設法地把她給打退.我不知道她現下在心中想起的是什麼,我心中所想,是那個願意與我分享一塊小小鹽巴的孩童.那孩子,垂髫不是泛著黃色,而是令人揪心的銀白.

    不知道什麼時候,醒兒進來了.

    她仿佛很驚訝我還在這里,並且是在與她小姐下棋.可是這丫頭平常都很有分寸,並沒有發出什麼異樣的聲響來.只不過默默地給我泡了一杯上好的龍井,便站在一旁看著她並不懂的圍棋.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布托不知道在什麼時候也被醒兒引了進來.于是我與沈凝心的厮殺,便多了兩個看客.醒兒站在沈凝心一側,布托則緊緊站在我身後.

    想來,這是我平生下過的最浮躁的一盤棋.眼中只有勝利,卻沒了平常的悟性.當醒兒慢慢地在眾目睽睽之下數子的時候,我木然了.

    那盤棋,我輸了,輸給了沈凝心一個子.

    我兩手緊緊攥著爾後又松開,刹那間居然腦子有些空白.此生我不希望再遇到第二次對我有如此打擊的失敗.正當我默默地離開棋盤,要走出房門的時候,我卻被沈凝心叫住了.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

    我一愣,又想起了先前的賭約,于是便轉過頭來站定.卻並沒有走上前來.

    沈凝心的表情我瞧得清清楚楚,奇怪地是,她並沒有如平常一般得意,反而眉間多了幾分嚴肅.她擺擺手,遣退了醒兒,于是我也轉頭叫布托暫且下去了.

    "你是不是給朝廷做事的."沈凝心將盤起來的腿伸展開來,耷拉在軟榻邊上.

    我點點頭,沒有做聲.

    "你是不是內城王府里頭的?"沈凝心又問道.

    我又點了點頭,同樣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現在的我,感到很疲累.

    "那好,最後一個問題,公子您姓甚名誰?"沈凝心沉默了一會兒,才問出這個問題.

    這次,我完全沉默了.

    可是,願賭服輸.

    我不禁自嘲地笑了出來,輸得可真是徹底:"赫那拉允鎏."

    當我說出自己的名諱時,我明顯感到了她那嬌小的身軀震了一下.小臉上除了那雙瞪大的眼睛之外,卻沒有任何一個細微泄露出她的驚訝.

    三個問題已問完,我也該走了吧.可是,這一回,我又被她叫住了.

    "站住,你沒輸,按照規矩,你也該問三個問題."那話說的不情願,卻還是理直氣壯地.

    這是在憐憫我麼?我大惑不解之余心中卻甚是不滿,可是機會難得,不知道該不該應承下來.

    沈凝心瞧見我還不往前,仿佛有些著急了:"你雖敗我一個子,可你用的是白子.我是黑子先發制人,那一個子,可不算是贏.咱們是平局.既然要問便都問,我已經問了,現下該你了."

    聽完這話的我不禁一愣,心下突然有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慨.于是我上前又坐回了軟榻.瞧見燈光下的沈凝心擺弄著如她一般潔白的白子,微微紅著臉.我想,大概是那燭光映著那紅色的紗罩,反射到了她臉上了吧.

    "問吧,天已經暗了."沈凝心抬頭瞧見我在看她,有些語氣不善.

    我點了點頭,便問出了一直在我腦中思考的問題.

    而我在心里,也不自覺地對她說了一聲感謝.

    算是為了那些正在水深火熱之中的百姓.

    也是為了我.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七章 棋逢對手(完結)


    允鎏將頭枕在椅背上,望著天花板,默默地陷入了回憶里.再將那日的整件事情挑了些重點與玉風說了.話畢,抬起頭來卻發現玉風像在聽說書的一般,聚精會神,滿臉看戲的表情.手中的茶已經沒有了溫度,都沒有喝一口.

    "你這是做什麼?"允鎏瞟了一眼玉風,很不滿自己被當成了台上唱大戲的.

    "嘖嘖,精彩,真是精彩."玉風回過神之後,第一句話便是連連贊歎,覺得手中有些冷,才發現茶水都成了冷白開,又慌忙把茶杯擱置到了一邊:"真沒想到,真沒想到啊."

    "你是沒想到什麼?"允鎏望了望異常興奮的玉風,心中也很是複雜.

    "真沒想到沈凝心居然會這麼大度,更沒想到……下棋你會輸,最沒想到的是……還是這份名單."說著,玉風便將手中那沉甸甸的名冊翻了又翻.

    "我的事我也說明了,你便好好幫我查了這份名單便是."

    "知道,知道."玉風聽到這聲囑咐,倒是收掉了平常嬉皮笑臉的模樣,鄭重地點了點頭.突然,他話鋒一轉,瞧著又將頭埋進了文案里頭的允鎏道:"允鎏,大禮准備了沒有?"

    允鎏聽罷,抬起頭來,一臉的疑惑不解:"什麼大禮?"

    "……"玉風用深切同情以及悲哀的眼光看著面前這位勤勤懇懇堪比四阿哥的貝勒爺,不禁上前拍了拍允鎏的肩膀:"你可別說,你忘記了."

    聽到這話,允鎏更加疑惑了,只不過,冷慣了的臉上並沒有過多地出現疑問的表情.

    "過了年關,三月十八,可是……皇上的四十大壽啊."玉風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又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哦,原來是這件事."允鎏恍然大悟道,卻也只不過是答應一聲,又開始看起了文案.

    "哎哎,你就沒准備點大禮?"玉風不敢相信地看著有些冷靜過頭的好友:"你可別告訴我,你准備把私鹽案在那日之前辦妥了當大禮."

    "天方夜譚."誰都知道,這案子盤根錯節,既要打擊敵人,又要不傷到自己人,光憑這幾個月,是絕對辦不出來的.所以,允鎏給了玉風這種想法四個字的評語.

    "那你……"玉風瞧著允鎏兀自在看著那些文案,也沒有理他的意思,心想像允鎏這麼靠譜的人,也一定有自己的考量,便也沒再說什麼,而是神秘兮兮地問道:"允鎏,你猜這回我在山西搞了什麼做壽禮?"

    允鎏慢慢抬起頭來,看了看玉風,又瞧了瞧在小幾上擱置了很久的那用一塊黑布包著的東西,便用眼神示意道:"這個?"

    玉風笑嘻嘻地點點頭,邊跑過去拆布包邊說:"我這個朋友,可是做得夠好的了.要你先開開眼界."話剛說完,那黑布包就完全打開了.

    "青花瓷?"允鎏瞧見那在燈光下反射著燈光的尊貴瓷器,他也禁不住被那飽滿的釉色給吸引了.于是允鎏繞過書桌,走到了那個小幾的面前.

    "呵呵,這是我在山西好不容易弄到手的元青花."看著允鎏認真地查看那個瓷器,玉風又開始洋洋得意起來:"瞧見沒有?這釉色?還有這刀馬人,多精致?"

    "這是……蕭何月下追韓信?"允鎏小心翼翼地擺弄了那東西許久,忽然抬頭問道.

    玉風贊賞地看著自己的好友道:"就是這個!我可是找了好久啊,這麼多年來,一直就沒碰到.不想去了山西卻在一個不起眼的鋪子里頭瞧見了."

    "嗯,你這份禮,倒也別致."允鎏點點頭,並沒有明說.玉風他還不清楚麼?要說心思,他確實是沒什麼花花腸子.當初選這青花瓷,只是聽說當朝皇帝酷愛青花罷了.只不過他挑也挑得好,挑了個具有善用賢人寓意的罐子,怎麼聖上都會龍心大悅的.

    玉風得到允鎏的認可,心里自是很高興.又慌忙將那瓶子給蓋上了,突然他又問道:"允鎏,你知道……太子是要送什麼禮麼?"

    本來提筆正准備寫字的允鎏手里一頓,歎了一口氣道:"阿瑪應該很清楚,可是我不知道.沒那個心思."

    玉風瞧見允鎏一副苦惱的模樣,也明白了個兩三分.怕是赫那拉老王爺又跟在索相身前身後出謀劃策,允鎏攔都攔不住吧.于是他也歎了一口氣說:"真是難為你了."

    八大胡同忘憂庭院內

    小廳暖閣內爐火燒得正旺,只見小桌上一青色小泥爐正在燒著一碗綠油油的茶湯.坐在一旁的男人見茶湯開始打滾了,便拿小勺取了些進自己手上的一個薄磁碗里,正要喝的時候.暖閣的門被打開了,細雪隨著大風飄進了小房間里頭.

    "少爺,您要的東西匠人送來了."那小厮穿著很是保暖的黑色大衣,鼻頭卻還是被凍紅了.

    "哦?這麼快?那拿過來,我要驗收驗收."少爺聽罷,笑著將那波瓷碗放下,坐正在了軟榻上.

    "是."那人答應之後,沒有出去多久,便又拿回來一個箱子,爾後便退到了門口輕輕帶上了門,就這麼不動如山地站在了門外.

    少爺慢條斯理地拆開盒蓋,頓了一下,才用雙手將那盒子打開.

    頓時,屋內金碧輝煌,那盒里的東西發出的光芒居然蓋過了那泥爐的火焰.少爺滿意地打量著這東西,不禁喃喃道:"好一對龍鳳佩."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8:14:53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八章 龍鳳佩(1)


    今年大年三十尤其熱鬧,各家各戶喜氣洋洋不說,就連平常顯得肅穆的官差衙門,都紛紛在夜晚掛起了紅燈籠.大家都知道,這年一過,轉眼便到了當今聖上的壽辰.

    一時間,各個達官貴人會送個什麼大禮給宮里,也被傳得沸沸揚揚.處在風頭浪尖上的靈鳳繡莊,自然也被納入進了說道的范圍之內.

    靈鳳會送什麼禮?誰都不知道.

    唯一能夠肯定的便一定是繡樣.

    想那鳳翔繡莊,早年家道中落.因為得罪了權貴滿門抄斬,那件事情曾經是讓平民百姓唏噓不已.這鳳翔繡莊的主人是難得一見的義商,江浙一帶有名的大善人.就連同行都會將之與那武財神關公相媲美.正當大家為鳳翔的遭遇感到不公的時候,鳳翔這塊牌子卻又重新回到了人們的視線中.這怎麼不讓他們震驚,震驚之余最多的還是欣慰.

    欣慰于老天有眼.

    眼下,這鳳翔繡莊的夫人年華已去,繼承其衣缽的少主將鳳翔的分店做到了京城.又正好趕上皇帝的五十大壽,獻禮自然是不能少.就是不知道,還有沒有那個福氣,能讓他們這些平頭百姓一飽眼福.

    靈鳳外頭將鳳翔送禮的事情說得個熱熱鬧鬧,白鴻則在靈鳳內差點愁白了頭.他正捧著那失而複得的龍鳳呈祥圖緊皺著眉頭,思考著什麼.

    這時候,有人則輕輕推門進來了.

    "少主,沈姑娘說,等她將賬目的事情弄清之後,就過來."白楊見白鴻一動不動地望著那皺巴巴的羊皮紙,又添了一句話:"少主,您還是歇歇吧,這盯著它看已經好幾日了."

    白鴻聽罷,苦笑了下:"要是能盯出個道道來,倒也罷了."說著,他便拿起旁邊的茶水來喝,卻發現茶水已經涼了.

    白楊一見,趕忙將茶水雙手捧了過來.叫下人去換新鮮的茶葉去了:"少主,您這到底是在擔心什麼?"

    "這繡樣太詭異.看是看出了圖樣出來了,可是繡線的材料咱們卻不得而知.就連母親都僅僅只是知道一二.大概當初在行這個的師父,都隨著鳳翔繡莊一起給……哎……"說到這里,白鴻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因為外祖父為人忠義,又因為那件事情牽涉面積太大.到最後,那些繡樣師父洗手不干的不干,隨著奔赴黃泉的也不在少數.現在即便去找以前的老師傅,也相當于是大海撈針.經過那樣一場浩劫,誰都會對什麼事情都云淡風輕了.

    "咱們……可不可與不送這個禮?"白楊低頭想了想,還是說了個不太高明的提議.

    "難.我也想過,只不過龍鳳呈祥繡樣失而複得的事情滿城皆知,這不送最好的東西.怕又要被怪罪."白鴻說到這里,眉頭皺得更緊.

    "那……"白楊剛還想說什麼,房門又被推開了.走進來的是一席女裝的玉甯:"沈姑娘."白楊低頭行禮道.

    "咦?怎麼這麼早就看完了?"白鴻見來人是玉甯,整個臉都笑開了,剛才的惆悵一下都不見了,邊說邊走下來要將玉甯迎到主位上.

    玉甯微笑著擺擺手,就在客位上坐下了:"管事們都是精明人,都不用咱們仔細看的.當然快了."

    "對了,我與你的那身衣服,怎麼不穿上?"白鴻瞧著玉甯穿著白色的襖子,上面是用白線繡著白菊.是靈華繡莊先前銷量很好的女服之一,只不過,這件更顯得精美.

    "這不是舍不得麼?今年生辰的時候,一定穿."玉甯臉微微紅了一下,笑著應承道.

    白鴻聽到這句承諾更高興了.也就沒再說什麼.抬頭看看天色也已經晚了,正想著要不要就讓玉甯嘗嘗別院里頭浙江師父的手藝,一個小厮匆匆敲了門進來以後,便稟報道:"少主,那樣品成了."

    白鴻聽罷,一陣激動,趕忙要小厮將東西呈上來.只見小厮從屋外捧了個疊得方方正正的軟布又進了屋子站著,上面遮著一塊黑布.玉甯這時與白鴻一樣,也很緊張.緊緊攪著帕子,坐在一旁也沒有說話.

    白鴻更是激動得將手伸出去又收回來,反反複複兩三次之後,才將帕子掀開.可是只消看一眼,白鴻眼里充滿期望的神采又黯淡了下來.他疲累地揮揮手讓小厮下去了.

    玉甯瞧見他那個模樣,心中咯噔了一下:"怎麼了?"她輕輕地問道.

    "又失敗了……"白鴻重重歎了一口氣.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八章 龍鳳佩(2)


    當晚,玉甯捧著那幅她還未看過的繡樣,滿懷心事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小姐,您回來了?可需要用什麼點心?"醒兒本來正在收拾玉甯的房間,瞧見玉甯輕輕推門進來了,滿臉的疲憊,便趕忙走了過來小心地問道.

    玉甯默默搖了搖頭,將頭靠在了自己的這個年長她三歲的姐姐身上:"我吃不下,讓我一個人待會便好."

    醒兒輕輕抱住玉甯,歎了一口氣:"小姐,可是樣品又沒弄出來?"自打玉甯進來,她的視線就一直被那個用黑布包著的東西吸引,那黑色與滿身白色的玉甯相映襯,顯得特別的顯眼.

    玉甯埋在醒兒懷里深吸了一口氣,便將放在膝蓋上的放到了桌上,輕輕將黑布掀開來.

    "真是漂亮!"醒兒是第一次瞧見龍鳳呈祥的繡樣,瞧著那栩栩如生的龍與鳳交纏的模樣,她禁不住便想要用手去碰觸,手指剛伸出,卻覺得那龍突然活了過來,讓她懼怕地又將手給縮了回去.

    "這是敗品."玉甯皺了皺眉頭,用手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那繡樣,眼神中流露出了諸多不舍與失望:"要是弄出了能夠呈上去的龍鳳呈祥,這個,是要毀掉的."

    "什麼?這麼漂亮的……小姐,這好像花了您和白公子一個多月的功夫啊."醒兒失聲叫了出來,語氣里頭滿是心疼.

    "那可有什麼辦法?"玉甯說到這里,心情也沉重起來:"咱們是做貢品,這些龍鳳圖樣的都不能留的.只盼著能夠早些出個成品,也不用咱們看著心疼了."說到這里,玉甯便單只手襯著額頭,輕輕向醒兒揮了揮手:"姐姐,你先下去吧,我想自個靜靜,想想."

    "好.小姐,可是你得早些歇著.明天可還是有得累的."醒兒點了點頭,囑咐了幾句,便留下玉甯一人在房里.

    空下來的房間讓玉甯歎氣的聲音更顯得幽長,她對著燭光,望著桌前那一方繡法精湛的樣品,卻怎麼也沒辦法抒懷起來.到底是錯在了哪里呢?

    玉甯想.

    看這紋路,用了最難的針法繡出了龍鱗鳳身的凹凸不平,多少也算有了些進步.這也是她與白鴻一起鑽研了許多個夜晚弄出來的結果,期間也得到了娘親與文清姐姐等人的提點,沒想到,繡出來的樣品還是如此不盡人意.

    玉甯自己身在王公貴族之家,卻從沒見過龍鳳呈祥的模樣.不過據母親的描述,這便一定不是數十年前鳳翔繡莊的龍鳳呈祥.據說,那龍鳳呈祥,當年是當今聖上與皇後喜結連理之時欽點的嫁衣.披在那雙壁人身上,金碧輝煌,照亮了整個大殿,讓人恍惚間以為尚在白晝,其實,是在夜晚舉行的最後的禮儀.因為龍鳳呈祥的圖案詭秘且變化多端,皇後身前甚是喜愛.也得到了皇上的贊不絕口,一時間,鳳翔繡莊名聲大噪.

    "哎……"玉甯望著燭光出了神,仿佛瞧見了那件傳說中龍鳳呈祥的真跡一般,待她又將視線轉到黯淡無光的龍鳳身上的時候,禁不住又歎了一口氣:"定是少了什麼."

    "少了什麼?"這句問話憑空出現,驚得玉甯一轉身,看到的卻是滿臉好奇的靈書,當下便舒了一口氣.

    "怎麼站在人身後,都不出聲的."緩過來後,玉甯還是責怪了一句.

    "不出聲?推門的聲音可大了.吱吱呀呀的,是你想事情太入神了."靈書嘟了嘟嘴,卻也沒生氣,湊到了桌邊,一眼便瞧見了那精美的繡樣:"呀,這就是你這幾天忙的東西?真漂亮."說著,她便捧起來看.

    "漂亮歸漂亮,終究不是成品."玉甯抬頭瞧著靈書愛不釋手的模樣,心情更沉重了:"眼下就只余兩個月了,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咦?怎麼這也不是成品?"靈書驚訝地瞧著玉甯,見她默默點了點頭,眉頭也跟著緊皺起來:"你剛才說定是少了什麼,是說這個?"

    "嗯.這成品和白公子的母親所說的龍鳳呈祥不一樣.一定是咱們少放了什麼,可恨的是,這些材料秘方早就失傳了.就連咱們用的這布和這線的紡織工藝,都是鳳翔繡莊傾盡人力花了個把月時間收集過來的.現下,咱們方法是用盡了,可是再多的卻全都不知道了."

    玉甯一股腦地將煩惱都說了出來,靈書瞧見她一籌莫展的模樣,只能跟著沉默.

    她手里捧著那方龍鳳呈祥,突然覺得這東西沉重如山.就連平常天不怕地不怕慣了的端木娉婷,都不敢去想象到了時日靈鳳繡莊交不出繡樣會怎麼樣,更何況是心細如發的凝心.

    不行,得幫凝心想想法子.

    突然,一個人竄進了靈書的腦子里.

    如果是他……或許可以?

    不行,靈書搖了搖頭,仿佛想將那人的影像徹底消滅掉一般,我才不去求他.

    可是……只有他或許還有辦法?

    想到這,靈書禁不住咬住了唇.

    "睡吧,也困了.現下也想不出什麼來,還不如好好休息."靈書突然將繡樣放到了桌子上.

    玉甯搖了搖頭剛想回絕,卻被靈書不由分說地拉上了床.

    這一夜,同睡于床上的兩姐妹,卻是各自一夜未眠,各自想著心事.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八章 龍鳳佩(3)


    日子一天天過去,轉眼便到了二月初,離聖上大壽的日子愈來愈近.玉甯幾乎每日都泡在了作坊里頭,直到深夜才見到白楊送著疲憊不堪的她,回到屬于她自己的那一方小屋.本來就淺眠的玉甯,這幾日睡得都很沉,可是精神卻不見好.前兩日更是因為天氣轉變大,染上了風寒.卻還依舊拖著病弱的身子跑去商量龍鳳呈祥的繡樣.

    靈書看著,覺得坐不住了.不管是好是壞,總要試試吧?只有問過那個人,確定了那個答案,自己心里才會安.于是,她便自己一個人又溜到了忘憂庭院里.

    忘憂庭院里頭依舊一派悠閑的模樣,特別是它的主人,八大胡同的少爺.靈書從來沒有問他叫做什麼名字,因為她根本就懶得也不屑去知道,如果自己不是受人要挾,壓根就不會和這個人有任何交集.想到這里,她就恨得牙癢癢.

    可是,有什麼辦法呢?

    要說少爺無所不能,也許確實有些誇張.但眼下,能像少爺一般事事都能安排的妥妥當當,逢凶化吉的人,她還真沒有見過.最重要的是,他掌握著滿手的消息.是官差辦事的寶庫,是商家的機密,更是黑白兩道虎視眈眈的地方.少爺是個迷一樣的人,靈書本來以為他除了笑便不會別的表情,可是那次廟會卻讓她瞧見了他的憤怒,雖然到現在,她都不知道為什麼他會破了自己笑面閻王的功,不過靈書也不得不承認,他生氣起來確實很可怕.是她所膽怯,不敢惹的.

    靈書一路上邊想邊走,走進了大廳,還往前走.坐在主位上的少爺看著她好笑,也不提醒她,任她向前走著撞到了小幾上.靈書一陣痛呼,卻顧不得捂住自己受傷的膝蓋,而是接住了那個險些就讓她又得簽上一遍賣身契的上古青瓷.

    少爺瞧她那模樣,又是一陣愉悅的笑,那由他廣闊的胸腔震動發出來的低沉的笑聲,甚是好聽.弄得靈書有些惱羞成怒,剛要發作卻又猛然想起,自己是有事求于他,便硬生生地忍了下來.死死地咬著自己的唇.

    少爺見靈書沒有河東獅吼,有些好奇地抬眼一瞧,便用扇尖撫平了靈書的唇,爾後又開始喝他的茶,全然沒有靈書的臉面是被他弄得更紅的自覺:"別咬了,傷了自己."

    靈書一愣,總覺得這看似是關心的話不像是少爺該說的.可是他最近確實經常對自己這麼說,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反應,一小段短暫的沉默後,她清了清嗓子,坐到了客位上:"今天我來,是有事求你."

    靈書說的鄭重其事,也許是她的語調從來都沒有這麼認真嚴肅過.仿佛這小姑娘一夜之間長大了,少爺心里雖然有疑問,更多的卻是興趣:"求我可不敢當,說說事情,幫不幫,我可要掂量的."

    "你可知道龍鳳呈祥?"靈書沉吟了一會,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問得是小心翼翼.

    只見少爺本在飲茶的動作一頓,好半晌才反問道:"怎麼問這個."

    "……凝心與白公子他們,正為龍鳳呈祥苦惱著呢,我想來你這里探探消息,好幫幫他們."靈書老實地回答道.

    "哦,原來是這樣."少爺聽了靈書的回答,又輕松地笑開了:"那他們進展如何呢?"

    靈書聽罷,黯然地搖了搖頭:"這幾日還在研究配方,上個月剛出來的繡樣,又說是敗品."

    "你把那繡樣帶來了沒有?"少爺笑著倚到了椅背上:"說不定,看了之後我可以幫幫忙."

    "真的?那自是好.我想辦法把那繡樣取過來!"靈書聽了少爺這句話,喜笑顏開,剛轉身卻被少爺叫住了.

    "端木娉婷."這聲音雖然出自那個玩世不恭的他,卻出奇的嚴肅.靈書奇怪地轉身,卻見得少爺已經站在了廳中央,卸下了面具,一動不動地望著她.

    "你……"靈書瞧見少爺沒有笑容的臉,一時間忘了言語.只能瞧見他一步一步走進.

    "你有沒有想過,怎麼解釋繡樣會憑空消失?"少爺邊走進她邊問:"你又有沒有想過,如果被小公子發現了你偷盜繡樣,你怎麼解釋?"

    "……"靈書聽罷,心頭一震,不由得低下了頭,卻看到那雙做工考究的男鞋已經移到了她面前.

    "繡樣不見了,小公子一定會發現的.即便是敗品,也是不能丟的東西,小公子如此精明的人怎麼會不在意它的消失?端木娉婷,你有沒有想過,你這樣過去也許是會被你最好的知己好友誤會一輩子,我說的可一點也不嚴重.因為我知道,你會為了她們的安危,甯願什麼都不說,不說你與我認識,不說你在做什麼,更不會挑明你就是端木娉婷,對不對?"少爺瞧著那正低垂的頭顱,眉頭皺得更緊了,只覺得心中很是不快,像是堵了什麼似的,沉甸甸的.

    "即便是這樣……如果能幫凝心,我在所不惜."靈書想了很久,堅定地抬起頭,望向了那雙像漩渦一般看不到底的眼睛.

    兩人就這麼久久地望著,少爺在靈書的眼里找到的只有堅定,而靈書卻驚訝地發現,少爺的神色是她看不懂的.仿佛有痛苦,有憤怒,更有什麼其他的東西在里頭.

    "……你不用去偷了.我會幫你把這件事情辦妥的."突然,那人一轉身,緩緩走回了大廳里頭.讓靈書一陣不知所措,還以為這輕易得來的承諾,只是一場夢.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八章 龍鳳佩(4)


    少爺在走進大廳的時候,並沒有回頭瞧靈書的動靜.靈書瞧著那背影,突然覺得顯得特別的孤寂.

    也許,他才是最孤獨的人.

    靈書的心里泛著一些疼,想去撫平那孤寂中溢出來的傷痛,剛移一步,卻膽怯了.確切地說,她為剛才自己的那個唐突的想法感到驚奇.

    向著主位走的少爺沒有回頭,自然也見不到靈書掙紮的表情.一如當初他年僅十三歲就執掌這整個忘憂庭院一般,他選擇頭也不回地向前走的,不看圍觀的那些成*人下屬的臉.他不管那些人是在嘲笑自己也好,要看自己笑話也好,只要自己坐上的是那忘憂庭院的主位,這些人在自己身後身下,就得俯首稱臣.他才是這天下唯一的地下皇帝.

    少爺步步走的堅定,可是每一步都化作了細針,刺得他的心隱隱作痛.他不明白,事隔多年,為何唯獨今天在看著那方自己不知道做了多少個年月的主位時會響起當年的自己,會想起當年自己步步走向那靜靜放在那的檀木椅的時候,那弱小的身軀會顫抖.少爺走到那座位前站定,默默地伸出手來撫摸著那扶手,順著那椅子撫摸了一圈.黑色的漆在夜明珠的照應下發著亮光,襯著穿著月牙白外套的他越發的顯眼.

    爾後,他轉過身來.卻發現身後空空如也.

    靈書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

    少爺望著那空地愣了好一會兒,唇間勾起了一抹苦澀的笑,又將那面具戴回了自己的臉上.當面具觸到他的臉頰之時,那滿臉的笑意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少爺一手扶著扶手,一手則放在了那小幾上的禮盒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擊著.今夜他未睡,並不是早先知道靈書會來.事實上,他在等人,等一個主顧.

    這麼一來,少爺為靈書的不辭而別反而稍微舒了一口氣.雖然靈書參與了這貨品的設計,可是他不想讓那主顧撞見靈書.在他看來,這是多一份把柄在別人手上.可是他並不知道,剛才他的那番想法,其實是一種保護的心理——在很久之後,他才發現,原來從這時候開始,他已經在用心保護一個女人了.那個女人,便是靈書,便是端木娉婷.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少爺將茶喝盡之後,便叫下人熱了一壺好酒,邊喝邊等.

    夜涼如水,而今他滿腹心事,想著的是怎麼樣兌現對于靈書的承諾,全沒發現時間過得很快.待那主顧終于來到大廳的時候,少爺打開懷表一看,才發覺這人整整誤了一個時辰.

    來者見少爺一語不發,看了看懷表之後繼續喝他的酒,並沒有搭理他的意思.不禁有些汗流浹背,于是顫顫巍巍地對少爺說道:"少爺,真是對不住,有些事情拖住了,老朽來遲了.還請原諒."

    "呵呵,哪里的話.鍾老板您可是長輩,讓在下等等,也是應該的."少爺將白瓷酒杯端于唇間,玩味地轉動著小杯,輕描淡寫地說了句客套話.卻讓那站在廳中的人更摸不著頭腦.

    于是只好硬生生地切入正題:"那……老朽代那位大人定制的貨呢?"

    "呐,在這里."少爺單手將放在小幾上的大紅盒子拿起.顯得很隨意,仿佛這里頭乘著的就是下一般用物一般.鍾老板見狀,趕忙雙手捧著,生怕這東西被弄壞了一般.少爺瞧見這人誠惶誠恐的模樣,也只不過笑了一聲,沒再說什麼.

    鍾老板捧著的盒子的雙手都在抖,他小心地打開盒子的一角,瞬間封藏在盒子里頭的光芒就由著這縫隙射了出來,照在了老人的臉上.那是一張興奮卻又恐懼的臉.要是在平日里,少爺一定會發現此中蹊蹺,而今他卻因為先前靈書的事情,一個人正沉思著,眼見已經交了貨,便也沒有大興趣去打量這個人.

    "好,好……"鍾老板連連稱贊,抬頭卻見少爺仿佛根本就沒瞧他,當下也舒了一口氣,趕忙說道:"那麼在下告辭了."說著,便從腰間解下一個精致的錦囊,錦囊底下還繡著赫府的字樣:"這是一點心意,還請笑納."那人說著,便將那袋東西放到了少爺隨從的手上,捧著禮盒匆匆出了忘憂庭院的門.

    少爺對于他的離開仍然是無動于衷,耳間就聽到隨從在旁邊數著什麼的聲音,那些東西乒乒乓乓地碰在一起,發出細微脆耳的聲音.點數完畢後,隨從恭敬地將錢袋放在一邊道:"主人,一共是二十有六片金葉子.沒有少."

    少爺聽到回報,象征性地點點頭,揮揮手讓那人下去了:"行了,今兒個辛苦你了.告訴內室丫鬟,今夜我在書房睡.不用收拾我房間了."

    "是."隨從弓身答完,便迅速退了出去.

    少爺起身,拿了那袋金葉子,背著雙手緩緩地也向自家書房走去.

    鍾老板匆匆捧著禮盒,剛上了馬車,便叫那馬車夫快些啟程.他剛坐定,卻忽然覺得自己肩膀被拍了一下,剛要叫救命,卻被人扼住了喉嚨.

    "別叫,是我."那聲音雖然沉著,卻透露著些許小姑娘的不滿.

    鍾老板懼怕地一回頭,見得來者,當下便舒了一口氣:"姑娘,可莫再嚇我了."

    "少廢話,事情怎麼樣了."小姑娘見鍾老板已經冷靜下來了,便將掐在他喉嚨處的手給放了下來.氣定神閑地坐到了馬車一側.

    "回姑娘的話,已經辦妥了."鍾老板拍了拍那大紅的盒子.

    "驗貨了沒."小姑娘只不過瞟了瞟那大紅色的盒子,仿佛一點興趣都沒有.

    "這……貨肯定是真的.但是有沒有按照咱們的做,小的可不知道.因為當時少爺在,不好當著面驗貨.怕得罪了他."說著,鍾老板面露難色.

    沒想到,小姑娘卻咯咯地笑開了.短劍上的鈴鐺也隨著她微動的身體一顫以顫地發出聲響:"得罪?你接這單生意可是得罪定他了不是?"

    鍾老板聽到這句話,面如土色,表情也變得沮喪起來.

    "來,先給我瞧瞧."小姑娘也不管這老人會不會被自己的話給嚇昏過去,一把搶過來禮盒,打開了盒子.即便是見過世間無數珍寶的她,也不得不贊歎這東西的巧妙.她帶著贊賞的眼光看了好一會兒,整個馬車都被照得亮堂堂的,要不是已經到了午夜.街上的行人一定會很奇怪為什麼這個馬車還會發光.鍾老板想要提醒這女子快點蓋上盒子,卻又不敢,只好張了嘴又閉上.

    還好,那小姑娘年紀看起來小,做事倒是很老練,她迅速地將貨驗好之後,便蓋好封上了光芒.這著實讓鍾老板松了一口氣.

    "沒錯,就是這套."小姑娘一笑,便將身上一瓶東西給他了,壞壞地說道:"拿好,可別撒了.你們主公可要記得給金葉子."說著,故意輕輕一丟,正好丟進了那人的衣兜里頭,那人嚇得趕忙去掏出來看看有沒有潑掉,卻見瓶子完好無損.小姑娘見得這個樣子,又開心地笑了出來.

    "好了,我要回去了."說著,她便在停了馬車之後,迅速下了馬車,幾個升降,便越過那層層房頂跑向了遠方.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8:16:04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八章 龍鳳佩(5)


    白鴻這幾日,可謂是掐著分秒過活.眼見要進貢的日子快到了,自己卻連半點進展都沒再有.情急之下,居然上了火,滿嘴的泡,吃什麼都疼.于是索性盡吃些性涼的東西,一來能讓自己進些食物,二來自己也能降降火氣.再這麼下去,自己可以被八旗用來當大炮使了.絕對一轟一個准,死傷無數.

    可是,即便白鴻現在是一幅眼睛紅紅要吃人的模樣,他每每與玉甯說話的時候,總是溫文爾雅,絕不高聲喊叫半句.甚至于,那和煦的微笑就從來沒有消失過.看的白楊很絕望,也很無奈.感情的事情,他不明白,但是白楊懂得,自己是沒辦法去阻止什麼了.好在現下是在這節骨眼上,少主也還拎得清輕重,先將兒女私情擱置在了一邊.

    白鴻這邊的表達如此明顯,玉甯卻什麼都不知道.這幾天她睡得沉,可是總是做夢,夢里頭那玉玲瓏被她掛在一個竹屋里頭,迎著風叮叮作響.她看著那風鈴一般的月牙形玉墜,本來是在笑著.漸漸地,那笑不見了,等她從夢里醒來,枕邊已經滿是淚水.這個夢讓玉甯有些心慌意亂,她不明白這預示著什麼,總覺得不是好事情,自己卻甘之如飴.

    想到這里,玉甯禁不住皺起了眉頭.

    自己自離開內城開始,便發誓定不當被命所累的平凡女子.難道自己也會有那種令人痛惜的時候?

    站在一邊的白鴻本來是在和繡娘們商量針法,卻見玉甯站在一旁一言不發.于是他先將那些個敗品給了繡娘,自己則悄悄來到了玉甯身邊.

    "怎麼?累了?"這句話說得很是溫柔,但因為白鴻這幾天並沒有怎麼休息,嗓子顯得有些沙啞.于是他皺了皺眉頭,覺得自己的這幅聲音會嚇到玉甯,趕緊從白楊那里拿了一碗茶,先潤了嗓子再說.

    "沒事.只是……在想一些事情."玉甯轉過頭來笑了笑,一眼就看到了白鴻滿是疲憊的臉.腮邊還有些胡渣沒有整理,禁不住便提醒道:"你還是多多休息比較好,我看累的那個人,可是你."

    白鴻聽到這句話,心里感到很是溫暖,可是連大笑出聲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略略勾起唇角,這笑在玉甯看來,簡直是苦笑.她剛要再說些什麼寬慰的話的時候,一名白鴻的隨從則急急地跑了過來,在白鴻耳邊低語了幾句.對話玉甯是沒聽到,只看到白鴻的眉頭皺得越來越深,到最後他遣退那隨從的時候,居然還重重地歎了一口氣.于是玉甯很擔心地上前問道:"怎麼?出了什麼事了?"

    "沒事.沈姑娘,你先在這里看著,我去去就來.家里,仿佛來了一位客人,不見不行."說著,白鴻便帶著白楊走了.只留下玉甯一個人在作坊里頭.

    白家別院里頭,坐著一個穿著青色袍子的翩翩公子,那人搖著扇子,手邊放著一包鼓鼓囊囊的東西,不知道是何物.白鴻匆匆感到這男子坐著的小廳,一邊進門一邊揮手讓旁人都下去待命了.一打開房門,卻愣住了.

    "怎麼?不認識了?"那人調笑道.也沒有站起身,只是徐徐地喝著茶,等著白鴻從呆愣中回複過來.

    "你怎麼……"白鴻打量了好一會,發現是沒戴面具的少爺,便開始向小廳內走,隨身便坐到了少爺旁邊.

    "你又不是沒見過我這幅皮囊,何必擺出一幅初次見面的模樣?"少爺一笑,潔白的牙齒與微彎的薄唇勾勒出了一個俊美的男子.

    "因為你說過,不愛人直勾勾地盯著你.讓你有了嗜血的沖動,便時時刻刻地戴著面具.這第二嘛,也是你說的,不讓人知道你的真面目,你的危險就少個七八分,也不會有麻煩."白鴻仿佛對這上天眷顧的面目已經習慣了,舒適地靠著椅背上,吃起了那桌上的糕點:"說吧,今兒個來,是什麼事情."

    "我今天來,可是為你."少爺笑道,說著便拿起桌上那個被填充得滿滿的大錦囊,丟到了白鴻身上:"本來我還說,你不求我,我便不來告訴你."

    "這是什麼?"白鴻狐疑地問道,雙手抱著那東西只覺得很軟,好像里頭填充的是粉狀的物體一般.

    "打開便知."少爺懶得多說話,斜眼瞧著白鴻.

    白鴻看了看少爺,也沒多說什麼.聰明如他,猜到說不定這便是龍鳳呈祥缺少的東西,他雙手有些顫抖地拆開了系著錦囊的繩子,稍微一打開,滿袋的金光便泄露了出來,晃得白鴻睜不開眼,等到白鴻完全適應了那光亮,他趕忙用手指沾了沾那東西,居然是粉末:"這到底是什麼?"

    "……這是龍鳳呈祥缺了的那個關鍵."少爺頓了頓,又說道:"令堂可能告訴過你,說這龍鳳呈祥一出,其光輝可以掩蓋住任何的光芒,關鍵就在這一包東西里頭."說完,少爺起身便離開了:"你很聰明,自己看看這是什麼成分.只要每次在染線的時候,加入那麼一點點,便可染出你要的金線.我還有事要忙,先告辭了."這句話還未說完,少爺已經用瞬移的功夫三步兩步走出了白家的別院.

    其實,他急著離開是有理由的.

    一來,他怕白鴻到時從震驚中醒過來,刨根問底地問他怎麼會知道龍鳳呈祥的配方.因為這麼一來,他就得告訴白鴻,自己做了龍鳳佩.而龍鳳佩與龍鳳呈祥,本來是同生的東西.用料都是一樣,只不過一個是用金子參上火焰石做成的工藝,一個是需要將金子與火焰石一道磨成粉染到布料棉線上頭去.當初,他也不知道.只不過那次得到龍鳳佩的圖紙時,無意間發現那行小字提款之下別有洞天,細看之下,便寫著,龍鳳同生.當時他還不明白這個意思,現下,一番琢磨之後,才發現了巧處.龍鳳佩與龍鳳呈祥,同是貢品,同是當年聖上與已故皇後喜結連理之時所用的禦物,不得不說是一個非常巧的巧合.

    自己雖然是幫了白鴻這個忙,卻不想讓他知道自己與龍鳳佩有牽扯,于是他便選擇了給了材料快些離開了事.而這一邊,白鴻早就被這突如其來解圍的東西給弄得手舞足蹈,連忙捧著那袋寶貝向作坊里頭跑去.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八章 龍鳳佩(6)


    北京城外,風聲鶴唳.因為天冷,又飄著雪,沒有一個旅人敢冒著這樣的風雪走在歸家之路上.月亮被那雪花洗刷得格外清澈透亮,像是一彎見底的水一般,它那看不見的深潭之處藏著的是可以照耀世間的稀世珍寶.

    一片烏云飄來遮住了月亮,卻又因為風刮得猛,一會又被撥開了.在這忽明忽暗的瞬間,那樹林里頭的兩個影子也跟著光線若有似無地投射到雪地上.

    "求,求求你……我,我家里人可在等我,放過我吧,放過我吧."其中一個人聲淚俱下地求饒,他跪在堅硬的雪地上.那看似柔軟的積雪之下,是這幾個月來久未消除形成的堅冰.

    站在他前面的人沉默著,一手拿著的長劍閃著寒光,他就這麼矗立在陰影里頭.似在猶豫,又似是在等待什麼一般,一直沒有吭聲.任由那人磕得頭破血流,仍然無動于衷.

    求饒的人見那人沒有聲響,心底慢慢生出來的絕望的感覺越來越強.直到最後,他支持不住了.身體依然在僵硬地重複著磕頭的動作,可是劇烈顫抖的身體卻沒有辦法控制住.再又一次磕頭碰地的時候,他終于趴在了冰面上,血水和淚水流到了一起.

    "……我不能放你,怪就怪你壞事做得太多."持劍的男子突然說話了,聲音雖然好聽,卻像是鬼冥一般,在輕描淡寫地宣判一個人的死活.

    "只要我活著,只要我活著!只要您放了我,只要您放了我!!!我把我的錢財都給您!我這里……我這里的,這里的都給您!"趴在地上的男人聽到這聲宣判身體一陣劇烈的顫抖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力量,一下便從地上爬了起來,左右搜索著自己的衣服,拿出了一疊疊的銀票還有那鼓鼓囊囊的錢袋.他見男人依然沒有說話,又將那銀子一股腦全都倒在了雪地上:"瞧,瞧,您要是放了我!都給您!求您了,我什麼都不要,求您留我一條命!我還有,我家里還有……"說到這里,男人泣不成聲.淚中夾雜著多少懊悔與不甘.

    "……你不用擔心你的家人.你應該知道,誰讓我來送你上路.我不挑明,卻也得讓你當個明白鬼.他們會善待你的家人的,只要你死."男人冷聲說道,看都沒有看一下那些白花花的銀錠與銀票.只見寒光一閃,那人的哭泣聲,便停止了.

    求饒的男人而今拼命捂著脖頸,可是血還汩汩地從他的指縫間流出,噴灑在雪地上,顯得那麼的耀眼.站在陰影里頭的殺手緩緩走了出來,卻讓男人更加驚奇.

    月白如玉,此少年如同那月亮一般美好.明明是他下的狠手,明明他的眼神是如此的冰冷,沒有溫度.卻叫男人恨不起來,他拼命揮舞著雙手,想要去抓住什麼,滿手的鮮血因為他的動作一兩滴地滴在了少年身前的雪地上,爬上了少年雪白的衣服還有那儒雅的臉頰,少年只是閉著眼,沒有躲開.可當那人爬著到他腳前,亂抓間要汙了他腰間的那個錦囊的時候,少年猛地一睜眼,便退開了.

    那人,死了.

    並沒有掙紮多久.

    卻是死不瞑目.

    死前,雙手還保持著要抓著什麼的動作.

    少年一皺眉,上前抹下了那雙死睜著的眼睛,爾後,他拿出一把火舌子,將男人的銀票都點了起來.

    "沒有紙錢,便拿這些祭奠你吧.不要怪我."少年說了這句話,便站了起來.一手拿起掛在腰間的那個香囊,臉上露出溫暖的笑意道:"還好,沒有弄髒."于是,他便踩著那些已經變成灰的銀票殘骸,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當無月回到無雙會的時候,已經很晚了.他本以為誰都已經睡了,卻發現無明還坐在平常他愛坐著的房頂上等著他.小姑娘百無聊賴地嘟著嘴望著月亮,雙腳有一下沒一下地調皮地晃動著.無月抬頭僅僅只是瞟了瞟她,便准備進自己的屋子里頭.卻聽得後面幾個起落,一轉頭,無明已經站在他身後了.

    "無月!你可回來了!"無明笑靨如花,好不開心,剛要上前挽住無月的手,卻叫他身上一股濃烈的血腥味給逼退了,無明皺著小鼻子,眯眼仔細一看,卻見無月臉上身上都是些三三兩兩的血滴,于是埋怨道:"怎麼又讓那些死人汙了你的衣服?明明他們是碰不到你的."

    "……命都給我了,汙了我又有什麼大不了的."無月一皺眉,仿佛不太滿意無明說的殘忍的話,不冷不熱地回了一句,便想回房休息.

    無明在旁邊跟著,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剛准備安撫安撫,卻一眼瞧見了無月手中攥著的東西.于是賊笑著,趁其不備,便搶了過來.

    想那無明本來就是一神偷,再加上無月很是疲累,沒有防備,無月手中的東西一會就到了無明的手上:"還給我!"幾乎是同一瞬間,無月便怒吼了出來.像是被人搶了什麼抱著護著都嫌不安穩的寶貝一般.

    無明胡鬧慣了,根本就沒有管無月的薄怒,只是瞧著手中那玩意到底是什麼.一看,倒是很驚訝——居然是個香囊.

    那香囊小巧別致,繡著的是朵嬌豔欲滴的含苞海棠.飾有的流蘇是月牙白,一看便是女兒家的東西.無明除了驚訝以外,更是氣不打一處來:"這是什麼東西!"

    "給我."無月冷靜下來以後,並沒有打算多與無明糾纏,只不過伸出了手如此命令著.

    "你!說!這是從哪里來的!"無明的臉被氣得通紅,小手緊緊攥著那該死的香囊,恨不得就此就讓它灰飛湮滅.

    "這不是你該過問的事情.給我."無月的話幾近無情,卻讓無明一陣語塞.

    于是他兩就這麼站在小院里頭僵持著,無月只是伸出手,並沒有做下一步動作,而無明心思雜亂,更不打算給他.不知道過了多久,無明怎麼想,怎麼覺得這東西熟悉,于是趕忙又看了一遍,無月見狀,立馬便搶了回來.

    "我知道了!沈凝心!這個是沈凝心的東西!"無明恍然大悟,卻因為這個發現眼里含滿了淚水,她一字一頓地質問無月道:"我還給你的玉呢?在哪里?"

    無月轉頭瞧見無明像是要哭了,皺了皺眉頭,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便轉頭往回走.

    "站住!"無明一個閃身又擋住了無月的去路:"玉呢!到哪里去了!為什麼就只剩下這個!!"

    "……送人了."過了許久,無月才吐出這幾個字.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八章 龍鳳佩(7)(8)


    "……送人了?"無明雖然心里知道會是這麼一個結果,卻一直不肯承認.丟了也好,摔了也好,只要是不給別人,什麼都好.而今,無月卻用自己殘忍的誠實打破了她的幻想.無明瞧著他,心中滿是愛恨交織,月亮映在她的眼里,形成了一顆顆璀璨欲碎的星,混在她的眼淚里,淌下了臉頰:"是沈凝心……對不對?"

    無月無言以對,抿了抿唇,便轉身要走進自己房里.

    "無月!我恨你!"無明站在他身後發瘋了一般吼叫著,嗓子喊得生疼生疼,卻仍然那樣嘶吼著:"我恨你!我恨沈凝心!"可是,無月無動于衷,仍然向前走的.

    無明的眼淚已經泛濫,她跑過去抓緊了無月的衣袖:"你把那東西拿回來!拿回來啊!"

    "……無明.莫任性了."說著,無月輕輕將無明的雙手撫了下來:"去休息吧,莫哭了."無月溫熱的手指擦去了無明的淚水,只是那淚太燙,險些灼傷了他.

    "不要……不要,你拿回來好不好?"無明哭得肝腸寸斷,眼淚不斷地湧了出來,聲音也哽咽著.

    "……"對著哭得心碎的無明,無月已經不打算再說什麼.覺得自己而今千言萬語都將化作千把利劍鋼刀,他不願意再傷她.

    無月只覺得手中一空,無月雪白的衣袖滑過了她的手,消失不見了.就像無月一般,讓她抓不住.刹那間,她停止了哭泣,緩緩轉過頭來,瞧著那個占據了她的心的男人的背影.心中,卻已滿是絕望.

    "……站住."無明呆呆地叫住了無月,眼里已經沒有了多少神采:"你可知道,勿返閣這次在劫難逃."

    "你說什麼?"果然,無月聽到這話轉過了頭來.

    無明瞧見他的眼神里有著隱隱的擔心,心頭一痛,居然笑了出來:"……龍鳳佩可是勿返閣的靈書做的.藥我已經送去了."

    "!!"無月聽罷,便要沖出去.

    "你出不去的.無雙會的山門已經關了.這一個月,我們為了避風頭,什麼任務都不會接."說罷,無明卻笑出了聲:"呵呵,無月哥哥,心疼麼?無明想讓你的心,和我一樣疼."

    說完這句話,無明便一個閃身,消失在了無月的院落中.

    轉眼間,日子已經到了三月初十,離聖上的壽辰只有八天時間了.眼下,靈鳳繡莊的作坊內外擠滿了人,都在往里堂望著,像是在等待著什麼.

    據說,今日是龍鳳呈祥出關的時日.

    說起這個傳說中的織物,大家都嘖嘖稱奇.如果傳言不假,這龍鳳呈祥可就真的是一種神物.品相完美的不僅會放射出萬丈光芒,更是讓人領教到天衣無縫的真諦.這是由于那些光芒太耀眼,讓人根本就找不到接縫在哪里.更奇特的是,想要龍鳳呈祥完成,在繡出繡樣之後,還要將其用黑布遮著,擱在沒有一絲光亮的地方整整半個月以上,才會讓它光華流轉,放得愈久,光芒愈盛.

    靈鳳繡莊為了研制這失落的東西,已經折騰了將近半年的時間.現下是最後的機會了,如果此次織物出關還是不盡人意.那麼說不定,鳳翔繡莊又得遭受一次滅頂之災,連帶著那剛出生不久與之合作的靈華繡莊.

    此時此刻,站在黑洞洞屋子門前的白鴻手剛扶到門框上,便萌生了怯意.他轉頭望了望站在內院里頭的幾個人,這中間有將龍鳳呈祥的繡路紋樣整理出來的文清,有這幾日為了材料東奔西走的福生掌櫃,更有與之奮戰多年的玉甯.白鴻久久地瞧著玉甯,居然在她眼里也瞧出了一絲恐懼的神色,可是她依然還是微笑著向他點了點頭,鼓勵他去瞧瞧結果.

    白鴻望著玉甯那張美麗的笑臉,心中一陣複雜.突然,白鴻便提步走到了玉甯面前,玉甯一陣好奇地望著他,剛笑著要說什麼,卻被他輕輕止住了.

    "……如果這次成功了,此後有件事,一定要同你說."白鴻認認真真地望著玉甯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出了這句話.像是怕玉甯聽不到一樣.直到玉甯緩緩地點了點頭,他才放心地走到那個黑屋子前面,深吸一口氣,便推開了門扉.

    江浙鳳翔繡莊內

    鳳翔當家主母曼君在臥房內焦躁不安地走來走去,她身上華服的衣擺與地板摩擦著,發出細微的聲音.不知不覺一個時辰過去了,曼君仍然保持著這樣的一種狀態,偶爾會望望窗外.卻總是失望地回過頭來,繼續這種無意義地走動.

    最後,她不得不坐到一旁的椅子上面,可是手還是有些顫抖.在一旁伺候的老媽子見狀,溫柔地抓住了曼君的手道:"孩子,別擔心,小少爺一定可以完成您多年的願望."

    曼君聞言,猛地抬起頭來,眸子里隱隱含著淚水:"奶娘,你知道我的,我不是擔心自己和鳳翔繡莊,我是怕……是怕萬一事情未成,鴻兒怎麼辦?"說到這里,曼君再也沒有說下去的勇氣.只能用手緊緊抓著衣服,讓自己不去顫抖.

    是的,她怕.

    正如那日鳳翔繡莊遭受滿門抄斬一般.

    她已經不記得自己是怎樣活下來的了,只記得母親含淚用一塊黑布蒙住了她的頭,輕輕對她說:"孩子,永遠不要提起你的姓名,你就這麼隱姓埋名活下去吧,活下去……去找你的姐姐,如果你的姐姐還在世,記得要把話帶到……告訴你姐姐,娘親不怨她,父親也不怨她,去吧,去吧……"

    那聲音是如此悲切溫柔,致使曼君在以後的日子里,總會想起.猶在耳畔,如此真切.她也本想就這麼苟且活下去,可是她忍不下這口氣,看不得自己的至親至愛含冤九泉之下.

    她要博,博到最後一滴血一滴淚,也要博下去.于是她違背了母親的囑咐,又重新樹起了鳳翔繡莊的招牌.想到這里,曼君總會那樣的愧疚,現下唯一能夠救贖她的便是快些找到自己的姐姐.

    當她本以為日子會這樣的下去的時候,龍鳳呈祥繡樣卻無端又出現在了她的手上.她震驚于沈凝心這個小姑娘的算計,卻更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動,想都沒想便收了這個等于是送給她的禮.誰知,正趕上聖上五十大壽.

    龍鳳呈祥的事情就這麼被傳開了,既然大街小巷都已經知道了,難道還有不做出來呈給皇上的道理麼?思及此,曼君心中又滿是悔恨.不禁會自問自己是否太過于雄心勃勃?自己是否太過于注重名利勝于自己的至親骨肉?而今鴻兒就好像是站在刀尖支撐的獨木橋上,一個不慎……便是萬丈深淵……再之下,可是有千把利劍等著他啊!

    正當曼君胡思亂想的時候,白云帆手中拿著一封信急急跑了過來:"夫人,夫人!"

    曼君一看是自己的夫君,趕忙沖了出來:"如何?是鴻兒的消息麼?"

    "是啊,是啊!"白云帆笑著,將信遞給了她:"這是八百里加急送來的,瞧你一夜未眠,便是在等這東西吧."

    "是啊……希望是好消息."說著,曼君顫抖著拆開了信封,卻沒有勇氣去讀它.

    "讀吧,總要是知道的."白云帆看到她這幅模樣,上前便將曼君攬在了懷里:"是福是禍,咱們一家人一起扛過去."

    這話說的令人動容,也給了曼君無盡的勇氣,她緩緩拆開信箋,細看之下,卻已經泣不成聲.

    "成了……成了……龍鳳呈祥……成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8:27:56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八章 龍鳳佩(9)(10)


    龍鳳呈祥已成,靈鳳繡莊至此名動京城,任誰都難以再撼動他們在繡莊業界的地位.這驚喜來勢凶猛,讓每一個人都欣喜若狂,其中苦澀而今全都化成了點點甜蜜喜悅,醉了每一個人.

    勿返閣閣主云霜,其實也在靜靜等著這消息,她甚至在為玉甯打算起了後路,消息越沒來,這種不安感就越強烈,正當她打定主意要變賣自己珍藏准備為玉甯的失敗做打算的時候,捷報卻傳來了.

    欣喜之下,云霜便做了一個決定.

    勿返閣在繡樣呈上戶部之日,大辦宴席,宴請各位繡莊之內勞苦功高的工作人員們.時日,便定在三月十四,專門為龍鳳呈祥選定的良辰吉日.

    此消息傳到了內城,每個人都很是好奇卻又有些妒忌.想這些人要呈上的珍寶哪個不是挖空心思弄來的?而今眼看著這風頭都要被這突然冒出來的龍鳳呈祥給搶盡了,怎麼能讓人平靜?于是,在三月十四日之前,大部分人都將自己壓在手中的壓箱寶物提前報給了戶部,算是先到先占先機的意思.這其中,作為太子的二皇子也沉不住氣了,在三月十日龍鳳呈祥宣布出爐的當天,他便急急派了個隨從從赫那拉王府那里要將定制的東西給拿走.

    允鎏剛從書房內出來,正要與母親去說些體己話,路上卻見一個神色匆忙的小厮正小心翼翼地雙手捧著個大紅禮盒直接往大廳奔,前頭還有兩個身材高大的護院護著,一路上為其開道.走到允鎏身邊的時候,三位下人趕忙行了禮,不敢有任何怠慢.允鎏點點頭,知道這是太子讓自己阿瑪准備的禮品,禁不住皺皺眉,擺擺手道:"你們去忙你們的."

    三個下人答應了一聲,便又趕緊沿著回廊往大廳趕.允鎏站在走廊上望著灰蒙蒙的天,心中仿佛像是堵了什麼一樣,歎了一口氣都沒辦法讓自己舒服.剛抬腳要往自己母親那里走,想了想,終究往大廳那里走去.

    一路上,允鎏思緒萬千,也故意放慢了些步調,等趕到大廳的時候,正好見到自己的父親送走那名太子派來的隨從,而今禮盒已經到了那人的手上.只見那人笑了笑,說道:"皇上這次,一定會對這禮品贊賞有加的."

    老王爺喜笑顏開,連連說好,便叫一個體貼的下人將那隨從送了出去.直到那隨從再也見不到了,允鎏才從一旁的耳房里頭出來:"阿瑪."

    老王爺一轉頭,瞧見是自己最愛的獨子背著雙手站在一側,便笑道:"允鎏,何時過來的?"

    "那下人與您道別的時候,兒子便在了."允鎏淡淡答了一句:"剛才那下人捧著的東西,可是阿瑪為太子殿下張羅的禮品?"

    "哎,是啊.那可是我花了大價錢弄來的.當即一開,可謂是豔驚四座啊!哈哈哈."說到這里,老王爺禁不住得意,用手縷了縷胡須.

    允鎏皺著眉瞧著自己父親得意的模樣,張嘴想要提醒幾句,卻又怕掃了自己父親的興致,便也沒再說什麼,道了句請安的話,便退下了.

    龍鳳呈祥呈上的當天,甚是隆重.不僅靈鳳繡莊的主店翻修一新,二位老板——小公子沈凝心與鳳翔繡莊少主白鴻也都專門沐浴更衣前來,玉甯與白鴻都身著飾有金菊紋路的華服,以表吉利,率領繡莊所有繡娘已經繡樣師父站在主店門口靜靜等待.那場面好不宏大.

    大概過了半個時辰左右,當吉時快要到了的時候,只見內城方向緩緩來了一隊人馬,領頭的居然還是個戴著三色朝珠,頭戴頂戴華菱的人,那人騎著一匹黑馬,不緊不慢地帶領著後面一隊步兵過來.白鴻看這架勢,怕玉甯心生怯意,便私底下小聲說道:"莫怕,怕是來宣讀詔書的,到時你跟著我跪下聽宣便是.有我在."

    玉甯自小在內城長大,自然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可是沒想到白鴻會細致到在那官員下馬之前提醒一句,只覺得心中一陣溫暖,卻又有些說不出來的怪異感.

    果然,那人拿著聖旨下將馬來,走到玉甯與白鴻面前道:"皇上有旨."

    此話一出,呼啦一下玉甯等人,還有那些圍觀的民眾都退下了.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年少之時,幸以龍鳳呈祥為華服,與吾之愛妻成天地之禮.今朕已近天命之年,愛妻不複在,悲哉.承蒙上天眷顧,五谷豐登之際,亦使朕再得此物,睹物思人,朕甚慰.故,賜靈鳳繡莊"天下繡莊"之名,欽此!"

    聽及此,玉甯與白鴻一下沒有反應過來,互相望了一眼,在對方眼里看到了受寵若驚的表情,猛然才想起要謝恩:"謝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說完,白鴻便站起來扶起了玉甯.只見那戶部的官員已經沒有了嚴肅的表情,滿臉都是笑容道:"實在是恭喜二位,皇上親自提筆寫了天下繡莊四字,這牌匾,本官帶來了."話罷,兩位兵卒便抗著一個用紅布包著的大匾來到了玉甯與白鴻的面前:"沈姑娘,白公子,請揭開這牌匾吧,下官也好回去複命了."

    沈凝心與白鴻聽罷,相視一笑,一起抓緊了紅綢布,一下翻開.四個金色大字躍然于眼前,只聽得繡莊的繡娘以及圍觀的人們一陣歡呼,這刻有天下繡莊的牌匾便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掛到了靈鳳繡莊的主店之上.

    是夜,勿返閣如約閉門謝客,專門宴飲那些為了龍鳳呈祥作出辛勞的員工們,其中還多多少少請了些交好的商賈以及那將牌匾送過來的官員.

    酒醉飯飽之間,便談起了此次聖上的壽宴,席間一玉器店的老板說道:"今年多虧了聖上的洪福,咱們玉器業界的生意真是增色不少."

    靈鳳繡莊的一些掌櫃笑而不答,只是端著杯喝酒,卻叫坐在一旁的雙鳳樓老板取笑道:"最得意的可是老板手下這些個繡莊掌櫃了,你們瞧,現下都樂得說不出話了."

    話畢,眾人皆是露出了會心的笑容,前來領取龍鳳呈祥的戶部官吏歎道:"哎,要說這龍鳳呈祥,我沒見過,不過,在下的父親是曾經見過的.那美麗,那神采,據說是炫麗的無法形容.不想在我有生之年有幸也能與這龍鳳呈祥有個緣分,真是值得干杯.來來,都來喝了這一杯."說著,大家又將杯舉起.

    前來斟酒的是剛從其他包廂客套完了的靈書,眾人受寵若驚,端起杯子看著美人為自己倒酒,心中更是歡樂.包括那平常謹言慎行的官吏,也是打開了話匣子:"要說這能夠與龍鳳呈祥相媲美的禮物,據下官看……怕是……"說到這里,那人還故意地賣了個關子,瞧見在座的有錢人都伸長了脖子等他的下文,才得意洋洋地說了出來:"怕是龍鳳佩了."

    "龍鳳佩,那是何物?"其中一個商賈奇怪地問了一句,卻遭來了同行的嘲笑.

    "吳老板,您是專攻玉器沒錯,金器可也得知道點什麼不是?"那人說的得意,搖頭晃腦,卻遭來吳老板的一陣輕蔑.

    "你知道?你知道你倒是說說看?"雖然話說得輕蔑,可是可以看得出來並沒有任何針鋒相對的意思.于是那人便說了起來.

    "這龍鳳佩啊,其實就是頭飾.真樣品咱沒見過,那可是數年前一工匠打造的.與龍鳳呈祥一起是當年聖上行大禮的時候所用的禦用之物呢."

    正准備出門的靈書聽到這番話腦子一片空白,她實在是怕別人發現她的異樣,便匆匆帶著丫頭小酒退出了這個廂房.剛出去走了幾步,便在回廊上坐下了.小酒看到自家小姐臉色灰白,一副六神無主的模樣,也被嚇住了:"小,小姐?您是怎麼了?身子不舒服??"

    "不,我沒事……"靈書習慣性地搓著雙手,突然想到了什麼,這點想法讓她猶豫卻也讓她看到了一絲希望:"小酒,你到其他廂房去瞧瞧,我去找凝心."

    說完,靈書便不由分說地將酒壺丟給了小酒,自己則像凝心的房間跑去.

    "哎,哎!小姐!"可憐小酒沒有一點猶豫的時間,見自家小姐已經跑遠了,歎了一口氣,只好認命地抱著酒壺往另外的廂房里頭走去.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八章 龍鳳佩(11)(12)


    靈書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

    當初半推半就極不情願地迫于無奈仿造了龍鳳佩,還以為少爺是拿著這東西去糊弄糊弄那些沒眼力的人,賺些小錢.沒想到這個東西居然到了皇宮,這就不是欺詐那麼簡單了,如果被聖上發現了,那便是欺君!

    她一介女流,十個腦袋都不夠砍的.想來那個少爺肯定是有脫身的辦法,又不像她,說被賣就被賣了.無依無靠的,注定當個冤死鬼.自己倒是死不足惜,可是到時候連累了勿返閣,特別是連累了凝心,自己就罪過大了.

    思來想去,總覺得這件事情是瞞不住也瞞不得了.靈書當即決定,趁著今天大喜的日子,凝心對誰都眉開眼笑的當兒,趕快過去把這事情給說了.也應該不會造成太大的負面影響了吧.

    靈書一邊思考著一邊往前奔,廊上掛著的一排紅燈籠快速地掠過她的眼前,形成了一條溫柔的紅色絲帶,甚是好看.可是靈書現下根本就沒有這個心情去好好觀賞.

    草草招待了來賓之後,白鴻見玉甯面露疲憊,便讓她回房休息了,自己則靠著白楊這個堅強後盾擋著那一杯兩杯排山倒海而來的水酒.

    房內,醒兒剛扶著玉甯坐下,便私自竊笑起來.玉甯白了她一眼,問道:"又笑什麼呢?"

    "呵呵,小姐,您還瞧不出來麼?白公子心里可有你了."醒兒說到這里,更是樂得合不攏嘴.

    "別瞎說."玉甯臉一紅,皺著眉頭輕斥道.白鴻的異樣,她當然是覺察出來了.可是她卻不知道應該怎麼回應,反倒是第一反應想到了那個總是拿著把柄威脅她的允鎏大貝勒,這讓她的心情更是煩躁.

    "小姐,其他的事情您做主,醒兒都聽您的.可這種事情啊……醒兒比您長幾歲,瞧得多呢."醒兒見自家小姐低頭不說話,以為她是羞澀的,又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看白公子還真是一個值得托付的人,您可要放在心上,好好想想."

    "都叫你別說了."玉甯本來為自己會不由自主想到那張冷臉萬分不爽,醒兒又嘮叨個沒完,不禁有些氣急敗壞.

    "好,好,我這就不說,這就不說.呵呵."醒兒見玉甯不自覺地已經鼓起了腮幫子,更是笑彎了腰,拿著茶壺以泡茶的名義離開了房間.

    玉甯見泄火的對象跑了,有些氣惱地又重重坐回了椅子上.正在這時,屋頂上的一點聲響,讓她嚇了一跳.她驚慌地瞧著房頂,還沒有反應過來,房梁上就已經下來了一個人.

    玉甯定睛一看,居然是無月!

    "你怎麼過來了?"玉甯壓低聲音小聲問道:"今兒個龍鳳呈祥慶賀,來了幾個內城的官員就在外廳坐著呢,你還是早點走比較好,別被抓到了."

    雖然玉甯說了這麼些體己的話,無月卻一點反應都沒有.玉甯奇怪地抬頭一看,卻見到無月正陰沉著個臉死死地盯著他,臉色十分不好.

    "你怎麼了?不舒服?"玉甯瞧見他這樣也不知道害怕,還以為他又去做了些什麼危險的事情,受了內傷只是她瞧不出來.

    無月而今心中只覺得翻江倒海,從玉甯進來的開始他便蹲在房梁上等著她,沒想到那個醒兒遲遲不肯走,還說些無聊至極的話,刺得他心中生疼生疼.再加上當初從無雙會中闖出來,已經受了些內傷,不知道為什麼,現下有些血氣上湧,眼看著就要支持不住了.無月拼命支撐著,想讓自己保持常態,即便是要走火入魔,那可怕的樣子也不想讓玉甯看到.他只不過是來報信的,說完他便離開.

    良久,他覺得胸中那股邪氣終于被自己暫時壓了下去,有了說話的空蕩,他才開口說話,嗓音很是暗啞:"…龍鳳……有毒……"誰知話還未說完,一口鮮血便噴到了玉甯的衣裙上,人也暈了過去.

    "無月!無月!"玉甯趕忙跑過去抱住了頹然倒下的這個男人,也不顧自己又被他染了一身血汙.

    站在門外的靈書本來是要進去的,卻沒想到醒兒剛走又憑空出現一個男人,正當他疑惑的時候,那男人說的那四個字不禁讓她渾身一震.凝心不明白這四個字的意思,可是她仿佛瞬間就懂了.

    "龍鳳佩……有毒……?"靈書顫抖著在心里回憶著這句話,禁不住身心都劇烈地抖動起來.

    慌亂之下,她唯一想到的去處便是少爺的忘憂庭院.

    當晚,靈書慌慌張張地跑到忘憂庭院,一路撞得人仰馬翻地殺到少爺臥房中的時候,正巧瞧見那妖媚的男人悠閑地斜倚在床榻上拿著他的那根精致的長煙杆.這等場景讓靈書羞得差點都忘記了呼吸,當她好不容易記起自己來的目的,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到屏風前頭對少爺說出事了之後.那少爺卻只是賜了她四個字,便將她打發回去了.

    稍安勿躁.

    安?這讓她怎麼安?自從那日從那陌生男人口里偷聽到那驚人的消息之後,靈書就沒有一天是睡得安穩的.半夢半醒間,總會被那血光沖天的夢境給驚醒過來,爾後便是長時間的頭痛欲裂.

    少爺的態度讓她沒有安全感,凝心那里更是讓她詫異.不知道那個男人到底是誰,那個男人受傷之後,凝心居然就這麼將那男人養在了自己房間的地下室里頭.每天端茶奉水不說,一日三餐貌似也包了.

    那人到底是什麼人?怎麼會憑空出現在凝心的房間里?更重要的是,他是怎麼知道龍鳳佩的事情的?莫非……他就是與那個神秘主顧有關的人?

    不知不覺,靈書就在這胡思亂想中度過了余下的四日時間,當她從小酒口中得知,這一晚便是三月十八的夜晚的時候,靈書已經絕望了.

    既然要來,就快些吧.

    她端木娉婷已經隨時做好准備為了勿返閣豁出去了.

    這麼一想,靈書本來沉重的心里反而一下輕松了.

    而睡在玉甯房間內密室里的無月,也緩緩睜開了眼睛.在昏暗的光線下,他又瞧見了在一旁默默守著他打著瞌睡的凝心.無月靜靜地瞧著她,不禁有些恍惚.覺著自己便是個普通的男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突然有一天,自己病倒了,自己的妻子就這麼擔心又細心地照顧著自己,而當自己痊愈之後第一眼瞧見著的,便是自己心愛的妻子稚氣未脫的可愛睡臉.

    想到這里,無月的臉上又掛上了笑.他剛要起身想為他的小妻子蓋上一些衣物的時候,胸口的一陣疼又將他拉回了現實.

    不對,這不對……

    自己不是什麼普通人,自己是殺人不眨眼的閻羅無月.

    那個在燈光下為自己守候的人也不是自己的什麼妻子……只不過是……朋友……他無月願意用生命去守護的人.

    "凝心,凝心,起來……"無月忍著痛從*爬了下來,輕輕搖著正在打著瞌睡的少女.

    少女迷糊地睜開了眼,瞧見一臉病容的男子,露出了一臉放心的笑容:"無月,你總算是醒了……可嚇壞我了……"

    "……先別說這個了.現下是什麼時候,什麼時辰了?"無月每說一句話,五髒六腑就會鑽心的痛.但是他還是忍著一口氣將話問了出來.

    "三月十八,現下……怕是已經入夜了吧?"玉甯想了想,便站了起來說:"你先在這里歇著,我上去瞧瞧."剛起身,卻被無月拉住了.

    只見他喘著氣,額上都出了細汗,像是忍著極大的痛楚:"不,我們一起上去……我要去看看……"

    無月幾乎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抓著玉甯的手,玉甯能夠感受到,那雙從來都不曾顫抖過的雙手居然抖得厲害.于是她點點頭,便將無月帶出了地窖.

    醒兒正在房間里頭忙著,瞧見小姐居然將那個男人帶上來了,趕忙出去站在房門口望風.無月艱難地從地窖中爬出來,好不容易適應了光線.

    他急切地向外一望,心中卻一片死灰.

    窗外,夜已深沉.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8:28:44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八章 龍鳳佩(13)(14)


    無月眉頭緊皺著望著窗外黑如墨的夜色,一句話都沒有說.玉甯偷偷瞧著他,覺得他的臉色又開始灰白起來,不禁有些不放心了:"不如……還是下去躺著吧?站這里,風大."

    "……我有事情,是要和你說的.沒想到,還是晚了."無月慢慢扶住玉甯攙著他的手說道:"既然你的丫鬟在外頭守著,你就將我扶到一邊坐下吧,這件事情很重要."

    玉甯聽了無月的話,很是疑惑,不明白什麼事情能夠像他語氣中間所透露的那麼嚴重,也就聽話地將他扶到了一邊.

    無月剛剛回複的身子本來就虛弱,剛坐下來,便咳嗽起來,好不容易能夠穩定說話了,他才開腔,語調也是沉重得很:"你可知道,靈書是做什麼的?"

    "靈書?她怎麼了?"玉甯蹲在無月身邊,聽到他貿然提到了靈書,更是覺得奇怪了.

    "她在為八大胡同的少爺辦事,你可知道?"無月歎了一口氣,望著仍然一無所知的玉甯.他不願,也不想,看到她受傷害.可是,他還是從玉甯的眼神中看出了震驚與慌亂.

    "你什麼都別問,就聽我說吧……我們時間怕是不多了."無月一手將呆愣的玉甯扶了起來,讓她坐在了一邊:"當今太子今天會向自己的父親進貢一對龍鳳佩,那對東西不是當年那個匠人做的,材料不一樣,工藝也略有不同,可是不是行家是瞧不出來的.因為那對進貢上去的東西,是高仿品."

    "……靈書做的?"玉甯心下仿佛突然有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洞,空落落地讓她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她望向無月,得到了他肯定的答案之後,她又有些氣急敗壞,禁不住咬住了自己的唇:"靈書怎麼這麼糊塗!"

    "……我要告訴你的大事,不是這個."無月看玉甯會錯了意,便又補充了一句.玉甯聽到他這句話也忘記了生氣,她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麼事情是會比這個更大,更不可收拾:"如果說僅僅是個仿品,你可以不用擔心.少爺出手的仿品,總歸是行家貨,不仔細看是看不出來的.即便是看出來了,都會半信半疑,不敢說這東西絕對不真……只是,這對龍鳳佩,它另有乾坤."說到這,無月頓了一下,他發現,玉甯居然在發抖,可是這事情現今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他即便萬分不舍,也還得說.

    "那龍鳳佩,龍佩有毒."

    內城大阿哥貝勒府書房內

    正當大皇子被那些小丫鬟們伺候著更換衣服的時候,一個黑衣隨從低頭進來在大皇子身邊耳語了幾句.只見大皇子眼睛一亮,揮揮手讓那些女眷都退了個乾淨.爾後他對著銅鏡一邊整理衣服,一邊說道:"叫他進來吧,記住,在門外守著,誰都不能靠近書房."

    "喳."那人打了個千,剛出去不久.就見到一個瘦小的隨從步伐穩重地進來了.這人臉上有著個刀疤,也不多話,只是就這麼跪在了房內.

    "爺,事情都辦妥了.東西今日就會呈上去."

    "哦?你確認過了?"大皇子一轉頭,俯視著那人說道.

    "確認過了."來人聲音沙啞難聽,一直跪在陰影里,不仔細看,還真以為那里沒有人.

    "是從赫那拉王府拿出來的?"大皇子又走近了一步問道.

    "是,奴才確認是從赫那拉王府那里出來的."

    "姓鍾的商人呢?"大皇子得到這個答案心情很是愉悅,卻仍然壓抑著沒有表現出來,只是在屋內走了一圈,才又回頭問道.

    "回爺的話,那人已經攜家帶口往東北方向去了.照爺的吩咐,將那人在京城的痕跡都抹了個乾淨."

    "好,很好."大皇子一笑,正准備出門去紫禁城赴宴,突然想到了什麼,又低聲囑咐道:"支給無雙會那些人的錢,從我名下錢莊里頭拿,不要讓我舅舅知道,明白麼?"

    "是."黑影一點頭,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好,很好.二弟,我這就去宮里,看你的好戲."大皇子抬頭望了望月亮,很是得意地走出了府門.

    勿返閣玉甯房內

    玉甯完全地呆住了,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可是她還是覺得,自己是在做夢,一個嚇人的噩夢,她禁不住抓住了無月的手,顫聲問道:"你說……什麼?"

    "……龍鳳佩中的龍佩,有毒."無月皺了皺眉,輕輕扶住了玉甯,而今的這個小女子,完全沒有了當日的英氣,留下的盡是脆弱與慌亂:"換句話說,這東西做出來便是用來弑君的."

    "不,不.靈書一定是不知道的!"玉甯猛烈地搖了搖頭,為自己的好友即將承受的無妄之災感到心驚膽戰:"她若知道了,絕對不會仿制這東西出來的!"

    "……不管她知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東西總是她做的,更何況……"無月瞧著天色,又禁不住歎了一口氣:"現下大概禮物都呈上去了,皇上倒是沐浴焚香,一定會用上這對龍鳳佩.一切,都不可挽回了……"

    "……"玉甯覺得,無月的這句話道出了事實,也給她與整個勿返閣判了死刑.

    "本來,我過來是想補救,沒想到……"無月瞧見玉甯那蒼白的側面,心中突然有了一個大膽地想法:"你跟我走吧."

    "什麼?"玉甯以為自己聽錯了,吃驚地望著無月.那雙眼眸還是如此的深沉,但是玉甯在他的那對眼某中看到的卻是另外一個人.

    "跟我走吧,這次如果東窗事發,憑你一個人,是保不住勿返閣的.與其被他們連累,不如保自己周全……我會保護你."

    這是一句承諾,一句發自內心的男人的承諾.玉甯聽得心中複雜萬分,本來依靠著的無月的身體突然像是被什麼東西刺到了一樣,讓她不得不馬上與無月拉開了距離.

    "不……不能就這麼一走了之……一定,一定還有法子."玉甯在房里亂轉,口中念念有詞.

    "沒有法子了.一點法子都沒有.莫說是你,這回不僅僅是太子,就連平常與索相私交甚好的赫那拉王府都會受牽連."無月站起身來,進一步打破了玉甯的希望.

    "你說什麼?"玉甯聽到赫那拉王府的時候,動作一下便停住了,人也瞬間清醒了過來:"赫那拉……王府?"

    "……這次,大概會是一場在所難免的大洗牌,你沒辦法力挽狂瀾的.凝心,跟我走吧."無月瞧見玉甯站在那,一動不動.剛要上前與她說話,卻只覺得眼前一花.

    玉甯已經跑了出去.

    "凝心!"無月望著慌張跑出去的玉甯剛要去追,只覺得身上一疼,不得不又坐了下來:"凝心……"

    心好疼,無月覺得現下的心疼讓全身的傷痛都不算什麼了.心痛到了快要麻木的地步,卻偏偏不讓他沒有感覺.

    凝心,你為什麼要走?

    凝心,你為什麼不答應我?

    你到底是為了勿返閣?

    還是……赫那拉允鎏?

    無月一聲悶哼,覺得口中湧出一股濃烈的鐵鏽味.不甘,嫉妒與失望像是從心底發芽,破土而出的藤蔓,根根帶刺,纏繞絞殺著他的靈魂.

    "怎麼?失望了?"良久,一個戲謔的女聲從門外飄了進來.

    "誰?!"無月條件反射地抽出掛在牆上的長劍護在身前.

    "哼."來人將門輕輕一推,將已經不省人事的醒兒推到了房間里頭的地上.

    無月發現那個冷嘲熱諷的人居然是一直閉關的無明,當下便將佩劍放下了,沉默地坐在了椅子上:"你怎麼來了."

    無明走進房間將房門關上,轉過頭來看著無月的眼神已經少了幾分往日的活潑與興奮,但是這明顯的變化無月卻並沒有瞧出來.而今的他不僅身體狀況不佳,思想上更是心亂如麻.

    "我來接你回去."無明倒是習慣了無月對自己的冷漠,雖然心還是會為他的冷漠感到疼,卻已經減輕了不少.大概是這一個月閉關修煉的結果吧,所以無明也沒有太在意.畢竟現在讓自己不去太在乎無月,對她來說,是一件好事.

    "接我?"無月冷哼了一聲:"我就這麼跑了出來,你母親會放過我麼?"

    "……這點你不用怕.因為,我母親不知道."無明一笑,居然就坐在了無月身邊倒了一杯茶飲下.

    "什麼?"無月糊塗了,自己明明當初跑出來的時候是那樣的轟轟烈烈,無雙會的當家怎麼會一點都不知道?

    "呵呵,無月哥哥,我替你把那些人……都殺了."無明笑得燦爛,卻讓無月一陣激靈.

    "……你說什麼."無月騰地一下站了起來.要在平常,無明一定會嘟著嘴說他是狗咬呂洞賓,大大地倒苦水,現在反而冷靜地繼續喝著她的茶.無月第一次覺得,自己不認識這個一起長大的小妹妹了.

    "無月哥哥,不要這麼看著我."無明低著頭,輕輕說著這些話:"他們本來就該死,遵從母親的指令居然真將你的功力暫時封住了.不是他們做的這麼絕,你也不會冒險運功沖破禁錮差點丟了性命,不是他們守得那麼死,你也不會拖著本來就已經受傷的身體又催發內力與他們打斗.他們使你傷上加傷,你卻手下留情留了他們的性命.眼看著母親只要開關出來,他們就定會去告你的狀."說到這里,無明抬起了頭,用她那雙清澈無比的眼眸瞧著無月道:"我怎麼還可以留他們?他們都得死."

    "……無明,你怎麼了."無月雙手扶著桌面,心下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愈演愈烈:"你是怎麼了?"

    無明聽到無月問她這句話,燦然一笑:"無月哥哥,謝謝你關心我.我沒事的.走吧,我來接你回去."

    無月瞧著無明,心中某處珍藏的那一些美好的記憶在慢慢地脫落.那會隨意發脾氣哭鼻子的小師妹的身影越來越模糊,漸漸地,那些影像已經被眼前這個冰冷冷的女娃所代替.這種無力感居然讓他再也沒有勇氣看著無明.

    到了這種情況,他心里想著的,還是凝心那奔出去的背影.是那樣的決絕,卻讓他恨不起來.

    眼前的無明則抽離了他支撐身體的所有氣力.

    無明變了,一定是變了.

    為什麼會變的?變在哪里了?他說不上來.

    可是他明白.

    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

    無明看著無月微微顫抖的身體,歎了一口氣,輕輕扶住他說:"無月哥哥,走吧.沈凝心定是去找赫那拉王府的人了.你在這里,沒有意義了.你已經盡力了."

    無月聽罷,渾身一震.只覺得呼吸困難,腦子一片空白.良久,他點了點頭,黯然與無明一起離開了玉甯的房間.只留下尚在睡夢中的醒兒.

    奔出勿返閣的玉甯什麼都沒有多想,只想著或許赫那拉允鎏有辦法挽回整個局面.而今的她,已經顧不得考慮周全,只盼望能夠保住所有她珍視的人的性命.勿返閣的上上下下,還有靈書,都是她脫離了苦海以來最最珍貴的寶物,她不能讓這些東西被那些荒唐的權術玩弄者給毀滅掉.

    玉甯一路狂奔,其中不知道撞倒了多少人.因為今天是聖上的四十大壽,街上都很熱鬧.處處懸掛著紅燈籠.玉甯飛快地奔跑著,摔到地上,又爬起來.有生以來,第一次這麼迫切地希望回到內城.

    十年前,她與母親因為勾心斗角的後院之爭不得不以假死求生存.可是那只不過是個小事而已,在那暗潮湧動的內城中,這種事情多如牛毛,又算得了什麼.

    但是,欺君之罪,弑君之罪,即便是死,也逃不了罪責.弄不好,挫骨揚灰也是可能的.

    想到這里,玉甯的身體禁不住劇烈地顫抖.她不得不停下依靠在一個門柱前喘息著,汗已經濡濕了她的衣裙,將她飄逸的發或多或少地粘在了她蒼白的臉上.玉甯只覺得如此激烈的運動,是她本來瘦弱的身體承受不住的.不知不覺,她已經跑到了京城的中段,遠遠望去,內城的飛簷峭壁隱隱約約地在黑夜里頭顯現.

    來不及了,再拖下去就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玉甯擦了一把汗,捂著已經在不規則跳動的心髒,忍著陣陣的絞痛繼續著那磨人的旅程.這條路當日她在看著父親凱旋歸來的時候,她只嫌太短;而今,她踉蹌地跑著,不斷地要自己提速,卻怎麼也沒辦法再快起來,只恨這路太長.

    赫那拉允鎏,玉甯紛亂的腦子里想到的就只有這個人.雖然他們的關系微妙複雜,雖然他們總是站在水火不容的對立面.可是在這種情況下,玉甯卻堅信,只有他能幫助她.相對的,只有她能夠挽救他的赫那拉王府.

    眼看內城的大門愈來愈近,玉甯的眼睛已經有些花了,看東西不大清楚.耳邊只響著自己厚重的呼吸聲.在快要失去意識的時候,她終于跑到了內城門口.

    守門的官兵還沒有上前問話,玉甯撲通一聲便跪下了:"官爺,求求您,求求您行個好.民女求見赫那拉王府的允鎏大貝勒,有要事!"

    赫那拉王府允鎏房間內

    玉風笑容滿面地坐在一邊,等著允鎏更衣妥當,好一起去紫禁城赴宴.沒有多久,允鎏便從屏風後頭出來了.此時的他,穿著一件嶄新的錦藍色袍子,聖上禦賜的一件鑲著黃邊的吉祥云紋馬褂套于身上.

    玉風贊賞地點了點頭,站起身來正要與他一起走.一個小厮便急急忙忙地跑進來了.在他耳邊耳語了幾句,說得允鎏禁不住皺起了眉頭.

    半晌,他只說了一句:"你下去吧.就說我不見"

    爾後一聲不吭地便走出了房門,玉風雖然好奇,只得尾隨其後.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八章 龍鳳佩(15)(16)


    玉風與允鎏二人一前一後頗有默契地保持著沉默匆匆來到府門,管家早已經在門邊等著了.

    "少爺.玉風貝勒."老管家點點頭,一揮手便叫站在遠處的馬夫將馬車牽了過來:"少爺,老爺已經與福晉一道先去紫禁城了."

    允鎏點點頭,倒是對這位在自己家中兢兢業業干了幾十年的老人很有禮貌:"張伯,辛苦你了."

    說話間,那馬車已經停穩在了門口,允鎏將袍子一掀,很是利落地進了馬車.玉風也趕緊鑽了進去.

    只聽得允鎏吩咐馬車夫啟程,馬夫一聲吆喝,馬車便緩緩地動了起來.

    玉風瞧著馬車已經開始走了,迫不及待地便問道:"剛是什麼事,什麼不見啊?"

    允鎏看了他一眼,眉頭皺得更緊了.

    "是那幾個辦事不力的人來請罪呢,那個錢莊老板的蹤跡找著了."

    "找著了?那怎麼樣?"玉風一聽,更是窮追不舍.

    "還能如何.既然是請罪,你也應該猜到他們辦砸了差事吧."允鎏閉目養神,內心煩躁得很,聲音卻依然平穩.

    "……死了?"玉風輕輕問了一句.心下一沉,也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

    "哼."允鎏一聲冷哼:"何止是死了,都快只剩下一灘白骨了.尸體是在郊外的林子里頭發現的,去的仵作說了,死了怕有個把月了.是怎麼死的,他也沒辦法看出來.融雪幾乎帶走了一切線索."說到這里,允鎏的聲音多少有了些憤怒的色彩:"拿著朝廷的俸祿,叫他們盯一個人卻盯不緊.更可笑的是,死了個把月才找出來.難道朝廷都養著些酒囊飯袋麼?我不稀罕他們的請罪,只望他們用腦子好好想想,怎麼當好這個差事."

    "哎,你這線索,豈不是斷了?"玉風歎了一口氣,也遺憾地用扇子敲了敲手掌.

    "斷了,斷得干乾淨淨."允鎏說完,便又閉起了眼睛.

    載著他們兩人的馬車悠悠地向紫禁城使去.

    赫那拉王府的老管家站在門口,直到確定馬車已經完全駛入了夜色之中,再也看不到的時候.才放心的往回走.這個時候,從城門處急急跑來一個官差.

    "管家先生,請留步."那人雖然跑的氣喘籲籲,但是在赫那拉王府總管的面前禮數還是不敢怠慢.

    "你是?"老管家奇怪地看著這個兵卒.

    "回管家先生的話,小的是守著內城門的.剛才門口來了一個小姑娘,說是要求見赫那拉王府的大貝勒.還說是要緊事,都跪下來求咱了……所以,小的還是過來稟報一聲."

    "哦?她有什麼事情?"管家一聽是女子,而且還是內城外的.更覺得奇怪,想他家少爺他最清楚,潔身自好的很,是不可能鬧出什麼滿城風雨的風流韻事的.就是最近……好像勿返閣走動的比較勤,想到這里,管家又問了一句:"那女子說了她是誰沒有?"

    兵卒想了想,最後還是沒有結果地搖了搖頭:"回管家爺的話,那女子說這事情很要緊,卻只能對大貝勒一個人說.咱們怎麼問都沒結果.至于她是誰……她只是說,她叫沈凝心."

    "哦."管家只是覺得這個女人的名字很耳熟,根本就不會想得到她就是這幾天內城里頭的人們傳得沸沸揚揚的靈鳳繡莊的主人,要是他知道,他也不會表現出這種不屑.

    一定是什麼女子瞧上了少爺,纏著不放吧.

    管家如是想.

    于是揮揮袖子說:"叫那女子回去吧,少爺進紫禁城赴宴去了,她今兒個是瞧不見了."

    說完,管家便在那兵卒打千的時候,走進了王府里頭.

    玉甯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勿返閣的,當她恍恍惚惚地一步一步走回自己房間的時候.醒兒已經急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正在房內漫無目的地走著,卻見到自家小姐失魂落魄地從外面走了進來,趕忙迎了上去.

    "小姐,小姐您這是去哪里了?"醒兒瞧見玉甯整個人都在失神,對她的問話置若罔聞,只是默默地坐在了椅子上.更是讓她感到不安:"小姐,您可別嚇我啊,這是怎麼了?"

    "……我沒事,你下去吧,讓我一個人靜靜."玉甯搖搖頭,沒有神采的瞳孔中映著微微燭光.

    醒兒看到玉甯這幅模樣,實在不放心走開.可是開了幾次口,終究還是沒有把話說出來.于是她歎了一口氣,轉頭要退下,又突然想起了她要告訴玉甯的一件重要的事情,才又輕輕走到玉甯身邊道:"小姐,無月公子不在了.仿佛是已經離開了."

    本來神情呆滯的玉甯終于因為這句話有了一絲反映.她先是一愣,爾後眼神變得更加悲戚:"他要走,也是應該的.你先下去吧.就讓我一個人呆著."

    醒兒點了點頭,站起身來退出了房間,臨走前還是不放心地瞧了玉甯一眼,見她還是沒有什麼動靜,歎了一口氣才真正走開.

    玉甯聽到醒兒的腳步聲漸遠,這才扶到桌邊,身體禁不住在微微顫抖著.一滴淚,從玉甯的眼中流了下來.

    緊接著,兩滴,三滴,眼淚簌簌流下.

    "我該怎麼辦……該怎麼辦……"玉甯喃喃地問著自己,卻發現自己真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一切都無力回天了.如果那個龍鳳佩真的是有毒,如果皇上並沒有僥幸逃過此劫數,勿返閣不日或許將掀起一片腥風血雨.

    不,何止是這區區勿返閣?整個京城大概從此都會長期籠罩在弑君的恐怖之下,人人自危,就怕哪天倒黴被連累吧.玉甯在自己的又可以重新思考的時候,想了很多.

    首先,她會等,坐等今夜.期待著那萬分之一的僥幸的機會.

    爾後,她便會遣散勿返閣,並且將自己手中握著的半個靈鳳都交給白鴻,她聽說過鳳翔的起起落落,不想鳳翔再遭此劫數.此外,靈鳳是自己的心血,她要將自己的心血在必要的時候與自己割離開,不受到自己的連累.

    玉甯的大腦在快速地運轉著,當她將一切事情都想了一遍,安排妥當之後,她的心也靜下來了.于是她又將蠟燭接了一只,放在了原先融掉的燭淚之上,靜靜等待這一夜過去.

    第二日,玉甯是被醒兒推起來的.當她迷迷糊糊起來的時候,只聽得醒兒說了一句.

    "小姐,你不舒服麼?先用些飯,爾後再去*好好躺躺,反正現下也快到午時了,我想那些掌櫃的要有事情找您,早就來了."醒兒笑著,為玉甯准備了些洗漱的用品.

    玉甯一愣,午時?還是第二日?

    天啊,我這是在做夢麼?

    什麼都沒發生?

    于是她趕忙拉住了醒兒問道:"今兒個……是三月十九日,午時?"

    醒兒奇怪地望著玉甯,不明白平常精明得很的小姐怎麼會問這種話,于是笑了笑答道:"是啊,小姐,您昨日是什麼事情讓您糊塗了吧?"

    "真的是三月十九……"玉甯喜不自禁,覺得自己短短一夜已經經曆過了大喜大悲,這等大起伏的心情不禁讓她感到有些頭暈,正准備去*好好歇著的時候,她又有些不放心了.

    會不會……是宮里封鎖了消息?

    玉甯這麼一想,覺得也有可能.又開始提心吊膽起來,可是總歸要比昨夜的絕望來得好多了.

    靈書這日也是守到天亮,發現這一夜什麼壞消息都沒有傳出來.便懷著僥幸的心理覺著那龍鳳佩一定是沒問題的.但是自己這麼安慰自己,還是沒用.

    為了讓自己一勞永逸地安心下去,她還是大早上地跑到了少爺的忘憂庭院.誰知在大廳里頭等了又等,那個男人還是沒有出現.正當靈書再也坐不住,准備不顧男女有別去踹臥室房門的時候,少爺慵懶地出來了.

    身上只隨便披著件敞領的寬大睡衣,辮子倒是梳得整整齊齊,面具也沒帶.他睡眼惺忪地坐到主位上,拿著那些丫鬟遞上來的毛巾與牙粉等物,當著靈書的面在洗漱.

    靈書現下心里有事,憋得慌,但是有外人在也不好問,只得等他慢條斯理地把自己收拾妥當了,最後還含了一片清新口氣的檸檬片在嘴里頭,她才開始問:"那對龍鳳佩……真是沒事?"

    斜靠在椅背上的少爺聽後一笑:"當然沒事,能有什麼事."

    "……你能不能給我一句實話,到底是我們被訛了,還是我被你訛了."靈書皺著眉頭望著這個玩世不恭的男人,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一般:"還是,那對龍鳳佩根本就沒問題."

    少爺沉默了一下,歎了一口氣道:"這次是我失策,我們是被訛了."

    靈書聽到少爺這句回答,寒毛都豎起來了.剛又准備說什麼,卻被少爺打斷了.

    "不過,最後還是咱們訛他們."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8:29:12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八章 龍鳳佩(完結)


    靈書皺著眉頭瞧著這個無所謂的男子,實在是聽得有些糊塗.什麼我們被訛了,又訛他們的?正在她想的時候,少爺從位置上站了起來,從一個下人手上取了個卷軸塞到了靈書手里:"你慢慢看吧."說著,他便又坐回了原來的位置.

    靈書奇怪地瞧了少爺一眼,當下便將卷軸拉開了,當頭寫的便是龍鳳佩的事情.前幾頁紙是將龍鳳佩的工藝以及當時成為貢品之後的盛況細致地描述了一番,爾後便說到了這個假的.

    靈書一陣無語,居然這個都記著,不愧是消息通.思量間,里頭的內容漸漸地將靈書吸引,看到最後,她不禁為自己尚存的小命捏了一把汗.

    原來就在半個月前,少爺從白鴻的作坊里頭回來,准備一邊閑逛一邊走回去,所以轎子也打發掉了.走到那條專門買賣金玉種類的街道前,他突然一時性起,想要去小公子名下的逸合玉器店去瞧瞧能不能挑兩件上品.經過一條小巷的時候,卻聽到了這麼一席對話.

    "你保准這東西已經擺進赫府了?"

    "是類,您就回大公子的話,准沒錯.一切准備妥當,就等著太子來拿了."

    "嗯,這差事,可別出紕漏,這可是要掉腦袋的."

    "明白,明白,您就放心吧."

    少爺隱在一側,將二人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赫府?不就是赫那拉王府的簡稱麼?少爺猛然想起幾天前自己做了的那單龍鳳佩生意,怎麼想怎麼放不下心來.這個時候,蹲在胡同里頭交頭接耳的兩個人都走了出來,少爺仔細一瞧,更是驚詫了.這兩個人,他都面熟.一個是那個做了他與赫府的中間人的鍾老板,另一個……好像是大阿哥最信任的一個下人.

    少爺一看這奇怪的組合,頓時就知道事情蹊蹺.本來舒暢的心情頓時就煙消云散了.瞧這個樣子,怕是有人想借刀殺人,索性一窩端掉好幾個不順著來的勢力.

    思及此,少爺冷哼一聲.臉上露出了玩味的笑容,轉頭便急急回到了自己的宅院.

    幾天之後,消息過來了.

    不出所料,這次少爺確實是被訛了.定制龍鳳佩的買家雖然說是赫府沒錯,但是這個鍾老板實際上卻是大阿哥的人.看似無害,只是個本分商人,實際上是在為大阿哥操持著半個玉器行當.很顯然,鍾老板隱瞞了自己的身份.不然赫府是絕對不會和他有密切來往了,更何況是獻禮這麼大的事情,怎麼可能交給一個對方陣營的人打理?

    此事有詐,還詐到了他少爺頭上.

    可惜消息來源便就這麼斷了,死活就再也查不到其他.

    "哼,他以為,我查不到,就動不了他?"少爺笑道,拿起了桌上已經泡好的茶湯喝了起來.

    當夜,鍾老板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不是在房里摟著小妾,而是被人壓著跪在了大廳中央.嚇得瞌睡一下就醒來了,因為沒有看清楚坐在上頭的人是誰,禁不住便大喊了起來:"誰啊!居然敢綁我."

    "掌嘴."坐于堂上的人聲音冷得可怕.

    話音剛落,只聽得昏暗的大廳中央傳來劈里啪啦幾聲響,剛才還囂張的人頓時不敢說話了.

    "鍾老板,你好得意啊."等到那幾聲響停了,男人又開口說話了.突然,站在兩邊穿著黑袍的隨從一並將蓋在柱子上的黑綢子都扯了下來,只留了兩個人依舊壓著狼狽的鍾老板,其他的人都退下了.

    鍾老板被這突來的亮光刺得睜不開眼睛,待他發現幾根大柱子上頭滿是夜明珠的時候,腿都已經發軟了.這不正是少爺的忘憂庭院麼?

    鍾老板顫顫巍巍地偷瞧了瞧坐于主位上的少爺,只見那年輕的男子依舊笑容可掬,帶著個面具讓人瞧不出來情緒.穿著一身黑底掐金絲的衣服,整個人顯得很是冷峻.只見他緩緩地用茶蓋抹著茶碗里頭的茶水,爾後再緩緩喝下.

    過了好半天,少爺才抬眼看了一下被打得滿嘴鮮血的鍾老板,于是笑道:"鍾老板,您這生意做得可好啊.轉手為云,覆手為雨呢."

    鍾老板陪笑著,心里卻很虛:"哪,哪里,少爺,不知您叫小的過來,所為何事?"

    少爺冷眼瞧著那張已經被打變形了臉,讓他從此消失于人世間的想法都沒有.可是臉上笑得卻更燦爛:"沒什麼,就想問問鍾老板您的生意經,問問您,是怎麼個欺上瞞下,做事通天的."說完,少爺將茶杯不輕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那一聲敲擊聲震得鍾老板心里發慌.

    少爺是誰?如果不是自家主子強逼著自己去趟這趟渾水,他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去得罪這等人物.可是現在自己已經得罪了,現下三更半夜把他抓來,看來也不是什麼好事.如果是那件事情東窗事發,被少爺知道了.他的老命還會在麼?

    想到這,鍾老板已經開始打顫了.

    少爺靠在椅背上,也不急著審問.只是默默瞧著他千變萬化的表情,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著.過了大約半柱香的時間,少爺見鍾老板雖然怕得很,但是還是不願意說,便歎了一口氣道:"我也不和你客套了.你就和我全都招了吧,那個龍鳳佩,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本來存著僥幸心理的鍾老板聽到少爺這麼問,心也涼了半截.可是他的主子是誰,是當今明珠丞相的侄兒,皇上的大兒子.即便自己把他供出來了,又能如何呢?少爺通天,也拿皇子奈何不得吧.于是牙一咬,死活都不願意吭半句.

    少爺見他是這種不合作的態度,冷哼一聲道:"倒還有幾分奴才相,知道藏著掖著自己抗."

    只見得鍾老板渾身顫抖不止,聽了少爺的這句不冷不熱的話更是抖得厲害:"在下……真是什麼都不知道……少爺,您就不要為難在下了……"

    "哼,既然不知道,哪有什麼為不為難.說不知道便是了."少爺將茶碗一放,緩緩站起身來.他一步一步走到鍾老板面前,傾身道:"鍾老板,你不知道便罷了.可惜啊,據我所知,你是知道的一清二楚,還想著怎麼瞞天過海呢."說完,少爺直起身子繞著跪在大廳中間的中年人走著:"如果這事情真要是成了,你覺得,你跑得掉麼?"

    其實,少爺根本就不太清楚龍鳳佩內有乾坤.只是單憑鍾老板的反應斷定的出來,這事情很大.如果東窗事發,誰都脫不了干系.只見那鍾老板差點沒哭出來,連忙往地上磕頭:"少爺,您就饒了我吧,我實在是不能說啊……"

    少爺一皺眉,覺得現下自己踢到了茅坑里的石頭,又硬又臭,自己還要騰出雙手來費力搬開.豈不是惹了一身騷?他咬了咬牙,確切是發怒了.不要看他平常對人都笑吟吟地,越是這樣的人,反倒在越關乎自己生死的關頭上爆發出旁人不可及的怒火.

    "不說?行."少爺快步回到主位上坐了下來,並且吩咐左右道:"把東西搬上來!"

    鍾老板本來還在磕頭,一聽少爺的話很是疑惑,更多的是害怕.搬東西?搬什麼東西?不會是刑具吧?想到這里,鍾老板的里衣整個都濕透了,當他回過頭來瞧見那些一件件被搬上來的物件的時候,他差點便暈了過去.

    這簡直比要給他用刑還痛苦,那些是他收集了一輩子的上古瓷器!

    "鍾老板……好瓷器啊."說完,少爺一笑,便松手將手上的一個玉堂春瓶摔到了地上.

    啪的一聲,清脆悅耳.

    一個上好的瓷器可憐成了一堆碎片.鍾老板幾乎是用爬的移到了少爺腳前,手捧著那些已經支離破碎的碎片心疼的眼淚都掉下來了.

    "拉開他."少爺一聲吩咐,兩個穿著黑袍的人身手敏捷地將鍾老板又拉離了那些瓷器.這時候,站在少爺身邊的隨從又將一個白如乳汁的盤子遞給了少爺,少爺拿著它,翻來覆去看了看,笑道:"鍾老板,這可是前朝上好的甜白玉瓷盤吧?"

    鍾老板一個激靈,雙手拱著對少爺道:"莫再砸了,莫再砸了."

    "不砸,可以."少爺眼神變得冷淡:"只要你說出來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我便都還給你."

    "這,這……"鍾老板猶豫著,說還是不說,確實兩難.

    啪!

    又是一聲脆響.

    鍾老板愣了一下,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少爺手上又多了一件耀州窯的花瓶.

    鍾老板一聲哀嚎道:"少爺……少爺啊……您這是……嗚嗚……求您不要再摔了."

    "條件已經給你了,能不能救這些東西全憑你一念之差.還有,我不喜歡別人猶豫."少爺笑了笑,仔細看了看那個小花瓶歎道:"哎呀,真是好瓷器.你看這刀工,刀刀見凹槽,刻得有模有樣……嗯?還是蓮花,好一個寓意清廉的玩意."少爺說完,瞟了一眼面如死灰的鍾老板,又將注意力放到了那個瓷器上頭:"這麼跟你說吧,我每次拿起這個東西,就會在心里默數五下,這可算多了.你若不答,我便只好毀了他們了,就像現在,時間到了."說完,少爺一松手,一件曠世珍品瞬間成了一堆碎片.

    這一次,鍾老板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

    少爺也不著急,數了數還有十三件瓷器.他慢條斯理地拿了個瓷器,玩味了會,便又砸掉.只到那些東西只剩下五件,眼看著他又要砸掉手上的那個青色小碗的時候,鍾老板終于喊了出來.

    "慢!"

    "嗯?怎麼?"少爺收了手,將那小碗捧在了掌心.

    "少爺……我說……我都說……"鍾老板眼神有些渙散,只是瞧著那堆有青有白的碎片.

    "好說."少爺一揮手,一幫人都下去了.

    "……這件事,確實是大阿哥策劃的沒錯.他其實是想通過這次事情,將太子給扳下台來."

    "哦?這是怎麼個扳法?雖然咱們的是贗品,我並不認為會被人瞧出來."

    鍾老板歎了一口氣,顫顫巍巍地從地上站了起來,覺得自己既然已經開頭了,便索性全都說出來:"如果只是這樣,當然無法弄倒太子.大阿哥這次,是棋下險招.首先他想辦法讓在下與赫府交好,然後在皇上壽辰前期,幫他張羅禮物.爾後,大阿哥還與無雙會的人有了來往,無雙會的人承諾,給他那種不會讓人致死,卻會讓人神智昏聵的藥物,當兩者齊備之後,在下再想辦法趁人不備,將藥物裝進龍鳳佩的龍佩中,這麼一來,便萬事大吉了."

    "……這麼說,大阿哥是想弑君?"少爺心內一驚,面上卻依然冰冷如鐵.

    "不,當然不是.大阿哥是想到時候便可給太子織個用蠱謀害皇上的罪名,禮是太子送的,赫府又是太子的人.到時候一起扳倒,一勞永逸."

    少爺聽後,並不覺得鍾老板在說謊.卻總覺得有什麼地方自己對不上來,突然他才發現蹊蹺之處:"你說,是無雙會給的藥?"

    "正是."

    "你可知道那藥是什麼模樣,叫什麼名字?"

    "……我記得那個小姑娘說……叫什麼……火螢,碧綠碧綠的,甚是好看."

    "火螢?你確定是這個?"

    "在下確定.當日,在下把藥偷偷帶到大阿哥府里的時候,大阿哥還專門抓了個下人過來試藥.那人確實極為痛苦的掙紮,最後暈了過去,七日後才醒過來.也並沒有什麼事情."鍾老板想了想,十分確定地說道.

    "也就是說你等了七日之後,才把藥放進去,將禮盒又封好,轉呈給了赫府?"少爺問道.

    "是這樣,龍鳳佩結合處很精密.而且在下多與赫府老王爺交涉,幾乎都不與那個精明的大貝勒碰面.所以從老王爺驗貨到送入庫房,都沒有任何蛛絲馬跡被人發現."

    "哼."少爺笑了:"你們大阿哥的算盤,算是打錯了,這麼一來,如果禮品呈上去,一定便是弑君!"

    靈書看到這里,疑惑地望向了少爺.

    "這不是都說了讓人試藥了麼?怎麼呈上去便是弑君了?"

    少爺本來在喝茶,聽到靈書這麼一問,便將茶杯放了下來:"你有所不知,所謂火螢,初期看起來是碧綠碧綠的,確實只不過是一種迷*魂*藥,分量下的再重,都沒辦法取人性命.吃了的人都會醒過來.可是過了半個月之後,它就不再是綠色的了,而是紅色."少爺說完,不禁歎了一聲:"所以說,無雙會的那個女人可真是深謀遠慮啊.火螢成熟之後的顏色紅得耀眼,可是包在了龍鳳佩里頭,肯定是看不出來的;即便別人驗貨,也不敢拿著貢品試戴,就這麼可以順利地擺到皇帝面前.火螢在這個時候,只要一滴便可以毒死方圓十里的所有生命."

    靈書聽得都咋舌:"那……"

    "呵呵,你繼續看下去便是."少爺抬抬手,指了指他說到的段落.

    鍾老板聽了少爺的解釋後,害怕的汗如雨下,不停地哆嗦道:"那,那……為何……大阿哥可知?"

    "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依我看,大阿哥算是被無雙會給擺了一道才對."少爺說完,看著鍾老板發抖的模樣,突然說道:"鍾老板,您可想好後路了?"

    "後,後路……如若真是這樣……可還有什麼後路……"鍾老板面如死灰地搖著頭:"完了……什麼都完了……我是個棄卒啊……大阿哥不是說了,要將我送到東北麼……"

    "……你可知道萬壽錢莊的王老板."少爺回身有坐回了主位上.

    鍾老板疑惑地瞧著少爺,知道他是有話要說:"他死了."少爺薄唇親啟,說出的卻是讓鍾老板接受不了的事情:"他好像是被赫府的大貝勒給盯上了,不知是什麼原因,不過,前一項死在了樹林里,官府都還不知道."

    話剛說完,只聽得鍾老板"啊"的一聲,跌坐在地上:"他……他死了?"

    少爺抬眼瞟了瞟他,點點頭說:"我沒騙你.至于是什麼原因,我想你也清楚."

    "……大阿哥他……"鍾老板恍然大悟,不禁捶地道:"糊塗啊……怎麼信了這種人?"

    "……不過,你這件事情不是沒有回還的余地,我要你幫我做一件事情."

    靈書看到這里,覺得有些不耐煩了.索性將卷軸放一邊說道:"你到底讓他做了什麼事."

    少爺得意一笑,招呼旁邊的一個書童到內房里頭去取什麼.不一會兒,那個書童捧了個黑盒子出來了,打了個千便退了下去.少爺將黑盒子一打開,一股夾雜著些紅色的金光破殼而出.

    "這,這是……"靈書瞪大了眼睛,看著少爺手上把玩的那只單獨的龍佩:"你是讓他去換了出來?這是有毒的那個?"

    "聰明."少爺贊賞地點了點頭:"爾後,我便將他的那些寶貝都給了他.還給了他充足的銀兩,被我的人護送到了南方."

    "南方?"靈書歪頭道:"為什麼是南方?"

    "南方荊楚之地,朝廷不太管得到.大阿哥的手,怎麼往那里伸.他現在還是要做做樣子吧,不然手伸得太長,是會被人砍掉的."少爺一笑,玩味地看著那個美麗的龍佩.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8:31:42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九章 兩難(1)


    玉甯在提心吊膽地度過了整整一天一夜之後,才終于將一顆懸著的心給放下.當她冷靜之後,她才猛然想到無月的黯然離去,頓時心下又像是堵了什麼一樣,難以想開.

    怕是自己當初的突然離開狠狠傷了無月.本來無月自己是來報信的,且不說他那一身的傷,玉甯隱隱地覺得,當無月說出要帶她一走了之的時候,無月已經用盡了自己所有的勇氣.

    可是,她不僅沒有答應她,還用這種方式回絕了她.

    玉甯啊玉甯,還說你是如何地八面玲瓏,到頭來,卻偏偏傷了一個真正關心自己的人.你以後該如何呢?

    這一天,玉甯心神不甯,白鴻見她面色蒼白,而且總是走神.心想大概是因為前兩日的應酬將玉甯的身子又搞壞了,不禁有些心疼,便叫她回去了.自己則一人繼續呆在繡莊處理各種繁雜的事情.

    自龍鳳呈祥在聖上大壽宴席之上被展示出來之後,豔驚四座.靈鳳繡莊也算是功成名就,各個達官貴人更是趨之若鹜,繡莊的生意很是紅火.玉甯前腳剛走,白鴻一忙也忘掉了自己要與玉甯說著的事情,想起來時,玉甯早就已經離開許久了.白鴻歎了一口氣,想著明日再說,于是又投入到繁忙的工作中.

    相比太子的得意,大阿哥則是氣急敗壞到一夜都沒有睡著.第二日雖然頭疼欲裂,卻還是奔到書房,他的那些備受信任的下人都在書房里頭等著他,誰都不敢吭聲.

    "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大阿哥一進書房,瞧見那些低著頭局促不安站在一旁的隨從們肝火就旺盛:"怎麼什麼事都沒有?"

    隨從們各自望了望,最後還是推出那個與鍾老板議事的人出來回話.那人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地答道:"回爺的話……小的,小的估計……是鍾老板做的手腳……"

    嘩啦一聲,大阿哥將放在案頭的幾本書給翻到了地上:"這麼說,你們這麼多人,連帶我,都被赫府還有那個姓鍾的給耍了?"

    那人看到大阿哥如此震怒,更是不敢申辯了,只是撲通一下跪到地上.他身後的人也都跟著跪了下來:"主子,您息怒啊."

    "你們,你們……"大阿哥走到他們面前,指了他們半天,卻一句話都沒有出來:"你們現在讓我去找誰把這事給弄清楚?嗯?"

    "主子,奴才們真是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啊……那藥奴才是親眼看到鍾老板上上去的,除非……"為頭跪著的奴仆哭喪著臉,突然貌似像是想到了什麼.

    "除非什麼?"大阿哥一轉頭,緊盯著那個奴仆.

    "除非……除非……赫府察覺了?"奴仆後怕地抬頭看了看大阿哥,卻見大阿哥的臉色更是陰沉,趕忙又低下了頭.

    這句猜測讓大阿哥心里像是被針狠狠刺了一下,疑云而今盤踞在了他的心里.被這個奴仆無意一說,現在怎麼想,怎麼覺得他給太子賀喜的時候,太子那個淺笑是別有意義的.難道,太子與赫府的人都知道龍佩內有乾坤?

    這個想法驚得他出了一身的冷汗.

    可是沒多久他又否認掉了.

    不,不可能.如果真是這樣,那個新的龍佩又是怎麼來的?姓鍾的也不會安然無恙地按照他的如意算盤往東北走.難道……姓鍾的早就已經是赫府的耳目了?

    思罷,大阿哥險些站不穩.越想越覺得這種可能性很大.

    "你們,都給我下去."他疲累地揮了揮手,心里的恐懼將他的憤怒都擠走了.

    "喳.奴才們這就退下."奴仆們看自個都沒被暴戾的主子責罰,趕緊落荒而逃.

    書房只是安靜了一會,一個黑衣人又進來了.他不聲不響地跪在地板上,如同只是哪個東西因為陽光的照射而應在地上的影子.

    大阿哥回頭見到黑衣人,像是看到了曙光一般,趕忙問道:"怎麼樣?"

    "任務失敗."黑衣人聲音沙啞,仔細一看,原來就是先前在大阿哥房內出現的,臉上有著刀疤的沉悶男子.

    "怎麼會……會……"大阿哥一驚,爾後更是憤怒:"你不是前幾日對我說過,姓鍾的按照計劃去東北了麼?"

    "回主人的話,我們的人秘密跟了他好幾日,他都確實是往東北去,可是之後那些人與姓鍾的一道消失了.埋伏在路上的人手也一直沒等到他."黑衣人仿佛沒有看到大阿哥的憤怒一般,聲音依舊平板.

    大阿哥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閉目平靜了好久,才問道:"能找到他麼?"

    "難."黑衣人頓了一下,不著痕跡地看了大阿哥一眼:"之前關于這個人的痕跡都被抹掉了,想要知道這個人的消息,只能去少爺那買消息,主人,您要這麼做麼."

    "夠了,你出去!"大阿哥聽到少爺的名號,更是來氣了:"如果姓鍾的真是和赫府勾結了,那少爺會不知道我曾經要脫他下水?出去!出去!"大阿哥煩躁地揮了揮手.

    黑衣人並沒說什麼,行了個禮便退下了.

    剛打開門,卻見一個面色沉穩的中年人負手站在外頭,黑衣人單膝跪下行禮道:"大人."

    大阿哥猛一回頭,卻見到那人正忍著怒氣盯著自己,頓時舌頭都有些不聽使喚:"舅……舅舅……"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九章 兩難(2)


    明珠本來一大早就來到自己侄子的府上,是帶著滿腔怒火的.所以貝勒府上的奴仆本來是要通報一聲,都被明珠給使喚走了.當他一路殺到書房剛要進去的時候,卻聽得里頭的這一段議論.頓時更是怒火中燒,恨鐵不成鋼的心情灼得他差點就要昏死過去.

    大阿哥有些呆愣地望著自己舅舅發怒的臉孔,猛然覺著自己這一回已經徹底把平常看起來溫文爾雅的舅舅給惹惱了.明珠卻也沒有立馬將怒火給爆發出來,揮揮手叫那個黑衣人下去了.跨步走進了書房.

    "舅舅,您瞧您來了怎麼不讓那些奴才通報一聲呢?"大阿哥尷尬地笑了笑,跟在明珠身邊伺候他坐下.

    明珠一時間並沒有答話,只是沉默地坐在椅子上,雙眼卻直勾勾地盯著地板,不知道是在想什麼.

    大阿哥等了半天見自己舅舅連答他的興致都沒了,心里暗暗叫苦,剛才自己的那番對話怕是全都被舅舅給聽去了.可是,現下他不說話也不行啊.于是他又硬著頭皮道:"舅舅,您來了可好,我這兒正好有他們剛進貢的碧螺春.皇阿瑪撥了些給侄兒,舅舅您嘗嘗?"

    明珠一聽,倒是冷笑了一下說:"不敢啊,怕有毒."說完,還看了大阿哥一眼.

    大阿哥聽到明珠這麼冷嘲熱諷心下更是沒有底了,趕忙前去關了門,撤掉了本來要端茶奉水的小丫鬟,爾後才討好地對明珠說道:"舅舅,您這是哪兒的話,您可是我的嫡親舅舅,我怎麼會害您呢."

    "大阿哥,皇上還是您的親爹呢."明珠著重地強調了一句.

    "……舅舅,您,您都聽到了……"大阿哥一下變得局促不安,又趕忙解釋道:"那藥,真不是毒藥.舅舅,您得信我.只不過,只不過是迷*昏*藥罷了."

    本來端起茶水的明珠是想壓壓火氣,聽到這個忤逆侄子又說些沒章法的話,立馬便將茶杯重重地放下:"你還要糊塗到什麼時候?"

    "我……"大阿哥自知理虧,可是總認為謀害性命與只是讓人昏聵是有分別的,剛還想要分辨,明珠卻已經開始訓斥了.

    "你叫我說你什麼好?前幾日叫你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你倒好,背地里卻給我干出這麼一出來!你以為向皇上下藥,可以根據是不是毒藥來判罰麼?錯了!大錯特錯!"說到這里,明珠再也坐不住了,站了起來在房內漫無目的地走著.

    "你太不了解你皇阿瑪了,以為他是個昏君不成?他最重賢明孝道,這次事若是成了,非但沒辦法扳下太子,就連舅舅我,還有你額娘!都會被你牽連!"明珠雖然惱怒,卻也明白隔牆有耳的道理,即便是厲言訓斥也壓低了聲量,可見這個人的隱忍程度.

    "……舅舅,您,您消消氣,您看,這事,不是沒成麼?"大阿哥想安撫下明珠,誰知明珠更是憤怒了.

    "虧你還說得出.你說,你這事情,牽扯到了多少人?你以為這些下人真的是個個會聽你的話,個個守口如瓶麼?我告訴你,即便是舅舅給你的那個黑衣人,也不見得會完全忠于你.人心不可測啊!舅舅從小便教你,為何你現在還不明白?!"明珠氣憤的指了指不敢吭一聲的侄子,准備還說些什麼,卻覺得一切都已經晚了,便重重歎了一口氣,什麼都不再說了.

    "舅舅……牽扯這事情的人不會說的,說了他們也脫不了干系.如果他們其中有人倒戈,那我便……"大阿哥說到這里,狠曆的性格表露無遺.

    "住嘴!"明珠一轉身劈頭又是一頓罵:"我是還沒有罵醒你不成?你要把那些倒戈的人如何?滅口?就像你對王老板那樣?"

    大阿哥聽到明珠突然提到了王老板,心中更是像是被擂了一拳.

    明珠看到自己侄子露出一幅震驚不解的模樣,不禁又歎了一口氣,說話的強調也緩和多了:"王老板,他死了."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九章 兩難(3)


    "什麼?死,死了?"大阿哥不確定地又問了一遍,這一問倒是讓明珠犯糊塗了,火氣也減去不少.

    "你倒怎麼反問起我來了?難道……不是你做的?"明珠疑惑地瞧了瞧他.昨晚上他剛從皇上的壽宴上回來,就發現黑衣人在院子里頭等候他多時了.細問是什麼事,黑衣人一五一十地便將大阿哥雇凶殺人的事情都大致說了一遍.最後還說,因為這件事情大阿哥故意瞞了自己,沒讓他經手,所以具體是如何操作,找了哪些人,做得干不乾淨,都不知道.要知道,這個黑衣人自明珠在官場混跡以來就一直陪伴著他,知道他太多秘密,卻從來沒有放過冷槍.所以,明珠自個對于他的話是深信不疑的.這才氣得一晚上都沒睡好.

    "不是……我,當然,當然不是."大阿哥准備矢口否認.可是轉念一想,不明白明珠是怎麼知道的,又想問.所以回答的有些心虛.這些小心思被心細如發的明珠看到眼里,好不痛心.

    他歎了一口氣,道:"罷了,我也已經沒這個精力去追究了.告訴你吧,那個凶手也還算利落,尸體丟在了京城郊外的林子里,等到官差發現的時候,都已經腐朽難辨了.還是朝廷里的仵作用了煮骨滴血的辦法,才將他的身份給辨認出來."明珠像是在安慰大阿哥一樣,卻也順水推舟道出了本來狀況:"不過,赫府的大貝勒仿佛很是震怒.今兒個就被皇上召去議事了.我來這里,只想知道,到底是所為何事,王老板自個給丟了性命.別的,我一概不問."

    "……舅舅,這,這,我怎麼知道呢?您看您……"大阿哥本來還想抵賴,卻見明珠用既痛心又憤恨的眼神瞧著他,漸漸地就沒了聲音,後來轉念一想,或許這件事讓舅舅知道,也是好事,便說:"聽說,王老板被赫府大貝勒的人給盯上了,具體是為了什麼,我不清楚."

    "……一句不清楚,便如此斷下殺手.大阿哥,你這脾氣,不改不行了."明珠聽了他的回答,沉默了半晌,最後才緩緩說出了這麼一句話:"人心難測,但是並不代表人心不可捉摸,不可把握.畢竟,城府深不可測的人,少之又少.那些都是人傑.大阿哥,舅舅讓你跟著舅舅的產業做些生意買賣,只是讓你學會些東西.可惜,可惜啊……你學會的,並不是舅舅想讓你學的."說完,明珠站了起來,搖著頭慢慢走出書房.

    大阿哥在後頭默默跟著,覺得舅舅的背影一下便蒼老了許多.想起自己小的時候,舅舅滿腹經綸,溫文爾雅,一點也不像那些驕蠻的八旗子弟,那挺拔儒雅的背影,一直都是大阿哥羨慕的對象.全天下除了高高在上的皇阿瑪,便只有舅舅能夠在他的心中有幾分分量.

    可是,皇阿瑪畢竟是陌生的.他不會像舅舅一樣,讓自己騎在他的肩膀上看元宵的燈火,因為那是真命天子的脊梁;他不會像舅舅一樣,帶著他穿遍大街小巷,為他買糖葫蘆與風車,因為他是不怒自威的皇上.

    大阿哥靜靜地瞧著明珠越走越遠,不自覺心里的幾分柔軟崩塌了,眼中,居然現出了許久都不曾有過的淚.

    "舅舅……"大阿哥有些哽咽地喚著.

    明珠身體一震,卻也沒回頭,只是輕聲說道:"大阿哥,您確定您已經沒有事情告訴我了麼?也許,還可以補救.這天,總是有舅舅幫你撐著.你要記住."

    大阿哥聽到這句話,淚已流下.他趕忙低下頭擦去了淚水,爾後又回到了先前那玩世不恭的聲音道:"舅舅,真沒了."

    明珠聽罷,心已有些絕望.卻也沒再追問,一個人走出了大貝勒府.

    舅舅,無雙會的事情,無論如何,是不能與你說的.

    大阿哥如是想.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九章 兩難(4)


    自皇帝大壽以後連續幾日,允鎏一頭栽進了私鹽的案子里頭,一番查探下來,已經頭暈腦脹得很.不得不在書房的軟榻上躺了下來,休息片刻.

    正在他閉目養神的時候,管家卻輕輕進來了.

    "少爺,福晉請您到偏廳一敘."管家瞧著允鎏深陷的眼窩有些不忍心,于是又加了一句道:"少爺,您是國之棟梁,可一定要注意身體啊."

    本來站起身來就要往外走的允鎏聽了他這句話,猛然想到自己的模樣被母親看到怕是又讓她老人家心疼了.于是轉頭吩咐管家叫幾個丫鬟過來伺候其梳洗一番,將衣服都換下了,整個人照來照去都不顯出有疲憊的模樣,才放心地往偏廳走.

    偏廳里,允鎏的兩個姐姐都不約而同地在這一天回家省親,福晉許久沒有見到女兒,自是高興地有說有笑.母女間正說話的當兒,允鎏已經進來請安了:"額娘,孩兒來給您請安."允鎏行了個禮,爾後又彎腰對兩位姐姐道:"兩位姐姐,弟弟給你們問好."

    大姐毓婷撲哧一笑,用帕子遮了嘴道:"你可別這樣,豈不是折煞我們姐妹倆了?"說完,便招呼自己的貼身丫鬟又搬了張椅子讓自己的這個*坐在自己身邊:"我家那口子回來啊,就對我這個弟弟贊不絕口,說得我心里可是美了.就差那尾巴啊,沒有翹到天上了."大姐這一席話倒是讓眾人都笑了出來.唯獨本就沉默寡言的允鎏.

    福晉皺了皺眉頭,輕輕戳了下毓婷的腦袋道:"你這個丫頭,嫁出去許久倒還這般沒章法."

    "額娘,您就不用再因為這個訓斥大姐了.大姐夫可巧對我說過,就連現在大姐的那個剛出生的女兒,性子都與姐姐一般,只愛笑,偏不哭."二姐是個溫柔的人,雖然也是長得很是大氣,大概是因為嫁與的夫家是世代文官,倒也脫落了幾分游牧民族的豪氣,多了幾分書卷味.

    允鎏靜靜地瞧著丫鬟為他泡著的茶水冒出蒸蒸熱氣,其實是在發呆.過度緊張之後的放松使他現在有些不能集中精力來做任何事情.本在與自己的一雙女兒說得興起的老福晉瞧見了,不禁便輕聲問道:"允鎏,是不是有什麼煩惱的事情?"

    允鎏愣了一下,搖了搖頭,臉上掛上了些微笑:"額娘,讓您老擔心了,真是對不住.並沒有什麼大事,只是公事上,孩兒有些事情沒有想通.剛就在發呆了."

    大姐聽罷,歎了一口氣說道:"弟弟啊,你可別總為公事發呆.你若哪天要為自己娶妻的事情發發呆,咱們額娘可就笑得合不攏嘴了."說完,她便端起了一杯茶.

    允鎏皺了皺眉,不明白為何大姐突然要提這麼一出.想他現在辦的是既重要又私密的差事,怎麼可以這個時候分神談這些事情.允鎏轉頭看了看母親,瞧見母親擔心的眉眼,眉頭又舒展了許多.不過,自己也已經行過弱冠之禮,像他這般年紀的阿哥貝勒多是已經妻妾成群了,怎麼像他.這時,允鎏不禁有些頓悟,是不是這幾年因為要調查這樣那樣的案件的緣故,自個總是混跡于勾欄庭院之間,落了個花花大少的虛名,讓母親擔心了.正在允鎏思來想去的時候,大姐卻又忽然談到了別的事情上:"額娘,阿瑪可曾對您說過那龍鳳呈祥啊?"

    "哦?聽說了,聽說了.你阿瑪啊,用了挺多的詞藻去描述這事兒,可是在我聽來,怎麼樣都沒有見到實物來的好呢."福晉聽到這個話題,表現的興趣盎然:"在額娘可小的時候,就有過幾套鳳翔繡莊的衣服,現下看來還是那麼光鮮照人,不舍得丟.哎……之前還遺憾可能此後都沒辦法再有這麼好的衣服了,不想這靈華繡莊卻又與鳳翔一道蹦出來了.真是世間奇事呢!"

    大姐聽後,神秘一笑道:"額娘,那您可知現下靈鳳繡莊是誰當家呢?"

    這邊是閑聊沒錯,卻不知不覺引去了允鎏的注意力.他默默地喝著茶,看起來漫不經心.實質上心里卻實在有些複雜,他總以為,那個嬌小狡黠卻又有些任性的女子就深深藏在了她的閣樓之中,只有他去找她的份兒,這內城里頭,不會有多少人知道她,關注她.可是,事情並不是這樣,就連自己的姐姐都說到了靈鳳,可見這影響之大.更讓允鎏自己不解的是,他不愛靈鳳的這種風光.

    "嗯,你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了.據說,靈鳳繡莊的一部分是由一個女子掌管?另一部分是鳳翔繡莊的少主."福晉偏頭想了想,爾後卻又搖搖頭說:"可真是這樣?實在想象不到一弱女子如何與一個行商世家的男子在一道呢?"

    "額娘,您聽到的可都是真的呢.我夫家為我去定制幾件靈鳳繡莊的袍子之時,確實就曾經見過一眼那個女子.他便是隨口問了掌管一句,才知曉那個女子就是傳聞中的小公子,靈鳳的半個主人.好像叫什麼……叫沈凝心."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九章 兩難(5)


    允鎏聽到自家人本來開開心心地聊著,剛想要退下,卻發現話題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拐到沈凝心頭上來了,便也打消了離開的念頭.

    毓婷本來就是個愛說話的人,瞧見大家都在聽著,特別是他那個弟弟根本就沒走的意思,便更是打開了話匣子:"聽說啊,這沈凝心,六歲識文斷字,九歲便會看賬本,十五歲的時候,別人家女孩都在做女紅,她倒接手了勿返閣,還做起了飯莊,繡莊和客棧的生意.直到去年年初,沒一個老板敢與鳳翔合作,除了她是初生牛犢不怕虎,與鳳翔的少主一拍即合,便成了靈鳳繡莊."

    "喲,這女子,可真是膽大."二姐睜著眼睛聽著,總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經曆怎麼跟個說書唱的似的."

    毓婷嘿嘿一笑,甩甩手帕道:"可不就是大街小巷傳說的麼?是真是假,咱們怎麼知道?"說完,便細細品嘗起茶來.

    允鎏沉默著沒說話,無意間發現自個母親正看著自己.正有些不解,卻看到母親已經與自己的大姐問起話來:"你剛才說……勿返閣?"

    "嗯,就是勿返閣."毓婷點點頭.

    "就是……那個名動京城,擁有四小閣主的勿返閣麼?"二姐想了想,爾後小心翼翼地確認道.

    "可不,就是那個勿返閣.現下那兒啊,聽說是頂繁華的一處地.咱們內城好多個公子哥都往那里跑呢."毓婷本來就是個開朗的人,想到什麼說什麼.卻覺得腳下一疼,低頭一看是自己妹妹在踩自己,剛疑惑地瞧了瞧與自己挨著坐的妹妹,卻發現妹妹在往母親那里拼命使眼色.立馬就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又笑說道:"不過,估摸著是以訛傳訛給傳錯了不是?"

    允鎏低著頭,不去看母親也知道老人家而今正死死盯著自個.不由得一陣頭大,毓婷瞧見小弟怕是要被訓斥了,吐了吐舌頭表示了自己的愧疚.

    于是,這頓下午茶便在二姐巧妙的轉換話題之後平淡地度過,正當姐妹二人起身准備各自回去之後,福晉便將允鎏叫到了身邊.

    "允鎏,跟額娘去說說話.你也好些時間沒有這般閑下來了."說罷,便讓允鎏默默扶著,母子倆慢慢走出了偏廳,向臥房走去.

    一路上,福晉只是看著花園里的景致也沒多說什麼,快到臥房的時候,福晉突然開口了:"我聽下人們回我說,你經常與多羅王府的玉風貝勒去勿返閣,剛開始我還覺著是個什麼別致的書屋罷了,今兒個才知道原來是聲色犬馬之地."

    允鎏頓了頓,並沒表現出多少心虛的表情道:"孩兒只是去那里半差事走過場,額娘放心,孩兒並沒有做什麼辱沒赫那拉家族的事情."

    福晉點點頭,表示相信允鎏的為人,過了一會兒便又問道:"那個沈凝心,可是你常去勿返閣見的人."

    允鎏這次沉默了.他皺了皺眉頭,明白了自己身邊怕是早就安了額娘的眼線,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額娘眼里,逃不脫.這種禁錮的感覺讓他感到一陣不舒服:"額娘,孩兒是在辦差.哪位下人嚼舌根最好不要放任,畢竟,孩兒辦的是皇上給的差事,若有什麼差池或者紕漏,孩兒一人都難以承受."允鎏說到這里,望了望自己的母親的側臉,其實他是不喜歡拿著與別人周旋的那一套向自己母親施壓的,可為了保險起見,他更不喜歡自己處在別人的監視之下.于是他又繼續說了些有分量的話:"再說了,孩兒現今也是在為太子爺積些功德,也不好因為自己的疏漏,連累太子爺不是?"

    顯然,允鎏這寥寥數語確實起到了很大的作用.福晉面上依然沉穩,卻在心里暗自責怪自己粗心大意,只道自己兒子只顧著玩樂所以派人看著,卻忘記了兒子也是欽差大臣,有些事情是不可以讓那些奴才知道的.于是福晉笑道:"那是自然,我也只不過是隨口問問,府上沒有哪個奴才敢亂說的."

    允鎏一笑,點頭稱是,將母親扶進房內,伺候安寢之後才退出房間.走到拐角處的時候,卻被管家給攔住了.

    "少爺,有件事還是得告知您一聲."管家躬身說道,但是臉上還是有些掙紮.

    "什麼事?"允鎏覺著奇怪,畢竟很少見過管家這幅表情.

    "沈凝心,沈小姐,仿佛在幾日前是來找過您的."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8:35:01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九章 兩難(6)


    允鎏聽了愣了一下,覺著如果沈凝心要是來了自己不可能不知道.且不說會不會見他.

    于是他便問起管家具體時間來:"她是什麼時候來的."

    "回少爺,正好是您啟程去內城參加皇上壽宴的當兒."管家彎腰行禮道:"沈姑娘當時被守內城的兵卒攔下來了,我看您正好又不在府上,便將她好言勸回去了.誰知這幾日事忙,又忘了這事情,還請少爺責罰."

    這話說的體面,又怎麼瞞得住允鎏他真正的心思.無非是怕自個將這閑雜人等真放進來等著他,被老王爺老福晉知道了,定是會訓斥一番的.畢竟,大晚上地莫名從外城冒出個姑娘吵著要見自己,說出去便可以變成各種版本的花邊新聞.雖然有自保的嫌疑,可是多數也是為了他名譽著想.

    允鎏想到這里,也算是體會了老管家的用心良苦,于是好言寬慰了幾句,便揮揮手要他下去了.自己則在涼亭里頭發著呆.

    算來自那場令之難以忘懷的夜中對弈之後,允鎏便再沒有去過勿返閣找沈凝心.一來是確實有事脫不開身,二來便是他自己自尊心作祟.實在不想事事都求著沈凝心幫忙,雖然這女子也還算有分寸,鬧起脾氣來確實氣人,可當牽扯到大是大非上她總能適時讓步.既不會刨根問底,更會點到為止.可是沈凝心越是這樣,允鎏越是防備她.

    不知為何,雖然東臣幾次說到勿返閣是個個紅顏禍水,他都沒有作聲.但他一想到沈凝心,便會不自覺地將她與禍水相連.她太聰明,太安靜,也太圓滑.剛剛接觸的時候,允鎏是覺得有幾分新鮮,可到了最後,卻成了他在刻意躲避.

    允鎏抬頭望著那皎潔的月光,不僅自嘲一笑.真真切切地覺著,自己正處在了他從來都不曾遇到過的下峰.只是,這種劣勢卻只有他明白,那個站在高處俯看他的人卻全然不知.他豈不敗得悲哀.

    這麼一想,允鎏倒是將還是去看看沈凝心找他做什麼的念頭完全給打消了.一轉身,又投入了那些錯綜複雜的線索之中.允鎏這一忙,便又是到了大半夜.案頭的卷宗被他寫寫畫畫了一大部分,眼看著未看的文案越來越少,他終于松了一口氣.正在喝茶的時候,卻聽得房間里頭有什麼東西在嗡嗡作響.

    那聲音很是脆耳,卻好像是被關在了什麼密不透風的地方,沒辦法將這好聽的聲音發揮到極致,甚至會有些悶.允鎏緩緩站了起來,循著聲音開始尋找起來.他依次翻了書櫃,案台,均沒有發現什麼可以發出聲音的東西.

    "嗯……這是怎麼一回事?"允鎏奇怪地負手在房內轉了一圈,一切如常.沒多什麼,也沒少什麼.

    莫非,自己是碰到了怪力亂神之事不成?

    允鎏嗤笑了一聲.

    覺得鬼怪是沒理由找到自己的.要來,便定是那些作惡多端的厲鬼.他的雙手不曾沾過犧牲的鮮血.不是說在他的職業生涯中不曾碰到過,而是他總會適時地避開.既然救不了,他便會索性不去看,不去聽.這也算是對自己的一種救贖與寬慰吧.

    允鎏看著窗欞外那快要圓滿的月亮心中感慨萬分.剛才那好聽的聲音斷了幾分,現下又響了起來.每當它響著的時候,風便輕輕刮了起來.更讓允鎏感到疑惑的是,那聲音的強弱仿佛是隨著風的強弱走的.

    再一次的,允鎏仔細觀察了自己的屋子.終究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發現了一個蒙了灰塵的盒子.他一步一步走過去,發現越是離得近,聲音越是清晰.心下就有了幾分你了然.

    允鎏走到盒子前,用手拂去上頭的灰塵.卻怎麼也想不起來這里頭裝的是什麼,于是他便打開了盒子,想看個究竟.

    盒子一打開,允鎏的臉上就被一層柔和的琥珀色光芒給包圍了.盒子里頭放著的月牙形古玉正輕輕地吟唱著,允鎏愣了一下,突然想起那個老匠人說的話.他呆了好一會,才抬手將那塊古玉取了出來.

    "沈凝心……"允鎏將那塊古玉就著月光打量著,嘴角不自覺勾出了一抹笑.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九章 兩難(7)


    玉甯這幾日心里想著的不是其他,而是被她虧欠了的無月.每當她打開那個盒子的時候,那方屬于無月的古玉與允鎏激將她送過來的玉玲瓏便像極了兩道考題.

    玉甯不知道自己為何在看到這兩個東西擺在一起任她選擇的時候心里頭會如此苦澀,惹得她歎了一遍又一遍的氣,卻仍然沒辦法將胸中的苦悶感散去.

    說來那個玉玲瓏,確實很神奇.每當將之放置在盒子外頭,只要有些微空氣的流動,它便會或多或少地發出脆耳的低鳴聲.時而像是塤的嗚咽,時而又變為了橫笛的純淨.玉甯並不喜歡那個每次都與她爭鋒相對的男人,卻不可抑止地愛上了這塊本來是用來諷刺她的玉.

    玉甯這日又趴在窗前,拿著那塊琥珀色的玉對著點點滴滴散落在外的燭光照射著.那瑰麗的色彩迷亂了她的眼睛,忽然讓她的心情好了許多.正在這時,本來是在低聲作響的古玉突然嗡地一聲聲音變大了,嚇得她差點將玉給丟了出去.

    就在這一刻,玉甯突然想到了之前經常做的那個夢.

    雅致的竹屋,成片的竹林.

    屋簷下掛著個像是風鈴的東西,叮叮當當,甚是好聽.

    玉甯這才意識到,夢中的那個風鈴仿佛就是手中的那塊玉.心里一陣亂,便將它放回了盒子.即便它還是在愉悅地響著,卻沒有再讓她的心情好起來,反倒是讓她更是低落了.

    "無月……"玉甯歎了一口氣,心中滿是後悔.

    她並不是希望無月還會到她這來,與她下棋談天.只求自己的無心之舉,能夠被無月所淡忘.原諒什麼的,倒都也不必了.每次看到那塊厚重的古玉吊墜,玉甯的心里更是沉甸甸地.只得將那玉翻來覆去地看看,瞧瞧.

    正當她專注于自己手中的玉時,一個人卻輕輕走了進來.

    來人躡手躡腳地走到玉甯後頭,突然喊了一聲:"凝心!"

    玉甯嚇了一跳,古玉脫了手.那人眼疾手快便將古玉給拿住了.爾後兩人均是一愣.

    "……白,白公子?"玉甯定了定神,卻發現白鴻是瞧著那塊月牙形古玉發呆,趕忙將之收了起來,爾後笑道:"你怎麼過來了?"

    白鴻本來還在思量那東西怎麼看著如此眼熟,看到玉甯這麼一笑,倒也立馬打消了冥思苦想的念頭,將手里提著的若干紙包拿給玉甯瞧:"這幾日靈鳳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了,我讓家里的江南師傅做了些糕點,還到稻花香去買了些松餅給你."

    "你看……又讓你破費了."玉甯吃驚地瞧著白鴻一包一包地打開那些紙包,都是她愛吃的小巧點心.還有女孩家最愛的爽口醃梅,不禁兩頰緋紅,不好意思地說道.

    "哪里,我可是來討茶喝的."白鴻一笑,很是一本正經地開了句玩笑話.氣氛一下便輕松起來.

    "那好,今兒個我親自泡茶與你喝,咱們一起來品品剛出來的梅花茶,去年冬天我封存的.現下應該是能喝了."說著,玉甯將放在一邊的一個不起眼的青花小罐抱了過來,撕開了封在罐子上頭的紅紙,一股濃烈的花香撲鼻而來,玉甯搖了搖那里頭的東西,將罐口遞到了白鴻面前:"你且聞聞,喜不喜歡這味道."

    白鴻湊過去一聞,心下甚是欣喜.

    原來玉甯平常身上那若有似無的香味是出自這里的.

    當下便連忙點頭道:"喜歡,當然是喜歡的."

    玉甯不知道白鴻所想,只是以為他與她一樣,是愛喝花茶的,心情更是好了.有種知音難覓的喜悅.便抓出許多干花瓣與茶沫,准備沏茶去了.

    白鴻坐在房內,開心地等著玉甯的手藝.正在左顧右盼間,他突然臉色一變,僵硬地又向那盒子望去.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九章 兩難(8)


    靜謐的夜晚,盒子里頭傳出來的嗡嗡作響的聲音特別的空靈與詭異.白鴻盯著那個大紅色的禮盒,一時間說不出一句話.這聲音他依稀是熟悉的,仿佛偶爾總會從凝心房間里頭傳出,每次他們議事的時候,總會若有似無地聽到這樣的聲音.

    叮叮當當,當時,他只是覺得好聽罷了.或許是凝心頂愛的風鈴之類的東西被風撩撥得出了這美妙的音符.而今,白鴻瞬間想明白了,這根本就不是什麼風鈴.

    他自小在殷實的家庭之中成長,又是獨子,世間的珍寶也算是看了一大半.這樣的東西,他又如何會不知道?看樣子,十有**便是玉玲瓏了.

    白鴻抿了抿嘴,實在很想打開這個盒子瞧瞧,那個神秘的玉玲瓏到底是個什麼品質.可是,這麼做也太唐突,如果被凝心看到了,怕是會厭惡自己吧.

    正在他思來想去的時候,玉甯已經端著茶進來了.因為要注意手中的茶杯,並沒有瞧見白鴻深思的表情.

    "來,來.我這茶葉,看起來做的還算不錯."玉甯笑著將端盤放到了桌子上,跟在一邊的醒兒瞧見白鴻總是在望著那個大禮盒發呆,便不著痕跡地將大禮盒又收了回去.恰恰在玉甯進來的時候,那股清脆好聽的聲音已經沒有了,所以醒兒自然是不知道這其中的奧妙.她只是替小姐覺著有些心虛,畢竟這華麗的禮品是從內城里頭來的那個不愛笑的冷面公子送的,總覺著白公子看到了不太合適.

    醒兒收拾好了東西,便一個人退了出去,順帶還帶上了門.醒兒這一連串的舉動卻讓白鴻心里更是生疑了.一時間也禁不住開始胡思亂想起來,他轉過頭來看著凝心在他面前熟練地用那一套精美的白瓷泡茶,每到工序都很是有考量,差點就將自己心中的疑問都問了出來.

    他想知道,凝心是不是知道那個玉玲瓏是定情信物.

    他想知道,那個東西到底是哪個人送的.

    他更想知道,凝心是不是有意收了這個禮物.

    想到這里,白鴻禁不住攥緊了拳頭.眉頭皺得更緊.

    想弄清楚,卻偏偏什麼都不能問,這樣的感覺讓他一陣氣悶.可惜,將煩惱都丟給他的玉甯卻全然不知自己給白鴻帶來如此大的困擾,反而是泡好了茶水,很是快樂地遞了一杯與白鴻.

    白鴻瞧著玉甯好一會兒,才雙手端過杯子來,慢慢品.這次本該歡愉的茶話會就在這麼一種微妙的氣氛中度過了.夜還未深,白鴻便與玉甯告別,回到了別院.他這種反常的舉動沒有讓玉甯感到奇怪,倒是讓白楊察覺出來了.

    瞧見自家少爺坐在庭院里頭一個人喝著酒,望著月亮也不多說話.他還是忍不住上前問了:"少主,莫非……您提了事情,沒答應?"

    白鴻沒說話,只是搖了搖頭,繼續喝著他的水酒.

    "那……"白楊剛要再說些什麼,突然一個小厮急匆匆跑了過來,跪在地上道:"少主,夫人已經到門口了."

    白鴻一愣,騰地一下從躺椅上站了起來:"母親?!"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九章 兩難(9)


    還沒等白鴻弄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只見回廊的出口處已經站著一位雍容華貴的婦人,雖然沒有燈光,只能看見那婦人的剪影.可是白鴻還未等婦人走到月光下面來,便已經急忙將手中的酒杯丟在了桌子上,向婦人走去.

    "母親,您怎麼來了也不知會一聲?"白鴻笑著走到母親面前.

    曼君微笑著剛要說什麼,靈敏的嗅覺讓她在自己兒子身上聞到了一股酒味,她若有所思地瞧了瞧低著頭在一旁待命的白楊,于是斜眼瞧著自己兒子道:"喲,打擾你品酒賞月的興致了?"

    "母親,您這說的是哪里話."白鴻無奈地答道,知道娘親是在取笑他.

    曼君一笑,也不多說什麼了.只是輕聲吩咐王媽去廚房親自下廚做幾個下酒小菜,自己則拉著白鴻的手又坐回到了那個擺著水酒的涼亭.她揮袖拿起那個酒壺,聞了聞,濃郁的酒香禁不住讓她贊美起來:"這酒雖然清淡,香味卻不減,是從哪里弄來的?"說著,她卻也倒了一杯水酒.只見那酒水清澈見底,正好將亭外那一彎明月裝進了杯子里頭.

    "雙鳳樓自己釀的,我從它老板那里討了幾壇.這酒,叫做菊花釀."白鴻此時是不太願意提到與凝心有關的一切事物的,實在是因為胸中積悶無法散開,有了些逃避的念頭.

    曼君拿起酒杯正准備喝,突然覺得自己兒子回答的時候語調很怪異,于是便看了他一眼.正巧瞧見白鴻正看著那個精致的酒壺發呆,手指則在一遍又一遍摩挲著酒壺上那陰刻著的雙鳳樓字樣.心下不禁複雜萬分.

    其實,白鴻那點心思她早就已經知道二三了.所以她想趁著靈鳳被封為天下繡莊的當口,過來好好瞧瞧,看看.可是只是這一眼,曼君便明白了,這個平常被他呼來喝去的臭小子已經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完全長大了,會自己承擔事情,更會讓自己的心里真正放下一個願意為之守護一輩子的女人.而且,白鴻怕是徹底動情了.

    曼君歎了一口氣,突然也覺著有些難辦起來.

    沈凝心.

    對于評判她好壞的只言片語都只是從外界得來,或者是白鴻偶爾提及的書信之中.雖然白鴻總是贊這女子的好,雖然商界對這女子的評判倒也傳奇,可是曼君打心里頭還是有些防備這十六歲的小姑娘.

    不管是之前她與小姑娘的間接談判,還是這次靈鳳一舉奪得"天下繡莊"的名號.都讓曼君看出來這女孩的心境到底有多寬,她是一個好的商業伙伴,可是,並不代表這樣的女子會是一個賢德的好妻子.試問,如果家中嬌妻事事有條不紊,夫家卻偏偏瞧不出她在想什麼,真正要什麼,豈不可怕?

    本來,曼君料想白鴻是從沒瞧見過這麼一號女子,僅僅只是有幾分新鮮,再加上沈凝心確實冰雪聰明,曼君也便有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意思.不想,自己的兒子這一回可不是過家家酒,這也正應了一句話,浪蕩子一旦動了情,愛得比誰都真,都深.

    這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曼君自己也不知道了.一時間,也顧不上與白鴻答話.

    白鴻本來是在煩惱著,突然發覺自己平常多話的娘親而今一點聲響都沒有,便奇怪地向自己母親望去,卻瞧見母親正若有所思的盯著自己.多年以來備受壓迫的直覺告訴白鴻,此時有詐.

    "母親,你……"白鴻心下咯噔了一下,有些防備地問道.

    "鴻兒,娘親想見見沈姑娘,是否能夠代為引見一下?"曼君一笑,白鴻卻是滿臉的不可置信.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九章 兩難(10)


    白鴻的震驚每個人都看得出來,其中有疑惑,有擔心,更有說不出來的些許後怕.他第一反應便是回頭狠狠盯著一直默默站在自己身後的白楊.白楊即便是低著頭,都感受到了那一束殺人的目光,于是便把頭垂得更低.

    雖然說這主仆反目是自己挑起來的,可是曼君根本就沒有這種自覺.只是自顧自的品著那一杯清淡的水酒,酒入喉間,唇齒留香,只覺得喉頭微微一熱,人也隨著那若有似無的花香陶醉起來:"真是好酒."曼君禁不住贊道.這麼一句稱贊倒是拉回了白鴻的視線.

    白鴻盡可能的將自己的不滿意給藏了起來,坐到母親身邊也倒了一小杯,卻只是將小巧的白瓷杯端在手中玩弄.曼君斜眼瞧著白鴻一副兀自苦惱的模樣,暢快地笑了出來.

    "得了,你母親可是老虎?會吃掉人家沈小姐不成?"曼君習慣性地抬手戳了戳白鴻的腦袋:"真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白鴻被曼君這麼一撥弄,也弄不清楚自己母親到底是在謀劃什麼陰謀詭計了.看模樣,母親好像並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又好似什麼都明白.在不明白到底是怎麼一個狀況的眼下,白鴻選擇了沉默.

    "你可別這麼瞧著我,可逗我笑呢."曼君瞧著自己兒子一副求知若渴的神情,實在沒辦法崩住當家主母的冷臉:"你這幅模樣,叫我想起你小時候,什麼都和你爹爹爭個臉紅脖子粗的倔強模樣,真是討人喜歡."曼君說完,又抬手去捏了捏兒子的臉.

    這一下,白鴻完全被母親給搞懵了,更是不明白母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莫非是喝醉了?白鴻認真地考慮這個問題起來.只覺得臉上一疼,母親掐得有些用力,便想躲開.不想,母親松開了他臉上的肉,倒是用那只溫柔的手輕輕撫摸起白鴻的面龐:"兒啊,娘親求得不多,你若一生快樂便好."

    話音剛落,白鴻驚異的抬起頭,曼君此時無比認真又不失溫柔地瞧著白鴻,此刻的她,不是什麼鳳翔繡莊的夫人,只是一個少年的母親而已.白鴻發現,母親如云的秀發中,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有幾根被月亮染白了的發,摻雜在那烏木一般黝黑的云髻之中,如此的顯眼.

    "娘……"白鴻只覺得胸口一堵,心中無限愧疚:"是孩兒不孝,讓您操心了."

    曼君搖了搖頭,爾後輕輕說道:"哪家孩子是不讓父母操心的呢?不是你的錯,是咱們家的擔子,太重."

    說到這里,曼君眼中泛起了點點星光.

    她如何不記得,當她看到白楊寄來的信件之時,她是那樣的心痛.白鴻為了龍鳳呈祥,瘦了,沉默了,時時還會從夢中醒來,望著月亮發呆;她如何不知道,白鴻是個真正的游子個性,卻叫這沉重的家業鎖在了繡房之中;她又如何不懂得,白鴻默默地做好這一切,僅僅是為了親情二字.他對父母的孝順,對繡莊的盡心,對于那個從未謀面的堂弟的關心,都讓曼君夫婦倆很是欣慰.可是這一切完美之後呢?白鴻自己還剩下什麼?他是否開心?他是否得到了自己所想?仿佛這一切都被人遺忘,變得不重要了.可是,在母親心里,這一切,比什麼都重要.

    "娘親知道你心里在想什麼,既然有向沈姑娘家提親的意思,總歸是讓娘親先去打探打探吧?"曼君一笑,把話挑明了說.

    母親的直白是白鴻始料未及的,震驚之余臉也紅了起來:"母親,你……"他結巴了很久才把話給說完全:"您怎麼……"

    "母親並不是完全同意,或者完全不同意.門第之見,娘親從來不曾有過."曼君沒有把話說滿,卻讓白鴻完全安心了下來.有了母親這句承諾,他更是有底氣了.因為他相信,凝心一定能得到母親的喜愛.

    "好,我這就去安排個日子."白鴻點點頭,酒也不想喝了,只是開心的傻笑.

    是夜,回到房中的白鴻興奮地久久不能入睡.翻來覆去,胡思亂想,突然他想到了那塊玉玲瓏,這東西像魔障一般纏著他,他的心一下又沉到了谷底.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8:40:18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九章 兩難(11)


    玉甯完全將心情收拾得當,已經過了好幾日了.之所以得以心安下來,是無意間聽到商界的朋友提到無雙會中一嗜血修羅最近更是頻頻作案,雖然有人死,死的都是些平民百姓咬牙切齒的人,這麼一來,玉甯也並沒有對于自己舒了一口氣有多大罪惡感——至少,無月依然還像往常一樣過活.即便玉甯不喜歡他身上愈來愈濃烈的血腥味,可是也只能從那些血腥的消息里頭得知他的平安,這實在是一種諷刺.

    現下,靈鳳繡莊的生意如日中天,不僅吸引了各個小繡莊尋求庇佑,更是引來了好些個錢莊的老板.玉甯更是忙得無法脫身,這邊繡樣剛敲定,那邊幾個掌櫃便拿著賬本圍到了身邊.玉甯雖然疲累,卻依然微笑地接過那些沉重的賬本仔細翻看.這幾日,白鴻突然告假,說是突然家中有事,便將碩大的靈鳳繡莊一股腦都丟給了玉甯.合作這麼多年,白鴻對于自己的完全信任並不會讓玉甯驚訝,驚訝的是,白鴻居然有一天會請假.在玉甯的記憶里,自己向來身子骨孱弱,全因為幾年前的那一場思親所致的大病,如果不是白鴻在她生病期間一個人苦苦支撐著繡莊,這繡莊怕是也不會有今天吧.想到這里,玉甯突然抬頭向那塊牌匾望去.

    "天下……"玉甯若有所思地讀出了牌匾前頭的兩個字,意義深遠,又讓她心中無限感慨.恍惚間,那曾經給了她痛與樂的內城,已經完完全全離她越來越遠了.

    正在這時候,繡莊前門進來了一位雍容華貴的夫人,這位夫人淡雅脫俗,一進店里便習慣性地四處打量.突然她瞧見了站在眾多掌櫃中拿著一堆賬本的一男裝女子,便小聲問旁邊的王媽道:"這位就是沈凝心?"

    王媽悄悄地看了看,爾後笑著回道:"是,老身跟著小少爺來過,便是她呢."

    婦人笑了笑,提裙便走進了店里.

    剛一進大門,一個專門招呼生意的副掌櫃便迎了上來:"這位夫人,是來挑繡樣,還是來訂衣裳的?"

    婦人紅唇一彎,卻有幾分威嚴在里頭,讓人不敢親近:"咱們都想看看,你就挑著樣子拿過來吧."說完,便在那位副掌櫃的引導下,在雅座上坐了下來.

    "好類,夫人您且稍等."副掌櫃一笑,拍拍手讓幾個小厮快速上了茶與糕點,便差人進去親自選圖樣去了.

    婦人坐在人流前,很是滿意地瞧著靈鳳繡莊人潮熙攘,卻不失條理,大家各有分工,生意做得有條不紊.只見大廳開了幾個櫃台,從遠到近,都被圍滿了.特別是在自己對面的雅座,更是弄了個簾子遮著,里頭坐的依稀都是些妙齡少女.

    婦人一愣,撲哧一下笑出來了:"這點子,可出的好.回家和我那老頭說一下,江浙的店子也得這麼弄."婦人指了指對面的那個簾子,仰頭笑著和王媽說道.

    王媽聽到這,小聲問道:"夫人可覺得掛簾子這個點子用的巧?"

    婦人品了一杯茶,點了點頭道:"當然是巧,你瞧,那雅座其實不多,就兩三個罷了.這可有學問在里頭,官家小姐出門選料子是可取,可是像這種掛簾子的雅座多了,便是有助長了別家小姐出門的歪風,所以啊,個把座位,掛個簾子,甚好.貼心又不逾矩."

    王媽聽到婦人侃侃而談,掩嘴笑了起來:"夫人,這個頂好的點子,可不是小少爺出的."

    婦人一愣,爾後有些驚訝地瞧向了依然在低頭看著最後一本賬目的玉甯,了然道:"難怪,我說那愣頭小子像他爹一樣,沒道理突然就聰明了."

    正在說笑間,那個副掌櫃便已經帶了幾分繡樣出來了,他笑著將那些托盤都擺在婦人面前道:"夫人,這幾樣是小的親自為您挑選的,您看,可還喜歡否."

    婦人低頭一樣一樣看了,突然抬頭用手一指道:"我想與你們主事的談談."

    副掌櫃順著她指的方向一望,心中惴惴不安起來.這個客人指的可不就是他們繡莊的主事之一——沈老板麼!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九章 兩難(12)


    這位副掌櫃雖然心中疑惑,卻也沒多問.惴惴不安地走向了自己的大老板,一路上把自己剛才的動作和話語想了一遍又一遍,實在挑不出什麼讓客人不高興的地方.

    玉甯一轉頭,就瞧見這為王副掌櫃正冥思苦想,烏龜挪步般地向她走來.她將手中已經查閱完畢的最後一本賬本遞給還在守候的一個分店掌櫃,笑道:"王副掌櫃,您這是怎麼了?"

    副掌櫃如夢中驚醒,連忙收拾心情道:"老板,那位夫人想讓您親自去與之說上幾句話."

    玉甯一聽,向婦人的方向望去.只見一位面色溫和的夫人正微笑著向她點點頭,她也笑著點頭致意,爾後安慰副掌櫃道:"不礙事,不就是些客戶想要聊聊麼?王副掌櫃你且去忙吧."說完,便向婦人走去,並沒有一絲猶豫.

    有了老板這句話,好比一顆巨大的定心丸,即便沒有真實效用,感官上也讓副掌櫃放心了不少.于是他一轉頭,又笑呵呵地接待別的客人去了.

    婦人將這些都瞧在眼里,暗暗地已經替沈凝心增了幾分贊賞,只見那個小姑娘走到跟前,行了個禮,笑吟吟地問道:"這位夫人,您可是想要挑些物品自個用,還是令嬡用,或者,拿來送人的?"

    "這幾日家中喜事多,想挑幾件稱心的換著穿."婦人微笑著回道,卻並沒有看那些好看的繡樣,只是沖著玉甯瞧.

    這位婦人,便是白鴻的母親,沈曼君.

    此刻她正認真打量著玉甯的模樣.剛才離得遠,再加上嬌小的玉甯又被一群大腹便便的掌櫃圍著,看不真切.現下仔細瞧起來,還真是好看的女娃娃.只見這女子笑起來,眉眼都如心月一般彎著,小巧的鼻子會像小孩子一般微微皺起來,淡粉的小嘴勾出好看的幅度,在臉頰上擠出一對可愛的酒窩.真是怎麼看,怎麼沒辦法挑出刺來.

    玉甯聽了婦人的要求,想了想便揮揮手讓那些捧著繡樣的小厮下去了:"去地字庫,把新弄出來的繡樣拿出來,給這位夫人瞧瞧."

    "是."小厮們手腳麻利地將那些繡著金絲銀線的衣服默默地捧了進去.

    白鴻許是太累了,早上一起來問時間,卻已經快到晌午了.頓時心是一陣抽緊,自己連告假都沒有,就這麼睡了過去,按理說今日應該重新去繡莊才對.于是他連滾帶爬的從床上爬起來,吩咐丫鬟們給自己收拾得體.

    白楊見白鴻醒了,剛要進來問他要吃些什麼,看著他急急忙忙地換衣服,像是要出去,便疑惑地問道:"少主,您這是要上哪里去呢?"

    "當然是去繡莊了."白鴻頭也沒抬,把鞋襪穿好之後,便往門口沖.

    "少主,少主且留步."白楊趕忙上前攔住了.

    白鴻奇怪地瞧了瞧白楊,道:"怎麼著?今天還攔著我不讓我去辦正事了?"

    白楊無奈地一笑道:"少主,您不用去了,屬下已經幫您給沈姑娘告假了.您這一去,豈不是有欺詐之嫌?"

    白鴻一聽,眉毛都豎了起來,看來是真的有些惱了:"誰讓你去和凝心告假的?"

    白楊瞧著白鴻發怒的臉,心里只是叫苦,有些委屈地回答道:"少主,夫人讓小的這麼做的呀."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九章 兩難(13)


    "什麼?"白鴻聽到白楊的回答,一時沒有緩過神來.母親讓他這麼做?那這是為什麼?

    "是啊,少主,一早夫人就讓小的去給您告假了.說是讓您多休息會."白楊再次確定地回答了一遍.其實他也和白鴻一樣疑惑,自白楊打小陪伴白鴻以來,就沒有看到夫人會和顏悅色地主動為白鴻告假偷懶過.兒時的白鴻如果只是略感風寒,也要照常去上私塾的,不得以此等小病為理由不去讀書,可是今天到底是怎麼了?夫人居然讓身子完全沒有半點不爽的少主呆在別院?

    這一對主仆就這麼坐在大廳里頭冥思苦想,突然二人同時靈光一閃,可這麼個念想驚得白鴻是大汗淋漓.

    她……不是去找凝心了吧.

    白鴻雖然猜得**不離十,卻不敢說出來.突然心里一陣不安就要往繡莊奔,剛起身,卻見母親帶著王媽已經笑容可掬地站在大廳門口了.

    "喲,起來了?可用過早膳了?"曼君樂呵呵的模樣任誰看了都知道她心情好得很,弄得白楊有些不知所措,只得望向他的少主,可是少主的臉卻黑的堪比烏云密布的天.

    "這都什麼時辰了,已經不是早膳了吧."白鴻帶了些脾氣,不軟不硬地頂了這麼一句,說完又坐回了椅子上.整個是大少爺鬧脾氣.

    白楊咳了一聲,覺得此地不宜久留,于是向夫人少主行了個禮,以為少主備些糕點為由,爽快地溜了出去.曼君見白楊走了,王媽也自動退下了,便斜著眼好笑地望著正在生悶氣的兒子:"我說,你這是哪門子的氣不通順呢."

    白鴻也瞥了自己母親一眼,正巧看到這只老狐狸取笑的表情,更是心里憋著一口悶氣發不得.曼君見自己兒子只是盯著他並沒有說什麼,臉倒是憋的通紅,知道自個已經取笑成功了.于是得意地又問道:"你是不是想問,我去哪兒了?"

    果不其然,她問了這句話以後,白鴻的表情有那麼一瞬間掠過一絲擔憂,爾後又馬上擺起了撲克臉.

    曼君忍住笑,繼續著自己堅持不懈的戲弄:"大少爺,您若這樣,我可走了啊.沒心情說了."說完,果真便起身作勢要離開大廳.

    "等下!"白鴻終于沒辦法保持沉默了,可是等母親轉過頭來瞧著他的時候,他又沒有了上前的勇氣.

    "嗯?大少爺?您這叫住我是做什麼呢?"曼君對于兒子的這種態度並沒有惱怒,只是玩心更甚.誰見了都會狠狠地同情白鴻一把,居然有這麼一個童心未泯的母親.

    "……娘,您就別再逗我了.您到底是去哪兒了?"白鴻重重歎了一口氣,問出這句話的時候顯得垂頭喪氣極了.

    看到兒子頹廢的模樣,曼君但笑不語,走到兒子跟前埋怨地說道:"母親在你眼里就是個那麼不通人情的人麼?你可別忘了,母親兒時過得可比你清苦多了.怎麼會有門第之見?"

    白鴻本來耷拉的肩膀聽到這一席話又挺了起來,他只是有些吃驚地望著來回在大廳里徐徐走動,打量擺設的母親,腦子里頭卻一團亂.

    "我啊,已經托人去查了.沈姑娘只不過是命苦罷了,並非閑人口中的青樓完璧那麼簡單."曼君笑著望向兒子,好心地解釋了一下自己的動向:"所以啊,今兒個,母親便去你的繡莊看了看."

    "你,你托人去查凝……去查沈姑娘?是誰?"白鴻的口張得更大了,心里是可以理解母親的小心與細致,可是情緒上卻有些受不了.他希望母親與自己一般相信凝心,可是自己母親並沒有做錯,只好遷怒于那個多管閑事的人.

    曼君喝了一口茶,有些不屑地斜眼瞧了瞧白鴻:"你道我是專程花銀子去查個小姑娘?你母親可還沒那麼閑呢.我這次來,本來是想查一個人的消息,聽人說她多年前到了京城.至于凝心,只不過當時靈機一動罷了."說完,曼君俏皮的眼神居然變得複雜起來:"我只希望她還平安."

    白鴻瞧見母親有些奇怪,卻又不敢多問.反正,母親對于凝心的印象看來還是不錯的.禁不住心情大好,正在這時,那嗡嗡作響的玉玲瓏再一次竄進了白鴻的腦袋里.

    "娘……"

    "嗯?怎麼?"曼君被兒子從思緒中拉了回來,卻發現白鴻躊躇不語.

    "我……"白鴻說了這一個字便說不出口了.他是多麼明白自己的母親,是個太過于理智的人.如若自己告訴母親,凝心說不定有心上人,或許母親會不同意與凝心提親的.于是,他強逼著自己忽視那股子罪惡感,抬頭笑道:"沒事的,母親,兒子是想說,等會與我一道用膳吧."

    曼君也不覺得白鴻有什麼說話不自然,只當他是夢想得以實現,快要喜瘋了,有些語無倫次是可以理解的,便笑道:"好,好,到時母親與你談談,安排我與凝心她的娘親見面的事情."

    "嗯."白鴻點了點頭,這一刻他念了盼了多久,可是真正來的時候,他的心,卻在隱隱作痛.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九章 兩難(14)


    曼君所拜托的查探凝心下落的人,正是八大胡同里頭無所不能的少爺.本來,少爺對這個委托有些意興闌珊,聽說是關于小少爺的事情,只覺得自己消息庫能夠賣的銀子又多了幾分,便興致勃勃地將這個委托接了去,此外,鳳翔繡莊要尋找的人,他也很感興趣.想著此後自個財源廣進,心情甚好.

    這日,少爺正在小廳里喝茶,有些百無聊賴.自曼君來找他算來,已經過去整整七日了,按理說一個有名有姓的女人其實根本就不難找,但是少爺的手下卻遲遲沒有消息.這讓他自己也很奇怪.正在想著這個事情,一黑衣手下已經跪在了他面前.

    "主人,有信了."說完,黑衣手下便雙手將一疊東西雙手遞給了少爺.

    少爺抬手拿過來,看了看,臉上的表情終究有了些變化:"原來……如此."他將那些東西放在一邊,繼續喝著茶道:"行了,剩下的我自己來便是.你領了賞便下去休息吧."

    "是."黑衣人點了點頭,剛要退下去,卻又被叫住了.

    "你去十里亭留個記號,把無雙會的無月給我找來."少爺坐在陰影里,平淡地吩咐道:"就說我有急事找他,關乎沈凝心的事情."

    "是."黑衣人剛答應完,便急匆匆地向外走去,辦少爺吩咐的事情去了.

    當夜,少爺坐在花園的小亭里喝著水酒賞月.其實,他是在等人,可是天都有些泛了魚肚白,無月卻還沒來.他確信自己手下辦事的牢靠,那麼,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少爺自己有些看不懂了.按照他的觀察能力,只要是關乎沈凝心的事情,無月是不可能耽擱的.

    "嗯……"少爺捶了捶有些刺痛的頭,站起身來走進了臥室.

    此後的一日,兩日,三日,無月依然沒有出現.眼看著白鴻與他母親已經准備停當,就准備帶著些聘禮與沈凝心的母親說這門親事了.少爺有些沉不住氣了.

    並不是他惡意要毀了別人的婚事,只是現下有太多謎團,他覺得在謎團沒有解開之前便叫白鴻做這件事,對于他的這個朋友,說不定以後會是很大的傷害;再則,他不想小公子的傳奇就這麼隨著凝心的出嫁便完結了.

    小公子的故事未完,白鴻的故事也還沒有完,靈鳳繡莊的故事也沒有完.怎麼可以因為此等塵世俗事讓這些好看的故事沒了一個它該有的結局呢?

    當少爺幾乎都要決定親自上一次無雙會的時候,無月卻憑空出現在了他的院子里,算上無月出現的這一日,少爺已經每晚在花園里頭整整等了無月七日.

    "找我何事."無月雙手背于其後,站在月光下瞧著亭子里頭的男人.

    "當然是急事."少爺一笑,依然瞧著月亮.

    "總不是殺人的勾當."無月冷哼了一聲,這句話里頭倒有幾分自嘲.

    "這還真是對不住,找你這個殺手,可是為了一個情字."少爺拿著酒杯倚在亭子的欄邊,戲弄般瞧著無月.

    "你若無事,我便回了."無月看了他一會兒,轉身便准備走.

    "走了你可會後悔的."少爺笑著望著那個背影,喝盡了最後一滴酒道:"沈凝心就要嫁人了."

    果然,無月的身影僵硬地停住了.

    "嫁的,可是你哥哥."

    少爺說完這句話,嘴角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容,只是無月背著身子,沒有看到.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九章 兩難(15)


    無月雖然心像被重重地擂了一拳,卻仍然沒有轉過身去看少爺.

    "你告訴我這個是何用意."過了很久,無月有些恨恨地問道.

    "沒什麼.就是覺得,有必要告訴你."少爺趴在亭欄上,語調淡漠,仿佛是不知道,他的這番舉動對于無月來說多麼殘酷.

    "……你是想拿我當槍使."無月背在身後的拳頭都捏緊了,從少爺的角度依稀可以瞧見那泛白了的指關節.

    "那倒不是.我是當你為朋友."少爺瞧著無月的情緒瀕臨爆發的邊緣,半真半假地說了這麼一句話.捫心自問,這話多半還是出自真心的.

    "哼.朋友."無月聽到這個詞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指示他轉過身來面朝少爺的時候,少爺發現他的臉上帶著笑,只不過那笑容有些淡淡的悲哀與濃烈的嘲諷在里頭:"你也是白鴻的朋友.據我所知,你與他更是來往得多.現下卻要毀人親事,好一個朋友."

    少爺冷眼瞧著無月的怒氣,忽然像是了悟了些什麼,臉上的神情也柔和了不少,他緩緩站起身來,走出亭子道:"白鵠,你到底是在氣什麼,你自己可知道?"

    無月一愣,無言以對.

    是啊,他初次接到十里亭的消息聽到是凝心的急事,幾乎是要在第一時間便到少爺這里來了.可是他把自己攔住了,孤傲的他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那日凝心的不辭而別.即便是現在,每每想起她來,他的心里都會有一絲溫暖的感覺流過,暖得他夜深人靜回到無雙會的時候,一人獨坐,就算身上沾滿了血腥味,都會不自覺地笑出來.可是,凝心那晚離去的背影卻像針一樣紮在了他的心里.他想拔掉,卻抓不住那痛傷他的針刺,仿佛那只不過是虛幻的影子;他想視而不見,可是那虛幻又成了真實,瞬間湧出來的苦澀可以澆滅先前一切的溫暖.

    他的心因為沈凝心時而溫暖,時而冰冷.自己卻束手無策.是的,他算是輸了.即便自己忍了七個日夜,終究還是因為她而來找少爺.

    如果說,先前聽到凝心要嫁給白鴻,心是被撕扯般了的痛.少爺想讓他從中作梗,卻不知怎的,讓他的怒火更甚.無月自認為不是什麼正人君子,手中那寒光四溢的劍便可以證明這一點.但是為什麼,自己會對這種勾當如此生氣呢?

    凝心無法與白鴻結合,不是正中下懷麼?自己也可好好報複報複那丟棄他十余年的白家.可是,為什麼,為什麼自己卻不願意當這小人,不願意這麼做?

    少爺站在無月面前,清楚地瞧見無月臉上的掙紮,他輕輕一笑道:"你別想了,你那不知道的一半,是為了你的哥哥."

    "你胡說什麼."無月一驚,發現少爺不知什麼時候居然離自己這麼近,條件反射地向後退去,把自己的心思又藏了起來.

    "我是不是胡說你自己明白,你是個聰明人.自然清楚我是不會做損人不利己的事情.叫你來,不過是想讓你去找你的伯母說清楚一件事."少爺笑了笑,並不在意無月的無禮.只是仰頭瞧著那純如水的月光:"我想讓你去說清楚,你把那塊玉佩交給了沈凝心."

    "我為什麼要照你說的去做?"無月眯著眼瞧著少爺:"你未免也太自大了,我無月豈是任人擺布的人?"

    "我當然知道你不是個任人擺布的人,沒人可以擺布的了你.我只是提醒你,如果你不想你自己和你哥哥抱憾終身的話,最好去把這件事情挑明了.之後你什麼都不用再說,可以繼續當你的無月堂堂主,或者,你想就這麼跟著白家的當家主母回去,也行.我也是不會攔你的.做不做,都是你的自由."說罷,少爺拍了拍無月的肩膀,便向里堂走去.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無月疑惑地瞧著少爺離去的背影,居然看到了些孤單.讓他想到了高處不勝寒這一句古語.

    "我?"少爺輕輕笑了起來,聲音悅耳且低回:"什麼都不為,因為我,就只不過是個渾身銅臭的商人罷了."話音剛落,少爺已經完全沒入了里堂的黑暗之中.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8:40:36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十九章 兩難(完結)


    夜涼如水,明明已是三月底,卻冷得仿佛還未從深冬之中走出來一般.曼君此刻倚坐在華貴的主臥房內,抬頭望著那快要圓了的月亮.

    畢竟是南方人,從來沒有在北方呆過.初到此地,確實是受不了這里的清冷.如若是在江南,這會兒,塘邊已是花紅綠暖鳥紛飛了吧.

    曼君輕輕歎了一口氣,不自覺地搓了搓有些冰涼的雙手.卻又舍不得關掉窗戶,就因為這月色太美,而她也總是心神不甯無法入睡.她輕輕地為自己倒了一杯熱茶抱在手里,動作很是輕緩,生怕些微動靜會吵醒睡在外房的王媽.

    自小到大,不管是家中富貴還是家道中落,曼君自打認人起,就是被王媽抱在手里.沈家人避居于山野小村之時,王媽總是會牽著她的姐姐,背著還在嗷嗷待哺的她在山地里做活.

    歲月催人老,曾經是如此神采奕奕的豐滿婦人,而今已經消瘦不少.雖然曼君給足了王媽富貴的生活,但是她也看得出來,王媽比任何人都想念過去.想念大小姐和二小姐都在身邊的日子,想念小山村被血洗之前的甯靜.

    曼君思及此,只覺得胸口疼得很,抬頭一看,卻發現原來今日的殘月是輪血月,沒來由的就覺得諷刺.自從姐姐上藥王谷學藝之後,便跟家里斷了聯系.她從小就會吵著鬧著讓王媽牽著她去村口望,希望姐姐哪日能夠念著父母的好,念著她的好,便從那陌生的山谷回來了.

    可是,可是呵.

    她沒有等到姐姐,卻等來了朝廷窮追不舍的官兵.

    第一次, 她懂得了害怕.

    第一次, 她瞧見了王媽甜美祥和的臉上出現了扭曲的恐懼.

    第一次, 她似懂非懂地明白了什麼叫做生離死別.

    第一次, 她用自己的童年換來了一段血雨腥風.

    沈家,就這麼完了.

    除了她和王媽逃了出來,據說從此再也沒有人看到有活人進出這個村莊.

    一顆淚,順著曼君的臉頰滑落,跌進了茶杯里,發出輕輕的響聲.曼君一愣,方才從回憶中出來.

    她是一定要找到姐姐的,無論如何,都要尋到.這是母親最後的願望,也是她今生最大的願望.可是,隨著沈家家業越來越大,她便越是不安.

    為什麼姐姐看到了鳳翔的招牌卻不回來呢?鳳翔這麼大,自小便與她一起學著做繡樣的姐姐是不可能不明白這個鳳翔便是昔日的鳳翔.

    可是為什麼,她還是不回來?

    難道……

    曼君沒有把這話說出來,無聲地搖了搖頭,否定了這個可怕的思想.

    正在這時,曼君突聞房上有細微的響動,她在第一時間便收回了自己的軟弱,悄然向窗外望去.卻見一體格修長的少年站在窗外,冷眼瞧著她.曼君一愣,幾乎是脫口而出.

    "白鵠?"

    少年明顯對于曼君能在第一時間認出他來,也感到詫異.但是這明顯的表情都被夜晚所掩蓋了.于是無月只是緩緩點了點頭.

    "叫我無月."

    曼君笑了笑,沒想到這小子的傲氣與他不願意認的親爹這麼的像:"無月,你來找我是……"

    "聽說,你與白家人都想知道我把那玉佩怎麼樣了."無月依舊顯得冷淡:"即便我說了多少次是丟了,也不信,那便與你們說實話吧.確實是送人了."

    曼君聽後,暗道自己夫君是猜得 ,想到白鵠多半也是有心上人了,也禁不住為他高興起來:"送給誰了?"

    無月看到自己的這位伯母一副高興的模樣,心中突然有了些複仇的快感,于是唇角勾起了笑容道:"這人你也認識,就是沈凝心."

    曼君聽罷,禁不住愣住了.

    第二日一早,白鴻起床洗漱得當,准備去給自己母親請安,順帶說說與凝心約邀兩方家長見面的時日.經過回廊耳房的時候,卻被王媽叫住了.

    白鴻奇怪地往耳房里頭一瞧,卻見自己母親已經端坐在那里,大為奇怪,便掀開簾子在母親身旁坐下了.

    "母親,您……"白鴻瞧見曼君只是低垂著眼簾瞧著自己的手,沒了平日的神采,反倒多了幾分疲憊,生怕是母親身子不爽,與這北京城有些水土不服.

    他話還沒說完,卻被曼君抓住了手,只見曼君輕輕歎了一口氣道:"兒子,不管娘親做了什麼決定,都望你不要怪娘."

    "……母親,您……"聽到曼君說得如此嚴重,白鴻無端端地覺得心中有幾分不安,剛要說什麼,卻又被曼君打斷了.

    "我想……你與凝心的婚事,緩些再提吧."曼君一字一頓,過了好些時候才把這話說完整.可見她內心的掙紮,她甚至不敢抬頭瞧見白鴻的反應.

    不,即便她不瞧,她也明白那會是一種什麼樣的反映.

    白鴻完全愣住了,一時間居然沒有理解這句話的意思.等他完全明白的時候,他只覺得自己已經有些麻木.沉默半晌之後,他才問道:"母親,這是為何?"

    "……你別問了,這是沒辦法的事.這件事,緩緩再說吧.等沈姑娘滿了十八歲,我們再談這件事."

    "母親……"白鴻對于母親這種晦澀的態度感到不知所措,更有些惱火.但是他卻在拼命忍著這怒氣.因為他明白,這事情是不能用怒氣挽回的.他站起身來,走到曼君面前,耳房里的氣氛一時變得沉重起來.

    這時,一個小厮的聲音從簾子外頭傳來:"夫人,有人在府外求見,自稱是吳公子,說夫人您要的貨,他拿到了."

    曼君一聽,心下開始興奮起來,卻有些害怕.又因為她實在不忍心瞧見白鴻這般挫敗的模樣,趕忙便起身向大廳走去:"快,請他進來,引到大廳."

    "是."小厮點頭應承之後,便小跑著向府門而去.

    王媽有些不放心還在耳房內呆著的少爺,便小心地站在耳房外守著,眼看著曼君急急地向大廳走去.

    剛進大廳沒多久,那名吳姓公子便在小厮的引領之下進來了.那人瞧見曼君坐于主位上,風度翩翩地抱拳行了個禮:"夫人."

    "我要的消息,你可帶來了?"曼君努力不讓自己的聲音太過顫抖,但是她那略顯蒼白的嘴唇卻暴露了她的興奮與恐懼.

    "呵呵,自然是帶來了."說完,吳姓公子便雙手將那從袖口里拿出來的卷軸捧到了曼君面前.

    曼君顫抖著要去拿,可是怎麼也拿不穩,好幾次都差點掉落到地上.

    吳姓公子看她這副模樣,體貼地將卷軸便置放在了一旁:"夫人,可要我說結果?還是您自己看?"

    曼君想了又想,爾後像是下了一個很大的決心:"你便說與我聽吧,是找沒找到?"

    "找到了,但是也沒找到.少爺我做事,您大可放心."來人笑了笑,說了句似是而非的答案.一轉頭卻看見白鴻面色陰沉地站在廳外.心中已有幾分了然,看來,無月定是將玉佩的事情抖落了出來.雖然始作俑者就是自己,他卻完全沒有自覺,更別說任何壞人好事的愧疚,少爺含笑向白鴻點頭致意,爾後又轉頭望著那個已經打開卷軸的夫人.

    只見曼君情緒很是激烈,根本就沒有發現兒子正站在廳外,她快速地看著那卷軸.突然,一切動作都仿佛停止了.她不相信地睜大著眼睛瞧著那雪白的卷軸,看了一遍又一遍,半晌,淚與卷軸一道,掉落在地.

    少爺看自己該是離開的時候,便向曼君行了個禮,轉頭便向外走去,與白鴻擦肩而過的時候,他什麼都沒有說.甚至于什麼都沒有解釋.

    只見曼君跪于主位上,眼淚如斷線的珍珠,從指縫中流出.堂堂鳳翔繡莊的當家主母居然就這麼在自己兒子面前哭得嗚嗚咽咽,好不悲戚.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曼君搖著頭顫抖著再一次拿起那被她揉得起皺的卷軸,看到的卻依然還是殘酷的現實.

    "娘,你怎麼了?"白鴻雖然先前有氣,但是看自己母親這樣如何也生不起來了.畢竟只不過是緩緩,並沒說不准.他一把扶起自己的娘親,讓她靠在自己懷里,而他則撿起了那個卷軸,只需一眼,他便了然.

    卷軸上書:沈曼柔,江南浙江人氏,沈氏鳳翔繡莊大小姐.家道中落之時,負氣出走于藥王谷學藝,深得師父喜愛;卻因一滿室男子而背叛門規,于年十四歲時逐出藥王谷.後與此男子一波三折,終結連理.生有一女,名玉甯,卻不知因何緣由,在小女六歲之時,與小女一道命喪京郊之外懸崖.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8:46:43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章 不歸路(1)


    在玉甯滿十七歲的這一年,靈鳳終于掛上了"天下繡莊"的名號.此外,勿返閣內四小閣主的格局也發生了變化.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這四個妙齡少女中年紀最小,資曆最輕的梵音在眾人眼中印象更加深刻,並大有超越琳琅這個花魁的勢頭.

    其實造成這種結果的直接原因顯而易見,這八大胡同的大小花魁,哪個不是用錢捧出來的呢?只不過這梵音,明里是被那蒙古王府的大公子阿布托關懷備至,暗地里,更有個財力雄厚的金主支持.每每梵音演出,他總會點牌讓她唱些別致的曲子,此外還會送些零星物件與她,再不然花牌,打賞也是家常便飯.若是碰到什麼捧角拼後台的事情,在梵音懵懂的情況下,那金主也暗地里都替她安排妥當了.可見這人對梵音的感興趣程度.

    可是感興趣歸感興趣.奇怪的是,這人總是遮遮掩掩,恰到好處地不露出自己的身份.既然是對人家姑娘有意?何必如此呢?仔細一想,眾人也便不追究了.即便是有些不理解,但是心里頭的了然還是勝于不解的——畢竟八大胡同並不是什麼光彩的地方,這金主若是權錢俱加,顧忌點名聲也是可想而知的.

    這一日,又輪到了梵音掛牌.經過這幾年的曆練,梵音漸漸地不怯場,她的甜美可人便可向觀眾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來,從而引來了一大票追捧者.若說男人最愛什麼樣的女子,莫過于在他們心中神聖不可侵犯的那些個出淤泥而不染的淡雅睡蓮荷花了.而梵音,便恰恰屬于此種類型.

    追捧梵音的客人的隊伍日益壯大,每個人都看在了眼里,有些人暗自為梵音擔憂,比如玉甯;有些人則是真心為梵音今天的地位高興歡樂,比如靈書與習琴;而有些人,則是恨得咬牙切齒,比如琳琅.

    此刻她聽著主樓那兒若有似無飄來的妙曼仙音,心中怒火更來平息,抬頭看著鏡中那絕美的容顏因為怒火的焦灼扭曲變形,心中更是一股煩躁.正當香兒進來的時候,便瞧見了琳琅雙手一揮,將擺在梳妝台前滿桌的首飾胭脂都拂到了地上,劈里啪啦一陣亂響.

    "小姐,您這是怎麼了?"香兒本來是端著茶水進來的,被這聲響嚇了一跳,差點便把托盤里頭的茶水也倒在了地上,為這些紛亂的器皿破碎聲推波助瀾.

    琳琅眉頭緊皺,恨不得砸了那正映著她丑態的妝容鏡,還好被香兒及時制止了.

    "小姐,您這又是何苦呢?"香兒心疼地勸慰道,小小年紀也知道如何歎氣了,見琳琅的情緒至少有些平息,便轉身默默收拾一室狼藉.

    "好了好了,別收拾了."琳琅胡亂地甩著長袖,憤憤地站起身來坐到一邊,可是那從遠處飄來的歌聲就像鬼魅般纏著她,無端端的在她心里放大了好幾倍,她又指示香兒道:"香兒!把那窗子!門!都給我關了!"

    香兒站起身來,無奈地點了點頭道:"是,小姐."于是便匆匆踏過那一堆已經不成樣子的胭脂水粉,先把本來敞開透氣的門窗都關了個嚴實.空氣的流通瞬間就被堵塞起來,房間里因為那些已經變成泥狀的水粉,飄了些甜得膩人的味道.

    香兒皺了皺眉,又蹲下身來把那些汙漬依依洗淨.而琳琅則怔怔地望著地上紅一塊紫一塊的地毯出神.

    這麼多年來,她是頭一次慌了.

    不知道為什麼,她已經愈發覺得自己力不從心.眼看著自個已經快要十九歲了,如若再留在閣里,既定的命運也只不過是再收個靈巧可人的小女孩,好生**,自此一輩子就混跡在這賣笑場所里.這不是她原先想要的啊,她的錦衣玉食呢?她的名貴首飾呢?她的鳳翔繡莊的華美衣服呢?都到哪里去了?

    恍然間,原來她什麼都沒得到,得到的只不過是那些她誤以為是癡迷的追捧.一轉身,那些今天還在為你著迷的人明日便可拿著本該是捧你的銀兩去討好那個的小姑娘.

    琳琅心中好恨,命運對她如此不公.

    她拼命努力,自己所想要得到的她卻偏偏得不到.

    難道是老天爺怪自己心不夠狠麼?

    到底要看她落魄到什麼地步這戲弄人的老天才會給她所想?

    "不,這樣下去,不行."琳琅自言自語道,香兒有些擔憂地望向了小姐,卻見到了嗜血的眼神,讓她也驚出了一身冷汗.

    "不,這樣不行."琳琅呼啦一下站起來,厲聲喊了這麼一句.

    她要鞏固自己的地位,她不能讓自己的地位搖搖欲墜自己卻毫不作為,這不是她琳琅的做人風格.沒錯,她要爭,她要搶,誰若奪了她的夢,不管有心無心,她都要奮力反擊,致死才罷休!想到這兒,琳琅心中的**又熱烈燃燒起來.

    主樓 雅座內.

    一位穿著得體的年輕公子面帶笑容地瞧著遠在台上專心唱曲的梵音,放在椅子扶手上的左手不自覺地跟著梵音的節奏打著拍子.曲罷,人聲鼎沸,叫好聲不絕于耳.不時有人叫著執籃的小童將打賞的銀票碎銀往里頭塞.

    年輕公子望著樓下那些略顯單薄的銀票嗤笑出聲,勾勾手指讓守候在一邊的隨從過來.

    "爺,什麼吩咐?"

    "去吧,把我備的禮送給梵音姑娘.明兒個我就要見成效."說完,那人深深地看了巧笑倩兮的梵音一眼,戀戀不舍地走出了主樓.

    這一夜,這個神秘金主的決定改變了梵音的命運,也將好勝的琳琅推向了無法回頭的深淵.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章 不歸路(2)


    早來便流傳著一句話,俗事年來兩頭忙.說的是每一年的年初與年尾,一般人都會為了這些生活瑣事忙得不可開交,辭舊迎新對于每一個人來說,確實是最最重要的大事.但是在八大胡同的清雅樓閣里,這種忙碌便更為頻繁了.

    因為每個月的月初就是每個樓閣的紅人掛牌演出的日子,要開眼界的,要來看熱鬧的,都得擠著這麼幾天來一睹芳容.且不說每個樓閣的花魁都是一等一的好,那才藝還真是讓人應接不暇.平常雖然說花魁們都有掛牌演出助興,卻全沒有每個月月初的演出來的正式盛大.畢竟,對于每一個樓閣里坐到頭把交椅的姑娘來說,這幾日就是確立鞏固自己地位的時候.向大家證明自己是最好的,向自己證明自己做到了最好,也算是了了一樁心願.

    這年四月初眼看著就快要到了,云霜在三月快要結束的這幾天確實是有些力不從心.剛將閣里的事情安排妥當,一轉背,卻發現還有更多的事情等著她去作安排,仿佛自己先前做過的事情都只不過是她的幻想而已,雜事實質上一點也沒少.

    今年的勿返閣也確實特別.

    且不說別的,那主樓的雅座就已經開始動工擴寬,准備再弄幾個幽雅閣樓在樓上,方便四月開閣的時候,那些達官貴人躲在陰暗角落里與民同樂.要說往年,勿返閣是完全沒必要做這種工程的,畢竟這個閣樓只是一個單純的生意場所,商賈來往雖多,官員卻少.只因為前一任的閣主云姐頂不愛與內城的人有所牽扯,這一任的云霜早年也曾經與內城的公子有過一段沒結果的情,更是不願意再與官府貴族有瓜葛.

    可是有時候,事情偏偏就是這樣.你越不願意如此,它就偏偏將那些別人豔羨的東西硬塞在你手里.你越往外推,它就越是往你懷里靠.

    勿返閣現今就是一個這樣的狀況.而這樣的局面多半也都是因為靈鳳繡莊的名聲太大,小公子的故事太令人匪夷所思.人人都有好奇心,更何況是這麼一個富有傳奇色彩的神秘故事呢?所以,勿返閣在不自覺間,成了八大胡同唯一一家沒有靠山卻如日中天的閣樓.

    古話說的好,樹大招風.勿返閣的鼎盛雖然讓云霜與玉甯感到欣慰,更多的卻是不安.這京城里呵,如若真要刮風下雨,最先折了的便是這些大樹了.

    但是擔心歸擔心,瞧著那些官員殷勤盼望要來,總不能不接待吧?接待了,總不能不做到最好吧?所以,勿返閣現在完全進入了大整修的階段.實質上就是迎合這些貴客的喜好.按照玉甯與行家商定的結果,主樓的雅座要多添置好幾所,茶水瓜果的單子也要有所改良,雙鳳樓那兒請來的廚子要多選些做時蔬素菜在行的,種種瑣事,全都要云霜一個人去一一安排妥當.所以說,這商人,還真是不好當.

    云霜望著終于空蕩蕩的小廳,疲累地坐了下來歎了一口氣.突然想到還要叫琳琅過來,好商議一番這幾日上牌的節目是些什麼.可是左右看了一看,卻不知道巧兒去了哪里.正在疑惑的時候,巧兒卻從廳外匆匆忙忙地進來了.

    "巧兒,你這是去哪里了?"云霜奇怪地看著巧兒有些陰沉的臉色,正要問什麼.卻見巧兒已經走到了她身邊,像是要低聲對她說什麼事.

    "小姐,我只不過去外頭走了走."巧兒的聲音依然如平常,可是眼上卻暗暗對著云霜使顏色.

    云霜很有默契地保持著微笑,卻很奇怪巧兒這是什麼個意思.偏頭一瞧,正巧看到一個露著半邊發髻的頭顱正附在門外.云霜一陣了然,原來是隔牆有耳.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章 不歸路(3)


    云霜雖然現下已經是成**人,偶爾也會露出以前一般的孩子心性,喜好捉弄一下人.她笑著抬眼看了看緊張兮兮的巧兒,作勢站了起來,衣服與器具摩擦的聲音誇張地在安靜的房間里顯得格外明顯.云霜斜眼一瞧,看到趴在房外聽牆根的人明顯地震了一下,卻仍然大膽地沒有離開.于是她便一步一步地向門前走去.

    "哎呀,你看這事多的.我一日都沒有出外走走了."云霜笑著說道,聲音比平常也憑添了幾分聲量:"巧兒啊,你看你剛從外頭回來,不如陪我出去瞧瞧如何?好讓我也看看你看到的那些好景致."說到此,云霜恰到好處地在房門的不遠處停下了,轉頭笑望著巧兒.

    巧兒會心一笑,福了個禮道:"是,夫人,咱們這就走."她的話還沒說完,推門的動作還沒做.只聽得外面一陣劈里啪啦的腳步聲.等巧兒湊近門邊一看,那人早就已經不見了.

    云霜看到那人跑的比兔子還快,禁不住咯咯地笑了起來,悠閑地往先前坐著的位置走去.

    "巧兒,是哪房的丫鬟跟著你呢."云霜含笑著端起了茶杯,輕輕吹了吹浮在茶水上的花瓣.

    "回小姐,是羽閣的香兒."巧兒本來也在與云霜一起為剛才的惡作劇笑著,說到這里,眉眼又重新糾結在了一起.

    "哦?"云霜確實是有些吃驚,不自覺也停下了喝茶的動作:"我道是哪房的姑娘不認得你這個大丫環,唐突犯了規矩,賞幾個手板便是了.怎麼會是香兒?她來了可不久了."

    "哎,這件事情,怕說出來,又得讓小姐您苦惱了."巧兒咬了咬唇,一副舉棋不定的模樣.

    "到底是怎麼了?"云霜知道,巧兒與她一路走來,見過不少世面,很難會有事情讓她如此愁眉不展.一定是碰到了一個難兩全的狀況,沒辦法只能讓她定奪了.想到這里,她的眉頭也跟著緊扭到了一塊.

    "您還是先看看這個吧."說著,巧兒從懷里掏出了一本狀似賬本的東西.

    勿返閣 羽閣內

    這幾日琳琅比平常更加勤奮地練習新的節目,羽閣偌大的花園之內,到處留有她娉婷起舞的足跡.那確實是不能用任何世間的形容詞去形容那樣的美,可惜這美麗之中卻總會若有似無地多出幾分冷漠與嫵媚.這兩種本來不想干的氣質雜糅到一塊,讓人無端端的會對這種美麗的狂熱程度下降不少——特別是對于男人來說,這種感覺尤其明顯.琳琅為了准備月初掛牌的節目,拼命的練,拼命的舞,拼命的笑.一切動作與表情她都練到了極致,卻總感覺有什麼東西她沒有抓住,而偏偏這一點小瑕疵是最最致命的.

    本來在練習水袖翻滾的琳琅想到這里,突然就停了下來.望著池塘里自己的倒影有些**.池塘中的她若隱若現,不似平常盛裝豔麗,而是像其他小閣的閣主一般穿了件素雅的白衣.

    白色,曾幾何時是她最愛的顏色.可是隨著年紀的增長,她開始厭惡那什麼都顯現不出來的白.特別是她認識到自己的美麗以後.她愛上了炙熱的紅,奪目的金,如水般的藍.

    白色,仿佛已經完全淡出了她平常的世界.可是每當自己一個人苦練才藝的時候,這個她心底里想要拒絕抹殺的顏色卻已經與之融為一體,這不得不說是一種諷刺.

    諷刺她負隅頑抗命運的悲哀.

    琳琅瞧著水中的人兒表情愈發冰冷,眉頭一皺,丟了一塊碎石攪亂了那倩影.自己則已經離開了池塘,坐在了旁邊的石椅上.

    正在這個時候,香兒已經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琳琅見狀,馬上便問道:"怎麼樣?打探到了麼?"

    "沒……沒有……"香兒一邊喘著氣,一邊想盡辦法表達完整:"我,我好像是被他們發現了.夫人說要出去走走,我便嚇得跑出來了."

    "你啊!"琳琅氣急敗壞地瞪了她一眼,轉頭便開始暗自嘀咕起來:"為何這幾日都不見云霜夫人與我商量花魁掛牌的事情?在平常,這幾日早就已經敲定了新節目了呀.一定是有什麼事情.一定是."

    "小姐……您也別往壞處想,我看這幾日勿返閣的整修比往年大得多,或許是被這等瑣事耽擱了吧."香兒理順了呼吸之後,跟在琳琅後頭小聲地安慰著.

    "那為何賬房會突然叫巧兒過去?為何巧兒看到你在就什麼都不說呢?"琳琅猛地轉頭,一步一質問地問著香兒.

    "這個……這個……"香兒一步一步後退著,腦袋搖得如同撥浪鼓一般,她想說,誰都不會喜愛有人偷聽他們的談話,可是這些話她實在說不出口.在她心里頭,她覺得琳琅小姐已經夠可憐了.她的苦,卻偏偏只有她這個做丫鬟的知道.

    她們是相依為命,互相扶持的.她怎麼會說出這些讓琳琅小姐折損面子的話呢?香兒歎了一口氣,扶住琳琅道:"小姐,您就再等幾日吧.如若雅閣修繕完畢了,夫人還沒來找您,我們再去探訪也不遲啊."

    琳琅聽了香兒的勸慰,不知道該不該照著做.最終,她還是有些不甘地點了點頭.

    勿返閣 云霜房內

    云霜粗略翻了翻那本帳,爾後苦笑道:"照這樣下去,可確實難辦了."

    巧兒聽罷,點了點頭,將賬本又重新收了起來:"這金主做的很好,每次給梵音捐得花牌不顯形卻分量足,久而久之,梵音的花牌與打賞已經大有超過琳琅的勢頭了.這麼一來,按照規矩,下個月月初,花魁便當給梵音."

    "是呵,所以這事情才難辦."云霜重重歎了一口氣,踱步到門外,確定沒人偷聽之後再轉過身來輕聲對巧兒說道:"你也知道,琳琅性格剛烈,好勝又不服輸.一直以來,她都是勿返閣的頂尖,這做到頂尖啊,最怕的就是被人掀到下面.更何況她眼瞅著也要過二九年華了,我怕她會有什麼過激反應."

    "小姐,這下可真為難你了."巧兒聽到這里,頓時明白了云霜的兩難局面:"可是如若梵音確實超過了琳琅,不將她拔成咱們閣的花魁,怕又有失公平,以後小姐你要做什麼事吩咐什麼事,恐再有如此威信了."

    云霜暗自搖了搖頭,一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坐在主位上愣了半天,只是盯著那本賬本看.巧兒一直呆在她身邊等著她下一步的吩咐,誰知云霜只問了一句:"這事兒,賬房先生沒和第二人說吧."

    "小姐,您這就放心吧.這個賬房雖然年輕,卻是凝心小姐當初從老實勤奮的仆從里頭提拔上來的.今日這件事情,還是他主動告知的我,恐有差池,便將賬本給了我保管著.我想,他是一定不會隨便亂說的."

    "好,那麼,我們做的就只有等了."云霜說完,便又開始喝起那杯已經涼了的茶水.

    "等?等什麼?"巧兒疑惑地望著云霜.

    "等那位金主能夠網開一面,別再為了自個的私欲將梵音頂上去."云霜笑了笑,云淡風輕之間透露著是自己隱隱的擔心:"巧兒,我總有種預感.一旦這格局變了,大家都會跟著變了.再也不似以前那般美好."

    巧兒以為她是想到了自己以前的傷心往事,正要上前勸慰,卻又聽到云霜繼續說道:"你知道,梵音不適合當這個花魁.可是,我也明白,既然那位金主如此大費周章不顯山露水卻一直不遺余力與梵音支持,那麼,梵音不踏上這個位置,他是不會罷休的."說完,云霜長長地籲了一口氣,望向已經融入黑夜之中的庭院.

    夜空之上,繁星點點.

    云霜心中有些泛疼,這歡笑場呆得久了,打理得多了.她又何曾不知道,女人,終歸到底便是大多男人的玩具.他們以此取樂,以此得到滿足,以此得到他們想要的一切虛名.

    而今,她的梵音,她親如女兒一般的梵音,卻被個她所不了解不清楚甚至看不到的金主盯上了.

    "疼,心中甚疼."云霜喃喃道.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章 不歸路(4)


    這日,正是勿返閣主樓雅座全部完工的日子.當云霜將主樓的工程查驗妥當,回到自己宅院的時候.剛剛因為主樓修繕得很是讓她滿意的愉悅心情,瞬間便煙消云散了.

    只見那位年輕的賬房先生正襟危坐在客座上,巧兒為他精心泡的茶水也不見他動一下.或許是太緊張的緣故,就連云霜進門來他都沒發現.

    "夫人,您回來了."巧兒站在門口拿著托盤在一旁伺候著,瞧見云霜已經站在門口了,連忙輕聲說道.也算是給這個賬房先生暗暗提了個醒.

    那個仆從一驚,趕忙從位子上站了起來.卻正好與云霜近距離打了個照面.這一看可不得了,云霜就看到這白淨的面孔瞬間便被染了個通紅.那人噔噔噔向後退了好幾步,爾後弓著腰行禮道:"夫人,您回來了."

    巧兒覺得這年輕人實在有趣,輕輕掩著嘴笑了幾聲.可是一想到這賬房過來是有重要的事情告訴云霜,便識趣地掩門退下了.臨走前,還告知那些小丫鬟無事不要隨便進入宅院內.

    云霜倒是對這年輕人的反映習慣了,之前與這賬房搭過幾次話.這年輕的男子多半都是一個這樣的狀態.于是她狀似沒看到那人的窘迫,給這男人留足了面子,只是笑著問道:"賬房,今兒個怎麼到我這來了?是有什麼很重要的事情?"

    這位年輕的賬房說來也是有趣.羞澀便是羞澀,可是一碰到工作上的事情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只見那人的臉色立馬便嚴肅了起來,剛才泛起的紅暈也退去了不少,他點了點頭道:"夫人,今日這件事不得不和您說.花魁的位置怕是要易主了."說完,他便將先前讓巧兒保管的賬本遞給了云霜.

    云霜心下一沉,想著自己不願意發生的事情終究是發生了.雖然之前已經想到結果多半是這樣,卻還是有些不願意承認.她緩慢地接過賬本,一頁頁地翻著.只是看著那些最近幾日新添上去的數目:"哦?那,新的花魁應該是誰?"

    賬房奇怪地瞧了云霜一眼,不懂為何她會問這麼一個顯而易見的問題.可是畢竟是自己的老板,不好不答,于是他又恭敬地回答道:"回夫人,按照這平常的規矩,梵音姑娘當是下個月掛牌的花魁.她所得的打賞與花牌比琳琅姑娘多得去了,怕是有高出了好幾千兩."

    "好幾千兩?"云霜瞪大了眼睛,有些吃驚.原先她只是以為險勝罷了.畢竟捧著琳琅的主子是這京城赫赫有名的錢莊商賈,誰還有那本事比錢莊老板更有錢呢?

    "是呵,好幾千兩.因為……"賬房說到這里,若有所思地瞧了云霜一眼,爾後又低頭答道:"後幾日,那位先前捧琳琅姑娘的張大老板,將本來要捐給琳琅姑娘的打賞突然變卦了.勻了一部分出來,分給了四個小閣的閣主.這麼一來,琳琅姑娘的打賞自然是少了許多."

    云霜聽罷,心里更是沉重.她現在完全沒有底,不明白到底是何方神聖就這麼暗箱操縱了這一切.最可怕的事情,便是在和一個你根本就看不到的人打交道.那人喜歡你的時候,也許會傾盡全力幫你;可是當那人記恨你的時候,也可以把你打入地獄.云霜緊握著手里的賬本,一時間不知道應該如何是好.

    賬房先生見到夫人正兀自苦惱著,想著自己也應該退下了.轉身剛要走,卻被云霜叫住了.

    "有件事情,我一定要拜托你."云霜說的鄭重其事,讓賬房都覺得自己不得不答應這個請求.

    "夫人您但說無妨."

    "這事情,絕對不能說出去.一個字都不能透,這賬本留我這兒.記住,千萬不能與外人說,特別是對琳琅,一個字都不許吐."

    "夫人,小的明白."賬房點點頭,便退了出去.

    云霜本來想著,只要能守住這個秘密.依然讓琳琅當這個花魁,畢竟這賬目是沒辦法讓外人來個當面對質的.再然,既然是那麼有臉面的人,當初他捐了如此之多的打賞與花牌,甚至讓支持別人的商賈都削減了自己的捐贈,如此費力卻不肯露面,就說明在面上他是不願意與勿返閣多有往來的;如果梵音沒有當上花魁,他只是會覺得奇怪,說不定會經不住好奇浮出水面,正好也讓云霜知道他是誰;但是更大的可能,是他即便好奇與不甘,依然會耐著性子不露面,那麼也許過了些時日,他也會對這種游戲失了興趣,這也正中云霜下懷.想到這里,云霜倒也輕松了不少.

    可是千算萬算,云霜卻唯獨忽略了人心.且不說那未謀面的金主到底是做如何想,現今琳琅的想法她就沒有考慮到.幾日的等待讓琳琅終于坐不住了,按耐不住的她就在云霜准備與之商談節目的前一晚跑到了賬房先生的地盤准備問個水落石出.

    一步錯,步步錯,滿盤皆輸.

    也就是因為缺少了這再等一晚的耐性,琳琅越是要為自己的命運抗爭,卻越是讓自己多戴了幾副掙脫不了的鎖鏈,從此再不能自拔.只得在這人世的紛爭泥潭之中,越陷越深.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8:48:04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章 不歸路(5)


    正當那年輕的賬房先生將一切收拾妥當,准備趁著勿返閣今日的生意還未開張,早些歸家的時候.琳琅與她的丫鬟香兒已經氣勢洶洶地堵在了門口.這賬房先生早先讀過一段日子的私塾,深諳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能讓他放下窮酸書生的面子來煙花之地當一個賬房先生,玉甯是下足了功夫的.

    這年輕人雖然是自詡為落魄讀書人,剛開始思想斗爭得厲害.讓他在這里當個題字的已經了不得了,更何況是當這里的半個大總管?可是勿返閣並不是別人所想的那種肮髒的地方,再則這里的薪水確實也給得豐厚,更重要的是,這里的大老板小老板都十分體貼周全,一點都不會踐踏讀書人的自尊,所以這年輕人也便應承下來了.

    如他這種人,即便再是才高八斗,家中已經沒那個錢去供他寒窗苦讀考功名了.既然如此,跟著京城響當當的小公子學做生意也是一個不錯的出路.畢竟,家中除了年邁的母親,還有他可愛的妻兒要養活.

    年輕人一想到家中那嬌嫩樸實的內人,心里就樂開了花,想著云老板前些日子因為自己的工作得體特別還額外打了個紅包給自己,正好拿回去給自家娘子添置幾件衣裳.可是當他剛放好賬本落了鎖,一轉身就看到了這兩只攔路虎.

    年輕人心中咯噔一下,知道自己這次是不可能按時歸家了.雖然有點沮喪,可是人家畢竟是這里的紅角,禮數缺不得.于是他便行禮道:"琳琅姑娘,不知您親自來這賬房是有何事?"

    琳琅本來很是不耐煩,見這賬房恭維得也還不錯,轉念一想自己也是來問事情的,得罪不得人家.也就笑吟吟地說:"賬房先生,可別這麼客氣,我啊,只不過是閑得慌,過來瞧瞧."

    年輕人雖然笑著點頭,可是心里卻是另外一套想法:如果說賬房里頭經常來個靈書或者凝心小姐,他倒是還理解.畢竟這兩位小姐都是識文斷字的人,偶爾與她們聊聊天,也還愉悅.可是這琳琅算是怎麼一回事?要說認字她可不在行,扭腰擺臀怕是這閣里沒人比她能耐.年輕人自然想到了大概是花魁的事情,卻也沒多說什麼.

    "嗯,我說賬房先生,這幾日可忙?"琳琅與香兒一前一後進了屋.那琳琅步步緊逼,已經來到了書桌旁.若有似無地瞟著那些放置在案頭的藍色書本,卻不知道哪一本是她應該找的.而香兒則特別有默契地站在了門邊.

    年輕賬房一陣頭疼,這下可好,把他的退路都堵截住了.他只好退了又退,與琳琅保持一定距離,然後恭敬地說道:"還好,勿返閣生意如日中天.要說忙,那便是天天忙了.若說不忙,倒也樂在其中."

    "呵呵,賬房先生,您可真會說笑."琳琅雖然對這有些敷衍的話,有些惱火.倒也明白什麼時候該按捺得下火氣.

    房間里頭沉默了一會兒,賬房,琳琅與香兒三人對峙著就是不說話.這年輕人看起來是平靜,其實心下已經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琳琅的潑辣她是見過的,前些年別家閣樓的花魁氣不過琳琅搶了她的金主,便上門滋事,她倒是不費吹灰之力將人羞辱了一頓趕出了勿返閣.聽說自此以後,那花魁的名聲一落千丈.這琳琅也落了個惹不得的名聲.身經百戰的昔日花魁都是她的手下敗將,更何況他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

    哎,這要想在自個無半點所長的情況下保守秘密,我看是難啊.

    年輕人苦惱地想著,可是打破了腦袋都想不出脫身之法.唯獨企盼云老板是天兵天將,提前洞悉一切前來解圍.

    正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琳琅倒是發話了,這下就連客套都沒有,很是單刀直入:"賬房先生,您瞧,這已經到了月末了,打賞與花牌大多都已經成定局了.小女子這幾日心神不甯,但求賬房先生能夠給小女子一個定心丸啊."琳琅說得很是孱弱討好,聽得年輕人一陣雞皮疙瘩.

    可是不搭腔是不行的,明知是個套,可是有時候人為了自保還偏要往下跳.于是,年輕人一閉眼,跳了.跳得很是義無反顧.

    只見他抬頭笑道:"琳琅小姐,您這真是說笑了.賬房我一介文弱書生,並不習醫,怎可診治小姐您的病疾呢?"

    此話一出,琳琅的眼神冷了幾分.不明白什麼時候這個好欺負的書生都變得如此滑溜了,于是憤恨地將一切罪責又推到了云霜與玉甯身上.其實,如果琳琅仔細看看,就會發現這賬房一點都不冷靜,反而是怕她的很.額頭上頭的汗珠已經說明了一切.說不定她恐嚇幾句,把她平常的潑辣勁拿出來,他便不得不招了.畢竟潑婦與小人一樣,是惹不得的.但是現在的琳琅,自己也膽大不到哪里去.怕今夜她私下來質問賬房的事情一旦暴露出去了,云霜一怒之下,狠狠整治她一番,她便吃不了兜著走了.

    琳琅歎了一口氣,誰願意活的讓每個人繞著走都來不及呢?要怪就怪老天爺對她太不公平,要怪就怪她已經走進了二九年華,眼看著又要走出這年歲了.想到這,琳琅的聲音更是低沉了幾分:"賬房先生,小女子可不是說笑.您確實是可以給我個定心丸的.只要您告訴我,小女子的花牌與打賞高不高."

    "琳琅小姐國色天香,天資聰穎.曼妙舞姿無人能及,自然是高的."賬房連忙答道.

    琳琅聽著這個模棱兩可的答案,心中更是不安:"那是不是最高的?"

    "這……眼下三月還沒過,不好說啊."賬房又開始打起了太極.畢竟這答案確實難得說.說她是最高的吧,事實並不是這樣.說她不高呢?他今日就別想回家了.琳琅姑娘再得罪不得,老板是最最得罪不得的人啊.

    不能說,打死都不能說.

    賬房堅定地告訴自己,並不著痕跡地用袖子擦了擦汗.

    "賬房先生,我要看看賬本.花魁的打賞賬本,可否?"琳琅雖然心下已經有了些答案,可是不服輸的性格讓她一定見到那口黑森森的棺材,不過,即便是看到了那棺材,她也一定不會相信那是自己的.

    "這……"賬房被自己的口水哽住了.他其實很想順水推舟就把這個燙手山芋推給云老板,可是轉念一想.這樣欠妥.哪有把麻煩推給老板的道理.

    好,我抗!

    賬房脖子一硬,立馬笑道:"琳琅小姐,您來的可不巧.這幾日事忙,在下便私自將那賬本帶回去打理了.順帶也帶了好些個這個月寫著打賞名錄的文案.這樣吧,等過幾日,待在下整理好了,琳琅小姐自然也就知道了."

    琳琅聽到這巧妙的答案,只覺得一口邪火憋在了胸口發作不得.眼看著勿返閣主樓那邊燈籠已經紅紅火火地掛起來了.想到今日自己要掛牌演出,即便再想刨根問底,也沒這個時間了.于是琳琅冷聲道:"那還真是勞煩賬房了."說完,便帶著還要說什麼的香兒出去了.

    一路上,香兒奇怪地問琳琅:"小姐,明明那個窮酸書生是有話沒說,為什麼不問個水落石出."

    "……別人不想說,我還自取其辱不成?"琳琅冷哼了一聲.

    "小姐,您別胡思亂想.還有哪位閣主的金主比張大老板有錢?"香兒皺了下鼻子,仰著頭說道.好像那大老板不是捧她小姐,而是捧著她的.

    "香兒,我告訴你."琳琅走到院子門前停住了,嚴肅地望著香兒道:"這世間女人什麼都可以信,就是不可以信男人.特別是在這歡樂場上混跡的男人.你現在可能還不懂,但是你一定要記住了.這是我,作為你的姐姐說的話.不是小姐."說完,琳琅撫了下香兒的發髻.便走進了院里.

    香兒楞了一下,眼眶都濕潤了.在她心里,她一直將琳琅當作姐姐,當作再生父母.不,琳琅小姐對她的恩情,父母都比不上.父母會把她賣到低下的窯子里頭去,會讓那些老鴇肆無忌憚地檢查她的處子之身.她疼得叫,疼得哭,可是父母只是站在**的她身邊數著那些白花花的銀子.

    十五兩,原來自己只是值個十五兩.她的淚流干了,任那些老鴇把她打扮得衣不蔽體,冷漠地看著自己的父母頭也不回的離開那里.

    如果不是琳琅姑娘,她恐怕早就已經沉浸于那些男人的蹂躪中,得過且過地過完她這可笑的一生.是琳琅姑娘用自己的錢贖回了她,是琳琅姑娘將她帶進了勿返閣.在她心里,她一直將她看做姐姐.可是她從來都不敢說,她覺得自己配不上琳琅姑娘做她的姐妹.

    可是,今天是香兒最幸福的日子,她最想說的話卻被琳琅說了.香兒使勁眨著眼睛,不讓淚水流下來.

    她從那窯子里頭出來的時候她便對自己說過,以後如果遇到了讓自己幸福的事情,一定不哭,要笑.要大聲的笑,開心的笑.讓她忘掉在那陰暗的樓道里的事情.

    香兒開心地跟在琳琅後面,卻見琳琅愣愣地站在了院里頭.她奇怪地跟上去,卻見琳琅眼里一陣懼怕的表情.她顫顫巍巍地指著樹後的房間.

    香兒一看,卻發現琳琅的臥室里有燈光!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章 不歸路(6)


    所謂一物降一物,即便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琳琅也是有頂怕的人.那人,便是不久前將她坑得死去活來的吳添,吳大少爺.說實話,這個人到底是誰她到現在都沒有弄清楚.只覺得這個閣里的奴仆們都好像失憶了一樣,就是不記得有這麼一號人的存在.

    難道,這人是鬼魅不成?

    琳琅每每想到這里,就會不由自主地自背脊處竄出一陣寒意.說這人是鬼魅,她居然也有些相信了.這吳少爺總是來無影去無蹤,找她做事的時候便會神不知鬼不覺地閑庭信步坐進她的私密閨房,若是發怒了,他看似文弱的身子就仿佛瞬間化身成了一股力量,隨時就可以將個活人無聲捏成粉末.他總是笑著請求,笑著命令,笑著輕輕一揮,將人摔出好幾里遠.

    "小姐,您怎麼了?"香兒貼琳琅貼得近,自然是可以發現琳琅的身子在微微發抖.她不放心地扶著小姐,生怕她會摔倒.

    琳琅猛然一回神,卻實在不想進去.害怕一推開門,就會看到那張令人目眩卻令她膽寒的笑臉.雖然這吳添自從讓她做了傳話的事情之後便再沒有出現在她面前過,但是她對于她的膽怯並沒有減少.

    琳琅握緊了拳,恨死了自己現在懼怕的模樣.懦弱至極.

    "小姐,我看,我還是去瞧瞧吧?"香兒仿佛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完全就將吳添的事情拋到了九霄云外.既然忘記了這號主,當然是沒有什麼可怕的了.于是香兒便十分英勇地擔當了探查的角色.

    沒過多久,香兒卻神色慌張地跑了回來:"小姐,小姐,了不得了."

    "怎,怎麼了?"琳琅聽到香兒的驚呼禁不住身子一抖,雙手抓住了香兒:"里頭坐的是誰?"

    "夫人……夫人過來了."香兒有些擔憂地望著琳琅.

    琳琅一愣,禁不住苦笑起來.

    真是不願意見什麼,什麼就撞來了.琳琅啊琳琅,你就這麼個落魄命.

    "走."琳琅望了望自己的房間,看到房門口已經依稀站著一個人.看那身形是巧兒大丫環.知道橫豎是躲不過了,索性便拉著香兒大大方方地向房間里走去.

    站在房門口的巧兒本來就是看到香兒在門外窺伺才過來打開門的,所以當這主仆兩要進房間的時候,她便適時地讓了一條道,並好生關上了房門.

    云霜此刻正坐在桌邊靜靜品著茶,順手還拿著一本書,就著燭光翻看著.顯然是做足了准備來等遲歸的主人.琳琅雖然不服云霜很久了,卻也知道自己不能無禮.

    于是笑道:"云姐姐,您怎麼親自到我房間里來了?"

    "哦.不過是來瞧瞧,順帶再和你好好商量些事.沒想到你卻出去了.問了小丫鬟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云霜抬起眼,淡淡地說了一句:"行了,別站著了,坐吧."說完,她便示意香兒為琳琅抽出一張凳子坐在她對面.而她也正好將身子正對著琳琅,把那本書也合了起來.

    "喲,云姐姐,您這是在看著什麼書呢?"琳琅瞧著那本子怎麼看都像賬房的那些,于是禁不住伸長了脖子想看個究竟.

    "呵呵.也不是什麼,只不過是我讓習琴新譜的曲子罷了."云霜笑笑,倒也大方地將那本書推了過來讓琳琅瞧:"你也看看吧,這是我讓習琴為你下個月花魁掛牌專門譜的."

    琳琅聽後確實驚訝,過了好久才反應過來.大喜過望:"這麼說來,我是……"

    "嗯,你是下個月的花魁."云霜說罷,便將茶盞拿起,默默地喝著.

    只見她這話一出,香兒與琳琅欣喜若狂,琳琅更是埋頭看起了那些新的曲譜.而巧兒則是皺著眉頭與若有所思的云霜對望了一眼.

    "好了,你且看著.我看你今天晚上也選不出來.過幾日便與我個答案吧."說完,云霜便起身與巧兒一道出門了.香兒殷勤備至地將云霜二人送到了門口才反轉回羽閣.

    入夜之後,殘月掛于梅樹林之上.云霜靜靜地走在這她不知道走過多少次的小道上,突然往事猶如決堤的洪流湧入她的心中.她想到了曾經的出塵,曾經的玉堂,曾經的美好的夢.不自覺地,云霜笑了出來.

    也許外人會不解,為何如此悲苦之回憶,卻讓她莞爾一笑.如若你也曾經有過這樣的往事,如若你再回首之時已經將這人世的貪嗔癡狂看得透徹,也許你也會如云霜一般.

    往日的情呵,或許還是會焦灼你的心,因為它的不完整而糾纏你的一生,讓你注定過完這殘缺的一生.卻也給予了你豁達與常人不會有的遠見.這豁達與遠見不求旁人懂,但求自己獨自對飲之時徒然爬上心頭,已足矣.

    巧兒默默地跟著她的小姐走過這熟悉而又令人感到有幾絲心痛的林蔭小道,見四下無人,也就忍不住問了:"小姐,為何……你將花魁的名又給了琳琅小姐呢?"

    云霜被這麼一問,忽然在路中間站住了.本來有些濕潤的眼又回複了平常,只見她歎了一口氣,仍就用那淡淡的語調說道:"梵音,不適合做花魁.這位置,誰想當便讓那愛當的人去做吧."說罷,云霜又緩緩向前走去.

    突然,一陣貓叫又回蕩在梅林中.云霜站在那梅林前,眼前一幕幕恍如隔日.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章 不歸路(7)


    四月,對于琳琅來說真是春風得意.不僅又一次穩坐勿返閣花魁的位置,第一次掛牌演出更是博得了個滿堂彩.最最讓她心中暢快的事情是,在此次花魁掛牌的演出中,云霜居然還讓習琴與之伴奏,梵音為之助興.整個就將她捧上了天.

    雖然這突如其來的恩寵讓琳琅有些措手不及,可是以她的個性得意起來卻如何都是藏不住的.既然自己得了第一,屈居于下的幾位小妹妹也乖乖地為她當個陪襯,她還有什麼理由對人家不好呢?于是習琴梵音等人,便看到平常的冷面娘子化身成了嬌柔嫵媚,關懷備至的前輩.

    也難怪梵音會私下與靈書說,她越是這樣,我心里越是慌.

    云霜瞧見勿返閣里的各個閣主因為自己的這個決定而一團和氣,心里很是欣慰.轉念想著,那個賬本留在手上實在是不保險,保不准哪一天便成了該死的證據來攪渾這一池清水,于是就在琳琅登上花魁之位的當晚就將那本帳給燒了.

    云霜瞧著火盆里的光景漸漸變得黯淡下去,直至成為一盆死灰,總算是舒了一口氣.攪了攪火盆,便讓小丫鬟用這些上好的紙灰參合些穢物弄成上好的花肥,去滋養庭院里頭的花.轉頭還焚了些清新空氣的香燭.巧兒靜靜望著云霜的這一系列動作,心里還是有些不安:"小姐,您這樣做,可真是為梵音小姐好麼?"

    云霜染了那香燭,回過頭來坐到主位上道:"你覺得,我是真心讓梵音呆在歡樂場上,供著那些男人開心不成?"云霜歎了口氣又繼續說道:"梵音那性子我明白,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誰見了都心疼.當不當花魁之于她確實是無所謂.她是將這里當作了家,可是……那鬼精靈的靈書我可保不准了."

    "怎麼?靈書小姐難道還惦念這個位置不成?"巧兒疑惑地問道,說這個酒兒她是最清楚不過了.只要給她絕世好酒,她真是上刀山下油鍋都不帶眨一下眼.所以巧兒禁不住笑道:"說她稀罕當酒王我倒是信."

    云霜聽到這句玩笑話便也跟著笑起來:"我不是說她稀罕花魁這個位置,我是說……她頂看不來平常琳琅的作為.要是她知曉了我這偷梁換柱的事情,非得吵個天翻地覆不可."

    巧兒聽罷,也連連稱是:"既然如此,就永遠別讓她知道便成."

    "你說的是."云霜點點頭,站起來推開窗戶.窗外,那個剛剛取來上好花肥的小丫鬟正細心地為那些嬌豔欲滴的花兒施肥.抬頭望去,一片晴空.

    云霜的擔心是對的,靈書若是知道,一定會讓琳琅丟盡顏面,這麼一來,她的苦心便白費了.可是琳琅掛牌了好幾日,眼看凝心十六歲的生日都已經過去了.靈書除了有些憋屈之外,並沒有表現出過多的負面情緒,這也讓云霜完全安心下來.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算盡機關,卻因為天意如此而白費功夫.云霜忽略了一個人,那便是支持梵音的那位金主.他確實沒有找勿返閣的麻煩,確實也沒有露面,可是他依然會來聽梵音的曲子,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雅座之上,靜靜地瞧著梵音,不知道是在想著什麼.

    這日,那人又來了.

    坐在雅閣上意興闌珊地瞧著琳琅那嬌豔的舞蹈,心並不在這女子姣好的容顏與勾人魂魄的雙眼上.台下掌聲雷動,他卻只是默默地喝著茶.過了一會兒,梵音掀開簾子上來了.只是淺淺一笑,便讓下面的人都沒了聲響.

    只見她俏臉一紅,向習琴點頭示意,便脆生生地唱了起來:"檻菊愁煙蘭泣露.羅幕輕寒,燕子雙飛去.明月不諳離恨苦,斜光到曉穿朱戶.昨夜西月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雖是唱的思念心上人的心情,聽曲的人卻總是覺得心情舒暢,那落進心里的淡淡的離愁並未讓他們覺得厭惡.

    坐于高樓上的這位神秘公子更是聚精會神地聽著,梵音一曲唱罷,他瞧著樓下那個正在行禮致謝的人兒禁不住寵溺地笑道:"這個梵音啊,唱的居然是晏殊的詞兒.你說,這樓下坐著的人幾個能聽懂?"說罷,男人偏頭瞧了瞧守在一旁的隨從.

    隨從一笑,輕輕回道:"爺,只要您懂,不就成了."

    那人笑了笑,揮手便讓隨從打賞了一千兩給梵音:"叫這里的奴才們告訴梵音小姐一聲,有個客人想讓她再唱一首,最是唱女子思君的甚好."

    "喳."隨從應完,便拿著銀票下去了.留下男子一個人依然坐在高樓上,看著梵音先是驚訝一愣,爾後茫然地向雅閣的座位上頭望了望,卻不知道到底是 哪一間.

    爾後,她淺笑道:"剛有一位公子想讓小女子再唱一首,那便應了那位爺的要求,再唱一首便是."

    她想了想,便開口清唱起來,這一回唱的是柳永的蝶戀花.這個神秘人滿意地聽著,突然間隨從卻進來了:"爺,張老板求見您.說是一定要見您."

    男子眉頭一皺,想了想道:"叫他進來吧."

    正說話間,那個張老板便顫顫巍巍地進來了.這人是誰?正是捧著琳琅的那位幕後大老板.他瞧了瞧正聚精會神聽曲的男子,低聲行禮道:"九爺……"

    "說吧,什麼事."九爺眉頭皺了皺,卻並沒有將視線從梵音身上移開.

    "九爺……奴才不解,為何好端端地將您一些存在咱們錢莊里頭的款子給撤了?"張老板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思量了很久,才將這話給問了出來:"是不是……鄙人錢莊有什麼招待不周的地方?"

    "呵呵,張老板真是說笑了."九爺聽到這里,卻是笑了出來:"您這麼大個錢莊哪有照顧不周的道理?我只不過是需要做生意,不得不拿出些銀子來,周轉周轉."

    "這……"張老板一時語塞,不知如何是好.這做生意哪有大把大把用現銀的道理?張老板左思右想,實在不明白自己是哪里得罪了九爺,這時,梵音的歌聲傳入他的耳朵里.他一陣激靈,頓時明白了.

    九爺斜眼瞟了瞟張老板惴惴不安的表情,心想也算是個明白人,于是便涼涼地說道:"張老板,我困難著呢.這捧角,都捧不過張老板您啊."說完,梵音的曲子已經唱完了.九爺見她都已經下台了,于是便丟了塊碎銀在茶桌上.帶著隨從出了雅閣.只留下張老板汗流浹背地站在原地,愣愣地望著琳琅的曼妙舞姿不知所措.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8:49:24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章 不歸路(8)


    如果說先前張老板只是半信半疑地有了這麼一個猜測,現下心里是完全明白了自己無端端的丟掉一大筆生意是為何.為的便是這梵音沒有登上勿返閣的花魁之位.想到這里,張老板自己也實在冤枉.自從各個老板知道九爺有捧這梵音姑娘的意圖之後,但凡在這個閣里捧角的都適當收手了.有減掉一小部分打賞的,有減少一半的.算來就是他張老板銳減的最多,而且為了做到不惹人注意,還是私下與賬房說好,將那勻出來的一部分分給了其他小閣的閣主.

    按理說,這樣一來,梵音怎麼樣都會是花魁的.事情卻並不如他們所想,到頭來還是琳琅當了這個第一名.張老板真是眉頭都快皺掉了,瞧著在那里翩翩起舞的琳琅突然是覺得一陣惱火.要知道,先前他喜歡的就是琳琅這可以醉死人的舞姿,現下在這張老板看來就像是一道道催命符.讓他早些關門大吉.

    不知道在那個已經人去樓空的雅閣坐了多久,只到有小童上來收拾東西了,他才緩慢地下得樓來.第一反應便是往羽閣的方向走去.

    勿返閣 羽閣內

    剛剛謝過那些大老板的恭賀回到房里的琳琅,正在香兒的幫助之下拆著頭上的發飾.正在主仆二人說話間,張老板已經氣喘籲籲地進了房門.

    "喲,張老板,您怎麼……香兒,快去上茶."琳琅見是自己的後台大主顧趕忙站了起來,笑吟吟地便貼了上去.一邊還讓香兒去張羅些瓜果點心.

    張老板只顧著喘著氣,雖然說主樓到這後院的距離不遠,對于他過于肥胖的身軀來說絕對不能算得上是輕松.更何況剛才他更是跑來的,只見他一邊重重出著粗氣,一邊打開了琳琅要為他擦汗的手,劈頭蓋臉地就問道:"你,你……你果真是花魁了?"

    琳琅一愣,咯咯咯地笑了出來,坐在一邊道:"這還有得假?這都不是掛牌幾天了麼?"

    "你們那賬房對你親口說的?你的打賞是第一?"張老板不依不饒地問著.

    若是在平常,琳琅一定會聽出其中有蹊蹺,可惜現在的琳琅如在云端,云層之下的事情她是一概看不清也不想去看的:"張老板,您這話又是從何說起啊?"琳琅好笑地問道:"我這花魁呀,可是咱們閣主云霜云老板親自封給我的.童叟無欺的很呢."

    "哎,真是……"張老板著急地站了起來:"這怎麼可能呢?這怎麼可能呢?"張老板百思不得其解地背著手轉著圓圈,完全沒有在意自己的失言已經把眼前的這個嬌美的小娘子給惹得不高興了.

    "張老板,我當這個花魁您就這麼不高興了?"琳琅有些置氣地問道:"既然如此,何必如此賣力地支持我?"

    張老板本來是在笨重地在空間不大的房間里做著漫無目的的圓周運動.聽到琳琅的話好像是被燒到了尾巴一般,幾乎是跳將起來說道:"你可別瞎說,我這次可是真真沒有支持你啊!"

    琳琅一聽愣住了,剛想問個水落石出.卻聽得張老板嘀嘀咕咕道:"這怎麼可能呢?這怎麼可能呢?我明明是將給你的打賞勻了一大半出來了啊,足足可有五千兩啊!哎!"

    "你說……什麼?"琳琅只覺得身上一涼,腦子都有些不好使了,她扶著桌沿斷斷續續地問道.

    張老板一轉頭,也懶得與她解釋,只是對她囑咐道:"你啊,最好還是莫當這個名不副實的花魁了吧.這段時間,我是不會來了.你可知道,你這一時意氣用事可害苦了我啊!九爺他捧的是梵音,誰敢與他爭呢?哎,罷了罷了."張老板覺得自己再呆下去什麼不該說的都會說了,便氣急敗壞地摔門出去了.完全將呆愣的琳琅晾在了房里.

    香兒本來端著瓜果,剛要進門卻也是聽到了這番驚天動地的話,當門打開的時候她連手上的東西都沒顧上.徑自就向自己的小姐奔去,瞧見琳琅直愣愣地望著門口一句話都沒說,她不禁有些擔心地問道:"小姐……小姐,你可還好??"

    "……梵音……梵音!!!梵音!!!!"琳琅從震驚中醒來之後,怒火已經燃燒了全身.

    她被羞辱了,她被狠狠地羞辱了.

    琳琅隨手一翻,將桌上的瓜果摔在地上弄了個支離破碎.歇斯底里地叫著梵音的名字.而今的她,仿佛是一頭正在狂怒的野獸,誰都不能靠近,否則會被她的怒火燒得尸骨無存.琳琅看起來是如此憤怒且強硬,可是淚卻不爭氣地流過了臉頰.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章 不歸路(9)


    琳琅這一夜確實是瘋了.

    她肆意地宣泄著心中的屈辱與不甘,將眼前所見到的東西都弄亂,能砸碎的也是一個都不留.

    還不夠麼?

    還不夠麼?

    先前是自己那可笑又好吃懶做的爹,爾後是那個沒辦法保護自己女兒周全的懦弱的娘,成天給她氣受的弟弟.那樣的生活,自從她十二歲開始便天天想著如何去擺脫.

    而今,她擺脫了.

    除了那厚顏無恥的老男人還總是會來這里向她要錢之外,她與那個她厭惡的家毫無瓜葛.

    可是,這又怎麼樣?

    沒了那個讓她倍感羞辱的地方,便憑添幾個讓她不得安甯的人.

    先是那個無所不能的吳公子,還有那個連正眼都不會看她一下的白鴻,現下,居然還出來個只喜好梵音的神秘人.那人與自己無怨無仇,卻只是因為自己的所謂男人的自尊與面子要斷了她這個可憐女人的活路.

    這到底是個什麼世道?

    天!你到底要玩我琳琅到什麼時候?

    我拋棄的東西還不夠多麼?!

    琳琅無聲地在心里嘶吼著,活像一只被萬箭穿心的狂獸.只覺得哭喊的已經再沒有力氣,才雙眼無神地坐到了地上.

    顫抖地站在角落里頭的香兒見自己小姐沒了動靜,屋子里頭靜得可怕,還是鼓起了勇氣一步一步地走到琳琅後頭.誰知她的手一觸到琳琅的肩膀,就像觸碰了什麼機關一般,本來呆滯的琳琅居然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

    香兒心中一陣酸楚,也顧不得這地上的一片狼藉,趕忙跑上前去抱住了小姐:"琳琅小姐,您這又是何苦呢……"

    "香兒……你不明白……你怎麼能明白?"琳琅哭得傷心,一發不可收拾.滴滴眼淚瞬間濡濕了香兒胸前的衣襟.琳琅雙手捂著臉靠在香兒懷里,哭得聲音都哽咽起來.

    香兒從來沒見過自己小姐這樣,一時也慌了神,只會抱緊自己小姐,有一陣沒一陣地像是在哄勸繈褓里的嬰兒一般拍著琳琅的背.

    這一次,琳琅確實是 沒了主意.

    有句古話說得好,騎虎難下.

    琳琅現下便就是這麼一個狀況.這個月的花魁像外宣布的便是她,她若現在請辭,那麼她的後半生可想而之.除了是個八大胡同的最大笑柄之外,什麼都不是.琳琅自然清楚自己平常的為人處世,只不過平常正在風頭浪尖,根本就不會在乎那些失敗人的所想所為,現下想來,心中禁不住一陣後怕.等她失敗之日,按照平日自己的為人,那些人中有幾個不會落井下石呢?

    從今天張老板的話語中,琳琅敏銳地捕捉到了些許信息.這些信息讓她很是絕望,首先,捧著梵音的那個金主顯然是將她的後台吃得死死的,她當然看得出來張老板那恐懼惱怒的神情;其次,之于她,看來這個花魁的位置,不下是不行了.即便這個月自己顧著顏面硬著頭皮做了,下個月呢?下下個月呢?

    年複一年,當然都不會再有她琳琅的份.

    梵音定是之後的花魁,一直到那個金主滿意了為止,玩膩了為止.或者,直到那個金主現身將梵音娶回去為止.而這個結果,是琳琅最不願意看到的結果.

    不是她心理扭曲到看不得別人有個好結果,她只希望別人有好結果之前,她是第一個有好結局的人.她拼命了這麼久,不就是想著哪天能夠活得人人豔羨麼?

    再也不用諂媚,再也不用假意歡笑.有的多是別人的羨慕與嫉妒.

    可是,事情已經完全向自己不願意的方向發展.事已至此,她又能如何?她只不過又是一個命運的棄兒罷了.

    "……我敗了,一敗塗地."琳琅只覺得全身都疼,動彈不得.那惱人的命!早就已經開始啃噬她的肉!她的魂!現下,她已經被那些個惡鬼給啃噬得尸骨無存了:"香兒……我該怎麼辦?"

    琳琅其實想問的是,到底是要現下退下去;還是先拖著另想他法.她即便再認命,也不是認輸的人啊.

    香兒見著自家小姐無助的模樣,多年前的記憶又湧上了心頭.小丫頭的眼神中間居然飄過了一絲狠曆的意味:"小姐,一不做二不休.咱們一定要試盡一切辦法才點頭認了這個輸字!"

    琳琅茫然地望著香兒,瞧見她堅定的眼神,不禁也有些愣住了:"現下還有什麼法子?"琳琅以為香兒又是好心安慰自個,神情又暗淡下來.

    誰知香兒將她一抓,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就將她扯起來坐在了凳子上,琳琅感到,香兒的雙手在微微顫抖著,只見香兒的唇抖動了好久,才輕聲說出兩個字:"做法."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章 不歸路(10)


    琳琅愣愣地瞧著香兒惡狠狠地說出這兩個字,卻有些不明白指的是什麼,于是她木然地重複了一遍道:"做法?"

    "沒錯,做法."香兒點了點頭.夜深人靜,花園里的蛐蛐兒看到月光甚好,已經紛紛出來唱歌彈曲了.這樣靜謐的夜晚,即便是說話大一點聲,只要外頭有人都會被聽了去.香兒不放心地又看了看外頭,最後把門窗都關嚴實了才走過來道:"小姐,咱們去求個巫蠱如何?"

    琳琅聽罷,渾身一陣激靈:"你在說什麼?巫蠱?"

    香兒嚴肅地點了點頭:"就是巫蠱."

    "給,給誰求呢?"琳琅發現,自己的聲音居然有些打顫.可是香兒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居然表情是如此堅定.琳琅糊塗了,鬧不清楚她與香兒之間,到底哪個更堅強.

    "呵呵,小姐說的是什麼話.當然是為那惱人的梵音小姐求."香兒扯動嘴角笑了笑,她的側臉在燭光的照射下居然透出了些許猙獰.

    "你胡說什麼?這是鬧著玩的事情麼?!"琳琅甩開了香兒扶著她的手,有些踉蹌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沾在她衣服上的那些瓜果的碎片順著衣服滑落到地上,又被她不小心踩了個粉碎.琳琅呆愣地望著地上的一片殘局,只覺得剛才踩的不是別的,而是就要支離破碎的自己.

    "小姐,現下,就只有這個辦法了.不然,咱們就只好撐了這個臉面,到下個月起,變成個與花魁沒有半點關系的陌路人."香兒坐在地上,仰頭瞧著琳琅:"小姐你可願意這樣?"

    香兒的話剛說完,只看到琳琅身上一抖.她的眼睛也六神無主地四處看起來.見小姐不搭腔,香兒知道她的心里已經開始劇烈地斗爭了.香兒又站起身,軟語說道:"巫蠱沒什麼,我們又不害人性命.多半就是毀了吃飯的東西,這樣,放眼勿返閣內就沒有人和小姐您搶了."

    琳琅又是一顫,望著眼前依舊顯得稚嫩的香兒很是陌生.她盯了香兒很久之後,絕望地問道:"毀了個梵音又如何?一個月,兩個月,果真是無人與我爭;那三個月,四個月之後呢?指不定那金主又要捧這閣內的什麼人?那時,我該怎麼辦?"

    香兒面色一緊,依偎在琳琅身邊道:"小姐,您想這麼多,又有何用?現下度過了這個關口便好.放眼勿返閣,也就只有梵音小姐對您來說是個大禍害."

    琳琅徹底動搖了.但是她的本性卻拉住了她那勃勃野心,她還是沒辦法做下這個決定.只見琳琅在屋里四處亂轉,一雙玉手交纏在一起正如她現下的理智與情感一般.香兒也不著急,只不過靜靜地等著自家小姐的回應.

    良久,琳琅站住了,轉過頭來不死心地問道:"難道我們非走這步不可了?"

    "小姐若能想到別的對策,咱們可以就此忘記這件事."香兒搖了搖頭,歎了一口氣:"咱們也並不是馬上就能做這事的,在此期間,小姐可以好好想想."香兒說完,便默默地蹲下身來,為琳琅收拾起東西來.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章 不歸路(完結)


    當琳琅渾渾噩噩地從零星的記憶中清醒過來,便發現自己已經與香兒互相扶持著走在野外的官道上.此刻星空燦爛,明月當空,正是趕夜路的好時候.

    回過神來的琳琅發現,自己的身子在顫抖著.不自覺地裹緊了身上的披風.香兒感到了她這個微小的動作,輕輕地問道:"小姐,您可是冷了?"

    琳琅木然地點點頭,爾後又搖搖頭.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沒想到,自己果真是走上了這條路.想起幾天前,香兒提出做法巫蠱的荒唐提議,她還是有些猶豫不決.可是接連幾天發生的事情,讓她不得不下此決心.梵音的金主欺人太甚,張老板已經被那個人壓得喘不過氣來,到後面根本就一個子都不打算打發給琳琅了.

    琳琅的心涼了,雖然說早就知道男人心的虛偽與不可信,可她與張老板是一直以來便認識的.眉來眼去,多少還是有了些情誼.琳琅本想著,或許有朝一日,自己嫁與其為家中妾室,也是有可能的.現如今,一個陌生男人的出現卻憑空打碎了她的幻想.硬扯著她讓她從自己的美夢中醒來.

    你瞧,還未下嫁,這滿臉橫肉的張老板就會因為自身利益而棄你于不顧,這樣的人,你怎麼可以托付終身呢?腦子里頭有個殘酷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著她.

    如果說,僅僅是這樣,琳琅還是不會咬牙做這個見不得人的勾當.捫心自問,她琳琅雖然愛爭頭籌,什麼事都要當先,卻並不是個心術不正的壞人.別說害人性命,詛咒別人,使人傷殘一生的事情,她只要想一想便睡不安穩.

    可是形勢催人強.

    自從沒了張老板的扶持,那些在琳琅身後的金主都樹倒猢猻散了.琳琅想到,這個月開始以來,自己每每上台獻藝,只要瞧見那些雅座越來越少的看客她心中就會劇烈的疼.曾幾何時,只要她琳琅上場,那上面可是作物缺席的.而今,卻只有底下那些捧不起人的客官在津津有味地瞧著她的表演.要問那些人都去哪兒了?他們自然是沒有離開勿返閣,只不過都十分有默契地去捧場梵音的表演.

    梵音在不自知的情況下,得到的打賞居然比她這個花魁要多得多.要早知如此,這個花魁,不如不做.當得讓她膽戰心驚,顏面盡失.

    想到這里,琳琅輕輕苦笑了一下.突然覺得手中有異物,拿起來看.發現是梵音的衣服一角,里頭包著幾根秀發.

    香兒見琳琅沒了聲音,轉頭瞧見自家小姐正盯著梵音的那些貼身物件發愣.心里擔心她有些反悔,于是將碎布連帶頭發都拿進了自己懷里:"小姐,茲事體大,還是我拿著吧."

    琳琅手中一空,心里更是空落落地了.

    "想我琳琅,居然也落得如此地步."琳琅干笑了幾聲,自嘲的意味溢于言表.

    "小姐不要多想了,這是沒辦法的事情."香兒皺了皺眉,心里倒是沒有絲毫動搖.她自進入勿返閣以來便一直跟著琳琅,與梵音等人均是不熟.只是琳琅討厭誰,她便跟著討厭誰,甚至比琳琅強百倍.這樣的她,又怎能明白琳琅現在的複雜心情?

    琳琅當初進閣內的時候,閣內小主們對她都不差.好吃好喝,有一些便會想到她這個外來人.要不是她的個性,要不是她過慣了苦日子已經太害怕被命運玩弄,也許,現在她會淡然地看待這一切.

    那些人,是姐妹啊.甚至于是自己親生父母和小弟都比不上的姐妹.可是自己現在想清楚這些又有什麼用呢?自己正一步一步地往著那個老法師的家中趕著,自己正要去奪了梵音妹妹那甜美的嗓音.

    "晚了,一切都晚了……"琳琅歎息了一句.步步艱難,她明白,自己踏上的是一條不歸路.走上了這條路,只能一直走到底,怎麼樣都無法回頭了.

    "小姐,別喪氣,一切都不晚."香兒柔聲安慰道,以為琳琅說的是現在對自己不利的局勢,只見她嘿嘿一笑說道:"這個法師可是厲害了,我們又有梵音小姐的貼身物件在手,讓她不著道都難."

    琳琅聽著香兒說的話,沒來由地恐懼起來.她緩緩抬頭瞧著香兒的側臉.這還是香兒麼?這還是當初那個僅僅只是借了人家東西便臉紅羞澀的小丫頭麼?

    變了,一切都變了.

    香兒早就已經執迷不悟,踏上了一條走不回去,找不到家的道路.

    自己呢?到底是要繼續走下去?還是無論如何都要回頭呢?

    琳琅內心痛苦地掙紮著,一行清淚落下了臉頰.

    二女形色匆匆地走在路上,想著是官道,卻也是不安全.盡可能地縮短逗留在這段路上的時間,可是一場劫難她們終究是沒有逃過.

    正當主仆二人快要踏出官道的時候,幾個彪形大漢突然便包圍住了他們,還沒等琳琅反映過來.她只覺得身子一騰空,與香兒一起被人捂住了嘴擄到了林子里.

    啪,琳琅被人狠狠地摔到了地上.雖然林子里是草地,卻也摔得琳琅眼冒金星.等到她慢慢地恢複視野的時候,眼前的景象嚇得她臉都白了.

    只見幾個衣衫襤褸農夫打扮的壯漢惡狠狠地打量著她們主仆倆.其中一個人,正在翻著從香兒手上奪過來的小包袱.一頓亂翻之後,也翻出不少碎銀.那人蹲在地上掂量了一下手上的碎銀,爾後面露喜色道:"老大,您瞧,這兩娘們帶的行囊還真不少."

    領頭的男人雖然是田間野夫,卻也有幾分腦子.他偏頭看了看那些碎銀,眼睛便瞟到了地上.那里有一些碎布,碎布之下貌似還有些許青絲.他一步步走過去,仔細查看.轉頭卻發現那主仆很是緊張地看著他手中握著的殘布.于是他嘴巴一咧,嘲笑地說道:"原來這兩個娘們是要做法去害人呢."

    說完,他憤憤地將殘布往地上一扔.三步並兩步站到了琳琅她們的面前.

    這人是誰?無名小卒罷了.

    只不過是些被旗人貴族欺壓得久了的佃戶.雖然說白旗底下的農夫們都過著安逸的日子,那也是因為白旗主帥統領忽倫止戈本身便是個德才兼備的人,大多數滿清貴族掌管的平民們日子便沒有這麼好過了.這些人便是受苦農夫中的一個縮影.

    本來還指望著皇帝能夠主持公道,將那些被人圈了去的田地還給他們.不想,上頭說要還,下頭卻只是還了一小部分.擊鼓鳴冤,上報了順天府尹多次,均是不了了之.

    這麼一小塊地,卻要支付以前的稅錢,無奈之下,便干起了搶劫路人的勾當.也因為這領頭人實在是有些手段計劃,一直也沒被人認出來.

    這人走近看了看,發現這女人很是標志.腹下一熱,居然有些躁動起來.卻在痛苦地思量掙紮著,實在不願意玷汙了良家婦女,搶了別人盤纏倒也罷了.轉念一想,卻又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如果是良家婦女,為何要千里迢迢找那邪乎的薩滿法師做法呢?仔細看了看那個做法用的部件,還一定是個女人.

    領頭人想到這里,冷哼了一聲.肯定又是哪個大宅院的妻妾爭斗,這人是要害人性命的.也罷,既然如此,他也就不必客氣了,也算是救了那未謀面的苦命女人一命.

    琳琅瑟縮地與香兒抱成一團,發現那個一直盯著他們看的領頭人緩緩站了起來,眼神卻冰冷的很.心下一沉,便想開口求饒.卻見那人默默一揮手,那些個早就按耐不住的手下團團圍住了他兩.

    琳琅張著口,還沒反映過來是怎麼一回事.只覺得身子一涼,一片衣服的碎片便自她眼前飛過.

    …………

    命運如戲,冷酷如斯.既是踏上了不歸路,就連命都會想著辦法斷了你的後路,叫你回不了頭.

    可悲,可歎.

    漸漸地,林子里便已經沒有了響動.

    那些人將衣物收拾得當,匆匆離開了.

    可是,琳琅呢?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8:51:29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一章 恩斷義絕(1)


    就在琳琅前去尋找巫蠱做法的當夜,云霜便發現琳琅不在勿返閣.這全是因為今晚本來就是琳琅掛牌出演的日子.可是梵音幾人的助興表演已經演過了三巡,里里外外都尋不到人.真是急煞了巧兒與云霜.

    "小姐,這可怎麼辦呢?我差過去的丫鬟已經來來回回好幾趟了.就是見不到琳琅小姐的人影.就連香兒都不見了."巧兒在聽到那些小丫鬟的稟報之後,氣喘籲籲地跑進了云霜的院子里說道.

    "……琳琅不會這麼不顧自己的地位的.現下這樣,一點都不像她所為."云霜皺著眉頭,一邊搖頭一邊沉吟道.

    正在這時侯,主樓那邊飄來的音樂聲止住了.巧兒心中更是焦急,轉頭便問云霜道:"小姐,您得拿個主意吧?"

    云霜瞧著巧兒著急的神色,又何嘗不能體會她現在的心情.自己更是煩亂的很啊.這琳琅到底是去哪里了?雖然說前幾天開始她就有些不對勁,可是花魁之位已經給她了,她要的她也盡力滿足了.她還有什麼不滿意的?眼看這勿返閣其樂融融的日子還沒過幾天,她居然來這出?這是為什麼?

    云霜站起身來,為了能夠讓自己的思想平靜下來,慢慢地在房間里頭踱著步.

    一步,兩步,三步.

    走到房門口又轉過來繼續走著,這期間,云霜沒有說一句話.即便是從主樓那里闖進來個小童,她也視而不見.小童臉上有些慌張地給巧兒報了主樓的情況之後,便也退下了.

    巧兒揮揮手讓小童退下之後,卻見云霜站在了房中央一動也不動.正奇怪著,卻見云霜滿臉擔憂地轉過頭來說:"巧兒,我怕琳琅那孩子是發現什麼了."

    "發現什麼?"巧兒疑惑地問了一句,旋即恍然大悟道:"你是說……你是說花魁的事兒?這可了不得了……"巧兒自己驚出了一身冷汗:"這丫頭性子太烈,不知道現下會怎麼做.難道……她是有意在今晚離開?"

    "不會,琳琅即便真的發現事情有詐,也不會這麼駁自己的面子.失了客人,那可是給自己過不去."云霜堅定地搖了搖頭.

    "她還有什麼客人好失的?說來也怪了,這個月沒過多久呢.捧琳琅的那些男人不知都中了什麼邪,全都頗有默契地跑去專門瞧梵音的演出,您說,這不奇怪?"巧兒歎了一口氣:"我看,就這事兒,就夠傷琳琅了.她有多心高氣傲,我們還不清楚."

    云霜本來是在冥思苦想琳琅失蹤的原因,聽巧兒這麼一說,突然是腦中靈光一閃,卻沒抓住.這股不安讓她更是心中像是堵了一塊什麼一樣,禁不住微微喘起氣來.

    "小姐,小姐,您這是怎麼了??"巧兒嚇了一跳,湊上前一看,連忙扶著云霜坐下:"小姐,您這喘症犯了,快,快來聞聞."說罷,巧兒便將隨身的一個鼻煙壺打開來.

    云霜使勁嗅了幾下,呼吸終于平緩下來.蒼白的面孔卻依然沒有幾分血色.巧兒不敢怠慢,還在慢慢地撫著云霜的胸背,助她快些回複平常,又有些心疼地責怪道:"小姐您這又是何必呢?琳琅小姐多半是胡鬧去了,您沒必要如此搭上一條命吧."

    您已經夠苦命了,為何還要總是想著別人在先?

    巧兒心里想著,眼看著就要落下幾滴淚.

    云霜虛弱地笑了笑:"你這怎麼又想落淚了?我不是好好的麼?哎……琳琅的事情,便不要再想了.她若想回來自然便回來了,改天,我再找她去說說.畢竟,這事情是我出的餿主意."說罷,云霜便招呼著一邊的小丫鬟過來.

    小丫鬟羞怯地跑了過來,低著頭等著云霜的吩咐.

    "你去主樓,便說今兒個是掛牌出了錯,如若大家不反對的話,便讓梵音與習琴今晚將演出做完吧,勿返閣就此送每個桌上一些新鮮瓜果,算是賠罪."

    小丫鬟點了點頭,趕忙向主樓跑過去.云霜瞧著小丫鬟不一會兒就穿過元寶門,不見了身影.又微微向巧兒招手道:"巧兒,扶我進房休息吧,總覺得現下身子不爽."

    "是,小姐."巧兒應了一聲,默默地將云霜送進了臥房內.

    此後幾日,只要是琳琅出演的日子便輪流由梵音與習琴頂場,正當云霜萬分焦急于琳琅的下落,幾乎要去報官的時候,卻收到了一個陌生人捎來的信件.

    云霜打開一瞧,發現真是琳琅的筆跡,上書:

    奴家欲在父母家中小住幾日,望東家能夠體諒.

    云霜面色一沉,心中雖然疑問萬千,但也只能等到琳琅回來以後再一一問清楚了.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一章 恩斷義絕(2)


    琳琅睡在滿目瘡痍的木板床上,雙眼緊閉,額頭上盡是汗水.她的身體突然間有些略略抽搐,不安地雙手亂抓著什麼.仿佛夢中有鬼怪要抓她離開這人間,她在拼命抵抗著隱秘于黑暗中的這股力量.突然她大叫一聲,猛地從床上坐起.

    一旁本來趴在木桌邊的婦人正在打著瞌睡,也被她驚醒.見到琳琅正坐在那簡陋的床榻上,雙眼茫然地望著周圍的環境,正想上前,卻又猶豫了起來.

    琳琅呆愣地打量著周遭的擺設,這是一件簡陋的茅草房,她睡著的破木板床正緊貼著用黃土糊成的牆壁上,窗台上放著一盞茶油燈,燈芯頂端正緩緩燃燒著一團小如黃豆的火焰.

    這是哪里?

    琳琅的思維還未回複,對著這些既有些熟悉卻更是陌生的擺設兀自發起呆來.

    站在一旁的婦人十分擔心地瞧著她,卻又不敢走近,畏畏縮縮之下伸出去的手差點就要撫上琳琅柔弱的肩膀.只聽得琳琅一聲短促的驚呼,卻又將她嚇了回去.

    琳琅四處看著,終于瞧見了在房間的另一邊睡著一個熟人,那是她的貼身丫鬟,香兒.她與香兒情同姐妹,瞧見香兒氣息虛弱地睡在一邊,早已經顧不得自己,想都沒想便掀開被子要去探望.

    疼,鑽心的疼.

    琳琅發現,自己的身下撕裂一般的疼痛,那痛並不是一陣一陣的,卻更像是一**沒有盡頭的浪潮,一次比一次更是洶湧.

    怎麼會這麼疼?

    琳琅的記憶瞬間便回複了,那個不堪的夜晚,那群不顧他們哭喊的人,那笑看她隕落凋零的天地.

    "呵呵……呵呵……"琳琅呆住了,發現自己做的噩夢原來是真的,她一輩子都不會逃出來.禁不住自嘲的笑起來,這笑聲越來越蒼涼,直到最後,她的笑參雜著她的淚水,滴滴融入這愁苦的夜晚.

    婦人見到琳琅這幅模樣,眼睛一紅,頓時也有了靠近的勇氣,她一個箭步沖到了琳琅面前,一把抱住了琳琅,用那雙布滿老繭的雙手一遍一遍撫著琳琅的發:"雪兒……你受苦了啊……娘親知道你是受苦了啊……心里苦啊!"婦人哽咽地說著,自己的身體也禁不住與琳琅一起顫抖起來.

    被抱在懷里的琳琅明顯身體一震,卻並沒有止住哭泣.她記得當她從林子里悠悠轉醒的時候,自己與香兒一樣衣不蔽體,那些人早就已經不知所蹤,草地上依稀殘留著些血跡,琳琅知道,那是她與香兒的處子之血.

    她恍恍惚惚地想起了很多很多,想到自己是怎樣求饒,想到自己怎樣去護著香兒,可惜自己也是個柔弱女子,除非那些人放手,她們怕是沒辦法從這注定的悲劇中逃脫了吧.

    琳琅想到了報應,但是心中更多的卻是不甘.自己永遠都不是被上天眷顧的那個,甚至連累了稚氣未脫的香兒.

    她覺得自己的身體被推倒在了草地上,揪心的疼一次又一次地從身體各個部分傳來,身體被強迫接受一個粗大的異物,這讓她既恐懼又感到惡心.忍不住便轉過臉去干嘔起來.轉眼卻瞧見,香兒的衣服四散在一邊,偶爾從那高過膝頭的草地的縫隙間,瞧見香兒白如凝脂的肌膚,那上面,不規則地綻放著些許紫藤花,那是淤青的顏色.

    琳琅的心在那一刻便死了.她渾身都已經沒有了知覺,漸漸眼睛也無神起來.她咬破了的唇漸漸也松開來,因為,一切都沒感覺了,根本就 沒有再去忍耐的地方.

    如果這樣死去也好,就這樣死去也好.只是不甘心啊,為什麼要我如此肮髒的死去呢?

    琳琅想到此,呵呵地笑了起來.

    正在糟蹋這主仆倆的男人們本性過後,突然被這淒涼的幾聲笑嚇住了.停住手後看著兩個已經暈過去的少女悔恨交加,不明白自己剛才是做了什麼,又害怕那兩個人是活活折騰死了,于是匆匆地跑掉了,就連銀兩都沒拿走.

    琳琅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轉醒的,當她發現自己還拖著這幅殘缺的軀殼活在這人世的時候,心里的蒼涼湧滿了全身.她本來是想等死的,所以只是躺在那兒.

    郊外的夜里,寒風凜冽.凍得琳琅雖然滿身都是傷,卻也不知道痛了.這時,她聽到了呻吟聲.她渾身一震,知道是香兒還活著.

    不,自己死了沒關系,不能拖累香兒,不能再拖累她了.

    琳琅一狠心,披上已經所剩無幾的衣物一點一點向香兒移動.當她看到香兒的時候,淚水盈滿了她的眼眶.

    她的活潑的香兒,她那活潑無邪的香兒啊!

    琳琅抽泣出聲,找了些破碎的布料掩蓋住香兒同樣是傷痕累累的嬌軀.

    天下之大,她們該去哪里呢?

    琳琅坐在那里想著,想了很久,居然硬是沒有想出一個地點來.勿返閣,她們現下是沒辦法回去了,被人破了身的花魁,誰還會要?

    自己的第一次,還是給了那麼多個男人.

    琳琅扯動嘴角笑了笑,嘴邊的傷讓她疼得撕心裂肺.

    可笑的事情不止這一件罷了.

    為了救香兒的命,她帶著銀兩,背著香兒一步一步來到了自己原先的那個家,原先的那個自己要拼命逃開的家.

    琳琅的回憶到了這里打止,此後的便是她在反複做著噩夢,夢里她一次又一次地重複著昨夜的場景.琳琅突然覺得後頸處滾燙滾燙,呆愣間,她抬起了頭,幾滴滾燙的眼淚又掉在了她的臉龐上.那位老婦人哭了,淚水填滿了她臉上的溝壑,她癡癡地望著琳琅,用手撫著琳琅的面龐,顫抖的說不出話.做了幾番努力,婦人終于說出了一句完整的話來:"雪兒……不要怕……有娘在,有娘在這里."

    這幾句話很輕,卻讓琳琅再一次失聲痛哭.蒼天為證,她曾經是多麼渴望聽到這麼一席話.如果當初娘親早些說,自己就不會如此憎惡她;如果當初娘親早些說,自己也不會走上那條不歸路,害了自己,害了別人.她緊緊摟著她的娘親,哭得像個尚在繈褓的娃娃.

    婦人擦了擦眼淚,將琳琅又扶到床上說道:"你先好生休息.前兩天你把那位小姑娘背來之後就一直暈著,那小姑娘倒是期間醒來了一會兒,可是你卻一直沒醒來,真是擔心死娘親了."說罷,婦人黝黑的臉微微紅了一下:"娘親沒用,家里沒錢.只好用你帶過來的銀子給你們瞧了病,不礙事吧?"

    琳琅默默搖了搖頭,等了這麼久,娘親終于說出了那句話,她覺得,自己雖然丟失了很多,可是終究還是找回了最珍貴的東西,還有什麼好求的,于是她安慰婦人道:"不礙事,那些銀兩娘親就將就著用吧,也好給絮兒錢上私塾.娘,你且取些絮兒的紙筆過來,我想寫封信與勿返閣的東家,總不好莫名其妙就失蹤了吧."

    絮兒,是琳琅的弟弟.現下小弟弟很是懂事了,仿佛也知道自己以前是多麼折磨這個親姐姐,居然默默地站在一邊端著琳琅的湯藥.小臉在燭光的映襯下紅撲撲的,甚是可愛.

    婦人聽到琳琅的吩咐,連連點頭稱好,取了紙筆給琳琅.絮兒則伺候著姐姐喝完湯藥,便早早去睡了.第二天一大早,他還要去私塾好好念書.娘親反複對他說過,他念書的錢財都是姐姐的血汗錢.

    琳琅費了好些力氣才將信給寫完,托了弟弟第二天上學的時候找人捎過去.爾後才在母親的攙扶下去休息.

    此後幾日,琳琅一直在家修養.家中一切都好,只不過香兒的性子變了,更加的沉默寡言起來.

    轉眼間,四月過了,五月來了.期間勿返閣三三兩兩也派遣過一些小厮來問過情況,琳琅都以得了重病為由請小厮們轉告勿返閣自己還得多多休息幾日.

    小厮們望著琳琅甜美的笑,總覺得琳琅小姐變了許多.變得好像與其他小閣的小姐更像了,實在是讓他們覺得驚訝.即便是他們告訴琳琅,五月的花魁是梵音,琳琅小姐也只是淺笑點頭,表示自己已經知道了這個消息.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或許大病之後性子會變,還真有其事吧.

    這一天,琳琅看到勿返閣的五月花魁塵埃已定,覺得自己是時候回去了.便與娘親話別,動身回到勿返閣.

    琳琅的娘依依不舍的倚在農舍邊,一直到看不到琳琅,才轉頭進屋.女兒對她態度的改變,讓她很是欣喜,更何況琳琅現在對絮兒也是疼愛有加.

    婦人帶著笑容轉動起屋內的紡車,這時候,一團陰影籠罩住了門框,接著一股酒味飄進了屋里.

    "喲,你這娘們,想什麼呢,這麼開心?"那人大概是喝多了酒,進了屋里本來是想找張椅子,卻坐到了地上:"哎喲!真他媽的晦氣!"

    婦人一驚,猛得抬頭,過了好久才顫顫巍巍地問道:"當家的,你,你怎麼今日回來了?"

    此人,正是琳琅的父親.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一章 恩斷義絕(3)


    醉漢本來坐在地上,趁著酒性有些昏昏入睡,好不愜意.突然聽到婦人的這麼一句問話,火氣便上來了:"他奶奶的,這是老子家,老子還不能回來不成?!"說著,噌地一下就從地上站了起來,嚇得坐在紡車邊的婦人更是往後退了好幾步,最後更是跌坐在了緊貼著牆根的木板床上,發出嘎吱一聲響.

    醉漢搖搖晃晃地向前走,作勢要抓住婦人一般,剛走了一步便險些跌倒,最後還是扶著桌子身子不穩地坐到了椅子上:"格老子的,婆娘!去哪兒了!老子這頭暈著呢!"

    靜靜坐在陰影里的婦人大氣都不敢出一聲,雖然奇怪自己丈夫怎麼會這麼語無倫次,但是還是不敢上前.過了好一會兒,趴在木桌邊上的醉漢罵罵咧咧的聲音越來越少,響起來的是如雷的鼾聲.婦人才敢慢慢站起來,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到丈夫身邊,仔細地查看.

    剛走近沒有多少距離,一股刺鼻的酒味混著飯菜發酵的味道撲面而來,婦人猛地捏住了鼻子,輕輕歎了一口氣.

    她也不記得自己的夫君是第幾次這樣爛醉如泥的回家了,她更是不記得有多少次自己用辛苦掙回來的銀兩從賭坊贖回這不知悔改的負心漢了.

    她只記得,這人的貪得無厭是無盡的.

    從壓榨她到打罵兒女,直到最後他居然將主意打到了自己剛出落成*人的女兒身上.

    若不是這個無賴賣了雪兒,雪兒如今雖然不會大富大貴,卻也不會受那樣的苦.猛地,婦人的腦中又閃過半個月前自己女兒背著香兒暈倒在門口前的情景,不禁一陣心酸,掉下淚來.

    她厭惡而又無奈地看了醉漢一眼,反過身又為醉漢拿來薄被蓋上,才又開始做起紡紗的工作來.

    說來也巧,琳琅自當勿返閣的小閣閣主以來,就和自己厭惡的那個家徹底斷了聯系.這些日子雖然是在家中逗留,卻是因為要養傷調理,再加上剛與母親與弟弟冰釋前嫌,有聊不完的話,自然也沒有問到母親的生計問題.誰又能想到天下之小,琳琅的母親便是為靈鳳繡莊提供絲線的紡娘之一.

    自從琳琅走後,絮兒也漸漸懂事起來,可惜年紀小,又要去讀書,田地里的活便全都落在了她這個弱小的婦人身上.家里那個應該是支柱的男人大可以去忽略了,這個當家的除了吃喝嫖賭以外便是打罵自家妻兒,所以,婦人在心底里根本就不希望他在家中.

    有時,她都會暗暗地希望,這男人最好是死在外邊,這樣,她和兒女便都輕松了.可惜,年複一年,這男人來來去去,拿了不知道多少家里的銀兩,最後見無錢可拿,便將主意打到了給絮兒上學的費用上.婦人懦弱慣了,可是自從雪兒走後她一直便為自己的懦弱作出努力,這一次,她是誓死護著那些錢財,抱在胸口一刻都不肯放松,任那男人打罵踢踹.

    朦朧中,她只是聽到絮兒的哭聲,什麼都不記得了.醒來後,自個是躺在床上,也是那郎中心地好,看到這苦命的娘倆並沒有收取任何診費,她從絮兒哭哭啼啼中得知,絮兒的學錢沒了,她也險些被那人活活打死,還好那人搶了錢之後便沒有繼續再毒打下去,不然神仙也難救.

    婦人聽罷,心中已涼如堅冰.抱著小兒痛苦失聲.哭聲引來了鄰里,大家也都是知曉這家丈夫的不仗義,紛紛出主意.更有鄰里的內人說道,自己是靈鳳繡莊的繡娘,現下正缺大量質量好的絲線,好些都得費力從江浙運來.婦人便動了心思將那些田地的一大半用來種桑樹,開始辟了半間茅屋養起蠶來.

    也許是老天爺終究是開了眼,婦人的蠶絲紡出來確實是出奇的好.靈鳳便將之招進來做了紡娘,給的薪水也很是可觀,至少她是可以供給絮兒讀書了.

    婦人一邊紡著線,一邊想著這些往事.臉上也現出了些許愉悅的神色,現下自己能夠養活自己,雪兒與絮兒和我都和好如初了,自己還有什麼好求的?要我多養一個醉鬼,我也認了.

    思罷,婦人便一心一意地紡起線來.

    琳琅走走停停從郊外回到勿返閣已經是傍晚了,期間香兒雖然仍就是伺候周到,可是卻一直默默無言.琳琅心中早已一片坦蕩,畢竟自己與母親之間失而複得的情誼才是最重要的,經過這次大難,她倒也有些看開了.

    "香兒,咱們去與云老板請個罪."琳琅踏進大門後,便讓小厮去代為先通報一聲,爾後便轉頭輕聲吩咐香兒.

    "哼,何罪之有?"香兒沉默了很久,終于是說話了.語調卻有些讓人為止一寒的冷漠.

    "……咱們莫名出走,本來便是不對."琳琅心下一歎:"香兒,你是受苦了,是我太偏執,反倒是害了你我."琳琅搖了搖頭,便移步向云霜的宅院走去.

    "小姐,你說的,香兒不明白,香兒也不想明白."香兒一愣,震驚于琳琅這世事看透的語調,心中沒來由的便煩躁起來:"小姐,咱們何罪之有.為何要去請罪,您以前不會如此,回吧,咱們回宅院去."

    "香兒."琳琅停了下來,正巧是停在回廊外的一處供休憩的花園處:"莫胡鬧了,咱們,有錯,你不明白麼?"琳琅望著香兒的雙眼,輕聲說道.話里有話,卻有幾分悲涼的味道.

    "香兒無錯,小姐也無錯."香兒眉頭一皺:"不明白的是小姐."說罷,她便拉著琳琅向云霜的宅院走去:"小姐,香兒的命是您的,您救了香兒兩次,香兒想著的就只有小姐的得失,小姐的安危.小姐說什麼,我便做什麼;小姐若想去請罪,那便去吧."

    香兒的步伐極快,拉著琳琅有些步子不穩.幸虧這段路上並沒有人,轉眼間,云霜的宅院便到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8:55:04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一章 恩斷義絕(4)


    琳琅回來以後便向云爽去請罪,態度之誠懇讓勿返閣所有人,包括云霜本人都感到意外.本來還在想著是不是應該對待琳琅嚴厲一些了,瞧她慈眉善目的模樣,一時又覺得如此一來自己未免太不近人情,于是琳琅無故失蹤半個多月的事情也就這麼不了了之了.除了巧兒會偶爾想問出些端倪出來,其他的一切都隨著時間悄然流走.

    大家在這十幾天的相處中,看到了琳琅明顯的變化.再也不氣焰囂張,再也部頤指氣使,這還是琳琅麼?

    下到奴仆,上到小閣閣主,大家心中都禁不住問了一個同樣的問題.不過,疑問是有,欣喜更多.多了一個知己姐妹,少一個劍拔弩張難伺候的主子,對于每個人來說都是好事情.于是,大家也便將疑問埋在了心里,就這麼歡歡喜喜地過著安穩日子.

    玉甯打小便與琳琅相處,這兩個人雖然在一起生活的時間很長,卻一直都是互相生厭,實在是八字不合.可是現下,琳琅卻主動與玉甯握手言和,玉甯本性純真卻也狡黠,剛剛開始實在是不敢應承下來,怕是琳琅給她的什麼陷阱往底下跳.可是琳琅卻一次又一次地伸出友誼之手,到最後,即便玉甯是將信將疑,卻也承諾下來了.

    畢竟,如果真的是偽裝,能滴水不漏的撐過這半個月也不容易.多半琳琅的性子確實是被磨平了把,玉甯如是想.不自覺得也開心起來,平常的笑容也多了幾分.

    這日,五月眼看著已經到了月底,梵音對鏡梳妝准備著當晚的行頭.梵音的丫鬟浣紗是當初文清身邊的丫頭,家中多難,她見閣里的人對她如親人一般,一狠心便簽了終身契約,也算是個苦命人.文清嫁與福生之後,本來想將之托付給現在的靈書,酒兒.可是酒兒此時早就有了一個冒冒失失的小姑娘做丫鬟,于是,浣紗便當起了梵音的奴婢.

    說浣紗是奴婢,也不盡然,至少對梵音不是這樣.二十來歲的浣紗把梵音是從小帶起,到現在,在梵音心里她與云霜是同等重要的.

    "浣紗姐姐,你說這樣可以了麼?"梵音仔細地看了看自己的妝容,回身問道.

    浣紗仔細瞧了瞧梵音的發飾,爾後從桌上拿了一只別致的金色發簪,和藹地說道:"梵音,帶上這個瞧瞧."說著,便將那呈芭蕉狀的金絲發簪戴到了梵音的頭上.

    梵音低著頭,撅著小嘴,萬般不願意:"浣紗姐姐,我能不能不帶這來曆不明的東西?"

    浣紗笑了笑,揉了揉她的頭:"梵音,這可不是來曆不明的東西.這是那位捧你的金主送的啊."

    梵音撇了撇嘴,她知道,她當然知道是那個陌生的陌生的金主送的.她現在穿的上等的絲綢衣物,金光閃閃的首飾,哪一樣不是那金主送的呢?可是,她就是不喜歡.她不喜歡那種被人暗地里窺伺的感覺,更不喜歡這種被人理所當然地當作是所有物的感覺:"這些……又不是阿布托給的."梵音小聲地說道,可是,還是被浣紗聽到了.

    浣紗本來在收拾那個金主送給梵音的琳琅滿目的物品,身子一頓,歎了一口氣,轉頭便輕輕抱住了梵音:"梵音啊,你知道,你的每一場那個金主都在瞧著你,只是你不知道她到底是誰罷了.咱們這也是不得已,你就暫且忍耐一下把."突然,浣紗又話鋒一轉:"你啊,別成天嘴上都掛著阿布托,若是云霜老板知道了你們兩個的事情……唉……"浣紗說到這里沒有再說下去,梵音小,自然是不知道當年勿返閣這里發生的一件驚天動地的事情.

    那是出塵與內城公子的愛情,一段沒有結果的愛情.即便現在勿返閣再沒有人提起了,可是人人都是在不自覺地以這件事情為警鍾,每個人的心里都掛著一道符,逼迫自己不要和有錢的人走到一起.正如當初云姐所說:他們的命與我們的命太不一樣了,即便使勁抓著,也會被那兩股分別來自兩個方向的力量給扯斷.這又是何苦呢?

    可是,她的梵音,一天一天長大.出落得如此動人,她的心里本來是盤算著,或許梵音本來就是幸運的,可以平平安安地就這樣嫁出去.那個阿布托的出現,攪亂了這一切.

    梵音熱切地喜歡上了這個莽撞的蒙古小王爺.她會聚精會神地聽著小王爺用蹩腳的漢語講大草原的故事,她會拉著小王爺的手,即便他不想寫,卻也硬逼著他與她一起寫著漢字.她把自己覺得有趣的一切的事情與這個小王爺分享.

    一切都走了樣,等浣紗發現並且想要阻止的時候,卻已經來不及了.浣紗正在發呆想著這些事情,只覺得懷抱一松,她定睛一瞧,卻看到梵音早就已經笑嘻嘻地將那個阿布托拉進了房里.浣紗歎了一口氣,邊走向門外邊對梵音吩咐了幾句:"等會兒就有小童引你去主樓了,可別讓他們瞧見了.我去准備些點心."其實,是浣紗要給他們二人一點私人空間.

    阿布托愣頭愣腦地瞧見浣紗丫鬟走了,完全沒太聽懂她是說的什麼,卻也不是很在意.轉過頭來抱著梵音,立馬就發現了她頭上的那個發簪,禁不住眉頭一皺,慢吞吞地問道:"發簪,誰的?"

    梵音楞了一下,爾後便明白他是指什麼了:"這個發簪,是個捧我的金主送的.浣紗姐姐說,定要戴上."

    阿布托不高興了,少年血性一下便沖到了腦門:"那,我給你的呢?"

    "你給我的,可不是在這里麼?"梵音臉一紅,從脖頸處拿出一個項鏈,吊墜是由綠松石圍著的一塊上好的雞血石頭.阿布托瞧見梵音這麼貼身地戴著,呵呵便樂了.

    連忙點了點頭,便又抱住了梵音.梵音閉著眼享受著愛人溫暖的懷抱,過了好一會兒,她便戀戀不舍地從那懷抱中出來了:"阿布托,我要去演出了.你先過去吧."

    小王爺一聽,心里又是一陣不快,站著好一會兒沒動.梵音明白他的心思,于是又討好地抓了他的手晃了晃:"去吧,被云姐姐瞧見了,我可是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阿布托本來是不懂俚語的,可是自從來京之後,自己的老子每次一生氣就叫囂著這句話,所以他也漸漸明白了,這是要遭罪受的意思,趕忙點了點頭,便匆匆地向主樓走去.

    梵音倚在門邊,看到阿布托風風火火地模樣,甜蜜地笑了出來.

    勿返閣 主樓天字號雅座內

    九爺依舊坐在那個正對著舞台的位置,愜意地喝著剛剛泡好的普陀,眯著眼若有所思地瞧著那些在台上做著演出准備的奴仆.

    "爺,您看既然您這麼喜歡梵音小姐.不如現下就與云老板去商量一下."一旁的隨從站在九爺身邊輕聲耳語道.

    "不著急.咱們貝勒府還沒有修繕完畢呢.再說了,梵音才當了幾天的花魁?我便這麼迫不及待地將她弄回去,豈不是惹人笑話?讓人家以為我這個人,還真是個酒色之徒."說完,九爺笑了一聲,又喝了一口茶:"跟了爺這麼久,也沒學點東西.爺告訴你吧."

    九爺正要說點什麼,卻見梵音已經挑了簾子上來了.他饒有興致地瞧著那位佳人,當他發現她戴著自己給的簪子,穿的也是自己送的衣物時,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這邊梵音點頭致意樂手准備唱今天的第一曲,那邊九爺靠在椅背上,慵懶地一邊瞧著梵音的演出一邊對那隨從說道:"這花她再好看,再動人.如若不是人人都想要,如若不是名氣兒頂大,爺是不會把它摘了的."

    聽了這話,隨從也恍然大悟地露出了會心的微笑.

    此時的九爺並不知道,他最大的情敵就坐在隔著他不遠的雅閣里,心里盤算著捷足先登的事情.

    阿布托一手托腮狀似很認真的在聽梵音的小曲,這個舉動令他的小隨從也很是驚訝.要知道,即便是梵音小姐只給他一個人唱,他都能毫無干擾地睡著.

    "少,少爺?"小隨從估摸著時辰差不多了,該回去了.剛要去提醒自己的主子,卻被阿布托嚇了一跳.

    之間阿布托突然站了起來,大叫道;"我決定了!"

    小隨從後退了好幾步,大惑不解地瞧著自家主子的背影.這個時候阿布托猛地一轉頭,眼里盡是堅定.一股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果不其然,阿布托的下一句話讓他差點從凳子上坐到地上你.

    "我要娶梵音做我的額基尼爾!"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一章 恩斷義絕(5)


    額吉尼爾是什麼個意思?在蒙語里頭,就是夫人的意義.阿布托在勿返閣說出這句豪言壯語的時候,小隨從心下便在不住地安慰自己說,少爺是在開玩笑,少爺只不過一時沖動,少爺是想什麼說什麼,當不得真的.

    可是,小隨從這一回完全估摸錯了自家少爺的心思.蒙古小王爺阿布托這一次果真是當真了.不僅是當真,還真正將之作為一件頭等大事來看待,在老王爺從兵部回來不到兩天之後,便膽大包天地當著眾家仆的面向自己老子提了這件事情.

    "混蛋!"老王爺氣極,用蒙語罵了粗口.好在這王府里頭的奴仆多半都是在京城里頭臨時配著的,所以大家也頂多是面面相覷,知道老王爺是在罵人.卻誰都沒有往粗話那里想.

    阿布托見自己父親劈頭蓋臉地就賞了自己一個蛋吃,只覺得胸口里頭一股怨氣憋得慌,剛要發作,轉念一想自己是要好好和父親談的,畢竟娶梵音的事情還是要家長點頭,于是忍著脾氣沒說一句話.

    坐在一邊的老福晉是瓜果點心都擺好了,神情悠閑地准備看這場父子戰爭.這一對父子,脾氣出奇得像,就是一大一小兩只大炮竹,放在一起隨便哪個吐個火星,就會噼里啪啦地一起爆炸.以前她是又驚又怕,畢竟老王爺氣急了下狠手打兒子沒個輕重.現下她卻也有些處之泰然了,兒子也大了,再說了這麼多年自己就沒有成功勸阻過一次父子掐架,既然如此,干脆就以靜制動,先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再說.

    "你剛剛說你要娶誰?你知道那是誰麼?"老王爺氣得發抖,不停地在老福晉眼前晃悠.注意力全都在自己這個不爭氣的兒子身上,全沒發現自己的妻子早就已經貼心地將那些干站著也想看熱鬧的仆人們都遣散出去了.畢竟,兒子那一句驚天動地的宣言已經給了他們足夠的閑聊話題.

    "梵音,勿返閣的梵音."小王爺聽到老子的問話,心中只犯嘀咕.為什麼父親要這麼問呢?難道自己果真是把父親給氣傻了不成?

    "你還敢說!"老王爺咬牙切齒地指著兒子的腦門,手指差點就戳到了兒子锃亮的前額:"跪下!"

    阿布托聽到這個命令,抬起頭來不服氣地盯著老王爺,要是在平常他多半早也已經怒火噴發,與老小子對著干了.可是現在不行,他咬咬牙,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嘴上卻並沒有半點知錯的動靜:"孩兒不明白,白那何必生那麼大的脾氣."

    "我不必發這麼大脾氣?!你這個腦子是怎麼長的?!那勿返閣是青樓你明白嗎?!"老王爺的吼叫聲震得房屋上的瓦片都些震顫.

    "勿返閣並不是青樓,是香閣."阿布托有模有樣地重複著自己道聽途說來的這些描述,雖然自己也沒多大懂到底有些什麼區別在里頭:"再說了,梵音可是完璧之身."

    "哼!我管她什麼璧,青樓里出來的就是不能明媒正娶進我們王府的大門!你就不怕別人恥笑麼?!"老王爺橫眉豎目,諄諄誘導,手掌都快被他自己拍爛了.

    "你不是前一項子還讓我成親麼?我現在想成親了,你倒是來阻攔了!你這是什麼個意思!"阿布托不以為然,實在不明白平日里不拘小節的父親怎麼到了京城就如同那些漢人一樣,禮儀什麼的倒也注重得多了,想當年在大草原上,他與姑娘們來來往往自己老子又說過些什麼呢:"再說了,我又沒說要把梵音娶做王妃!還要如何給您老人家面子呢!"

    "胡鬧!"老王爺本來是背對著自己的不孝子,准備等自己怒氣平息些了再去看那張可以氣死他的嘴臉.可是聽自己的兒子歪理邪說一大堆,忍不住反手就是一巴掌.

    這一巴掌力道之強勁,形成的掌風是呼嘯而過.嚇得本來是靜觀戰局的老福晉丟掉手中的茶杯便要沖過去護住自己兒子.這一巴掌下去破相不說,打在腦袋上還不是要打傻了啊?

    誰知老福晉還沒趕到,阿布托靈巧地將脖子一縮,躲過去了.接著他呼啦一下站起來,挺著比自己父親高了半個頭的身板說道:"我胡鬧?是白那你太不講理了!"

    "你,你……"老王爺顫抖著用手指著理直氣壯的阿布托,差點嘴巴都要氣歪了.哎呀,你居然還敢躲,我打你二十年是有了,你現在倒是敢躲了?老王爺心里雖然是生氣,卻又有幾分新鮮.

    老福晉更是感到驚訝,沖到一半也停住了.動作滑稽地就停格在了她剛伸出手准備拉住自己夫君的狀態上.阿布托左右看了看父母,爾後堅定地說:"梵音我是一定要娶的,但一定不會是正室,她也不會去在乎.你們根本就沒必要擔心."

    "混賬!我還去擔心一個青樓女子會不會在乎?她滾得遠遠的最好!你還沒娶正室就要先娶個妾回來?成何體統!"老王爺不依不饒,首先發難:"我告訴你,在外頭玩可以!別把汙穢帶回家!"

    "……那我在內城聽說那九阿哥成天就在八大胡同混跡,還經常帶些個美人回去享受,為什麼我就不行?我少說也是個貝子啊!"阿布托急了,臉因為激動一下紅到了耳朵根.

    "九阿哥是你比的麼?!況且別人也是娶了正妻的,人家娶的還是正白旗的董鄂氏!即便再如何!有個正妻擺在家里了!"老王爺話鋒一轉:"而且,別人九阿哥有分寸得多.那些個青樓出身的多半就頂個通房,妾都不是.阿布托,你既然是在京城里,此後還要繼承白那我的爵位.那你多少總要明白些個中道理吧?"

    阿布托只覺得,白那的一席話除了讓他頭疼,沒有起到任何其他作用.場面一下因為阿布托的不言語變得沉寂了許多.過了許久,老王爺以為自己兒子果真是在想個中微妙厲害了,剛想說什麼緩解點氣氛,誰知阿布托是語不驚人死不休:"要我娶個格格或者官家小姐為正妻,也行;條件是讓我先娶梵音,要不然,你就等著那些個小姐到咱家來守活寡吧."

    老王爺氣截,大喊孽子,福晉攔都攔不住:"來人啊!把他給我綁起來!關在家里十天半個月!好好養養性子."

    壞了.

    福晉心想,忙上去撫摸夫君的胸口讓他順氣,一邊勸說道:"使不得,使不得啊."

    話還沒說完,只聽得院子里噼噼啪啪幾聲.那些守衛早就被從小就擅長武藝的阿布托給摔出去幾尺遠,一個一個躺在地上呻吟著.而阿布托,則怒氣沖沖地出了家門.

    "你,你,你看,你看這個兒子!我還不如沒有這個孽畜!"王爺一邊說一邊坐了下來.

    福晉心疼老王爺的身體,一邊端上了茶水一邊萬分委屈地囁嚅道:"老爺,阿布托是畜生,那生了他的我是什麼呢?"

    老王爺聽到這句話,眼珠子瞪得比夜明珠還大:"你啊!慈母多敗兒!!"

    "老爺也是太沖動了,這檔子事,不見得是壞事,何必要鬧成這樣."福晉撅撅嘴,實在委屈于自己丈夫的泄憤行為:"以前兒子是野馬性子收不住,一個人樂活慣了,現下他想成家了,你又不讓.我什麼時候能抱個孫子呢."

    "他胡鬧,是因為他還沒活明白.你在京城這麼久了,你也沒活明白?即便是我同意了收了那女子進來又如何?只不過是個身份低下的漢女罷了,生了個兒子,還是長子又如何?以後王府的爵位也不會給他."老王爺哼了一聲,輕蔑地說著.

    "那不就結了,你何必發這麼大火弄得不歡而散呢?"福晉撇撇嘴:"你便與兒子商量一下,將那女子安置在別院,不給名分不就成了."

    "這……我倒是沒想過."老王爺一皺眉頭:"瞧阿布托那個堅決的樣子,我是怕他覺得委屈了那女的,不願意."

    "呵呵,真是笑話."福晉聽罷,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轉頭嬌俏地瞧著老王爺:"我那兒子我還不清楚?就是個多情種子,他還果真會愛個死去活來不成?等新鮮勁過了,又會換一個的.老爺,您根本就不必置氣,既然他有成家的想法,這便是很好,你以此為條件,讓他娶你理想中的媳婦為正室,豈不是皆大歡喜?"

    老王爺聽後,禁不住沉吟了起來.福晉見自家老爺已經在認真考慮這件事情了,于是便呵呵一笑道:"行了,也不必急著找咱們兒子回來了.等過了幾天他住別院住膩歪了,也消氣了,咱們再和他提這件事情.到時候啊,老爺您媳婦兒子就都有了,還愁什麼呢?"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一章 恩斷義絕(6)


    阿布托從自己家里沖出來以後確實跑到別院去睡了一晚,可是蒙頭大睡不僅讓他脾氣未消,反倒是早上起來下床氣更甚.小隨從戰戰兢兢,只得等著少爺發完脾氣了,再將福晉差人送過來的被褥等物一一收拾好,而且還不能讓自己的主子瞧見.

    唉,小隨從一邊指揮下人收拾那滿地的衣物布匹一邊唉聲歎氣起來,一只手扶著疼痛的前額,另一只手則不自覺地又去揉了揉被打得皮開肉綻的屁股.

    誰說當王爺家的貼身隨從就是好事呢?事事都得被打.少爺不讀書吧,打他手板子;少爺偷溜出去玩了吧,打他一雙手臂;少爺若是做了什麼辱沒家門的事情,他這個小隨從還沒弄清楚是怎麼一回事,便已經被拖到了花園中央,被施以棍刑不說,白花花的屁股就被人這麼見了去了.美其名曰:示眾懲罰.

    "唉……"小隨從又深深歎了一口氣.雖然說後來少爺也是重義氣,雖然是住到了別院卻還是不忘記他,送了好些治療皮外傷的名貴藥物過來.于是,他的傷還沒好全,便誠惶誠恐地跑過來伺候這個小祖宗了.現在他堂堂一青年小伙子,走路卻一瘸一拐.所到之處,還不知道多少人背地里偷偷地為他的滑稽模樣捧腹大笑呢.

    小隨從正想著,便聽到走廊外一陣風風火火的腳步聲.他正在犯嘀咕的時候,正主已經進門了.只見在臥房內收拾的下人跪了一地:"貝子吉祥."

    "行了,都下去吧."阿布托大剌剌地一揮手,奴仆們都退出去的當兒他已經坐到了椅子上給自己倒了一杯奶茶牛飲了下去.這奶茶一直都是放在小幾上用小泥爐子溫著,所以很是溫熱潤喉.阿布托禁不住喉頭發出些許舒服的呻吟聲.

    小隨從有些發愣地瞧著少爺,爾後便湊到了自己主子身邊:"少爺,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早?現下天都不是黑了麼?"阿布托說著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奶茶:"克查,把門替我關上."

    克查在心里小小的鄙視了少爺一把,邊去關門邊想,我難道不清楚現下是天黑了麼?您老人家自打進別院里頭以來,每天是睡到日上三竿,起來的時候都已經過了午時了,拖拖拉拉吃過些填肚子的東西,便匆匆忙忙地往勿返閣跑,那時候天可就早黑了.思罷,克查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轉過身來,卻是笑容滿面,畢恭畢敬:"好了,少爺,您有什麼事兒呢?"

    "嗯.我啊,去找梵音說了這事兒."阿布托嘿嘿一笑,小聲地說了這個秘密.

    克查心里頭一驚,只覺得剛好不久的傷口又在神經過敏一般抽疼起來,他臉上的笑容實在是比哭還難看,只不過阿布托沉浸在幸福之中,根本就不會去在乎這個同性兼下人的表情:"哦,哦?那少爺您是怎麼說的呢?"

    "這要怎麼說,直說了唄.我還與她說了,讓她這兩天便去探聽下云老板的意思.趕緊的,別在六月的時候又當了花魁,咱們最好在六月前就將事情辦了."

    阿布托這里說的是唾沫橫飛,克查則是在不停地擦汗.我的小祖宗,你怎麼就把這件事情看的這麼容易呢?別說現下老王爺十萬個不同意,那勿返閣的云老板也不見得會同意啊,因為,大家都是 明白人,就您不明白.克查想到這里,禁不住歎了一口氣.

    阿布托本來興致盎然,聽到克查的這聲歎氣臉一下就垮下來了:"克查,你這是什麼意思?存心掃你主子的性質不是?"

    "奴才不敢,奴才萬萬不敢啊!"克查一聽,也顧不得一身的傷,慌慌張張地便往冷硬的地上跪,傷口有些還沒完好的被這股力量撕裂了,讓他痛得倒吸一口冷氣.

    雖然說阿布托驕縱慣了,脾氣也不好,卻倒也重情重義,看到克查疼的齜牙咧嘴就知道是當日他替自己挨的那些棍杖害的,于是一把扶起了他將之安放在了凳子上:"行了吧,你瞧你一身的傷,我看了都紮眼."

    克查坐在椅子上臉一苦,瞧那阿布托氣定神閑的模樣,又不想想他這身傷是誰害的,既然紮眼,就別總是做錯事,害得他總是討打啊:"少爺,我看……您這事兒多半難成."

    "為什麼?"阿布托眉毛一瞪,確實嚇人:"他們不讓我娶,我還偏娶.我阿布托阿蘇克還沒有做不成的事情"

    克查又說:"不是王爺福晉的問題,是勿返閣的問題.少爺您年少,並不知道勿返閣曾經有一歌姬曾經與內城的一貴公子有過來往,就是先前商閣的閣主……後來……"

    "後來怎麼了?"

    克查猶豫了半天,不知道該不該說.他不像少爺,下人亂嚼舌根的下場多半都是不得善終,但是眼下四處無人,克查又實在想勸阿布托知難而退,咬咬牙便說出來了:"後來,聽說那歌姬死了."

    "死了?"阿布托眼睛瞪得老大,腦袋里問號一大堆:"好好的怎麼死了."

    克查徹底絕望了,不,應該是徹底死心了.自家少爺不愧是在蒙古大草原上長大的,對于勾心斗角的敏感程度可以用零來計算:"咳咳,她嘛,死法眾說紛紜.其中一種最普遍……就是……"

    "你要說什麼快說,別學現下漢人那一套,膩膩歪歪的."

    "是,她是被那個公子家里人給毒死的,賞賜了一杯藥酒."克查說著,空手當杯,做了個一飲而盡的姿勢.

    阿布托一愣,爾後艱難地搖了搖頭說:"我的白那和額吉不會如此惡毒的."

    克查再次無語,恨不得抽自己幾個嘴巴子.很顯然,少爺是理解不了自己話里有話,何必說出來呢?還落了個嚼舌根的隱患,于是他又話鋒一轉道:"奴才只不過將云老板之所以會有所顧忌告訴少爺了,沒其他的意思."

    對,他真的沒有其他的意思,一百個沒有,一萬個沒有.

    克查拼命地對這阿布托點點頭,表示自己的可信度.

    沒想到阿布托只是瞧著燭光發愣,好一會兒他才緩緩說道:"他們若都不答應,我自有辦法."

    勿返閣 羽閣內

    琳琅剛剛卸下繁瑣的行頭,斜倚在床上幾乎便要睡著了.半夢半醒之間,她將手伸到了枕頭下,將絮兒寫給她的書信拿出來仔仔細細看了一遍又一遍,瞧著那些雖然稚嫩卻越發成熟俊美的筆記,琳琅開心地笑了起來.

    這幾日她便盤算著想要收個徒弟帶著了,也與云老板好好商量了一下這件事.只是唯一讓她擔心的是香兒,香兒越發的沉默寡言不說,那一日她提出要香兒幫忙留意一下有沒有什麼苦命的孩子流離失所的,香兒卻發了很大的脾氣.不僅當著她的面把托盤給摔了,事後還一直與她賭氣,相見也沒什麼話說.

    想到這里,琳琅歎了一口氣.看信的興致也沒了,現在屋子里只有她一個人在,香兒總是想著辦法避開她,躲著她.琳琅只覺得心里空蕩得很,在無止盡的孤獨中飄蕩游弋.

    這時,門開了,走進來的是香兒.

    琳琅馬上從床上下來,跑到了香兒身邊:"香兒,你來了?可不再生我氣了吧?"

    香兒歎了一口氣,牽著小姐一起坐了下來:"小姐,這幾日香兒不是躲你,是想把事情替你辦妥."

    "什麼事兒?"琳琅奇怪地問道,轉念又恍然大悟了:"你是說徒弟的事情?"

    香兒眉頭一皺,仿佛對于琳琅所說收徒的事情尤其厭惡:"當然不是這件.是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本來我是想替您打發掉,可是,這東西是個孽障,如何都憑不了我一個人的力量撚去."

    "香兒,你到底是……"

    "唉……小姐,看來,您父親知道咱們的事兒了……我是說,咱們在京郊被辱的事兒."香兒歎了一口氣,說出的話雖然沒讓她有什麼反應,卻讓琳琅雙手冰冷起來.

    "你說……什麼?"琳琅一驚,機械地反問香兒:"他……知道什麼了?"

    "他知道咱們被辱的事兒了,還以此為籌碼,想向您勒索錢財."香兒說罷,眼中露出些許無奈:"本來我是想用些錢財堵住他的口沒想到他是變本加厲,來了一次又一次,短短幾日,來來回回了三次,眼看著我積累的財物也給得差不多了."香兒歎了一口氣,又接著說道:"所以我才來和您說,不能讓他把這件事情給捅出來."

《 本帖最後由 陸戰男兒 於 2010-7-30 08:56 編輯 》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9:02:54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一章 恩斷義絕(7)


    香兒這邊說的誠懇,琳琅卻一句話都沒有聽進去.香兒正覺得奇怪,為何自己小姐一點反映都沒有呢?剛想再說些什麼,琳琅終于說話了:"為何……他會知道?"

    琳琅的聲音輕且顯得空靈,有股子讓人說不出的不安在里頭,仿佛一個人的靈魂早就不在這里了,而今這魂靈只不過是借著這聲音發出最後撕心裂肺的呐喊.只可惜,那呐喊聲太輕,輕到誰都聽不見這心里的苦與痛,輕到沒辦法轉變任何不好的局面.然而,這痛與這苦,傳達到了香兒的心里,感同身受.香兒久久沒有回答琳琅的問話.

    因為,這是一個明知故問的問題.根本就不用太去思考,不,即便不去思考,還是可以想明白.可是,香兒沒有勇氣說出這個答案,不僅是香兒,琳琅也沒有勇氣.

    琳琅知道,如果自己說出來這個答案,那麼她剛剛感受到的一點點溫情,一點點幸福,便都是可笑的鬧劇,便都是南柯一夢.那是一句咒語,唇齒相碰,輕輕呢喃,施加在她身上的所有美好都會化為烏有,從此她再也追尋不到,也沒有了追尋的能力.

    香兒看到琳琅有些呆滯,也明白現在琳琅也想不出什麼辦法,于是便將心里的想法有條有理地說了出來:"小姐,您的爹爹每次都會要幾十兩左右的紋銀,現下有些變本加厲,咱們也是可以支持得住的.我們得先穩住他,以後的事情咱們再慢慢合計合計."

    香兒邊說邊走到琳琅身後,雙手按在琳琅肩膀上,想給與她鼓勵,琳琅身體明顯一震,一把抓住香兒的雙手,語氣有些急切:"不,不可以如此.我太清楚他了,這樣下去,他只會變本加厲."

    "是,香兒也明白."香兒好言安撫著琳琅,想將她眼中的慌亂抹去,就好比是在哄勸一個娃娃一般:"咱們這也只是緩兵之計,以後,香兒是想到了一個法子,可卻有些委屈小姐."

    "什,什麼?"琳琅只覺得眼下六神無主的她只能依靠香兒的冷靜,卻忽略了這股冷靜的可怕,她拼命地抓住這顆救命稻草,想從不幸的漩渦之中掙紮而出.

    "咱們得利用利用張老板,來個移花接木."香兒說到這里,竟然嘴上帶著些笑容:"不過小姐,眼下,咱們得准備好銀子好好喂肥您的爹爹,好讓他漲得說不出話來!"

    天空已經泛起了魚肚白,京郊一家龍舍內卻依然亮著微弱的燈光.畢竟是因為燈油太貴,雖然坐在桌邊的婦人一直徹夜點著它,卻還是將燈芯弄到了最小最小,好節省些燈油.她一會兒輕輕地俯下身查看睡在身邊的小兒是否將被子蓋好了,一會兒又伸著脖子瞧著已經沒入黑暗中的蜿蜒小徑.

    她在等,等著那個讓她又怕又恨的人,那人便是她的夫君.

    "唉……"婦人輕輕歎了一口氣,正想站起身去為兒子蓋好薄被的時候,門外的響動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只見那小路上一團黑影越來越近,最後更是不知輕重地推門而入,發出很大的響動.

    婦人一驚,趕忙低頭看看孩子是否還在睡覺.發現稚兒只不過是睜著一雙睡眼惺忪的眼睛瞧了一下他們,似乎是習慣了深夜的這種噪音,轉個身又睡著了.婦人當下舒了一口氣,站起身來有些猶豫地向倒頭便躺到床上的男人走去.

    "呵呵,婆娘,瞧見沒?咱們女兒賺得可真多."大漢一口的酒氣,不時還打幾個飽嗝,他將一袋鼓鼓囊囊的銀兩放在自己身上,醉眼迷蒙地瞧著這些白花花的銀兩.那些碎銀在他的抓取間相撞,發出輕微的乒乓聲.

    婦人心中一痛,愧疚滿胸,她忍著哭腔對醉漢乞憐地說道:"他爹,咱們……不要再去為難女兒了,行嘛?"

    醉漢聽罷,卻並沒有向平常一樣發脾氣,而是呵呵怪笑了好幾聲,這笑聲令人厭惡之至,以至于睡在一旁的絮兒在夢中的皺緊了眉頭,捂住了耳朵:"婆娘,你開什麼玩笑呢?咱們怎麼是難為她?咱們是去讓她那些錢來好好孝敬咱們,難道這不應該?哼哼."

    "他爹……雪兒不是沒有不給咱們錢財啊,是你都……"婦人沒有繼續再往下說,醉漢的怒目叫她連說話的勇氣都沒有了.她懼怕地微微側著身子,下意識地用手撫摸著前些日子落在嘴角邊的傷,過了好一會兒,她又鼓足了勇氣:"他爹,不要再去逼雪兒了好不好?你會逼死她的啊!"

    是呵,用自己女兒被羞辱的事情去威脅勒索女兒的錢財?真是天下之大謬,令人發指.

    婦人站在破爛的木板床邊瞧著醉漢猥瑣數錢的模樣,氣得身子都在發抖.可是她又能怎樣,又能如何呢?

    是自己扛不住那些拳頭與苦痛將女兒的秘密說了出來.

    是自己沒有好好守護住自己應該守護住的東西.

    明知道他是這樣一個卑劣的東西.

    明知道他是不會輕易放過任何可以讓他奪得橫財的機會的.

    一天又一天,這個月以來,他每在晚上出去她都提心吊膽.怕就怕他去了勿返閣,怕就怕他抱了滿懷的錢財回來.一天又一天,每當他回來的時候,婦人都絕望了.不管是他春風滿面地踏進屋子,還是酒氣熏天地倒頭就睡,都是因為有了從女兒身上榨過來的銀子!

    "婆娘,你別傻站在那兒了.來睡吧."醉漢根本就沒有把女人的怒氣放在眼里,說完便面朝里准備進入夢鄉.懷里抱著的還是那袋婦人碰都不敢碰的銀子.

    女人愣了一下,頹廢地坐在床沿邊發著呆,她的大腦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正在這時,男人的聲音又在她身後響了起來:"對了,那丫頭今兒個和我說了,想見見你呢,婆娘.呵呵呵,我告訴她了,是你和我說的那事兒,嘿嘿嘿,她便答應下次給我兩千兩.兩千兩啊!嘖嘖……只要我把你給帶過去,哈哈哈.婆娘,早些睡,過兩天咱們還要去拿錢呢."

    女人只覺得腦子里頭嗡的一響,就這麼一直坐到了天明.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一章 恩斷義絕(8)


    夜深了,八大胡同里夜夜笙歌,張燈結彩.

    在勿返閣小門後的一條小巷子內,一對黑影默默對峙著.

    男子一直站在角落的陰影內,突然他從那團黑色中走了出來,月光照在他臉上,顯得他那嘴角邊的一抹笑容更是令人厭惡.只見他將手一伸,對那女子說道:"兩千兩,哪兒呢?"

    "我娘呢?先讓我娘出來與我見面."女子就站在勿返閣的後門邊上,緊貼著灰牆,白慘慘的牆壁顏色更襯出了她臉色的蒼白.

    "哼哼,先給錢,再見你娘也不遲嘛."男人說著用手向自己身後一指:"那婆娘害羞得緊,總認為這是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還是我力氣大,硬把她拉來的.說定了,先讓我看到錢."

    女子瞧著男人的嘴臉,拼命忍住了想要嘔吐的沖動,她將一直提在手里的錦囊往前一拋,正好落在了男子的懷里.男子誠惶誠恐地接著,懷中突然一沉,光是掂量這個重量便讓他欣喜若狂起來:"哈哈哈哈,兩千兩原來是這麼重呀!"他一邊贊歎著,一邊迫不及待地打開了錢袋,可是眼前的情況卻讓他愣住了.女子看到他的表情,仿佛是在意料之中,于是冷哼了一聲.這嘲笑聲頓時便將男子的神智拉了回來,他惱怒地將袋子置到了地上,一把上前抓住了女子柔弱的手臂,那手勁之大,好像是要捏碎女子的骨頭一般:"這是些什麼?"

    女子瞟了瞟靜靜躺在地上的那些個小石子,又看了看青筋暴起的男人,竟然笑了出來:"怎麼?瞧不出來?那是銀子啊.一個一個,同等大小,我給你精挑細選的呢."

    "你個頑劣的東西!別在這里裝瘋賣傻,那會是銀子麼?!嗯?!你自己瞧清楚了!"說著,男人一把扯住女人秀麗的發髻將她的臉幾乎都貼到了地上.

    女子並沒有反抗,即便頭上吃痛也沒有叫一聲,她只是輕輕地回答了男人的問題:"我怎麼可能有那麼多錢?既然你說要給銀子,我又沒有那麼多,那我就只好給你些這東西.只不過……不是真銀子,是假銀子."說到最後,女子側過臉來 ,挑釁地向男人一笑.

    "賤人!"男人劈頭蓋臉地就是一句句羞辱的話,並將女子一下甩進了巷子的角落里,女子悶哼一聲,只覺得額間很是疼痛.她拼命眨了眨眼,好讓自己的意識不用那麼模糊,可是,漸漸流下來的溫熱紅了她的視線.

    男人一步步地走近摔倒在地的女子,沒有任何憐憫之心.女子雖然視線有些模糊了,但是聽覺卻很靈敏,瞬間那些腳步聲沒有了,緊接而來的,是拳頭呼嘯而來的聲音.

    女子身上不斷而來的疼痛讓她知道了害怕,她拼命地躲著,護著自己的頭部,可是這些微小的動作仍然無事于補.這里護住了,男人便踹那里,那里擋住了,男人便擊她這兒.慢慢地,女子哭叫聲漸漸地弱小了許多,恍惚間,她看到就在男人的身後,默默地站著一個人.

    是一個婦人.

    那個婦人穿著一身樸素的青色布衣,只是冷漠地看著男人實施的暴行.

    女子看到了那婦人,發瘋了一般叫著:"娘,娘!幫幫我!"

    婦人置若罔聞,依然不動.

    "娘!!爹爹打我!幫幫我!"女子哭喊著,拼命地向婦人爬去.

    婦人仍然冷漠地看著這一切.

    猛地,女子覺得耳邊聽到了骨骼碎裂的東西.口里充滿了鐵鏽味,她雙手捧在自己的嘴下,瞧著一滴兩滴的血從嘴里慢慢溢出,一顆乳白色的牙齒更是從嘴里掉了出來.

    女子一愣,稍微一張口,六七顆小巧釉白的齒混著滾燙的血掉落在女子的手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女子悲愴的哭喊震懾于天地.

    ……

    琳琅猛地睜開眼睛,看到得卻是一片黑暗中自己的床頂.她趕忙坐了起來,撫摸了一下自己周身,完好無損.禁不住便松了一口氣.

    "原來……都是夢……"琳琅輕聲呢喃道,不禁苦笑了出來.

    正在這時,香兒已經掌著燭火來到了她的床前.

    "小姐,你剛才是怎麼了?做惡夢了?"香兒關切地上前查看琳琅的情況,卻見琳琅的臉色白得可怕,豆大的汗珠正從發間滾落.

    琳琅輕輕搖了搖頭,歎了一口氣:"現下是什麼時辰了?"

    香兒側耳聽了聽遠處若隱若現傳來的打更的聲音,爾後回答了琳琅的問話:"小姐,怕是有五更天了,還早呢?您且再睡會兒?"

    "不了……睡不著,今兒個我爹爹會過來,可對?"琳琅一邊說著,一邊下了床榻.

    "沒錯……他要的兩千兩銀子……我只是籌到了其中一些,還差些許."香兒歎了一口氣:"小姐,您看這該怎麼辦才好?"

    琳琅木然地披上衣服坐到了梳妝鏡前,鏡子里映出來的是一張憔悴的面孔.她面無表情地打開了自己的首飾盒,里頭擺放著的名貴首飾寥寥可數.都是這一段日子以來,被那個人給榨干了.琳琅一樣一樣拿起來看,最後她挑中了那個純金繡滿金絲的手鐲,她在手里摩挲了一陣,便交給了香兒:"把這個拿去當了吧,當死當,可以拿多些錢,少說也是個三千兩."

    香兒雙手接過鐲子,心中更是一疼:"小姐,這可是你珍藏了好些年的了."

    話還沒說完,卻被琳琅輕輕打斷了:"我要這東西還有什麼用?張老板早就已經不在乎我這個舊人了,我留著它們做什麼?徒增傷感罷了."

    香兒默默點了點頭:"那麼奴婢便去燒些水,小姐好好沐浴一番,對身子也好些."香兒心疼地瞧著像是浸在汗水里頭的琳琅,她的中衣都粘在了皮膚上.

    "去吧."琳琅完全躺進了靠在窗邊的躺椅上,仰頭瞧著還未完全隱去的殘月.天空,泛起了些許光亮.

    云霜每天都會很早起來,可是今天卻讓她總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勁,直到終于有了空閑思考了,她才明白這不對勁在哪里——自她醒來開始,便沒看到巧兒.正在想著這個丫頭是跑到哪里去了.巧兒卻正好推門進來了,氣喘籲籲地模樣似是趕了許久的路.

    "巧兒,你這是去哪里了?"云霜雖然心中滿是疑問,卻還是先端了一杯茶給自己的丫鬟,好讓她先將疲憊緩過來.

    巧兒也不客氣,接過茶來咕咚咕咚灌了幾口,才張口答話:"小姐,前一項子我就說,琳琅小姐與香兒的行蹤有些蹊蹺吧,今兒個可算讓我瞧見了."

    "哦?你瞧見什麼了?"云霜笑了笑,以為她要說什麼發現了情人之類的戲碼.

    "我今兒個一路跟著香兒,居然走到了中街那里的一個當鋪店兒."

    "什麼?當鋪?"云霜本來是在喝茶准備聽些八卦,不曾想,卻是讓她不得不嚴肅對待的答案.

    "沒錯,您瞧."說著,巧兒便拿出了一張像是契約一般的薄紙:"這當的可是鎏金掐絲工藝的紅寶石鐲子,足足當了五千兩.而且還是死當."

    "……你從哪里弄來這契約紙的?"云霜拿著這東西是一陣無語.

    巧兒吐了吐舌頭,邊說邊將那方薄紙細心收了起來:"這可不是我渾水摸魚拿的,咱也沒那個本事啊.是香兒走得太著急,掉了都不知道,還是我幫她撿過來的."

    "唉……這些丫頭啊,真是一個更比一個不讓我省心."云霜皺了皺眉,休息的興致都沒有了.

    "小姐?還有誰不讓您省心呢?"巧兒一陣疑惑.

    "浣紗今兒個也過來過了,旁敲側擊地問了我好些不著邊際的話.她倒是問的巧,可我是過來人,會不知道她的意思麼?"說罷,云霜的臉色變得複雜起來.

    巧兒愣了一下,突然恍然大悟:"您,您是說……梵音小姐?"

    "梵音怕是有個相好的了,還是內城的人.那人說,要娶她."云霜說完,禁不住幽幽歎了一口氣.

    "那……您的答複是?……"

    "不允."云霜苦笑了一下:"只希望梵音不要像我當初那麼傻,不要如我一般不明白云姐的苦心."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一章 恩斷義絕(9)


    浣紗心事重重地回到房間,真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告訴梵音這種消息.可是她還在斟酌的時候,梵音已經迫不及待地到她身邊來了.

    "浣紗姐姐,云姐姐怎麼說地?"梵音小心翼翼地問著,雖然她已經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卻仍就是如此小心翼翼.因為,時間不多了.

    "哎……梵音啊,我看, 你就不要再想這種事情了吧."浣紗歎了一口氣,還是將心里所想倒了出來.

    梵音何等聰慧,瞧見浣紗低頭不語的模樣便知道事情一點也不順利,可是她卻並沒有放棄:"浣紗姐姐,那你是怎麼與云姐姐說的呢?"

    浣紗抬起頭,疼愛地撫弄著梵音的發:"我今兒個起來之後,伺候你梳洗完畢,便直接去云老板那兒去了.說是閑聊,三言兩語下來自是拐到了內城那兒.只是……我看云老板也聽得出一些端倪,我這邊對她的回答也甚是明白.她說得很明確,咱們沒有那種富貴命,她實在不希望有哪位小閣的姑娘浪費了這大好青春.如果是其他的人選,若想風風光光嫁出去,她是會答應的."浣紗講到一半,硬是將原句里的重蹈覆轍四字替代掉了.

    梵音一聽,知道事已至此,無可挽回.浣紗見她不說話,以為她心中苦悶,剛想再說些寬慰的話,誰知梵音一反常態:"這事兒,也急不來.浣紗姐姐,有勞您了."梵音話說得誠懇,只是手在微微顫抖.

    浣紗瞧見了,以為梵音是不想讓她難過便強打精神,于是上前輕輕抓住了梵音的手:"你與我之間,何必如此見外?"

    "這並非見外,梵音是得好好感謝您.感謝云姐姐,如若沒有你們,梵音或許早就餓死在逃荒的路上了.也不會有命穿到這麼些好衣服,吃到這麼些好東西,更不會有福氣與凝心姐姐她們相識相知."梵音一邊說著,眼睛里頭隱隱出現了水霧.

    如果沒有你們,我也不會與阿布托相遇了,所以,這是命,逃不了的.

    浣紗見到梵音有些反常,禁不住有些慌神.暗自想著這幾日是否應該盯著梵音緊一些,免得她本來內向的性子想不開,做了些傻事.

    "浣紗姐姐,今晚梵音沒有任何應酬,不如就讓梵音為姐姐您做些可口的飯菜.咱們好好敘敘舊."梵音笑得溫婉動人,可是心卻跳得厲害.

    浣紗只是有些疑惑地瞅著她,總覺得有哪里說不出來的不對勁,轉念一想,或許讓梵音做些事情是好事,自己在旁邊看著便好了,思罷,便也愉悅地應承下來了.

    當夜幕快要降臨的時候,梵音已經做好了些湯水飯菜端上了桌,都是些簡單的家常小菜.雖然樸素,看上去卻也清爽可口.梵音一邊執箸與浣紗殷勤夾菜,一邊則倒了兩杯水酒.她端起酒杯對浣紗道:"姐姐,來,我敬你."說罷,還未等浣紗舉杯,便一飲而盡.嗆得不會喝酒的她嬌喘連連.

    "不會喝便不要喝了吧."浣紗將杯中酒喝罷,心疼地放下酒杯去輕輕拍打梵音的背.

    "我沒事的.浣紗姐姐,我也陪客人喝過不少酒,許是今兒個太激動了."梵音一笑,只是眼卻有些紅.不知道是剛才咳嗽弄得,還是確實是哭過.

    "哎……你這又是何苦呢……"浣紗歎了一口氣,張口想與她說說云霜與那內城公子之間的往事,可是話到嘴邊,卻又咽下了.大家都以為出塵已經死了,自己何必又無端挑起前塵往事?罷了,罷了.浣紗一陣心煩,又倒了杯酒飲下.

    梵音見了,趕忙盛了一碗湯端到了浣紗面前:"姐姐,不要喝這些酒了,來,喝點湯,也好沖沖酒氣."

    浣紗點了點頭,拿著湯勺勺起些許,緩緩飲下,只覺得一股清泉甘流順著食道而下,心中很是舒暢:"這湯真好喝,叫什麼名兒呢?"

    "瓔珞竹筍羹."梵音笑了笑,也盛了一碗與自己:"是雙鳳樓的招牌菜之一,聽凝心姐姐說,是用櫻桃去核與剛剛出頭的新嫩竹筍一起熬煮的.我感些興趣,再加上這湯水口味些許甘甜,甚得我意,便軟磨硬泡地學來了."

    "呵呵,真好."浣紗點了點頭,又多喝了幾口.抬起頭來的時候,臉都被這股溫暖給薰得粉紅,甚是好看.

    姐妹倆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突然浣紗只是覺得有些頭暈.看了看旁邊的酒水,心想自己酒品也太差了.于是便一手撐著額頭笑道:"梵音,你倒是取了雙鳳樓的什麼酒與咱倆暢飲了."

    梵音交纏在一起的雙手一熱,知道已經起作用了,嘴邊的笑容有些牽強:"是,是前些日子雙鳳樓送來的百花釀之一,海棠春,這酒口感可甜了,不覺得有什麼啊."

    "嗯……那我……許是醉了……"浣紗一邊點著頭,一邊則迷迷糊糊地說這些話,等到話說完,人已經趴在桌上睡了.

    梵音不放心地向前湊上去,聽到是均勻的鼾聲便放心下來,只見她眼里蓄著的淚水嘩啦啦地滾落下來,跪到地上向浣紗磕了幾個頭:"浣紗姐姐,莫怪我,莫怪我啊……"梵音抽泣著,趕忙站起來系好披風,拿了些隨身的銀兩,便匆匆出門了.

    一路上,因為大家都在前院忙著開張並沒有碰到什麼人,可是梵音心已經提到嗓子眼了,沒有離開這里之前,她一刻都不敢放松.只見她懷里緊緊揣著一個錦囊錢袋和一個精致的小瓶子慌慌張張地往勿返閣的後門趕.

    "哎呀!"由于太慌張,梵音都沒有發現同樣是匆忙而來的丫鬟,于是兩人撞了個滿懷.

    "啊,對不住,香兒,沒有,沒有摔疼你吧?"梵音定睛一瞧,居然是琳琅身邊的丫鬟香兒.嚇得有些六神無主,只能故作鎮定.

    "沒事沒事.梵音小姐,您先起來."香兒心里同樣是一驚,她剛才是去後門瞧瞧那個勒索她們錢財的家伙是否來了,沒想到卻在回來的路上碰到了梵音.

    二人心里同樣是慌張異常,並沒有發現對方的異樣.梵音看香兒只不過是摔在了地上,並沒有大礙.等她站起身之後她便匆匆離開了.

    香兒向前走了幾步,冷靜下來的她越來越覺得蹊蹺,即便是要吩咐廚房,也應該有浣紗啊.如若是要出去買水粉,走什麼側門呢?香兒想著想著,腳步一頓,又轉頭向梵音離開的方向走去.走了沒幾步,便聽得腳下叮當一陣響.她低頭一看,發現是踢到了一個瓶子.

    香兒蹲下來撿起來一看,這個瓶子是個小巧的鼻煙壺,底部還用蒙文刻著些字.可是,這里頭仿佛裝的不是什麼煙絲,而是液體的東西,隨著瓶子的搖曳,微微泛著粉紅色的光.香兒站起身來,明白這是梵音匆匆離開落下的.她掂量了下手上的鼻煙壺,又瞧瞧梵音消失的方向,嘴唇上勾起了一抹笑容之後,便將那鼻煙壺收進了懷里,又往琳琅房間的方向走去.

    梵音氣喘籲籲地趕到了後門,一直向巷子出口走著,到了拐角處,只聽得有人打了一個呼哨,她心中一陣激動,轉頭一看,果真有輛馬車在等她,于是她連忙跑了過去.

    "阿布托!"剛進了馬車,梵音便與坐在馬車里的男子深情擁抱.

    "好了,好了,咱們走吧."阿布托瞧見梵音已經拿著些銀兩,便知道她不是出來告訴自己好消息的.

    "等,等會兒."梵音按住了阿布托的手,慌張地上下找了一圈,才發現瓶子丟了,她有些懊惱地說道:"你給我的那個瓶子,不見了.一定是我慌亂之中掉在哪里了."

    "沒事,那個既然已經用過了,就沒有留它的必要了."阿布托大咧咧地一笑,說著就要馬車夫啟程.

    "那……那,那個藥,真的只是讓人昏迷麼?不會有什麼其他的事情吧?"梵音不放心地又問了一遍.

    "不礙事.只要你只是滴了一滴,而且睡下去的人呼吸均勻,便一定是昏迷了而已,你就放心吧."阿布托親了下梵音的額頭,馬車滴滴答答地向京城城門駛去.

    梵音依偎在阿布托懷里,想著自己為了與心上人在一塊兒,居然設局往湯里下蒙*汗*藥給自己最親的浣紗姐姐,便難過地哭了起來.

    本來前幾日小王爺來找她,便偷偷摸摸地給了她那瓶秘藥,說如果今日如果勿返閣閣主不同意的話,他就帶著她一起逃走,到大草原去過無憂無慮的生活.梵音緊緊抓著瓶子,心里一陣彷徨與猶豫,她憧憬著阿布托所說的那種無憂無慮,但是對著把自己養大的親人,她實在是下不了手.

    可是到了最後,自己為了愛情,還是做了.她不敢想象,也不敢去想,不知道浣紗姐姐醒來之後,整個勿返閣知道她落跑的消息之後,還有幾個人會真心喜歡著她呢?那些都是她的親人啊.

    梵音嗚嗚咽咽地哭著,仰頭瞧著緊緊抱著他的蒙古少年粗獷的輪廓,心中有些疼痛,卻有些許甜蜜,她緊緊抱著阿布托的腰,低聲呢喃道:"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啊……"

    阿布托心里一緊,輕輕撫摸著梵音的發,想了想說道:"我唱歌給你聽吧."說著,他便輕輕哼起了草原上耳熟能詳的少年小調.

    隨著馬車一停一走,梵音聽到了城門守衛放行的聲音.她心下一沉,心里默默向著那些親人姐妹說著再見.

    再見了,我的姐妹們.

    再見了,我親愛的浣紗姐姐.

    再見了,撫育我成*人的云霜媽媽.

    再見了……我的勿返閣……

    不知道哭了多久,梵音漸漸地睡去.夢中,她仿佛聽到了馬頭琴的低吟與蒙古歌謠那幽長的音調,不自覺地,她的臉上終于掛上了今日第一個真心的笑容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9:03:12

身不由己,命比天高 第二十一章 恩斷義絕(完結)


    香兒懷揣著撿來的那只不知道裝著什麼內容在里頭的鼻煙壺匆匆回到了琳琅的房間,臨進門的時候還特地四處瞧了瞧到底有沒有人跟著,才放心關了門.

    "怎麼樣?他來了沒有?"琳琅這一邊正在上著妝,瞧見香兒進來了,眉筆都沒有放便走到了香兒面前.

    香兒搖了搖頭,將緊張過度的琳琅牽到梳妝台前坐下,繼續細心為她化著眉.琳琅的眉毛渾然天成,天生的半月形,很是好看,只是寥寥數筆,一個越發標志的人兒便出現了梳妝鏡里.香兒滿意地笑了笑:"小姐不用如此緊張,咱們慢慢等便是了.現下馬上就要開張做生意了,他也不敢這時候過來的.小姐便好好地做好這個月頭一次的掛牌演出吧."

    琳琅焦灼不安地點了點頭.

    ……

    夜深了,八大胡同夜夜笙歌,華燈初上.

    在勿返閣小門後的一條小巷子內,一對黑影默默對峙著.

    男子一直站在角落的陰影內,突然他從那團黑色中走了出來,月光照在他臉上,顯得他那嘴角邊的一抹笑容更是令人厭惡.只見他將手一伸,對那女子說道:"兩千兩,哪兒呢?"

    女子一皺眉,只覺得這場景很熟悉,熟悉到讓她害怕,只是她現在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這只向她要錢的手上,無暇顧及其他,此女子便是剛剛從台上下來的琳琅.

    "我娘呢?她在哪里?"琳琅與這男人若干年後第一次面對面站著,卻發現,自己還是怕他怕得緊.說話的時候,連帶身子與聲音都在一起顫抖.

    "哼哼,先給錢,再見你娘也不遲嘛."男人說著用手向自己身後一指:"那婆娘害羞得緊,總認為這是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還是我力氣大,硬把她拉來的.說定了,先讓我看到錢."

    琳琅一愣,覺得這樣的對話和場景都似曾相識得很,似曾相識到她害怕再次回憶起來.只不過,現下她的恐懼越發膨脹,她便越是有了些勇氣與這個男人講條件.

    "我要先見到我娘,再給你銀子."琳琅挺著脊梁,不願意在男人面前露出自己一絲一毫懼怕的樣子.她緊緊抓著香兒的手,仿佛是要從香兒那里汲取些力量.

    男人煩躁地嘟囔了幾句.轉念一想讓這兩個娘們早見晚見都無所謂,還不是在他手心里頭捏得死死的,于是他轉頭向著背後的陰影里喊道:"婆娘!出來!"

    這一嗓子沒有帶來任何效應,仿佛那里頭根本就沒有人一般.琳琅眯著眼睛仔細往那團黑暗里打量,終究還是看到了一個模糊的人影.

    男人等了好久見半天沒有任何腳步聲響動,有些煩躁了,于是又叫道:"你他媽給我出不出來?!你扭扭捏捏我管不著!妨礙了老子賺錢?回家就收拾你!出來!"

    只見那黑影一震,第二秒極不情願地就從黑暗中慢慢地挪動出來.看的琳琅好不痛心,終究這個女人依舊還是如此懦弱,懦弱到僅僅只是些殘暴粗鄙的手段就能夠讓她屈服後怕,琳琅恨啊,為何自己的身體里流著是兩股如此卑劣怯懦的血液?

    婦人終究從黑色的角落移動到了月光下,只是她不敢抬頭看任何人.只是瑟縮地將自己努力蜷縮著,站在月光下更顯得她的佝僂.

    "好了,你也看到你娘了,銀子呢?"男子不為所動,滿意地瞧了瞧聽話的女人.轉頭便滿口銅臭.香兒一皺眉,揚手便將手里的錢袋丟給了他.

    男人倉皇地接住,像是對待新生嬰兒一般輕柔,生怕這鼓鼓囊囊的一袋掉到了地上.他欣喜若狂地聽著碎銀相碰發出的聲音,覺得這是世界上最最悅耳的仙樂;他一邊數著錢,一邊念念有詞,歡喜得差點沒有瘋過去.

    他要是能瘋,卻也有幾分皆大歡喜了.

    可惜,老天爺往往就不願意做這種讓人皆大歡喜的事情,即便是他輕輕拂袖便能辦到的事兒.

    琳琅踉蹌地一步一步走近婦人,雙眼含著淚,充滿了憤恨.她一句話都沒有說,盯著婦人盯了很久,仿佛是要把她看通透一般.半晌,琳琅說話了:"……是你告訴他的?"

    婦人身子一震,什麼都沒說,可是她的痛哭聲已經說明了一切.琳琅只覺得心一涼,什麼都 沒有感覺了.原來麻木是不需要任何過程的,只需要讓那人嘗嘗背叛是什麼感覺,便已經足夠.

    身子已經麻木,心卻還未死.

    琳琅不死心地又問:"娘……您不是說,有您在,雪兒就不用怕麼?"

    這話說得動容悲切,任誰聽了都會暗自痛心.香兒一皺眉,為小姐那消瘦的背影感到了幾分不值.看看這正在歡快數錢的男人,他可是小姐的親爹啊!再看看那正在瑟瑟發抖的婦人,男人根本無暇顧及她,她卻早已經被整治得只要在男人身邊,動都不敢動一下.

    小姐呵,你還在指望什麼呢?

    香兒心底的這句問話也是琳琅心底的呐喊.

    捫心自問,瞧見自己的娘親如此懦弱,她還能指望些什麼呢?

    琳琅的淚落了一身,心已碎了滿地.她瞧著婦人的沉默,到後來居然吃吃地笑了出來.婦人這時才敢抬頭瞧瞧琳琅,只是,這樣的關心在琳琅看來,已經是謊言了.

    假的,都是假的.

    從身體發膚,到親生父母.

    老天爺給她開了個大玩笑.

    琳琅想到這里,決絕地一轉身,看都不願再多看一眼,便想帶著香兒進門.

    正在這時,男人卻叫住了她:"慢著!"

    琳琅木然地背對著她們站著.

    "你爹這幾日手頭有些緊,過段日子你再孝敬你爹娘三千兩銀子吧."男人涼涼地吩咐著,仿佛琳琅就是個挖不完的金山一般.

    "他爹……你這是說的什麼話啊!"婦人一聽急了,幾乎是要跪下來說情.誰知男人煩躁地一瞪,嚇得她又閉了嘴.

    "我沒銀子了,一個子都沒了."琳琅轉過了身,臉上的表情冷淡得很.

    "哈哈哈,不會吧?我可是聽說,你這幾個月以來一直都是響當當的勿返閣花魁啊.光那些男人孝敬給你的零頭給爹,都可以吃穿不用愁了吧?"男人桀桀怪笑,甚是難聽,劃破著空氣,刺痛著每個人的耳膜:"再說了,即便你這個月不是花魁了,那也無所謂嘛.以後還是可以當的呀,只要咱們不把那事兒說破,嘿嘿 ,你說是不是?"

    "哼."琳琅冷笑了一下.

    男人見琳琅不說話了,以為她還是以前那個好威脅的女子,恬不知恥地又說道:"下個月這個時日,三千兩.若是拿不出來,沒辦法生活的爹娘就只好也沒辦法讓你活了.我可不想這樣子."男人見琳琅沒動靜,以為是屈服了,轉身便想走.

    卻聽得琳琅笑了起來.

    先是一聲,再是兩聲,三聲.此等狂放的笑,琳琅從來沒有過.她就是這麼放肆地笑著,也不怕把別人給招了過來.琳琅雖然現下已經瀕臨崩潰的狀態,可是心中有一份理智讓她隱隱覺得,如此狂放的笑,對于她來說,此生不再會有第二回了.

    男人瞪大眼睛瞧見這種反常的情況,有些懊惱地說道:"你他媽裝瘋賣傻個什麼勁?別笑了!給我記住了!下個月就給我拿銀子!不然我就!"

    "你就什麼?呵呵呵呵……我告訴你了,我已經沒銀子了.銀子都進了你的口袋了,你還想要什麼?我的命麼?你拿去便是了!"琳琅一揮手,暗想浮動,只是配上她有些扭曲的容顏實在是讓人有些後怕.香兒皺著眉頭,只覺得局面已經快要超出控制,剛要抓住琳琅,讓她冷靜些.沒想到只是撲了個空,琳琅早就已經走到了男人面前.

    "我說的還不夠清楚?我沒銀子了?我不僅沒銀子了,我還沒身價了.這點你比我清楚得很."琳琅好不容易停住了笑,雙眼璀璨如星辰,細看,原來是已經裂成數瓣的淚水:"你沒法活了?很好啊,現在就和她們說吧.我早就不想活了!還會在乎這個?!"說罷,琳琅一轉身便准備離開.

    突然,一陣吃痛從頭發上傳來,還沒等琳琅反應過來,只聽得耳邊風聲呼嘯而過,在兩個女人的驚叫聲中,琳琅眼冒金星.額頭上傳來劇烈得疼.

    她趴在地上半天都沒辦法站起來,順著臉頰滑落下來的液體讓她的皮膚癢癢的.當琳琅低頭瞧見那滴滴鮮紅的時候,她才明白,父親又一次打了她.

    這個時候,琳琅猛地從癲狂中清醒了過來.

    這是那個夢.

    夢里她被打得很慘.

    沒有人幫她.

    她被一拳一拳打到支離破碎,雙手捧著自己的血與牙卻叫喊不出聲.

    琳琅慌了,掙紮地爬起來想逃跑,卻見男人已經一步一步逼近.帶著猙獰的面孔和碗大的拳頭.

    琳琅一步一步地往後退著,她向站在月光下的母親求救.

    母親卻沒有上前.

    這時,琳琅的背緊緊靠在了盡頭.冰涼的觸感讓她的思想都是冰涼的.

    眼看著那個足以將她一拳致死的男人走近,那一巴掌就要落下的時候,琳琅閉著眼睛隨手抓著一塊冷冰冰的東西揮了上去.

    只聽啪的一聲

    男人痛呼一聲倒在了地上.

    琳琅嚇得睜開了眼睛,卻見男人正在地上呻吟著,正如很多年前她與娘親那般.琳琅看到,血從那人的太陽穴處流下.琳琅只覺得渾身發燙,手里的石塊再一次地對准那可憎的臉砸了下去.

    又是啪的一聲

    這次之後,就連痛呼聲都沒有了.

    香兒與婦人愣愣地看著眼前的情況,都被嚇傻了.

    琳琅站在月光下,雪白的衣服沾著些地上黑色的汙漬,更多的是那綻放的血色花朵,像是花瓣一般灑在了琳琅的臉上與衣服上.她拿著石頭,瞧著腳下那副不再動彈的身子,腦子里一片空白.

    就在這時,香兒一個箭步沖了上去.將琳琅手中的石塊奪了過來塞到了婦人手里,並將琳琅拉離了那還溫熱著的軀殼,香兒一手護著琳琅,一邊大聲喊著:"殺人了!!!殺人了!!!"

    不一會兒,從勿返閣的小門內立馬跑出了幾個年輕力壯的小厮,大家首先看到滿身是血,瑟瑟發抖的琳琅均是一愣.香兒卻在這個時候將手一指婦人道:"她殺了人!"

    婦人與琳琅聽得此話,均是猛得一驚,兩人相視一望.

    這一個從另一個眼里看出了疑惑與震驚.

    另一個從這一個眼里看出了絕望與恐懼.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9:05:20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1)


    這一夜,勿返閣徹底的亂了.

    亂得前所未有,亂到無以複加.

    這一夜,勿返閣不僅僅鬧出了命案,還丟了個大活人.這個人便是梵音.

    當浣紗昏昏沉沉醒來的時候,室內一片寂靜,外面卻鬧得緊.她有些不穩地扶著在她眼里還在搖晃的桌子,椅子好不容易站了起來.

    一打開門,她就被這混亂的場面給驚呆了.

    三三兩兩的小仆人在走廊上或往小門方向奔去,或端著些熱水等用品往內院走.浣紗有些奇怪地拉住了一個正要往內院送些上等衣物的小丫鬟問道:"這是怎麼了?"

    小丫鬟驚魂未定,瞧見了是梵音小姐身邊的大丫環浣紗,連忙福了個禮,恭恭敬敬地答著:"浣紗姐姐,小門那頭似是發生了命案,現下云老板與凝心小姐在那里處理呢,已經報了官了,云老板已經下令讓各個姑娘們都不要出門,今日便不做生意早些睡吧."說完,便拿著手里的東西急急忙忙地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什麼?命案?

    浣紗一驚,猛地想到房間內沒有梵音的影子.

    "梵音,梵音去哪里了……"浣紗一手扶著還有些刺痛的額頭,一手摸索著向小門方向走去.

    一路上從小門往內院奔走的奴仆越來越多,那些晃蕩的人影讓浣紗的視線越來越不清楚.就在她拼命想要看清前方道路的時候,一個急匆匆的人就這麼撞上了她.

    浣紗還沒來得及痛叫出聲,孱弱的身子便倒在了地上.同樣因為後坐力撞得坐在地上的巧兒一看是浣紗,趕忙連拖帶拽的將浣紗扶了起來:"浣紗,浣紗!你怎麼跑這里來了."

    浣紗只覺得腦袋里面嗡嗡作響,巧兒在她的眼睛里就像是好幾十個碎片拼成的圖案一般,讓她根本就分不清抱著她的女人是誰.她只是重複著那個讓她牽腸掛肚的人的名字:"梵音……梵音……"

    巧兒見她喊了幾聲浣紗都沒有反應,奇怪地又用手在浣紗的眼前搖了搖,才發現事情不對勁.浣紗總是看著遠方,眼珠子根本就沒有跟著她的手在移動:"浣紗,浣紗你這是怎麼了?"

    浣紗並沒有聽到這些話,只是恍恍惚惚地呢喃著,她心里十分擔心梵音的下落,又苦于說不出來,還沒有說出幾個完整的字,淚便已經流下.

    巧兒一急,趕緊叫了幾個正往大門口跑的小厮幫忙將浣紗先抬進云霜的院子,她見平常恬靜的內院一下鬧哄哄的,驚魂未定的姑娘與奴仆們來來往往,而本來應該熱鬧的前院卻已經散盡了客官,心下便是一陣懊惱.怪就怪自己沒有盯好琳琅,怎麼好好的那主仆倆卻與命案聯系在了一起,怎麼想就怎麼奇怪.再瞧一眼已經不省人事的浣紗,巧兒心里更是煩悶了.剛指揮著一個小厮將浣紗安放在床上,這邊就忙著叫還留守在內院的小丫鬟去取些熱水來,一切安頓妥當之後,巧兒覺得,應該將浣紗的事情告訴現下還在與官員交涉的云霜.于是,又馬不停蹄地跑去了小門.

    小門處,早就已經有官差過來將這條本來寂靜的小巷圍了個水泄不通,云霜與玉甯正在畢恭畢敬地答著官差們的問話.雖然說,順天府的捕快們平常是囂張慣了,但也很是清楚這勿返閣是什麼地方,小公子是什麼人,所以說話也是客氣,看到這大名鼎鼎的小公子與赫赫有名的云霜大老板這一大一小兩美人不卑不亢,也還配合,語氣都軟下來不少.

    "好了,那麼這人犯咱們就先壓回去了,等到開堂審問的時候,還勞煩云霜老板能夠行個方便,畢竟貴閣的琳琅小姐和她丫鬟可是唯一的證人."為首的一個捕快瞧見仵作已經驗尸完畢,點點頭便要手下將那尸體上的白布一蓋,將那個大漢的尸首抬出了巷子.

    "那是自然,這幾日閣內也做不得生意了.官差大人有什麼需要咱們的地方,但憑差遣便是."說著,云霜頗有禮節的笑了笑.站在一邊的玉甯則默默地扶著云霜並沒有說話,她只是皺著眉頭仔細地盯著那個被兩個衙役壓著的那個瘦弱婦人來來回回地打量,就是覺得有些面善,偏偏那人卻總是低著頭,瞧不真切.

    "哎,云老板真是客氣了.碰到這等晦氣的事情……"說完,官差嫌惡地回頭望了那個藍衣婦人一眼.大手一揮道:"咱們走."說完,就看到本來壓著婦人的那兩個衙役將婦人往前一推,便帶著這個犯人走了.

    云霜與玉甯一直站在小門處,直到那些官差完全看不見了.云霜才將那一臉的微笑卸下,留下的只是滿臉疲憊.

    "走吧,咱們也回去了."云霜擺擺手,只覺得頭痛欲裂.醒兒本來一直就站在她們後面,實在不敢看這種血腥的場面.看到云霜似是要暈倒在地,趕忙便與玉甯一起一左一右幫扶著.

    "姐姐可要注意身體啊."玉甯皺了皺眉頭,深深明白云霜的苦惱:"事已至此,再多想也無用了."

    云霜點了點頭,便與玉甯一起往內院走.驚慌失措的奴仆們瞧見老板回來了,多半也定下心來.在玉甯的一番簡單說明之下,各自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去做自己未完的工作了,畢竟天色不早,第二天還要起早床干活——雖然大家都明白,這幾日,勿返閣鐵定是開張不得了.

    云霜一路低頭思索著,那攤在那個死尸身邊白花花的銀子怎麼都沒辦法從她的腦子里頭消失.她的直覺告訴她,香兒隱瞞了什麼.可是現下琳琅驚慌失措的模樣又讓她不忍心歸根究底,況且,自己還是有私心的,因為云霜清楚,如果自己真是下狠心要挖出香兒的秘密,說不定勿返閣也不會風平浪靜地過去了.

    想到這里,云霜歎了一口氣,只覺得腦子里一片混亂.正在這時,巧兒卻迎面跑了過來,氣喘籲籲的模樣似是發生了更加不得了的大事.

    云霜一皺眉,口氣有些急躁:"巧兒你這是怎麼了?"

    誰知巧兒淚一抹,竟然哭了起來:"梵音……梵音不見了……浣紗,浣紗她也不省人事了."

    "什麼?"云霜與玉甯同時一驚,脫口而出道.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2)


    巧兒嗚嗚咽咽地哭著,道出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原來,巧兒本來是准備往小門那里趕的,剛走了沒有幾步一個小丫鬟卻急急忙忙地拉住了她,說浣紗醒是醒來的,卻只叫著難受.巧兒與浣紗從小一起長大,又是一起伺候上一屆閣主的丫鬟,姐妹之情自然深厚,聽了小丫鬟的這番描述想都沒想就趕到了院里.

    剛一進屋就瞧見浣紗正扶在床沿邊,穢物吐了有滿滿一盆,嘴角還帶著些血絲,巧兒看到這番景象更是嚇得不得了,跑過去問浣紗怎麼了,可是浣紗面色蒼白,好像是在忍著什麼話都說不出來.最後掙紮著說了梵音二字之後便一下暈了過去,怎麼都叫不醒.

    巧兒說到這里,哭得更是傷心:"我當時怕極了,怎麼掐她的人中就是不見醒,只好先去找梵音小姐,誰知道,里里外外找了一遍又一遍就是不見梵音小姐.小姐,您說該怎麼辦啊,該怎麼辦啊!嗚嗚嗚……"

    云霜一踉蹌,險些栽倒在地上.玉甯趕忙讓云霜身子靠著自己,心下雖然也是心亂如麻,但是自然知道現在能夠冷靜想事的怕是只有她了,于是她思量片刻之後馬上便說出了對策:"我看事不宜遲,浣紗姐姐的這個毛病來的蹊蹺,可能是吃了什麼東西,咱們趕緊備些熏香藥物,趕緊帶浣紗姐姐往別院趕吧.或許娘親有辦法."說罷,玉甯便對醒兒吩咐了起來:"去我櫃子里頭那些刺鼻的熏香出來,磨成粉放進小香爐里頭,記得路上要一直用,不要讓浣紗姐姐睡死了;巧兒姐姐,麻煩您帶醒兒先去准備准備,我隨後便與你們一道去."

    巧兒聽到玉甯的命令,只覺得心里又有了一絲希望,連連稱是,也不顧什麼大丫鬟的威嚴了.拉著醒兒便急忙往云霜的院內趕.

    玉甯本來要扶著云霜也往那個方向走,誰知云霜現在如何都邁不開步,只見她擺了擺手讓玉甯將自己扶到了回廊一邊暫且坐下:"你且快去與他們一起收拾,越快越好.我看浣紗這毛病,與梵音脫不了干系."云霜說著,臉上露出了痛心疾首的表情:"希望不是被我真個給猜准了."

    玉甯心里又是不安又是疑惑,實在不明白平常懦弱懂事的梵音妹妹會和浣紗姐姐的這種怪症狀能有什麼干系,可是現在人命關天,也沒這個時間細問了,于是玉甯歎了一口氣,輕聲撫慰起云霜:"出塵姐姐,莫擔心了.您留在這兒,好好處理勿返閣的事情便是,浣紗姐姐的事情交給我吧.不日一定還您一個活蹦亂跳的浣紗."玉甯說完,便站起身來離開了.走了幾步,又不放心云霜回頭瞧了瞧.

    卻見云霜頭倚著廊柱,臉上的表情既孤獨又疲累,玉甯不忍心再看,一狠心便提裙直接跑向了內院.

    勿返閣 羽閣

    香兒拿著香料剛要進羽閣,卻見玉甯急急忙忙地與巧兒他們一起指揮著一個小厮將一個丫鬟模樣的女子抱著,快步往大門方向走.香兒知道,那個昏迷的女人定是浣紗.于是她燦然一笑,轉頭便捧著香料走進了房間.

    一進門,卻見琳琅正坐在浴桶里發呆.她歎了一口氣,將滿托盤的花瓣香料放在了一邊.上前便將手放到了水里試了試水溫,水已經涼了不少.

    琳琅本來呆楞著瞧著脫在一旁的血衣,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只手嚇得叫了起來,此時的她完全沒有了當初的意氣風發,有的只有恐懼.她拼命將自己的身體蜷縮在浴桶的一小,顯得無助且脆弱.

    "是我呵,小姐,沒事了,沒事了."香兒的眼神帶著些許悲傷,走過去輕輕抱住了琳琅.琳琅本來在已經溫了不少的水中坐了許久,身子冰涼,現下只覺得一團溫暖裹住了她,還是些熟悉的味道.于是她不顧一切地抱緊了這團溫暖,瘋狂地吸取著這團暖度,到了最後,居然還是放聲大哭了起來.

    香兒輕輕撫著琳琅的頭,動作充滿了憐愛與溫柔,與剛剛她看到浣紗那孱弱的模樣的時候簡直就是判若兩人.原來一個人果然是可以變成神靈與惡鬼的結合體,愈是變得一半神靈,一半惡鬼,便越稱得上是人.只可惜,仿佛現下香兒的這展天平已經向一邊移動了,只是現下,她自己也沒有發現.

    "小姐,不用怕,都過去了.此後便再也沒有人來威脅咱們了.小姐您可以東山再起了."香兒一邊安慰著琳琅,臉上竟然還浮現了些許笑容.只可惜琳琅現在根本就沒有精力去注意這一抹笑,不然她肯定會嚇得跳開.

    琳琅埋在香兒懷里,身體在不斷顫抖著.當她聽到香兒說到這里的時候,猛地一下居然止住了哭嚎,只是小聲的啜泣,好半天她才抬頭望著香兒,本來就不熱的洗澡水此時此刻混入了許多琳琅的淚,仿佛變得更冷了,凍得琳琅自己直發抖:"我……我……我殺了……"

    "小姐."香兒趕忙捂住了她的嘴,輕輕搖了搖頭,爾後她走到門邊取了香料過來,事實上是去看院外是否有旁人在.當她發現院子里一個鬼影都沒有的時候,才放下心來.香兒一邊將花瓣灑在桶里,一邊輕聲對琳琅說道:"小姐,人是那個不認識的婦人殺的,不是你,明白麼?"

    琳琅一臉疑惑,顯然完全沒有明白香兒的意思,只是呆愣地瞧著她的撒花的動作.花瓣落下,觸碰到她的肌膚,讓她的身體輕輕一顫,瞬間便好像是被花瓣染成了鮮嫩的粉紅色.琳琅只覺得好冷,真的好冷,一切都是冷的.

    香兒說的話是冷的,父親的眼神也是冷的,自己的心是冷的.只有當自己錘下那致命的一擊的時候,她才感到一團火熱.那熱燒得她今生難忘,直到現在也忘不了.

    香兒見她沒有言語,又繼續說著她的話:"小姐,記住了.咱們不認識那一對夫婦,也不知道那對夫婦為何就到這個巷子里頭來了,你從來就沒有碰過那個砸死那男人的石頭,更不清楚他們怎麼會有那麼多銀子.你只不過是發現梵音小姐不見了,所以便想去小門看看,沒想到那個男人喝醉了酒便撲向了你,隨後那個婦人就拿著石頭從他身後出現了,砸了過去.這就是為什麼你的身子上頭都是血,這就是為什麼你會有那件血衣.其他的,你什麼都不記得了,明白麼?"

    說罷,香兒輕輕捧著琳琅的頭.琳琅不知所措,望著她的眼神充滿了疑惑.

    "小姐,想想以後的日子吧.再沒有人威脅你,再也沒有人知道咱們被辱的事情,再也沒有人可以左右咱們了.難道你不想麼?"香兒的話充滿了蠱惑,讓琳琅是如此憧憬.

    想啊,她怎麼不想.她那麼努力地活著,不就是為了香兒描述的那樣的生活麼?琳琅久久地望著香兒的眼睛,不自覺地點了點頭:"我想……"

    "既然想,咱們就得照香兒說的話去做.小姐,不能有半點差池."香兒嘴角一彎,拿著柔軟的毛巾細心地給琳琅洗去臉上的血汙.

    "可……可是……那是我的娘啊……"琳琅轉過頭去,任香兒擦拭自己的背部,她抓著桶沿,哽咽出聲:"咱們能不能……"琳琅當然知道,這是致母親于死地.自己剛剛親手殺了爹爹,難道還要將娘給推入死牢不成?

    香兒正在擦拭的雙手停了,半晌她卻笑了出來.

    "小姐,您真是善良,香兒無話可說.既然小姐狠不下心,香兒也就不勉強小姐了.等會更衣之後,咱們便一起到府衙去說清楚.便說香兒是告汙狀,為了保護小姐嫁禍了別人,小姐才是真凶手.如此以來,香兒便與小姐一起鋃鐺入獄,若是要砍頭,路上也便有個伴了."

    香兒的語調輕松,說得好像根本便不是自己的性命一般,她一邊說著一邊又開始了手頭伺候琳琅的工作.琳琅身子一震,知道自己陷入了兩難的局面.

    自己站在天平的位置,天平左邊是自己的娘親,右邊是香兒.如若偏向了娘親,香兒會被自己害死;如若偏向香兒,娘親也必死無疑.

    怎麼辦,自己該怎麼辦?

    琳琅的內心焦灼且在斗爭著,她想找出個兩全的辦法,即便犧牲掉自己她也認了.這個折騰她的世界,早點擺脫也是好的.只是香兒卻不顧一切地攪和了進來.她如果就這麼默不作聲地往泥地里沉,便會拉著香兒一道死.

    "你這又是何苦呢……"琳琅嘶啞地歎息了一聲,身體卻不再抖了.是的,她妥協了.權衡再三,她發現自己對于娘親留下的多是怨恨,多是對這虛假的親情的厭惡.此生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求什麼,眼見著香兒危在旦夕,能不能活過來全是自己一念之差.既然如此,為什麼自己不去救香兒?香兒是為了救自己才會那麼做的,一路走來,也只有香兒是不遺余力地對自己倍加照顧與關愛.可是,可是啊,香兒,你為什麼變得如此讓我害怕呢?

    想到這里,琳琅輕輕搖了搖頭,沉默了.

    香兒愣了愣,也沒再說什麼.只是繼續著自己手頭的工作,她明白,自己已經賭贏了.小姐已經為了她,舍棄了自己曾經如此珍惜的親情.

    對,小姐,你便舍棄掉吧.那些都不是真的,都是假的.香兒知道你心里苦,所以香兒一定會為你掃除一切障礙!

    香兒抿嘴一笑,只覺得事情正朝她所想的方向走……如果,浣紗那邊也是如此便好了.香兒低頭摸了摸懷中藏著的那瓶神秘的藥水.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3)


    京郊勿返閣的別院內,一派南方庭院的格局,不知道的人還真以為是海市蜃樓,或者自己一個不慎跌入了這恰似江南水鄉的仙境里頭.

    云姐與婉柔坐于湖中亭內,正在下著圍棋打法時間.瓊兒在一旁熱著一壺水,准備等一會兒給二位主子泡茶驅下早春的寒意,她專心致志地瞧著棋路的發展,越到後面卻越是看不懂了.瓊兒輕輕皺了皺眉頭,有些無趣地拿著手中的魚食投進了那一汪碧綠的清池之中.只見小巧的魚食剛剛激起幾圈漣漪,便不知道從哪兒鑽出越來越多的紅尾鯉魚,仰著頭瞧著瓊兒,頗有靈性.瓊兒一樂,玩心大起,注意力都被那些美麗妖嬈的錦鯉魚給吸引過去了.

    云姐瞥見瓊兒專心致志逗弄鯉魚的模樣,微笑著搖了搖頭.接著便下了一顆白子在棋盤上.可是遲遲不見黑子的動靜,于是她輕聲提醒婉柔:"妹妹,可是該你了."

    婉柔抬頭一笑,將手中的黑子一把擲在了棋盤上:"不玩不玩了,姐姐這局布得巧,妹妹怎麼都是輸.喏,擲子有聲,願賭服輸."

    說罷,婉柔與云姐一同笑了起來.別院內瞬間便充滿了輕松詼諧的氣氛.

    "唉,我們在這里可是輕松了,真不知道云霜她們是如何了?"云姐一邊撿著子,收入盒內,一邊道出了自己的心事.

    "還能怎地?福生與文清不是時常來看咱們,都會說明白麼?"婉柔笑了笑,輕輕拍了拍云霜的手以表安慰:"倒是我家的那個丫頭,這幾個月都不見人影,確實是個沒心沒肺的娃娃,都不知道來看看娘親."

    瓊兒本來倚著欄邊逗魚兒玩,見兩位夫人已經閑聊起來,趕忙將手里剩下的魚食都灑了出去,拿著已經溫熱的壺細心泡起茶來.一股花瓣特有的清香混著溫水濡濕的味道撲面而來,沁人心脾.這邊泡茶的水流輕盈且靈動,那一邊池內魚兒為了爭搶魚食嬉戲打鬧不時發出幾番響聲交相呼應.

    云姐與婉柔有說有笑地享受著這渾然天成的淡然景色,等瓊兒茶泡好了,將壺擱置一邊以後,她又迫不及待地去看魚兒.可惜魚兒不知什麼時候早已經跑散了,三三兩兩沉入湖底,只有枝頭銀雀依然在啾啾叫著,聲音可人的很.于是瓊兒又單手襯著臉頰,仰頭瞧著那些正在枝頭上跳來跳去的鳥雀們.

    云姐先拿了一杯茶,揭開茶蓋聞了聞:"嗯,果然是凝心做的花草茶,這丫頭,手是巧得很."

    婉柔淡然一笑,淺嘗了一口,只覺得那些漂浮在水面的小渣都有幾分甜味,入口即化,沒有半點風干的感覺,心里很是喜歡,可是嘴上卻仍然是一副嚴母的作派:"姐姐您就莫總是誇那丫頭了,您瞧她現在,生意越做越大,更是無法無天了,成天穿著個男裝亂竄."

    云姐低頭抿著茶,聽見婉柔又絮絮叨叨起來,忍不住還是笑了出來:"妹妹,難不成你是擔心咱們凝心丫頭嫁不出去呢?這根本就沒什麼好成心事的啊,我看,那白鴻少爺便很合適."

    云姐這話本來是半真半假說出來的,雖然說自己很喜歡白鴻這個孩子,也看得出來這孩子喜歡凝心喜歡得緊.畢竟婉娘才是凝心的親生母親,總要她點頭才行.所以,她全當是調侃的話說出來的.

    云姐低頭笑著,卻沒看到婉柔為這話愣了一下,臉上掠過了一絲擔心的神色.正要說什麼,卻聽到大門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聽起來還不止一個人.

    顯然云姐也是聽到了,與婉柔一起站起身來往門口望,卻見凝心急急忙忙地跑了進來:"娘!娘!"

    "瞧,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了."云姐一笑,剛要吩咐瓊兒去准備些點心.卻又看到一個小厮滿臉是汗的抱著一個女子進來,旁邊還跟著巧兒與醒兒,個個都是大汗淋漓的模樣.看來是馬不停蹄地趕來這里的.

    云姐與婉柔面色變得沉重,瓊兒也知道一定是出了大事,趕忙下去將那個小厮引到了客房.

    "怎麼回事?"婉柔下了亭子,輕聲詢問起女兒.

    玉甯喘了口氣,搖了搖頭:"娘,先別說這些了,看看浣紗是怎麼了吧,我剛剛給她把了脈,脈象弱的很."

    "什麼?浣紗?"婉柔吃驚地又問了一遍,回頭看了眼滿是擔心的云姐,便與玉甯一起入了客房.

    剛掀開床簾一股子濃厚的酒味撲面而來.婉柔心下一沉,趕忙坐在床邊查看起來.過了半晌,婉柔轉頭便問:"她昏迷多久了?"

    玉甯低頭想了想:"怕是有兩個時辰了.她中間醒過一陣,起來之後吐了好些東西又暈了過去."

    "還好,她的精神是醒著的,並沒睡死.瓊兒,去我房里拿那只錦藍色藥瓶過來.醒兒你去取些熱水過來,等下便用我那瓶子里頭的藥服下,喂一顆便好."婉柔吩咐了一番,站起身來便拉著玉甯往外走:"甯兒,娘親有話要問你."

    玉甯點點頭,跟著婉柔來到小廳,剛進屋子,一同前來的云姐便按捺不住了:"甯兒,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玉甯皺了皺眉,只覺得昨晚至今日發生的事情太亂,不知該如何說.云姐見玉甯不說話,像是在理頭緒,心里更是著急了:"甯兒,為何你們一大早便把浣紗抱來了.這麼看你們昨晚上便啟程了?"

    玉甯點了點頭,歎了一口氣:"勿返閣出了些事情,現下浣紗這事兒最是蹊蹺."說著,玉甯便將巧兒的話簡單地複述了一遍.她見云姐與婉柔都不做聲,不放心地問道:"娘,我不覺得這事兒是梵音做的,可是浣紗姐姐的症狀太蹊蹺了."

    還沒等玉甯說完話,婉柔便接了話茬:"云霜估計的沒錯,我看,浣紗這病是與梵音有關系."

    玉甯一愣,與云姐一起又是震驚又是疑惑地瞧著婉柔.

    "浣紗是被人下藥了.這藥咱們也熟悉得很."婉柔用視線掃了一遍玉甯與云姐,極不情願地說出了自己的判斷:"就是云霜當年服下的紅顏笑."

    "什麼?不,不可能!"玉甯一驚,馬上搖頭否定了這個在她看來很是荒謬的判斷:"梵音從小便怕血怕殺生,那樣一個美好柔弱的女子,她怎麼可能會下此毒手呢?!"說罷,玉甯的眼角已經現出了淚水.她害怕梵音被冤枉,更何況是這種加害親人的罪責?她太清楚被冤枉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了.可是,她可以選擇沉默,可以選擇忍辱偷生,因為她是忽倫止戈的女兒,她可以堅強地面臨一切誹謗;可是梵音呢?從小她們就精心呵護著她,她怎麼承受得了如此罪責?

    梵音,你到底在哪里?!

    "甯兒,稍安勿躁.娘親並沒有說梵音要加害浣紗."婉柔扶著女兒正在微微顫抖的雙肩,親情呵,一直都是她的這個看似堅強的小女兒的硬傷,她又怎麼會不清楚此時此刻玉甯心中的震撼呢:"云姐,梵音應該是和那個叫做阿布托的內城少爺跑了."

    "何出此言?"云姐倒也冷靜,想著問清楚了再尋思對策.

    "這是內城的藥物.以前出塵差點命喪于此,是因為那人用了大劑量.我剛才去查看了一下,浣紗只是服用了些許,身子里因為藥勁散著些酒味,這正是紅顏笑被作他用的特征."

    "那你的意思是?"

    "梵音當初肯定是從內城的公子那里得了這東西,當作蒙*汗*藥使.可能當時一不小心下多了些,才會讓浣紗有現在的症狀."婉柔說著,雙手明顯感覺玉甯的雙肩沒有再顫抖了,知道女兒已經冷靜了下來,才放心挪開了步子:"這紅顏笑,一滴二滴使人眠,三滴四滴惹人醉,就是這個意思.這里的醉,指的便是三滴下肚之後,服用的人會半夢半醒,渾身難受,意志不清楚,渾身還有酒味兒."

    "那如若沒有解藥,人便一直會持續這種狀態?"云姐只覺得自己問出這話的時候,額頭已經冒了些冷汗.

    婉柔默默地點了點頭,算是默認了.

    "唉……梵音這孩子,何苦出此下策.現下眼看著便要誤害了條人命,這該如何是好啊."云姐畢竟是老了,鬢角泛了些白斑,現下又因為這種苦惱的事情,顯得疲累無比.

    婉柔也沉默了下來.畢竟當初救活出塵純屬僥幸.若不是她毀了嗓子做代價,還不知道今日她能否活下來呢.兩個大人冥思苦想之際,玉甯這邊卻是靈光一閃.

    "既然毒藥在內城,解藥肯定也是在內城."玉甯說著,嘴邊露出了一絲微笑.

    "你有法子?"云姐將信將疑,婉柔臉上則是現出了擔憂的神色.

    內城?看這孩子說得自信滿滿,難道她自己要再入那虎狼窩不成?

    玉甯笑著撫慰母親:"娘親,云姨,有錢能使鬼推磨,我自然有辦法用銀子來買解藥."

    婉柔一聽,想想也是.現下她這女兒雖然不是富可敵國,但也算是富甲一方了.于是便只道了幾句小心,沒有再往深處想.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9:13:44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4)


    玉甯想到的是什麼辦法?

    自然是去找玉風了.內城里頭,若說除了王公貴族誰能通天,他便是其中之一.雖然玉甯當時聽到要去內城找解藥的時候,第一個竄進腦子的人選並不是玉風,而是赫那拉允鎏.

    玉甯自然清楚,如果找那個人,他只要肯幫忙,什麼問題都會迎刃而解.畢竟是在內城里長大的人,當然清楚赫那拉家族的勢力.可是,這個允鎏未免也太難找了.如若要聯系他,首先自己就要費勁腦汁地想著應該怎麼樣進內城.

    玉甯每次想到這里便不痛快,上次為了龍佩的事情自己就那麼冒冒失失地闖到了內城外,還不是為了他的安危,誰知道這個人居然見都沒見自己,之後更是連人影都沒見.且不說現在是有求于他,瞧他上次的表現便知道能夠見到他的幾率是微乎其微的.再說了,那人的腦瓜刁鑽得很,找他做事,必定是要代價.這麼討價還價起來,玉甯一定是會占下風.況且他要她做的事情總是些奇奇怪怪讓玉甯很不安的事情,這麼仔細算來,虧本的可是自己.

    所以,玉甯找到了玉風.玉風愛做生意,玉甯又是個大商賈,一來二去居然也成了半個知己好友.玉風主要做的是古董生意,店鋪便開在了逸合玉器店的斜對面,初到此地的時候,偶爾還需要玉甯的店鋪關照一番.這樣的恩情看起來小,對于商人來說可是極其看重的,不還便是不道義,畢竟錦上添花的事情時有人做,雪中送炭的人可是少之又少的.

    玉甯想,這次只不過是舉手之勞.所以便拖了個信給玉風,想著這兩天應該會來信了.誰知她左等右等都等不到,禁不住都有些坐不住了.

    這玉風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莫非內城的男子都是些賴著人情帳不還的不成?

    這邊玉甯正在左思右想,那邊玉風卻坐等在家里急破了頭.

    早在前幾日他接到了玉甯的消息便感到意外,小公子讓掌櫃帶話的字里行間句句誠懇,甚至有些請求幫忙的意思在里頭.想他玉風雖然出身皇族世家,但是也講些江湖義氣,更何況還是個稱職的生意人?

    但是玉甯的這個消息所傳遞出來的信息卻讓他犯難了.並不是說怕幫忙,而是覺得,或許這件事情是有必要告訴允鎏一聲的.玉風知道,允鎏一直在查著私鹽案子,其中錯綜複雜沒有小公子的幫忙是不行的,偏這個姑娘擰得很,看不慣允鎏更是什麼都不願意順得做,除非是給了她些好處,以事換事作交換.眼下玉風手捏著那封信,短短幾行字看了又看,心里明白如果玉甯真有什麼事情要交托,允鎏自然是不二人選.一來事情會事半功倍,二來允鎏也有了讓小公子繼續為他辦差事的籌碼.

    只是……

    玉風又有些猶豫了.他並不知道小公子是故意繞開允鎏聯系的他,還是知道允鎏與外城沒瓜葛,聯系不到,才來找的他.玉風總覺得,兩者皆有,前者更多.那這麼一來自己把這個消息透給允鎏,允鎏轉頭又拿著這消息去當籌碼與小公子談生意,自己豈不是把自己丟進了不義的局面里頭.

    "哎……"玉風歎了一口氣,所以他愁啊.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這麼做了吧,又怕到時候耽擱了允鎏的差事;這麼不做吧,又怕是惹惱了小公子,從此自己就 沒這個大可遮天下的保護傘了.可恨的是,他這個兄弟心里想著允鎏,允鎏卻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幾日都不見人影.

    想到這里,玉風禁不住又歎了口氣.

    "幾日不見,你倒是深沉了."正當玉風坐在書房里冥思苦想的時候,熟悉的聲音卻在門外響起.

    嗯,幻覺,真是幻覺.

    玉風覺得不可能這麼巧,這邊剛在心里詛咒允鎏,那邊他就出現了?薩滿法師跳大神都沒這麼准的.

    "可好了,還不打算搭理我赫那拉允鎏了?"聲音的主人舉步走進書房,用指節敲了敲那張黃桃木桌.

    玉風一驚,猛地一抬頭.果然看到了那張讓他朝思暮想的冰冷面孔.他一下便笑咧了嘴,從來就沒有覺得這張面孔是這麼的親切:"兄弟,你可回來了!"玉風歡天喜地地站了起來,連忙讓允鎏坐在客位上,一邊還喊著丫頭給允鎏上茶.

    允鎏奇怪地瞧著玉風,實在不覺得平常被這麼熱情款待過,可是本來就平淡的性子也懶得深究了,只是坐了下來點點頭道:"這幾日去辦案子了,剛回來便聽管家說你這幾日總是去府上找我,便來瞧瞧你.說吧,有什麼事."

    "呃,……這……"玉風搓了搓手,手里握著那團紙還在猶豫著.明白這一旦說了,就回不得頭了.以後的,就得賭小公子是個寬宏大量的人.畢竟自己出這一招,純屬是合著外人謀算她,自己是個男子都多少會 惱怒,更何況是個女子呢?

    "你現下若說不出來,倒也沒事.今日我也是有事來找你."允鎏靜靜地等了一陣,卻 沒聽到玉風擠出半個有價值的字眼,只得又站起了身:"陪我去趟勿返閣吧."

    "去,去勿返閣?去那里做什麼?"玉風愣住了,乖乖,我還沒說呢,你怎麼就知道?玉風張大了嘴巴,將允鎏又仔仔細細瞧了一遍.以前就知道這個好朋友聰慧過人,可是並不知道他還能掐會算啊.

    允鎏眉頭一皺,實在懶得看玉風的滑稽表演,只是稍加解釋起自己的目的:"我有事情,想讓沈凝心給我做一下,思來想去,還非她不可.你陪不陪我去?"

    "去!去!走吧走吧."玉風一聽,笑開了.好啊好啊,這麼一來就不是自己說漏嘴了,怎麼不好.先把允鎏帶過去,小公子會不會求他就不關自己的事情了.玉風笑眯了眼,只是覺得天助我也:"事不宜遲,走吧走吧."說著,他連催帶拉地便將允鎏拉出了書房.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5)


    玉甯這幾日一直都在勿返閣里頭閑逛,與其說是閑逛,更不如說是在坐陣.這幾日順天府連著來人,勿返閣內根本就沒辦法開閣做生意.玉甯瞧見云霜一著急便有舊病複發的勢頭,柔弱的身子根本就抵擋不來.所以便主動請纓擔了這個重擔.

    用她的話來說,這是她樂意做的事情,更是她應該做的大事.有她在,慌亂不堪的局面竟然就這麼安撫了下來,而玉甯事實上什麼都沒做,只不過是每日都閑坐在勿返閣里而已.

    其實,她每天呆在閣內哪兒也不去也有自己的私心,她是在等人,等玉風的消息.畢竟這件事情關系到浣紗的性命,而且玉甯打心眼里不希望白鴻知道她與內城的人有來往,于是便這麼鬼使神差地天天坐在自己的那一方小天地里傻等.第一天第二天玉甯還會耐著性子處理一些平常都會做的瑣事,到了第三天第四天,玉甯便已經開始投石子嚇唬小魚玩兒了.等到了第七天,醒兒開始閑了下來,因為那些澆水施肥維護花花草草的工作都被玉甯搶去了.

    真是,真是太無聊了.

    玉甯簡直是度日如年,這才發現自己原來是一個如此沒有定性的人.玉甯一邊兀自想著,卻聽得醒兒在身後一片驚呼.她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瞧見醒兒如風一般地奔到她面前一把搶過了水壺,雙手死死抱著.

    "小姐,求您了.可別再澆了,再澆這株虞美人就死定了."醒兒抱著水壺誓死捍衛著那株已經有些發蔫的紅色花朵.

    玉甯一愣,俏臉一紅,更加生起玉風的氣來.

    醒兒見玉甯只是撅著嘴沒說話,以為是自己話說得太重,便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小姐……不然,您還是去逗魚兒玩吧."

    玉甯聽醒兒像哄小孩一般哄著自己,臉更是紅到了耳根.想她忽倫玉甯自打懂事到現在,哪有被人看做小孩過,剛要辯駁什麼.只聽得身後撲哧一聲,有人沒忍住笑了出來.

    "誰!"玉甯氣急敗壞地一轉身卻愣住了.

    她望見了一個人,她偶爾還會在夢中想起的人,一個每當她拿起玉玲瓏便會將之放進心里暗暗揣摩的人.玉甯愣愣地看著允鎏的模樣,只覺得這人剛毅的輪廓更是顯出幾分棱角,皮膚也更是黝黑了.還有那雙眼,依然就如同漩渦一般,讓她越看不明白,越想看明白.

    到底是她傻,還是他有意而為之?

    玉甯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大跳.想掩飾住自己心里的倉皇,不想去把自己的心里話脫口而出地說了出來:"你瘦了."

    雖然只是輕輕地一句,卻叫全場的人都聽了個清清楚楚.只見醒兒一下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瞧著自家的小姐;布托則是眉頭一皺,有些不明所以然;玉風本來是在竊笑著,差點沒被自己猛然停住嬉笑的那一口氣給噎死;而允鎏仿佛是這一堆人中最最鎮定的一個.他先是愣了愣,此後卻依然如故地又是那張冷臉,可是此時此刻,他的心中是無論如何都靜不下來了.只覺得胸中有一股奇怪的力量在他的體內橫沖直闖,讓他困惑卻又不排斥.

    玉甯驚覺自己的失言,想打個圓場不讓場面這麼尷尬,于是便笑了笑說道:"你確實是有兩個月沒來了."

    此話一出,輪到玉風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這話怎麼聽怎麼都像是有些嬌嗔的意味在里頭,這是怎麼一回事?難道這兩個月內發生了什麼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思罷,玉風將懷疑的眼光粘在了允鎏身上.

    允鎏本來就在為心內那股焦躁不安的情緒懊惱著,現在又發覺有這麼一股考究的眼光像蒼蠅一般在他旁邊繞來繞去,更是不由得煩躁起來,毫不留情地將玉風溫柔的眼神給瞪了回去.

    "我的意思是,你這兩個月都不見人影的,現下卻出現了,還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玉甯瞧見了允鎏的這些反映,心里有些不痛快,覺得這個冰塊是在耍脾氣,于是笑了笑,便也將心底那些不爭氣的小心思給藏了起來.她一轉身,便提裙走進了自己的房間:"醒兒,上些好茶來.點心便取了今日摘的紫藤做發糕吧."

    "是."醒兒向三位來客福了個禮,便下去准備東西去了.

    允鎏默默瞧著玉甯豐姿綽約的背影,直至她進了房門,才提步也跟著走了進去.布托剛要跟上,卻一把被玉風拉住了.

    "玉風貝勒?"布托疑惑地望著玉風.

    "木頭,真是木頭.這兩個人談話,你摻和什麼?小心你杵在那里讓凝心姑娘一個不高興便讓你的主子把差事給辦砸了!"玉風恨鐵不成鋼地連聲說了好幾次木頭,卻不知道是在說布托還是在說那個會瞪人的冰山.他自顧自地拉著布托坐在一邊,全然不管布托那副已經完全黑下來的臉.管他呢,他怕的是他主子,可不是他一個小小護衛.

    正想著,卻見醒兒正端了茶水點心經過,便笑著連忙招呼醒兒過去:"醒兒!"

    醒兒一頓,奇怪這兩個男人怎麼在外頭.想了想,便進了亭子內:"爺可有吩咐?"她抬眼瞧著玉風笑了笑,卻有些懼怕地與布托保持一定的距離.自從布托那次帶人來搜查以來,她便一直忘不了這件事情,一直耿耿于懷,怕得很.

    "嘿嘿,來來,留幾塊紫藤糕給咱嘛."玉風嘻嘻笑著,伸手便拿了塊發糕嘗,入口的糯米極其松軟,糯米的香甜與花香混合在一塊,瞬間便染滿了整個口腔:"嗯,嗯,好吃,真是好吃."

    醒兒瞧見玉風陶醉的模樣,掩嘴笑了起來:"爺,不然你便留著這些吃吧,我瞧小姐和那位爺談話,多半也用不著了."說罷,醒兒便歎了口氣.

    "怎麼呢?"玉風一邊問著,一邊卻毫不客氣地一手將那盤精致的點心端到了自己身前,看得布托眉頭一皺,實在是不敢想象這內城怎麼會出了這麼一個有失體統的公子.

    "哎,小姐這幾日,愁著呢.心里很多事,都不曾對人說過."醒兒搖了搖頭,雖然不清楚自家小姐與那位公子的相處模式,可是女兒家的心思,她是明白的.想到這里,醒兒的眉頭皺得更深了.心里有些不安地往那扇緊閉的房門外望去.

    房門內,玉甯與允鎏坐在主位兩側,中間隔著個白玉石做的棋盤,雖然現下時值午後,豔陽高照.可是人手放于這棋盤之上,便頓覺有幾絲涼意.

    玉甯與允鎏就這麼默默地坐著,一直相對無言.房間里頭靜得可怕,允鎏憑著深厚的內力竟然可以清晰地聽到玉甯均勻的呼吸聲和心跳,心下更是覺得煩躁.可是張張口,想要說的話卻怎麼都說不出口.

    玉甯低垂著眼簾坐在一旁,並沒有去瞧允鎏一眼.她心下只是在整理著思緒,雖然心里有些不願意承認允鎏每次過來都是因為公事,到頭來還是要面對的,因為這就是事實.于是她歎了口氣,抬起眼便直接問起了允鎏的來意:"說吧,找我是不是有事情?"

    允鎏愣了愣,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玉甯眼眶一紅,最後還是撇了撇嘴硬將那陣子鼻酸給憋了回去:"那便說出來,看我能不能幫你."

    允鎏奇怪地看了玉甯一眼,只覺得平日里仿佛她不會這麼爽快.因為只是匆匆一瞥,他並沒有瞧見玉甯眼底的辛酸,只見他從懷里掏出了一張紙,慢慢推到了玉甯面前.

    玉甯拿過來掃了一眼,禁不住聲音也提高了些:"鹽?"

    允鎏點了點頭,豎起一根手指做了個悄聲的動作.

    "你這是要做什麼呢?"玉甯自然明白允鎏的意思,心里早就充滿了不安和擔心,早就將原先的脾氣拋諸腦後了.

    "……河南洛陽,需要官鹽鎮鹽荒."允鎏沉吟片刻,湊近玉甯做了解釋.

    玉甯一驚,吃驚地望向允鎏:"鹽荒?"

    允鎏閉眼點了點頭,腦子里閃過的又是那個拿著鹽巴的孩童,不由得眉頭一皺,心里有些泛疼.

    "那……那為什麼官家不直接發鹽去河南?"

    "因為這起鹽荒是有人刻意而為之,既然要抓老鼠,便不能打草驚蛇."允鎏歎了一口氣:"可是,抓老鼠的人不忍心殃及池魚,兩全齊美的辦法便是用這種暗度陳倉的法子運鹽過去."

    "哦……所以,你想用我名下鏢局運米去河南洛陽的當兒,將鹽給運出去."玉甯點了點頭,轉爾又撇了撇嘴:"你這差事可重了,我定要跟著去的,鬧不好可是要丟性命的."

    允鎏聽罷,嘴角略微勾了起來:"這個自然我有考量,鏢局敲定了時間之後,我便會與之同去."

    玉甯本來低著頭,聽了他這句話心下竟然有幾分欣喜,暗自笑了笑硬是又回複了平常的表情抬頭對允鎏說:"那自然好,省的到時候若有什麼閃失,朝廷找我的麻煩我沒處說理去."

    "我將這差事托付給你了,便是將河南洛陽全老百姓的福祉托付于你了.你可明白?"允鎏頓了頓,突然冒出來的這麼一句話讓玉甯有些措手不及.

    玉甯明白,這是信任的意思.甜絲絲的感覺占滿了心,玉甯也不去計較以前那些過往了,想著或許自己提出來那些事,允鎏是會幫忙的:"那麼……我也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什麼事?"允鎏一愣,心里居然有些失落.到頭來自己與她還是個討價還價的關系不成?可是又轉念一想,既然自己是有托于她,她為什麼就不能有事托于我呢?這麼想來,心態也有些放平了.

    "……梵音……梵音好像是與內城的一個貴公子私奔了,可是我卻一直沒聽到內城那邊有流言傳來.我鬧不准到底是怎麼回事,實在擔心她的周全,能否幫我打聽一下這兩個人的下落?"玉甯說得誠懇,抬起頭來的時候,臉頰已經緋紅,允鎏看在眼里,禁不住有些怦然心動.

    "那人是誰?"允鎏穩了穩心神,並沒有在意心里這一絲感覺.

    "聽說那位公子名為阿布托,是哪位蒙古王府的貝子."

    "好,數日後與你答複."允鎏答得爽快,看著天色不覺已經到了傍晚,剛起身想走,卻被玉甯又喊住了.

    "還有件事……"玉甯說得有些猶豫,其實她心里是在怕,怕允鎏到頭來一點多余的忙都不會答應.這是一種試探,賭上自己真心的試探.

    允鎏奇怪地回頭望著不說下去的玉甯,卻一直沒有催促.

    "我還想托你一件事."

    "還有一件事?那便是兩件了."

    "嗯……"玉甯嘟了嘟嘴,算得還真清楚.還一件兩件的.

    "說來聽聽."允鎏心里愉悅的很,玉甯那模樣顯然是被自己給糊弄住了,憋屈得很.

    "……浣紗姐姐中了內城的毒,紅顏笑."玉甯深吸了一口氣,索性一口氣說完了它:"我求那東西的解藥."

    "嗯……"允鎏低頭略微沉思了下,心下居然有了戲弄的心思:"既然如此,不如錦上添花,再幫我一個忙吧."

    玉甯面色一沉,臉上寫著我就知道這四個字:"說吧,什麼事."

    允鎏轉身,裝作在沉思的模樣.臉上卻露出了一絲得逞的微笑,天真如孩童.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6)


    玉甯看到允鎏不說話,更是不耐煩了,語氣都有些不客氣:"到底是何事?"

    "嗯,既然你提起來了,不如咱們再以事換事,交換一番.我想安插一個人到你的地方."允鎏轉過頭來,唇形依然有些上調,可是正在生悶氣的玉甯根本就沒有興趣去打量這個人的嘴臉,更何況這種微小的變化是需要緊盯著他的嘴唇瞧才能看出來的.

    "安插?公子,您說得可真直白."玉甯瞪大了眼睛,真是不知道他欲意何為.既然是要安插人,哪有如此明目張膽對當事人說的道理?難道自己看錯人了?這人其實純粹空有個看似聰明的外表不成?

    "呵呵,沈凝心,你麾下酒樓眾多.而酒樓是與米行聯系最密切的地方,不找你,我找誰?"允鎏有些好笑地瞧著這個小女子微微鄙視的神情,明白她心中有千萬個疑問,更是被自己的囂張高調給迷惑住了.

    玉甯一聽,明白了幾分,雖然不是事情的全部,但是對于一個平頭老百姓來說,知道這幾份便夠了.既然不會對自己與生意造成什麼危險,又可以換解藥,安插個人也沒什麼吧:"哦,原來你意在雙鳳樓."玉甯點了點頭:"這樣吧,雙鳳樓主館這幾日有個倉庫管事空缺著,一直找不到個合適的人選.你便調個做生意精明點的人來好了,雙鳳樓的倉庫管事應該正好符合你的要求.米行至酒坊,都是這個人辦差事,聯系生意."

    "就這麼辦."允鎏的表情讓玉甯一陣恍惚,以為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分明是在微笑著,等她仔細看的時候,這微笑又不見了.玉甯臉一紅,以為自己是太想看到他笑的樣子,想到快得癔症,人臉上的表情都看不清楚了.

    允鎏瞥了瞥玉甯泛著粉色的臉頰,抿了抿嘴說道:"那過幾日我便派個人來."

    "既然是派人過來,不如我指定如何?我想,安插人就要做得不露痕跡,所以找個我熟悉且又機靈的人是最合適的."玉甯聽了允鎏的話,趕忙接了這一句.

    "你?"允鎏奇怪地望了她一眼,看到她臉上又露出了似曾相識的狡黠的笑,心里就有一陣不安,想拒絕,又覺得自己這樣未免太小氣,也就只好從旁打消玉甯的念頭:"我身邊的人你又認識幾個?"

    "一個便夠了."玉甯嘿嘿笑著:"我要布托."

    允鎏一征,禁不住習慣性地眯起了眼,好你個沈凝心,處心積慮是將我的軍啊.布托是自己的左膀右臂,給了自己辦事多有不順;不給好像又在默認自己的隨從是個木訥又蠢笨的家伙,不會知道如何變通.

    玉甯見允鎏沒說話,還惡狠狠地眯著眼睛瞧著她,便知道允鎏現在已經被她弄得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得意的笑容忍不住上了臉,好不容易才掩飾下去.這一切看到允鎏眼里更是讓他氣悶,奇怪的是,現下卻不是那麼討厭這樣的笑容了,相反,居然還會覺得有趣?

    自己怎麼了?允鎏不明白.可是下意識地,他知道這樣的情感很危險,自己得不去在意,不去想,一心一意辦好朝廷給的差事.所以他用公事公辦的腔調說出了這個方案的劣勢:"布托太顯眼了."

    玉甯自然是明白什麼意思,這個布托跟著他赫那拉允鎏走南闖北,誰會不知道他呢?她早就想到允鎏會拿這種理由搪塞:"嘿嘿,用布托有好處.這其一,我與他熟悉,不會有不自然的生疏,你想想,我到時候是要自己薦任他,哪有自己和自己推薦的人不熟悉的道理?所以說,這是為你著想;其二嘛,你不是想我動用鏢局給你來個暗度陳倉麼?現下布托不見了,你大可以編個理由去糊弄糊弄老鼠們,讓那些個老鼠搞不明白貓咪是要吃掉哪一窩,只知道貓咪是要行動了;這其三,呵呵,我保准可以讓別人認不出來他."

    允鎏聽她說的頭頭是道,心里卻沒辦法反駁任何一條,見她還賣關子,便忍不住追問了一句:"其三,你還有其三呢?"

    "布托刮掉胡子便是."

    于是協議就這麼在一個春暖花開的下午達成了.談判兩方各有所得,唯一損失的便是布托.因為允鎏回去之後就對他下了一道讓他身心俱傷的命令:刮胡子.

    當天晚上,布托對著銅鏡深有感慨地摸了摸自己臉頰上陪伴了他數年的絡腮胡,胡子是蒙古武士的象征啊,現下他卻因為要執行命令不得不將之刮個干乾淨淨.布托心里老大不願意,最後看到天色已晚,知道不能再拖了,一閉眼,那絡腮胡瞬間就被刮了個精光.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9:26:00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7)


    六月十四,如若在平常這根本不是什麼值得記得的日子,可是這一年的六月十四卻不一樣.

    至少,對于玉甯來說,是非常不一樣的.

    醒兒發現,小姐居然從睜開眼睛開始便是笑吟吟的.沒有皺著眉頭想事情,沒有吃飯的時候意興闌珊地想著其他的事,總之,歡快輕松的很,儼然就是個無憂無慮的小姑娘.醒兒歎了一口氣,實在沒想到情愛的力量居然這麼大.

    其實,醒兒只是猜對了一半.

    玉甯開心確實有一半是因為允鎏的造訪,可是更多的,她是得意于自己在與允鎏的唇槍舌劍中的勝利,得意于允鎏在某種意義上的妥協.不管這妥協是多是少,總之,這個大冰塊終究是被她鑿開了一條路——妥協了.

    玉甯現在百無聊賴地坐在臥室的窗前,這是一個具有南方庭院式樣的窗欞,正好框住了玉甯的小院內最美的花園一角.現在玉甯晃蕩著雙腿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看著緊貼著灰牆流過的清泉癡癡笑著.

    "小姐,時辰到了,您不是說今日午時在雙鳳樓有約麼?"醒兒收拾停當,在院落看了看日頭,禁不住還是提醒了一句.

    "嗯?這麼快啊?"玉甯不知道窩在窗台邊想著什麼,居然不知道時間流逝得如此之快,她輕快地跳下了座椅,急急忙忙地跑到屏風後去換上外出的衣物,那是一套醒兒早就為她准備好了的青色女裝,小巧且利落的設計正好符合了玉甯的性子.醒兒也不喜歡玉甯穿男裝,這一點可謂是與白鴻一拍即合.結果二人一番合計之下,為了讓玉甯無力反擊,便專門設計了一套這種嬌俏的小家碧玉的風格,誰知這種初衷是為了讓玉甯放棄男裝的女裝款式,卻瞬間流行于民間.據說在內城,一些官家小姐在家里做做女紅閑來無事,也會偷偷換上這種服裝把玩一番,只不過不敢像平凡人家的女孩那樣穿著上大街罷了.

    "小姐,出門小心些.醒兒便不陪您去了,這幾日勿返閣雖然停了生意,瑣事卻多.我得幫巧兒大丫鬟多分擔些."醒兒一邊收拾著玉甯換下的衣服一邊叮嚀囑咐.折好那些衣物,她又轉至窗邊,將玉甯剛才掉在地上的書撿了起來放在一邊.

    "我知道我知道,反正便是去雙鳳樓,又有什麼好擔心的呢?"玉甯嘻嘻笑著從屏風後走了出來.招呼醒兒為她整理一下妝容.

    醒兒無奈地搖了搖頭,三下兩下便給玉甯弄了個別致的小小發髻:"萬事皆需小心,這不是擔心你麼?"

    玉甯照了照鏡子,發現沒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轉身便向醒兒吐了吐舌頭表示抗議:"你可真羅嗦.好了,我去赴會了.中午可不回來了,到時候說不定得去繡莊看看,好些時候沒去了."說完,玉甯便咯咯笑著跑了出去.

    休業的勿返閣很安靜,配上春天的景致倒也別有一番風味.玉甯走在林蔭小道上,細細觀賞著枝頭小鳥,心情很是愜意.正走著,卻聽見前面有房門推開的聲音,定睛一瞧,居然是香兒與琳琅.

    "小姐,咱們得快些了,官差們在門外等著呢."香兒一手扶著琳琅站在里側,並沒有瞧見玉甯站在小路邊:"到了府衙可不要怕,好好地將那些話說出來便是."

    琳琅默默地點了點頭,一臉的倦容,身子也清瘦了不少.兩人抬步剛要往前走,卻被後頭的聲音叫住了.香兒與琳琅奇怪地回過頭,發現居然是沈凝心,琳琅的眼神中更是多了幾分惶恐和不安.她與香兒對視了一眼,香兒的眼神卻平靜地很,她拍了拍琳琅的手,表現的冷靜讓琳琅又是一陣寒冷從心底里溢出來.

    "香兒,琳琅姑娘."玉甯雖然帶著笑,卻不失莊重的神色:"這是去順天府?"

    "回凝心小姐的話,香兒正要帶小姐去呢,官差正在外頭等.聽說這幾日便要結案了,要咱們這兩個人證再去過個堂,將證詞再證實一番."香兒恭恭敬敬地回答了玉甯的話,條理清晰得很.玉甯心里禁不住覺得有些疑惑,什麼時候開始香兒這麼鎮靜了?她又看看琳琅,此時此刻的琳琅卻沉默不語,低垂著眉目不知道在想著什麼.她歎了一口氣,也許是那日命案嚇得不輕吧.聽云霜姐姐說,那個人死之前可是要對琳琅不敬的,況且之後發生的事情更會讓一個女子嚇破膽.這麼想著,心里確實是十分同情琳琅,聲音也柔和了不少:"香兒剛剛說的對,琳琅姐姐你上了公堂莫怕,說實話便是.沒什麼好怕的."

    琳琅身軀一震,手禁不住有些抖,險些要哭了出來.本來是一句平淡無奇的安慰的話語在她聽來卻又有其他意味一般,她心里胡思亂想著,是不是聰慧的凝心知道什麼了?又或者是自己哪里早就露餡了?琳琅越想越覺得悲切,她聽得出來玉甯話語里頭的關切與真正的寬慰,她甚至可以想得到之後或許她們的關系會更加的融洽,畢竟剛剛凝心破天荒地叫了自己一聲姐姐.

    這一聲姐姐像是一句低喃的咒語,讓她這幾日好不容易構築起來的心牆土崩瓦解了.愧疚的心情瞬間包圍住了她,她只是覺得全天下的人都在指責唾罵自己.

    香兒本來扶著琳琅,明顯感覺到琳琅的身體乃至感情的變化.眉頭輕輕一皺,知道現在是她們離開的時候:"凝心小姐,小姐與奴婢這就得跟著官差去了,先行一步,還望見諒."

    "哦,去吧去吧.別誤了正事.那我也先離開了.琳琅姐姐,咱們回頭再說"玉甯一笑,蹦蹦跳跳地先離開了林蔭小道.

    琳琅望著玉甯歡快俏皮的背影,眼眶一紅,幾滴淚掉了下來.

    正在這時,香兒的聲音出現在她耳邊,如同鬼魅一般:"小姐,到了這時候,咱們沒回頭路可走了.且莫婦人之仁."

    琳琅輕呼了一聲,顫顫巍巍地點了點頭.

    玉甯一路閑逛,到了雙鳳樓已經日上三竿.她剛進雙鳳樓,掌櫃就馬上迎了上來,還沒開口叫老板,卻見玉甯撅著嘴給他做了個噓的手勢.他先是一愣,立馬明白了,點點頭又回去做自己的事.玉甯嘻嘻笑著上了二樓,左顧右盼就是沒瞧見人,這時窗邊角落一個自酌的人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狐疑地輕步靠前,只見這個男人雖然側面剛毅,可是整個正面清秀得很,怎麼看怎麼像江南出來的秀才,剛要轉身走,繼續去尋找目標.那個男人放在桌上的一把古樸的匕首進入了玉甯的視線.

    玉甯一愣,爾後大咧咧地坐到了男人身邊.

    "布托,還真是你呢?"玉甯也不客氣,剛坐下便拿了個酒杯倒了杯酒,剛嘗一點,居然差點沒辣掉舌頭:"大正午的你喝燒刀?!"

    布托並沒有回應,只是幽怨地回頭看了玉甯一眼.據少爺自己親口承認,就是這個刁鑽的漢女結果了他的胡子的性命.與其說是幽怨,倒不如說是惡狠狠.可是在玉甯看來,這種眼神,配上那渾然天成的清秀的面孔,實在是稱不上凶神惡煞的.

    "嘻嘻,你就別生悶氣了.之後一段時間,我可是你主……呃,老板.對我尊敬些總是好的."玉甯尷尬笑了笑,其實被這種幽怨的眼神,不,惡狠狠的眼神瞪久了還是會渾身不自在.畢竟自己理虧在先,胡子可是她讓刮的.

    "何時將工作安置給我."布托懶得理睬玉甯左右逢源的這一套,在他心里早就將這個狡猾的女人歸入了妖女一列.自從允鎏居然言聽計從的讓他刮胡子之後,他更是將玉甯定為了道行高深的妖女.對于這種狡猾的狐狸,還是少說閑話為妙.不然她幾碗**湯下來,誰都會被她哄的飄飄然,想到這里,布托不自覺地哼了一聲.

    玉甯聽到了這聲若有似無的出氣聲,想著布托多半是在為自己的象征的遺失生悶氣,也就不自找苦吃地去計較了.于是她咳了幾聲便說道:"你今日便可來上工了,我前幾日都給你安排妥當了.我想赫那拉允鎏也應該與你說了這些詳細.你只要和底下張姓掌櫃報出來意,他便會去帶你走過過場,讓你熟悉一下你工作的事宜."說著,玉甯便丟了個賬本一般的名冊與他:"這是你之後要接觸到的一些商家,還有你可以使喚的手下."說著,玉甯倒了杯茶,想把燒刀的辣味給沖掉.

    布托粗略翻了翻那個名冊,臉一下就黑了.其實,也許是紅了?玉甯端著茶杯從茶杯後邊仔細觀察,這人雖然長得娟秀,皮膚卻黝黑.讓人看不出顏色.只見布托脖子上頭的青筋都立起來好幾根.

    這個女人就這麼喜歡盯著別人看麼?還帶著如此玩味的表情,想到這里,布托更是煩躁.禁不住皺了皺眉,可是畢竟是有求于他人,他只好低聲下氣地說出了自己苦衷:"我……漢文不太熟悉."

    "那簡單,你便把這花名冊帶去給你家主子好了."玉甯在第一次說允鎏大名的時候因為被這個人的牛眼瞪過,長了記性,現下一律變為了你家主子:"就當是我額外賣個人情給你們,這可是情報啊.你家主子也可以順便幫你把它都翻成蒙文或者滿文."玉甯嘿嘿一笑,說著便離開了座位.她當然是懂得蒙文和滿文的,只是現在不能露餡,允鎏何等敏銳,給他漏個冰山一角,他就一定要抓出個原型出來.這是本性使然,因為玉甯的本性也是如此,所以她明白.所以,她不得不裝傻充愣,不是她不給人方便,只是方便給得太多,害了自己就得不償失了.

    "你去哪里."布托愣了愣,覺得這個女人偶爾還是有可取之處的.比如,見好就收.

    "當然是去繡莊,幾日未去了.總得去轉轉,哈哈,我走了.你先暫且做著,我會不定時來瞧瞧的."說著,玉甯便下了酒樓.

    布托站起來目送了玉甯出了酒樓,走到街道,直至消失在街道盡頭才坐下來又翻了翻那個花名冊.

    好一個沈凝心,布托心里也不得不佩服這個女子的大氣起來.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8)


    白鴻這幾日都未見凝心了,雖然心里有所思念,卻因為繡莊事忙,居然一直就沒有時間到勿返閣去坐坐.現在勿返閣關門歇業,凝心又日日坐在家中,白鴻自然知道如果說是聊天說地,現在是最好的時機,可惜總是因為這樣那樣的瑣事抽不開身.

    不知道勿返閣的那起命案進展如何了?

    白鴻只是覺得,這場命案簡直就像是天下掉下來的一樣,聽白楊打聽到的消息描述,充滿了太多說不通的地方,可是現下人犯自己都已經認罪了,又人證物證俱在,還有什麼可想的?況且事不關己,也只不過是茶余飯後會琢磨琢磨的話題罷了.

    白鴻這邊正想著,賬房先生接過賬本卻並沒有走.仿佛是有些話要說,卻不知如何開口.白鴻喝了一口白楊遞過來的茶水,微笑道:"李叔兒,您可是看著我長大的,又不辭辛勞跟著我到了這離江南遠得很的京城,您若有什麼話,還有什麼說不得的?"

    賬房老李聽到少主這麼說,感動得差點沒有掉一把老淚,也就沒什麼好顧忌的了:"少主,是這樣.有個紡娘請求繡莊賬房支一筆款子給她……為何她卻沒說,只是說是確實有急用."

    "紡娘?是哪一個?"白鴻皺了皺眉:"新來的不成?"正要再說些什麼,卻不知從哪里又多出了一個賬本到了他手上.白鴻一愣,無奈地搖了搖頭,繼續地翻看起來.

    "這……並不是,她已經在這兒好幾年了.一直都規規矩矩的,所以,小的才為難.不知應該怎樣做."老李搓著手,看得出來,他很想幫這個忙.

    白鴻抬頭看了一眼左右為難的老李,歎了口氣:"無規矩不成方圓,她不說理由,叫我如何放行?李叔,實在對不住,繡莊得有個規矩箍著,您說是不是?"

    老李默默地點了點頭,拿著白鴻看好的賬本退了下去.走到門口的時候,他沮喪地向一個佇立在門邊很久的農家婦人搖了搖頭.只見婦人的眉頭一皺,顯得更加焦急起來.

    玉甯心情甚好地踱步來到繡莊門前,見沒人搭理她,禁不住便對低頭看帳的白鴻埋怨了幾句:"好啊,我就幾日不來而已.倒是誰都不認識我了?"

    白鴻一愣,大概是太久都沒有聽到這讓他朝思暮想的聲音了,突然在毫無准備的情況下響在耳畔,讓他一下子不知道應該作何反應:"凝心?"

    白楊看到自家少主癡愣的模樣,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誰說女大不中留?在他看來男人也一樣.現下少主心里怕是除了繡莊便只有而今出現在繡莊主館大廳里的這個青衣小女子了.

    "嘿嘿,是我呢."玉甯三步並作兩步走到了白鴻面前,俏皮地用手在白鴻眼前晃了晃.還沒說幾句話,注意力便被白鴻手上的賬本給吸引過去了:"咦?我沒來這幾日,繡莊又開別館了?"

    "嗯."白鴻回過神來,瞧見玉甯的眼神沒有在自己身上停留幾秒鍾便又被公事給吸引過去,禁不住心中有一絲絲苦澀:"是啊,這幾日在籌備的別館,就開在內城附近.那個店子也已經快要盤下來了,既然你來了,不如咱們下午用過飯之後,一起去瞧瞧."

    "這樣最好了.等的便是你這句話,午飯你可是請定了,我可沒著落呢!"玉甯一笑,臉頰旁兩個小酒窩露了出來.

    白鴻見到玉甯如此開心,心情也跟著好了起來,大大咧咧地也笑開了:"這個自然,你先去內屋等等,順便也讓你瞧瞧這幾日新弄出來的繡樣.等我看了這些賬目,咱們便出去好好吃一頓吧."白鴻說著,便輕輕推了推玉甯,叫她不要在大廳呆著.因為他發現,嬌俏可人的玉甯並不是只有他一個人在默默欣賞著,一些男客的眼睛總會不由自主地從貨品飄到她身上.

    "是,是.小女子遵命便是."玉甯皺了皺鼻子,一掀開簾子便進去了.白鴻帶著勝利的笑容一轉頭,果然瞧見了那些男客滿眼落寞地又將注意力放在那些琳琅滿目的商品上.

    站在門外的女子在主館門前徘徊了很久,雖然之前老李曾經讓她與之一道走,她卻一直沒有離開.正在躊躇不知所措的時候,她看到玉甯進來了.只覺得像是找到了救世主.

    可惜就在她猶豫的那一下,玉甯已經與白鴻說起話來.婦人心急如焚,卻只敢在門外守望著.當她瞧見玉甯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大廳的時候,她知道如果她現下離開了,以後就更沒有希望達成所願了.

    婦人一狠心,徑直便沖到了進入內屋的那一方門簾前面.可是還沒進去,就被幾個小厮攔住了.

    "這位大娘,這里是繡莊禁地,外人不可進入的.真是對不住."小厮說得很恭敬,手上也只是攔著她,並沒有什麼推搡的動作.

    "求求你們,讓我進去吧.我相見沈老板,有很重要的事情與她說,求求你們,求求你們了."婦人見去路被攔得死死的,忍不住還是跪了下來.她這一跪,自己倒是豁出去了,可是想不顯眼都難.

    小厮顯然被她嚇了一跳,愣是與之拉開了一定距離,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其他幾個掌櫃在忙著安撫客人,這個時候,白鴻背著手神情嚴肅地走上前來.

    "這是怎麼一回事."聽那個語調,白老板鐵定是有些怒火的.各個掌櫃心里尋思著,更加賣命地安撫著客人,硬生生地將幾個要看熱鬧的賓客的注意力給拉到了那些繡樣上.

    "我……我……"婦人身子一震,心里暗暗叫苦,剛才就只是盯著沈老板看,怎麼就忽略了白老板呢.

    "大娘,您這是要做什麼?"白鴻見剛才的騷亂慢慢被平複下來,語調也變得輕柔了許多,不似剛剛那樣冷酷的很.

    "白,白老板……奴家夫家姓氏為張,是繡莊的紡娘,今日來此本是有事相求,個中緣由有口難開,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卻見沈老板今日來到繡莊,便想見上一面.白老板,您就行行好,奴家只想與沈老板求個情,說些私密話,真是什麼也不會做的."婦人輕聲說著,態度十分誠懇,從頭至尾都低著頭,不敢多說一句廢話.

    白鴻一愣,心里有些明白了:"原來你便是那個李叔口中的紡娘."

    跪在冰涼的地板上的女子身子抖了抖,猶豫了片刻還是點了點頭.

    白鴻歎了一口氣,一手輕輕將女子扶起:"你便起來吧,有事起來再談."

    "不,我……"婦人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眼看著大老板已經彎腰要扶她起來.可是她知道,白老板是如何保護著沈老板,又怎麼會讓她這種來曆不明的人與之見面呢?如果起來了,怕是就再沒有這個機會了.

    "咦?白公子,這是怎麼了?"正在婦人絕望的時候,一顆小腦袋則從簾子後頭探了出來.婦人回頭一瞧,竟然正是沈凝心.

    當即她便撲通一下又跪下了:"沈老板,您行行好,奴家就只有幾句話要與您說,很重要的事情,真的很重要啊!"

    "呀,您這是做什麼呢?"玉甯瞧見一個與自己母親差不多歲數的大娘在她面前退下了,嚇得忍不住吐了吐舌頭.趕緊從簾子後走了出來:"有事情您起來再說,咱們大可以去內院談嘛."說著,玉甯便雙手扶起了女子.

    婦人站了起來,一臉的惶恐,生怕玉甯是在匡她,不斷重複著剛才的那麼幾句話.玉甯一邊輕聲安撫,轉頭便將婦人扶進了內院.站在大廳里的白鴻此刻面色凝重,沉默了半天,他突然說話了.

    "你便也跟著進去吧,只要保護凝心周全便可."白鴻歎了口氣,雖然有些不滿意玉甯的大意,可是她的這種善良不正是自己所愛的地方麼?想到這里,白鴻的嘴角又略微彎了起來.

    "是."白楊點了點頭,利落地掀開簾子也跟了進去.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9)


    紡娘張氏在玉甯的攙扶下,甚是惶恐地走進了這座別致的內院.剛走了幾步,便是愣住了.這個內院比她想象的竟然還要寬闊,不僅寬闊,而且別致得很.

    玉甯瞧見紡娘誇張的震驚在那,癡愣地打量四周,便笑著解釋道:"這里是大掌櫃云福生與他的夫人文清居住的地方,所以,別致了些."

    紡娘聽到玉甯的解釋,意識到是自己失態了,連忙將眼神收了回來只敢看著底下.可是每到一處景致,還是會忍不住偷偷打量一番.想她們這樣的窮人,怕是一輩子都無法住上這樣的庭院吧,既然如此,看過便是已擁有吧.

    玉甯對于紡娘的小動作充滿了寬容,她將紡娘扶進了一所客房內,里頭還擺著之前她正在品嘗的些許點心與茶水.這個客房只不過是福生的庭院之中眾多客房中的一個,卻因為是專門提供給玉甯住宿的,所以各個方面都打理得井井有條.其他的客房可是要比這間的條件差多了.

    這件事情于甯知道,紡娘卻不清楚.她只是貪婪地看著這些精美的家具物什,充滿了羨慕與苦澀.人的命,怎麼就這麼不同呢?紡娘不是為自己鳴不平,而是另外一個可憐的女子.她本來在興致勃勃地打量著這房間,一想到那個人,忍不住便歎了一口氣.神態也不似之前那麼靈動活潑了.

    "好了,張大娘?咱們可以在這里好好談談了.您是有何事要找我的呢?"玉甯招呼著紡娘坐下,自己才坐到她的對面.

    紡娘一抬頭,便深深地被玉甯那雙燦爛如星辰的雙眸給吸引了.這雙美目居然是如此清澈見底,紡娘不知道應該如何形容,卻讓她想到了兒時家鄉的那一汪淺溪,那一汪過山清泉.沒來由的,紡娘放松了不少.

    "沈老板……奴家其實是想申一筆銀子,實在是有急用."紡娘誠懇地說出了自己的要求.

    "哦?那您是想要多少呢?"玉甯笑了笑,那雙眼睛更是顯得璀璨了.只見她頗具優雅地拿起了那碗茶,許是茶有些涼了,她只是輕輕抿了一口,便心有不甘地將茶碗又放了下來,還習慣性地皺了皺鼻子.紡娘悄悄打量著,突然發現,這位人人豔羨的小姑娘,不過就是個十來歲的女娃娃罷了.拋開那些身份,她便是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小孩子.紡娘一時有些恍惚,在心中漫無邊際地想著人與人之間的懸殊,包括父母身家,包括道路選擇,包括命.她想得太入神,居然沒有回答玉甯的話.

    玉甯奇怪地抬頭看了紡娘一眼,發現她是在發呆,便輕咳了幾聲.紡娘愣了一下,立馬回了神:"哦,哦……是,沈老板,您剛才是說……"紡娘問到這里紅了臉,不知道該怎麼說才能夠讓自己的老板又為自己好言好語地重複一遍問題.

    玉甯歎了口氣,又耐心重複了一遍:"多少銀子?"

    "三百兩……"紡娘的聲音壓得很小很小,她知道這個數目對于一個沒有任何理由可給的要求來說,真是大得離譜,大到她不好意思說出來.可是一想到那個可憐的孩子,紡娘又強逼著自己說了出來.

    房間很小,所以紡娘的聲音即便再小,于甯還是聽了個真切.弄得她差點沒有一口茶就這麼噴了出去:"……張大娘,您也明白,這個數目可不小.三十兩我也許可以考慮不問個名目就這麼撥給你,可是你要的是三百兩啊."

    紡娘身子一震,玉甯說的在情在理,可是,她不知道自己說出來緣由之後玉甯還會不會幫她.畢竟,自掃門前雪的人遍地都是,更何況她還是個商人?如果沒有些冷酷,沒有些手腕,她又怎麼會做到這麼大的家業?

    "張大娘,您便叫我沈姑娘可好?"玉甯見紡娘猶豫,淚已經在眼眶打滾,心里頭更是多了幾分憐憫.她溫溫雅雅地說出了這句話,很是誠懇:"您便與我說了這原因,就當時聊聊家常.真是有了天大的困難,您是咱們繡莊的紡娘,我不會不管的.如果您覺得我是那種會將這種事情置之不理的人,您也不會來求著找我了,您說呢?"

    紡娘眼睛一眨,淚便掉了下來:"……沈姑娘,不,沈小姐……奴家確實是有難言之隱,怕與您說了,您更是不願幫這個忙了."說到這里,婦人又跪了下來:"這筆銀子奴家不是為自己求的,是為一個苦命的紡娘求的.這個紡娘,苦命得很啊,夫婿身前對她百般折磨,死後還要拉著她與之一起墊背.她現在一人鋃鐺入獄,家徒四壁還有個七八歲大的娃娃等她回家,奴家從小便與這位紡娘交好,現下看到她的家中竟是此種慘狀,卻苦于手中無銀兩幫襯,所以……奴家是……奴家是沒辦法……"話還沒說完,婦人早就已經泣不成聲:"沈小姐,您就發發慈悲,算是您可憐這天下命運流離的人吧!"

    玉甯坐在椅子上聽著,被這突然來的悲痛給弄懵了.一時間居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房間里頭只有婦人的慟哭聲.過了好久,玉甯才想起來自己該問的話:"紡娘?莫非也是靈鳳繡莊的不成?"

    婦人捂著臉,眼淚落了滿手,些許淚珠還從指縫中掉了出來.她點了點頭,抽泣著說道:"她是繡莊的紡娘不錯,便是那位在八大胡同勿返閣小巷犯下命案的婦人啊……"

    玉甯這下完全就呆住了,只覺得事情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她皺緊了眉頭,抿了抿唇道:"你是說……那位被小閣閣主琳琅指證的婦人,便是咱們繡莊的繡娘?"

    婦人又拼命點了點頭:"她害了那男人的性命,我心里雖然覺得按她平常本性,斷然是做不出的.可是,可是兔子逼急了也會咬人的啊!只是這男人該死,卻累了她一生.到現在卻也被打入了死牢……我與人問過了,像她如此,秋後問斬怕是逃不過了吧……她家中還有一稚兒,無人撫養.我將之接到了家中,可是現下實在是沒銀子來奉養這一大家子的人了……所以我……"婦人咬了咬唇,看到玉甯神情變幻莫測,不知道是在想什麼,只覺得心中咯噔了一下,怕是玉甯心中有了反悔的意思,又趕忙說道:"沈老板,本來,本來奴家是不想拿這等瑣事來勞煩您的.只是……只是……唉,那位紡娘本來還有一個女兒,聽說便在八大胡同內……前幾年賣進去的,那日他們夫妻倆出去的時候,那個混賬男人還說是去找女兒要銀子的,誰知道……"紡娘歎了一口氣,她聽人說,從現場撿回來的死者物品中是有一袋銀子,想來現下也是贓物,怕是要不回來了.

    玉甯本來就覺得這件事情有些蹊蹺,只因為這幾日都在忙著允鎏交代的事情便也忘記了.現在被紡娘這麼一說,玉甯只覺得心中早已經有了答案,只是迷霧重重,看不到本質.誰知被紡娘剛剛那樣一嘮叨,玉甯只覺得迷霧被撥開了.

    一滴冷汗落下了玉甯的額頭.

    "女兒?他們還有個女兒?"玉甯突然的這句問話訝異程度讓紡娘都傻了眼,過了好久才呆呆地點了點頭.

    "是,是還有個女兒,現在想來應該有十九歲的年紀了才對."

    玉甯咬緊了牙,心中泛起了些許疼,那是種被騙的感覺.如果事情真是如此,被騙的又何止是她一個,而是天下蒼生:"你可知道這位紡娘兒女的名字?"

    紡娘雖然不明白為什麼老板會這麼問,但是為了得到那筆能夠支持她繼續撫養那個可憐孩子的費用,她還是老老實實地答了:"女兒仿佛叫做申雪,兒子叫做申絮."

    玉甯聽罷,禁不住閉住了眼.

    果然是她.

    琳琅,你到底藏了些什麼?

    為什麼你竟然要指證自己的母親是殺人犯?

    為什麼你竟然對于她是你母親的事實只字未提?

    玉甯心緒煩亂,強壓住了心中一團怒火.

    "你去吧,便對帳房先生說,我同意他支付給你三百兩銀子.但是你要記住,今天你說的事情,不要再對第二個人說,明白了沒有?"她疲累地對紡娘揮了揮手.

    紡娘喜出望外,連連點頭:"是,是,沈老板,奴家這就告退,這就告退了."說著,便歡天喜地的向老帳房的房間奔去.

    玉甯一個人望著糕點愣了好久,只覺得今天的好心情早就蕩然無存了.她慢慢走向窗邊,窗外一片晴空燦爛.

    "天意弄人啊……"

    玉甯望著仍然晴朗的天空,喃喃地歎道.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9:27:11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10)


    "蒙易!"某日清晨,雙鳳樓的掌櫃站在酒樓倉庫門口喊著.

    "哎!來了!"渾厚的答應聲從倉庫內傳來,過了一會兒,伴著有力的腳步聲,走出來一個青年人.這人面容娟秀,可是身上的肌肉卻錯落有致,顯然他剛剛是在做些什麼繁重的體力活,汗珠流過他的臉頰,又順著鎖骨親密地貼著他分塊的肌肉流下,有種說不出的剛毅氣息.

    "呵呵,他們都說找不著你,我便說你在這里吧."說著,掌櫃的和藹地向後揮了揮手,只見後面本來在休息談話的小工見到那個手勢,趕忙把放在一邊的米袋抗了往里走.

    "你清點清點,這是通過吳家米行運過來的云南月牙米,准備著為了下一個月的招牌菜用的."掌櫃交待清楚 後,又添了一句:"你怎麼去干體力活了?明明是倉庫管事的,你的那個幫手小二子呢?是不是又跑到哪里去玩了."

    蒙易笑了笑,這種開朗的笑容在他的臉上卻顯得很是羞澀.只見這個娟秀的青年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說道:"我沒讀過什麼書,只好文書工作都是小二子做呢.剛剛是看到他們堆小麥堆得太密集了,怕倉庫門一關這些小麥就儲藏不住變質了,所以多了下手,把它們重新排放了下."

    掌櫃一聽,喜笑顏開.他點了點頭,顯然是對這個勤勞又謙虛的青年人頗有好感:"好 ,好.那老朽便去前台看一看了,哦,這幾日當家老板沈老板偶爾會過來問問你情況,老朽便說,老板您給在下介紹了個這麼靠得住的年輕人來,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哈哈哈,好了好了,老朽便去前台了,看著也該開張營業了."

    "恭送掌櫃."蒙易筆直地站著,一抱拳直到掌櫃慢悠悠地走出他的地界,他才松了一口氣.轉頭便走向了那個正在奮筆疾書的少年.看那樣子,最多也不過十五六歲.

    蒙易輕輕敲了敲他的頭,少年哎呀一下拿著毛筆抱住了慘被襲擊的腦袋,老大不願意地抗議:"蒙管事,再這樣敲,可是要傻的."

    蒙易爽朗地笑了出來,他的聲音很是好聽,笑聲輕輕地在你的耳邊回蕩,卻沒有絲毫女氣:"如何,清點的怎麼樣了?"

    "嗯,您給我的清點數目都謄好了,等這批月牙米進倉庫,咱們就可以休工了."說完,小二子嘻嘻一笑,又專心寫起來.

    蒙易瞟了一眼登記目錄,隨口便問了一句:"這米是從吳家米行過來的?"

    少年一邊點著頭,眼睛與手卻沒離開賬目:"沒錯,說是一共二十袋,先讓咱們用這個試著做做.好的話,再訂也不遲."

    "哦,吳家米行挺大吧."蒙易坐到了小兒子身邊,用毛巾擦著汗水,眯著眼瞧著那些正在奮力工作的小工出出進進雙鳳樓的大倉庫,不時地這些人會帶出幾許五谷的香氣,讓人的心也禁不住甯靜下來.

    "可大了,吳家米行算是京城里頭最大的一個了吧.聽說光他們家的倉庫,都占了幾百畝田地."小二子將兩手張開,比比劃劃了一陣,又將注意力轉到了賬目上:"哎,聽說,他們家的倉庫多得用不完,有幾家還廢棄在河邊上了呢."

    "哦?還有廢棄的呢?商賈還如此浪費?我可不信."蒙易嗤之以鼻,抹了把汗喝了口水又准備進倉庫了.

    小二子聽他那個語氣好像自己在吹牛一般,很是不服氣,所以他又趕忙解釋起來:"可不騙您,就是在京郊西去十幾里的那個地方,我小時候那邊兒還在用著,里頭盡是大米小麥,不讓人靠近;現下都空了,也沒人管了.村里小孩覺得那里太陰森,都不大喜歡去那里玩了……"說罷,小二子歎了一口氣,仿佛是為記憶中一處上佳的游樂場所的失落感到惋惜.

    蒙易呵呵一笑,疼愛地用大手揉了揉小二子的腦袋:"好好做,下工了,蒙大哥請你去吃面吧."說罷,他便利落地又走進了倉庫,指揮起小工的搬運起來.

    廢棄的倉庫?

    看來咱們多日都找不到的東西,應該在那里.

    蒙易想著,應該將這個消息報給主子知曉,自己也好知道下一步行動是什麼.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11)


    蒙易是誰?

    蒙易其實便是布托.當初布托接到關于自己另一重身份的所有資料的時候,禁不住在心里又暗暗地給凝心這個妖女記了一筆.蒙易,蒙易,這是個什麼化名?顧名思義,便是蒙古武士易容來的人.布托剛剛開始每當聽到別人叫他這個名字,就覺得好像已經發現了他的本來面目一樣,總會有些提心吊膽.後來時間長了,卻也習慣了.這個名字倒也別致,總比那些張三李四要來的好,其實布托當初還以為,這個沈凝心絕對會給他取個阿貓阿狗的愛稱,好讓大家叫他名字的時候像在使喚哪只寵物一樣,以消心頭之恨,現在看來,卻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布托想到這里,禁不住笑了一下.此時他一身夜行衣,身形靈敏地在樹林中穿梭,依靠那些密集的樹干,時不時地會飛升而上,踏著樹尖前行.每每腳尖點到之處,都會發出些許輕響,與其說是由個成*人發出的聲音,更不如說更像是林中野獸輕微的刨地聲.行了幾里路,樹林到了盡頭,出現在布托視線之前的,便是那一道靜靜流淌的小河.

    這條河流河道不是很寬,到了旱季的時候干枯得就只會剩下河床,里頭有些許魚蝦在休憩,偶爾會有些水中魚兒,也許是做了些夢,它們在月光下打個反身躍出水面,嘩的一聲之後,一切又歸于平靜,只有潺潺的流水之聲劃過布托靈敏的聽覺.

    布托站在一顆粗壯的大樹的樹杈上,警覺地四周看了看.方圓幾里之內,眼力所到之處皆是一副完美的月下景色.一切都是那麼美好,可是偏偏是這樣的甜美景象讓布托一陣不安.他皺著眉頭思考了半晌,才發現問題所在.

    靜,太安靜了.

    這麼大片樹林,夜間行走多少都應該聽到些許獸類行動的聲音,可是放眼現在,別說大型野獸了,就連平常隨處可見的些許野兔松鼠都不知所蹤.

    布托一抿唇,看到河邊有兩三個頹敗的建築,四四方方,築得很高,靜靜地蹲在月光下,這些建築牆壁已經脫落殆盡,露出里頭的石塊.這時一陣風刮過,掛在牆上的一些牆塊也脫落了下來.這微小的聲音在這靜謐的環境下,居然聽得清清楚楚.布托屏息注意聽著周遭的環境,卻發現居然聽不到任何生物的呼吸聲.心下禁不住又沉下去幾分.

    沒有理由,完全沒有理由.居然一點飛禽走獸的呼吸聲都聽不到,很顯然,這里一定有什麼東西逼迫著那些生靈依著自己的本性離開了這篇樂土.

    可是,沒道理連人的呼吸聲都沒有吧?如若真是藏匿了不可告人的秘密在這里,怎麼會不多加派人駐守呢?

    如果是真是沒人駐守,多半自己是弄錯了地方.

    反之,這人便是個高手.竟然能夠龜息隱跡到如此地步.

    這樣看來,今晚怎樣對于布托來說都是不容樂觀的.

    布托深吸一口氣,縱身跳下樹梢,幾個起落便來到了那幾幢神秘的四方建築前.這時云霧隨著風行來,遮住了月光,四處一片漆黑,就連那幾幢古怪的建築都隱秘在了黑暗之中.可是,布托憑著過人的眼力,還是瞧見了地上依稀有一圈白色藥粉劃成的界限,將房子團團包圍住.他冷笑了一聲,捂著口鼻小心跨過了這個奇怪的布局,湊近房門一看,鎖居然沒有繡死,顯然是時有人前來,所以雖然那鎖鏈已經鏽跡斑斑,可是那大鎖卻光亮得嚇人.

    布托心下很是興奮,覺著多半他們要找的東西就在這里.為了不打草驚蛇,布托一提氣,上了房頂,揭了幾個瓦蓋,瞧見里頭堆放著好些麻布袋,每個袋子都裝得滿滿當當.他一縮身往里一跳,正巧落在了這些袋子上頭緩沖下了地.

    借著月光,布托四處打量著這個倉庫里面的格局.小小的倉庫內,井井有條地堆放著好些個這樣的麻布袋,看似像是裝了米,布托隨便挑了個麻袋戳了個小孔一看,那在月光下嘩啦啦流出來的物質閃閃發光,布托用手指沾了些一嘗,頓時驚喜異常.

    鹽!

    爾後他又在倉庫四角挑了些麻布袋打開,流出來的都是食鹽,幾乎沒有一袋是米.

    布托抬頭望著這些已經堆到了房頂的布袋,心下更是憎恨這些個官*商*勾*結的不法商人.

    難怪天高皇帝遠的地方都在鬧鹽荒,原來都是在這里.

    布托憤憤地想著.又趕忙一個縱身原路返回,並將瓦礫都一一蓋好,做得不留痕跡.可是正當他快要走進林子的時候,布托只覺得身後一冷,幾道凌厲的陰風襲來.他憑著本能連忙躲開,借著慣性轉身卻只是感到了那股子陰風越來越近,卻一點都沒有看到是什麼東西.

    糟糕,是暗器.

    一滴冷汗自布托的額上流了下來.這幾股陰風逼得很緊,速度快的剛剛還遠在河那邊,瞬間便已經逼到了布托眼前.苦于沒有東西照亮,布托只能運氣加快後退的步伐,讓這幾股陰邪氣息觸碰不到他的身子.在倒退的過程中,布托只覺得這幾股陰風越來越近,一股陰冷的氣息吹得他的臉頰生疼生疼.正在這緊要關頭,一陣清風刮過,月亮在這個時候撥開了云彩對他的遮蓋,繼續照耀起夜晚的大地.

    布托這下看清楚了,原來是幾根細如發絲的銀針,在月光的照耀下閃閃發亮,銀針末尾似有什麼人牽著,竟是幾根看不到頭的銀絲,看樣子怕是比鋼筋還要堅韌.布托明白,多半是碰到了強敵,卻已經沒時間讓他好好思考是誰了.因為這幾根銀針顯然是在內力的催逼下加快了速度,布托情急之下向旁邊一滾,只聽得耳邊嗖嗖幾聲,就在布托躲開的瞬間,在布托身後的那幾根大樹應聲而倒.

    "呵呵呵,看來今晚不會太無聊."布托目瞪口呆地瞧著要有幾個成*人環繞才能抱住的大樹就這麼被幾根小小銀針攔腰截斷.這時,卻聽到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在自己身後響起.布托警覺地跳了起來,可是剛一運氣,便是一陣頭暈目眩.

    不好,中毒了.

    布托手臂一疼,看到有一根銀針被線牽著深深紮進了自己的左臂之中,銀針本身整個都**了肉里,只留著尾部的銀絲在外頭.布托伸手剛要去拔,卻見那銀絲像活了一樣,突然又繃直起來,又是一陣劇烈的疼從左臂傳來,那根銀針便帶著布托的血肉劃了個鮮豔的弧線從布托的手臂里頭鑽了出來,快速地向後退去.剛剛擊倒了大樹的那幾根也以同樣的速度從布托的身邊掠過.

    布托趕忙點了幾個穴道,止住了毒氣蔓延.爾後右手抽出了隨身佩帶的彎刀,屏氣對著那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呵呵呵,他好像是沒躲過去."這人還沒出現,卻已經讓布托嚇了一跳.因為現在說話的,卻是個男人的聲音,只不過妖豔得很.難道是兩個人?不,不可能,聽這腳步聲,只有一人才對.

    "哦?中毒了?"正在布托疑惑的時候,先前那個嬌滴滴的女聲又響起來了.只聽得咔咔幾聲,大概是剛才那幾根奪命銀針已經回到了某個武器里頭 ,還沒等布托細想,只聽那女子咯咯笑了起來:"喲,刺得還挺深."

    "是啊,這麼一來,說不定又得無聊了."男人仿佛顯得很苦惱.

    布托只覺得一陣頭大,不知道這個人到底是個什麼怪胎.特別是聽到那個男人的聲音陰柔得緊,胃里就有了翻江倒海的感覺,再加上中了毒,這種感覺更甚.

    "那可不一定.你未試,又如何知道,他不好玩呢?"顯然女子對于男人的話還是感到了不服氣:"咱們的賭還得作數."話語清晰得很,近在耳邊.布托知道,強敵已經現身了.于是他一下狠心,硬生生地提氣截住了左臂血脈流轉的渠道,如此一來,他便能提氣運功,抵擋來者.只不過,如果兩個時辰內他沒能順利逃脫並且解開這禁錮,他這手臂怕是就要廢了.

    "呀,你說對了.他居然懂得如此方法,可好可好.我們便賭上一賭."男聲嘿嘿笑了起來,有著說不出的柔媚.

    布托被這人的巴掌拍得煩躁,猛得一抬頭,這一下實實在在的愣住了.

    這一回,他是猜錯了,站在他面前的確確實實是兩個人.

    還是兩個戴著面具的奇怪的人!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12)


    站在布托之前的這兩個人,雖然從聲音判斷,應是一男一女,身高卻相差無幾.他們二人均著質地上層的紗衣,頭上紮著是前朝的頂冠發式.其中穿黑衣的那個,手中拿著一顆詭異的繡球狀的東西,用一截伸縮自如的黑紗系著,一手隨意地牽著那黑紗,而那白色的繡球就這麼靜靜地垂立著,像是匍匐的猛獸一般,不知什麼時候就會突然爆發自己全部的力量將獵物置于死地.而另外一個,除了武器和身上衣服的顏色以外,幾乎和這個黑衣人一模一樣,他身著白衣,拿著的還是個看來沒有任何殺傷力的折扇.

    布托這下整個身體的神經都緊繃起來,因為這兩個人不僅出招詭異,而且那份冷酷的從容與戲弄生靈為樂的閑心都在透露著這兩個人殺心一起,一定會讓那人死無葬身之地.

    這戴著面具的兩個人仿佛完全都不在乎自己身前站著一個大活人,自顧自的在討價還價的.

    "若這次我打賭打贏了,你便如何?"嬌滴滴的聲音是從黑衣人那里發出來的,布托感到有些奇怪,為何他們戴了面具怎麼聲音還能如此通透.細看之下,原來這兩人的面具嘴部都拉開了條口子.黑衣女子戴著個白色的哭臉面具,哭面之誇張,是布托從來未見過的.

    "呵呵呵,那也得你贏了再說."白衣男子怪笑了幾聲,突然頭一偏,仿佛是看了看布托,爾後又將注意力回到了自己的同伴身上.

    布托一驚,原來這白衣男子戴著的是個黑色的笑臉面具,笑容之怪誕,在月光的襯托下,真讓人以為他是個鬼魅.

    "哼,剛剛若不是我手下留情,他那個臂膀早就被我的繞指柔給纏斷了."黑衣女子似乎是冷哼了一聲,一邊說著一邊還開始旋轉起那個繡球.只見那截黑紗一震一抖,便開始聽話地牽著底下垂著的那個重物開始在女子身旁旋轉起來.白色的繡球在月光下劃著好看的圓圈,直到後頭越轉越快,布托先前盯著看,不知不覺眼神便癡迷起來,這繡球不僅轉得美,更是發出了悅耳的風鈴聲音,這聲音與身段像是一劑催魂符,催著人不由自主地卸掉一切防備.

    黑衣女子滿意地瞧著布托癡迷的表情,而白衣男子這時也不說話了.將折扇一打,就站在一旁悠閑地看著同伴將這壯漢玩弄于鼓掌.細看之下,原來這男子的扇骨大有文章,不止是用玄鐵打制而成,每個扇骨頂端都有空殼,不知是做什麼用的.

    布托被這悅耳的聲音牽著,眼看著彎刀便要掉在了地上.這時林中突然發出一陣長嘯,接著便是幾聲翅膀撲棱的聲音.布托被這噪聲一下給震回了神智,回想起剛剛所發生的,腦中竟是一片空白,禁不住為自己撿回一條命大捏一把冷汗.這時的布托頓時清醒了不少,原來這兩個人根本就不是目空一切,而是在通過怪誕的方式讓自己卸了防備不說,他們也可以拖拖時間,如此一來,說不定自己就沒辦法在兩個時辰以內逃脫,死得不明不明白了.

    想通這一切,布托禁不住對這兩個怪人咬牙切齒起來.

    "哼,所以我說,我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沒長腦子的畜生!"女子見布托已經擺脫了自己的束縛,聲音的溫度也是垂直而下,如果說剛剛那是春風拂面的嬌柔,現下便一定是冰霜飛滿天的冷.只見那女子將繡球一甩,本來只有短短一截的黑紗像是活了一般平白無故地伸長了好幾倍,帶著繡球圍繞在女子全身,空靈地呈螺旋狀移動著,而那顆繡球則在頂端,像是有意識的生物一般,對著布托.

    "你看你看,你就這麼容易著急.不是說,打賭麼?"白衣男子云淡風輕,繼續扇著自己的扇子:"時辰未到,你這樣可是要犯規矩的."

    "笑話,咱們打賭,什麼時候是按規矩來的?"女子聽罷,咯咯又嬌笑了幾聲.俏生生地回頭看了男子一眼,突然一轉身,原地就空留了個殘影.

    布托一驚,就覺得一團黑色帶著一點白向自己襲來,他第一反應便是避開,爾後順著樹上到了頂端.那點白色似是早就知道他會來這一著,順著樹干盤旋而上,像蛇一般.還沒等布托跳到另一個樹梢上,黑紗已經纏住了布托的右腳踝,布托掙紮得越激烈,這黑紗就纏得越緊,那顆領頭的白繡球還嗡嗡地發出悅耳的鈴鐺聲音,仿佛是在嘲笑布托的不自量力,又更像是在慶祝自己抓住了這麼一個大獵物.

    布托冷靜地停了下來動作,發現這繡球的主人早就不知道在什麼時候上了對面的那棵樹,正舒服地坐在樹杈上看著這出好戲.布托想,既然掙紮不行,那麼便順其自然.

    只見他放棄了掙紮,依著黑紗的那股力量下了樹,剛落地的那一刻,布托運氣一刀便向黑紗砍去.

    "哎呀!"只聽到那女子驚訝地叫了一聲,就好像是個鄰家小女子一般地無助與委屈,布托只覺得腿部一松,那段黑紗和那白繡球已經不見了,這時那女子的聲音又響起來了,聽起來好像她依然是坐在樹上:"這男人怎麼都這樣,使詐就屬你們行."

    布托冷哼了一聲,根本就不管這女人,起步就往樹林出口跑.正在這時,突然幾聲尖銳的聲音劃破空氣向他後背襲來.布托回聲又是幾下擋,嘭嘭嘭,兵器與兵器交彙,鋼鐵與鋼鐵碰撞,幾下火花閃爍之後,布托硬生生被那些東西打出了好幾步遠,地上被下盤底子深厚的布托拖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跡,直到碰到一棵樹才停住.布托趕緊隱到樹後一看,自己剛剛緊貼著的樹竟然被活生生得給扮彎了.

    "哼.你這麼說我便不愛聽了.我什麼時候與你刷詐了?"白衣男子收了兵器,又將折扇打開,一邊扇一邊向布托隱藏的地方走近.可是轉了一圈卻都看不到布托的影子,只見他面色一冷,布托眼前一花,就看到他的扇子一並轉眼就成了一把槍,槍頂的尖刺還能自由伸縮,只是那麼一轉眼的時間,男子周圍的樹倒了一片.林子里頓時又響起了一些鳥獸驚飛的聲音.

    "哎呀哎呀,你這是做什麼呢?"女子的聲音由遠而近,但是還是可以聽得出她在樹上活動:"不帶你這麼找人的."

    "我沒你那麼好耐心,最恨有人捉迷藏."說著,白衣男子又要准備毀掉一片樹林,而這一片正好是布托藏匿的地方.眼看著男子的內力催發尖頭已經要到這里了.布托面色一沉,索性便倚樹而上,三步兩步地跳到了其他地方.

    "呵呵呵,瞧,瞧,他出來了."

    布托抬頭一看,女子足尖點樹梢枝末,兩手拿著起碼有好幾丈長的黑紗,繡球與她的衣角迎風飛舞,有著說不出的美麗,可這美麗是毒,沾上一點,你就不要想有活的機會.

    布托面色陰沉地舉刀立于前.

    既然是一場惡戰,就只能置死地而後生了.

    布托如是想著,提步向女子沖了過去.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9:29:51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13)


    布托的這一擊是用了十成功力的,且刀法凌厲,不帶任何猶豫.黑衣女子雖然自信滿滿,刀身呼嘯而來的時候,還是忍不住驚了一驚,不得不躲.

    "喲,還真是下得了這個狠手啊."女子飄起的青絲被這鋒利的彎刀截去了一截,女子看到緩緩飄落到樹下自己的秀發禁不住憐惜的歎了一口氣:"我道你也不過如此."

    話剛說完,只見女子身形一閃,黑紗便像是被注入生命的蟒蛇一般舞開了.布托操刀而上,攻防兼備,與這女子打成了一團.只見這團黑紗在繡球鈴鐺的帶領下忽左忽右,每當布托要砍向黑紗,這團詭異便靈巧的避開;布托一轉身,眼見便要繞開這些惱人的詭異直撲黑衣女子,誰知刀尖被白色繡球鈴鐺死死擋住,竟然無法再向前一步,二人就這麼僵持著.

    見到局面僵持下來,布托的心里更是緊張了.他的左臂已經開始酥麻起來,估計用不了多久便會完全麻木掉.到了那時,如若再不逃出去,怕便是要命喪于此了.

    "喂,斗內力怎麼走神呢?"白衣少年不知是什麼時候已經上了樹頂,手中拿著那杆月牙色澤的冷槍並沒有趁人之危,甚至還好心提醒著.

    "哼,臭小子,你還真是個胳膊肘向外拐的混賬."黑衣女子嬌嗔道:"可別忘記了,打賭歸打賭,任務是任務."

    "哈哈哈,姐姐說得是."白衣少年笑了起來,仍然是那樣的柔媚,讓人家鬧不准他到底是男是女:"您瞧,這月亮是越來越淡了,估摸著怕是已經過了半個時辰了."白衣少年一邊說著,一邊優雅地以樹梢作為階梯,一步一步地走近布托:"這再過半個時辰,他的那左手不就廢了麼?那時再殺也不遲,便看看他能不能用這半個時辰給咱們找點樂子."當他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少年已經提槍站在了布托身後.

    布托聞言一驚,只覺得後面一股寒氣瞄准著自己的背心,隨時准備將自己的心髒給弄碎掉.

    "好,好.這次便依了你.到時可不能耍賴,誤了正事."女子顯然是瞧見背後有少年守著,便也更加放心下來,看到布托變幻莫測的臉,禁不住又笑開了:"喂,你這漢子,奴家倒是挺喜歡你的,可誰叫你這麼調皮呢?不殺你不行啊."此話一出,不止是女子在笑著,白衣少年也跟著放肆地笑了出來.

    布托此時因為中毒又自封了穴道,再加上強制催發了十成的內力,已經是傷上加傷.現下又被這妖女拖著來斗內力,他只覺得左臂麻木得越來越快,眼看著不要到半個時辰,自己的這個手臂便要廢了.本來心里已經有絲絕望,畢竟一個這麼難對付,更何況後背還有一個.

    正在想著,卻聽到了這兩個人刺耳的笑聲.布托此時此刻已經是怒火難抑,不發不快,瞬間便將那些考量都拋到了腦後.他大吼一聲,居然用已經快要麻木的左臂運足了內力助單手執刀的右手一臂之力.

    這一擊是布托的破釜沉舟的一擊,可是一個獵手又怎麼會對一個已經掉進捕獸夾的獵物提高警惕呢?黑衣女子仍然在與白衣少年笑著,剛又要准備說些什麼調戲的話,只覺得胸口一悶,黑衣女子想要擋,已經來不及了.

    只見那團剛剛還很聽話的黑紗像脫缰的野馬一般直襲自己的主人而來,白衣少年聽到一聲悶響循聲望去,卻見黑衣女子被掀出好遠,眼看著便要掉下樹去,一下就愣住了.

    布托此時也好不到哪里去,那一擊幾乎將他的內力給抽空了.他見女子受了這一擊,心想一定要先發制人.忍著鑽心的疼痛又再一次發了全力用輕功追上被內力打出的黑衣人,用彎刀一把纏住那個繡球鈴鐺,再往黑衣女子的脖子上一繞.

    女子心下一涼,眼看著武器在他人之手,自己脖子上套著的這個東西儼然就是一道催命符.這黑紗是用血紗天蠶絲所織成的,所謂血紗,便是因為天蠶在喂養期間是以嬰兒的血液澆灌而成的桑葉為食,吐出來的絲卻異常白嫩,活像游魂野鬼魂魄的顏色,用這絲織出來的紗布異常堅韌,堪比一根根鐵線.

    布托一手緊緊拿著那些被纏在自己彎刀上的黑紗,腳下生風,不停往森林出口跑著.女子則下墜的速度越來越快,眼見著這黑紗勒著她的脖子是越來越緊,她卻一不敢掙紮,二不敢喊叫.既然是黑紗的主人,她當然明白這東西到底有多堅韌.一旦掙紮,只有繞得更緊;而現在黑紗靠近脖頸的緊密程度,是喉部稍有震動都會讓自己一命嗚呼的.

    正在這命懸一線的時候,只聽啪的一聲脆響.女子只覺得脖頸處黑紗一松,大有從鬼門關走了一圈劫後逢生的後怕感.

    "姐姐!"白衣少年站在樹頂上,他的槍尖剛剛回複原位,看來是他在千鈞一發之際當機立斷毀了黑衣女子的武器.

    "追!!"女子緩過神來,游樂之心全無,看著剛才為了不讓黑紗勒緊自己的脖子而被弄得血肉模糊的雙手,黑衣女子心中滿是殺意.將破碎的黑紗一丟,直接拿著手中的繡球鈴鐺纏在剩余的黑紗上,三步兩步上了樹.

    "似是跑了."白衣少年提槍跟著黑衣女子追著,可是嘴上說出的這句話卻有些幸災樂禍.仿佛完全就不記恨那人傷了自己的姐姐.

    "哼."黑衣女子冷笑了一聲,拿著手中的繡球鈴鐺對著布托的背影搖了起來.聲音剛響,鈴鐺之內便瞬間鑽出了數不清的銀絲,銀絲之前則是跟著銀針,萬箭齊發地向阿布托的背影紮去.

    少年一驚,索然無味地撇了撇嘴:"看來這個賭是你贏定了."正說著,女子又將鈴鐺一抖,銀針都回了位,卻跟跟都是白色.皆無一根染了血紅.少年喜出望外:"你看你看,那便是我贏了,我贏了."

    女子先是看著無功而返的這些銀針一愣,過了好久卻咯咯笑了起來:"很好,真是好.想咱們接了那些無聊的瑣事這麼多,今兒個還真是碰上個玩物了.姐姐我這次是跟這漢子杠上了."

    "姐姐?您竟然不氣惱?"少年驚訝地問道.

    "氣惱?為何氣惱?"女子笑了幾聲,平靜心氣地說著,聲音很是愉悅:"想咱們姐弟倆戴上這面具以來,又碰到過幾次這麼有趣的事情?我只盼這漢子啊,別這麼快被我抓到,太快抓到,折磨他的心情都沒了."說罷,女子三步兩步又往倉庫方向行去:"走吧,那追魂香的味道要過好幾天才能散出來,咱們到那時再去找他也不遲."

    "是!"白衣少年一聽姐姐這個話,便知道游戲已經開始了,高高興興地便也跟著黑衣女子消失在了黑夜里.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14)


    玉甯深刻地覺得,自己一定是上輩子欠了赫那拉家大少爺的債的.平常被他當槍使不說,現下竟然被他的隨從嚇個半死.當布托滿身是傷的破窗而入的時候,玉甯看著已經暈倒的布托,第一反應便是以後勿返閣是不是要加強訓練一下家丁了.

    玉甯歎了一口氣,一手撐著額頭,對于已經泛白的天色有些迷迷糊糊.她出身嬌貴,雖然逃出來有些時候了,可是習慣還是沒法改的.

    比如戀床.

    玉甯剛到勿返閣花了一年多時間才適應那張床,後來琳琅吵著要換小院,她二話沒說是換了,可是接下來就又是一個一年多睜著眼睡覺.現下,玉甯又得慢慢熬這種時間.

    玉甯坐在醒兒的床上渾渾噩噩,腦子中一片空白,只覺得頭疼得很,便隨便披了件衣服來到了內屋.果然見醒兒已經起床,正准備些藥物端下地窖.剛打開地窖門,見小姐正可憐兮兮地端著蠟燭站在內屋門口,趕緊迎了上去.

    "小姐,可吵到你了?"醒兒細心地問道.

    玉甯苦笑了一下,看到自己的床鋪還沒整理,便將蠟燭一放:"你先去照顧布托吧,我在床上睡會兒."說著,她往被子里頭一鑽,瞬間就沉入了夢鄉.

    醒兒愣了一下,心里一酸,知道是玉甯戀床的毛病害得她一夜未睡.自從布托負傷逃到這里,玉甯便將他安置在了地窖下頭.醒兒看到地窖離得小姐的床鋪這麼近,說什麼都不放心,這個布托又不比無月公子,總感覺危險的很,所以她便自告奮勇要照顧布托.

    這麼一來,問題又出現了.

    因為玉甯淺眠,稍有聲音都會醒來,如果醒兒在清晨便打開地窖口,一定會吵醒她.又加上男女有別,醒兒自己覺得倒是沒什麼,反正都是下人,可是小姐平常換個衣裳什麼的,那人突然上來了可怎麼得了.一番合計之下,玉甯便與醒兒換了床.

    醒兒望著玉甯恬靜的睡臉,只是覺得那個冷面公子主仆倆害人不淺得很,所以,當她下去與布托換藥的時候,神色也好不到 哪里去.

    "手."醒兒將那些瓶瓶罐罐桌上一放,只聽得劈里啪啦一陣聲響.

    布托因為毒性與內傷的折磨,這幾日晚上都不曾睡熟,總是在半夢半醒的狀態,一到早晨自然也醒了.他見醒兒的態度與平常大不一樣,心里不但沒有反感,卻有幾分新鮮.

    "醒兒姑娘,現下是多少時日了?"布托說著,將左臂的袖子挽了上去,一圈繃帶露了出來.

    "你在這里三日了."醒兒面無表情地一圈一圈轉開了那些布,傷口呈現了出來.已經沒有剛來時那麼觸目驚心了:"你這胳膊黑色已經退了,小姐說過,這麼一來便是毒氣已經去了大半.你便可以運功療內傷了."醒兒雖然討厭布托,但是還是聽話地遵照小姐的囑咐將話給帶到.

    布托一聲不吭,看著醒兒低垂著腦袋小心地給他灑藥粉在傷口周遭,她觸碰到他手臂的手冰涼且柔軟,在這有些炎熱的夏日里,有種說不出的舒服.布托微微一笑,自己都沒有察覺到自己是笑了的:"醒兒姑娘,這幾日真是勞煩你了."

    醒兒一撇嘴:"不勞煩,勞煩的是我家小姐."說著,醒兒不自覺地又嘮叨開了,小姐雖然不讓自己說,可是這些人啊,不說不知道別人對他們的好!醒兒心里想著,便打開了話匣子:"這些藥,可是小姐娘親婉夫人專門給她備著的,用的都是上等的材料,還花了婉夫人好些心血."說到這里,醒兒皺了一下眉頭:"話說你中的這是什麼毒呢.小姐說陰毒得很,你剛剛來沒多久便暈倒了,小姐想辦法幫你催毒以外,還守了你一個晚上,等你清醒了才放心去休息……"

    布托聽著醒兒嘮嘮叨叨說個沒完,心里確實感到有些意外.沒想到那個妖女,哦,不,是沈姑娘居然如此重情重義.正在布托想著什麼,醒兒見他走神,恨恨地將繃帶用力拉緊了些.引得布托抽了摳涼氣,別看那針孔紮傷面積小,還是很痛的.

    "跟你說話,怎麼這般不愛聽呢."醒兒剛一說完,自己也愣住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看慣了布托清秀的本來面貌,居然也不怕他了:"對了,你的手臂運動得沒關系吧."醒兒臉一紅,總覺得氣氛有些尷尬,草草收拾了那些瓶瓶罐罐便想離開:"小姐說了,每日運功不可超過一個時辰,循序漸進慢慢來.因為你的左手手臂還在回複階段,現下外傷都好得差不多了,內里還需要你自己來調理,咱們都不會功夫的."

    "姑娘且慢."

    "還,還有什麼事?"醒兒側面對著她,一腳已經踏上了樓梯.心里居然有些慌亂.

    "請代在下謝謝沈姑娘."布托抱拳道.

    "知道了."醒兒有些失望地回了一句,剛抬步要上去,又聽到那人輕飄飄地說了一句話.

    "謝謝你."

    醒兒嘴角一彎,硬是沒讓他瞧見,歡快地上了地面.

    布托這一傷,便是整整七日之後才好了一大半.他在第八日晚上趁著勿返閣開張的時候,悄悄回到了赫那拉王府,書房中,允鎏仿佛已經知道布托在今晚會回來的消息,默默地在等待了.

    "主子."布托一踏進書房,恍如隔世,想著自己大難不死,還能活著來見自己的主人,禁不住眼角都有些濕潤.

    "快起來.你傷還未好全,這種禮節便免了吧."允鎏雖然依然冷著臉,卻也看得出十分激動.他離了座位,幾步跨到布托面前,將之扶了起來:"沈凝心已經托玉風帶信,說了你的情況,雖然只是幾句話,我也看得出你傷得很嚴重.怎麼樣,你是碰到什麼人了?"

    布托歎了一口氣,按著允鎏的指示坐在了一邊,將那日的打斗,事情的經過以及那兩人的穿著都描述了一遍,話畢,布托又說道:"這兩人一男一女,男的使槍,女的使黑紗繡球,可是招數都很陰柔狡詐,實在看不出是哪里的人."

    允鎏眯著眼睛想了一陣,搖了搖頭說:"且別說這人我們不明白,光這幾日,我猜那個倉庫也應該轉移了."

    布托聽罷,臉上滿是愧疚:"都怪奴才技不如人,不然也不會誤了主子的事情."說著,他便又要下跪.

    "哎,你這是說的什麼話."允鎏止住了他的行禮:"再這樣我可真正要生氣了,你能回來,我便已經心滿意足.再說了,他們便是轉移了,也一定還在自己的轄地里,說不定咱們這一次誤打誤撞還能抓到他們賴不掉的證據."

    "那……他們會不會先行一步將鹽運至河南洛陽?"布托擔心地又問道.

    允鎏聽他這麼問,笑著搖了搖頭:"這個一定不會,我便用了沈凝心支給我的那一招,來了個聲東擊西,現下他們那一邊草木皆兵,生怕你這個暗察使是去了他們的地方.這皇城周遭抬高價格兜售食鹽也稍微消停了一會兒,這時候還敢運鹽出去?這不是昭然若揭全天下的食鹽都去他們那里了麼?再說了,這些商賈可是精打細算得很,不會在這風口浪尖觸黴頭的,一賺不到銀子,二也會自己砸了自己的腳."

    "主子說的是."

    "所以,你便好好休息,我先派人去查探一番也不遲.若是他們膽大地還沒從哪些廢棄倉庫搬走,咱們就一網打盡,也緩解官鹽的燃眉之急;如若他們是轉了,等你傷好了,再做下一步查探也不遲.繼續做你的蒙易便是."允鎏拍了拍他的肩膀:"下去吧."

    "喳."布托行了個禮便轉身下去了.

    允鎏望著空蕩蕩的書房,長長舒了一口氣.這次若是大功告成,沈凝心一定是第一個功臣,允鎏想著那個小女子的俏皮地與之爭鋒相對的模樣,心里竟然有著些許愉悅,想著想著,便從懷里掏出了那塊玉玲瓏把玩起來.

    布托出了書房,呼吸著王府內熟悉的空氣,心里一陣自在.可是他不敢在此久留,內城之內眼線眾多,若是被人瞧見他出入赫那拉王府,允鎏的計謀也便不攻自破了.

    嗯,看來這幾日過後才能去辦沈姑娘拜托的事情.

    可是,沈姑娘進死牢探望那個婦人做什麼呢?

    布托想了想,便飛身離開了王府.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15)


    六月底的天氣,已經有些悶熱,不如早春那般涼爽宜人.這日夜晚,布托躲在離勿返閣不遠的一個小巷內,真真正正感到了這種天氣給他帶來的不變,他隱匿于黑巷中還沒有多久,身上便起了些許汗水.

    布托現今是在等一個人,這人便是沈凝心.早在十幾天前,他得益于沈姑娘的救助才能保住性命繼續追隨主子身前馬後,這已經是一筆大人情債.當他心里正想著該如何向雙鳳樓掌櫃解釋自己的失蹤的時候,他又發現沈凝心早就幫他安排好了一切.早在他昏迷的那幾日,凝心便對掌櫃的帶話,說他是老家有了急事,只來得及向她說一聲便走了.

    布托摸著懷中剛剛收到的情報,輕輕舒了一口氣.這個情報得來不易,卻又輕而易舉.得來不易是因為,他布托真是經曆了一回生死幾經周折才得到它,說它輕而易舉,那是由于沈凝心已經盡心盡力將路都幫他鋪好了.布托當然清楚 ,即便是幫忙,沈凝心完全沒有必要幫得如此徹底,說實話,他都有一些意外,為什麼她會這樣盡心盡力?明明……沈姑娘應該是很討厭主子的才對.

    布托站在黑暗里,無事可做,看著八大胡同周遭亮起了朦朧的七彩花燈,便知道又到了這日的深夜,這里的生意就要開張了.正在這時,他看到了從勿返閣方向急步行來的一個嬌小的身影,那人穿著斗篷,恰到好處地遮住了面容又不至于引起人們的注意,只是這個身影身上透露出來的嬌柔與優雅讓一些正在笑鬧的男客不得不將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果不其然,其中一個男客看著這美麗的背影終究是按耐不住了.眼看著那雙不安分的手便要掀去那人的斗篷好瞧個真切,這時男客只覺得眼前一花,佳人落入了一個穿著得體的高大年輕人懷中.

    布托摟著那女子,咧著嘴笑得很放蕩不羈:"兄弟,對不住了.這妞來找我的,我可是付了錢的.你若要找這麼標致的,告訴你,前面直走左拐,勿返閣便有."說罷,布托很得意的向那人眨了眨眼,便摟著佳人離開了.

    只聽得後面那個男客的同伴推搡嘲笑了那人一陣,那人低聲咒罵了幾句便草草收場了.這勿返閣有誰不知道,進的去消費的便不是一般人,更何況這人還能帶那里頭的姑娘出來 ,不用想便知道是他們惹不起的.

    布托摟著那個身影走著,期間一直沒說話,直到快出了八大胡同,布托才趕忙讓開,一拱手道:"沈姑娘,多有得罪了."

    只見戴著斗篷披風的女子輕輕笑開了,聲音猶如風中鈴鐺一般,甚是悅耳俏皮,她將斗篷掀開,笑眯眯地說著:"我道是你與你主子應是一路人,沒想到你比他機靈多了."

    布托臉一紅,緊皺著眉頭透露出他有些不知所措.畢竟從小到大,自己從來就不覺得自己能比那個諸葛再世的主子強,現下被一個俏生生的小姑娘稱贊,更何況這個小姑娘還是以足智多謀著稱的小公子沈凝心,說自己心里沒有點興奮開心,那是假的.不過布托並不是那種容易自滿的人,他惶恐地抱拳解釋道:"沈姑娘,剛才是不得已之下策,您就莫要取笑小的了."

    "好了好了,我不說便是.何必來的這麼拘謹呢?"玉甯一邊笑著一邊伸出一只手作勢抬了一下,突然又覺得這樣不太對,連忙將手收了起來.

    怎麼這麼多年了,格格的毛病還沒改呢?

    玉甯暗自責怪自己,偷偷看了布托一眼,發現他根本沒發現異樣,忍不住也舒了一口氣:"不多說了,布托你幫我將事情安排好了?快些帶我去吧,我真正是有急事."

    "……是."布托點了點頭,便將玉甯帶到了馬車邊.自己則坐在前面,一聲鞭響,馬車滴滴答答地向黑暗的盡頭駛去.

    玉甯靜靜地坐在馬車里頭,心里卻怎麼樣都平靜不下來.她當初盡心盡力地幫布托,初衷便是想讓布托放下防備,願意幫自己這個忙,雖然不是什麼壞事,可是進死牢去探望囚犯,又是非親非故之人,沒有些熟人打通關系,怕是不行的.

    玉甯皺了一下眉頭,突然有些厭惡自己的精于算計起來.她抬眼瞧了瞧正在一心駕車的布托的背影.這人身上透露出的直率與誠懇是她所熟悉的,曾幾何時,她曾經在內城的親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有看到這樣高貴的品質.她也清楚,如若自己的心思被這種人想透了,怕是就連朋友都當不成了吧.

    "哎……"玉甯輕輕歎了一口氣,不知道是在感慨,還是在為即將見到的那位婦人悲哀.正在她胡思亂想的當兒,馬車便已經到了.

    "沈姑娘,下車吧,已經到了."布托掀開了簾子,見到玉甯繃著臉神情凝重得很.

    "嗯,謝謝."玉甯在布托的攙扶下下了馬車,一轉頭便看到了死牢的入口.她輕輕將斗篷重新戴上,跟著布托來到了守門人面前.

    只聽得布托不知道對守門人說了些什麼,守門人一陣為難的神色之後便還是點了點頭.布托趕忙將玉甯領了進去,並且囑咐道:"沈姑娘,我便在外頭等你,只是時間有點緊,給你就只有一刻鍾的時間,若是長了,他們也難辦.等到了時間,自然會有人領你出來的."布托說了些要注意的地方,玉甯連連點頭,臨到進去前,眼看著死牢第一道門已經關上了,布托趕上來又輕聲添了一句:"去了里頭,莫怕,閉眼低頭走便是,那些……那些將死之人,你大可不必管."

    玉甯一愣,沒來由地還是有些恐懼.可是她還是堅強地點了點頭,帶著笑進去了,根本就沒讓布托看出一點端倪.前頭帶路的衙役只不過是拿著個破敗的燈籠在陰暗潮濕的小路上帶著路,玉甯不說一句話跟著,看著兩側牢房內那些穿著白色囚衣的人被月光照得慘白慘白,總覺得自己不是走在屬于陽間的地方.也許是因為這死牢深入地下,地上總是有些潮濕,越到里頭,地上的水便積得越多,到最後,玉甯不得不稍微提著裙子跟在那個衙役的後面.

    明明是六月的天氣,進到了這里面卻冷得依稀可以看到有白氣從嘴里冒出來一般.有些死囚大概是明日便要行刑了,就這麼呆呆地坐著,突然看到一團燈光後頭跟著個妙齡女子,不發一言地爬到了欄杆邊看著,甚至要伸手去觸碰玉甯的衣角.玉甯嚇得往旁邊一閃,沒想到這人卻咯咯笑了起來.

    "都是要死的人了,姑娘別見怪."那個衙役神情默然地轉頭用燈罩了罩死囚已經黑得看不清面目的臉,爾後又繼續帶著路.

    玉甯屏著呼吸在後頭跟著,生怕又有什麼似鬼似人的東西被她的到來給驚醒了,這路很長,長到玉甯總覺得自己走了很久很久:"官爺,那個申李氏的牢房是在?"

    "呐,不就到了?"衙役突然在一個牢房面前停住了,這個牢房正在整個死牢的盡頭,玉甯眯著眼睛仔細看了半天,才辨出牢房的角落內蜷縮著一個女人.嬌小柔弱的身形與這空曠碩大的牢房形成強烈的對比.玉甯只覺得心頭一緊,半天說不出話來.

    "你們慢慢聊吧,她也是個趕上秋後處決的亡命鬼.聊了今天,沒有明天了.聊吧,聊吧."年邁的衙役說了些不明所以的話,提著燈籠漸漸走遠,在玉甯聽來更像是招魂的聲音.

    天啊,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難道自己真是下到了人間陰曹不成?

    玉甯想起了剛剛走過的那條潮濕的路,想到了那些被月光照得慘白的人,想到了那個嘿嘿傻笑的囚犯.

    過了很久,玉甯強逼著自己鎮靜下來.婦人蜷縮在一角,玉甯感到她是醒著的,卻仿佛已經失去了求生的**.對于一個連生的念頭都沒有的人來說,自然也不會去在乎到底誰站在她的牢獄面前.

    "你可是申李氏?"玉甯輕聲問了句,卻驚訝的發現,自己的聲音被憑空放大了好幾倍.

    沒動靜,等了許久,玉甯都沒有等到一點動靜.一個點頭都沒有,就好比這話是問了空氣一般.這讓玉甯有點恍惚,鬧不清楚這個近在咫尺的人是否還是人,還是屬于陽間的東西.想到這里,玉甯忍不住打了一下寒戰.

    "你……是申雪的娘,是不是."玉甯深吸了一口氣 ,告訴自己不要怕,問了這句話她不可能沒反應.

    果然,那團黑影明顯地全身震了一下.玉甯只是覺得,剛才這只不過是一副軀殼,下一秒,這人便有了魂靈和**.

    "你是申雪的娘.我知道你是."玉甯抓著欄杆,輕聲說著.

    "你……你到底是誰……"過了半晌,一個虛弱的聲音顫抖地發出了問話.沙啞且無助.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9:30:54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16)


    看到婦人總算是有了回應,玉甯放下心來.至少她還活著,沒有被這里的陰森和簡陋給折磨死.

    "大娘,您是申雪的母親,這件事情我知道的."玉甯蹲了下來,臉靠著欄杆的縫隙諄諄善誘:"您能不能到這邊來,我有幾句話想與您說說."

    玉甯說完這些,靜靜地等待著.又是好些沉默,婦人似乎是在猶豫掙紮著,自始至終都沒有看過來一眼.慢慢地,玉甯有些著急了,只覺得地牢的黴味從下而上鑽進她的鼻孔,現下算一下,時間也應該不夠了.正當她開口准備再說些什麼,婦人已經說話了.態度很決絕.

    "你走吧,我不認識什麼申雪,我想你是認錯人了."

    "大娘,您這又是何必呢?"玉甯歎了一口氣:"您不是只有申雪一個女兒,您還有絮兒那個兒子.如若您含冤九泉之下,絮兒怎麼辦?"

    "你……你到底是誰?我只有絮兒一個孩子!你在胡說什麼!"婦人像瘋了一樣哭叫著,並拿著手邊的稻草丟向玉甯:"走開,走開!就算奴家求你,讓奴家一人自生自滅吧."

    玉甯面色一冷,真是哀其不幸,恨其不爭啊.她從懷里掏出一張字據:"您若來與我談談,這張賣身契我便不會交給府衙."玉甯頓了頓,看到婦人望向了這邊,啜泣的聲音也停止了,于是沉著聲音繼續說道:"您應該知道這是什麼,這是琳琅的賣身契,下頭牽著的便是申雪的名字,還有她的手印.猜的沒錯,琳琅當初根本就沒有對公堂之上的人說明她與您的關系,當然,您也沒說這一切.可是,如若這張賣身契現身,就不一定了,您說是不是?"玉甯拿著那張賣身契,在婦人眼里,仿佛便是攥著她的命.她快速地半爬半跑到欄杆前,想要奪過來.玉甯一下便閃開了.婦人看著空蕩蕩的手,乞求地望著她.

    "好心的姑娘,你到底要如何?求你不要去害琳琅,她已經夠苦了."

    玉甯聽到這句話,心里像是遭受了重擊了一般,這麼說來,琳琅確實是在撒謊.她為什麼要撒謊?為什麼要指證自己的母親殺了自己的父親?為什麼她在公堂之上對這麼重要的親情關系閉口不談?顯而易見,此事是個大騙局.只不過是個張冠李戴,溺愛膝下孩兒的悲劇.

    玉甯以為,早就看透了琳琅的嘴臉,自己心里不會痛的.但是她錯了.枉她伸出了友誼之手,枉她以為琳琅的心間還存有一絲善意.好你個琳琅,騙天騙地,妄想瞞天過海.玉甯越想越激動,轉身便想離開.卻被婦人脫口而出的話給頓住了.

    "姑娘且慢!你若拿著那張莫須有的賣身契去害琳琅姑娘,奴家只好便撞牆于此,自刎謝罪了!"說著,婦人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力量,已經站了起來.

    玉甯憤恨的一轉身,急步走到牢房前面,與婦人面對面:"你這又是何苦?申雪是你的孩子,絮兒便不是了麼?"

    "姑娘……姑娘啊……是奴家先欠了那孩子太多,欠她太多了……奴家慚愧,羞愧難當,若說一死能換得她的平安,奴家認了,真是認了."說著婦人哭得悲切,對著琳琅跪了下來,在這個幽長的夜里,玉甯聽到了一個故事,一個匪夷所思,父殘母懦的故事,一個關于一個女子孤苦無依,被逼無奈之下錯手弑父的故事.玉甯靜靜聽著,胸中怒氣似是息了不少,卻仍然一息尚存.

    "即便如此,她也不該如此對您."玉甯冷冷的說著,她實在想象不到,經曆如此變故的琳琅,怎麼還能那麼冷靜地再將母親的性命推給陰曹.難道對于父母的恨真正是如何都消解不了麼?即便是自己母親願意替自己頂罪的時候,也不曾動搖過麼?

    "姑娘……事已至此,這也是奴家心甘情願.只盼望此後她能過上好生活,奴家死也瞑目了.姑娘,您便把那張契約收起來,讓它永遠不見天日,好不好?"婦人乞求著,伸出一只手想要抓住那一紙賣身契,卻如何都構不到.淚,又再一次在她年華已去的臉上流淌.

    玉甯站在婦人的面前沒有說一句話,便看著她奮力地要拿到那張隨風而起的薄紙,那張契約就像是有天生逗弄人的靈性一般,幾次隨風而起的一角險些都被婦人抓住了,可就在婦人指尖快要夠到的時候,它又不聽從風的指示,靜靜地垂立在了玉甯身側.反反複複,婦人都鍥而不舍,即便她是在被一張紙戲弄,誠如她這輩子都在被命戲弄一樣.

    "既然你有這樣的決心,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玉甯想說,若干年前,你若有這樣的決心去護住懷中顫抖的女兒,或許今天的一切都不會發生了.但是那一切也不過是現今的假設罷了.

    婦人一愣,聽到玉甯的這句寓意不明的話,居然也有些懂了.她緩緩地將拼命要抓住那張契約的手放下,沉默,在玉甯與婦人之間拉開.

    又一次,婦人覺得,自己與女兒的命運掌握在了別人手里.她突然覺得很可笑,原來自己快要到死了,都是身不由己.命,從來就不曾聽她的.

    "……我若要你死,你肯麼."

    婦人聽到這句問話,猛得一抬頭,滿臉的疑惑,滿眼的驚懼:"你……"

    "既然你不想牽累到你女兒,我有個下下策,便不知你有沒有那個勇氣."玉甯剛說完這句話,便聽的遠處傳來了緩慢的腳步聲,她知道,是那個年邁的獄卒來接她出去了.還沒等女子答話,她便將一瓶小巧的藥劑塞到了婦人手里:"你于兩日後清晨服下這個藥,當日午時會讓你有假死狀態,其他的你便得信我.我來安排,你和你的兒子逃出京城!"

    婦人一驚,忍不住緊緊捏著那個藥瓶又想松開,誰知玉甯再一次握緊了她的手,耳聽著那腳步聲越來越近,快要沒什麼時間了:"聽著,這幾日我便去見了絮兒,家里的事情我都安排妥當了.今天來本來便是想給你這藥劑,想讓你之死地而後生……這藥得在三個時辰之內解開,不然你就會真的命喪黃泉了.所以你一喝下去,其他的事情包括你的命都得交給我.你若信得過我,便在二日後的清晨將它喝了.記住,時間不能差一點.同樣是博一場,既然你有那個膽子頂罪,應該也有這個膽子讓自己重獲新生吧?!"玉甯雙手握緊了婦人,仿佛她比婦人還想讓她活,婦人疑惑了,忍不住喃喃地問道.

    "為什麼?"

    "……好歹是姐妹一場,我不想讓琳琅失了所有,這樣,她更不會回頭看看了……"玉甯說著便站起身來,因為她看到了獄卒的燈籠,這說明不消一會,那個獄卒便會到她們面起來來了.

    雖然,從此以後,我倆會恩斷義絕.

    玉甯在心里加了一句.

    婦人張張口還想說什麼,看到獄卒來了連忙將藥放進了自己懷里,又蜷縮到牆角去了.

    年老的獄卒提著燈籠,瞧瞧玉甯有些悲切的神情,又瞧瞧依然蜷縮在牆角的申李氏.仿佛這些表情他都見慣了,只是冷冷地說道:"走吧,時辰到了."

    玉甯點點頭,深深地望了申李氏一眼,才跟著獄卒離開了牢房.

    出了死牢的玉甯一路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上了馬車,布托見她沉默不語,也不敢多問什麼,生怕到時候沈姑娘要是哭了,自己不知道該怎麼辦.

    車就這麼行駛著,突然一陣怪笑聲在空中想起.布托緊急地刹了車,額角冒出了一絲冷汗.這聲音,他太過于熟悉了.

    "沈姑娘,請您過來."布托一掀簾子,正當玉甯感到奇怪的時候,他不由分說地朝玉甯手上塞了一份小竹筒:"沈姑娘,勞煩您駕車去內城,找我家主子,只要進了內城,您便安全了."說著,布托便操刀出了馬車,不一會兒,玉甯便聽到耳邊有打斗聲.她趕忙將竹筒藏好,往外一看,卻見兩個帶著哭臉和笑臉面具的人正在與布托打斗著.他們幾次想襲擊馬車,都被布托巧妙地擋住了.

    玉甯頓時寒毛直豎,利落地揮鞭駕車.馬車一路狂奔向內城駛去.

    布托看到玉甯離開的身影,心下很是欣慰.根本就沒有去想為何玉甯一個柔弱女子會駕馬車如此熟練,他回頭冷聲道:"上次毫無防備,被你們傷著了,這次 可不一定了."

    只見那兩只面具互相望了一下,爾後飛身便向布托撲來.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17)


    布托看到兩人同時飛身而來,還是忍不住驚了一下.這兩個人的招式他不是沒領教過,眼看著那一次光一個女人他都疲于應付,更何況是兩個.可是眼看著沈姑娘就在自己身後,向著內城飛奔而去,自己當然是能擋一時便是一時.思及此,布托索性紮實了馬步,以彎刀擋于身前,准備擋這凌厲一擊.

    果不其然,那黑衣人繡球鈴鐺一出,布托的彎刀是震了又震,為了緩沖這股外力,布托不得不往後走了幾步.

    正在這時,後頭一股勁道襲來,這股勁道的陰冷讓他再熟悉不過了,他連忙靈敏的一轉身用彎刀施一巧力,不僅巧妙地避開了這一攻擊,更是將這龍飛鳳舞的槍頭挑向了站在他身子右側的黑衣人.

    只見黑衣人靈巧一躲,戴著的哭臉面具之後仿佛藏著一張極度憤怒的臉,瞬間便將纏繞于自己周圍的黑紗擲了出去,眼看著這靈巧的黑蛇就要纏上布托的肢體,肢體三步兩步上了房頂,回身一擋.

    鐺!

    繡球鈴鐺遭受如此當頭一棒,重重地打到了地上.接著便又是山崩地裂的一聲,布托站于屋頂借著月光一看,那個繡球鈴鐺居然深入地下好幾寸,可見剛剛這東西要加害于自己身上的力量之大.布托禁不住捏了一把冷汗,只覺得這幾日都沒有這麼刺激過.但是布托一刻都不敢多作停留,畢竟敵人有兩個.擋了這個,還得注意那個,稍一不注意,另外一個人就會往內城方向追去.

    布托想到這里,轉頭一看,果真看到那個剛剛還與黑衣人一起攻擊他的白衣少年往沈姑娘驅車而去的方向跑去.速度之快,讓布托都不得不贊歎此人輕功只上乘,簡直是足不點地,如騰云駕霧一般,身形頗是優雅.眼看著白衣人的身影愈來愈遠,布托急中生智竟然將手中彎刀丟了出去,同時腳下也動了起來,往白衣人的方向追去,幾乎是同一時間,布托清晰地聽到身後響起細小而又尖銳的叫囂聲,劃破空氣而來,那聲音響了數下,一直不斷.

    一定又是那些殺人不眨眼的銀針.

    布托想著,腳下步伐更是加快了.眼看這後頭有千根銀針追著,自己卻反抗不得.因為布托現下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白衣人和自己那把彎刀上.他現在的信念只有一個,拖得住一時就是一時,絕對不能讓這兩個妖孽追上沈姑娘的馬車!

    刀光閃爍,被布托的內力催著逼到了白衣少年的背心,只見白衣少年頭都沒回,身形只不過是略微偏了一下,再一個轉身,甩開那可以自由伸縮的槍頭一纏一拉便又將彎刀給打了回去,顯然是沖著布托的腦門去的.

    布托眼看這前有鋒利奪命刀,後有千絲萬縷的追魂銀針,一時也沒了主張.只好提起飛升而上,來個倒掛金鉤一手將自己的彎刀拿了去,任由那些銀針掠過他直奔白衣少年而去.可是,布托的如意算盤打錯了,想這一黑一白是如何的默契,怎麼會誤傷同伴呢?布托落在別人家屋頂還沒站定,那些銀針便像是長了眼睛一樣,也跟著他飛了過來,布托無法,只好又幾個起落,銀針在他的身影之後針針紮進了木質結構的屋頂寸許,看得布托一身冷汗,他索性踩著那些連著銀針針尾的堅韌的銀絲,滑步而下,身手敏捷地進了這二位遠戰殺手的身,月夜下,三人纏斗在一塊,難分難解.

    玉甯手中緊緊抓著缰繩,用鞭子催著馬匹沒命的跑著.汗水不知不覺溢滿了她的手,讓她都有些抓不住缰繩,玉甯知道,這是冷汗.現下不僅手心里有很多,她的身上,額頭上都泌出了些許冷汗.

    玉甯逃離布托身邊的時候,曾經回頭看過.那兩人的招式怪異與狠曆讓她明白了一點,如果說布托實在抵擋不住這二人的進攻追上了自己,自己肯定是只有死路一條的.唯一的辦法便是拿著布托交托給自己的信物快點趕到內城找允鎏要救兵,瞧那個冰山的模樣,武功應該也不差吧?就算他不行,內城還缺高手麼?玉甯越是這樣想,便越是毫不留情地將馬鞭頻繁地抽打在馬匹的身上,牽著馬車的馬匹不斷嚎叫著,叫得玉甯的心里更是慌亂.

    馬兒啊……你快些跑,你的手里可抓著兩條人命啊……

    玉甯發現自己長這麼大原來還是會害怕的.

    說到底,自己也是個女子.

    遇到這種會威脅性命的事情,自己還是會怕的.

    更何況,自己還有那麼多事情沒做完呀.

    玉甯想著,只求快點到內城的門前,眼看著遠方地平線隱隱約約出現了一圈暗暗的黃色,她幾乎是心花怒放,揮著鞭子正想著要將馬車趕得再快點.

    只覺得身子一震,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卻看見馬車已經被人劈成了兩半,連帶那牽著馬車的馬匹,而自己因為坐在馬車的一邊幸免于難.玉甯心里一驚,腦中一時空白.

    唯一想到的便是:那兩人追上來了.

    因為馬車四分五裂,劈里啪啦一陣亂響,在寂靜的街中央起了不小的煙霧.玉甯順勢滾到了一邊小販堆著的長凳長椅之後,藏了起來.捂著嘴巴半天不敢出氣.

    街道上很靜,死靜死靜.

    玉甯只覺得血腥味越來越濃,嗆得她無法呼吸.她偏頭一看,原來是那被砍成兩半的馬匹,滿身積蓄的血液流了一街.就連那些石板的溝壑之間也形成了一股股血色的小溪.

    玉甯趕忙閉上了眼睛,心里又驚又怕.

    正在這時,只聽得有人步子沉穩地從玉甯來的方向走來,恰巧便在那灘血泊中停住了.因為玉甯聽到了來者踩入血流中發出的濕軟的腳步聲.

    玉甯屏著氣,根本就來不及多想,躡手躡腳地滾進了身後的小巷中.爾後,連滾帶爬地往巷子深處跑去.

    "呀,只有個馬匹的尸體."白衣少年低頭看著自己被血液染紅的白靴,居然沒有半點嫌惡:"那個姑娘沒找著."

    "哼哼哼,小貓咪而已,咱們是什麼人啊?還怕和一個小貓咪捉迷藏麼?"黑衣女子嬌笑著,黑紗像是突然有了生命一樣在她的身子周圍散開:"追,她往那里跑了."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18)


    雖然不曾練過武,身在皇家武將家的玉甯從小便與從江湖退隱而居的母親學習些藥理醫術,母親自然也是不會武功的,但是對于那些防范武林高手的招數卻懂得一二,自然玉甯也從母親身上學了一些.

    其中一條便是盡可能地用閉氣的方式躲避那些練武的人.據母親所言,越是內力深厚的人,聽覺以及視覺等各方面感官的靈敏度都是高于常人的,一丁點聲音都會被他們聽個通透.玉甯而今在四通八達的巷子中間奔跑著,偶爾會停下來瞧瞧四周的情況,期間她只是偶爾換一下氣,接下來便是長時間的閉氣.

    因為是深夜,胡同兩邊的民居之內,主人都已經安歇.玉甯跑在這些寂靜的窄小通道里,總覺得這世上就留下了自己一個人一般,心里更是惶恐.偶爾的幾聲狗吠,才將她從這種心悸中換到現實里頭來,告訴她而今她便是在京城內哪一條不知名的小弄里頭穿行著,為的,便是熬過今晚,不被那兩個怪人看到.

    玉甯不知道跑了多久,想著好歹是應該拉開了些距離.這巷子別看很淺,卻與好幾個胡同相連,不熟悉地形的人要想在這里頭找一個能夠自由行動的人,確實是要花上一段時間的.不說一定找不到,可是若想在短時間內找到,那是要碰運氣的.玉甯靠著牆輕輕喘著氣,知道自己的體力在快速下降著,平常是在商圈里頭摸爬滾打,靠的不過是自己的腦瓜和上下兩片薄唇,一點都不覺得狀況不善的身體會對自己帶來什麼影響.現下玉甯卻真真切切感受到了,這孱弱的身體根本就是一個極大的負累.可是自己卻又不得不拖著這個包袱疲于逃命.玉甯微微喘著氣,對于自己莫名其妙陷入這種狀態感到了無可奈何.本來實在是不應該牽扯到她的,不知怎麼卻惹到了自己身上.

    赫那拉允鎏啊,你還真是個害人精.

    玉甯苦笑了一下.

    只覺得自己真是傻到底了.

    其實要脫身很簡單,這個皇城內的機密要件與她何干,剛剛就該丟在那灘血泊里,一走了之便是.

    可是她卻沒那麼做.

    不僅沒那麼做,還緊緊地將那個不起眼的小竹筒揣進了懷里,像是護寶貝一般地護著,帶著它一道逃命.

    懷璧其罪,便是這個道理.

    玉甯胡思亂想了一通,雖然暗自責罵起自己的傻氣,卻還是義無反顧地屏息帶著那個小竹筒繼續穿梭在深夜的胡同中.玉甯雖然不清楚這其中到底有什麼,但是只要一想到是與允鎏息息相關的事情,她居然便有了萬分的勇氣,考慮的盡是如何才能將之安全的帶出去.

    大概是過了一個多時辰,玉甯只覺得自己越走越累,直到後頭,她扶著牆根再也跑不動的時候,她才不得不承認,自己在這胡同里迷路了.

    "呵呵……"不知道為什麼玉甯笑了出來,她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夜半那寒冷的空氣,侵入肺部的冰涼讓她混沌的意識多少會保持在一個清醒的狀態.因為玉甯全身都是汗水,清風一起,渾身冰涼,眼看著雙手都有些麻木了.分不清方向,就弄不清楚到底該往哪里跑會離敵人遠一些,玉甯思考片刻,只知道不可以向著內城走,那兩個人要是煩躁于捉迷藏了,便一定會在內城附近守株待兔.只要不讓她出巷子,就能在內城官兵的眼皮子底下殺人滅口.

    玉甯想到這里忽然愣了一下,她突然很想知道,如若赫那拉允鎏明天清晨發現這皇城之下多了一具冰冷的軀殼,他會不會驚訝?或者是憤怒?如若他發現,這個已經沒有魂靈的**還是她沈凝心,他……會不會為她傷心呢?玉甯的腦子里,清晰地記著允鎏的每一個表情,或怒或冷淡,卻唯獨沒有看到他悲苦的模樣.也許,自己的魂靈為了能夠見到那模樣,會一直飄蕩在空中,為的,便是瞧一瞧他到底會不會為自己落下一滴淚吧.不管這淚是不是出于同情.

    玉甯扶著牆根快速地走著,發現自己竟然在想些不著邊際的事情,也覺得自己可笑的很.可是即便是笑了,心底慢慢伸起的絕望卻怎麼都壓不下去.她不知道布托到底怎麼樣了,多半凶多吉少,可是她已經沒那個精力去管布托了,因為自己這一次也是在劫難逃.

    正在這時,玉甯頭頂響起了一串女子的嬌笑聲,笑得玉甯寒毛都豎了起來.心跳憑空加快了速度,驚得她差一點便沒提上那口氣.在這種擔驚受怕的冷夜里,玉甯也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堅韌,她現在完全都是在憑著意志拖著這幅越來越沉重的軀體.不止是步伐沉重,眼皮也沉重,視線愈來愈暗淡,耳邊刺耳的聲音總是揮散不去.

    玉甯知道,自己是中了圈套了.剛剛那二人出現的時候,那股若有似無的香味便總是會出現撩撥玉甯靈敏的嗅覺,她不知道這二人是不是有意為之,總之這香味已經恰到好處地被那腐朽的血腥味給掩蓋住,玉甯即便當時是聞到了,卻並沒有引起她的警覺.現下想來,確實是疏忽了.

    自己怕是中了母親常會提起的追魂香.

    名為追魂香,其實便是一旦被這香味纏上就會留下各種線索讓敵人找到你.它不僅會在你身上將那香味無限放大,還是一種特制的迷*魂*藥,內功高深的人吸了它,只要稍加運功這種迷*魂*藥便會充分發揮它的麻醉功能散便你的全身.若是普通人,只要多做些劇烈運動,也能達到同樣的效果,只不過不會蔓延的那麼快罷了.

    現下玉甯身上所有的症狀,正是符合了這一切.雖然耳朵已經不那麼好使了,總是有耳鳴在干擾著她的聽覺,但是玉甯知道那些嬌笑聲就沒有斷過.不過,這人一定還不在附近.這聲音如此空靈沒有人氣,定是用的江湖上所說的傳音功法.

    這兩人真是攻于心計啊,想讓她因為害怕而亡命奔逃,這麼一來香味便會愈加濃烈,她自己也會因為麻醉效果的蔓延而漸漸失去了行動能力,任他們宰割.接下來的事情,玉甯不敢去想,她怕自己失去勇氣,做一個沒有骨氣的人.

    想到這里,玉甯索性在一偏僻的角落里頭站定,深吸了一口氣.趁自己還有知覺的時候,拿出了那個小竹筒里的紙條.可惜自己的視線已經開始放花了,花了好久的時間,她才看清楚那紙條上在她眼前跳來跳去的兩個字:張吳.

    玉甯放心一笑,將紙條放進了嘴里,嚼了幾下硬生生咽了下去,懷揣著一個空竹筒,步履蹣跚地走在了昏暗的胡同里.突然她只覺得耳邊一陣利器呼嘯的聲音,她往前一撲,吐出了一口鮮血.

    黑衣女子與白衣少年站在玉甯身後,她將剛剛打出去的繡球鈴鐺又招了回來,旋轉在自己身旁.瞧著撲倒在地上的妙齡女子那嬌俏的身段,眼里便一陣極度.只見她踱步到玉甯身邊,用腳尖抬起她的臉瞧了瞧,隨後便是一踢,讓玉甯仰躺在地.玉甯只覺得喉嚨一陣腥甜,身體卻麻木地連這一口鐵鏽味都吐不出來了.

    "弟弟,你不是總說上天不公平,總配些老女人給你麼?這個小娘子如此標致,便歸你審問好了."說著,黑衣女子咯咯笑著,心中有了一種複仇過後的釋然.

    玉甯一聽,嚇得拼命支撐著坐起,想往後退.可是那白色模糊的身影卻在她眼前越放越大,到最後在她眼前的,便是一片漆黑——那是那個白衣少年的黑色面具.

    白衣少年蹲了下來,仔細端詳著玉甯的容貌,禁不住發出了嘖嘖地贊歎聲.他伸出一只手一遍一遍撫摸著玉甯柔順的發,玉甯只覺得一陣惡心,可是身體狀況卻讓她躲也躲不掉.

    "呵呵呵,我會好好待你的.只要你說出來,那個漢子給了你什麼."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9:32:04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19)


    玉甯被那人用手頂著下巴,哽在喉間的那股腥甜讓她難受的很,又聽到這個男人用他陰柔十足的嗓音說出這種曖昧不明的話,心里更是惡心得難受.忍不住噗地一口鮮血吐在了一邊.

    黑衣女子一看到玉甯這個反應,又是一陣大笑,顯然是嘲笑白衣少年的:"我的好弟弟,你這番柔情,人家不領呢!"

    白衣少年哪里受到過這種擠兌,眼神一冷,站了起來瞬間便甩出了槍尖,玉甯只覺得被一股風從地上帶了起來,爾後被死死釘在了牆上.

    "嗚……"疼,鑽心的疼,玉甯疼得臉色蒼白,卻苦于叫不出聲.這追魂香雖然會麻痹肢體,聽覺,視覺等等,卻會將痛感誇張放大.只是平常的一點揉捏都會變成萬箭穿心的痛感,更何況,玉甯現下右手掌已經被那槍尖穿透.血順著玉甯白嫩的胳膊流了下來.

    "嘖嘖嘖,弟弟你可真是的."黑衣女子說的雖然是責怪的話,可是語調里頭透露出來的卻是一種興奮與幸災樂禍.

    玉甯被這種生不如死的疼痛折磨得渾身顫抖,冷汗越來越多.白衣少年仿佛是把這副殘酷卻又美麗的景色給迷住了.只是透過面具貪婪地欣賞著自己的傑作.一個如玉的少女,她的肌膚是如此嬌嫩,猶如含苞待放的夜曇花;她的唇,慘白慘白,卻因為尚還有著一絲氣息泛著淡淡的粉色;她蹙著眉,咬著唇,閉著那雙燦如星辰的眼,濃密的睫毛在她的臉上劃出完美的弧形剪影;她渾身顫抖著,猶如寒風中戰栗的花瓣一般,仿佛一碰就碎;她在用盡一切力量忍著這疼痛.這一切,在白衣少年眼中美不勝收,美到讓他的心狂跳了起來.他在興奮,他多少年不曾這麼興奮過了?他已經記不清楚了.白衣少年自然知道,這一擊一定會很痛.不痛,他也不會如此欣賞這個女子了.

    想到這里,白衣少年仿佛對剛才玉甯對他的不敬拋諸腦後,忍不住又伸出了手去撫摸玉甯的臉頰.玉甯咬著唇,讓自己不要去想那疼痛,要自己不要去想發生的這一切.可是當那人熟悉的氣息再一次又觸碰到她的肌膚的時候,她的淚,卻因為這被無限放大的觸感逼落了下來.

    允鎏……允鎏……救我……

    玉甯的淚順著緊閉的眼角不停滾落,如斷線的珍珠.白衣少年看到這幾滴快要順著臉頰掉落在地的眼淚,連忙用手捧著,爾後將之如數送進了自己的唇邊.

    "你只要告訴我,那漢子給了你什麼,你便不用受這種苦."白衣少年嘗罷玉甯的眼淚,心里的興奮已經不可抑止.對于玉甯隱忍的模樣居然有了幾分憐惜.他離玉甯離得很近,每說一句話氣息便噴到了玉甯臉上.玉甯雖然閉著眼睛,可是那人帶著黑色笑臉面具的模樣,甚至他的一舉一動都隨著這氣息的噴灑刻在了她的腦子里,逃不開,避不掉,退無可退.只能眼睜睜地用眼睛瞧著自己恐懼的來源.

    玉甯怕了,她怕的不是死,怕的是未知.落在這人手里,自己到底是怎麼個下場?

    漸漸地,白衣少年耳邊響起了少女的啜泣聲,斷斷續續,嗚嗚咽咽,在他耳里,卻是如此悅耳.他閉著眼睛禁不住在想,若這圓潤的嗓音只為他一人而笑,為他一人而唱,該有多好.

    "我……我不知道……嗚嗚……我什麼……都不知道……"玉甯的身體抖得很厲害,不可控制.甚至于忽視了這種身體的震動將會帶給她更大的疼痛.瞬間,玉甯被釘在牆上的手掌被染了個通紅.

    白衣少年聽到這句回答,緩緩地睜開了眼.冰冷的眼神瞧了玉甯良久,突然手下一緊,那深入玉甯掌中血肉的槍尖便開始緩慢旋轉起來.他看到他嬌美的白色曇花,抓緊了衣裙,發髻已經被汗水濡濕,臉色越發的慘白了.

    "你說的不是實話.說,他給了你什麼."槍尖仍然在旋轉,玉甯已經疼得說不出一句話,她咬死了唇,恨自己現今的不堪與無力,悔自己的執著與意氣用事.如若自己死的如此狼狽,他又會怎麼樣?怕只不過是略微不痛快一下,便過去了.從此以後,想也不會想起.玉甯貝齒緊扣,活生生地咬下了自己下唇的一塊血肉.唇破了,可是自己卻仍然清醒著.鮮血順著唇角滴在白色的衣裙上,綻放出朵朵梅花.

    "……不……知……道……"玉甯斷斷續續地說出這三個字,只覺得那在掌間的旋轉停止了.緊繃的軀體瞬間便癱軟下來,不再動彈.如若不是那微弱的呼吸聲,這兩人一定以為她被活活折磨死了.

    "行了,想要她不是現在.咱們還有事情要做,快天亮了."黑衣女子少有嚴肅,抬頭看了看天.將少年撥拉到一邊:"我來."話音剛落,只見黑紗一閃.

    玉甯的尖叫劃破夜空.

    ……

    布托跟這黑白二人越打便覺得越來越不對勁.這兩人強是強矣,卻總覺得跟前幾日交鋒的人又不太一樣.到底是哪里不同,他也說不准.

    正在這時,黑衣人黑紗一抖,眼看著便要纏上了布托脖頸,布托先前就知道這黑紗的厲害,一縮頭躲開了,也顧不得這是血紗,一把徒手抓住,就往黑衣人的脖子上繞.白衣人看到布托這樣的意圖,連忙甩開槍尖便要將那黑紗打斷.

    還想故伎重演?

    布托冷哼一聲,用彎刀擋開了那靈活的槍頭,右手一緊,黑紗便整個套在了黑衣人的脖頸上.這一下,黑衣人完全成了布托的盾牌,每次白衣耍槍跟上,他便用這活生生的肉盾去擋.幾個回合下來,布托只覺得越打越順手,越打越不對勁.

    "你們到底是誰?!"其實,他心里也沒有底,只是虛張聲勢將這疑問給喊了出來.白衣人依然自我的攻擊著,聽到這句質疑之後招式越來越凌厲,而被布托控制住的黑衣人也更是掙紮得猛烈,突然從他袖口處滑出一個匕首,刀光一閃,黑紗居然就被這種平常的小刀給割斷了.

    糟糕,調虎離山!

    布托想到此頭皮都要炸開了,心里有著沈姑娘的安危,殺心更甚.

    只聽得這沉寂的夜里響起一陣悶響,那是銳器割開皮肉的聲音.布托冷哼一聲,從黑衣人的肚子里抽出了帶血的彎刀,那人連呻吟都沒有發出來,後退幾步倒在地上便斷了氣.

    白衣人看到同伴已死,根本不做多停留,一閃身便消失在了布托面前.

    布托提著刀喘著氣,剛想著要去救沈姑娘.卻發現剛剛自己注意力只在打斗上,根本沒有發現自己已經被這二人引到了郊外的森林之中.

    ……

    "嘖,姐姐,你這樣劃一刀,可是汙了她."白衣少年責怪的語氣里充滿了疼惜.

    黑衣女子在面具下白了他一眼:"她那手掌,可是你釘的.問出什麼來了?"說著,黑衣女子隨手灑出一手亮晶晶的白色粉末.絲毫不差地顆顆滴在了玉甯的肩膀上.那里的衣服已經被撕開,觸目驚心的黑色傷口橫在鎖骨與肩膀間,與微露出外衣的紅色肚兜的一角形成了明顯的對比.

    玉甯悶哼了一聲,嗓子已經啞得什麼都說不出.只有加劇的喘息在證明這傷口有多疼.

    "呐,這個呢,是鹽.奴家也是個憐香惜玉的人,便沒有再給你放毒了."黑衣女子呵呵笑著,輕輕用手撫開了玉甯散在面上的發:"只要你說出來,到底那個賊漢子給了你什麼秘密.咱們就一筆勾消,如何?"

    "……竹筒……竹筒……便是……"玉甯眼神渙散,氣若游絲.白衣少年雙手負在身後,盯著玉甯那隱藏在發間的眼睛,好奇又喜愛地看著.

    "真是的,奴家說了這麼多,口都干了.你這妮子怎麼這麼不聽勸呢?"黑衣女子雖然笑得嬌俏,可是這笑聲和那手中的動作卻讓人不寒而栗.她輕輕用自己的食指依著玉甯肩上的傷痕慢慢刮過.清晰地感受到這個柔弱女子的顫抖與絕望:"說出來,對大家都有好處,你說是不是?"

    玉甯呻吟著,到最後漸漸沒了聲響,只能發出些微的氣聲.她緩慢地搖了搖頭,一味地忍著著地獄般的刑罰.

    "哼,敬酒不吃吃罰酒."黑衣女人顯然是沒了耐性,看到白衣少年如此袒護這種初次見面的女子,心中更是嫉妒.只聽得那繡球鈴鐺本來柔軟地依在她身邊,突然是感受到了她的怒氣一般丁零當啷一響,便朝著玉甯的身體俯沖過去.

    玉甯聽到那個響聲,心是徹底死了.

    沒人來救她,自己怕是要被這兩個無恥之徒活活折磨死了.她閉上了眼,坦然准備接受在她身上爆裂開來的第二道傷口.她的半邊軀體因為追魂香和那不知名的毒早已經麻木,右手掌而今釘在牆上早就失去了知覺,從這風的犀利來向看,怕是下一次便是自己的臉遭殃吧.

    想到這里,玉甯自嘲地干笑了一下.

    這笑里包含了太多不甘與無奈.

    從酷刑開始,她便在心里默念著允鎏的名字,現下正好是一千遍了.也罷,也罷……玉甯笑得苦澀卻又坦然,她閉著眼睛等待著夢魘的到來.

    眼看著繡球鈴鐺就要貼近玉甯的臉頰,突然叮當一聲,黑衣女子大驚失色.她的武器被人用利落的手法打開了,她卻看不清楚招數.正在她准備用黑紗纏住來者的時候,那人利落的又揮一劍,裂帛之聲入耳,黑衣女子眼角余光掠過,卻是自己的胳膊被生生撕出一條三寸多長的裂紋,幾可見骨,鮮血迸出,灑落在玉甯的傷口上.隨後那人用披風將玉甯包裹住,將她從白衣少年的禁錮下解救了出來,緊緊抱在了懷里.

    黑衣女子憤恨地點穴止血,當她與白衣少年回過神來的時候,那人的劍已到身前了.

    "是你?!"白衣少年與黑衣女子異口同聲,將自己的驚訝喊了出來.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20)


    在寒風中被折磨了幾個時辰的玉甯,突然就覺得眼前一黑,全身被一團溫暖包裹著.那人一手抱著她,就像在呵護一個孩子一般,披在她身上的披風還帶著那人身上的溫度.因為身上傷痕累累,玉甯在這團溫暖里誠惶誠恐,僵硬的身體漸漸變得柔軟,她生怕這是自己的一個夢,忍不住伸手緊緊抱住了給予她第二次生命的這個人,抱得越緊,傷口便裂得越開,即便這樣,玉甯還是沒有放手.

    血混著些許汙濁的黑色流淌了下來,不僅染紅了玉甯的白色衣裳,更是汙了來人胸前一大片.那人感到了這團溫熱,反而沒有半點嫌惡,臉上的表情更加悲憤.他托著玉甯的手收緊了力度,仿佛是要將玉甯揉在了懷里,這樣在乎的力度讓玉甯有了安全感.她微微顫抖著,終究將心里的屈辱哭了出來.過了一會兒,卻因為體力不支暈了過去.

    少年低頭看到玉甯帶著淚痕的臉頰,緩緩地抬起了頭:"你們為何要折磨她."

    "哼,她若不是身藏秘密,咱們才懶得去管這個小妮子."黑衣女子嬌嗔一聲,將自己的驚訝收了起來:"倒是你,怎麼會救個陌路人?還是……你們早就認識?"

    "這個你管不著,在我沒有起殺心之前,你們走吧."少年只覺得胸口那團溫熱越來越大,他知道這是玉甯的血,此刻這團黑紅色正以驚人的速度擴散在他的胸前,侵入他單薄的衣服,灼傷了他的心,這種岩漿般的溫度燙得他痛不欲生.

    那是凝心的血,更是他心頭的血.

    他不敢去回想剛才他看到的那一幕,即便現下他是從這二人手下救出了自己的珍寶,卻還是來晚了一步.那是凝心麼?她的唇角沒有俏皮地彎起,她的眼眸沒有掛著好看的半月形.她毫無生氣地癱軟在地上,雪白之中混著些許刺眼的紅與黑,他那一下幾乎是征在了那里,憤怒燃了他滿身,差點便要下狠手殺了這兩人——即便這二人算是他的同伴.

    "滾.無常,你們不要讓我說第二遍."無月狠曆地低聲喝道,劍氣瞬間隨著他的怒氣噴薄而出,在黑白二人兩旁鑿下了陣陣深槽.

    黑衣女人一愣,拉住了不服氣的白衣少年.她雖然是看不慣這無月堂不可一世的堂主,卻還有自知之明,不會去叨擾動怒的他.要知道,無月可是無雙會中的冷血修羅.平常看似溫吞,只要寒月寶劍一出,又有幾人活著見過那寶劍的整個面目?而今他們能好端端地站在這里,確實是幸運的了.況且剛剛無月只不過是用內力,便逼出了如此凌厲的劍氣,看來,他的武功又上了一層,竟然不用武器已將劍氣化為無形了.想通這點,黑衣女子更加沒有與無月對著干的打算.

    "姐姐!她!"白衣少年用手指著無月懷中的人兒,像是人本來就屬于自己的,現今被人搶去了一般.

    "沒出息的東西.那人可是你要的?"黑衣女子冷聲將自己的弟弟喝退,轉臉又用嬌滴滴的聲音答道:"無月堂主莫氣,咱們鬼面堂可是與您同氣連枝,可別傷了和氣不是?哎,就是啊,到時候無雙主子責問起來,咱們就只好如實稟報,您該怎麼承受這責難,就不是奴家該替您想的了."

    "……那也不是你們該擔心的,做好你們的事情便是."無月冷哼了一聲,只覺得玉甯仿佛在呢喃什麼.心下一沉,知道不帶她去治傷是不行了.轉身便消失在了黑白二人的視線中.

    "姐姐……"白衣少年委屈至極,咬牙切齒望著無月遠去的背影.

    "來日方長,你著急什麼.且去瞧瞧那個漢子被咱們鬼面堂下的小卒弄成什麼樣子了."黑衣女子若有所思地一笑,帶著依舊戀戀不舍看著玉甯消失的方向的弟弟轉頭也沒入了清晨來到之前的暮靄之中.

    無月帶著有些胡言亂語的玉甯在寂靜的街道上狂奔,一刻都不敢停留.捧在他懷間的是一個轉瞬即逝的生命,這生命平常喜笑怒罵充滿了活力,而今卻奄奄一息眼看著便就這麼要消散于人世.這怎麼能讓無月不心急如焚?

    這到底是怎麼了?

    自己只不過是許久未來罷了,為何凝心會被鬼面堂的堂主黑白無常盯上.

    本來他想著這一輩子便不再與凝心見面,畢竟驕傲如他,當然也明白兩個驕傲的人再次見面,很難免去那日不歡而散的尷尬.既然如此,便就這樣吧,或許保持一個這樣的狀態,凝心身邊有著他的無月寶玉陪著,偶爾還會想起他.那樣他也便心滿意足了.

    因為即便凝心的心里有了別人,想起他的那一刻,她的心里一定滿滿都是他的影像,不管這一刻到底能持續多長.對于一個亡命天涯的殺手來說,這已經足夠了.

    可是,他怎麼都沒想到,再次見到凝心,竟然是這樣一副場景.她被鬼面堂以折磨為樂的無常當作玩物,無所不用其極,如若自己再晚上那麼一步,說不定,他的劍便不會刺向無常,而是懷里現今正在顫抖的人.

    他不願意凝心醒來之後看到自己面目全非,她不願意看到失了常性的凝心,他甯願自己痛一輩子,恨自己一輩子,也會給凝心一個痛快.

    無月在屋頂上起起落落,街上逐漸有了行人出現,畢竟眼看著天色已經快要破曉了.他們准備的又一天的勞作,有些人走過大街的時候,停住看了看屋頂,疑惑地又繼續向前.同伴問起,便說剛才確確實實聞到了一股子血腥味,可怕得很.

    當無月將玉甯抱至勿返閣後巷的時候,早在門前等候的醒兒一下迎了上來,想掀開披風瞧瞧自己的小姐,卻被無月攔住了.他不想讓醒兒看到玉甯現今狼狽的模樣.

    "你一直在這里等著?"無月輕聲問著.

    醒兒點了點頭,臉色一白,淚就灑了出來:"小姐……小姐怎麼了?"她確定,她剛才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血腥味,低頭一看,卻見無月公子的胸襟前被染紅了一大片,早就沒了原先的白色.

    無月歎了一口氣.貓著身子進了醒兒身旁的馬車.馬車里頭早已經躺著不省人事的無明,他本來驅車而來,一路狂奔,為的就是請凝心幫他救救這個小師妹,沒想到這一下,兩個人的性命都拴在了其他人身上,而且無月一下還不知道誰可以有這麼大能耐,既可以救治走火入魔的內傷,又可以治愈鬼面堂千奇百怪的手法做出來的傷口.

    "這附近有沒有妙手回春的大夫,要快,咱們沒多少時間了."無月出了馬車,跳下車來抓著醒兒問道.

    "大夫……大夫……"醒兒靈光一閃:"有……有,婉夫人,婉夫人就是!"

    "你來指路,我來駕馬,快!"

    醒兒連忙點點頭跟著無月一道坐到了馬車的前面.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21)


    天剛蒙蒙亮,婉柔便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給震醒了.想著這幾日心頭總是沒來由的惶恐,現下又在這種時候有這樣的動靜.婉柔急急忙忙批了件衣服便打開了門.

    站在房門外的是瓊兒:"婉,婉夫人,可不得了了.您去看看吧,有位公子抱著凝心小姐剛剛闖了進來,還有醒兒也在.凝心小姐……凝心小姐似乎流了好多血啊!"瓊兒嚇得花容失色,結結巴巴了好半天,才把事情說完.

    婉柔聽罷,只覺得天旋地轉.沒有多問便隨著瓊兒趕到了藥房.這個藥方是婉柔平常無事,專門給周圍的居民看診用的,所以擺著兩張床.婉柔跌跌撞撞地跑進門,發現這兩張床上都躺著一個人,左手邊的女孩子穿著淡黃色的輕便女裝,緊閉著眼睛沒有一絲聲響.右邊的女子雖然滿身精致的白袍,全身上下卻髒汙不堪,此時此刻正在呢喃著什麼,像是忍著很大的痛.婉柔一眼就瞧了出來,這是她的寶貝女兒凝心.

    "這,這到底是怎麼了?"婉柔一愣,眼淚瞬間就流了出來:"甯兒怎麼會這樣?啊?"婉柔趴在女兒身邊,看著女兒右手掌和左肩誇張的傷口,痛不欲生.顫抖著雙手想要去觸碰,又怕弄疼她.

    "夫人……夫人……嗚嗚……都是醒兒的錯……醒兒當日要是多問一句,說不定……就不會這樣了……"醒兒此時此刻哭得梨花帶雨,說的話一點邏輯都沒有.滿心的愧疚與苦澀的淚水已經淹沒了她,婉柔一抬頭,發現醒兒也被玉甯的樣子嚇得不輕,站在一邊就沒有停止身體的顫抖過.

    "夫人,凝心她雖然中了毒,但是我給她已經解毒了.這還得請您能夠冷靜下來,幫凝心止血生肌."無月見這兩個女人都有些六神無主,本來不想引起注意,卻也覺得現在應該站出來提醒一句.要知道,他看著凝心這般痛苦的模樣他的心猶如被萬蠱腐蝕一般難受,他多想抱著他,從此何事都不問,任何都不再管,只是一心一意將她的傷弄好,帶著她浪跡天涯.可是……他不能.無月抿了抿唇,望了望躺在一邊的無明.

    婉柔被這一句適當提醒的話驚醒,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可是心里還是在疑惑,這男人到底是誰?為何會直接叫著自己女兒的名字如此親近?可是眼下她也沒工夫多加盤問,趕忙將眼淚咽了回去,吩咐醒兒與瓊兒准備要用到的藥品,自己則小心地查看起凝心的傷口.

    無月本來站在一邊萬分擔憂地瞧著進展狀況,卻看到婉夫人正在給凝心小心地解開衣裳,連忙轉過了頭.婉柔瞧見了無月的這一君子舉動,頓時也對這男子多了幾分好感.

    看來多半不是壞人吧.

    至少不會是心存不軌之徒.

    婉柔心里想著,輕輕舒了一口氣,可當她剛看到女兒的左肩猙獰的傷口的時候,忍不住還是叫了出來:"百煉血?!"

    無月背對著這一對母女,聽到婦人的驚呼先是身子一震,爾後冷靜下來點了點頭道:"正是百煉血,夫人真是見多識廣."

    婉柔愣愣地瞧著凝心的傷口半天沒有說話,正在這時瓊兒已經從房外端來了一大盆熱水,醒兒也紅著眼睛從庫房內拿過來一大堆藥品,皆是止血生肌的.婉柔心下再也無法平靜,果斷地施針為凝心止血鎮痛.

    "……娘……"凝心其實在馬車上一直醒著,因為馬車趕路的顛簸叫她無法不清醒.越是清醒,痛感便越是明顯.現下看到母親為自己擔心落淚,額角的白發仿佛更是明顯了,心里更是一陣愧疚:"娘……"

    "孩子,什麼都先別說."婉柔輕輕止住了玉甯還想說話的意圖,轉頭便對醒兒吩咐道:"你讓瓊兒按住她,你便灑些生肌粉在小姐傷口上,記住,小姐就算喊疼,都不可以停下來.一定要灑滿,爾後再包紮起來.我已經給她暫時止血了,你們一定要在穴道解開之前完成,不然生肌粉被活血汙了,藥力會下降,你們可明白?"

    醒兒一聽,用力點了點頭.和瓊兒顫顫巍巍地走到玉甯面前,手足無措地小聲哄道:"小姐,您可別亂動,痛一小會,一小會就過去了."

    玉甯迷迷糊糊之中聽到這句哄勸,禁不住笑了出來.那種疼痛自己都忍了,還在乎這一點麼?

    "這位公子,可否隨妾身出來一下?"婉柔雖然對無月很是禮讓,任誰都聽得出這話里的不可忤逆與戒備.

    無月無奈地笑了一下,深深地看了無明與凝心一眼之後,便跟著婉夫人走出了藥房.

    婉柔一路上悶不做聲,直到將人帶到了湖心亭才問出了心中的疑問:"你到底是誰?"

    "在下無月,過多的便不能告知夫人了.不知道這些,對夫人是百利而無一害的."無月拱了拱手,顯得甚是謙卑.

    因為無月的躬身動作,婉柔將他胸前的那片血汙看得清清楚楚,驚詫之下望了將眼神掩飾起來:"那……那是……甯兒的血?"

    無月順著婉柔的眼光向自己胸前一望,幾個時辰前自己遇到玉甯的那股心痛又排山倒海地向他襲來.他艱難地點了點頭:"是在下晚了一步,不然……凝心也不至于如此."

    "她怎麼會這樣?!"婉柔覺得自己都要崩潰了,這百煉血的煉成方式可謂是邪惡至極,一定得要在極陰時刻出身的孩童不可,最好還是女孩.在這個孩子七歲的時候,便開始一點點訓練炮制,說白了,這百煉血便是毒中之毒,當那孩子被連續炮制了七年之後,她全身上下流著的血液別人稍碰一點,那塊皮膚便會被腐蝕掉,這時候,這個至陰至毒的藥人就算初步煉成了.以後每七年一個循環,血液的毒性與日俱增.但是,這百煉血卻有一個大大的好處,可以解開一切陰寒的烈毒:"你剛才說解毒,難道是用百煉血麼?"

    "沒錯,是用的百煉血."說到這里,無月臉上現出一絲愧疚的顏色:"當時情急之下,在下實在沒辦法,只好取來那人的血給凝心解毒.因為那人用的也是陰性的毒藥.只不過……血液觸碰傷口的那一刻,苦了凝心了."

    婉柔一愣,看著眼前的這個誠懇的年輕人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這麼說,是你將凝心從虎口救回來的."

    無月本來是想著說些模棱兩可的答案的,畢竟傷了凝心的人是他的同僚,這麼大方地承認是自己救了她的命,實在有邀功之嫌.可是這婉夫人不是一般人,居然知道百煉血,更何況她還是凝心的母親.看來,無明的內傷是有救了.想到這里,無月一咬牙,跪了下來:"夫人,就是在下."

    "你這是做什麼?"婉柔看到凝心的救命恩人向自己下跪,雖然這年輕人將這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說的不清不楚,可是這還是于理不合的:"起來說話."

    "夫人,想夫人也看到了.那藥房內還躺著一個女子,那人是在下的師妹,因為種種緣由受了極重的內傷,危在旦夕.還請夫人能夠救她一命."無月低著頭,硬是不起來.想他內力如此深厚,既然打定了長跪不起的主意,又怎是婉柔異人能拉的起的.

    婉柔見無月這副模樣,惻隱之心已起.

    "你起來再說話吧,且不說你是凝心的救命恩人,妾身也不會看著一個與甯兒年紀相仿的女孩即將命喪黃泉,卻不管不顧啊."說到這里,婉柔歎了一口氣:"還請公子莫怪罪,剛剛看到是百煉血在傷口上解了毒性,妾身確實是嚇怕了.妾身只有這麼一個女兒,她就是妾身唯一的親人了."婉柔說得動情,忍不住鼻頭有些發酸.聽得無月心里也是一陣動容.

    "夫人,無月雖是江湖中人.卻不是忘恩負義之徒,若您能救得在下師妹性命,無月即刻便帶著師妹離開,絕對不會打擾您和凝心的安穩日子."

    "公子快別這麼說.妾身可不是這個意思."婉柔一愣,趕忙雙手一舉將無月扶了起來:"公子千萬別誤會,妾身只是看到女兒劫後逢生,大難不死,心中後怕."

    無月搖了搖頭,露出了淺淺地笑,這笑讓婉柔怎麼看怎麼熟悉,卻偏偏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夫人,在下自然明白您不會有驅趕在下與師妹之意,只是……在下有自知之明,不願意牽連凝心."

    婉柔聽了這句話,再看向這個少年堅定的眼神,心里一下就明白了.是啊,她是過來人,她怎麼會不明白呢?這無月公子,無論如何都不會加害于凝心的.相反,犧牲掉他自己去保得凝心的周全倒是極有可能.

    "好了,咱們先進去,看看你師妹的傷勢吧."婉柔無奈地笑了笑.無月一聽,連連點頭,跟著婉柔重又走進了藥房內.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9:32:52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22)


    藥房內,玉甯靠著瓊兒上完了藥.醒兒在給繃帶紮了一個結固定之後,終于松了一口氣.

    "小姐,我可真是服了您了."醒兒說到這里,眼眶又紅了起來.

    "行了……"玉甯蒼白的臉色多少有了些回複,那些藥物很清涼,正好緩解了她的疼痛.她伸出手來抹去醒兒的眼淚,想說些寬慰的話,櫻唇微微顫抖了幾下,卻沒有說出來.

    "好了好了.你就莫哭了,還要凝心小姐來安慰你不成??"瓊兒的聲音帶著些哭腔,卻硬是忍著沒有發作出來.看到醒兒不爭氣的眼淚又嘩啦啦地下來了,生怕她惹起凝心小姐的傷心,板著臉便說教起來.

    醒兒不好意思地擦了擦眼淚,剛想問玉甯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的時候,無月跟著婉柔走了進來.婉柔疼愛地撫摸了一下女兒的臉頰,轉而便將注意力放到了無明身上.

    跟在一旁的無月瞧著凝心逐漸清澈的眼眸,心上的石頭總算落了地,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卻依舊沒有勇氣上前與凝心相對視,微妙的氣氛在二人之間蔓延開,就連醒兒與瓊兒都有所察覺.醒兒打從心底里便很感激無月出手相救,撿回了她家小姐的命,所以見這氛圍有些奇怪,趕忙打圓場道:"小姐,您到底是去哪里了?怎麼會傷得這麼重?若不是無月公子,真不知道……"

    "唉,唉,你絮絮叨叨說這麼多做什麼?"瓊兒一撇嘴,輕輕地讓玉甯半靠在床榻邊,毫不客氣地打斷了醒兒漫無目地的說話,一把便將之拉了出去:"你看你,都哭成貓臉了,我帶你去洗洗.你與我一道去向云夫人稟報情況,走啊."醒兒撅著嘴,有些不清不願,卻在瓊兒的吹胡子瞪眼之間還是離開了藥房.

    "是……是你救的我……"玉甯眨著清透的大眼望著無月,心里有些釋然,卻更有些失望.那失望參雜著淡淡的苦澀,糾纏著她的心,讓她有些沒辦法喘息:"謝謝……"

    無月沉默地站在一旁,只是看了玉甯一眼,那一眼便已經說明一切.他緩緩點了點頭,臉上帶著些微笑.看來,那場不歡而散的風波會隨著時間淡化的.

    婉柔一心看診,發生的事情一概不關心.將注意力都放在了無明身上,所以根本就沒有發現身後這一對年輕男女對話間表情的複雜.奇怪,真是太奇怪了.這小姑娘身體里頭承載的內力怎麼如此之大?婉柔皺著眉,坐在一側為無明診脈,卻發現有一絲陽剛的真氣圍繞在這個女孩的心脈周遭.原來這便是這個小女孩得以活命到現在的重要原因.

    可是,她傷得太重,如此強勁的內力只能揪住她轉瞬即逝的性命的尾巴,死死拽著不松手.可是並沒有將她從奈何橋邊拉離多少.無明的脈象很微弱,若有似無地跳著,時強時弱,強少弱多.與其說這像是一個小姑娘的脈象,倒不如說更像是一個垂垂老者,正在診脈的婉柔兀自奇怪著,卻想不通透.

    正在此時,一小股極其陰冷的真氣突然從無明的腰身處急速向上,掠過了婉柔正在診脈的手指,讓她忍不住都打起了寒戰.看樣子,這股真氣是感應到了那股陽剛內力的存在,憑著生生相克的本能,想與之斗個魚死網破.婉柔一驚,來不及多想便抽出銀針迅速在無明的左手臂上紮了幾個穴位,一時間那股真氣困在了銀針與銀針之間,無法再向無明的心脈游走.

    "公子你來,把這股陰氣逼散."婉柔舒了一口氣,讓出了位置方便無月運功.

    無月點了點頭,僅用兩指點在銀針枕頭之上,稍微一用內力,那一小股陰冷似是尖嘯了一聲便沒了蹤影.本來毫無反應的無明在昏迷中皺了一下眉頭,又陷入了混沌之中.

    "夫人,這……"無月看到無明總算是有了一絲反應,臉上剛露出興奮的表情,可是心中的快樂也與無明轉瞬即逝的動作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到底是怎麼被傷的?"婉柔歎了一口氣,知道自己不該問,卻不得不問.

    無月躊躇了一陣,似是做了好些思想斗爭,期間他還特地回頭瞧了瞧凝心,發現凝心此刻正微閉著眼,似是在閉目養神,心下松了一口氣:"她是被個密宗和尚所傷,那和尚的天罡正氣爐火純青,無明與之對招,我只聽到啪啪幾聲骨骼響,似是那老和尚點了無明什麼穴位,又好像不是."無月說到這里,頓了一頓:"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吐了一口鮮血體力不支了,想給她運功療傷才發現她體內的真氣亂了章法,深厚且又把持不住,所以只好想了個對策,用我的內力護住她的心脈."

    婉柔聽的這番描述便知道無月掠掉了很多細節,不過作為一名大夫,她只要明白這些就夠了:"你們師承何人?可否明示?"

    無月搖了搖頭:"夫人,您這真是難到無月了,不是在下不說,是……咱們雖然給一個主子做事,卻師承不同的流派.小師妹這幾日功夫見漲,在下也覺得有些蹊蹺.這見漲的時日未免也縮得太短了……但是訓練她的是她自己的親生母親,總不至于會害她才是."

    婉柔一愣,滿眼不可置信.

    親生母親?

    到底是怎麼樣一個母親會叫自己的女兒練得如此陰柔詭異的功夫?難道不怕像現在這般,走火入魔之後得不償失麼?

    也罷,這也不是自己可以管到的事情,只好盡自己所能,先治好這位無明姑娘再說.

    "你且在這里看著,注意與她保暖.妾身去去就來.有些用藥,得妾身親自調配."婉柔說著,又轉頭看了看愛女.玉甯似是感到了母親關切的目光,睜開眼睛充她笑了一下,讓她安心離去.

    婉柔剛離開房間沒多久,玉甯便馬上與無月悄聲說起話來:"無月……有一件事,還得拜托你."

    無月身體一震,躊躇了半久才木訥地回道:"什麼事?"

    "就是……就是……幫我救一個人吧."玉甯可憐兮兮地望著無月.

    無月皺著眉頭望著她,心里突然有些不痛快.都到這種時候,她還在想著誰呢.玉甯見無月不答話,以為他是默認了,磨磨蹭蹭地坐了起來.無月看到她這副樣子,生怕她又動開了傷口,趕忙上前將之扶住了:"你就一刻都不安甯."

    玉甯一愣,苦笑了一下.無月一陣疑惑,不明所以.他當然不可能明白玉甯這一笑的意思,包含了玉甯太多的惆悵.

    "我是想請你幫我辦一件大事,關乎一個孩子的未來.關乎我姐妹的未來."玉甯吐了一口氣:"這事情對你來說,應該不會太難吧.你只要根據我給你的地址,在兩日後午時去找那個人,再吧一瓶藥和一袋銀兩給你要救的人便行了."說著,玉甯便傾身上前與之耳語了幾句.

    無月聽後一陣歎息.

    "你也算是仁至義盡了.居然准備動用自己的銀兩去救那個女人的娘親."無月一轉頭,發現自己竟然如此近距離地看著玉甯的面龐,一時間有些貪戀這樣的距離,卻不帶有一絲褻瀆的神色.他是在觀賞自己心中的聖潔,這種聖潔神聖不可侵犯,包括他自己.

    "……這件事情,求你一定要暗地里行事,莫讓我母親知道,她若知道,我便完了."玉甯吐了吐舌頭,看來傷口的疼痛緩解之後,調皮勁是又回來了.

    "知道了.我無月別的不會,旁門左道,倒是會走的."說著,他撫了撫玉甯的額頭,與其說是男人對女人那般,不如說更像是兄長那樣的寵溺.

    玉甯一恍神,覺得無月的笑臉額外燦爛.突然她大叫一聲:"呃……還有件事情……"無月皺著眉頭看著玉甯賊兮兮的笑,只覺得有點誤上黑船的意味:"那個藥……我沒有……"

    "……那誰有."無月一愣.

    "……母親有."

    "那我怎麼能拿到?"

    "偷."

    無月瞧著古靈精怪豎起一根手指,振振有詞說出此字的玉甯,禁不住有些頭疼.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二章 委屈(完結)


    兩日過後的傍晚,無月一身白衣,戴著黑紗斗笠站在京郊十里亭外的一顆已經枯死的大樹下,時值盛夏,可是今日也不算太過于炎熱.

    無月很安靜,可是他牽著的一稚子孩童卻有些坐立不安.墊著腳尖望著路的那一頭,顯然是在等什麼.無月低下頭來瞧著這個左顧右盼的小東西,剛想說些什麼讓他沉穩一些.耳畔傳來的車轱轆的轉動聲將他與孩子的注意力一道吸引了過去.

    無月抿著唇,不自覺地抓緊了懷中的那一瓶藥.吱吱呀呀的聲音在無月聽來,便像是生命最後一刻發出的嗚咽聲,那是掙紮的叫喊.

    此刻推著平板車的是位年邁的獄卒,雖然這躺在車上的女人在死牢里頭已經瘦得不成*人樣,可是還是讓獄卒氣喘籲籲.人們不是常說,丟了靈魂的死人,是最重的麼.

    無月站在枯樹下,已經能夠清楚地看到那個婦人的眉和眼,更何況那個本來就靈動的小男孩.可是小男孩並沒有悲哀,而是抬頭望了望無月:"哥哥,你說娘親只是睡著了?"

    無月點點頭.一手拿出了些碎銀與獄卒:"勞煩您了,老人家."

    獄卒擺擺手:"一具空殼,我們留著也便沒用.哎,她這樣也好,省的秋後去受那點罪."獄卒瞥了瞥正在婦人身邊探看的孩童,歎了一口氣.沒有戳破無月對他的善意的謊言:"只是這規矩不能破,老朽還是快點去那邊,隨便給這婦人收拾個墳墓好了."獄卒用干枯如枯樹枝條一般的手指點了點前方,便拿著些工具緩緩地離開了.並沒有帶走婦人的尸體.

    沒錯,無月聽從了玉甯的指示,用銀子買了婦人的尸身.雖然這婦人無端端地猝死在了牢里,按理說是還要葬在犯人的亂葬崗的.如果想讓她在自己的祖墳里頭入土為安,就得花上一筆錢,一筆多半這些死刑犯生前怎麼工作都可能付不清的錢.不止申李氏如此,每個如她一般際遇的人,都是這樣.

    生前一文不值,生後卻值了個能讓她吃穿不愁一輩子的價錢,實在是可笑.

    無月屏息聽著那蹣跚的腳步聲確實已經走遠了,趕緊拿出了藥水滴了兩三滴在婦人唇間,爾後將之坐起,運功加速藥性發揮作用.

    小男孩在一旁抱著無月給他的背囊靜靜地等待著,突然他發現母親的眼皮動了一下.

    "哥哥,哥哥,娘親像是醒了!"男孩歡快地叫喚著.

    無月一聽,沉著地收了內力,果然聽到了婦人的咳嗽聲:"我這是……在哪里……"

    "人間."無月答道.

    "……我,我真的……"婦人一驚,她可愛的小兒子映入她的眼簾,喜極之下,便抱著孩童放聲大哭:"那位小姐說的竟是真的,太好了,太好了……大恩人,大恩人啊!!多謝你們,多謝你們."說著,婦人便要下那板車帶著兒子一道磕頭.

    "哎,大恩不言謝.這種繁文縟節便免了,況且在下也只是受人之托,你們要謝的不是在下."無月利落地一手將婦人扶起,便將腰間的那個錢袋給了她:"這是兩百兩銀子,夠你與你的孩兒一道遠走他鄉,做些小生意了.若你們安頓了下來,可寫信與勿返閣小公子知道,不過切記,此後最好不要再用夫家姓名,免得徒增禍端.小公子便讓在下與你帶句話……那人如若不再來找你,你便將這孩兒給忘了吧."

    "是,是……奴家明白,奴家明白."婦人雙手捧著那沉甸甸的銀子悲傷地點了點頭,在給無月鞠了好幾個躬之後,帶著自己的孩兒一道離開了那個是非之地.

    無月歎了口氣,抬頭卻見那輪即將沒入天際的紅日慘淡淡地掛在枯樹之上,一副蕭條的美景.他一閃身,消失在了如火的夕陽之中.

    在京郊別院休息了短短幾日之後,玉甯便拖著還未好全的病體回到了勿返閣.站在他人面前的玉甯,顯得還是那麼活潑狡黠,竟然還可以與靈書繼續毫無顧忌的打鬧.

    此時此刻醒兒一邊給玉甯喂些湯水,一邊便又忍不住數落了起來:"靈書小姐他們是不知道小姐您受傷了,可是您總清楚吧,可怎麼能這麼胡鬧呢."

    玉甯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這些以補為主的藥膳,有人喂的日子就是愜意,她聽到醒兒的嘮叨,誇張地歎了一口氣:"那可是身不由己,誰叫我托信與她們只是說我是想娘親了,過去住幾日,還把生意什麼的都推給了白公子,到時候還得去好好謝謝人家.眼下怎麼能不演戲演到底?"玉甯左手拿著一本書,右手藏在裙襦間形同虛設.

    "那也不能如此胡來."醒兒說著說著眼眶便紅了:"小姐,您那日在無月公子懷里的模樣,真是嚇死奴婢了.奴婢還以為……以為……"

    "以為個什麼啊!"玉甯怪叫了出來:"別烏鴉嘴."

    醒兒被嚇了一大跳,不知道為什麼玉甯這麼大反應.卻見小姐藏在書後的眼睛咕嚕嚕地轉著,拼命給她使眼色,她狐疑地往後頭一看,差點把碗給丟在了地上.

    可不是麼,允鎏和布托此時此刻悄無聲息地便站在了門口,任誰都嚇壞了.

    醒兒緩過氣來,心里雖然萬般不願意可還是頗有禮數:"給二位爺請安."說著,醒兒便端著托盤與碗筷出去了,留下玉甯一個人可憐巴巴地坐在那里不知所措.

    布托看到主子黑著的臉再看看凝心姑娘像是做錯了事情一樣,歎了一口氣道:"主子,您先與沈姑娘聊聊,小的在外頭候著."

    允鎏點了點頭,站進了屋子里.只聽得房門吱呀一聲響,關得倒是挺利落.玉甯雙肩垂了下來,很是沮喪.一手便將書本放在了一旁,反正,反正這家伙的眼光就好像利劍一樣,區區一本薄書也擋不了多少功力.

    "你……找我來是?"玉甯心里尋思著,是不是為了情報,可是她明明看到布托在他身邊,他又何必多此一舉呢?所以,玉甯鬧不明白了,他今天來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允鎏上下打量了一下玉甯,像是在確認她是完好無損的本尊一般,良久才緩緩地打開了話匣子:"那日布托被人給誆了一把,直到最近兩天才從林子里頭走了出來.那時我才知道,皇城附近死了的馬匹和碎了的馬車上原本是坐著你的……便來瞧瞧,你是否受傷了."

    玉甯聽著這溫柔的話語禁不住身子一抖,蒼白的臉頰瞬間被血色染了個緋紅.心中興奮得想唱歌,忍不住唇角也明顯地俏了起來.她低著頭想掩飾自己羞澀的模樣,可是話語卻還是有些顫抖:"我我……我沒事,謝謝公子關心."

    玉甯這邊心里還在歡喜著,可是允鎏那一邊說的話卻叫她瞬間又沒了那份心情:"布托還與我說了實話,那日你是托他找人去死牢的,你去做什麼了?"

    "……我,看一個人."玉甯心中一緊,心里禁不住有些責怪布托,更多的是在責怪允鎏.原來,剛才那句問候不過是寒暄罷了.玉甯此刻冰冰冷冷,從里到外,從面上的表情到手腳,都是冷的:"一個可憐人."

    允鎏皺了皺眉,對她桀驁的模樣禁不住有些惱火:"前幾日有人稟報我說一個死牢里的犯人猝死了.大夫也查不出病因,我便覺得怪異,留了個心眼.果然那婦人在亂葬崗的墓是空的,而那個婦人家里的孩童也不見了.更巧的是,那人竟然便是你家後巷殺人案的凶手?你能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麼?"

    玉甯抿了抿唇,聽著允鎏的陣陣質問,便是一陣委屈.

    "這位爺,若您有真憑實據,就真來拿我.若沒有,說這一些便是非難奴家了."玉甯爭鋒相對,忍不住攢緊了右拳,只覺得鑽心的痛沿著右手臂直面而來.

    痛,好痛,可是再痛,能有自己心痛?玉甯眼里含著淚,卻硬是一滴都沒掉下來.

    允鎏看她說了這些話此後便低著頭什麼都沒說,火氣更大了:"沈凝心!平常你沒規矩慣了,我便不管你,反正是商賈之間的事情,免不了爾虞我詐.可是你現在竟然將手伸到刑部那麼長了?若不是!……也罷!"允鎏一甩袖子,似乎是想把怒氣都甩掉,卻偏偏積悶在胸發作不得.這個女人怎麼這麼不領情呢,自己聽到有人在刨根問底這件蹊蹺事情,立馬便將這事給安撫下來了.就因為心底里頭一種感覺覺得,這麼查下去會對她不利,現下她卻說都說不得,到對他發起無名火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呢?"

    玉甯氣得臉通紅,心痛得已經麻木.她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從枕頭底下拿出了那個小竹筒,想都沒想便直接丟給了允鎏.允鎏本來背對著她想冷靜一下,再與她好好談,突然覺得後面好像是有什麼東西朝他扔了過來,一轉身便一把抓住了.看著玉甯的雙眼,簡直是要噴出火來.

    朝他丟東西?

    這女人可真是越發地有性子了!

    "這是那個倒黴催了的竹筒!"玉甯叉著腰左手指著那個萬惡之源,顯然是氣瘋了,潑婦罵街的姿態都擺了出來:"我告訴你!那個竹筒我開了!字條看了,而且還被我吃了!怎麼著吧!"

    允鎏聽著這話先是一愣,一下也忘記發脾氣了.

    吃了?

    看了他能理解,怎麼能吃了?

    "你……"允鎏剛想再問什麼,玉甯這邊卻早就已經是噴薄正盛的火山,怎麼都平靜不下來了.

    "醒兒!醒兒!"玉甯這脾氣平常怕是隱忍慣了,所有的委屈都擠在了一起,現下一爆發,皇帝來了都攔不住.

    "哎,哎,來了,來了.小姐,您這是怎麼了?"醒兒一股腦地跟進了門,她和布托早就聽到了房內的大動靜,正在外頭急著轉圈,聽到玉甯在叫著她名字,趕忙就奔了進來.布托瞧著允鎏背著手不說一句話,竹筒都被他掐彎了,心下便更是擔心起凝心姑娘來.也跟著醒兒進來了.

    "送客!!恕不遠送!送到院門口就讓他們自己出去!"玉甯這脾氣爆裂如炮仗,竟然敢與允鎏橫眉冷對.

    醒兒嚇得一愣一愣,一下就進入了兩難局面.乖乖,如果這位大少爺不肯走,她敢請這位大少爺移步麼?可是他不走吧,只見小姐越來越激動,眼看著喘證就要發作了一般.

    允鎏這下咬緊了牙,只覺得心中翻江倒海.他似是看到了玉甯眼角的淚水,可是閃爍幾下又不見了.

    為什麼你一定要這麼倔強.

    允鎏緊緊地盯著她,似是要將玉甯看穿一般.醒兒與布托尷尬地站在一邊,只覺得空氣都凝固了.可是時間過去了良久,玉甯就是坐在床榻之上,撇著腦袋死都不願意再看他一眼.

    "我們走."允鎏手中的小竹筒被他用勁一捏,整個碎了.他將那東西丟到了地上,頭也不回地便離開了玉甯的小屋.此時此刻,玉甯覺得,這掉在地上四分五裂的竹筒,便像是她的心一般.只是她碎裂的心,還被那個家伙踏上了幾腳,血肉相連,一時竟然面目全非還是沒有死.

    那是因為,心里還有他.

    玉甯忍不住哭了起來,甚是委屈.那日的折磨,這日他的不加留戀,都深深地傷了她.

    可惜這眼淚允鎏沒見著,倒叫布托看到了.他心里非常愧疚,因為他以為今天主子與凝心姑娘的這一仗是因為自己的多嘴起來的.

    "主子,您息怒."布托轉頭便跟了出去,想為凝心說些好話.可是允鎏卻一句話都聽不下去.

    "小姐……"醒兒看玉甯哭著傷心,只好輕輕地抱住了她.

    玉甯有了溫暖的懷抱,更是放聲大哭起來.

    好痛,真的好痛.

    我好痛,你知不知道?

    為什麼你要責難我?

    我做的一切事,都是為了你.

    我為你受傷,為你誓死守住你的秘密.

    我為你……我為你……

    這一夜,玉甯直到哭累了才睡.睡夢中她禁不住有些惴惴不安,今天的這個死結日後二人能解開麼?

    ————————————我是華麗麗的分割線——————————————

    今天下午正是開始第二十三章!首先恭賀本小說正式進入40w黨行列~~~~鼓掌鼓掌!!

    第二十三章:玉甯與允鎏的死結如何打開?

    二人為天下奔走,旅途之上困難重重

    且看二人如何生死守候!就看第二十三章!!君心我心.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9:34:14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1)


    清風拂面,京郊一所別院內,每當清晨便有空靈美好的短笛聲駕著這涼風自高牆之內飄出,讓每一個路人都享受到了這份安甯.只是沒有幾人能夠讀懂這其中的寂寞.

    無明依舊是那一套淡黃色的便裝,站在湖心亭里對著那汪清池輕輕吹著這曲子.水下的魚兒仿佛也識得音律,三三兩兩地浮了出來,聚在無明腳下.他們是無聲的聽眾,更是敏感的生靈.

    無明一曲吹罷,這些魚兒馬上便向四面游去.它們還沒離開多久,無明後頭便傳來一陣清脆的掌聲.無明淡淡一笑,轉過身對來人輕輕點了點頭:"沈姑娘."

    原來拍掌的是這幾日都會過來看看的沈凝心.無明對于沈凝心的感情是複雜的.她嫉妒她,又心里歡喜她,同時感激也有一些.這些複雜的情緒致使她自己運功調理內傷的時候,居然總是靜不下心來.要不是無月哥哥不惜功力日日為她療傷,現下估計她還只能躺在床上吧.想到無月這種貼心的舉動,無明心中有些愜意卻有些苦澀.

    她實在是不想讓無月為她赴湯蹈火只為一個義,可是她到底在要什麼,她自己居然也不確定了.隨著閉關的日子流逝,自己曾經最珍視的某種東西居然也漸漸不重要了.甚至于,她忘記了那是什麼.

    "無明妹妹,怎麼一個人站這里?"凝心笑著走進湖心亭中:"這里風大,你傷剛好,還是早些回房吧."

    無明點了點頭,上前扶住了玉甯:"沈姑娘與我一道回去吧,看樣子你又是過來查看傷勢的?你這傷,可不輕."無明記得,自己剛剛康複的時候,看到玉甯的傷確實是被震撼了.她當然知道這是鬼面堂無常二人的傑作,心底禁不住對這女人少了分敵意,多了分敬佩.聽無月哥哥說過,這女子在漫長的拷打之中,居然對于無常想要的東西只字未提.這樣的義無反顧與任性,倒是與自己有些像.

    不知為何,無明竟然覺得與之有幾分同病相憐.這恐怕就是女子特有的直覺吧.

    進了藥房,婉柔因為早就知道女兒會過來,早早地坐在那里研藥,看到無明與凝心有說有笑地走了進來,便站起了身來:"無明姑娘,剛剛便聽到有笛聲甚是悅耳,果然便是你."

    無明臉微微一紅:"婉夫人見笑了,您先與沈姑娘換藥吧,我先退下了."說著,無明便轉身出了藥房想去找無月.走到一半,想著無月此刻可能還在運功調息,不便打擾,便又折了回來,剛想進藥房,卻聽到母女對話顯得比較沉重,一時間不知該如何.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在這時,母女之間長期的沉默被打破了.

    "甯兒,你與娘親說句實話,你當日被如此折磨到底是為何?"

    玉甯抿了抿嘴,知道母親一定會刨根問底:"為人所托私密,沒想到被歹人盯上了,使了調虎離山之計.所以我才……"

    "……是什麼人."婉柔看著女兒掌心留下的那銅錢般大小的傷疤,心里有說不出的疼.

    "孩兒說不得……母親莫擔心了,以後這種事情不會再發生了."玉甯指天發誓,仿佛全然忘了下個月月初她就得與允鎏一道出行,此番旅途將會更加凶險多難.

    "是不是內城的人?那位公子到底是誰啊?"婉柔見著玉甯又在咬下唇,便知道她是有事情在瞞著自己.

    玉甯一驚,轉頭便瞪向醒兒,醒兒感受到這兩束凌厲的目光射來,趕忙將頭低得更低.

    "你別瞧著她,這種事本來就應該告訴為娘."婉柔用手將玉甯的小腦袋輕輕撥正,讓她看著自己:"娘親而今與你相依為命,你是不是生意做大了,便忘記了怎麼做個乖女兒?"

    許是婉柔說的話太重,又許是這話確實觸動了玉甯的心弦.玉甯過了許久,眼淚已經流了出來.

    "娘……別問了……好不好……"玉甯小聲低泣著,讓醒兒不自覺想到了小姐那日與那位公子不歡而散之後的悲戚.

    "……你愛上他了."婉柔被這眼淚給震了一下,過了好一會兒,她篤定地說出了這句話.

    玉甯聽到這句話,啜泣得更厲害,半晌才緩緩點頭.

    "哎……冤家,真是冤家啊……"婉柔歎了一口氣,抱緊了女兒正在顫抖的嬌軀:"那人是叫什麼名字,總得讓娘明白吧?"

    "……赫那拉……赫那拉允鎏……"玉甯雙手捂著臉,輕輕說出了這個名字.在旁人聽來,雖然她是哭著說了出來,卻泛著若有似無的滿足.

    無明站在門外愣了一下,輕輕地隨著這哭聲歎了一口氣.悄然離開了.

    原來,無月哥哥,你與我一般,有心卻偏逢無意.

    自從玉甯發了那一通脾氣之後,允鎏便再沒來過.玉甯也懶得去多想,反正他還得仰仗自己的鏢局做事情,玉甯清楚得很,即便再怎麼不情願,允鎏到了約定的時候還是會自動上門來.畢竟之前便已經約定,他要親自押送這一批另有乾坤的上等珍珠米.

    玉甯有時候甚至覺得,自己居然還不如那一把把食鹽,實在是想反悔不做這人的生意了.不過想歸想,輕重她還是清楚的.突然反悔不僅得罪了允鎏,更是會得罪朝廷,那麼她即便是再怎麼家大業大,怕是以後都不會有出頭之日了吧.自己還真是被這個大少爺吃得死死的,他居然還什麼都不明白的樣子.真是氣死她了!

    "叫你欺負我,叫你欺負我……"玉甯此時此刻坐在馬車之中,整個身子都窩在了醒兒為她精心准備的軟榻里,恨恨地掰著一朵朵紫薇花出著氣.這花瓣本來就細小嬌嫩,被她這麼一倒騰,滿枝的碎紅色便紛紛落下,散布在白色的軟榻周圍.

    醒兒無奈地一把拿過那枝可憐的紫薇花,看著已經略顯光禿的枝干道:"小姐啊,人家白公子送你這一折紫薇花花枝可不是讓你這麼玩的."說罷,她便將這一小截樹枝又插回了旁邊的花瓶中.這紫薇花花枝重回到同伴周圍,更顯得突兀.因為裝飾在黑色枝干的那些繁密的紫薇花早就已經沒了蹤影:"這一枝怕是活不成了……"醒兒重重歎了一口氣,完全沒有掩飾自己內心的遺憾與痛心:"小姐啊,這可是難得的江南紫薇,若不是白公子慷慨相贈,您也難得在北方看到啊."

    玉甯努努嘴,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可是突然又想到了那個冰冷的嘴臉,心里一憋屈,重重地哼了一聲.百無聊賴地看起馬車外的風景.

    醒兒搖了搖頭,卻沒多說什麼.小姐現在如此有精力生氣,一氣便是好幾日,看來她的傷勢也回複了差不多了吧.本來那一日,醒兒是想把小姐受傷的事情說出來的,可是不知道這小姐到底是怎麼了,硬是擰著那股勁,怎麼都不讓她與第二人講.醒兒若有所思地抬頭瞧了瞧玉甯的側臉.

    此時玉甯正一手襯著下巴,午後的陽光斜照在她光潔的臉上,讓她的瞳仁顯得清透得很.玉甯本來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山光景色心情好了些,漸漸地,眼里不自覺露出了沮喪的神色,完全卸了防備.

    醒兒聽著馬蹄有節奏的滴滴答答聲,看著小姐的臉上出現了少女獨有的苦惱的神情,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小姐,既然您……"醒兒想說些什麼來寬慰她,卻知道自己說的這些話一點用處都沒有,也便住了口.

    "……醒兒,等會路過雙鳳樓的時候,便停下吧,我想一人去坐坐."玉甯百無聊賴地將視線從窗外的景色上拉了回來,將整個身子窩在了軟塌里,看著右手掌上那凹凸不平的傷疤發著呆:"我睡會兒,到了你叫我."說著,她便閉上了眼睛.

    醒兒默默地瞧著那顯眼的傷口,點了點頭.

    當晚,正當玉甯一人獨坐于雙鳳樓上的時候,無月與無明則選擇了不告而別.無明並沒有將下午聽到的一切告訴無月,只不過他們現在非走不可了.既然無雙會的飛鴿都可以找到這里來,這便說明,朝廷的那些烏合之眾也快要接近這里了.

    無月與無明站在別院的屋頂之上,背後便是那一輪沒有完全圓滿的月亮,底下則是別院美不勝收的景色.

    "……走吧."無月捏著懷里藏著的那個已經沒有多少香味的香囊,深深看了眼在月光下正絢爛的海棠花,便幾個起落消失在了別院的范圍內.

    無明望著無月癡迷的眼神,歎了一口氣,便也默默地跟了上去.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2)


    月如雪,少女白衣更甚白雪.

    玉甯此時醉眼朦朧,嬌憨姿態盡現,只見她一手支著已經粉嫩的面龐,一手拿著那光潔如皎月的小杯對著當空明月,癡癡地笑了起來.

    "敬你!你個陰晴不定的仙!"說著,玉甯便將那一小杯水酒喝下了肚.

    站在旁邊的小厮臉一紅,愣愣地瞧著這嬌俏的老板,好半天才回過神來:"老,老板,您醉了,還是,還是別喝了吧."小厮走過去正想奪掉玉甯手上緊緊抓著的酒壺,卻被玉甯一把撥拉開了.

    "我?我這是在邀明月與我共飲,請嫦娥與我談心,這怎麼可以用醉字道盡一切?"玉甯說著伸出修長的手指胡亂指了指小厮:"你啊你,莫要站在這里了,惹得風情全沒,呵呵呵呵."玉甯又是幾聲笑,仿佛很是豪爽,可是聽在小厮耳里卻感覺心上為了這佳人的愁苦生生的疼.

    "老……"小厮見玉甯胡言亂語了幾句又不理他了,自顧自地喝著舉杯邀明月之後的酒,剛又要上前卻被一個人給攔住了.小厮抬頭一看,驚道:"秦……"

    那人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看著玉甯醉成一灘爛泥的模樣,忍不住皺了皺眉,他指了指正喝得歡的玉甯,滿眼的疑問.

    小厮歎了一口氣,輕聲回道:"秦公子,這是咱們老板呢,不知道這是怎麼了,坐在這里一天了,到了晚上還不願意回去.咱們店里的酒快要給她喝了個遍了,這麼雜著喝,怎麼能不醉呢?"

    "好了,你且下去吧,我來勸勸他."被換作秦公子的人也歎了一口氣,說著便揮手讓小厮下去.

    "這……"小厮為難了,畢竟秦公子再儒雅也是個男人:"這……"

    "她都已經醉成那樣了,你不是一直都沒勸動麼?"秦公子的聲音雖然平淡,卻讓人心里忍不住會跟著他的話語走.于是小厮點點頭,就這麼稀里糊塗地下去了.

    秦公子見小厮乖乖下了樓,馬上變了一副表情,那冰冷如霜的模樣,才是他平時的樣子.他看著玉甯一人買醉的模樣,心便一陣一陣的痛.

    要問這秦公子是誰?

    他就是玉甯日思夜想卻總是不得見的赫那拉允鎏.

    自從一年前在此雙鳳樓小酌,並與玉甯對飲之後.他忽然便愛上了夜晚在雙鳳樓上獨酌,有時碰到了不知該如何取舍的事情的時候,他呆著的地方竟然已經不是自家書房,而是這僻靜精致的小樓.

    允鎏每每來到此,便會坐在那個而今正被玉甯霸占的位置,看著天上皎月,喝著杯中水酒,兩難之思于滿腹.這一杯一杯佳釀下肚,事情或許是讓他想明白了,但是更多的卻是喝出了他不曾有過的愁.越是如此,允鎏便越是著迷了一般愛上了一人夜晚獨酌雙鳳樓之上,偶爾望著對面空缺的位置,便會想起那一年前他與玉甯一起默默對飲的日子,心里也會舒暢許多.

    他不懂這樣的情是為何而生,又為何更甚,只知道,不能去想.因為,他是赫那拉允鎏.他要背負的太多,就因為這個姓氏,給了他太多.

    他當然明白,玉甯是查這種官*商*勾*結之案不可或缺的一枚樞紐,上可通官,下可明商.玉甯便恰到好處的站在了中央,為他打理一切.初衷是互利合作,討價還價,可是允鎏總覺得現在什麼都與當時的目的不一樣了.之于沈凝心,之于他,都不一樣了.只是這種改變,不知道是福是禍.

    于是,他有些愁苦.

    他越是愁,便越將這愁埋于心底,只待一人獨飲的時候那愁才會從心里頭被他放出來,肆意撕咬啃噬著他.

    這是一種欲罷不能的矛盾,所以允鎏從過去的一年兩三次的來,變成了現在每月都會有那麼兩次.一來二去之下,便成了熟客.既然是熟客,總會被問姓甚名誰.

    允鎏變成了秦公子.

    可是今日,本來允鎏是不會來這里的.若不是他晚上去勿返閣,醒兒支支唔唔地告訴他小姐還未回來,若不是他刨根問底她到底身在何處,或許他們根本就不會在這里相逢了.

    允鎏歎了一口氣,上前拿去了玉甯一手死死抓著的酒壺,卻見玉甯咯咯笑著唱起了小曲:"辛苦最憐天上月,一昔如環,昔昔長如玦……但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允鎏愣住了,便聽著這柔柔的嗓音像是滴落的水一般,吟唱著這悲戚的詞,心里像是被什麼震了一下.玉甯邊唱邊笑著,玉甯又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經奪過了酒壺,兀自喝了起來.她本來在笑,後來卻漸漸地哭腔盡現,到最後,當她唱到春叢認取雙飛蝶的時候,眼淚開始滾落了下來.

    玉甯哭了,哭聲很輕,卻在允鎏心里不是滋味.

    "別喝了……"允鎏將酒壺放到了一邊,伸手又要拿走玉甯抓著的酒杯,卻見玉甯雖然在臂彎里哭著,卻還是不肯放手.她迷迷蒙蒙地抬起眼來,看了看來者,顯然是因為醉了,也因為淚迷糊了眼睛,根本就沒發現這人是允鎏.

    "怎麼又來一個勸我別喝了的……你們是局外人,怎麼知道這喝酒之人心中的暢快?"玉甯厭惡地奪過酒杯,搖搖晃晃站起身便要去拿那個被允鎏放遠了的酒壺.

    允鎏看著她踉蹌而行,差點被桌腳絆倒,趕忙站了起來想去扶住她,卻又被她推開了.

    "你是誰?莫非也是一人獨酌于此的愁客?不如便陪我喝一杯,如何?"玉甯嬉笑著,將自己的杯子放到了允鎏面前.倒也一點都不顧忌,自己又拿了個新酒杯.

    允鎏面色一沉,心里有些不痛快.顯然她是沒有認出他來的,她的唇曾經碰過的東西她就這麼隨便給了別人?這與那楊貴妃虛心求教吹笛倒也有些異曲同工之妙.可是允鎏一抬頭,便瞧見玉甯臉上未干的淚痕,心里硬是把這怒氣給壓了下來.見杯中水酒已滿,便端了起來,兀自喝了.

    玉甯好不容易將自己的酒杯酌滿了,想與這人碰杯,卻見他自己倒喝了起來.愣了一下,爾後卻笑了出來:"好,好.又是一個願意獨酌的人,好啊,好啊,便將心中所有不快都隨著這酒一起下肚吧!"玉甯說罷又仰頭飲盡了那杯酒,卻發現心里更是痛了:"奇怪,奇怪,怎麼就揮散不掉呢?"玉甯緊皺著眉頭又倒了一杯,剛要喝下,卻被允鎏阻止了.

    "你要忘記什麼?"允鎏過了半晌,才回應玉甯疑惑的眼神.

    玉甯聽到這像是要探她心事的問話,笑道:"公子……這是奴家一人的愁,怎可度給你,讓你受兩個人的愁呢?便讓我將這不快都告訴天上明月,杯中水酒,便隨風去了吧……"玉甯說完,將允鎏的手輕輕推開,又是一杯酒.

    允鎏見阻止不住了,只好陪她喝了起來.反正等你壇酒都倒空了,把她架走便是.管她願不願意.思緒已定,二人就這麼你一杯我一杯,終于,酒空了,佳人更是睡了過去,眼角還掛著淚.

    允鎏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用手指抹去玉甯眼角的淚,剛把她抱起,沒想到玉甯眼中的淚卻湧出了更多.身體也在顫抖著.雙鳳樓掌櫃看到老板被秦公子抱了下來,剛要說什麼,卻被允鎏的話給堵住了.

    "我有馬車,便送沈姑娘回勿返閣吧."允鎏這話與其說是建議,倒不如說更像是命令.字里行間透露著說不出的威嚴,等到那老掌櫃回過神來,後悔自己點了這個頭的時候,馬車早就已經走了.

    在路上,允鎏怕馬車太顛簸,讓這爛醉如泥的佳人醒了.只好便一直抱著她,讓她靠著自己.而他,卻不得不後背緊緊貼著那堅硬的車壁,實在是難受.

    馬車走了一會兒,懷中的玉甯突然在熟睡中有了動靜.她的淚早就已經濕了允鎏的衣襟,微微在顫抖著的她突然抱緊了允鎏的腰身,惹得允鎏身體一震,只覺得心里有一團火在躥,不可置信地低頭望著還在夢中的她.

    玉甯此時臉頰被酒醉給染了個緋紅,這麼近距離的瞧她,更是能夠看清楚她那吹彈可破的肌膚.濃密如羽扇的睫毛上還掛著些許淚珠.

    突然一顆淚珠滑下,滴到了允鎏的手上,灼熱得很.

    玉甯微微顫著嘴唇,含糊不清地說起了夢話.

    "……你知不知道……我那時怕死了……他們用刀穿了我的掌心,用毒迫我說出來你的秘密,可我都沒說……"玉甯講到這里更是摟緊了允鎏:"你為什麼一來就發我的脾氣……那折磨到底有多久我都記不清楚了……我只記得我念了一千遍你的名字……可是你沒來……嗚嗚……你怎麼可以一來就發我的脾氣呢……我為你忍住了那痛……念你的名字便可以讓我有了些勇氣……可是你還是沒來救我……允鎏……允鎏……"玉甯哽咽地說著,斷斷續續,哭泣得像是一個找不到方向的孩子:"上次便是去找你……也是聽人說那龍佩有詐……我去找你……跑了那麼遠的路……可是你卻不見我?你總是這樣,總是這樣……"玉甯在夢中不知道是夢到了什麼,說到這里便說不下去了.只是還會偶爾重複一下這些話.

    允鎏聽到這些,心里已經是翻江倒海.更多的是對玉甯的憐惜,許多誤會今日終于得到迎刃而解.允鎏竟然發現,心中除了愧疚與憐愛之外,還有一些歡喜,歡喜之余,愁字又上心頭.允鎏默默地歎了一口氣,將玉甯抱緊了些,似是怕她冷著:"我此後該拿你怎麼辦呢?"

    玉甯仿佛是感受到了這熟悉的溫度對她的珍惜,在夢中漸漸沒了蹙著的眉,只有唇角甜美的笑.允鎏苦笑著搖了搖頭,用手完全抹盡了玉甯臉上的淚珠.

    馬車滴滴答答前進著,四周也很安靜.駕車的布托只聽到車內一陣短暫的寂靜之後,響起了一個渾厚溫柔的男聲,吟著納蘭公子的詞:

    誰翻樂府淒涼曲,風也蕭蕭,雨也蕭蕭,瘦盡花燈又一宵.不知何事縈懷抱,醉也無聊,醒也無聊,夢也何曾到謝橋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3)


    玉甯這一覺,睡得很香甜,也很沉.夢里總會有著低沉渾厚的聲音,默默地為他念這一闕詞,雖然那詞的意境有些悲涼.可是因為有著那溫暖守護在她的周圍,這有些悲苦的字落進她的心里,卻是那樣的甜.

    這夢太美,她不想醒來,夢里那人像極了允鎏.替她擦淚,為他念詞,甚至于將之擁入懷中,緊緊地護著.那一刻,玉甯覺著,自己或許在他心中,一如他在自己心中一般,有著同等的分量.

    可惜好夢不長久,等到了時辰,自然便醒了.

    玉甯緩緩睜開眼睛,看著自己房間里頭熟悉的擺設,還有那個正在房里為她收拾屋子准備吃食的熟悉的丫鬟,心里的失望滾滾而來.剛想起身,更是頭疼欲裂.

    醒兒正輕手輕腳地准備著些點心,待會還要去准備熱水再叫玉甯起床,正在忙著卻聽到後頭傳來輕微的呻吟聲,一轉頭便看到玉甯正長發披肩,靠著床頭,似乎很痛苦.

    "小姐,小姐,您怎麼樣了?"醒兒摸了摸玉甯的額頭,確實是有些冰涼,只見玉甯輕輕搖了搖頭,剛想說些什麼.沒想到這頭疼得就連這微小的動作都可以加劇疼痛感:"您瞧吧,昨日喝那麼多做什麼.若不是那位公子把您給送了回來,還不知道您會怎麼樣呢."醒兒歎了口氣,從桌上端來了剛熬好的醒酒湯水.

    玉甯一小口一小口喝著,只覺得隨著這溫熱緩緩而下,落入胃里,整個人也舒服了許多.思想有些清醒之後,便輕聲問道:"你說昨天誰送我回來的?"

    醒兒一愣,臉一紅.想起了昨晚上那個冷面爺和他的隨從來到房間的情形.當時她真的是半天沒有回過神來,誰叫自家小姐現下正緊緊抱著一個陌生男人的腰身不肯松手呢?即便是把她放到了床上,小姐也還是不想松手.醒兒當時戰戰兢兢,生怕小姐醉後的胡鬧惹惱了這個男人,就索性硬生生把她的雙手掰下來一走了之.誰知這男人吭都沒吭一聲,當小姐因為醒兒在擦拭她的臉頰覺得不舒服胡亂撒嬌的時候,這個男的竟然還好聲哄勸,甚至于接下了醒兒手中的活.

    醒兒現下想來,也為那股溫柔羞紅了臉.

    "醒兒?醒兒……我頭疼得很……來,扶我起來……"玉甯只覺得現下自己的靈魂算是剛回到這個空殼里頭,還沒適應這**所以才會這麼和她對著干,害得她頭疼身子也痛,見醒兒沒回她的話,也懶得問下去,輕輕推開那盛著醒酒藥膳的碗便要起來.

    "哦,好,好."醒兒趕忙應著,為玉甯拿來了外衣披上:"小姐,您這是?"

    "躺得我渾身不自在,或許去院里走走便好了……等會兒可能還要去繡莊看看……"說著,玉甯便在醒兒的攙扶下向屏風走去.

    "小姐,那醒兒為您再取些熱水來.您且先在這里泡一會兒,沐浴過後說不定也舒服些了."醒兒笑了笑,提著空桶便出去了.玉甯倚著屏風,只覺得雙手酸軟無力,好半天才脫掉了衣服,望著銅鏡中左肩上淡淡的疤痕,心里便有些苦澀.

    昨天本來便是去借酒澆愁的,醉得不省人事,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來的.只是那個夢,太過于美好,美好到玉甯渴望它是真的,不會僅僅是個夢而已.

    "哎……"玉甯歎了一口氣,用手撥了撥水里的花瓣,看來醒兒都有精心准備.水溫也是剛剛便好.也罷,既然機會渺茫,便不去想它了吧.玉甯唇角一彎,浸入了溫熱的水里,冰涼的軀體因為熱水的溫暖而無比舒暢,忍不住她舒服地呢喃了一聲.

    正在這時,門開了.

    那人步子沉穩,一點也不像女人.可是正在閉目養神的玉甯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這些:"醒兒?是抬來熱水了麼?"玉甯輕輕問著,卻半天沒有等到回音.

    正當她奇怪翻身准備起來看看的時候,那人卻說起話來了.

    "是我."

    玉甯一愣,騰地一下坐進了水里,臉像是被煮過一般通紅.

    "你怎麼不敲一下門就進來了!!"

    允鎏聽到劈里啪啦的水聲嘴唇上若有似無地掛著一絲笑,看樣子捉弄玉甯讓他心情甚好.他緩緩地向房中央的圓桌走去,步伐慢的玉甯想跳起來給他幾個鞭子,可恨現下自己根本就動不得,只怕他突然一回頭,便泄露了萬般風情便宜了那家伙.

    "你快點!!到底有沒有坐在椅子上!"玉甯聽著還沒有抽椅子坐下的動靜,臉頰都快要充血了.這股熱勁一上來,竟然也將頭疼緩解了不少.看來憤怒是可以將人的血脈徹底打通的.

    "我坐好了."允鎏仍然說的云淡風輕,可是任誰都可以聽得出他話里的挪揄.站在門外的布托一陣汗顏,只覺得自己主子是被玉風貝勒帶壞了.趕忙將房門關了起來,守著不讓別人進去.

    其實,就是為了攔截醒兒.

    布托想到這個女人就一陣頭疼,每次看到他就沒有好臉色,明明她笑起來是這麼好看啊.真不知道等會她要來了該怎麼攔著,她一生氣,布托心里也沒主張了.

    "……你真坐定了?"玉甯仍就不信,坐在已經有些涼意的木桶里一刻都不敢動彈,突然一陣鼻癢,打了個噴嚏.

    允鎏皺了皺眉:"坐定了,你快出來,有事與你說."等了半晌,見玉甯還沒動靜.他深吸一口氣,作勢便要往這邊走:"是不是讓我……"

    "不,不,不用不用!!我我我我,我馬上來!"話語剛落,屏風後唏哩嘩啦一陣響,允鎏甚至還能透過屏風下頭的空漏看到玉甯小巧可愛的腳丫.他忍不住笑了出來.

    其實,他是想說,是不是讓我避開一下.真不知道那個丫頭想些什麼.

    這邊在嘲笑玉甯,玉甯卻全然不知.憤憤不平地擦干了身體便將衣服往身上胡亂套了起來.心下更是罵自己看錯了人,這人根本就是個登徒子.

    過了沒多久,玉甯出來了.臉上還帶著被熱水的霧氣薰成的緋紅,頭發因為有些濕,所以披散著也沒打理.她不情不願地光著腳走到允鎏面前,就像是一個在賭氣的孩子.嘴巴翹得老高.

    允鎏靜靜打量著她,眼里的著迷也只有他自己能夠感受得到.只是他的這股愛慕太深邃,也太過于隱忍.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允鎏竟然失了神.當他的眼神順著玉甯的面龐而下,經過她修長的脖頸到鎖骨的時候,他的眼神停住了.那是一道傷疤的一角,再里面早就被玉甯捂了個嚴嚴實實,看不到了.

    "你……這里是?"允鎏心里一痛,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左肩.

    玉甯低頭一看,發現是那道傷疤,想起那日的不歡而散,倔脾氣又上來了:"我自己不小心傷的,很丑吧."

    玉甯把話一說完,就等著這個冰山爆發一下.沒想到除了寂靜還是寂靜,這個死冰山難道聽不出自己在刺兒他麼?居然這麼巋然不動?

    允鎏歎了一口氣,知道這道傷肯定是玉甯口中為他受苦留下的,也懶得再去多問什麼,反正自己知道便可以了:"今日來,是想與你說,今晚子時那批官鹽就能到你鏢局,只是……還希望做得隱秘些,所以勞煩你能親自去一趟."

    玉甯撇了撇嘴,知道他就是為了那把食鹽而來,索然無味地光著腳踩在地毯上,慢慢走到了他對面.剛准備說什麼,卻又被允鎏打斷了.

    "鞋."

    "什麼?"玉甯一愣,不明白允鎏在說什麼.

    "穿上鞋."允鎏指了指她光嫩的腳丫.

    玉甯臉一紅,知道這樣很失禮.可是不敲門便闖進來的人更失禮,她憤憤地走到床邊,三下兩下便將鞋給穿上了.

    允鎏笑了笑,滿意地點了點頭:"今晚我也會來,你挑三兩個親信候著便好,搬鹽的工作由我的人來做,你們只需要清點便好.等七月底一到,我們便出發."

    玉甯一愣:"你果然是隨我們去?"

    "當然,這是在下的差事.你也說過,此去凶險.我怎麼好將這種凶險的事情丟給你一個人,自己不管了?"允鎏想了想又道:"其實,你不去更好."

    玉甯聽了這話心里有些著急了:"笑話,勿返閣旗下的鏢局雖然說大不大,卻也不是小鏢局.此次壓鏢是剛豐收的上等珍珠米.而且……你這事情又是關乎天下的事情,一路走來,關卡頗多.你即便去了,也不好露臉吧.還不如我這個滿身銅臭的商人來做這能使鬼推磨的活兒.你便保了咱們鏢局上下周全好了."玉甯想了半天,還是將心里話說了出來:"……再說了,你去反而還不好,你為何又要去呢."

    玉甯一抬頭,看到允鎏正瞪著她,趕緊低下了頭.倒黴這張嘴,怎麼就這麼快說了出來.這次他一定又得發火了.

    誰知允鎏僅僅只是站了起來,向房門走去:"好了,我要交代的事情便都說完了,你且好好休息吧."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9:38:10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4)


    七月底一到,玉甯便與允鎏按照最初約定所說,帶著自己的鏢局浩浩湯湯的出發了.因為是帶著這些米去洛陽談生意,玉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水路.允鎏雖然覺得如此一來有些明目張膽,仔細一想,這次拜托小公子運鹽根本就是暗度陳倉的活,想商賈談生意肯定是要趁著貨品新鮮,如果她舍近求遠,為了能讓這些食鹽一點閃失都沒有,選了陸路,那多半任誰都可以瞧出來其中有蹊蹺了.

    雖然說食鹽怕水,可是看到玉甯對于自己的船隊信心滿滿,卻也就點頭默認了他的這個做法.畢竟現在的允鎏,只不過是一家不起眼的米鋪的小老板,秦某人.而布托又再一次蓄了些胡子,不似剔胡之前那般勇武,又不似剔胡之後那般儒雅,總之,能夠讓人認不出他目的便達到了.

    玉甯既然是談生意,自然是得帶著醒兒的.不然難以瞞過去,此時她站于首船船頭,一身儒雅男裝,想起白鴻告別前千叮嚀萬囑咐,那依依不舍的模樣讓她心中有些愧疚.白鴻對她的情她不是不懂,想著或許會礙于自己這出生青樓的身份讓他望而卻步,只得默默守望.不想白鴻卻毫不顧忌,此情之真誠讓玉甯感動,但更多的便是愧疚.這真情太重,她承擔不起.更何況,她是沒法以自己之真情來償還他的.

    誰叫她……心已經給了別人?

    "怎麼站在船頭吹風呢."允鎏也不知是何時早就已經注意到了沉默寡言的玉甯,她就這麼站在船頭,任江風吹起她輕便的衣衫,望著一望無際的江水,滿眼的惆悵.

    玉甯一轉頭,允鎏早已經與他並肩而立,負著雙手也望著前方,那雙眼里似乎有著說不盡道不明的千萬種秘密,讓玉甯看不透徹.只見玉甯一笑,輕輕搖了搖頭.

    允鎏倒也不惱,依舊用著談天說地的口氣:"怎麼這般笑著."

    "你呀,一看便不是個商賈."可不是麼,從上船開始,所有人都很難忽略允鎏的存在,雖然他已經換下了平常的華衣錦服,可是那種與生俱來的傲氣與貴氣是很難隱藏住的.還好這次玉甯多了個心眼,以珍珠米貨源可能不夠為由,與索相旗下一個不起眼的米鋪做了一筆生意,于是這家米鋪便順理成章地派出了他這個秦公子監運,畢竟是第一次合作,總要小心些.

    小心再小心,多疑勝無惑.

    這十個字向來都是商賈做生意的信條,所謂小心使得萬年船就是這兒道理.

    "我?我怎麼不像了?"允鎏奇怪地打量著玉甯,他是與她一般的打扮啊,只不過身高上會有些差池.允鎏覺得,玉甯再一次給了他一個謎底,讓他怎麼也參不透的謎底,他禁不住搖了搖頭,似是有些感歎:"怕是因為我從來便沒有因為游玩出過這京城,有些難以捉摸這乘風而去,乘興而歸的心境吧."

    玉甯一愣,聽著允鎏調侃自己的話語,心里卻異常沉重.是啊,內城子女的那份孤獨,她又怎麼會不明白.內城的苦有太多太多了,庶出多半會被正室子女欺凌,不受父母疼愛;正室之子女又背負太多,想著哪一天能夠繼承爵位,拼了命的鑽山打洞,左右逢源.像允鎏身處那樣的權貴家族,口里含著稀世珍寶出生,可是一聲背負的東西,怕是常人難以想象的.

    "最痛苦的事情……便是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情,不想自己不該想的人……"玉甯歎了口氣,江風吹得她的心有些悲涼起來,她喃喃地說著,似是說給風聽,更像是在為允鎏和自己而感慨.只是,允鎏並沒有聽見.

    "沈姑娘,少爺,船家說這眼看著天要全黑了,是不是咱們就在下個渡口稍作安歇?"布托此時從船內上了甲板,輕聲問道.

    允鎏轉頭看了看玉甯,見她根本沒反應.便自作主張地向布托點了點頭.布托得令之後,便下去了,臨走之前,還特地瞧了守在一邊的醒兒一眼.

    醒兒臉一瞥,輕聲哼了一下.布托歎了一口氣便向底下的小工們傳話去了.

    "一般走水路,老板會留下那些水手小工守貨物,自己去岸上逍遙.怎麼樣?你是要做個平常的老板呢,還是與我一般,做個驚世駭俗的商人?"玉甯指了指江上隱隱出現的萬家燈火,戲弄意味很明顯.

    允鎏正准備說些什麼的時候,船靠岸了.允鎏望岸上一看,笑開了:"這由不得我選了,只得船上過夜了."

    玉甯奇怪地望了他一眼,憑欄遠眺,立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只見這渡口寥寥幾個村落早已經熄燈安歇,只有江邊這無邊的野草隨著夏風翩翩起舞,發出沙沙之聲.而那萬家燈火,看起來近在眼前,實則遠在天邊,染紅了遠方的地平線.玉甯看著這蕭條的景象,實在是有些哭笑不得:"這真是,怎麼這麼趕都沒到大地方呢,也罷也罷,醒兒,你且告訴下面的人,今晚早些睡,明日早些開拔."

    醒兒點了點頭,領著命令下去了.可是玉甯還是雙手撐著船欄杆,不知道在望著什麼.

    允鎏見江風已趁著夜色刮得更甚,便將披在自身的披風給玉甯披上:"你又在想什麼呢?"

    玉甯手抓緊了那帶著允鎏體溫的披風,恍然又想到那日無月也是用著自己的外衣裹著自己,讓她撐過那難熬的幾個時辰.心里本應該苦澀萬分,卻因為允鎏就在身旁,居然緩解了這苦:"我是在看,我的船隊."

    允鎏順著玉甯的手指看去,加上這首船在內,一共有兩只大船停在這小小的渡口.小工們將帆收起,有說有笑,甚是開心.

    "他們好像很開心.明明是苦活."允鎏望著那些笑靨,竟然心中有些許羨慕.或許,他早就已經厭倦了那種爾虞我詐的生活.

    玉甯瞟了他一眼,爾後又將目光放到了那些水手的身上.只見布托與醒兒也加入到他們的行列中,布托和水手們一起將帆收起,而醒兒則與帶過來的廚娘一道商量著今天晚上的晚飯.每個人都很開心,仿佛這活一點都不苦不累,讓他們充實萬分.

    "你不是在羨慕他們麼?"玉甯的一句話讓允鎏一震,不可思議地瞧了玉甯的側臉好半天,最後一笑了之.

    原來,自己的心事不說出來便有一人能懂,竟然叫他這麼歡愉.也許當初二人相識,他便總會不由自主地來找她,就是這個原因吧.

    二人就這麼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直到明月悄悄掛在了天邊,漫天灑滿了璀璨明星.他們才圍著一方小桌對飲起來.地點還是選在渡口旁一塊稍微平坦的泥地上.旁邊還有濃密的野草隨風飄蕩.

    "呵呵,這個可是廚娘們額外准備的紅泥小煮,還有好些蔬菜之類,想吃什麼往里投就是了."玉甯興趣昂然地瞧著那奶白色的魚湯漸漸沸騰起來,香飄四溢:"啊,要下東西,我來我來."說著,她便接過了醒兒投擲生菜進鍋內的活,忙活地像個小孩一般.

    允鎏飲著酒,如墨般的雙眼盯著玉甯現在的模樣打量.火光映照在這個小女子開心的面龐上,讓允鎏的嘴角不自覺地掛上了一抹微笑.

    "……你投的都是些什麼呢."過了好一會兒,那碗魚湯早就被玉甯塞得滿滿當當,亂七八糟一大盆.允鎏皺了皺眉,忍不住問了一句.

    玉甯放下筷子,抬頭瞧見他疑惑的表情,又看看布托,同樣是一副好奇的樣子.忍不住撇了撇嘴,一看這主仆兩便是在內城過慣了好日子的:"這些都是野菜,好吃得緊呢.行船帶不得蔬菜瓜果,新鮮的悶久了也會爛掉,只好就地取材了."玉甯說著,夾出已經熟透了的一些進了小碟里:"這些里頭有水芹,有蕨……嗯,煮起來吃味道不錯,只不過若是放上辣子放上鹽,涼拌了之後用麻油調味,那滋味才是……"玉甯一邊吃著一邊舔了舔嘴.

    饞貓.

    允鎏心下給玉甯打了個這樣的評語.見玉甯吃得歡,也便拿起筷子夾了些許進碗里.剛吃的時候就像在試毒一般,可是這些菜肴進了嘴里,美味得將他的眉頭都舒展開來了.玉甯瞧見允鎏這冰山臉上的千變萬化,便知道他已經被這些不起眼的粗茶淡飯給征服了.滿臉得意的笑,可不就是一只徹頭徹尾偷到了魚腥的貓咪麼.

    飯罷之後,允鎏與玉甯因為這風吹得舒爽,便想再坐一會兒.布托見機不可失,趕緊就幫著醒兒收拾了碗筷一起退下了.允鎏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的侍從歡快離去的背影,忍不住笑了出來.

    "笑什麼?"玉甯奇怪地抬頭,望見了這樣的笑臉.

    "沒什麼."允鎏將杯中水酒一飲而盡,這酒很淡,很甜.一點都不像那日玉甯買醉喝了的火辣.

    玉甯也捧著個小杯,只是在嘴邊玩味並沒有喝下去.

    "……明日若是快,便可以不靠任何小渡口直接到邯鄲."玉甯說著歎了口氣:"你的貨到底有沒有時日上的要求."

    允鎏想了想:"大概在五日左右到是最合適的."那時候接近了八月中旬,這麼一來那些兵力因為忙著調度,就會很薄弱.也許自己可以在那個時候將河南整個與私鹽案有關聯的貪官汙吏一網打盡.允鎏心下想著,將水酒又一飲而盡.

    玉甯看著他,就覺得他有心事沒對她說.張了張口想問,終究是沒問出來.自己是他什麼人啊,況且朝廷的事情還是不要多問比較好.玉甯這麼一想,也沉默了不少.只是默默地淺嘗了幾口水酒,喝了大半天,小杯里的水酒才去了一半.她見允鎏又要倒,趕忙阻止道:"還是別喝了,這酒後勁大."

    允鎏一愣,撲哧一下笑了.

    這種場景何等熟悉啊,當日他不是也說讓她別喝了,她是怎麼答的?說些有的沒的,害得他心緒紊亂,便是到了如今,心里都沒平靜下來.想到這里,允鎏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輕壓在他手上的手掌.他將酒杯放下,輕輕抓住了玉甯的手.還沒等玉甯從驚訝中回神,他已經將玉甯的這只右手掌翻了過來,掌心上的傷疤更為明顯.

    "你看什麼!"玉甯臉一紅,惱羞成怒地將手抽了回去.她不想讓他看到這傷,以前不想讓他知道,是因為賭氣;現在不想,是因為這傷太丑陋,太猙獰.她更不想讓他知道那日的整個過程.玉甯臉蛋羞紅,死死地握住自己的右手掌.

    見她這幅窘迫的模樣,允鎏一言不發,只是歎了一口氣.突然他指了指旁邊野草的方向:"腐草為螢……"

    玉甯疑惑著轉過頭來向允鎏指著的方向望去,只是一眼便再也移不開了.

    只見萬里夜空與一望無際的草地之間,隨意散落著點點螢火.雖然微弱,卻是積少成多.風一刮過,便有三三兩兩的螢火又乘風而上,加入到漂浮的行列中來.玉甯驚奇地望著這美景,不自覺地站了起來.

    她微微張著嘴,顯然是被這美景震住了.只見些許從草地中升起的螢火似是有了感應,紛紛向玉甯飛來.玉甯用手去觸,它們便立馬散開,可是幾次下來,竟然也不怕她了.親密地圍著她的周圍漂浮著,有些調皮地竟然大膽的落在了玉甯伸出的指尖上.

    允鎏坐在一旁,一手執杯,望著玉甯與流螢嬉鬧的樣子,越發的愜意與不舍,只願時間永遠便在這一刻停留住.從此沒有案子,沒有生意,沒有所謂身份.只有他和玉甯.等允鎏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完全被這想法給嚇住了.正當他拼命將這強烈失了控制的**壓制下去的時候,玉甯悅耳的歌聲再次飄進了他的腦海里,這次不是悲切的小調,而是柔軟甜美的曲:"碧痕初化池塘草,熒熒野光相趁……"

    玉甯旋轉著,與那些微小的生命嬉戲著.全然沒發現坐在一旁的那人,早就已經被她的一顰一笑所醉.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5)


    本來前去洛陽這一路上,風平浪靜.只要出現一些有意為難的關卡,一般都會被玉甯的左右逢源忽悠過去.想來也是,這趟船的生意里頭還有索相旗下米鋪的一份,雖然這米鋪多半不過便是個掛名,人家當朝索相根本就不會在意.可是打狗都要看主人呢.于是這麼一路下來,因為有索相這個牌子,更因為有玉甯這樣一個八面玲瓏的商賈,卻也還是一路順利得很.

    這一路未免太過于順利,順利到允鎏總覺得有些不對勁.正當他心里在思考這事的時候,玉甯的船隊突然便來了狀況.

    眼看著從邯鄲離開,就要到鄭州的時候.船上的水手竟然接二連三的倒下了,玉甯心里暗道不妙,生怕是水手行船之際時有發生的小面積瘟疫.邯鄲還沒離開多遠,便立馬在下一個小渡口停了下來,也好暫且整頓一番.

    還好玉甯知道這一路上多難,所以備了不少良藥,卻沒想到這麼快就派上了用場.

    "如何?這些水手是怎麼回事?"允鎏本來是想陪同玉甯下貨倉的,可是卻被玉甯阻止了.只好在甲板上干等著,好不容易看到玉甯主仆二人上來了,趕忙便扶著她們上來.

    "奇怪,太奇怪了.直說是渾身酸軟無力,使不上勁,更別說是拉帆開拔了.可是其他的症狀一點都沒有,你說奇不奇怪."玉甯現在是滿腦袋的疑惑,卻不知找誰去解惑,哎,要是母親在這里便好了.現下的她,真是一點主意都沒有了.

    "……你的意思是說,不是疫情?"允鎏聽罷,小心翼翼地問了這句話.眼見圍在他身邊的其他人也是同樣的表情,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自然不是."玉甯肯定地點了點頭.環視一周,看到周圍不知道什麼時候圍了那麼多人,都是身體健康沒出現這種奇怪狀況的水手與廚娘:"行了行了,不是瘟疫,大家都放心吧,各去忙各的,別圍在這里了!"玉甯一嗓子吆喝,人群呼啦一下就散開了.每個人心里雖然還是有些將信將疑,但是聽到自己東家都說的如此篤定,心里的一塊大石頭也總算是落了地.

    "醒兒,布托,你們去專門開個大倉,把這幾個人安置進去.和別人隔離開,平常不是送飯送水就不要接近.看看休息幾日之後,他們會不會好些."玉甯一轉頭,卻見允鎏正在觀察著四周,不知道是在看什麼.

    "你怎麼了?"

    "不,沒什麼."允鎏笑了笑,一揮手便讓布托按照玉甯說的辦,醒兒一嘟嘴,心里想干嘛要我和這個家伙一道,但是心里也明白現在是非常時期,雖然萬分不情願,也聽候調遣跟著布托去做這件事了.

    允鎏看到二人已經走遠,又回過頭來打量起那些忙碌的人群.除了面熟的水手之外便是那些廚娘,沒有任何可疑的人.那剛才那陣若有似無的香味,到底是從哪里飄出來的呢?

    剛剛人員離開的時候,確實是有著些香味掠過他的鼻子.或許玉甯他們都沒察覺,可是允鎏是練武之人,一下便嗅到了這味道.憑著多年的經驗,他更是知道,這香味的存在對他們有著巨大的威脅.可是當他要順藤摸瓜,尋到香味的主人的時候,偏偏這些線索都沒有了.

    "你怎麼了?怎麼總是望著那邊發呆呢?"玉甯本來是在想著事情,卻看他魂不守舍四處觀望,不放心地扯了扯他的衣袖.

    "我在想,看來這幾日得耽擱了."

    玉甯點了點頭,允鎏的一席話正是說中了她的心事.雖然可以斷定不是瘟疫,但是這些強壯的勞力再這麼倒下去,這兩首大船怕是開回去都難,更不用說還要跋山涉水去洛陽了.況且,剛才在看診的時候,玉甯在那個狹小的空間里就被一股熏香的味道弄得有些頭暈腦脹.只是覺得這香味熟悉的很,卻想不起來是在哪里曾經聞過.

    允鎏與玉甯二人相對無言,各有各的顧慮與心思,竟然沒發現彼此想著的是一件事情.是夜,玉甯的船隊停在了那個小渡口邊過夜,幾個小工氣喘籲籲地扛著從岸上采購歸來的一些日常用品上了甲板,想著將這些東西安置好以後便可以去休息了.誰知東西還沒放好,就聽到咚咚兩聲響,帶頭的管事轉頭一看.

    這可不得了,居然又倒了兩個人.趕忙叫人將那二人抬到甲板上的一處小房內,自己則是火急火燎地跑去找大老板小公子.玉甯此刻正在自己房內看書,打了個哈欠准備入睡了,卻被這一陣敲門聲給驚醒了.

    醒兒一打開門,管事也不顧平常的那些禮節,可見確實是急昏了頭:"老板,不得了了,您快去瞧瞧,又有兩個小工倒了!"

    玉甯一驚,僅僅披了個披風,拿著藥箱便光腳出了艙門.也不顧醒兒在後面提著鞋叫喚著.玉甯此刻是心急如焚,越是著急越是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哪里曾經有聞過這香味.

    玉甯一進甲板上的小房,就見兩個大漢躺在那里,有些迷迷糊糊,並沒有其他異狀.她上前把了脈,只覺得那個香味又突然躥了出來.借著月光仔細瞧瞧,那人頭上身上都在冒著汗.

    "他們剛剛去做什麼了?"玉甯心里被這熟悉卻又記不起來的香味攪得一陣煩躁.看著那兩人難受的模樣更是心急如焚.

    等在一邊的小工們面面相覷,其中一個結結巴巴道:"沒,沒做什麼呀.咱們都是一起去岸上采購平日用品的.他們,他們平時最為強壯,搬的東西自然是最多的……可,可是,也沒見他們像今天這樣啊."

    "對啊,平常他們一點病痛都沒有的,沒這樣過啊."

    "就是,在大太陽底下干活好幾個時辰都不見他們暈倒的."

    "是不是……真的是瘟疫呢……"

    "誰知道……"

    "好了."這些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議論著,玉甯看到他們說話的苗頭越來越不對,便出言輕聲制止了.話雖然說的不重,但是語氣很嚴肅:"沈凝心向各位擔保,絕對不是什麼瘟疫,大家便放寬心.先行回去歇息吧,這里交給我來處理."

    幾個壯漢聽到老板這麼一說,頓時又有了主心骨,雖然心里還是有些不安,卻也都聽話的回去了.小房內一下便只剩下玉甯與那些病人.

    "小姐……"醒兒這時候輕輕走了進來,替玉甯將鞋子給穿上了.看著玉甯愁容滿面,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唉……咱們今晚上便在這里守著吧,他們好像比那些人都嚴重一些."說著,玉甯又皺緊了眉頭.這便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為何同樣的患者休息的地方會有同樣的香味?還有,為何明明症狀差不多可是這兩個人要嚴重得多呢?甚至于已經看不清楚來人,聽不清話了.

    醒兒聽罷玉甯的吩咐,沒多久便拿來了棉被,與玉甯依偎在一起靠著堅硬的木板窗,就這麼迷迷糊糊地進入了夢鄉.

    江上到了夜晚很安靜,江水拍岸的聲音都可以聽的清清楚楚.玉甯本來就淺眠,現下卻因為太累竟然在這種簡陋的環境下居然還在一個半夢半醒的狀態.

    突然,一陣濃烈的奇香飄過她的鼻尖,幾乎就在玉甯睜眼的一刹那,她便看到了一個鬼鬼祟祟的黑影從窗前跑過.玉甯一驚,瞌睡全醒了,滿心想著的是抓住這個人.想都沒想便直接追了出去.那人跑得很快,根本不是玉甯的腳力不能比的.

    但是玉甯天性倔強,明明知道這帶著香味的神秘人說不定便是這次突發事件的罪魁禍首,怎麼能讓他跑了?想到這里她也顧不得自己身子孱弱,沒命地在後頭追.

    追了沒幾步,她便覺得頭暈目眩.緊接著那似曾相識的感覺又包圍住了她.玉甯只覺得眼前霧蒙蒙的一片什麼都看不清楚,耳邊也是嗡嗡作響.玉甯扶著船邊,看著那人越跑越遠,心中越發著急.突然她腳下一軟,眼看著便要摔倒了.

    這時一股有力的力量將她扶了起來.

    "凝心,你怎麼了?!"那人似是很著急,將玉甯摟在了懷里,好讓她有個依靠:"凝心!!"

    玉甯拼命睜大眼睛,卻只看得清楚那人的輪廓,她記起來了,這是什麼東西,瞬間恐懼湧上了她的心頭:"允鎏……允鎏……抓住他……是追魂香……追魂香……"

    玉甯大口大口呼吸著,瞳孔失去了焦距,說完這句話的最後一個字之後,便暈了過去.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9:39:02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6)


    允鎏見玉甯完全沒了知覺,甚是心疼,可眼下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供他耽誤.他將玉甯托付給了剛剛趕來的醒兒之後,便飛身上前不肖幾步就攔去了那人的去路.整個動作流暢自然,看在醒兒眼里很是驚豔,驚得她都張大了嘴巴.

    這位爺還真是深藏不露啊.

    醒兒想著,一把將玉甯抱進了懷里,卻見玉甯在顫抖著,冷汗直冒.嚇得醒兒不停地輕聲叫喚玉甯的名字.

    那人被允鎏攔住之後,索性便站著不動了.從剛才允鎏攔他的那幾個招數來看,自己現下想跑也便不可能了.允鎏此刻眸子里透出來的光陰寒至極,沒有半點剛剛摟著玉甯時候的溫柔.他單手伸出,另一只手依然背在後頭.

    "解藥."

    神秘人冷哼了一聲,刷地一下抽出纏在腰間軟劍便像允鎏襲來,招招致命,看來是想釜底抽薪,來個魚死網破.可憐允鎏兩手空空,只能用拳腳與之敵對.而且為了能解玉甯身上的追魂香,他更是出手避開了要害,只是為了擒住那人.那人仿佛看透了這一點,毫不顧忌地將自己的死穴暴露給允鎏,賭得便是他不會真的攻擊.

    允鎏沉穩應戰,軟劍劍鋒一過他便借著桅杆躲開,只聽噼啪一聲,桅杆上便有了些裂痕,看的允鎏一陣心驚.他轉至神秘人其後,正准備抓住那人,突然一陣香味撲鼻而來.允鎏連忙跳開了幾步,一手捂住了口鼻.

    神秘人悠閑地收了軟劍轉頭,得意之色溢于言表.只是臉上的表情太過于僵硬,讓允鎏怎麼看怎麼不對勁.正在這時,藏在云內的月亮整個露了出來,允鎏看到那人的長相忍不住吃了一驚,竟然是那些病倒的小工中的一個.忽然恍然大悟.

    "原來是你將追魂香放置在自己衣內,這樣一來,追魂香一旦發揮效力,這里每個與你接觸的人都會染上了."允鎏捂著口鼻,心里飛快地想著對策.

    那人笑了笑,面部肌肉僵硬得像是要凍住了一般,並沒有要答話的意思,更沒有要進攻的意思.看來他是篤定允鎏幾人是甕中之鱉,怎麼玩都可以,要何時抓都行了.

    "那些小工雖然不是練武之人,卻會做沉重的體力活,只要吸了這香,再加上這兩天連續會干重活,不要多久也可以達到與練武之人運功一樣的效果.這麼一來,這首船便完全沒了行動力,根本就沒法帶著船隊繼續行進,是不是."允鎏一邊說著,一邊暗中調息,想把剛才哽在鼻間還沒完全吸入的追魂香排出去.

    神秘人本來閑散地站在允鎏對面,卻見允鎏的聲音有些不一樣.心里大吃一驚,正准備放出軟劍的時候為時已晚,允鎏早就近身到他身邊.他又身子一抖,想要散出自己身上的追魂香.允鎏面色一冷.

    "你覺得我還會讓你這麼做麼."說著,他一把揪住那人的衣衫,用蠻力硬生生扯了下來,只聽夜空中裂帛之聲不絕于耳,允鎏又轉手將那件盡是香味的衣服丟進了江里:"任何香只要沾了水,便一點作用都沒有了."允鎏剛說完這話,一轉頭著實一驚.

    月光下照射的不是一個男人的身子,而是一個只穿著一件肚兜的少女**.這人居然是個女人?!允鎏不可置信地瞧瞧那張男人的臉,又瞧瞧女子這嬌柔的**,心下便有了答案.

    "竟然易容到如此地步,在下佩服."允鎏此刻的聲音更是緩慢而寒冷,可見他殺心已起,只是還需要在這陌生女子身上找答案:"說吧,派你來的人到底是誰."

    女子見自己已經被剝了法寶,人皮面具下面的眸子更是狠曆.她將軟劍一甩,只聽得那空靈的金屬與空氣摩擦的聲音在這靜寂的夜空中回想.軟劍如蛇一般向允鎏攻來.

    允鎏左擋右閃,看似游刃有余.但是畢竟沒有任何兵器在手,軟劍若真是下的殺招,只得向旁邊靈巧一躲.幾個回合下來,女子的軟劍突然一纏,整個地繞在了允鎏手臂上,再使勁一拉仿佛是想把允鎏的整個手臂給卸下來,還好允鎏深諳這以柔克剛,剛柔並濟之道,依著她的力道將自己的胳膊掙脫出這女人的束縛.刺啦一聲響,女人使了自己吃奶的力氣居然只得到允鎏的一只袖子.

    "哼!"這種恥辱似是將女子激怒了,她一把將衣袖丟掉,又沒命地向允鎏擊過去,看的醒兒一陣心驚.

    那個布托去哪里了?!自己主子有難就不在!

    正在醒兒四處找的時候,就看到布托氣喘籲籲地一手拿把兵器就上來了.

    "主子,劍!!"布托趕忙將手中長劍向允鎏一丟.女子本來想去阻攔,卻被允鎏用手一擋,雖然他的左手立馬便被軟劍給割出道道血痕,但是這讓他贏得了時間將長劍拿在了手里.

    允鎏寶劍在手,利落向女人一指.

    "你最好束手就擒,我還給你個活命的機會.若是被我抓到,你想活命都難."

    女子聽到這話居然一點反應都沒有,眸子里有的就是被人打敗的憤怒與對于自己性命的冷漠.

    允鎏歎了一口氣,回頭望了望還沒清醒的玉甯,當他回過頭來的時候,眼神里盡是冷酷,沒有一絲柔情.

    刀劍相碰,發出叮當脆響.這次回合,本來便是允鎏主動攻擊的,女子還 沒反映過來,就處在了被動防守的位置.可恨這男人,看似是個無用的文官,誰知他竟然出招如此狠曆.劍劍生風,都像要直取其咽喉一般.女子每次要拉開距離施展軟劍的長處,卻都被允鎏洞察先機,將她死死地禁錮在了一個范圍內.讓她的軟劍失了效力,此等上好兵器在手,也不過是一個只能防守的東西罷了.

    女子見自己馬上要被擒住,眼眸里多少有了些波動.她知道,如若被生擒即便活下來了,回到組織堂主也不會讓她好過.想到這里,女子閃開身,便准備飲劍自刎.站在一旁的醒兒與布托都不自覺叫出了聲,誰知允鎏仿佛早知他會如此,以自己手中長劍纏住了那女子的軟劍,爾後用自己傷痕累累的手掌一把捂住了女子的口鼻.

    追魂香!

    只見女子不可思議地掙紮了一番,身子沒一會兒便軟了下來.原來在允鎏撕下她衣服的那一刹那,粘在女子身上的追魂香早就弄了些到了允鎏的手上.

    允鎏見女子沒了反抗能力,呼了一口氣,抽出長劍轉頭對布托命令道:"把她綁起來."布托趕忙點頭,跑上前去做著這項工作,而允鎏則是將佩劍往布托處一扔,趕忙將靠在醒兒懷中的玉甯抱到了自己懷里,他的下巴輕輕磕著玉甯的頭頂,像在護著珍寶一般.

    這一切都看在了醒兒眼里.

    ……

    等玉甯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首先看到的便是允鎏平靜的面容.

    "我……"玉甯想說話,卻怎麼也使不上力氣,嘴唇也干澀得很.

    "你別說話,聽我說."允鎏輕輕制止了玉甯:"咱們的船隊怕是要被人發現了,已經行進不得.見你沒醒來,我便自作主張,將人分成了兩隊."

    玉甯點點頭,表情並沒有半點意外.她深知追魂香的厲害,只是頭暈暈乎乎,無法思考,只能倚在允鎏懷里.

    "那……他們呢……"玉甯喃喃地問道.她當然明白,既然是為了躲避跟蹤,是不能帶上那些身上都被灑了香的工人的.

    "他們跟著船隊.我把咱們的貨物分成了兩份,一份繼續跟船前進,一份則與我一道行陸路."允鎏剛說完這話,玉甯馬上便坐了起來.

    "陸路?"她先是疑惑地瞧了允鎏一眼,見允鎏沒說話,又轉頭向前方看去.這一看可不得了,讓她半天沒回過神來.只見這馬隊浩浩湯湯塞滿了這一整個羊腸小道,有條不紊地往前行進著,就連自己也是與允鎏一道坐在一匹駿馬上.難怪她總是頭暈,當時以為是船在行駛.

    "……船隊上都是你的人,為了安全起見我令他們把衣服都換了,燒了,都是買的新的.此外我還專門差了幾個心腹跟著你的商船.這里……都是我的人."說到這里允鎏歎了一口氣:"也道是這些人做事陰險,知道如若首船沒了行動力,整個船隊都不能走了.所以便只襲擊了首船,當初我多了個心眼,硬將我的人都放在了第二艘船上……所以,他們都沒有受到追魂香的侵擾."

    玉甯聽到允鎏一番解說,只覺得渾身上下酸軟無力.

    你真是個冤家,不僅讓我代你受過,我的人還代你的人受過.

    允鎏見玉甯半天沒說話,以為她是在置氣,歎了一口氣又多補了幾句:"我把那神秘人抓起來了,她最後說這追魂香只要不用任何體力一個時辰便可解開.所以我等他們換上新衣裳之後,一個時辰才與之分道揚鑣."說著,允鎏還拍拍玉甯的手臂,像是在哄勸她一般:"他們帶著的都是珍珠米,這一路沒有半點關卡,我們走的也不是官道,所以我便把食鹽帶在了這一隊上,也為他們減去不少麻煩.你便放寬心吧,順利的話,我們可以在三日後與他們在洛陽會和了."

    "……既然凶險,為什麼帶著我."玉甯沉默了半天,突然蹦出來的這句話讓他不知所措.

    允鎏一直低頭看著她,看著這個讓他不知該如何是好的小女子,後來他歎了一口氣,算是投降了:"因為擔心你."

    玉甯先是一愣,覺得自己快要笑出來了趕忙低下了頭.允鎏輕輕搖了搖頭,只能不住地歎氣.

    ……

    在離玉甯船隊先前停放的渡口幾十里開外的一處僻靜林子里,一黑一白,一男一女冷冷地圍住了那個被人封住了口鼻,綁住了手腳的女子.那女子雖然身上披上了些衣物,卻仍然瑟瑟發抖.

    白衣少年,手拿折扇,本來還有些玩世不恭,看到自己的姐姐僅僅只是盯著那個人瞧,一句話都沒說.便知道她是在盛怒之中,禁不住也收斂了些.

    "姐姐,剛才我去渡口查探過了.他們早就已經走了有一日了."白衣少年據實稟告之後,見蜷縮在地的女子更是抖得厲害,忍不住搖了搖頭.

    "還找得著追魂香的氣味麼."女子聽到這個稟告之後,只是將繡球鈴鐺放了下來,這鈴鐺幾乎是觸著女子的肌膚旋轉,這個不曾在允鎏的猛攻之下露出任何膽怯之色的女人竟然恐懼地落下了淚.

    白衣少年想了想,還故意看了看地上的女子.他看得到這女人的祈求,他輕輕一笑,這笑聲讓他的笑臉面具更加詭異:"回姐姐,難呢."此話一出,倒在地上的女人已經徹底絕望:"那人聰明得很,衣服燒了,都換了新的.這讓小弟可怎麼找."

    黑衣女子聽罷,蹲了下來,將女子口里的布團拿掉,說話甚是嬌柔:"這衣服誰給你披上的?追魂香味真濃烈."

    "是……是……是他們……"女子顫顫巍巍地哭著:"堂主……是那人喂我吃了追魂香……不然……不然我……"

    "夠了.我最恨屬下找理由."黑衣女子將拿起的衣服往女人身上一擲:"看來你和那男人混的不錯,還被人剝了衣服,你個賤貨."

    "不是的!!不是的!"女子心中一冷,終于明白了那個冷面男人的伎倆,自家堂主生性多疑,現在她肯定是認定自己與敵人有曖昧,現下是怎麼都說不清了:"是那人見我身上有追魂香,所以就……"

    "呵呵,我說了,不要聽理由."黑衣女子咯咯笑了起來,惹得白衣少年脖子一縮.這姐姐分明就不是在生這女人通敵的氣,而是嫉妒這女人與那個俊朗的冷面公子上床吧…且不說到底有沒有這件事情,想到這里,白衣少年忍不住同情地看了一眼女子.

    這計確實很毒.

    "來人啊,把她帶回堂里."黑衣女子腰肢一扭,命令一下,便從林子里走出兩個全身上下均是黑衣的人.跪在地上的女人見到這二人身子一抖,剛要上前求饒,已經被這兩人制住了:"別說堂主我總不給你們甜頭,這小卒賞給你們了.愛煉藥愛怎麼樣隨便吧.只是……別讓她那麼快死."黑衣女子咯咯笑著,任那女人竭力求饒著,只是冷冷地看著這一對黑衣將那女子帶走.

    "姐姐……咱們……接下來怎麼辦……"白衣少年見姐姐仿佛痛快了些,才敢上前問話.

    "……你不是想見那個小美人麼?咱們慢慢找."黑衣女子嬌俏一笑.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7)


    如若說行船是一種折磨,那麼騎馬行陸路就已經不能用折磨形容了.行船不過是在甲板上行動不便,搖晃一些.可是騎馬行路卻是動也不能動.一路行來,便是好幾個時辰,坐得玉甯有些腰酸背疼.幾次都想提出來索性兩人各自有一坐騎,可是現下的困難玉甯也不是不知道.這個分隊走的是小路,當然也不會有官道上的那種驛站以供換馬休憩,馬資源在此時此刻便得尤為珍貴.所以,即便再怎麼想,心里也把這種思緒給壓了下去.

    允鎏一手護著玉甯,生怕她沒騎過馬匹會亂動掉下去,玉甯則是一副窘迫的模樣,臉頰便沒有退熱過.想說不用允鎏這麼護著,自己又不是那些柔弱的小姑娘,可是,自己會騎馬的事情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于是就這麼乖乖地坐在了那里,由著允鎏護著.這種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溫柔在玉甯看來,居然是一絲細微的甜蜜,隨著時間的加長,這甜蜜越來越明顯,到最後,玉甯索性將挺了很久的背脊軟了下來,靠在了允鎏懷里.

    允鎏先是愣了一下,只不過是低頭看了看懷中的人,也沒多說什麼.時間便在滴滴答答錯落有致的馬蹄聲中流逝,前面這一對才子佳人之間保持著有默契的沉默,大有此時無聲勝有聲之感.可是與布托共乘一騎的醒兒則是老大不樂意,布托想要護著她,她躲來躲去,看得布托一陣心驚.最後沒辦法,只好兩手把著缰繩,將她框在了自己的懷里,她掙紮了幾下,便不動了.冷哼一聲,將頭一瞥,讓布托一陣尷尬.

    "哎."他歎了一口氣,滿口的沮喪.

    "干嘛."醒兒沒好氣地問道,畢竟他家主子是自己小姐的意中人,也不好弄得他下不了台.必要的時候還是得答話的.

    "你就那麼討厭我……"

    這話說的極度委屈,聽在醒兒耳朵里一陣驚訝,口張了幾次硬是說不出一句寬慰的話,索性也歎了一口氣,代表所有的回答.布托見醒兒不語,知道這是不想明面上捅破了這層紙,心里雖然難受,可是畢竟是蒙古的勇士,扯著唇角尷尬地笑了笑.

    這下四周除了有跟來的下屬們偶爾的談話聲以及馬匹行路的聲音之外,真是什麼聲音都沒了.允鎏慢慢領著商隊行進,越走越覺得不對,最後,他終于策馬停住了.

    "怎麼了?"玉甯抬起頭來奇怪地看著允鎏,卻見他一幅如臨大敵的模樣掃視著周圍.

    允鎏搖了搖頭:"心里不安,不知是為何."

    玉甯心里一緊,也跟著他掃視周圍,突然,小路上方的林子里一點閃光引起了她的注意,玉甯眯著眼盯著那點亮光看了又看,卻見那點光亮是向著這邊來的,不到一會兒,已經出了林子.玉甯大驚失色,竟然是銀針.

    "有暗襲!!"玉甯叫了出來,自己則一把推開了允鎏,將自己完全暴露在了銀針之下.

    噗噗噗幾聲,後面響起嘶鳴聲一片.玉甯緊閉著眼睛干等著那枚銀針刺向自己,可是耳邊除了馬匹和其他人的叫聲,自己一點痛感都沒有.睜開眼睛一看,居然是允鎏.他一轉頭便見到了那枚已經到了眼前的銀針,見玉甯只會救他不顧自己一陣火大,急中生智把玉甯抱離下馬,抱著她躲在了自己的坐騎身後.果不其然,只聽得馬匹一陣悲鳴,玉甯猛地一抬頭,瞧見了那些被銀針刺到的人或馬匹都被拖在地上往林子里拉.那些人和馬因為被系在銀針上的銀線牢牢固定著,稍微掙紮一下,這些若有似無的銀線便勒得越緊.

    玉甯望著這些在地上痛苦掙紮的人與牲畜,一時也失了主張.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場面啊?只見那些奮力掙紮的生物被那些銀絲與不平的地面磨了個血肉模糊,越是掙紮身上便越是面目全非.其中一些馱著食鹽的馬匹應聲倒下,背上的誓言摔在了地上,四散開來.突然只聽得沉悶的噗的一聲響,那匹掙紮得太厲害的馬居然被這根細小如蛛絲人發的銀線生生地將腦袋切了開來.鮮血頓時四濺,灑在了那些白花花的食鹽上,刺得玉甯的眼睛生疼.突然玉甯只覺得臉上又一熱,這股灼熱讓她立馬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她顫抖地用手往臉上一抹.

    是血!

    "不要掙紮!!所有人都不要掙紮!!"允鎏見到已經有好幾匹馬被斬了首,不然便是成了殘廢.心急地對那些痛苦不堪的部下大喊,之後他四處找著布托,見布托護著醒兒也是躲在一邊,立馬抽出長劍對布托喊道:"砍了那線!"允鎏胡亂用手將玉甯臉上的血都抹了個乾淨:"在這里別動,等我回來."說著,他便持劍飛身而上,依靠那小路邊斜著的土坡一路行進,劍光所到之處,銀絲應聲而斷.擺脫了束縛的那些人躺在地上痛苦呻吟著,顯然是沒了行動力.布托上前查探每個人的傷勢,卻見那些人被銀針所紮的地方都開始黑了起來,暗叫不好.

    "主子,他們都中毒了!!"布托對著允鎏著急地叫道,允鎏砍完最後一根銀絲,瞬間落在了布托和那個傷者身邊,他低頭看了看,面色凝重得很:"看樣子這毒性很烈."

    玉甯本來在草垛子那邊聽話地趴著,還要照顧瑟瑟發抖的醒兒,一聽有人中毒了.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勇氣,想都沒想便提著隨身帶著的藥囊跑到了允鎏身邊.

    "來,給他們吃了.這個可以解百毒,即便不能解這個毒性,總可以抵擋著一時到洛陽了."玉甯手忙腳亂地拆開了背囊,呼啦啦數瓶藥便滾落了出來,她仔細地找了半天,終于找到了那個深藍色瓷瓶:"一人一個,一定要吃下去.纏在身上的銀絲先不要去管他,不要隨意拆."

    布托接過藥瓶連連點頭,便去分發藥丸了.允鎏望著玉甯,見她甜美的臉蛋被血汙了半張臉,雖然她很平靜地給布托布置任務,但是略在發抖的嘴唇泄露了她真實的心思.

    "別怕."允鎏一手抓住了她冰涼的小手,使勁握了握.

    玉甯點點頭,又用另一只手握住了這只給她力量的大手.她想說她不怕,可是眼淚卻已經在眼眶里打轉了.好不容易忍下了淚水,剛要張口說什麼,林子里突然又是嗖嗖響,這響聲之凌厲讓每一個人都禁不住心里打了個寒戰.很顯然,他們是受到了伏擊,可是對手的方法太過詭異狠辣,讓這些訓練有素的人頓時也愣在了那里.允鎏只覺得臉上勁風刮過,顯然那東西是沖著自己來的.面色一冷,一手抱著玉甯,一手執劍憑著天生敏銳的直覺向右一閃.

    一顆做工考究的鏤空繡球貼著允鎏胸前的衣襟呼嘯而過,風一刮過,這繡球還發出鈴鐺般悅耳的聲音,躲在允鎏臂彎里的玉甯與站在一邊的布托頓時叫了出來.

    "是他們!"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9:40:10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8)


    允鎏聽到布托與玉甯異口同聲,仿佛是老早就識得這繡球的主人,疑惑還沒問出來,林子里傳出來的嬌笑聲便飄到了他身前,允鎏眉頭一皺,帶著玉甯向後跳躍與之拉開了一大段距離.剛落下地,就見先前自己站著的地方已經被一個槍頭紮出了一個洞,只見那個槍頭一響,呼啦一下就回到了主人的槍身上.允鎏順勢抬頭一看,見到有兩個前朝打扮模樣的人,一黑一白,毫不顧忌地站在了那些支離破碎的馬身之間.

    笑聲來自于那個拿著繡球鈴鐺的女人,她將雙手隨意一展,手上的黑紗便像有了靈魂一般,環繞在她的四周.

    "喲,公子,您這手法可利落的很啊.居然刀刀切斷奴家的銀絲鐵線."女子嬌嗔著,嗓音似是要滴出水來一般.隱藏在面具之後的一對靈動眸子直勾勾地盯著允鎏.忍不住還舔了下嬌豔的嘴唇.白衣少年在一旁不屑地瞧了黑衣女子一眼,看向允鎏之時,眼中殺意更甚.允鎏只覺得眼前一花,白衣少年手中寒鐵打造的銀白色槍身已經刺破空氣的隔閡呼嘯而來,眼看著便要刺穿他與玉甯.他將緊抱著自己瑟瑟發抖的玉甯往身後一護,執劍于胸前,准備用自己這把千年精鋼鐵打造的寶劍會會這寒光逼人的槍.

    可是,槍尖還未來得及發出出征之前的吼叫,少年的攻勢卻被黑衣女子手中的黑紗給攔住了.她將黑紗往槍身上一纏,再往旁邊一拉,少年的槍頭便重重地打在了地上.只聽啪得一聲響,地上震了兩震.

    白衣少年怒目相向,一白一黑兩張造型誇張的面具相對著.

    "沒出息的東西,平常是怎麼教你的?見到小美人兒就丟了魂了?"黑衣女子冷哼一聲,將黑紗一甩,那些有著魂靈的輕飄物體又歸了位:"公子可真是對不住了,我這弟弟啊,魯莽慣了,做事也沒章法的."女子一邊嬌滴滴地說著,一邊還特意瞧了瞧縮在允鎏身後的玉甯,臨了還玩味地瞧了瞧允鎏緊緊護著玉甯的手.那眼神中有妒有恨,卻不知道這恨從何而來,妒是因何而起.總之,這怪誕女人看著玉甯的眼神似是要將她碎尸萬段才肯罷休.

    允鎏冷著臉,看似面上波瀾不起,心下卻滿是疑惑與驚訝.這些人是怎麼跟來的?會不會就和那個神秘人是一起的呢?如果是和神秘人一起的,那他們又是如何找到我們的?莫非是追魂香?

    不,不可能.

    自己明明里里外外將這追魂香都翻了個通透,確信沒有任何異狀才出發的.那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允鎏心里快速地想著對策,絞盡腦汁尋求答案.他小心地打量四周,只想確定這二人到底有沒有帶著人馬過來,可是他窮盡自己過人的眼力都看不出個好歹來.林子里一片寂靜,漆黑如墨,即便是現下夕陽還尚未褪去,那里頭便已經有一團黑暗擋住了他的視線.

    弄不清楚這來人是誰,更鬧不清楚來了多少人.這怎麼能叫允鎏不心急如焚.正在這時,黑衣女子卻開口說話了:"公子,您可是在想著奴家是帶了多少人來呢?"

    允鎏雖然被說中了心事,卻一點驚訝之色都沒表露出來,只是一心護著玉甯在懷中,抬頭冷眼望著黑衣女子.他手下帶來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悍將,硬要肉搏也是不怕的,只是剛剛那一波已經傷了好幾個手下,萬一對方人多勢眾,局面就不容樂觀了.

    "你們煞費苦心來追咱們,總不是來觀光的吧."

    "喲,公子說的是哪里話?"黑衣女子嬌嗔道,似是在責怪允鎏不解風情:"咱們姐弟倆,也不過是想來敘敘舊,見見這位小美人的."說著,她將手一指,繡球鈴鐺順著她手指的方向對准了玉甯的眉心.

    玉甯身子一抖,並不是怕這繡球鈴鐺對她性命的威脅,只是那日折磨的種種不堪回憶又排山倒海地湧現在眼前,那是纏著她的心魔,一旦在她心里生根發芽,就很難連根拔起.玉甯倔強地望著那鈴鐺,雖然身子抖得厲害,眼里滿是恨與恐懼.

    看到玉甯這樣的眼神,允鎏心下早就已經有了答案.

    "是他們傷的你."這話說得篤定,不帶一絲疑問.

    玉甯咬著下唇,默默地點了點頭,臉色蒼白如雪.也不知道是怒極所致還是內心對于那日的恐懼占了上峰.允鎏見到玉甯已經默認,再次抬起頭來時,眼中已經滿是殺氣.黑衣女子忍不住後退了一步,卻見允鎏手上長劍微微閃著令人戰栗的寒光.

    黑衣女子笑了笑:"既然公子如此不好客,奴家也沒辦法了."白臉面具在夕陽的余輝下綻放著血色的苦臉,倒有幾分符合她這怪誕的處事風格,女子手輕輕一揮,允鎏便聽見林子那邊傳來細小動靜:"本來說若是公子有意,咱們也可再好好說道說道,可惜啊,可惜啊……"女子咯咯一笑,允鎏心里一驚,趕忙用劍擋掉了繡球鈴鐺的襲擊.待他帶著玉甯躲到另一方的時候,往自己後面一望,卻見部下早就已經和這怪人帶來的人打成了一團,不分上下.那些從林子里頭竄出的人個個用著奇形怪狀的武器,仔細一看,那些裝扮從頭黑到腳的用的似是槍,而那些身段陰柔從頭到腳均是白的人則都是用的白紗.

    "你們是無雙會的人!"允鎏驚呼一聲.女子聽罷,笑得更是放肆.

    "公子真是好眼力,惹得奴家都不忍心下殺心了!"黑衣女子說著身手利落地退出了與允鎏打斗的戰場.而那白衣少年與之頗有默契,在黑衣女子飄然至一旁之時,他與銀槍一道已經成了允鎏的對手.且出招狠曆,比起那黑衣女子,更是添了幾分殺氣,仿佛是一定要將允鎏置于死地一般.允鎏一手拿劍,一手護著玉甯,看似四兩撥千斤,輕松得很.可是玉甯知道,只要他護著自己,便只能守,不能攻.

    "放開我……"玉甯小聲說著.

    允鎏聽到了這耳語,卻並沒有照做,也沒有吭聲,只是一味地擋著來勢洶洶的攻擊.

    "放開我啊,不然我們都會性命不保的."玉甯急了,又不敢掙紮,怕攪亂了允鎏的路數.可是眼見著那杆長槍從槍尖到那耍槍的人都透著陰冷的氣息,仿佛是剛從陰曹爬出來找人索命的厲鬼一般,玉甯再也沉不住氣了:"他的路數太怪了,不要只是盯著那槍頭看,看他的路數.這槍耍起來有殘影!"

    玉甯話音剛落,只覺得左邊一陣陰氣襲來,剛一轉頭那繡球鈴鐺就被允鎏一劍給振了回去.只見那女人也不氣惱,只是轉著自己的武器道:"小美人,別亂說話.不然我可不管我弟弟心疼與否,直接拆了你的骨頭!"

    玉甯被這一陣威脅說的冷汗直冒,倒不是因為自己的性命遭人脅迫,而是看清楚了允鎏眼下腹背受敵的狀況.眼看著布托為保護那些受傷的人和幾個黑白小卒顫斗在一起,根本就挪不開身,允鎏只能以一劍抵擋這一球一槍,還帶著個她這樣的累贅.玉甯緊緊貼著允鎏身側,一時也不知所措.斗心計她在行,卻可恨自己不會武.眼見著那邊自己這一邊的人被那些怪人三個圍一個地剿殺,個個陷入險境,自己卻什麼都做不了.

    怎麼辦?

    應該怎麼辦?!

    思量間,突然身後的慘叫聲讓玉甯一驚,她與允鎏齊齊轉過頭,卻見有一個下屬已經被三個白衣人用白紗絞殺了,瞬間身體被撕成了碎片.而那些依然在抵抗的人看到自己的同伴被殺,群起激憤,怒火主宰了他們,攻勢更加狠曆,正在這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那些人一個個突然身體酸軟無力,有些剛運氣下狠手斬傷一個,卻疲于抵擋另外一個.眼見這一個個下手利落的人,變得拖泥帶水,整個都成了打醉劍,允鎏見此,再是沉穩的人也忍不住額下流出幾滴冷汗.他與玉甯相望一眼,看見了彼此眼中的驚慌.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黑衣女子見到允鎏這邊的人都亂了步調,東倒西歪起來,笑得更加瘋狂了:"公子,奴家這追魂香的味道可是不錯吧!"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9)


    黑衣女子的話未落,允鎏便已經感到了身體上的變化,覺得意識已經開始模糊.玉甯擔心地看著他,顯然已經發現了他身體的異常.允鎏不動聲色,由著玉甯掩護著,藏在身後的左手已經開始徐徐運功准備想著能夠抵擋一陣.

    黑衣女子與白衣少年見追魂香已經按照計劃發揮了效力,現下更是悠閑了.只想著將時間拖得長些,允鎏這邊的人可以一個一個一網打盡.到時,將這一對壁人帶回去,一來可以邀功,二來之後他們姐弟便可以身邊時常有美人相伴,不愁寂寞了.想到此,就連白衣少年冷峻的臉上都不自覺露出了笑容,他熱切地瞧著玉甯,這種目光讓玉甯只是覺得萬分惡心.

    "我們沒時間了."允鎏喘著氣聽到了後面不絕于耳的呼嚎聲,不用轉頭也知道自己的屬下傷亡慘重:"現下我可以龜息閉氣一個時辰,擒賊先擒王,已經顧不得你,你自己小心.一定要保護好自己."允鎏小聲地對著玉甯說著,深深地望了玉甯一眼.提劍便刺了過去.

    黑衣人本來悠然自得,卻見這俊朗的公子不僅沒有被追魂香所困擾,仿佛氣力還平白無故增了不少,一陣心驚,可恨自己的武器還未完全展開,她不斷向後退,卻依然敵不過這把直刺她咽喉的利劍.

    鐺!

    一把月色的長槍半路殺出,與這把如龍的長劍絞殺在了一起.原來是白衣少年出手救了黑衣人一命,他將槍頭一伸先是擋住了允鎏的攻擊,再借力想將長劍頂回去.誰知這公子不但沒有帶著劍退回去,反而是借力打力,用了太極之中的推打之術,長劍便像是蔓藤一般,傍著長槍便向少年襲來.

    少年一驚,想去擋住這攻勢卻發現自己只要一抽開長槍,這人的速度便會更快,一時動彈不得.這時允鎏與少年只聽得身旁刷的一聲,一團白色帶著一大段黑紗呼嘯而來,允鎏仿佛已知道這攻擊會過來,適時一閃,黑紗纏上了少年的長槍.允鎏再一提步,雙腳踏在了黑紗與長槍上,提劍便又向白衣少年滑來.

    黑衣女子大驚,想抽掉黑紗,誰知黑紗與長槍相纏的地方被允鎏踩得死死的,槍動不得,黑紗更是動不得.情急之下,女子一狠心,右邊長袖中甩出了點點金光.

    "小心!!"玉甯站在一旁嚇得捂住了嘴.

    允鎏則是冷哼一聲,當當當幾下,打掉了這些小針,最後向後一彎身子,躲過了最後一個.再起身來,他看白衣少年的眼神殺意更甚.一劍便刺進了少年的左胸,瞬間汩汩鮮血流出.只是允鎏現下已經感到有些酸軟無力,長劍並沒有刺得太深,但是這一下已經足夠震懾這一對古怪姐弟了.

    "弟弟!!"黑衣女子叫聲悲憤,發了瘋一般將黑紗用力一震,竟然將自己的武器硬生生地扯斷以求脫身.轉身便將黑紗向允鎏擲去.

    允鎏本來還想使勁刺得更深,只要這一對人中死了一個,後面的烏合之眾必定軍心大亂.可惜他錯失了這樣的時機,見黑紗凌厲襲來,不得不躲,只得抽劍向後跳去,落在了地上.白衣少年不敢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身體,卻見有個洞正往外源源不絕地冒著溫熱的液體,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看到自己的身體流出這種液體了.

    溫暖,灼熱的血.

    從來都是別人流的,今天自己竟然卻見到自己的血,這血奔騰而出,汙了他白色的衣.

    "姐……姐……"受傷的他終于露出了一絲天真孩童的本性,倉皇不知所措的瞧著自己的姐姐,一手拼命堵著這傷口.

    "啊!!!!"黑衣女子發出悲鳴,無意義的字眼驚得林間飛鳥都躥了出來,悲憤的心情竟然讓她帶來的那些無雙會小卒都頓了下.戰局突然有了轉機,就因為這些黑白小卒的那麼一發愣,便已經有幾個死在了允鎏下屬的劍下.

    黑衣女子見局勢已經逆轉,自己緊緊抱著已經失去知覺的弟弟又行動不得,萬般惱怒化作一句呐喊:"赫那拉允鎏!!!"喊聲剛落,萬般銀針牽著銀絲飛來.允鎏一驚,靈敏地打掉了那些銀針.卻聽到仍然有嗖嗖飛過的聲音,轉頭一看,三兩銀針是向著玉甯去的.

    "凝心!"允鎏心里一驚,提劍便像那些銀絲砍去,銀針因為沒了銀絲的操控掉了兩三只,眼看還有一根幸存向著玉甯的眉心刺去.玉甯此時已經退無可退,坐在地上看著這銀針越來越近,索性閉上了眼睛.

    噗的一聲

    這刺進血肉的聲音雖然微小,卻讓玉甯的身子一抖.她的身體渾身上下都沒有痛感,她的身體而今是暖的.因為現在有一團溫暖抱著她,為她驅走了恐懼與死亡臨近的那種寒意.玉甯猛的一睜眼.

    難道……難道那聲音……

    她趕忙抬頭望去,卻見到了允鎏關切的眼神.瞬間,玉甯的淚便流了下來,誰知允鎏只是一手抹掉了玉甯的淚,爾後轉手便砍斷了那銀絲,那截銀針便留在了允鎏的胳膊上.

    黑衣女子現在顯然是因為白衣少年的狀況失了陣腳,根本就沒發現自己的其中一顆暗器刺中了允鎏,她恨恨地見自己的銀絲都被允鎏砍斷了.雖不甘心,卻知道不走不行了.

    "撤!"女子話音剛落,便帶著已經昏死過去的白衣少年一個閃身消失在了允鎏眼前.那些無雙會的小卒正在負隅頑抗,聽到此話也是毫不猶豫地飛身離開了現場.

    "你……你沒事吧……"玉甯看著允鎏捂著的那顆細小的銀針,半天都不敢去觸碰.

    "沒事."允鎏歎了一口氣,回過頭來,終究是看到了一片狼藉.他見布托渾身帶著血,那彎刀上也正在滴著血,可是臂彎里始終還抱著瑟瑟發抖的醒兒:"布托,清點一下咱們的傷亡人數,還有,鹽剩下多少."

    "喳!"布托雙手抱拳,將臉上的血一抹,便過去清點了.

    允鎏徐徐舒了一口氣,見玉甯關切地望著他,輕聲地說道:"我中暗器的事情,不要讓他們知道.徒增事端,會人心不穩."玉甯眨了眨眼睛,硬是將眼淚給忍了回去,緩緩點了點頭.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10)


    殘陽如血.

    這條蜿蜒的小徑上,黃土被這夕陽染成了熠熠發光的金色.只是放眼望去,金碧輝煌之上,卻有些太過于顯眼的陰影.那是鏖戰之後留下的滿目瘡痍,烏黑的斑塊像是一種寄生的物種一般,與這小徑互相依存——那是血和肉——曾經是組成若干個生物的元素,而今卻已經面目全非,完全辨認不出來了.這些支離破碎的肉塊與大片的血跡已經隨著時間的流過緊緊粘在了地上,有些殘肢還沒有脫離被死裂開前的那種恐懼,仍然在抽搐著,直至血液整個凝固,才慢慢停止了肌肉的跳動.

    天空中彌漫著一股厚重的血腥味,像是一層又一層覆蓋在人們頭上的織物,包裹住了所有活下來的人,讓他們透不過氣.玉甯默默地站在允鎏身後,發現允鎏自剛剛開始便一直站在這里看著眼前的場景,像是一尊雕像,直到夜幕降臨,都沒有動一下.玉甯抿了抿唇,實在是不願意去想允鎏此刻心中所想,只是走上前去,默默抓住了他背于後的手,那雙手,早已經緊握成了拳.玉甯想掰開那使勁攥在一起的手指,可是那拳頭卻越攥越緊,甚至想起了關節噼啪的聲音.

    玉甯眼眶一紅,低聲勸慰起允鎏.

    "你別這樣,剛剛那一針下去是有毒的.你這樣惱怒,會加快毒性的."

    這句話似是有魔力一樣,話音剛落,允鎏的雙手便沒有先前握得那般緊了.玉甯見狀,緩緩用手掰開他的拳頭,動作輕柔緩慢,她看著允鎏的手掌,眼淚便滴到了允鎏的掌上.

    那針可是有毒的啊,可是剛才允鎏卻執意讓她先去救那些受傷的下屬.等她好不容易將那些纏在活人身上的絲線用火灼下來,再返回允鎏身邊的時候,允鎏早就已經有些體力不支地坐在了一塊大石之後,追魂香的藥性與毒性侵擾著他,讓他的嘴唇都有些發白.

    刺在允鎏胳膊上的針已經又刺進去了半寸,那毒性蔓延得很快,他的胳膊已經黑了一大圈,像只臂環一般套在了允鎏的胳臂上.玉甯這邊眉頭緊皺,可是當事人卻不動如山.

    "怎麼把這針拔出來."

    為了不讓別人知道自己受了這暗算,允鎏把聲音放得很低.玉甯抬頭望了望他,歎了一口氣,心下雖然不忍,卻還是說了出來.

    "……得運功逼出來."玉甯說得很輕:"可是我不會武功……"

    誰知允鎏一笑,突然運氣而上,玉甯還沒來得及阻止,只聽到啪的一聲,那銀針竟然被已經中毒的允鎏運功強行給逼出了體外,重重地砸在了石頭上面,斷成了兩截.允鎏本來強行運氣便痛苦難當,見銀針已經出來了,噗地一下便吐出了一些鮮血.

    "你這是做什麼啊!這麼胡來!"玉甯抱著允鎏,一手撫著他的後背讓他舒服些,雙眼卻不爭氣地濕潤了許多,她趕忙又去查看允鎏的臂膀,果然那黑色逐漸又擴大了一些:"你這麼亂來,毒性會發得更快!"

    誰知允鎏緩過來之後,狀似無事一般,將衣袖放了下來:"放心,等布托將藥瓶拿回來,毒就不是可以解了麼?"

    說著便從大石背後走了出來,就像沒事的人一般.只是當他看到那一片慘淡的時候,心中的不平靜也就只有他一人知曉了.

    玉甯站在允鎏身後,望著允鎏的手掌,想著剛才的種種,只覺得心生不忍.她無法感同身受允鎏現在心中的這股痛,但是她可以真真切切地看到,那痛是存在的,正跟著傷痛一道折磨著允鎏.

    玉甯的淚似是將允鎏從狂怒中拉了回來,他先是身子一震,爾後歎了一口氣,轉過頭來便再一次用手抹去了玉甯的淚.玉甯望著他的眼眸,只覺得這一雙曾經如墨的眼睛,已經被同伴的血染了個通紅.

    正在這時,布托急急忙忙地走了過來,打了個千便單膝跪在了地上.

    "主子,清點完了."

    "……怎麼樣."允鎏是背對著他的,本來在彎腰為玉甯抹淚,聽到他的稟告身子僵硬了許多,但是他還是挺直了自己的脊背.

    "……回主子的話,二十石食鹽,僅剩下了十二石還能繼續運輸,至于馬匹……傷亡比較慘重……十六匹馬也就八匹能用了."布托歎了一口氣.

    "……兄弟們呢."

    "回主子的話……死了四個,全都找不著全尸,傷了六個,不過勉強還能行進,其他的人都沒事…"

    玉甯看到允鎏閉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

    "將地上能見得著的尸首都埋了吧,連帶那些馬不要留一點痕跡.還有,那些已經毀在地上的食鹽也一並掩埋掉."

    "喳."畢竟是凡人,有血有肉,那些死了的是兄弟啊,是共患難的兄弟,雖然有等級差別,可是畢竟生死與共那麼多年過.此時此刻,布托的嗓音已經與允鎏一般哽咽.允鎏命令一下,他便站起身來,又帶著那些還能行動的下屬去收斂那些不能稱為尸體的尸體,每一個人的眼眶都是紅的.

    這樣的悲壯,玉甯已經不忍心看.她轉過頭去,望著天上殘月,忍不住輕呼了一聲.允鎏順著她的眼神向上望去,眼神也漸漸變得深邃起來.

    一彎紅月掛于天際,似鬼怪裂開嘴,嘲笑他們的蕭索.

    兩個時辰後,當星辰已現,路邊蟋蟀鳴琴之時,允鎏的這一隊人馬已經整裝完畢,准備出發了.允鎏抱著玉甯坐于馬上,出發前回頭望了望路邊那個不起眼的土包,隨行的隊員也一並望了過去.

    "待到天下蒼生得以公道,本人自會也來還各位兄弟一個公道!兄弟安歇!"

    此話說的激昂,讓那些平常冷硬的漢子都濕潤了眼眶.

    "兄弟安歇!"

    存留下來的靈魂在悲傷地叫囂著,叫囂著去啃噬仇人的血和肉.消散的靈魂已寂靜,只是靜靜聽著這一句悲戚入夢鄉,這一夢便是永久.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9:45:19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11)


    因為馬匹數量嚴重折損,負傷人員也占了人數一部分,允鎏的隊伍整個便換了一種行進方式.毫發無傷的下屬挑著食鹽,而把馬匹讓給已經負傷了的同伴.隊伍艱難地在小徑上行進的,領頭的允鎏都感到了有些吃力.

    玉甯見他緊緊抓著缰繩的手有些冒冷汗,皺著眉頭望向了他.

    "若是體力撐不住,歇息一會兒吧."

    允鎏默默搖了搖頭:"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勢太寬闊,即便是歇息,也得找個隱蔽些的地方."說著,允鎏便又夾緊了馬肚子,想讓這匹領頭的馬走得更快一些.玉甯歎了一口氣,算是默認了允鎏的這個做法.她知道,允鎏這麼急著趕路並不是急于求成,而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那一對姐弟到底是怎麼找到他們的,那追魂香又是被他們灑在了哪個地方如此不引人注意,這都成了一個迷.而這迷一天不揭開,允鎏就一天提心吊膽.眼看著隊伍里那些跟過來的下屬死死傷傷少說也有十來個,兵力已經大大折損,如若再被那兩個人帶著的無雙會人馬趕上,後果將是不堪設想的.

    沒辦法,現在唯一可行的對策便是走,能走多遠就走多遠,離洛陽近一些,他們活命的機會就多一成.而在到洛陽之前,他們這一隊人馬是不能暴露任何行蹤的,即便是要休息,也得找個隱秘的地方,最好是像老鼠藏在老鼠洞里頭那樣隱蔽.

    玉甯苦笑了一下,雙手不自覺抓緊了允鎏正在把持著缰繩的手.誰知,這雙手卻在微微顫抖著,玉甯抹了一手的濕潤.她望著那些汗漬心里咯噔了一下,抬頭看向允鎏,如豆的汗水正好順著允鎏剛毅的下巴流下,滴在她的眼瞼上.

    "……你怎麼了?不是吃了藥嗎?"玉甯將那汗漬一抹,皺緊了眉頭.

    允鎏沉默了一陣,點了點頭.說話的聲音極其沙啞.

    "別亂動,小心摔下馬."

    這一下,玉甯的心里更是忐忑不安起來,張開嘴剛要問什麼.聽前頭有滴滴答答一陣快響,抬頭一望是探路歸來的布托,為了她與允鎏之前的約定,玉甯選擇了沉默.

    "……還有多遠."布托已經到允鎏眼皮底下了,允鎏才開口問話.這讓布托感到很疑惑,實在覺得不像是平日主子干練的作風.

    "主子,起碼還有二十里路才到洛陽郊區,不過前方有一山洞模樣的地段,似乎可以歇息一下.您看……"

    允鎏一抬手,輕輕揮了揮,那動作軟綿綿的,不似以前的有力.

    "……咱們……便去那里歇腳吧……"只有允鎏自己知道,他的視線已經開始模糊.可是在布托看來,他的雙眼還是如平常一般炯炯有神.

    布托一得令,便策馬往後走,傳達命令去了.

    玉甯見布托已走,趕忙便想問自己還沒說出來的話.可是她手上的一陣冰冷,嚇得她半句話都沒再說出來.她緩緩地回頭一看,那是允鎏的雙手.剛剛還溫熱的雙手,如今冰涼得像是浸在冰雪里好幾個時辰一般.

    "你……你怎麼了?"玉甯聲音顫抖,盡量低著聲音.雙眼自始至終就沒從那雙大手上離開.

    "……你能幫我把著缰繩麼?就如我平常做的那樣?"玉甯一愣,過了好久才確信自己沒聽錯.這是一句請求,一句細弱的請求,而這請求來自允鎏.

    玉甯這時候滿眼里都是那雙冒著冷汗的大手,此刻它們正緊緊抓著她的,像是要汲取溫度一般,它們把持著她的手抓住缰繩,看似握得很緊,可是玉甯感到的只有軟綿無力.玉甯不自覺地便掌控了缰繩,她沒有想那麼多,只是覺得,現下不做不行.

    她只是一味地依著允鎏的要求掌控著那段粗糙的繩索,馬匹依然在滴滴答答地走著,布托所說的那方山洞的入口已經近在眼前.一路上,玉甯都不敢轉身看允鎏的狀況,她怕她一轉身,看到的不再是自己印象之中那個總是沉靜得令她咬牙切齒的允鎏.允鎏的那一雙手,而今是她視線里的全部.

    "……到了……"玉甯聽到允鎏在微微喘著粗氣,胸腔在劇烈地起伏著.讓她的心也隨著他的呼吸一起跳動:"山洞到了……"

    "呵……"允鎏似是笑了一下,想要說什麼,卻只能讓玉甯聽到喘氣聲,還沒等玉甯反應過來,她只覺得有一股力量抱著她一道從馬上跌了下去.

    "主子!!"嘭的一聲響,驚動了身後的所有人.玉甯沒有感到一點疼痛.她慌忙從那懷抱中掙脫,轉過頭來抱起了那個直到落地都在護著她的人.

    "布托!!藥呢!!你們主子沒吃藥麼!!"玉甯懷里抱著那個她又愛又恨的男人,那個曾經把她氣得流了眼淚的男人,那個會計算她,與她爭鋒相對的男人.不管是什麼模樣,也不會是現在這幅奄奄一息的樣子.允鎏,允鎏是怎麼了?

    布托在玉甯一雙憤怒的眸子下低下了頭,久久不敢回話.玉甯見布托這副模樣,氣不打一處來,做格格的性子瞬間便爆發了出來:"說啊!怎地是聾了!你!……"

    玉甯還要罵什麼,卻被一個輕柔的動作給制止住了,她低頭一看,卻是允鎏輕輕用手抓住了她的柔荑:"不……不要怪他……藥是用盡了……"

    玉甯一愣,眼眶里已經盈滿了淚:"你怎麼都不說的!"

    允鎏搖了搖頭,咽了下口水:"我知道……知道……你是沒有解藥的……說了……說了徒增煩惱……"

    玉甯聽罷,倔強地用手背將淚擦去,又不是哭喪,現在流眼淚有什麼用?她一抬頭,發現布托和那些男人的眼眶都濕潤了,全都愣在了那里:"全都杵在那做什麼!布托,你幫我把你主子抬進山洞里去!其他人把鹽放進山洞,把馬匹都安置好!准備些東西填飽肚子!"

    一大群漢子被這一串命令弄得愣住了,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愣在那做什麼!快啊!你們主子還有救!!"

    此話一出,驚醒夢中人,大家七手八腳地開始將食鹽與已經快要昏迷的允鎏抬進了山洞之中.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12)


    允鎏被布托一把抱著抬進了那個山洞里頭.說是山洞,不過就是一個山坡上開著的小洞罷了,很淺,一眼便可以望到頭.當下屬們將鹽都堆了進去,這個洞里幾乎便塞滿了.玉甯左右看了看,慌忙拿了自己帶著的換洗衣服出來全都撲在了地上.

    "把他放這里."

    布托瞧見那些靈鳳繡莊出來的高檔絲織品而今都成了烏黑一團,心里也掠過了一絲心疼.

    "沈姑娘……"

    他將自己主子輕輕放在了那團織物上頭,讓允鎏身子靠著山洞的石壁.玉甯則在第一時間已經利落地用手撕開了允鎏的袖子,觸目驚心的傷口顯現在布托與玉甯的眼前.

    只見那只銀針遺留下的針孔居然已經擴展到了銅錢方孔那樣的大小,允鎏的整個手臂都腫了起來,一股惡臭從那傷口處散發出來.布托也許是從來沒見過自己主子受過這樣的傷,一時竟然忘記了語言,只是直愣愣地盯著那傷口.

    "布托,快去叫醒兒准備生火,就生在這洞里.你去看看其他人的干糧夠不夠,不夠的話……"玉甯望向了靜靜擺在山洞里的那些竹筐:"就用珍珠米煮吃食,總可以抵餓的."說著,玉甯又將從允鎏身上撕下的衣袖撕成了小條,綁在了那個正在潰爛的傷口的上下處.似乎是綁得很緊,半昏迷中的允鎏皺緊了眉頭,卻並沒有呻吟出聲.

    "是."布托望著允鎏很久,呆呆地點了點頭.六神無主地站起了身,忽然又噗通一下跪了下來:"沈姑娘,求求您了,一定要救咱們主子!就算這次任務沒成功,布托也得把主子完好無缺地帶回去啊!"說著,布托重重地磕了個頭,深吸一口氣便出了山洞.玉甯默默地望著布托離去的背影,只是覺得聞到了眼淚的味道.卻不知到底是她的還是布托的.

    "……凝……凝心……"玉甯強打精神正在藥囊中間翻著什麼,卻聽到了允鎏輕聲的呼喚.

    "在,我在這里."玉甯說著拿出了一個白色藥瓶,她一把抓住了允鎏向他伸出的手:"你別急,我會治好你的……這個藥粉會有點疼,但是對緩解毒性有好處,你忍忍,忍忍啊."玉甯見允鎏搖了搖頭,好像又要說些什麼,卻怎麼也說不出來,只能咽著口水,心里一酸,狠了狠心打開了那瓶藥.

    一股特有的清香從藥瓶中飛了出來,允鎏只覺得突然覺得舒服了些,突然胳膊處傳來的劇烈的疼痛卻讓他一下子抓緊了玉甯的手,這一下是用盡了他的全力的,用力到指甲已經摳進了玉甯的手心,手上的靜脈也突了出來.

    "啊啊!!!"玉甯聽著允鎏的嘶吼,藥粉在允鎏的傷口發揮著作用,吱吱作響,不多一會兒便從那傷口處冒出一縷縷帶著些墨色的煙霧.玉甯聽著那響動,只覺得心如刀絞,好像現下那藥不是在折磨著奄奄一息的允鎏,而是在烘烤她的心.

    "你忍忍……忍忍……一會兒就好了,一會兒."玉甯輕聲哄著允鎏,他似乎是聽到了玉甯小聲的勸慰,緊咬著牙齦沒有再發出一句因疼痛而起的喊叫,可是玉甯從他緊皺的眉和額上不斷冒出的汗珠上可以看出來,這真的很痛,不是一般人可以忍受的.玉甯的眼淚吧嗒吧嗒掉在了允鎏的手上.她的手心已經被允鎏的指甲摳出了血痕,一股灼熱順著掌心的紋路而下,滴在了玉甯白色的衣裙上.

    可是,玉甯不覺得這是她的痛.

    這痛,是允鎏的.

    她一邊用空出來的手為允鎏抹去汗珠,一邊俯下身輕輕吹著那傷口,希望絲絲涼意可以讓允鎏舒服些.漸漸地,也許是玉甯這笨拙的方法起了作用,也許是藥勁已經過了,允鎏緊扣著的牙慢慢松了下來,他弓起的身軀也軟了下去.

    玉甯趕忙往允鎏的傷口處一看,原先黑黝黝的傷口顏色確實淡了些,當下便輕輕舒了一口氣.正在這時候,布托與醒兒抱著干柴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

    "小姐,這些夠麼?"醒兒連看都不敢看一下允鎏的那個猙獰的傷口,剛一進這狹小的山洞就聞到了一股惡臭,跟著婉夫人與凝心多年的醒兒當然明白當下這傷勢的嚴重.她只是和布托一道將那些干柴垛在了一起,而且隨時准備去撿更多.

    玉甯聽到醒兒的問話,剛想站起身來去查探,可是手卻被允鎏抓得死緊.此刻,允鎏的指甲已經摳進了她的血肉,他們是血肉相連的.細微的痛感從那些傷口傳到了玉甯的心里,玉甯望了望允鎏,又乖乖蹲了下來.

    "把柴火移過來一些,點起來."

    她很平靜,繼續用衣袖為允鎏擦著汗.

    布托他們連連點頭,隨手拿起了火舌子將干柴點了起來,呼啦一下,那些干柴便燃燒了起來.火勢不大不小,正好可以溫暖整個小洞.

    "你們出去吧,別讓別人進來."

    這是一個奇怪的命令,奇怪到讓布托與醒兒同時一愣.但是見玉甯胸有成足的模樣,他們還是准備照做.

    "站住……"

    允鎏突然發話了.一下讓布托與醒兒陷入兩難中.只能尷尬地站在洞口,玉甯的身後.

    他們沒有看到玉甯的表情,但是允鎏看到了.雖然他的視線越來越模糊,可是他堅信他沒有看錯,那是決絕的眼神.決絕到目空一切,這讓他心慌,比他當初知道自己很有可能遭遇不測的時候還要不安.

    "……你……要做什麼……"

    "……救你."

    這句回答,讓允鎏心里更加沒有了著落.他只是覺得,自己好像要抓不住眼前的小女子了.即便現下自己是這麼用力地抓著他.

    "……你……怎麼救……"

    "這是我的事,你不必多問了."

    玉甯輕輕地說著,允鎏看到,她笑了出來,微微一笑,就像是要訴說什麼.他幾乎想跳起來阻止他,無奈身上卻一點力氣都沒有.只能絕望地聽到玉甯對醒兒與布托下命令.

    "好了你們下去吧,好好填飽肚子,等我醫治了他,你們再上來."

    "……是……"布托一抱拳,與醒兒有些猶猶豫豫.

    "走啊,難道你們要耽擱救治他的時辰?"

    玉甯的聲音急切又嚴肅,大有催促之意.任誰都聽得出來,現下已經到了非常時刻.

    布托一皺眉,狠狠心,也不管心中疑慮,拉著醒兒便准備下坡,可是剛走到洞外,大地便震顫了起來.

    玉甯在洞內也清楚地感到了這震動.

    "怎麼回事?!"玉甯望向了醒兒,醒兒茫然地搖了搖頭.突然覺得轟隆轟隆地聲音是從頭頂上傳來的,她鬼使神差地向坡上一望,頓時嚇得花容失色.

    "啊!!!!!"玉甯只覺得眼前一黑,她眼前一花,只來得及看到那些黑色的泥土如瀑布一般傾瀉而下,將布托與醒兒沖離了她的視線.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13)


    "醒兒!!"玉甯的淚霎時隨著醒兒的失蹤奪眶而出.她幾乎想要沖出洞外,可是漫天的飛沙走石又將她重重地打了回來.玉甯跌坐在地上,眼看著這些黃沙泥土越積越多,越沖越快,耳邊一片馬匹嘶鳴和那些還在洞外的人們的叫喊聲.

    正在她不知所措的時候,一道黑影從她身邊踉踉蹌蹌地閃過.玉甯也顧不得心中的害怕,一股腦地爬起來,用盡全力抱住了那個身影.

    "允鎏……你不能去……不能去啊!!"

    "你走開……那是……那是我的部下……我的部下!!"允鎏依然顧我地往前走著,然而以他現今的身體狀況,要想掙脫用了全力拉住他的玉甯又何其容易?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

    看著突來的橫禍掩埋掉那些鮮活的生命.

    往往只是一個驚呼聲那人便已經在他眼前沒了蹤影.

    有幾匹馬依然還在伸著腦袋于泥土外拼命地掙紮鳴叫著,突然山坡上滾來一堆碎石,瞬間便將這馬匹砸了個四分五裂.只聽劈里啪啦一陣響,泥土的狂歡還在繼續著,可是允鎏能夠聽到的生命的呼喊卻越來越少.

    玉甯緊閉著眼睛抱著允鎏的腰,生怕他實用蠻力把自己掙脫掉就這麼自己一個人沖出去了.可是現下,允鎏卻停止了掙紮.安靜得可怕,這樣的安靜讓玉甯心里更是苦痛.

    "允鎏……"她輕輕喚著那人的名字,可是那人沒有反應,只是直勾勾地瞧著眼前那一片混亂的場景.

    "允鎏……"玉甯哽咽了一下,突然就落下了淚,她為允鎏心疼,為他心疼啊.眼睜睜地看著麾下將士們一個個被活埋,自己卻毫無辦法,高傲如他,心里如今早就已經被千刀萬剮到忘記疼痛了吧.

    正在玉甯想要勸慰他的時候,突然那泥土行動的速度又加快了,猖狂得像是剛從牢籠中放出的野獸,四處尋找著生命,渴望將他們全都融合進自己的身體里.它們顯然是發現了這山洞,于是張開了猙獰的口,向這小小的山洞進發開來.

    玉甯嚇了一跳,眼看著一塊大石滾來就要填補住洞口,站在那里的允鎏卻毫無反應,她死命地將允鎏往後一拉,自己也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允鎏,允鎏你怎麼樣了?"

    洞口開始被泥土一點一點地填埋.好些沙土都濺在了二人身上.可是允鎏像是沒有了知覺一般,雙眼渾濁且平靜地瞧著這個景象.玉甯趕緊抱著允鎏,用身體護著他的周全.顆顆碎石打在玉甯身上,割破了她的衣服,刺疼了她的身體,可是這一切只讓她將懷中的人越抱越緊,並沒有讓她放開.

    她就是這樣,不到最後一刻,她不會放棄.即便是到了最後一刻,她也要保護在乎的人的周全.玉甯稍稍抬起頭,借著微光可以看到允鎏頭上的汗水越 冒越多,她趕緊用手去探他的額頭.

    滾燙如岩漿一般的體溫讓玉甯心里驚了一下.

    碎石與泥沙還在不辭辛苦地找著洞口的縫隙,好些都已經鑽了進來,眼看著洞內火光將這里越照越亮,洞口已經被填補了一半有多,可是玉甯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用身體護著允鎏,心中祈求蒼天,能夠留一線生機與他們.

    可是,蒼天顯然是沒聽到她的祈求.或者,他根本就不屑于幫助一個早就多年不信奉他的凡人.玉甯望著已經小如碗口的洞口一陣絕望,正在這時,一陣嬌笑聲傳進了玉甯的耳朵里.

    玉甯愣住了.那笑聲熟悉且比之前更加怪誕猖狂,就好比是頭被削去了一大塊血肉的母獸一般.

    是那對姐弟中的黑衣女子!

    "赫那拉允鎏!你便帶著你的人在這里長眠吧!!"

    話音剛落,洞口便已經被泥土完全封住.

    玉甯只覺得允鎏的身體在顫抖,她知道允鎏自然也是聽到了那聲音,她轉頭一望,卻被他猙獰狂怒的面孔給嚇住了.只見允鎏緊緊抓著她的衣裙,突然噗地一口鮮血吐在了那些封住洞口的岩石土塊上,濺了一大片,觸目驚心.爾後,便失去了意識.

    "允鎏!!!"

    山坡之上,黑衣女子默然冷淡地看著這一場屬于惡魔與自然的狂歡完畢之後,便要轉身離開.這時,站在她身邊一個小卒模樣的黑衣人發話了.

    "堂主,這樣一來……動靜豈不是……"

    黑衣女子冷哼了一聲:"你以為,無雙會這次行動是為了給那個大阿哥成事麼?他是給了不錯的價錢,可是索額圖給的更多."

    黑衣人明顯愣了一下,萬般不解:"可是……赫那拉允鎏……不是太子的左膀右臂麼?"

    女子聽罷嬌笑出聲:"所以說這朝廷的事情,可比咱們做的事情更肮髒,更六親不認.動靜越大,死的人越多越重要,上頭便知道得越快,到時候龍顏震怒,來個發兵圍城,下令徹查.你覺得,那些真正的幕後老大們還會繼續做著這鹽生意麼?抓著的不過是幾個替死鬼罷了.這鹽案牽連可廣了,他索額圖也脫不了干系."黑衣女子說著冷淡地看了看下方已經完全沒了動靜的那個山洞:"死了一個赫那拉允鎏,要比索額圖殺掉一百個官員還能夠起到這種作用,他這是丟車保帥,不,應該說是,丟相保帥,雖然是不明智,不過可以給他時間把自己的尾巴收好,把人家的尾巴全都露出來.誰又能想得到,是他授意咱們這種江湖人,卸了太子的胳膊呢?

    "再說了,在他心里,只有那個太子,只有他自己.少個赫那拉允鎏又算什麼?這是一出借刀殺人的戲碼,咱們看著就行.這樣一來也好,我也給弟弟報了那一劍之仇!走吧."

    "是."

    兩道黑影一起消失之後,這個林間小道更是顯得寂靜.殘月之下,幾只烏鴉飛過,他們停在樹杈上,瞪著血紅的眼睛望著那些已經安靜的黑土,似乎是在尋找著什麼.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9:46:02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14)


    不知道過了多久,玉甯緊緊抱著允鎏的身體,閉著眼睛,直到聽不到一點泥土掩埋的動靜,才敢抬起頭來瞧瞧現下的情況.一旁剛剛燃起來的火堆還在緩慢燃燒著,玉甯望著這一片寂靜禁不住有些發呆.

    眼看著這出去的唯一出口已經被堵死了,即便是出去了,也不知道外頭有沒有無雙會的人把守著.剛剛還活蹦亂跳的人,突然全都被埋在了土里,玉甯想著剛剛的情景,終于流下了淚水.這淚水在她心里積壓了好久,心填滿了,便溢到了眼中,可是那時她還能強忍著不落下,現下,她望著這一片火光照射著的泥土與狹小的空間,再也忍不住了.

    正在玉甯哭著,允鎏的身體抖動了一下,似乎是在抽搐.玉甯顧不得擦淚,趕忙將允鎏連拖帶拽拉到了原先他坐著的位置上.

    允鎏的狀況一點也不好.本來身體已經被這毒性消失殆盡了,剛剛聽到那女子的挑釁更是怒火攻心,氣力全無.現下就連睜眼的力氣都已經沒有了,只是在不停地咳嗽.他聽到了玉甯的抽泣聲,他想要像平常一般將她護在懷里,可是他的意識一片混沌,允鎏覺得自己是在一片黑茫茫的煙霧中找尋著什麼,這些煙霧擠壓著他的身體,讓他難受.它們化作了實體,軟綿綿如同棉絮一般,去又有力拔山兮的力量,仿佛是要將他的骨髓他的五髒六腑都擠出來.他拼命地想伸出一只手去抓住什麼,可是那些煙霧擠壓得他動彈不得.

    玉甯靜靜守在允鎏身邊,雖然心里對現在的狀況沒有看到一絲希望,可是她不想允鎏就這麼在自己眼前死掉.

    允鎏說的沒錯,她是沒有藥到病除的解藥來讓他度過這次危難,可是,允鎏有她,不是麼?

    玉甯胡亂擦了擦眼淚,想讓模糊的視線變得清晰.她從懷中取出了那把平日她都會隨身佩帶的匕首.這是母親當年帶著她逃出內城的時候,拿走的唯一的東西,也是她這些歲月以來唯一能夠寄托對阿瑪的思念的東西.刀刃一出,寒光四溢.

    玉甯對著那團篝火,將匕首在火上烘烤著,直到紅得發紫,她才將匕首從火里拿了出來.

    允鎏……我不會讓你死的.

    被團團黑霧包圍著的允鎏幾乎是要窒息了,當他已經就要放棄掙紮,任那猙獰的鬼魅為所欲為的時候,他聽到了這句話.不由得,他心里一緊.

    他大聲地在黑暗中呐喊著.

    凝心,你要做什麼?!

    可是,這句從他靈魂深處迸發的叫喊到了嘴邊卻成了一陣陣不成話語的呻吟.

    玉甯看了一眼還在昏迷中的允鎏,細心為他擦掉了嘴邊的血漬,爾後,她將那滾燙的刀刃觸碰著那已經潰爛的傷口.

    一刀劃下,幾乎是一氣呵成.滾滾惡臭從割裂的傷口中散發出來,流出來的血都是黑色的.玉甯將匕首往旁邊一扔,雙手輕攆著傷口,張嘴便去吮吸那些滲進允鎏血液之中的毒液.一股腥臭溢了玉甯滿口,險些讓她反胃,她將那口血狠狠吐在地上,炸出一團黝黑,又義無反顧地繼續著剛才的動作.

    昏迷中的允鎏緊促著眉頭,胡亂呢喃著什麼,可是他身體的這細微的掙紮根本就沒有讓他這條受傷的胳臂從玉甯的手中移開.

    黑暗中的他,被那些倉皇而逃的黑煙重重摔在了地上,嘴里只感到有一股腥甜.

    就在剛剛,當那些黑煙已經快要將之整個給吞食進去的時候,他已經放棄了掙紮,可是不知道為何,這黑煙忽然越來越淡,淡到他可以看清楚前方的那一抹突如其來的光亮.

    允鎏趴伏在黑暗中,看著離他不遠的地方竟然盛開著一朵海棠,那焦脆的花瓣正以其雙眼可以看到的速度怒放著,那甜美的味道為他趕走了那些丑惡與渾濁.

    他不可置信地望著這一切,心里仿佛早知道會這樣,可是這種了然並沒有讓他愉悅,更多的卻是慌張.允鎏已經顧不得剛才被那些鬼魅重重摔落在地的疼痛,他匆匆地向著那朵開得正豔的海棠跑著,步履踉蹌,心急如焚.

    允鎏……你會沒事的……

    空靈的聲音帶著幾分滿足.讓允鎏心里更是慌亂,眼看著他的手將要觸碰到那光芒,只覺得眼前再次一黑,一股淡黑色竟然開始包裹住那海棠花,允鎏想要靠近,卻被那些黑煙彈至很遠.透過那些還沒黑透的猙獰,他依稀可以看到那海棠花瓣竟然在凋謝著.

    ……

    心中痛感讓他猛地睜開了眼睛,看到的卻是質地精美的床塌錦繡,允鎏大口大口地喘氣,恍如隔世.

    正在這時,房門呼啦一下打開了.

    進來的不僅有布托,還有一個老態龍鍾的大夫.大夫冰涼的手指觸碰到了允鎏的手臂便讓他知道,這不是夢.

    "主子……主子您可醒過來了……"

    布托也顧不得有外人在場,見到允鎏清醒激動異常,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跪了下來.允鎏半坐在床上,身上的傷口還隱隱作痛,他看到布托的臉頰上也有好些擦傷,突然一陣激靈.

    泥土,亂石,四分五裂的馬匹,還有那些下屬

    ……

    是真的,都是真的!

    "凝心呢!!!"允鎏思及此,已經顧不得多少,大吼出來的聲音根本就不像是一個劫後余生的病人說出來的.

    "沈小姐她……"布托一愣,臉上悲戚之色更甚.

    "你說.她怎麼了."允鎏一愣,那朵凋謝的海棠花再次進入了他的腦子里.他很平靜,至少語氣上是這樣,可是,他的手在顫抖.

    因為,他在害怕.

    "沈小姐她……中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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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三章 君心我心(完結)


    布托汗如雨下,見允鎏只不過是盯著他,一句話都沒說.可是放在床榻間的雙手抓著被褥死緊.布托只是抬了一下頭,又立馬將頭低了下去,硬著頭皮將事情的大概說了個來龍去脈.

    原來,那日黑衣女子制造了泥土滑坡之後,料定難有人生還,沒呆多久就走了.也是布托他們幾人命大,被沖至到一塊大石後,他與醒兒還有幸存下來的下屬四人僥幸躲過了滅頂之災.等到四處的動靜都已經消停了,布托與醒兒便發瘋似的沖向了山洞,當他們好不容易爬到洞口的時候,時日怕是早就已經過了一日有余.布托望著被完全封死了的洞口,本來是已經絕望了的,想著這人在里頭憋了這麼久,怎麼還可能有生還的機會?正在他發呆的時候,醒兒的驚叫聲卻讓他立馬又回複了理智.

    "布托你看!!"醒兒喜極而泣,手指著那一處不起眼的通風口.

    布托回憶到這里,也忍不住掉下了男兒淚.

    "那個口子……是沈姑娘挖的,奴才不知道她用了多久時間,用的是什麼器具,直到後來前去討要救兵的人回來了,砸開了洞口,奴才才看明白,沈姑娘為了能讓主子活命,用一雙手鑿開了那個口子……"說到此,布托竟也嗚嗚地哭了起來.站在一旁的老大夫也為之動容.那是怎樣一雙傷痕累累的手,他剛剛也是見識過了.本來是如此一雙嬌嫩美麗的柔荑,卻因為要掘開硬石,挖開已經夯實的硬土,變得體無完膚.

    允鎏靜靜的聽著,心中像是被人用刀割了一下又一下,一次比一次還深,到最後,深可見骨;到最後,這痛沒有盡頭;到最後,他只有更痛,沒有麻木.

    "……她怎麼會中毒的……"允鎏一字一頓,幾乎是從牙縫里頭擠出了這句話.

    "沈姑娘……是……是為了給主子解毒……"布托支支吾吾了半天,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老大夫,歎了一口氣又將大夫所說重複了一遍:"沈姑娘為了給主子您解毒,為主子將毒液吸了出來,可是那毒性太烈,隨著些許唾沫進了沈姑娘的身體里……"

    允鎏還沒等這話說完,便一把掀開了杯子扶著床沿要起來.

    "主子,主子,您這是做什麼.大夫說了,您要臥床……"布托休息二字還沒出來,只見允鎏兩眼一瞪,他沒了聲音.

    "我要去看看她."說著,允鎏呼啦一下拖著孱弱的身體站了起來,雖然搖了幾下,卻沒有倒下去:"給我更衣."

    "主子……主子您還是別去了……"布托一臉為難,看看老大夫又看看允鎏,急出了一頭汗.

    "更衣!"允鎏咬著牙,語氣重了些.呼吸更是劇烈,眼看著雙眼都布滿了些血絲.布托還要阻止,卻見到一旁的老大夫默默地搖了搖頭.他身形頓了一下,默默地為允鎏拿來了衣物.

    另一所廂房內,醒兒瞪著紅腫的雙眼望著靜靜躺在床上的玉甯,不自覺的,眼淚又簌簌落下.

    這是她的小姐麼?雖然小姐的肌膚白如凝脂,可是為何卻沒有一點血色?雖然小姐身體多病慣了,卻總是喜笑顏開,抱著她叫姐姐,一刻也不停歇,可是為何現下卻只是靜靜地躺著?醒兒懼怕地用手指去探了探玉甯的鼻息.

    一股股若有似無的熱氣噴灑在醒兒冰涼的手指上,讓她稍微安下了心.她不知道自己在這一段時間內,到底重複做過多少次這樣的動作,可是看著緊閉著眼睛不曾醒來的小姐,她便惶恐.

    "小姐……"醒兒輕輕喚著,欲語淚先流.她的喉頭哽咽地說不出話,只是看著那未知的毒性在一點一點地啃噬著小姐的靈魂.它們要把小姐帶走,小姐在痛苦的掙紮著,這一切都隱藏在小姐這看似平靜的身體里,別人看不到,她卻看的清清楚楚,只是,這表象,太安靜……越是安靜,那生與死的抗爭便越是激烈.醒兒望著安靜異常的玉甯,捂住了臉頰,淚水順著她的指縫流下.

    突然,有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連忙回頭.那一瞬間,她的眼里是厭惡,可是想到小姐拼死都要保護這個人,她慌忙擦干眼淚跪了下來.

    "給爺請安."

    "……起咯吧."允鎏虛弱地抬了抬手,在布托的攙扶下坐到了醒兒原先坐著的位置.

    當他進門,看到玉甯這般模樣的時候,他才明白剛才自己的強硬不過是一種偽裝.現如今,他的目的達到了,來到了玉甯身邊,看到的卻不是活蹦亂跳的她,允鎏現下的心疲憊不堪.

    他就這麼坐在昏迷不醒的玉甯面前,仔細打量著她的所有.仿佛是希望發現什麼奇跡,可是沒有,什麼都沒有.除了那微弱的呼吸聲在告訴他,她還活著,其他對于允鎏來說,便是一場夢魘.允鎏緩緩站起身,輕輕為玉甯掩好被頭,似乎是怕她著涼,輕輕地撫摸了一下他的頭發,又坐了下來.

    期間他沒有說任何一句話,這樣的交流是無聲的.而這樣的無聲卻讓醒兒與布托都不忍心再看.他們默默退出了這房間,為的是逃避這凝重的氣氛,也為了不去見現下自己主子們的慘淡.

    靜靜的,房門合上了,發出了吱呀一聲.此時此刻,天地之間,這房間內便只剩下允鎏與玉甯.一如之前被困在山洞內一樣,只有他和她,只是現在,他們的位置對調了.

    允鎏捫心自問,倒情願當那個醒著的人.即便他以後都不會說出來,即便他強忍著,他如今都能深切地感受到這種痛.想那時凝心守著那微如寸光的希望,守著那個昏迷不醒的他,這樣的感覺真是太過于難受了.

    "……你……"允鎏張口想說什麼,卻又選擇了沉默.他看到了玉甯露在被子外的手,那雙曾經讓他覺得是如此溫暖的手,而今在他眼前,卻是纏滿了繃帶,不難想象之中的滿目瘡痍.允鎏皺了下眉頭,想去碰觸,卻又沒有.

    他是怕凝心疼,凝心現在這樣,如若真的是痛,怕也叫不出來吧.允鎏就這麼靜靜地看著玉甯,不知道過了有多久,房門再一次被打開了.

    "爺……"是布托的聲音.

    "……怎麼.玉風回來了?"在來凝心房間的路上,布托便對他簡單介紹了下情況.這支兵是鑲藍旗下駐紮在鄭州的兵力,雖然只有兩個營,拿著允鎏的禦史令牌調動來救人卻也綽綽有余.只是沒想到,將允鎏與沈姑娘救出來之後,沈姑娘毒發了.布托雖然知道自己的這項決定會破壞允鎏的計劃,還是咬牙五百里加急快馬加鞭將求救信給了玉風貝勒,不到三日,玉風便帶著禦醫以及鑲白旗的一支近衛軍親信來了鄭州.而他們現下所住的地方,正是原先鄭州府尹的一所別院.

    只是,這毒性太烈,正如那個老禦醫所說,必須要用解百毒的人參草才能夠在最短時間內解除這毒性.巧就巧在玉風貝勒在商賈之間摸爬滾打慣了,自然知道這東西在哪里有.所以,還沒等允鎏醒過來,他便又急匆匆去辦這件事了.

    只是算來已有兩日,怎麼還不見回來.

    "不是……您該用膳了."

    "……端到這里來吧."允鎏靠著床柱,沉默了半晌,雖然他一點胃口都沒有,可是如果沒有體力,又怎麼守著凝心.

    "喳."布托應了一聲,誰知還沒走遠,便聽到了允鎏的驚呼聲.

    "凝心?!"

    布托趕緊轉頭一看,卻見本來還很安靜的沈姑娘在劇烈抽搐著,身上瞬間便被汗水濡濕了.

    "愣著干什麼!快請禦醫!!"

    "哦,哦!"布托趕忙點了點頭,沖到房門口,與一個人迎面相撞.

    "哎喲喂!布托你是要撞死你爺呢!!"那人齜牙咧嘴,一手扶著門框才沒倒下.

    布托定睛一看,喜出望外.

    "玉風貝勒!玉風貝勒!快,快,沈姑娘好像……"布托連拖帶拽著玉風到了床前.玉風剛掙脫他的力道,誰知又被一個更強的力道拽住了.

    "你說的那個解藥呢?!在哪里?!"

    玉風望著允鎏發紅的眼睛,咽了下口水,硬是把調侃的話給吞了回去.

    "喏,這里."

    說著,他便從懷中拿出了一束淡黃色的藥草,這藥草的光芒一出,霎時照亮了玉甯沉睡的面龐.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9:48:06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四章 杜鵑啼血(1)


    玉甯覺得,這一覺似是睡了千年.

    夢中依稀過往,不斷的在她腦海中出現,讓她落淚,讓她撕心裂肺,突然一陣黑暗淹沒了所有,四下又一片寂靜.

    這里就像是佛家說的無我的空間,只有自己能夠感覺到自己的靈魂尚在,感覺也好,聽覺也罷,一切都與黑暗融入到了一起.夢中之景,那般真實,不僅讓她回到了王府,更是讓她回到了那個山洞.

    她在山洞里治好允鎏的傷以後,便滅掉了那與他們爭搶空氣的火堆,她不知道自己這毒性有多烈,更鬧不准這毒性什麼時候會發作.她只希望,不要在她鑿開那個小洞的時候開始.一刀刀下去,那石塊竟然比手中的匕首還要堅硬,玉甯心愛的匕首都打起了卷,于是,她又將那匕首放進自己懷里,用雙手挖.

    那石頭很冷,剛觸碰的那一霎那將她的十指都染上了冰冷.玉甯大口地喘著氣,即便這連心的手指再痛再冷,她還是那樣挖著.終于,一縷細微的光亮透了進來.

    玉甯舒了一口氣,她想瞧瞧外頭有沒有人.可是這只有碗口一般大的世界又能讓她看到什麼呢?

    大概,人都死了吧?

    玉甯不敢去想,更不敢去看.

    洞外的世界不知道何時下起了雨.稀稀拉拉,直到後面越來越大,玉甯大喜,拿著帕子拼命伸出手臂,讓雨滴濕潤那一抹方巾.洞口太小,她的皮膚太嫩,光是伸出去的那一會兒,她的手臂上便被擦破了好幾處.雨打在手上的傷口上,慢條斯理地劃過玉甯的那些傷,像針紮一般,可是玉甯沒有退縮,她就保持著這樣的姿勢好久好久,直到手里的方巾里頭積滿了甘露,她才將手臂縮回來.

    因為,允鎏得靠著這些水活命.

    體力消耗過大的他,現在最需要的便是水.

    看著那些水滴順著方巾一滴滴地掉進允鎏的嘴里,玉甯輕輕舒了一口氣.這時候的她,早就已經滿身是傷,可是她的眼里,卻都是笑意.

    她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允鎏的發,順著他剛毅的輪廓摸到了他的唇.

    布托說,一會兒就會有人來救我們.

    玉甯輕輕說著,就像是呢喃一般.

    允鎏輕輕皺了一下眉頭,卻並沒有睜開眼睛.

    允鎏,我好累……

    冰冷的洞穴任何溫度,卸下了擔憂的玉甯覺得特別疲累,她不自覺地趴在了允鎏的懷里.

    就睡一會兒……

    ……

    誰知,這一會兒,卻是個十天半個月.當玉甯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的時候,好幾天不講話的她,根本就找不回自己的聲音.只能咿咿呀呀的說些不成意思的字眼.

    這里是哪里?玉甯環顧四周,似曾相識的被褥床榻,卻不是勿返閣所有,而這里更不是山洞.

    我得救了?

    那……允鎏呢?

    玉甯只覺得頭痛欲裂,剛要掙紮著坐起來,一雙手趕緊將她撫穩了,並放了好些軟物在其後背,好讓她靠著舒服一些.

    "你……"玉甯甩了甩頭,只是覺得視線還是有些模糊.

    "小姐……您總算是醒了."醒兒的聲音微微顫抖著,帶著些許哭腔.

    醒了?

    我……我是……

    玉甯皺著眉頭回憶著,可是只要思維活躍一些,頭就更痛一些.

    "疼……"玉甯輕輕叫著.

    "好,好,小姐,您先躺著,奴婢去叫大夫過來!"醒兒聽到了玉甯的叫喚,可憐小姐渾身上下都是傷,又怎麼知道到底是哪里疼呢?說不定是五髒六腑被余毒侵擾?醒兒慌亂地將玉甯扶進被子里,剛要走開,手卻被玉甯輕輕拽住了.

    "允鎏……"

    醒兒一愣,歎了一口氣,知道多半是指那位爺吧.

    "他……"醒兒剛要說什麼,一個人便進來了.他揮揮手示意醒兒去叫大夫,自己不慌不忙地走到了玉甯身邊.

    玉甯的視線還沒有完全恢複,那毒在她身體里太久,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去除.她只覺得有個模模糊糊的影子到了自己身前,是個男人沒錯,卻並不像是允鎏啊.

    因為,允鎏總是穿著藍色的袍子.

    "允鎏……"玉甯想問他在哪里,心里很想知道他的情況.

    來人動作輕柔地將她的被子蓋好,像哄小孩一般.

    "先好好休息,等你清醒了再說."

    玉甯緩緩搖了搖頭,剛要說什麼,卻覺得自己的眼皮越來越沉.最後實在抵不住睡意,便又回到了夢鄉中.夢里,她還緊促著眉頭,不肯松開.

    坐在一旁的男子歎了一口氣,見禦醫進來了趕忙讓出了位置.老大夫向男子打了個千,便趕緊診脈.醒兒與那紅衣男子都在靜靜等待著.突然見老大夫面色一喜,懸著的心也跟著放了下來.

    "啟稟貝勒爺,這位姑娘的毒性大部分都去除了.臣只要用人參草余下的部分每日為她煮些湯藥,不到三日便可毒性全部排除."

    男子一聽,十分歡喜.

    "那好,那好,太醫還請您速速去辦這事情."

    "喳."太醫又是一個行禮,才顫顫巍巍的退出去.

    男人看著老大夫離去的背影,幾乎是要淚流滿面.

    真是老天有眼啊,若是沈姑娘這次沒得救,自己玉風貝勒這個風華絕代的腦袋還不被那個冷面貝勒給擰下來.

    "允……鎏……"

    正在玉風有感而發的時候,玉甯的一句呢喃卻叫他樂天的性子也忍不住揪心起來.他彎下腰,想給這脆弱的女子撫平皺成一團的眉,誰知剛有些舒緩,那眉頭又促了起來.

    "允鎏……"

    玉風一愣:"你這又是何苦呢."

    看來,這佳人的凝眉也便只有那個冤家才能撫平了的吧.

    又是一夢,此夢甚是苦澀,卻讓玉甯心甘情願.

    莫說癡兒癡,癡心人,皆是如此.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四章 杜鵑啼血(2)


    八月初的陽光正好,不似中旬那般火辣,也沒有秋末的軟弱.一隊人馬正在這陽光的沐浴之下,從鄭州向京城行進.一路上,因為有鑲白旗近衛開道,即便是走在車水馬龍的官道上,也是橫行無阻.

    玉甯坐在這由鑲白旗前後護著的馬車里,頭靠著窗邊,從偶爾被吹起的窗簾一角窺見外面的風景和那些氣宇軒昂的八旗武將,心中竟然有些恍惚.陽光灑在她的臉上,讓她白得透明的肌膚染上了一片有著生氣的金黃,也襯出了她迷惑的表情.

    曾經,她也有過這樣的記憶.

    小小的忽倫王府格格倚靠在母親的懷中,為了能夠與阿瑪一起出游興奮不已,一刻也不停歇,她有時會親昵地拉著母親的手玩耍,有時又會倚著車窗將小腦袋伸出車外,看著一閃而過的風景,看著意氣風發策馬而行的阿瑪.

    阿瑪招招手對她微笑著,她則咯咯笑著做了個鬼臉又鑽進了馬車之中.

    那個時候,這個小格格的眼中也是這樣的情景.

    鑲白旗的勇士們緊緊地護在馬車左右,寸步不離.

    馬車隨著隊伍的速度有條不紊地走著,滴滴答答的馬蹄聲震著玉甯的耳膜,她望著這似曾相識的一景一物,想著那個不在她身邊的人,心里又多了幾分酸楚.

    "……小姐,您還是不要總是坐在窗邊了吧?這早上風還是有些大的."醒兒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坐在了玉甯身邊,還沒等玉甯藏住臉上的表情,一件帶著些暖意的披風便蓋在了她的身上:"奴婢剛剛用香爐熏過,總該有些效用吧?"

    望著醒兒滿臉期望的樣子,玉甯笑了笑,輕輕點了點頭.只是依然戀戀不舍地倚在窗邊,帶著醒兒看不明白的眼神望著窗外.不管是懷念還是思念,現下也只有玉甯一個人說得清楚.馬車內一小段沉默之後,又傳來細微的沙沙聲音.

    那是醒兒揭開香爐,抓了些香草往里投.干脆的香草在醒兒的輕挑慢攆之下碎成了粉末,混著空氣掉進了香爐中,與那里頭的暗火一拍即合.玉甯只覺得一股香氣溢滿了房間,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舒服地閉上了雙眼.

    扣扣兩聲.

    簡單明了.

    玉甯睜開眼看著那個敲擊著馬車的人.

    "沈姑娘,這還得有好兩天才到呢.您可不要總是坐風口上."平日稱呼玉甯為小公子的玉風貝勒,自從玉甯醒來以後,也開始稱呼她為沈姑娘.

    玉甯一笑,看來現下自己脆弱得眾人都甚是惶恐了吧.她突然很想知道,那個沒有看到她睜眼便急匆匆回京城辦差事的他,是否心里也會為她的我見尤憐而感到惶恐?

    玉風騎著馬盡量與馬車一個速度,見玉甯沒有做聲,透過那若隱若現的窗簾,也看得出來這個小姑娘心事重重的模樣.他歎了一口氣,小聲道:"別怪允鎏,你救了他一命,他記著呢.只是……"只是,索相不知到是中了什麼邪,竟然在玉風領旨帶著近衛到了鄭州之後沒兩天,便八百里加急地催著允鎏回去,時間掐得剛剛好.允鎏不去都不行.玉風只要一想到那家伙臨走前眼里的擔憂,都有些打哆嗦.

    他看著沉睡中的小公子是萬般擔憂,看向他的時候卻是千般威脅.

    玉風見玉甯還是沒反應,忍不住開始撓頭了.雖然說他是萬花叢中過,這女人心還確實是識得一二.可是自從碰上這種聰明女人他卻完全沒對策了,這沈凝心,不哭不鬧不上吊,明明心里是萬般起伏,面上卻一點也看不出來.玉風只怕自己剛才那番話沒有幫兄弟一把,反而把他往深淵里推.

    "謝謝玉風貝勒了."正在他不知所措的時候,玉甯云淡風輕的聲音飄進了耳朵里.

    "謝?為,為何謝我啊?"

    被玉風這麼一問,玉甯終于抬起了低垂的眉眼.

    "聽醒兒說,奴家在洛陽的生意是您派人去替奴家說成的,怎麼可以不說謝?而且……"玉甯一字一句,聲音清脆十分:"真的很謝謝你,替奴家瞞了這事."

    玉風恍然大悟,連忙擺擺手:"不 ,不,沈姑娘嚴重了,這也是在下該做的啊."原來,小公子所指,竟然是洛陽珍珠米生意.想這些亂子,都是小公子幫助朝廷的結果.他玉風貝勒怎麼可能不替她辦好這一件件事情?先是差人去洛陽談妥了生意,再則便是告訴跟隨小公子前來的管事,說她突然病重,所以才沒有依約前來,還麻煩他帶個話回去.如此一來,也為他治療小公子贏得了時間.

    再說了,沈凝心沒有怪他們是降世災星便不錯了,此等謝意確實讓玉風汗顏.他有些心虛地瞟了眼玉甯,想問她傷勢怎麼樣了,卻不知如何開口.

    "哎!"他重重歎了一口氣:"沈姑娘便莫說謝謝了,受不起啊!"玉風說罷,便策馬趕到了隊伍的前頭.

    ……

    三日後,玉風披星戴月帶著這隊人馬終究回到了京城.還未走到八大胡同門口,玉風便與玉甯告別了.看著載著玉甯的馬車逐漸遠去,玉風長長歎了一口氣,只覺得這差事比帶兵出征還累人.當他正想帶著人馬回內城的時候,突然一個乞丐模樣的小孩跑了過來.

    "哥哥,信."

    那小男孩嘻嘻一笑,將手里的信封給了高高在上的玉風,也不在乎他會不會丟掉,便一下就跑得沒影了.

    玉風狐疑地打開信封,只是看了一眼,便滿是驚疑.

    忘憂庭院?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四章 杜鵑啼血(3)


    少爺以為,玉風接到那張紙條便會馬不停蹄的趕來,誰知這平日在他眼里冒冒失失的貝勒爺竟然還真耐得住性子,硬是呆到了二日白天才過來.

    "喲,昨日輾轉難眠吧?"少爺一看玉風是黑著臉進來的,嘴上的刀子便又開始耍起來了.他泡了一壺上等好茶,自己一人悠閑地坐在主位上喝著,也不管這客人是不是看著口渴.

    啪一聲.

    玉風並沒有說話,只是將手中的錢袋子一扔,轉身便要出去.

    "慢著,誰告訴你要這錢財了?你以為人參草只值這麼點?"少爺涼涼地叫住了玉風,光只是聽那聲音,也不過是二十塊金罷了.

    "這是黑市的價錢,我已打聽過了."玉風疑惑地一轉頭,眼中對于少爺的防備盡顯.

    少爺愣了一下,不明白平常對著自己嬉皮笑臉的貝勒爺今日是吃錯了什麼藥.突然他心下不爽起來,還從來沒有哪個有求于他的人對他如此擺過臉色,冷冷的聲音運了些內力,震得玉風心里發慌.

    "黑市的價錢?那不過是一般的人參草罷了.我給你的那株,可是用天山雪蓮慢慢養起來的.不然你以為小公子那毒可以解得那麼快麼?"

    玉風一咬牙,顯然是有些生氣了.

    "那你是想要什麼?多了我可給不起."

    少爺斜瞟了他一眼,終于站起了身.

    "我要小公子的消息."

    "沒有."

    "你不可能沒有,他們去做什麼我自然清楚,我只要你告訴我赫那拉允鎏沒有與朝廷傳信的那幾天他們怎麼了就行."少爺唇角一彎,將那血腥的幾日說得云淡風輕.玉風看著那副嘴臉,心中怒火更甚.

    "……我若說不給呢?"

    "好說.不給我便不會守信用罷了.將我知道的公布天下.玉風貝勒,您說您擔得起這之後的混亂麼?您只要掂量下,如果您說可以,那麼少爺我便不再問二句."少爺輕輕笑了笑,繞著玉風走了起來.

    他聽到了玉風粗重的呼吸,他聽到了玉風咯咯作響的拳,可是他依然離玉風很近,別說是這全無武功底子的王公貴族,就連那殺人不眨眼的無月都被他顛來倒去,他會怕什麼呢?

    玉風深深呼吸了幾下,一直告訴自己要冷靜.

    "你不是都知道麼."

    這句話換來了少爺疑惑的神情.

    "為何我就該知道?"

    只見玉風唇角一勾,哼了哼,聽在少爺耳里,若是沒錯的話,那便是冷笑.

    "誰不知道你八大胡同的少爺是個八面玲瓏左右逢源的人,你敢說你沒有賣什麼消息給無雙會?"

    少爺聽得此話面色一冷,在玉風面前定住了,他望著玉風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說在下八面玲瓏沒錯,左右逢源也沒錯.若說我曾經賣了什麼你所謂的消息給無雙會,那便是笑話.至少近段時間絕無此事.在下因為些個人恩怨,與之結怨頗深.咱們合作多年,難道還不清楚少爺是個什麼行事准則麼?"說到這里,那抹淡淡的笑容又回到了少爺臉上,他向後退了幾步,與玉風拉開了距離.這讓玉風覺得心中壓著的那股魄力也漸漸地煙消云散了:"做了便是做了,沒有便是沒有.玉風,你知道我的,本少爺最討厭的便是冤枉這二字.對于我自己而言."

    這話將玉風說得啞口無言,他只是又哼了一下,算是默認了.

    "那,你現下把消息給我吧,錢我不要."少爺利落地一甩手,便將剛撿起來的那袋金又砸給了它們的主人:"區區二十金,莫非我少爺還缺了不成."

    玉風聞言一驚,抱著錢袋心中詫異萬分.想這少爺不愧稱為鬼帳,只是用耳朵聽,便可以將其中內容辯個分毫不差.

    "……小公子是為了救允鎏中毒的,本來毒性還不至于那麼深,若不是因為碰到了無雙會的人搞出來的天災,困在了洞里,也不會鬧得如此嚴重."

    少爺聽罷,連連點頭,一擺手便讓玉風停了下來.

    "此中緣由我已經知曉,要的便是你剛才說的那一段."只要是關乎小公子的,他都有興趣,直覺告訴他,以後這段記錄將會是無價之物.

    玉風苦著臉看著這少爺,心中一陣郁悶.內城有個赫那拉允鎏高不可攀,外城竟然還有個少爺讓他遙不可及.老天啊,你要證明我是個蠢蛋,也不是用這種打擊人的方式吧.

    少爺本來是在低頭沉思著,抬頭一見玉風那張苦臉,撲哧一聲便笑了出來,頓覺心情甚好.

    "這樣吧,看在咱們是多年的合作伙伴上,我再免費搭送給你一條消息."

    "什麼?"

    少爺神秘一笑,知道玉風聽到這個之後必定會變一個人.

    "不關你的事,關于赫那拉允鎏的."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四章 杜鵑啼血(4)


    女子閨房之中,香飄四溢.點點微光被窗欞劃成了一道一道的柔軟,射進房中,投影在地板上.

    坐在房中的嬌柔女子背對著門扉,香肩微露,一手沾了些藥粉輕輕擦拭著肩胛處的傷.藥沾上傷,一陣刺痛,惹得那女子更是皺緊了眉,輕輕吸了一口涼氣.

    醒兒推門而入,卻見玉甯正在賣力地給自己上藥,歎了一口氣道:"小姐,您莫非就不知道還有個醒兒麼?"說著,她便接過了女子手中的活,一邊將那些白色粉末輕輕灑在那些傷口上,一邊輕輕地吹著氣.

    玉甯微微閉著眼睛,忍受著從後背傳來的些許痛感,不悲反笑:"呵呵,這不是你剛剛去給巧兒姐姐幫忙去了,我不好說麼."

    醒兒努努嘴:"來,把右肩的衣服也卸下來些."

    玉甯點頭,雪白的背脊沒有了錦布的遮掩,讓人一陣目眩.只是背上一些細微的創口讓這本來是美不勝收的景色少了些美感.這些創口,是玉甯在保護允鎏的時候,被碎石砸傷的.

    "小姐,這藥粉真抵用?"醒兒一邊細心上藥,一邊不放心地問出自己心里的疑問.好好的一個身子,白如玉,潤如泉,平白無故留下幾道疤痕,這與破相有何不同?

    聽到這里,玉甯卻爽朗地笑開了,讓醒兒一陣恍惚.

    "從母親那里拿來的,可還有錯?"玉甯微微轉著頭,俏皮的模樣讓醒兒也是一陣臉紅:"再說了,若是真的消不掉,道也無妨,無非便與胸前這道傷作伴罷了."

    醒兒一愣,嗔怨起玉甯大大咧咧起來:"小姐……"

    "好好,我不說了,不說了.上藥,上藥吧,過一會兒我還得去巡視一下生意呢."玉甯轉過頭,笑容已經不見,她若有所思地看著鎖骨處露出的那一道傷疤的尾巴,現下這道傷早就已經淡成了一條粉紅,指尖輕輕滑過,心中積悶居然還是無法消解.

    正在這時,外面傳來了敲門聲,還沒等玉甯轉頭,便聽到醒兒哎呀一聲,爾後便不知從哪里拿來了一件披風將玉甯鋪天蓋地的包了起來.

    "怎麼了?怎……"玉甯疑惑地轉過頭來,只看了一眼門口便愣住了,甚至都沒去在意醒兒手忙腳亂地為她扣上已經敞開大半的胸前衣襟,她只是看著門外的那個人.

    那人現今側著臉,並沒有往房內看,大概是剛剛想入房,卻透過窗欞見到了一片春光,只好敲門警示.而深諳繁瑣規矩的他,又怎麼不會知道非禮勿視的道理.

    允鎏就這麼靜靜地站在門外,而他此時此刻側面完美的輪廓便是玉甯眼中的所有.

    突然聽到房門吱呀一聲,允鎏才敢轉過頭來.

    "爺,讓您久等了,您請進."醒兒微微紅著臉,心里胡思亂想,不知道剛才這個男人到底看去了小姐身子多少.她只知道,當她聽到敲門聲轉頭的時候,這個男人才側過臉去.

    允鎏點點頭,倒是臉不紅心不跳,像是剛才什麼都沒有發生一般.提袍一跨門檻,房門便在他背後關上了.

    兩人四目相對,一時無言.

    玉甯望著他,是不知道應該說什麼,似有千言萬語.

    允鎏望著她,卻是現在什麼都不想說,語言對于他來說,已經貧乏.

    一小段沉默之後,窗外鳥雀啾啾叫著,為這逐漸尷尬的氣氛添了幾分活躍.

    允鎏淡淡一笑,面色柔和了許多.

    "傷可好些了?"

    玉甯點點頭:"差事辦完了?"

    允鎏一愣,想起自己的不辭而別,愧疚滿腹:"推不掉的差事,辦起來也難."可不是麼,他急匆匆地趕回京城,一問之下,才知道索相的那個寶貝侄子居然被皇上關了禁閉,原因更是難以啟齒——與宮中妃嬪曲徑通幽.

    當時允鎏心中並沒有太多意外,畢竟在去年的花園一遇,便讓他心中一直有了這樣的擔心.宮中的女人,除了公主與郡主,那便都是被默認成為皇帝的內眷.怎麼是別人可以染指的,更何況,這人還是自己的兒子.

    見允鎏皺起了眉頭,玉甯便知道這差事棘手得很,怕是比鹽案還棘手,無奈,她只好又換了個話題:"現下大街小巷都知道了,說皇上龍顏大怒,下令徹查此次走私食鹽的案子,許多受災嚴重的地方,官員都被一窩窩端,這案子算是結了嗎?"

    結?允鎏苦笑著搖了搖頭,這怎麼算結?抓住的都不過是些台面上的小鬼罷了,真正的閻羅還在暗地里蹲著呢,這怎麼能算結?

    "算是結了吧,雖然可能在他人眼里看來有些矯枉過正,不過抓的人,他們都不冤枉."

    玉甯點了點頭,輕輕哦了一聲,爾後又是一陣沉默.

    允鎏歎了一口氣,像是醞釀了很久才敢說出來.

    "我給你的解藥,你家人可有效用?"

    "有的有的!"玉甯一想到浣紗的恢複,便喜笑顏開:"還真是謝謝你."

    莫說謝,莫對我說謝謝.

    允鎏看著玉甯清澈的眼睛,便有一股想要擁她入懷的沖動.他內心的情感正與自己多年所受的教育激烈抗爭著.

    如若擁她入懷,心中的空洞或許可以填滿.

    一個聲音說.

    一時快樂又能如何?你難道能娶她?

    自己又在問著自己.

    勾欄出身,終究成了兩個知心人之間的一道溝壑.

    至少,在允鎏看來,如若沒有任何契機,是跨不過去的.

    並不是他在乎這些,而是,他的家族能不能容她.

    玉甯看著允鎏又低著頭默不作聲,正奇怪著,聽到允鎏重重歎了一口氣,更是不知所措起來.

    這個冤家,怎麼心情總是陰晴不定的?

    允鎏一轉頭,就發現這個古靈精怪的女子正轉著大眼睛打量他,見他抬起頭,就像是靈敏的狡兔一般,趕忙地跳開了,眼睛自然而然地瞟到了其他方向.

    看著玉甯又回複了平常的靈動,他的心情也好了許多.

    "對了,有件事,我幫你打聽到了."

    這才是他今天來的另一個原因.

    "什麼?"

    玉甯滿臉疑惑.

    "梵音的消息,我替你打聽到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9:49:37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四章 杜鵑啼血(5)


    玉甯一愣,瞬間滿心歡喜,不一會兒,又是滿臉憂愁.

    "她可還好?"

    允鎏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一句不知道,牽扯起玉甯心中萬般思緒.

    "便挑重要的說吧……"

    聽到這話,允鎏心里也有了底,沉吟了一陣,便坐到了一邊.

    "她確實是與內城的一個貝子私奔了沒錯,那人是阿蘇克蒙古府的少爺,家中就他一子,名為阿布托,阿蘇克氏隸屬蒙古喀喇沁右旗."

    玉甯聽著這溫柔低沉的聲音,不覺得有些醉了.因為允鎏輕聲敘述的時候,總會有一種魔力,這股魔力將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讓她沒有能力去思考,去多想,只是靜靜地看著.

    允鎏停了一會兒,見玉甯沒說話.以為她沒弄明白這人到底是個什麼來頭.所以才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于是他又加了一句.

    "康熙三十一年,皇上把自己五女下嫁與喀喇沁右旗王公,所以,這支蒙族與朝廷也算是有親戚關系的."

    "……那,他們現在在哪里?"

    允鎏被這麼一問,沉默了好久,這沉默讓玉甯心里更是惴惴不安起來.

    "他們在京城?"

    試探性的疑問使得允鎏點頭默認.

    "……梵音入王府為妾了?"

    玉甯再問,允鎏卻默默搖了搖頭.

    "那……"

    "他們在別院,阿蘇克府的別院."允鎏說到這里,望向了玉甯,心里不知為什麼確實是堵得慌,好像這件事情不是在說別人,更像是在說他們的以後.如果,真的有以後:"梵音小姐仿佛沒有任何名分,被安置在了別院里."

    玉甯啊的一聲,整個人幾乎跌坐在了凳子上.突然,心中滿是惱怒.

    "既然逃了,為何要回來!"

    一句痛心疾首的感歎撥動了彼此二人的心弦.

    是啊,既然遠離了,為何還要回來?

    曾幾何時,捫心自問,渡口一夜,小徑幾日,都讓允鎏心里戀戀不舍,甚至置身于京城之中,便將這記憶好好地埋在了心里,怕想起時,心里沒了理智;又怕丟棄掉,自己此後再沒有那般美好的回憶.

    "據說,是阿布托貝子帶著梵音跑了一陣子,吃不了那個苦又回來了."說到這里,允鎏笑了聲,似乎是在嘲笑那人的懦弱,又更像是在自諷:"這掙脫的事情,說得都容易,做起來又有幾個人云淡風輕."

    玉甯聽罷,眼神也暗淡下去.

    她與娘親是掙開禁錮的人沒錯,可是現下,她們二人都不敢說,自己已經將那禁錮忘了.她們還在痛,痛著卻還是會忍不住去想,只是因為,這禁錮,包含了太多太多.

    "……那你能不能幫我安排一下,我想與梵音見個面,一次便好."

    玉甯抬起頭,說的小心翼翼,滿眼祈求.

    允鎏差一點便要脫口而出個好字,可是這看似簡單的要求卻讓他著實犯難了.不在內城的凝心又怎麼會知道這其中複雜?且不說他平日里就不大與這種紈绔子弟來往,最近也不知道是為何,這個看似沒有任何利用價值的阿蘇克貝子竟然與九阿哥走得倒是頗近,允鎏現下明面上看來便是太子這一邊的人,冒冒失失地與阿蘇克去套近乎,不被人非議才怪.

    不過,思量再三,允鎏還是點頭答應了.

    "好吧,等我幾日,事情辦妥了,我再來找你."

    允鎏覺得自己很愚蠢,竟然答應了這種明知不可為的事情.可是,玉甯的一笑,卻讓他立馬忘記了這個念頭.

    ……

    回到赫那拉王府之內,天早就已經黑透了.允鎏剛下了馬車,便看到老管家迎了上來.

    "少爺,玉風貝勒等您等了好久了."

    允鎏心情像是很好,淡淡地笑著,點頭表示知道了,惹得管家都覺得是自己眼花了,怎麼平常不苟言笑的少爺像是變了個模樣一般?

    剛進書房,就見到玉風直直地坐在客位上,一旁的蠟燭燒去了大半,看來,確實是等了很久.見允鎏進了書房,他也沒站起來說話.

    "怎麼,去見沈姑娘了?她可還好?"

    允鎏點點頭,總覺得玉風哪里不對勁.

    "你怎麼了?怎麼一副苦樣,莫非,你額娘又向你逼親了不成?"

    玉風抿了抿唇,居然沒有將這句挖苦頂回去,這讓允鎏大感意外,站在他面前打量了他好久.

    "……我在猶豫,要不要給你這個東西."玉風歎了口氣從壞內掏出一個賬本一般的東西:"可是,說不定之後這個對你有用."

    允鎏狐疑地接過賬本,在玉風的示意下翻看起來.他先是隨便翻了翻,到最後是越翻越看,直到最後一頁從他眼前掠過,允鎏的額上已經是冷汗涔涔.

    "你哪里弄來的?"

    聽到這話,玉風左右為難,只好走為上策,趁允鎏還沒從震驚中回複過來.

    "總之,這東西你留著吧,燙手山芋,我可不替你保管."話音剛落,玉風早就跑的不見人了.

    允鎏手里握著這本薄帳,一時也不知所措起來.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四章 杜鵑啼血(6)


    日子一晃而過,轉眼到了八月底,可是允鎏答應玉甯的事情卻一直沒有辦成,不是他不做,而是實在不知道應該從何下手.正在允鎏府內談笑風生的玉風見二人聊天的時候,允鎏總會不自覺地沉默下來發著呆,心想大概是那日給他的東西太過于震撼,現下倒是成了允鎏的一塊心病.

    于是歎了一口氣,站起來便准備告辭.

    "好了,兄弟,我也不在你這里磨蹭了."玉風嘿嘿一笑:"這不是晚上九阿哥請我一道去阿蘇克的別院嘛,所以,我先出去收拾收拾."

    允鎏一愣,立馬抬起了頭.玉風被這雙眸子瞪得心虛,以為是自己的這位朋友又要開始說教了:"別介,別介啊,我與那九阿哥不過是生意上有來往罷了,你還不清楚我?站隊伍我是最不在行了,自己弄這種事情到還不如緊緊跟著你呢."玉風討好地笑了笑.

    "……你是說,去阿蘇克的別院?"

    玉風本來在笑著,被允鎏問得一愣.那笑容趕忙便收了起來,哎,原來是說這件事,嚇我一跳.

    "嗯,這幾日九阿哥與阿蘇克府上那個好吃懶做的少爺走得挺近,我便去湊湊熱鬧,順便把盤酒樓的事情定下來."

    "玉風,你能不能替我安排一件事情."

    天啊,我沒聽錯吧?赫那拉家說一不二的大少爺居然向他求助??玉風此時此刻樂開了花,心中頓時自信滿滿.

    "什麼事啊?"

    允鎏一皺眉,懶得理他這幅小人得志的嘴臉,自顧自地答了他的話.

    "……是沈姑娘,想與阿布托阿蘇克的那個歌姬見一面,我想你也應該知道,這個歌姬之前是勿返閣的人,而沈姑娘與其私交甚好."

    "什麼?"

    允鎏的回答讓玉風大呼意外,他皺著眉頭想了想,最後還是搖了搖頭道:"我看,還是別見比較好."

    "怎麼說?是難辦不成?"

    "倒不是……只是,見了徒惹傷心罷了."

    允鎏一驚:"難道那歌姬出了什麼事?"

    玉風默默搖了搖頭:"完好無損,錦衣玉食,只不過……似是動了真情,偏偏是她動了真情,那個人卻沒了對她的情誼——阿蘇克貝子最近可是有新歡了."

    允鎏愣了一下,似是完全沒有考慮到這種狀況,一時間也覺得玉風說的有道理.以凝心那種敢愛敢恨的潑辣性子,若是被她知曉,非把阿蘇克府弄個底朝天不可.或者來個偷梁換柱,把自己的知心姐妹弄出來都是有可能的.

    只是,有名分也好,沒名分也罷.只要是進了內城的門,怎麼還有自己出去的道理.不行,這事情是不能讓她知道.

    可是,與自己姐妹見一面這種要求,確實是不過分啊.允鎏左右為難,不知該怎麼處理這種瑣事.

    玉風也當然明白,允鎏在苦惱什麼.他往房外看了看天色,已經有些昏沉,不走不行了.

    "這樣吧,今晚我先去瞧瞧.看好了情況再來與你商量這件事,稍安勿躁."

    允鎏聽這四個字居然從玉風嘴里說出來,頓時臉上有了些笑意,頷首以示贊同,目送玉風出了書房門.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四章 杜鵑啼血(7)


    阿蘇克京城別院內,夜夜笙歌,遠近聞名,尤為這幾日更甚.但見別院花園內,繁花緊簇,淡金的金絲桃,微粉的木槿花瓣,各成一家,爭相斗豔.

    花園之中,擺著一天然大石,正好可以擺放酒菜瓜果,旁邊幾塊由同樣材質磨成的小凳,炎熱的天氣,主客往這一坐,倒也舒爽.

    此時此刻,阿布托便與他請來的三兩位賓客正在這里開懷暢飲,他懷中坐著一嬌俏美人,眉間似有些愁思,卻在阿布托喂她喝酒的時候,轉眼都不見了.

    阿布托等幾人所坐的大石之前,則有一汪清池,不知是引的何處山泉來此,只是坐在一邊都會感到絲絲寒氣.隔湖相望,亭中佳人,正以琵琶為伴,低頭吟唱著江南小調.嗓子圓潤,讓人心猿意馬.佳人時而抬頭,望著阿布托與他懷中美人,淡眉微蹙,苦上心頭.

    玉風雖然與阿布托喝得歡,不時也與結伴而來的一些王公貴族聊上幾句,注意力卻從來沒有從那九爺和那亭中佳人身上移開過.以前他還沒太注意,時有來過,也常聽梵音唱曲,可是卻並未發現其中蹊蹺.

    只見九爺雖然舉杯在座,心卻更像是飄到了那個亭子里,眼神總是有意無意地往那邊瞟,而亭中佳人每每抬頭望著的,卻是這個正懷中溫軟的阿布托?

    真是孽緣.

    玉風心里歎了一口氣,一下便覺得允鎏答應的差事難辦了許多.他只覺得這關系亂的很,亂到自己都不知道應該怎麼去調擺.

    正在想著,佳人一曲已罷.

    梵音抱著琵琶向著遠在清池另一邊的人鞠躬致謝,便娉婷優雅地提裙下了小亭.只是一個轉身,等過了那段假山小橋便會來到大伙眼前.

    果然不出玉風意料,帶頭鼓掌的便是九爺,九阿哥.他默不做聲地喝了杯中水酒,也跟著鼓起掌來,期間,他若有所思地瞟了瞟阿布托的新寵——琳琅.

    琳琅見玉風看著她,上下打量,一陣心慌.像是做了虧心事一般.現在她現在做的,就是虧心事.幾個月前,自凝心跟著鏢局去做生意以後,香兒便為她張羅起各種事宜.關于如何在沒有梵音的情況下重得花魁之位,關于如何能夠釣到更多的金主.一次偶然的機會,已經又重新成為勿返閣花魁的琳琅邂逅了阿布托.她可以對天發誓,之前她根本不知道這人是誰,只是那人總會時不時的出銀子打賞她,數目雖然不多,倒也闊氣.久而久之,香兒便將主意打到了阿布托的身上.

    那一夜,阿布托心中似有千般不快,喝了許多酒,幾乎是癱在了勿返閣的客房之中,本來,琳琅是想招呼他的隨從送他走的.誰知香兒卻三兩句打發了那個隨從,爾後更是做出了琳琅瞠目結舌的事情.

    "你這是做什麼?"她看到香兒毫不顧忌地將那個醉漢拖上床,並且解開了他的衣服.

    "小姐,先前咱們說的移花接木的法子,你忘了?"香兒回頭一笑,那一笑炸得琳琅頭皮發麻.

    琳琅確實是猶豫了,可是想到自己的身子早就已經不乾淨,而眼看著自己也不再是豆蔻年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她不是聖人,只是個凡人,可是她多多少少還是會有些女人的矜持,所以,雖然她心動了,可是她還是愣愣地瞧著阿布托熟睡的樣子發呆.

    "小姐,這個人,您就放心賴著吧,總比那個肥胖惡心的張老板好."

    琳琅一驚,只覺得這句話是一個威脅.意思便是說,如若過了這村便沒這店,若想不被人知道自己早已經不是處子的事實,說不定以後還得隨便抓個人來充數?

    她心里越這麼想,便越是驚慌.最後一咬牙,上了那張床.

    ……

    那一夜,其實什麼都沒有干.

    她聽到那個少年低聲呢喃著梵音的名字,心里早就已經絕望.

    自己想當個好人,可是卻偏偏做了壞人才做的事情.

    那一夜,她是睜著眼睛到天明的.

    琳琅腦子里總是在想著依稀過往,梵音已經到了身前她都不知道.只見梵音深深地望了阿布托一眼,無恨無怨.

    "給各位爺請安."

    淺淺一笑,卻是藏住了萬般愁苦.

    當她看到阿布托帶著琳琅回來的時候,她的心就被重重地擊了一下.可是,她不是個會哭會鬧的人.誰知這樣的不哭不鬧,卻帶走了她的笑靨.

    阿布托只覺得,她越來越不笑,即便沒有哭,他看到的也是她的淚.她笑得越是恬靜,他心里越是雜亂.

    九爺見阿布托只是望著梵音,根本就沒有讓她起來的意思,心里一陣心疼:"起咯吧."

    此話一出,隨同前來的人都默默交換了個眼神.看來,九爺對這女娃的心思,大家都心知肚明了.

    唯獨不明白的,便是這個草包阿布托.還以為果真是自己的學識財富引來了九爺呢?還以為是他們喀喇沁右旗與朝廷沾親帶故所以九爺才來套近乎呢?一切的一切可都是為了眼前這位美麗女子——梵音啊.

    玉風面色一沉,瞧見了他們交換的眼神,心里便了解個大概,再看今日九爺毫不顧忌地表示自己的好感,看樣子,今天一定是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席間的氣氛頓時變得微妙起來,玉風等三人是看客,而九爺梵音等四人是主角.

    只見九爺啪地一下打開折扇,甚是瀟灑,瞬間便將那個喜新厭舊的阿布托給比了下去.

    "梵音姑娘,剛剛唱的可是八聲甘州?"

    梵音一愣,默默點點頭,寄托在這離別之詞中的悲戚又會有幾人明白?

    "好,好……特別是那一句,想佳人,妝樓顒望,誤幾回,天際識歸舟……妙哉,妙哉啊."

    聽得九爺這聲贊許,玉風差點一口酒沒吐出來.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今天算是明白這句話的真正含義了.不由得為已經快要走到懸崖邊上的梵音捏了一把冷汗.

    "九爺謬贊了……"

    梵音又是微微屈膝行禮,卻被九阿哥一手攔住,她驚訝的抬頭一望,卻看到了一雙滿懷柔情的眸子.梵音一驚,不自覺地拉開了一段距離,往阿布托身邊挪了一點.

    "呵呵,賢弟,你家這歌姬,可真是天上珍露,偶然得之."這話說得阿布托一愣一愣,有些不知所措,只好連連點頭.

    "那是,那是."

    玉風在旁邊一扶額,蠢材,他在心里罵了一句.而其他二位看客,根本就是帶著看戲的心理.

    "嗯……有件事,為兄想拜托賢弟,卻實在是難以啟齒,真不知,當說不當說."九爺沉吟了一陣,他微微一笑,本來就好看的五官更顯得俊朗.

    "啊,既然是自家兄弟,但說無妨,但說無妨."

    聽到阿布托這種近似于已經答應了的回答,玉風再次嘴角一陣抽搐,到現在,他真正覺得頭痛起來.

    "呵呵,還是弟弟爽快.是這樣,再過幾日便是在下內人生辰.所以……便想請梵音姑娘到在下府上小住幾日,待到了內人生辰之日唱曲助興之後,必當完璧歸趙."說罷,九阿哥折扇一收,微微指了指梵音.

    梵音本來低垂著眉眼站在一邊,九爺的一番話讓她渾身一個激靈.她不知所措的抬頭望向阿布托,那個她用情頗深的男子,卻見阿布托猶豫起來.

    猶豫,便代表著他在考慮著答應?

    梵音看透了這番思緒,頓時手腳冰涼.

    不,你不要答應!

    無聲的呐喊沒有人響應,只有琳琅與玉風這兩個局外人看到了梵音眼角的淚水.

    誰都知道,這個九阿哥疼遍了天下女人,唯一不在乎的便是家里的那個嫡福晉.說好聽點,便是個供起來的貴婦人,難聽些,九阿哥根本就將那個女人當成了擺設.這是全內城人都知道的秘密,阿布托該不會真就這麼愚笨,居然相信了這種話?

    玉風與梵音一般,也看到了阿布托的猶豫,心里更是忐忑起來.

    九阿哥一手端酒玩味于唇間,雙眸靜靜地瞧著阿布托的動靜.心里覺著該添一把火,于是不等阿布托回答他又開了口:"看來賢弟貌似是很為難啊?也罷,既然梵音姑娘是賢弟的心頭肉,在下也不強求了."

    此話一出,火勢燒得剛剛好,既激將了阿布托,也沒有讓外人覺得他是猴急催逼.正在這時,除開玉風以外那兩位看客,撲哧一下笑了出來.阿布托在這暗暗偷笑中,只覺得顏面盡失,血氣上湧.

    "一個女人而已,借給你便是了!"

    阿布托一揮手,上下嘴皮一動,便將梵音推入了另一個人的懷中.

    梵音不可置信地盯著他.只覺得心中萬般淒涼,想她當初那般義無反顧,那般背叛至親好友,卻如今落了個如此下場.

    報應,果真是報應.

    這一瞬間,在梵音心里成了永久,這一句薄幸的話注定她便再也沒有以後.

    小住幾日?想她混跡于勾欄多年,難道還不懂這其中意味?只怕這一去,便再也沒有回到你身邊的日子;只怕這一去,你便已是溫香玉軟不見舊人雙淚垂;只怕這一去,郎君便將梵音忘個干乾淨淨,哪還有歸還之日?

    梵音的蒼涼看在玉風眼里甚是憐惜,只是眾人舉杯,他卻迫于形勢不得不也高舉酒樽.慶祝著九爺的心想事成,慶祝著梵音的所托非人.

    玉風覺得自己笑不出來了,卻還在笑著.這便是內城子弟的悲哀.愚蠢者,一如阿布托,被人擄掠卻不自知;明白者,一如他與眾人,即便心里萬般不願都得戴上面具做人.

    或許,梵音跟了九爺到是件好事.

    玉風這樣心里安慰著自己,也好消減心中一些罪惡感.只是梵音的笑,誰也沒看見.

    那一笑,滿是決絕.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四章 杜鵑啼血(8)


    那一夜也不知是借酒澆愁還是恣意狂歡,滿席的人居然只有阿布托喝了個爛醉.最後九爺幾人離去,還是琳琅與丫鬟一道將之扶進房間的.

    梵音從頭至尾站在一邊,一言不發.心里雖然滿是對阿布托的怨,卻還是在舉手投足之間流露出了關心.只是當她伸出手要扶住東倒西歪的阿布托的時候,他卻將自己的手搭在了琳琅的肩膀上.這樣的排斥讓梵音的心痛了又痛,直到最後,臉上那些微的擔憂都不見了.她索性轉過頭,不去看阿布托,可是阿布托與琳琅的親密話語卻時時在耳邊響起.

    這樣的場景,即便是梵音已經回房,也還在她腦中揮之不去,無法排解,令她輾轉難眠.

    想起這些時日以來的種種變故.

    想起九爺離開之時讓她有些害怕的熾熱的眼神.

    想起……今日的每一個細節.

    她輕輕歎了一口氣,雙手交疊于胸前閉著眼睛,看到的卻是一片黑暗,這黑暗的分量很重,壓得她喘不過氣.緩緩地,梵音又睜開了眼,望著那由吉祥云紋裝飾的織錦,視線一片朦朧.

    一滴淚像是一顆種子,越過梵音的層層心牆,不知什麼時候,它衍生出的藤蔓溢出了梵音的眼睛,順著眼角滴落在枕頭上,似是准備在那里生根發芽.

    梵音無聲地哭著,她以為自己會有很激烈的反應,因為在聽到阿布托說那句話的那一霎那,她確實曾經想過.可是,自己卻什麼都沒做.

    哭著哭著,梵音居然笑了出來,越是笑,那淚越是決了堤.她蜷縮成一團,抱著自己的身子,讓自己不要顫抖,可是心中的血,眼中的淚卻沒有人為她擦去.

    原來,情殤是這麼的痛.

    云霜姐姐,我知錯了……

    老天爺,我知錯了……

    能不能不要我再這般痛了?

    能不能……讓這一切只是我的一個夢?

    夜靜月冷,當阿布托與琳琅在床之間共享溫柔的時候,梵音一人瑟瑟縮縮,戰戰兢兢地度過了這個夜晚.

    床是冷的,她的心,也是冷的.

    昨日的溫柔早已不見,昨日在手的幸福也已經灰飛煙滅了.

    這是夢而已……只是一個夢……

    梵音不斷地對自己說著,靠著這句話渾渾噩噩地過了這一夜,又過了那一日.直到有人推開門扉,她才從這催眠中驚醒.

    那人是個下人,卻是趾高氣昂,冷若冰霜.她完全沒有理睬梵音的意思,剛一進門,只是打量了躺在床上的梵音一眼,便自顧自地為她收拾著.

    "……你……"梵音從床上坐了起來,向窗外望去,又是一個黑夜,自己竟然就這麼和衣而臥了一日?難怪自己會寒徹骨了,幾層薄被也無法驅散她身體里的寒意.這個下人的冷漠她也早已經習慣了,這便是現實,自一個多月前阿布托不踏入自己的房門開始,這個現實她便已經承受.

    那個下人本不想回答她的問話,轉念一想,這是即將要成為九阿哥新寵的女人,也不好得罪.于是轉過頭來恭恭敬敬地回道:"回梵音姑娘,奴婢正給您收拾些物件,好明日九爺過來接您的時候一並帶過去."

    梵音心里一震.恍然發覺,原來這夢魘才是真實,她所謂的真實不過是自己的美夢.

    "我……我要見他,我要見阿布托少爺."這是她最後的掙紮,掙紮著從床上下來,掙紮著奔到門前,等一會兒,她還要去掙紮……掙紮什麼呢?

    下人依然還在收拾著梵音的衣物,頭也沒抬,慢條斯理地說道:"梵音姑娘,不必去找了,現下阿布托少爺正與琳琅小姐安歇了."

    梵音穿著單薄的衣衫,在這已經開始起露的深夜里,奔跑在回廊之上.她只覺得,自己在用盡全力與自己的命運賽跑著.終于,她來到了那扇熟悉的門扉之前.

    剛想去敲門,卻聽到了女子的吟哦之聲從內里傳來.

    梵音想要敲門的那節手指頓住了.

    陣陣曖昧的聲音,震得梵音的心支離破碎.

    她算什麼呢?

    既然她不算什麼,許給別人了還會要回來麼?

    他還會為她反悔麼?

    梵音一步步後退,曾經讓她滿心歡喜的房間,連帶這扇門都像是鬼魅一般,現下她的眼里只有死灰.

    "我什麼都沒了……"

    梵音默默地呢喃著.

    她想回去勿返閣,再去看看自己的姐妹一眼,即便不再理她,也好過于呆在這里,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像一件貨品一般送來送去.

    她本來以為,跟著阿布托可以擺脫這樣的命運.可是,這男人,要了她的所有,卻不願意再施舍一絲真情.

    沒錯,她是傻,她是癡,她的任性拖累了自己.所以,她不會再去拖累勿返閣.九爺是什麼人,她當然清楚,現下她已經是一個人了.徹徹底底的一個人,曾經依賴的那座山早就成了別人的.自己還會奢望他什麼呢?

    可是……她還有自己,如果她把握不了自己的命,總可以選擇結束.

    只是……苦了自己腹中的孩子.

    梵音想到此,早已經麻木的心還是微微痛了一下,她低下頭撫摸著自己依舊平坦的小腹.想起那一日她偷偷摸摸地出去診脈,滿心歡喜帶著這個消息回家,誰知卻看到阿布托摟著琳琅正在卿卿我我.

    那一刻,她不知做何言語,抓來的安胎藥嘩啦一下便掉在了地上.

    怎麼提藥回來了?

    ……有些傷寒

    這便是那日二人全部的對話.自此以後,像這樣寥寥幾句的聊天越來越頻繁,這讓梵音不知所措,她心里隱隱覺得,自己的好日子快要到期限了.

    從不說話的沉默,到不再踏入她的房間,直至現今將她轉手與他人.時光不過才過了幾個月而已.

    原來……這幾個月便是他所說的永遠.

    梵音帶著腹中的孩子恍恍惚惚地走到了那汪寒潭之前,湖水倒映在她的眼睛里,讓她的笑顯得更為的燦爛.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9:52:55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四章 杜鵑啼血(9)


    "有人跳潭了!!"

    一聲驚叫劃破阿蘇克別院甯靜的夜空,不到一會兒的功夫,便有幾個男仆急急忙忙地跑來,會水的見潭中女子已經沒頂,眼看快要沉下去了,連衣服都沒來得及脫便撲通撲通跳下了水.

    剛剛發泄完的阿布托還在睡夢中,迷迷糊糊聽到花園內的一片嘈雜的聲音,不耐煩地坐了起來.

    "克查!克查!!"

    不知道為何,平常這個一叫就應的隨從過了好久才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

    "爺,什麼事?"

    克查也不管自己跑得氣喘籲籲,趕忙跪了下來.眼角瞥了下還睡在里側未起來的女子,房內此刻彌漫著先前歡愉留下的曖昧氣味,讓克查想忽略都難.

    "外頭怎麼那麼吵啊."

    阿布托說得沒心沒肺,顯然是沒有睡醒.

    克查一陣沉默,過了好久全身都趴了下來,行了跪拜大禮:"爺,您還是去看看吧,梵音姑娘好像跳潭尋短見了."

    本來還在百無聊賴的阿布托一驚,竟然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等他反映過來的時候 ,自己早已經在克查的帶領下奔到了潭前.

    剛剛還在議論紛紛的奴仆見正主來了,都自覺地住了口,靜靜讓到一邊.只見阿布托望著已經奄奄一息的梵音,一句話都沒說出來.

    梵音此時此刻一襲水藍色衣裙,一如以前一般恬靜,緊閉著的雙眼依舊微微湊著眉,她的全身都濕了個遍,美麗的云髻也散亂開來,烏黑的秀發就這麼鋪灑在冰冷的地面上.黑黑白白深藍淺藍的對比,讓阿布托看得有些頭暈目眩.

    阿布托現在慌了.

    六神無主.

    心又痛,更多的是腦子嗡嗡作響.

    他一步步地走到梵音身前,顫抖著用手指去探梵音的鼻息.

    沒有?

    只有冰涼的水汽循著溫度撲面而來,冷得他都忍不住有一些打寒戰.

    琳琅不知道什麼時候也默默跟了過來,見到梵音仿佛沒了氣息心里也亂作了一團.

    "還不請大夫!"

    阿布托的震天一吼驚醒了眾人,大家手忙腳亂,才想起要拿些取暖的物品將梵音包裹起來.可是,梵音還是冷,這寒冷的身體溫度就像是她原先心中的溫度一般.

    她的身心始終是堅貞不渝,始終是表里如一的.如果她的心熱著,她的身體,她的微笑都將有著能夠融化一切積雪的溫暖;如果她的心冷了,燒成灰了,她即便選擇身體變得與自己的心一般沒了感知,也不會讓自己為二個人心熱身熱.

    梵音的眼角流下了一滴淚,算是作了訣別.只是她全身上下都是水,根本沒有人會發覺那是淚滴,阿布托更不會看到聽到她的哭泣.即便是他現今緊緊抱著她,離得是這麼這麼的近,他也沒有試著走進她的心里.

    眼見著一個小厮幾乎是要沖出去找大夫了,身為別院管事的克查一聲喝令,讓眾下人都回了房間.面上是說自己去找會快一些,私下卻湊到了阿布托與梵音身邊.

    "爺,咱們不能叫大夫."

    克查再一次探了下梵音的鼻息.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他根本就感不到任何生的氣息.梵音小姐的一心求死,誰都知道是為了什麼,偏偏便是這個當事人不懂.

    "為什麼?!"

    阿布托抬起頭來,克查驚奇地發現,從來不曾流淚的少爺,竟然哭了.眼睛通紅通紅,像是一頭受傷的野獸.克查充滿了不解,既然失去梵音小姐會這麼痛,為什麼又答應將人送出去?只是,他現在已經沒有時間再去深究這個問題,一切都已經晚了.即便九爺不來,阿布托的那一句話,已經決定了梵音都是九爺的新寵.

    除非,她死了.

    克查搖了搖頭,心里禁不住佩服這女子的果斷與義無反顧.就像飛蛾撲火,被烈火將她撕了個粉碎,她依舊執著著為這團火焰或生或死.

    "……九爺的人明日天亮不久就會過來,這出了這檔子事,不好交差."克查頓了頓,怕阿布托還弄不清現下的狀況,便也不顧少爺此時此刻悲痛的心情又加重了力道,畢竟在克查看來,這些苦本來根本就不必吃的,是少爺自己造成了今日的局面,只是這些發自肺腑的話,他說不得,只能埋在心里:"少爺,說句觸犯您的話,梵音小姐這樣即便是沒死透,也已經是無力回天了,若是請個大夫過來,咱們必須就得治活,因為她現今不能算是咱們府里頭的人了,九爺還在想著她呢;如若救不活……那便不要請大夫,免得節外生枝,被九爺的人知道她烈性跳了潭."

    克查這話剛說完,阿布托便瞪著一雙紅得不能再紅的雙眼死死地盯著他,他不明白,為什麼克查在說梵音的性命攸關的問題上還會考慮這麼多,他不明白,為何克查要他看著梵音死,克查從少爺的雙眼里將這些信息通通讀了出來,可是他並沒有多加解釋.

    他是個忠心的仆人沒錯,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少爺之後在內城里的生存考量,其實,自己干得便是這種吃力不討好的清潔活,想要將爛攤子收拾乾淨,就得一點人情味都沒有.可是,他也是個人,想梵音小姐平日對人都很和善溫婉,偶爾還會唱些小曲與他們聽聽,克查自問,早就發現了梵音小姐眉間的愁苦,早就知道,梵音小姐肯定不會再跟著二人.可是這麼明顯的事情,阿布托都不懂.他不懂人心,大喇喇地將九爺納為自己的好友之列;他不懂內城的勾心斗角,大喇喇地將梵音送了回去,卻不知道這根本就不是有借有還這麼簡單的事情;他更不懂得內城的殘酷,所以,他更不會懂得克查現今的用心良苦.

    "爺,沒時間了.若是九爺知道梵音小姐甯死都不肯從了他,他不會怪梵音小姐,卻會把這罪責怪罪到您頭上的."追根到底,雖然是九爺將事情起了個頭,但是誰會承認是自己逼死了自己極力要討來的東西.到時候阿諛奉承之事全都被揭開,露出了內里,阿布托必定成為全內城的笑柄.果然這話起到了想象中的效用,不僅是阿布托,就連琳琅的身子都免不了顫抖了下.她走上前,拉了拉阿布托的衣角,阿布托一回頭,琳琅看到了他眼中的動搖.說到底,阿布托還是個孩子,根本不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當那股看不見的壓力壓迫到他身上的時候,他永遠都會害怕.

    梵音也是個孩子,可是世事讓她快速成長起來.只是,卻依然擺脫不了這種悲劇.因為,她愛上的,只是個孩子而已.

    "所以……如若是梵音小姐自己跑了,咱們就可以脫干系了."克查說著,望向昏死過去的梵音一眼.

    "……跑?"阿布托疑惑之余更是不知所措,他只覺得,梵音在看著他一般,看透了他心中的軟弱與退縮,他忍不住低下頭打量著梵音的臉龐,除了沒有血色的慘白之外,什麼都沒有.他熟悉的笑容也沒有.

    "對,咱們這樣辦……"說著,克查湊上前在阿布托耳邊耳語了幾句.

    阿布托聽著聽著,臉上的表情越來越驚訝,最後他一把推開了克查,讓他重重摔在了地上:"這怎麼行!"

    克查面無表情地站了起來,拍拍衣服上的塵土:"爺,說不准這能救梵音姑娘的命,咱們也好明天交差."

    這句勸說言簡意賅.

    阿布托現下又面臨著選擇,他其實很想不顧一切地選擇就在這里為梵音療傷,只是望著懷中的人兒,他又感到了害怕.

    如果她死了呢?

    如果她死了怎麼辦?

    克查見阿布托的表情越來越痛苦,就仿佛是在下決心割了自己身上一塊肉一般,他便知道,阿布托又一次選擇了退縮.

    輕輕歎了一口氣,克查默默地將梵音抱了過來,在阿布托的默許下向別院的小門走去.

    阿布托望著克查遠去的背影,心如刀絞.一次,他真正開始反省,而他一次作為一個男人思考,一次作為一個有擔當的男人開始自省的前提,卻是可能永永遠遠失去心中所愛.

    到了現在,他才明白.

    自己當初選擇琳琅,是看到了琳琅眉間的那一股愁苦,像極了梵音.

    自己當初選擇寵幸琳琅,是因為梵音的沉默讓他感到氣悶.

    他突然茅塞頓開,只是,一切都已經太晚.

    阿布托就這麼在別院的寒潭之前靜靜坐著,琳琅默默站在他身後,見他根本就沒有離去的意思,她也站在那里瑟瑟發抖.

    自己與阿布托一樣,如果梵音死了,他們兩個都會是凶手.琳琅想到這里,只覺得潭邊到處都是梵音的身影.她看著這些仿佛是在四處晃動的影子,一刻都呆不下去,直接奔進了房間.

    而阿布托,仍然坐在寒潭邊上,望著已經歸于平靜的清池,一直到天明.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四章 杜鵑啼血(完結)


    清晨,天還未涼透,八大胡同里香閣的奴仆們便開始了一天的工作.勿返閣的一個家丁,年紀不大卻也很健壯,揉著惺忪的睡眼打開了大門,准備清理打掃.剛將朱門推開,勿返閣門外放著的一大包東西便引起了他的注意.

    看起來像是一個人?

    雖然說,年輕家丁膽大,卻也忍不住打了個寒戰.若真是人,怎麼會包著在這躺著?

    大概是哪個找不到回家路的乞丐吧.

    家丁歎了一口氣,小小年紀也深知平頭老百姓生活的艱辛.想著別真的是餓死了在門口,也不吉利.剛想著上前叫醒這個人,蹲下來的一刹那,他便愣住了.

    猛地,年輕家丁又站了起來發瘋似地往里跑.勿返閣在八月底九月初的一個清晨,便在手忙腳亂中度過.

    "人呢?人在哪里?"

    玉甯剛跨進梵音的房門,也顧不得休憩.才一聽到消息,她便拿著藥箱跑了過來.誰知房內已經哭聲一片.

    "那個天煞的!!我要找他拼命!!"玉甯牽著浣紗的手,浣紗早就已經泣不成聲,什麼都問不出來.正在這時,從內房跑出個青衣女子,眼睛已經哭得紅腫,叫囂的話語還透露著些鼻音.

    玉甯循著聲音望去,竟然是靈書.此時此刻她正要甩開小酒死拉著她的手,拼命往門口走.玉甯想都沒想便一把又抓住了靈書:"到底怎麼了?人呢?"

    靈書見到是玉甯,突然愣住了.過了好久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梵音,梵音她……"後面的話她怎麼都說不出口,一下就撲到了浣紗懷里號啕大哭.跟在一旁的小酒也紅了眼睛.外頭的這一席騷動,引得內里更是哭聲震天.

    玉甯心里咯噔一下.

    難道……自己沒趕上?

    她手腳冰涼地沖到了內房,便見巧兒習琴她們都圍在床榻邊.云霜只是默默地坐在床沿上,用手輕柔地撫摸著梵音的頭發與臉頰.而梵音面無血色地躺在床上,安靜得像是睡著了一般,只是她太安靜,在玉甯看來,竟然是透露著些死氣的.

    玉甯那一下只覺得天旋地轉,一把扶住了立在旁邊的屏風才站穩.習琴聽到響動,回頭看到玉甯不可置信地盯著已經沒了生氣的梵音,哭得更是傷心了.

    好半天,玉甯保持著這樣一種驚詫的姿勢沒有做其他任何動作.她不敢相信,這就是那個活潑恬靜的梵音,她不是在王府別院麼?她不是在和那個內城小王爺在一塊麼?!不過是短短幾天,怎麼現實與她所聽到的消息差別這麼大?

    "來,讓我看看."

    不知道是報著僥幸心理,還是這悲痛來的太突然.玉甯還是提著藥箱來到了梵音床邊.雖然,她明知道她現在做的這一切云霜姐姐她們一定也做過.可是她依然在為梵音把脈,用手指輕按著梵音的脖頸想觸及到些許的跳動.可是除了從指尖傳遞到心內的冰涼以外,什麼都沒有.

    玉甯再一次地愣住了,又將手指探向了梵音的鼻間.

    冷,除了冷,還是冷.

    梵音現下就好像是一塊千年寒冰,八月盛夏,竟然將這一屋子里的人的心,都冰了個徹徹底底.

    習琴見玉甯雙手緊抓著被褥,與云霜一般直勾勾地瞧著梵音不說話,心里更是悲傷,她上前輕輕拉了拉玉甯的衣袖,哭道:"凝心姐姐,別這樣……梵音……梵音妹妹已經……"

    玉甯聽著這話心里一震,緩緩地搖了搖頭.鼻翼在劇烈的呼吸下,變大再縮小,眼看著淚水已經溢到了眼眶.習琴輕聲抽泣,默默地將玉甯拉離了床榻.坐在一邊默不作聲的云霜又開始了輕柔的撫摸與修飾的工作.

    她的心在幾年前早就已經死了,為了勿返閣而活的她,若不是因為梵音,或許現下一定是另外一副模樣.云霜細細為梵音整理著發絲,好讓那些柔軟俏皮的發辮不會遮了梵音如玉的臉龐.

    人到極悲的情況下,居然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云霜只是覺得眼睛干澀得厲害,好像身體里的水分連著心里開著的那個洞一起被吸取走了.

    "等梳好了頭……便是給你穿好衣裳……就像你小時候那樣."云霜輕輕說著,手上的桃木梳紅豔耀眼,在玉甯眼里,那是梵音的血,更是云霜與眾人內心的血.

    玉甯咬緊了唇,跑到前去一把揮開了那木梳.習琴等人一時間也忘了哭泣,微張著口瞧著玉甯.就連本來眼中不起一絲波瀾的云霜,也忍不住帶著疑惑的眼光瞧著她.

    玉甯將被子掀開,早就已經濕透而粘在梵音身上的衣裙露了出來.她用力一撕,梵音胸前的衣襟便被扯開一大塊.露出了梵音里頭淡藍色的肚兜.

    "凝心小姐,您這是?!"巧兒一陣驚呼,以為是玉甯悲痛過頭發了狂症.

    誰知玉甯也不答話,只是阻止了她們上前.爾後徐徐搓軟了雙手,將右手探進了梵音的內里,頃著身子像是在等待什麼.

    噗通.

    噗通.

    這透過肌膚傳遞而來的震動雖然模糊微弱,卻讓玉甯大喜過望.

    "快!!快給梵音換衣服!!她還有救!!"

    眾人面面相覷,過了好久才終于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一時間屋內沸騰了,沉重的氣氛一掃而光,大家匆匆忙碌起來.玉甯蹲了下來,抓住了梵音的手.直到這一刻,她才掉下了眼淚.這是一種如釋重負之後的後怕,這感覺來得凶猛,竟然讓玉甯挽著梵音的雙手都在微微顫抖.

    忽然,一股溫暖包裹住了她與梵音的手,那是云霜的溫度.玉甯抬頭望去,見到云霜的眸子中星星點點,盈著淚水.無聲息的,同樣是愛上了內城里頭的人,三個女子相互汲取著溫暖,分享著苦澀,只是,玉甯心中的苦只有她一人明白.

    房內,大家因為梵音的劫後重生歡歡喜喜地忙活開了,窗外,一聲長嘯卻讓玉甯心中猛得一驚,抬頭望去,卻見一只杜鵑鳥棲在枝頭,窺伺著這窗欞內的動靜.

    玉甯就這麼望著那只鳥的眼睛,一晃神的功夫,這只杜鵑又啼叫了一聲,似是在歎息,便展翅飛走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9:54:58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五章 道不同不相為謀(1)


    自從玉風捎來了關于梵音的最新消息之後,允鎏便一直心神不甯.總覺得會有什麼事情發生,想著靜觀其變.可是還沒到一日,內城里頭已經沸沸揚揚,議論聲隨處便是.

    九爺要的人沒了.

    阿蘇克府上的那個歌姬不見了蹤影.

    允鎏在聽到流言蜚語的當日,便推了些無關緊要的應酬,差了布托與他一道往勿返閣奔.

    剛到勿返閣,見閣內依舊歌舞升平,沒有任何其他跡象.這讓允鎏心里又是咯噔一下.

    難道,那個歌姬梵音並沒有偷偷跑回來?

    允鎏忍不住皺緊了眉頭,人算不如天算,沒想到自己還沒開始著手安排,人便已經不見了,眼見著九爺的人正氣急敗壞地四處尋找,想她一個孱弱女子,能到哪里去呢?

    "爺,到了."

    布托掀開簾子,允鎏點了點頭,利落地下了馬車之後便往勿返閣內院走.

    "便去告訴你們家沈凝心小姐,秦公子有要事見他."允鎏一邊走著,一邊吩咐跟在一邊的小厮.小厮連忙點了點頭,便先跑進了內院.

    可巧玉甯這一會兒剛剛回到自己的房內,坐到位置上便可以閉著眼睛睡著.她實在太累了,一天下來繃緊著神經,不敢怠慢一絲.現在只要稍微甯神,便會看到那一灘血跡在自己的腦海里晃蕩.

    那是梵音的血,當她們七手八腳地掀開梵音濕透的衣裙的時候,這片片與淺藍不和諧的黑紅就這麼生長在梵音的長裙上.

    眾人皆驚,好半天只有玉甯才緩緩說出每個人心中的猜測.

    "滑胎……"

    玉甯瞪著眼睛望著窗外的夜,那片觸目驚心再次絞痛了她的心.她忍不住抓緊了椅子的扶手,心中仇恨的種子在悄然生根發芽.

    准備進來通報的小厮顯然是被玉甯這幅狠厲的模樣嚇住了,正躊躇著要不要進來.允鎏已經來到了房門口.

    他也是一愣,心里想著凝心多半是知道了這個消息吧?心里頓時萬分愧疚,硬著頭皮進了玉甯的房間.

    "你?"玉甯見是允鎏,很是驚訝.心下在瞬間便生出了若干個可能.他來做什麼?難道是幫著阿布托來尋人的?不,不可能.允鎏和阿布托應該不熟悉,再說了,梵音怎麼會出現在香閣門口還是個謎團,說不定還是阿蘇克府上的人做的呢.玉甯低著頭心中千絲萬縷,只要一想到梵音不僅失去了自己的孩子,自己也差點搭上了性命,心中的恨意更是加深了千倍.對待允鎏的態度,也有些不善起來:"你怎麼來了?"雖然是微微繃著臉,可是這變化也算微妙,畢竟他是自己心里想著的人,畢竟梵音的事情是不能讓他知道的.不是不信任,而是不能信任.內城里的人,即便是形同陌路,可是到了某些時候,又會同氣連枝.她不能拿梵音的安危來作為自己信任的賭注.

    允鎏走到玉甯旁邊,坐了下來.顯然是被這句話給問蒙了,他側頭瞧著玉甯,玉甯也轉頭瞧著他.過了許久,允鎏才慢慢說出來由:"我……是有件事情要與你說."允鎏打量了她很久,就只覺得她的眼中有些什麼他看不通透,不似平日一般清澈見底.這彎汪汪清池仿佛沒有被陽光照射到,讓他窺見不到內里.

    "哦?是什麼事呢?"玉甯一笑,站起身來很自然地倒茶與他,動作流暢得她自己都驚訝.原來自己是這麼會演戲.

    允鎏雙手接過杯,茶水冷的,上好的涼茶.端在手里也讓允鎏趕到了一絲涼爽.只是允鎏現在實在沒有心情去品嘗,將之放在了一邊:"梵音的事."

    玉甯背對著他,本來是在給自己也倒上一杯,聽到這句話險些就沒有抓穩茶壺,她穩了穩心神.心念幸虧布托在外頭候著,不然剛剛自己的失態,一定會被他給瞧見.

    "哦?你是說……咱們可以見面了?"

    玉甯歡呼雀躍,只是眼里並沒有帶著笑容,相反的,是更多的苦澀.堵得她心里發悶.

    允鎏靜靜望著她,只是覺得今日的她特別生疏,今日他們二人的距離前所未有的遠.這種直覺讓他一陣煩躁,平日里拼命想要忽略的一切都躍然在他的眼前.關于地位,關于二人的境地.內城那一道牆,遮住的何止是皇城而已.突然,梵音的出逃讓允鎏多了幾分了然.只是,不知道該如何向凝心說.

    "……梵音,她仿佛離開了阿蘇克的別院."允鎏斟酌了半天,將內城里口口相傳的出逃二字硬是去掉了.

    玉甯心下冷笑.

    逃?梵音那樣可怎麼逃.除非有人將她像丟一件沒有生命的廢棄物品一樣丟在勿返閣的門口.

    "逃?這話是什麼意思?"玉甯心里鄙夷萬分,臉上卻露出了吃驚的表情.

    允鎏歎了一口氣,看來是不說不行了.他將玉甯招呼到他身邊坐下,舉手投足之間透露著一股子溫柔,這種自然流露讓玉甯已經堅硬的心出現了一絲柔軟.

    "你且先坐下來,我慢慢與你說."允鎏說著,便將手搭在了扶手上:"是阿蘇克府的那個貝子,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答應將梵音借給九爺.梵音多半心里不願卻不能反抗,只好用了離開這一下下策."

    說是下下策,是因為她即便是走了,不論到了哪里,九爺在這一段時間都會想辦法將之挖出來.而提供給她庇護的場所,估計也會受到牽連.說到這里,允鎏若有所思地望著玉甯.他想說些無情的話,讓玉甯好好考量一番,免得惹禍上身.可是張了張嘴,卻什麼都說不出.

    無法,一聲苦笑代替了所有.

    原來自己對待她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就連話語上的冰冷都不願意給她.

    玉甯愣了下:"這是阿蘇克府傳出來的說法?"她這麼問,是為了確認自己心中所想,如若允鎏點頭,事情便再明顯不過.那個用甜言蜜語拐走梵音的人,最終選擇臣服于世俗而丟棄了她.到頭來,為了擺脫干系,不與權貴沖突,將一切罪責都推到了梵音身上.

    梵音是自己尋短見的!

    玉甯胸中怒火爆裂開來,一發不可收拾.

    允鎏沉默了半晌,才點了這個頭.心里尋思著,不知道是梵音真正逃了,還是被阿布托藏了起來,准備過了這風口之後再說.如若是後種,梵音倒也是跟對了人.可是他自己都不相信,阿布托真有這樣的勇氣與智慧.如若他真的懂得如何靈機應變,也不會那麼糊里糊塗地掉進九爺設好的圈套里了.

    玉甯眼睛微微一眯,一閃而逝.當允鎏抬起頭來看她的時候,看到的是另一幅表情,那是焦急的模樣.允鎏心中一軟,輕聲寬慰了幾句:"我來是提前支你一聲,別到時如若九爺真來找人你們措手不及的."說到此,他還特意看了看門外,見布托與醒兒都守在外面,才又放心地繼續說下去,聲音都小了很多:"若是梵音真的逃回來了,便好好藏起來,這麼一回去,必定是去九爺府上了."而且,她這麼一逃,再回去怕是會吃盡苦頭吧.

    允鎏見自己要說的話都說完了,站起身來要走.是非之地,他也不便久留.免得到時候幾個閑雜人等又添油加醋將沒影的事情給說成真的,讓他這局外人也攪進這一趟桃花劫中.剛走到門口,他似是又想起什麼,將半開的門又合上了.

    "你平日里多多提防一些,勿返閣內那個琳琅可不簡單."

    允鎏說的認真,讓玉甯一陣驚訝.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這分明是梵音的事情,又關那琳琅什麼事?

    允鎏見玉甯滿臉的疑惑,知道不道破不行:"你也別怪我嚼舌根,本來這事兒也不該我來說.不過……哎,阿布托是有了新寵,才點頭將梵音給送出去的.那個新寵便是琳琅."允鎏一邊說著,腦海里自動過濾了玉風那唾沫橫飛亂加描述的敘述場面,將些不雅的字眼給挑了去.什麼阿布托與之見了幾次面便與那女子糊里糊塗的有了肌膚之親,什麼那女子狐媚得很,一顰一笑看的他只打寒戰之類:"本來便是說長道短的事情,我也不喜做,只是覺得,這種女子在你身邊……還是應該提醒你一下為好."

    "哦……我明白了."

    玉甯點點頭,面上很平靜,誰知剛把允鎏送出門回來,玉甯面色陰冷地便一把將一旁的圓凳給踢翻在地.

    原來是她.

    怪不得這幾日神神秘秘,原來一直頂在她身後的人是梵音的那個少爺.

    琳琅,你攀附權貴沒有什麼不對,錯就錯在你不該眼睜睜地看著梵音一步一步走到如此境地.

    "就是個喂不熟的狼崽子."

    玉甯冷聲道.面無表情的樣子嚇得剛進門來的醒兒一句話都不敢說.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五章 道不同不相為謀(2)


    九爺要的人偏偏跑得沒影了.

    雖然九阿哥奈何不了阿布托,更加沒辦法說出他的任何不對,但因為這件事情一傳十十傳百,內城里的人人皆知.他這個風流倜儻的阿哥在兄弟之中瞬間也成了個被取笑的人物,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不僅美人沒得到,還丟盡了面子.

    在這種氣急敗壞的情緒下,九爺連著找了七八日的人,就連勿返閣都去過,可是並沒有梵音的任何蹤跡.一段時日之後,流言漸漸沒有了,九阿哥也興趣缺缺了.他本想好好待這女子,可這女人不領情,自己何必還巴著賴著?轉眼,九阿哥便又開始混跡于香閣之間,只是,他再也不去勿返閣.在他看來,那里的人都只是些搞不清楚現狀,自視清高的下人罷了,他堂堂九皇子根本就不稀罕.柔順卻也剛毅的女子雖然新鮮,可是女人啊,還是呼之即來揮之則去的好.也省的自己不順心.

    九阿哥這邊玩的忘乎所以,早就忘掉了這些時日的不愉快.那一邊,阿布托卻因為梵音的事情被自己老子勒令回家.別院朱門一關,琳琅也被送回了勿返閣.

    一路上,她是忐忑不安.心中萬般不願回到那個地方.想著那日梵音的淒慘與決絕,她也忍不住打了個冷戰.這幾日以來,她便一直無法安睡,總會時時想起香兒.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曾經那個傲氣有主見的琳琅早就已經不見,香兒已經逐漸成為了她的主心骨.琳琅只是覺得,香兒讓她做的事,雖然讓她無法接受,可是卻也無法反駁.所以,她才會按照香兒的指示,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今天.

    琳琅歎了一口氣,抬頭瞧了眼勿返閣的招牌.送她回來的馬車早就已經滴滴答答地回去了,可是她還是站在大門外頭久久沒有進去.

    若干年前,她也是這樣在外頭抬頭看著這鎏金字體的招牌,看著這朱紅色的大門,心里頭盡是拜托貧窮與困苦的渴望.現如今,她卻發現,已經在這朱門之內的自己,卻在懷念那個時候.琳琅苦笑了一下.

    這種境況又能怪誰呢?

    怪天?怪自己?

    她已經不知道了.

    唯一清楚的是,這路很長,長到看不到頭.當她想回頭的時候,卻驚訝地發現後面已經成了萬丈深淵.

    琳琅輕輕提起了裙邊,跨過了那道門檻.一路走進自己熟悉的羽閣,並沒有發現任何異樣.剛進房門,就瞧見香兒正在收拾房間.

    "香兒."琳琅露出了長久以來最最真心的笑容,香兒與她相依為命,她已經將自己的母親送進了死牢,送上了斷頭台.即便是有家她也不敢回,怕就怕露餡,謊言不攻自破.她自私地不去管弟弟,不敢回家.因為只要不看到這些,她就可以不去承認發生的這一切.所有的事情,她都得瞞著,很辛苦,很沉重,常常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只有香兒,是個理解她心中苦悶,時時與她站在同一陣線的人.

    "小姐,您回來了?"香兒一轉頭,滿臉驚喜.她連忙將手中的抹布放置一旁,招呼琳琅坐下之後,又端了些熱茶瓜果進來:"您在阿蘇克府上住得好好的,怎麼就回來了?"

    琳琅雙手捧著茶杯,愣了一下.不知道該不該將梵音的事情說出來,一時語塞.

    香兒瞧了瞧琳琅的神色,倒也沒有多大意外:"小姐,是因為梵音小姐的事情您才回來的?"

    琳琅一驚,萬萬沒想到這種話會從香兒的口中說出來.驚慌失措的她將手中的茶杯都沒扶穩,眼見那杯茶就要潑了,卻被香兒救了回來.琳琅驚訝地瞧著香兒將茶杯往桌上一放,眉眼間透露著平靜.

    她想了好半晌,才問出心里的疑問:"你怎麼知道?"

    香兒唇角一彎,笑了出來:"因為奴婢瞧見了."

    "她在哪里?!她怎麼樣了?!"琳琅聽到這句回答,立馬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抓住了香兒的雙肩.

    香兒皺了皺眉頭,琳琅以為是把她弄疼了,卻聽到香兒輕聲說道:"小姐,您怎麼為那個人想."

    琳琅啞口無言.

    是啊,梵音是死也好怎麼也好,不就是因為自己麼?自己選擇了這條路走,竟然還會顧忌對手如何.這不是虛偽又是什麼呢?

    琳琅的雙手一下失去了力氣,順著梵音的手臂滑落下來.身體一下又跌坐回椅子上.

    香兒歎了一口氣,慢慢蹲下身子,握著琳琅冰涼的雙手:"小姐,既然您回來了.香兒正好有事與您商量."

    "什麼?……"琳琅無神的眼睛望向了香兒的雙眼.顯然尚未從剛才的矛盾中掙紮出來.

    "咱們得合計一下,離開勿返閣."

    "離開?"琳琅一愣,隨後又苦笑了一下:"怎麼離開?"看阿布托那樣子,根本就是沒搞清楚自己的感情,自己只不過是鑽了個空子,怎麼可能讓他贖回自己.

    "重新找東家."香兒的答案出乎意料,讓琳琅看著地板的雙眼又吃驚地移回到了她的身上.

    "重新找東家?……你是指?"

    "小姐可還記得盼君樓的那位鳳老板."

    琳琅聽到這個名字,眯著眼睛回憶了一陣:"是不是……前一項差人來做說客,結果那說客被我攆出去了……那人仿佛是提了一句盼君樓."

    香兒點點頭:"這次鳳老板又出高了價錢,指名要買了您的死契."

    琳琅震了一下,猶猶豫豫:"可是……咱們為什麼要離開?"

    香兒聽了這話徹底笑了出來:"小姐,您不是教過我,良禽擇木而棲麼?再說了……咱們現在是不走不行了."說罷,香兒還更是握緊了琳琅的手:"也是阿蘇克公子當初多有顧忌,鬼使神差便隱秘了自己與您的交往,閣內的人並不知道捧您的貴公子就是他.不過……梵音現在可是在閣內呢,雖然她還未醒,卻不見得就不會醒過來,到時候,您想瞞著都難了."

    琳琅身子一抖,腦子里一下便閃出勿返閣內所有人憤怒的模樣.

    香兒見琳琅沒說話,只是嘴唇漸漸有些泛白.知道自己的話在她心里起了作用:"況且,現下梵音她即便是醒來了,也不可能再如平日一般如日中天,勿返閣早晚都是曇花一現,小姐何必埋沒在這里?咱們去盼君樓,鳳老板也口頭許諾過,至少這兩年,這花魁便只有小姐您一個!"香兒的雙眼迸射出喜悅的光芒,琳琅望著這璀璨心中苦澀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與犯案逃亡到底有什麼區別?

    即便自己當初僥幸逃過一劫,狠心讓自己母親做了替死鬼.到頭來還是要走這種逃亡的路,可笑啊,琳琅你可笑啊,你便是個亡命天涯的命!

    看看你自己都做了什麼吧.

    你有什麼資格還要求一席安生之所?

    既然是浮萍……飄到哪里,便都是家吧.

    琳琅心中淚已泛濫,雙眼卻干澀得讓她的心都在疼.

    "好……就依你說的去做吧……"

    再一次的,這只浮萍又經受不住風雨飄搖的命運,駛向了別方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五章 道不同不相為謀(3)


    不知是梵音不願意就此醒來還是確實身體虛弱得很,到了玉甯估算的日子,她卻依然沉睡著.只不過呼吸更加有力平穩了,不似之前那般氣若游絲.

    怎麼辦?

    玉甯坐在梵音的床邊,皺著眉頭望著緊閉著雙眼的梵音.她的眉間依然緊蹙著,這幾日以來便沒有解開.每每玉甯撫平了它,誰知一轉身,這愁苦又上了她的眉間.

    梵音,你是做了個什麼樣的夢呢?

    只是,這夢再可怕,也不過是個夢而已.等你一睜眼,卻怎麼也擺脫不了真正的夢魘了吧.

    本來是不想驚擾母親與云姐的,誰知梵音並未在預想的時間之內好轉,況且現下九爺早就已經懷抱佳人將之拋諸于腦後,那個阿布托貝子不去想也罷.總的來說,正是時候將梵音送出城.

    "醒兒,准備一下,咱們傍晚出城一趟."玉甯歎了一口氣,思量再三,作出了這個決定.

    "小姐……真要將梵音小姐送到別院去?"醒兒停下了手里的活,話里滿是不舍.

    "不送沒辦法啊,她都不見醒,我心里著急."玉甯點點頭:"況且,現下梵音是不能再在勿返閣出現了,等過了這一兩年再說吧."這八大胡同新人換舊人的速度雖然快,可是為了保險起見,還是得花個一兩年,直到沒人能依稀記得起梵音的容貌,她才能以另一個身份出現.一如當年的出塵一般.

    想到云霜的過往,玉甯的眼神又黯淡下來.梵音這件事與之何其像,云霜姐姐這幾日來看梵音的時候,那雙不曾掉淚的眸子苦澀得很,看得她這個旁人都心酸.這次風波無疑是在云霜尚未好全的傷口上又拉開了一條口子啊.

    "哦,對了,你不要跟著我去了.我有事情要交給你辦."玉甯回到自己房間之後,收拾些小物件的時候突然腦中靈光一閃.

    "小姐有何事?但憑差遣."

    "你……幫我盯著羽閣."玉甯小聲在醒兒耳旁叮囑道:"羽閣里頭的人有什麼動靜,記在心里便行,等我回來一一報告予我."

    "小姐……您這是……"醒兒雖然疑惑,剛想問什麼對上了玉甯嚴肅的眼神,她還是點了這個頭.

    玉甯一笑,拍拍她的肩膀:"這事情誰都不能知道,包括靈書她們,你可明白?"

    "醒兒明白的."

    "好,我大概是三日後回來吧,等母親穩定了梵音的情況,我便一個人回來了.你不必擔心我."

    就這樣,玉甯在當日傍晚便帶著梵音出發了.坐在馬車上的玉甯有些恍然,從窗外看到的光景,聽到的人聲,都像是在告訴她過往一般.曾經,她也這樣懷抱著出塵匆匆趕往城外,只不過與那時候相比,現下的心情平靜多了.

    玉甯低頭望了下梵音蒼白的面孔,忍不住想用雙手去撫熱它.直到梵音的臉上露出些緋紅,玉甯才將手收回.

    此刻的玉甯並不知道,自己這一去竟然是五日以後才回來.當她匆匆趕回勿返閣,在門口站定的一霎那她卻愣住了.

    只見平日門庭若市的勿返閣冷冷清清,掛在門口的絲綢隨著清風搖曳,更是顯得蕭條.

    這是怎麼了?

    玉甯一刻都不敢耽擱,快步走進了房間.剛打開房門卻見醒兒正在內里漫無目的的走來走去,似乎是很著急.

    "醒兒."玉甯輕輕叫了一聲.

    誰知醒兒反應極大,就這麼一點距離居然是跑到玉甯身前的:"小姐……您可回來了."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玉甯望著醒兒焦急的模樣突然身上一震:"是不是羽閣那邊……"

    醒兒慌忙止住玉甯要說出來的話,一把把她拉進門才輕聲道:"小姐,羽閣果然是有大動靜了."

    "到底是怎麼了?"玉甯聯想到剛才所見的蕭條,眉頭都忍不住皺緊了.

    醒兒一臉不解:"琳琅小姐突然帶著香兒一道換了東家,盼君樓花了高出五千兩的價錢將之買了過去."

    玉甯一驚:"琳琅她過去了?"

    醒兒點了點頭,一臉苦相:"所以這幾日勿返閣的生意差了很多,只有習琴與靈書撐著,您也明白,靈書專攻字畫,所以現下掛牌演出,便只有習琴一個."說到這里,醒兒的眼眶都紅了:"那琳琅小姐怎麼能這樣呢?明知道梵音小姐現下的境況,卻在這個節骨眼上走人,她若在,勿返閣好歹還能支撐一段時日啊."

    "哼."玉甯冷不丁的冷笑嚇了醒兒一跳.

    "小姐……"

    "沒事,這事你不必管了."玉甯擺擺手:"我乏得很,先睡下了."

    醒兒見玉甯如此淡定,沒有一絲慌亂,便知道她心中已有打算.可是見小姐那冰冷的模樣又覺得她的打算多半有些危險,躊躇之間,玉甯早已經脫衣上了床榻.她也只得吹熄燭火,靜靜地出了房門.

    房門剛關,玉甯閉著的眼睛便睜開了.這一夜心中恨意與怒火燒得她無法安眠.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9:58:50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五章 道不同不相為謀(4)


    照理說,琳琅的去留玉甯根本就不會在意.只是現下正是勿返閣的緊要關頭,再加上梵音落得這樣的下場,琳琅與那個內城的少爺都要負上責任.若還有點良心,都會呆在這里將勿返閣眼下的情況撐過去以後再說要走的話.

    不過,玉甯也猜到了琳琅會選擇在這個時候離開.做了虧心事,趁大家尚未知曉之前,走為上策.做賊心虛的人一般都會這麼選擇.

    說實話,勿返閣是大是小,是蕭條還是熱鬧.玉甯一點也不在意,本來她拓展了這麼大的家業,無非便是想著哪一天大家能夠一起過上不用賣笑為生的好日子.只是自從梵音的事情之後,琳琅的出逃更是雪上加霜.本來是楚河漢界互不相干的幾個香閣漸漸地也明白勿返閣已經是強弩之末,誰都想來分一杯羹,其中盼君樓的囂張氣焰最甚.

    所謂柿子挑軟的捏.人心永遠都會傾向于隔岸觀火與落井下石,這是一種動物自保的本性也是劣性.勿返閣現在便在這種劣根性之下搖搖晃晃,受的氣比以往年份加起來得都多.大家看准了勿返閣已經沒有多少內城官家子弟出入,而有官宦人家支撐的盼君樓則是專門針對勿返閣的,長久以來,往往如此.于是,這站隊都默默站到了盼君樓這一邊.稍微有些良心的,最多也是冷靜旁觀,在這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的八大胡同里頭,若想生存,首先便是拋棄自己的正義感.

    某夜,勿返閣早已經閉門多時.突然冷清的門庭外頭發出陣陣喧鬧聲,惹得勿返閣的護院極不情願地打開了大門.他們定睛一瞧,卻發現竟然是琳琅身邊的丫鬟香兒.只見香兒身後跟著幾個護院模樣的大漢,那些大漢還壓著一個華衣錦服的中年人.

    "去,把你們家沈凝心叫出來."

    香兒唇角一挑,眼里有幾分不屑與挑釁,她雙手抱于胸前,用眼睛瞟了瞟那亮堂堂的招牌.

    護院本來沒動,實在鄙薄這種忘恩負義的賤人.轉念一想,現在勢比人強,若是不叫沈小姐出來,不知道這幫人還要怎麼鬧騰.

    "你等著."護院中一個年輕人口氣不善地丟了這麼一句話便急忙跑進了內院.

    香兒笑了笑,對他們的這種態度不置可否.只是四處打量著這已經頹敗的門庭,仿佛是一次來一樣.玉甯一踏出大門,便見到了香兒的這幅嘴臉.她冷冰冰的眸子一掃,瞬間臉上便帶了笑.引得圍觀的人嘖嘖稱奇,不愧是那傳說中的商業奇才小公子.

    "喲,香兒姑娘今兒個怎麼有空回門了."玉甯笑吟吟地輕聲問道,眼角已經瞟向了被他們壓著的中年老板.心中一驚,沒想到他們竟然會對堂堂逸合玉器店的王老板大打出手.玉甯望著王老板無地自容地低垂著腦袋,額上還有清晰的瘀傷,心中的怒火已經難以抑制.

    香兒順著玉甯的眼光看去,知道她是發現了那個人.得意地回道:"沈姑娘,這不是來還您東西的麼?"香兒一擺手,那些壓著王老板的護院便將之猛得向前一推,若不是玉甯眼疾手快扶住了這位老人,王老板的臉就直接向著冷硬的青石板地砸去了.

    玉甯怒極反笑:"你們這是做什麼?綁了自己的客人游街到我的地界上來,倒說是來還東西?"

    "哎呀."香兒突然止住了臉上的笑意,捂住嘴小心翼翼地道:"莫非是奴婢認錯了不成?難道他不是……逸合玉器店的王大老板?"此話一出,盼君樓跟隨而來的護院哄堂大笑,嘲諷意味盡顯.

    在這笑聲中,玉甯明顯感到了這位被她攙扶著的老者在劇烈的顫抖著,頓時感到萬分愧疚.想王老板自玉甯經商以來,給予的幫助頗多,一直將之看成是自己的得意門生呵護.誰知還沒等玉甯好好報答老師的恩情,這位慈祥的老人卻因為勿返閣與琳琅之間的恩怨眾目睽睽之下受盡侮辱.

    玉甯緩緩抬起頭,冷冰冰的聲音讓旁人都噤聲:"這又如何.莫非盼君樓打開門來做生意還挑客人的?若說與我小公子有過來往的商賈你們都不接待.那感情好,全京城的商賈你們都可以從貴客的名單上劃出了."

    盼君樓的護院們一聽這話,全都笑不出來了,各自面面相覷.是啊,這位是小公子啊.雖然是一弱質女流,可是若說這京城內誰的商業實力最大,除了皇城內的九阿哥與左相,便是這民間的沈凝心了吧.香兒見她帶來的人忽然沒了氣勢,輕蔑地看了他們一眼,難怪只能當個護院,真是不長進!也不想想她一個花魁的貼身丫鬟而已,怎麼就可以使得動他們?若沒有鳳老板的授意,想她一個小小螻蟻能成這種事情麼?香兒轉過頭來,再次對上了沈凝心的眼睛.平日里見到這被人束之高閣的小公子,她從來都不敢抬頭正視她.這低人一等的感覺讓香兒想起來就氣悶.

    同樣是勾欄出身,憑什麼她沈凝心便可以比小姐活得快活逍遙,憑什麼別人就單單將她比作什麼出淤泥而不染的清蓮?憑什麼全天下的財富與疼愛都聚集在她的身上?香兒越想越氣,昨日的種種不堪記憶像發酵了的面團一般,一下將她塞了個滿滿當當.

    她為了小姐,一步一步計劃.

    她為了自己,一步一步艱辛.

    終于,讓她能夠與這個在云端的人兒對上話了!

    呵呵.

    香兒突然笑了出來.

    或許她是越陷越深,不過她總是雙腳紮在這地上.

    沈凝心!你可是被我從云端拉下來了!

    不知道摔得痛不痛呢?

    "小公子這話說得可嚴重了,人家好怕呀."香兒的笑容讓玉甯皺緊了眉頭:"不過,盼君樓可不待見探子.這位客官總是問東問西,問得奴婢與小姐很是心慌,無法,只好將之送回來了."香兒一攤手,咯咯地笑了起來.

    圍觀的人再次開始小聲議論.只道這小丫鬟牙尖嘴利,真不是一般人物,真不知道是哪里蹦出來的.

    "那還真是謝謝香兒姑娘了.既然沒什麼事了,還是請回吧."玉甯冷哼了一聲,將香兒的囂張記在了心里.

    "不用你請,奴婢早就想離開這里了.這哪里有咱們盼君樓熱鬧啊?我們走!"

    香兒一聲號令,盼君樓的護院們便囂張跋扈地推開了聚攏的人群向來時的路上走去.

    玉甯見叨擾者已走遠,歎了一口氣.再看向王老板的時候,已經滿臉溫柔:"王老板,對不住了.讓您為了勿返閣受此等委屈."說著,玉甯將王老板扶進了閣內.

    大門一關,免去了多種紛紛擾擾.

    王老板擺了擺手:"是老朽無用,本來答應做個牽線人,讓小公子您與那琳琅再見上一面,將事情都說清楚.誰知道……唉……"

    玉甯皺緊了眉:"是奴家考慮不周,沒想到盼君樓竟然如此明目張膽作踐人.惹得您受委屈了,凝心心里過意不去啊."玉甯頓了頓,眼神中間飄過一絲狠厲:"這件事情,王老板不必掛念了,自此以後,凝心心中已經有了決定."

    琳琅,是你做的這麼絕,那便怪不得我.

    ……

    是夜,百無聊賴的靈書在睡意朦朧中聽到了敲門聲.

    "誰啊……"她也懶得叫小酒,拖拖拉拉地起了床點了燭火,將門一打開,照見了玉甯那張冷若冰霜的臉,嚇得她差點沒有將燭台都丟出去.

    "你這是做什麼……大半夜的不睡覺跑我這來嚇唬人."靈書哈氣連天,卻還是領了玉甯進來:"坐吧……桌上有涼茶,今兒個睡前剛泡的……"

    誰知,她剛抽張凳子坐下,就被玉甯的一句話給嚇得跌到了地上.

    "你幫我與少爺聯系,我有筆生意與他談."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五章 道不同不相為謀(5)


    相比于勿返閣的冷清,盼君樓在一夜之間一躍成為整個八大胡同最最車水馬龍的地方.閣外賓客來來往往絡繹不絕,閣內輕歌曼舞.

    有一佳人穿著異域風情的薄紗,在其旋轉起舞的時候垂落于兩旁的輕紗則會輕輕飄起,恰到好處地遮住了女子的嬌容,惹得底下看客一陣貓爪撓心的難耐,不時發出一陣贊美聲,舞台上這翩翩起舞的美人就這麼沐浴在了鮮花與掌聲之中.

    本來心中有些疙瘩未解的琳琅,在三千寵愛又集于一身之時,始終還是嶄露開了笑顏,將諸多的煩惱拋于腦後.一曲舞罷,她足尖輕點來到台前與各位鞠躬致謝,只見白花花的碎銀與些薄紙銀票飛上了舞台,落在了她的腳邊.這便是她的打賞.

    琳琅愉快地笑著,心中多日以來對于自己的那些苦惱終究煙消云散.在這種眾星捧月的贊美與愛慕下,她選擇了低頭.這樣的生活太過于美好,她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得到這般待遇了.琳琅心中沉睡已久的好勝心在盼君樓漸漸開始蘇醒.

    她嘴角帶著微笑一路由香兒陪伴著走進自己的廂房,窄小的階梯與小路上,但凡是見到她的仆人與那些煙花女子,都得低眉順目地與她行禮請安才離去.琳琅與香兒相視一笑,推開了自己的房門.

    盼君樓格局很小,但是安排給琳琅連帶香兒這個貼身丫鬟的住所卻很大,再加上整個盼君樓里對琳琅這個花魁的尊重之程度,可見鳳老板對她重視的程度.

    琳琅坐在梳妝鏡前稍作休息,想著這幾日以來做夢一般的生活,忍不住也輕笑出聲.初來乍道,琳琅還是非常害怕沈凝心會怒發沖冠跑來鬧場,畢竟自己是理虧的那個人.可是這一段時日下來,沈凝心不但沒來,甚至將勿返閣也關了門.她心里才稍稍放下心,想著小公子也不是那種潑婦罵街的貨色,又或者他們還不知道自己與阿布托的事情吧.這種惴惴不安一直在琳琅心中盤繞,直到這幾日,琳琅徹底地享受到了鳳老板所說的花魁待遇.她的虛榮心一旦膨脹起來,便可以擠壓掉一切負面情緒,包括自己的恐懼與愧疚.

    "小姐,換這件可好?"香兒捧來一套精致的衣服,上頭赫然繡著靈鳳繡莊的頭銜.

    "哎呀."琳琅丟掉了手上拿著的金釵,全神貫注地欣賞著這一套她夢寐以求的衣物.突然她心中又一陣不安:"這不會是……"

    誰知香兒輕蔑一笑:"小姐,可不是那沈凝心弄過來的,放心吧."她啊,我給了她個下馬威,她還得接著.想起那一夜的事情,沈凝心慍怒卻發不得的模樣,香兒心里便一陣痛快:"這個啊,是張公子送你的."

    "張公子?"琳琅的臉上暈起一陣嬌羞,顯然多多少少是動了些情,她本來滿心歡喜捧過衣物,不多一會兒眼神又暗淡下來:"送來個衣服有何用,他都不來看我."

    香兒但笑不語,只是跑過去開了房門.

    只見一清秀公子,站在了門口,言語間滿是寵溺與責怪.

    "誰說在下不來看琳琅姑娘了?"

    琳琅一愣,卻見張公子已經到了自己身邊,頓時驚喜交加.

    "哎呀!你,你是……"琳琅的語無倫次看在了張公子的眼里,他笑著扶著琳琅的雙肩讓其坐下,自己也跟著坐了下來.

    "近日事忙,有一批玉器剛到需要我親自驗收,委屈冷落你了."

    香兒見張公子已經與琳琅開始說些體己話,帶著笑容便走出房門,想著准備些上好瓜果點心招待這個貴客.剛轉頭,就見到張公子帶來的那個隨從冷冰冰地站在一邊,也不說話,看到她出來的只是瞟她一眼,又看向了地面.

    香兒撇了撇嘴,也懶得管這個下人的態度.心里想著等哪日小姐登堂入室,難道還怕你這個下人不敬不成.她的臉上浮現出的得意看在了那個隨從的眼里,那人一聲冷哼,香兒卻因為自顧自往前走著並沒有聽見.

    房內,張公子與琳琅保持距離坐著.琳琅心里一陣不滿,剛剛他扶住她的雙肩之時,她還激動了一下.誰知,他的親密舉動也不過如此而已.

    想起這一個月以來,琳琅的金主並不少,無非便是些心寬體胖的大老板罷了.雖然這些人有錢,有些還有些勢力.可是在琳琅心里卻還是不屑,琳琅畢竟是個少女,即便在她身上迫不得已的事情發生了太多,讓她不得不認清人心俗事,可是在她的心里還有一點點小小的希望,這希望就像是一顆保護住美好的種子,悄悄隱藏在她的心里,只待著哪一天有人願意為她施舍甘露,生根發芽.

    琳琅的希望,在這個月快要過完的某一天成真了.

    京城里這位世世代代打造玉器的張公子的出現,讓琳琅的世界隨著他都從黑白變成了彩色.這張公子雖然是商賈,卻很是溫吞儒雅,不似阿布托那般驕縱野蠻,又不似白鴻那般清秀.他長得很一般,可是身上透露出的那股令人安心的氣質卻讓琳琅在看到他一眼之後,所想的便是怎麼樣去引起她的注意.

    說到底,琳琅好歹也是盼君樓響當當的花魁,她勾勾手指頭便會有成千上百的男人迫不及待地為了那一夜風流去掏銀子.可是,琳琅不想對這男人這樣,因為直覺告訴她,這個男人不是凡夫俗子.

    于是,她開始學品酒,學舉止.甚至努力回憶著在勿返閣的時候,那些小閣閣主以及沈凝心是怎麼做的.她只願,以後這張公子來盼君樓談生意的時候,只看她一人.

    終于,她的願望達成了.

    琳琅嘻嘻笑著,回憶著這些過往在她的心里便會有些許甜蜜滋潤她早已經干涸的渴望:"張公子,今日有空了?"

    張公子點點頭:"嗯,今兒個來本來是在下頭談生意.突然想起有好些時日沒來捧你場了,便將那一桌老人家丟在了下頭,自己跑來會佳人."說著,他俏皮的眨眨眼.

    琳琅掩嘴笑著,心里也很是開心.

    "那怎麼又想起送我一套衣服?"琳琅說著,又用手去撫摸那上等的絲質面料,眼中流露出喜愛.

    張公子沉吟了一下,緩緩地道出了理由:"便是想送你,沒有其他."

    琳琅一陣,心中有些感動.只是這感動無法用言語表達,她的臉上頓時化作了兩朵粉紅的彩云.

    張公子看著低垂著腦袋的琳琅,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琳琅,我有一件事,一直便想問你個明白了."

    "嗯,你說便是."琳琅此時此刻小女兒家姿態盡顯.雙手還緊張地交纏宰了一起,並沒有發覺張公子話里的嚴肅.

    "你……曾經是阿布托阿蘇克貝子府上的寵姬?"

    琳琅萬萬沒想到,這句問話居然是從張公子嘴里出來.她頓時便覺得一盆涼水從頂上而下,將她的身子潑了個冰冰涼涼.

    "你……你……"琳琅心亂如麻,她四處張望著,卻不見香兒,心里更是沒了主張.

    張公子仿佛並沒有瞧見琳琅的慌亂一般,自顧自地繼續說道:"我與九阿哥手下的一些人多少有些生意來往,這樣的花邊事兒在內城里傳的快,商人之間傳得更快."

    "我……我……我……我是……"琳琅結結巴巴,實在不想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承認那一段曆史.她怕張公子看到她點頭了,便會拂袖而去;可是,她又不知道應該怎麼說才能夠將這個現實說成是謊言:"你聽我解釋……"

    張公子面色一沉,臉上有了些痛心的表情:"果然是你."他緊皺著眉頭,眼神里隱隱有些憤怒,琳琅卻完全沒看出來:"這麼說來……梵音的事情,果然也是與你有關."

    梵音?

    他居然知道梵音?!

    琳琅止住了無語輪次的解釋,立馬跳了起來,踉蹌地往後退.

    "你……你到底是誰!"

    她聲嘶力竭,只為他給她一個答案.

    告訴她,這不是一個騙局,只是她的多心.

    張公子沉默了.眼里有些不忍.他的沉默讓她更是心慌.

    "告訴我……你到底是誰……"

    男人靜靜地歎了一口氣,站起身打開了房門.

    琳琅順著他的視線望去,臉上更是滿是驚訝,幾滴忍在眼中的眼淚滾落她都沒有發覺.

    "你……你……怎麼是你?!"琳琅往後退了又退,直至站到了房間的陰影里,還是在拼命往後躲著.仿佛這房門口站著的不是個活生生的人,而是要來索命的鬼魅.

    來了,終究是來了.

    琳琅噙著淚,望望來人,又看看張公子.只見張公子輕輕皺著眉頭,頗為恭敬地站在那個人的身邊.

    "琳琅,咱們終究還是見面了."

    玉甯滿臉笑容,站在了房中央.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09:59:36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五章 道不同不相為謀(6)


    場面一時間陷入了沉默,明明站著三個人,只是沒有一個人再發出聲音.最後,張公子似是實在受不了琳琅那責問的眼神,歎了一口氣,拱手對玉甯說道.

    "小公子,在下在旁邊廂房內候著,那隨從就在門外,有事傳喚一聲便可."說完,他別有深意地望了琳琅一眼,便頭也不回的出了房門.

    門扉剛剛合上,琳琅的眼神卻還沒有從那房門處離開.直到那印在窗欞上的男人的剪影漸漸地向右移動到看不見了,她才將自己的心收了回來.

    這種心如刀絞的滋味,似曾相識.琳琅知道,這叫做背叛.

    玉甯見她不說話,倒也不以為意,自顧自地坐在了原先張公子落座的地方.今天她是一身男裝前來,眉宇間英姿勃發,不仔細看,還真以為是個翩翩美少年.

    "……你來做什麼."琳琅在大驚之後,心中只剩下冰冷.心中千百次回放著剛剛的那些場景.原來,張公子早就認識沈凝心.原來,曾經的溫柔相待多半也不過是個陰謀.若說先前她對于梵音,對于勿返閣還心存愧疚.眼下,這種情緒早就已經蕩然無存了.

    "我為了進你這個房間,花了我個把月的時間,你就這態度?"玉甯一笑,一手襯在了圓桌上.看著琳琅臉上的陰晴變化,心中竟然沒有一絲得意,反倒是有些她說不出的情緒在里頭.

    畢竟是一道長大的,現今卻這般明爭暗斗,劍拔弩張.想不感歎這世事多變都不行吧.

    琳琅聽到玉甯的調侃,胸中怒火更甚,忍不住心中又多了幾分悲涼.原來那個唯一對自己尊敬且溫柔的男人,那個她琳琅一次蒙生下嫁之心的男人,他為她展示的一切都是有目的的,也許,她到頭來對他一無所知,僅僅只是那張平凡的臉是不可磨滅的.可恨攪出這一灘子事情的玉甯任琳琅心中胡思亂想,卻又不解釋,嘴角帶著的淡定的笑容讓琳琅的臉上再也掛不住任何微笑.

    "這盼君樓開了門做生意,你想來便來就是,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你是什麼意思?"

    玉甯呵呵笑了起來:"不敢呐,但凡與小公子有關系的人都被你那好丫頭給攆了出去.不僅攆,而且還拳打腳踢.那如若是小公子本尊出現……哎,你們做事做得太滿當,逼得我只能另辟蹊徑了."玉甯說著,站了起身,背著雙手一步步向琳琅走去,臉上的微笑隨著步伐一點點隱去,最後只剩下一張冰冷冷的面孔.

    這一下確實是將琳琅給嚇住了.以前在勿返閣,二人免不了是斗嘴一番.只不過玉甯並沒有真正置氣過,而今她是悲憤滿腔,想著還未蘇醒的梵音,想著現今被人欺壓卻無處評理的勿返閣,想著琳琅以前做過的那些見不得人的事.她早就已經笑不出來了.

    "琳琅,說實話,我很後悔."

    玉甯在隔著琳琅幾步之遙的位置上站定了.

    "我後悔給了你一次重生的機會,本想著你已經改過自新,沒想到你卻一錯再錯."玉甯皺著眉頭,言語里滿是心痛:"我姑息了你的性命,卻讓梵音身入險境,甚至牽連了整個勿返閣!"

    琳琅捂著雙耳,面對玉甯的厲聲指責她的身體在瑟瑟發抖.昨日的不堪與愧疚,今日的心痛與悔恨,被玉甯這幾句話催生著,肆意蔓延在她體內.讓她無處可逃.終于,她忍受不住心中的激動,大聲吼道:"勿返閣也好,梵音也罷!與我何干啊!"

    玉甯聽到這嘶吼,點點頭也表示贊同:"是與你沒干系,可是那場命案總與你有干系吧.琳琅,你不要說你不知道我的意思."

    "你說什麼?!"琳琅的心猛地一收縮,她慌張地抬起頭來望著玉甯,可是除了冰冷她什麼也看不到.或許,她還是不要看透比較好,這層冰冷的面具之下,已經再也沒有對她的心軟.

    玉甯好似沒聽到她的問話一般,回頭又緩緩走向桌邊圓椅:"平日里還真是小看了你家香兒,現在我倒是要重新好好審視一下你們主仆二人了."說著,玉甯特地頓了一下,轉過頭來望著琳琅,卻發現她仍然在驚訝地望著她,好像是不懂得她在說什麼一樣:"你可知道,香兒趕走了多少與我小公子有牽連的商賈?除此之外,我倒是連盼君樓的地界都沒辦法靠近了,防著我得很呐."玉甯皺了下眉頭,似乎是滿腦子的疑問:"我說琳琅,你們怎麼這麼怕我呢?或者說,為何如此防著我?惹得我想與你來敘敘舊,就只能花些金子銀子與少爺做個交易,讓人家的人帶我進來.哎,到了這個地步,居然是到了這個地步."玉甯搖著頭,話語間竟是不信與惋惜:"這樣的場面在你我之間,若是擱在幾年前,琳琅,你會信麼?"

    "你到底是來做什麼的?"琳琅心里頭的防線被玉甯東一句西一句的說話給徹底擊潰了.她的話在她心里引起了共鳴,這種共鳴讓琳琅的自我催眠都成了泡影,所有的堅強都分崩離析了.

    "我來……我來,果真是為了見你一面,有些事,總要說清楚的."說罷,玉甯騰地一下站了起來.

    突然門嘭地一下被人打開了,就見站在房門外的那個隨從扭著個在拼命掙紮的丫鬟進了房內.

    "你們干什麼!干什麼!"香兒憤恨一轉頭,瞧見玉甯赫然站在房里,眼神更是凶狠:"沈凝心!你來這里做什麼呢?!小心我叫人將你哄出去."

    啪的一聲,玉甯冷眼看著那隨從一巴掌打在了香兒臉上.香兒頓時頭暈腦脹,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香兒!"琳琅跑了過去,轉過臉來望著玉甯,滿臉祈求:"凝心妹妹,就看咱們姐妹一場,放了她吧."

    玉甯冷哼一聲,揮揮手那隨從默不作聲地將香兒丟進琳琅懷里,又關上了門,守在了外頭.

    "這是少爺的人,香兒剛剛若是再囂張那麼一兩寸,他殺了她也是有可能的."玉甯歎了一口氣:"你還是好好管教她為好,有些人不是你們該惹的."

    "琳琅知道,琳琅明白."琳琅抱著香兒慌忙點頭稱是.

    誰知香兒並不買帳,捂著臉狠狠地盯著玉甯看:"你到這里來,到底是有什麼事,盼君樓根本就不歡迎勿返閣的人!"香兒吐了一口血水在地,掙開了琳琅的懷抱,琳琅想去拉住她,她卻已經到了玉甯跟前:"你們到底要怎麼樣啊,啊?勿返閣早就一敗塗地了,別纏著咱們不放行不行?好好管著那個沒人要的梵音吧!"

    "香兒!!"琳琅驚呼出聲,不明白為什麼這個才十六歲的小丫頭怎麼會說出這種話語.她抬頭瞧見玉甯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心里更是害怕.

    玉甯與香兒對視了半天,忽然就笑出來了.

    "香兒,我可不怕你會說出梵音的下落.告訴你,你們的事情我清楚得很.那件案子的事情,還有琳琅和那個婦女的關系,以及你們在阿布托周遭下了多少工夫,我都已經一清二楚.你准備比揭底?好啊,你盡管來便是."

    香兒這一下徹底愣住了,她完全沒想到,小姐與她的所有秘密而今都抓在了玉甯的手里,雖然已經說不出任何辯駁的話來,香兒卻仍然死硬地頂了回去:"你說什麼話,我一個字都聽不懂."

    "呵呵,你不懂沒關系.我要個下人懂有什麼意義."玉甯瞟了她一眼,爾後定定地望著正在顫抖的琳琅:"你懂,就可以了.你是主子,知道應該怎麼管個不聽話的奴仆.只要我聽到了任何關于梵音下落的風聲從你們這里飄出來,我傾盡財力,讓你們二位沒個容身之所還是很容易的.況且,我大可不必這般破釜沉舟,本來你們的把柄多的是,你說呢?"

    "凝……凝心……"琳琅張著口啊啊了半天,最終只叫出了玉甯的名字.

    "不要這麼叫我."玉甯搖了搖頭:"我對你很失望,現下我對你已經沒有任何念想,此後井水不犯河水是不可能了,只是你們最好別逼我,說人私密的這種下流手段不到萬不得已我做不出來.申雪,你好自為之."

    玉甯說著,揮袖走出了房間,留下這主仆二人,呆若木雞.

    走廊上,張公子與他的隨從默默跟在玉甯身後,見她心事重重也沒有做聲.突然玉甯站定,轉過頭來.

    "張公子不必跟著奴家了,奴家一人回去便成."玉甯扯著唇角想笑,誰知弧度還沒有拉開,她便已經失去了偽裝的興致.

    張某人見他低著頭,沉吟了片刻又問道:"那麼,小公子您是否答應了少爺的……"

    "自然是答應與他談這筆生意了,他已經為我完成了條件."玉甯點點頭,一人緩緩走進了夜色中.

    那悲哀惆悵的背影讓張公子充滿了疑惑.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五章 道不同不相為謀(完結)


    "這麼說,你是答應與我合作了?"忘憂庭院大廳內,春意盎然,趕走了些許早秋的寒意.外面正淅淅瀝瀝地下著秋雨,天色也染成了一層白灰.少爺望著眼前這個淋雨進來的少女,淡淡地再次確認了一遍她的回答.

    良久,玉甯緩緩地點了點頭.細雨在她的發上結成了晶瑩透亮的珠網,隨著她輕微的動作在閃閃發光,少爺眯著眼看著這光景,不知道是在沉思,還是在贊美.

    "我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你也不一定要聽我的與我做這件事情."不知道為什麼,當事人都已經點頭了,少爺卻還是有些猶豫.

    玉甯抬起頭來,嘴角一彎,勾出一抹笑容:"你是怕我沒想清楚就意氣用事的答應了,中途突然抽腳,讓你得不償失?"

    少爺不答,只是品著手中的茶,算是默認了這個說法.

    "呵呵,你幫了我那麼大的忙,我肯定會依約為你做一件事的."玉甯拍了拍身上的雨露,些許水滴順著她拍落的方向騰空而起,劃了一個又一個美麗的弧線:"說吧,你是要做什麼,竟然要我幫忙."在任何人看來,少爺是無所不能的,在玉甯看來,更是如此.好像一切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一切的人都會匍匐在他的腳下俯首稱臣.玉甯有點鬧不明白了,難道當今皇上不知道他的存在麼?如若真是不知道,可見少爺隱藏自我能力之強,讓這天皇老子失了這一大片地下國土而不自知;如若是知道,也可見少爺能力之大,已經讓人忌憚無比,只得睜只眼閉只眼來保全這樣表面的和平.所以,玉甯確實心里沒有底,他到底要她做什麼.可是為了一個信字,她還是來了.

    "嗯……"少爺沉吟了一番,從袖里掏出了一張紙,看來是早就寫好了的:"我想讓你在表面上為我出個頭,盤了這家當鋪."

    當鋪的名字躍然紙上,其中這家店鋪的地段,主人等等不甚詳盡.巧的是,這當鋪明面上的主人,竟然便是琳琅的金主之一.玉甯愣了一下,抬頭瞧見了少爺算計的笑臉,他知道,當玉甯看到這個名字的時候,不會不答應.

    "這人可有錢莊."玉甯的冷靜出乎少爺的意料,他點了點頭將那張紙要了過來洋洋灑灑地寫了個名字.

    "他這錢莊可不是一般大,在京城的只不過是個主銀號,此外在河北,河南和山東都有他的錢莊,所以他的銀票可是很有信用的."

    玉甯望著這個名字淡淡笑了一下:"其他的我不需要知道,只要知道他的主銀號叫什麼就行.你能夠查出更多的信息的話,咱們的勝算就多了更多."

    少爺一愣,臉上露出了些不可思議的表情:"你莫非是想……連著這人的錢莊也一起並了?你知不知道這個人的幕後老板是誰?"

    "……你不是也知道麼?明明知道還要盤了別人的當鋪?既然如此,多個錢莊也無所謂吧."

    "……小公子,當鋪丟便丟了,可是錢莊里頭魚龍混雜,藏著這個人的驚天秘密也不一定."說到這里,少爺突然愣住了,低頭思考了片刻,爽快地說道:"好,那便依了你."

    玉甯考究地望著少爺又恢複了微笑的臉,最後還是問了出來:"你怎麼這麼快便答應了,是不是剛剛一席話倒是點醒了你什麼?"

    少爺笑著點點頭:"算是吧,說不定我要的東西,它不在當鋪,或許不單單在當鋪.光是這兩點原因,便足夠讓我頂力支持你做這件事情.只是……這事兒有風險,從此以後你便與我少爺共同進退了,不後悔?與我這樣的人……"

    少爺的這句話說得別有深意,讓玉甯不明白其中真正的意思.可是這些她都已經不在乎了.

    "與你一條船,總比一個人苦苦支撐要來的好.那麼,便這麼說定了.這些店鋪的消息幾時能給我."玉甯揚了揚手中薄紙.

    "好說,三日後.待我落實了遍全部告知與你."少爺接住玉甯揉成團丟給他的那個薄紙之後,便就著燭火將之燒掉了.

    "對了,還有一件事."

    玉甯背著少爺站定在大廳內,望著還在淅淅瀝瀝下著的秋雨,心中滿是悵然.

    "麻煩你,做事隱秘些,我不想讓靈書和白公子知道這件事情."如若他們知道了,有很多事情說不定就難以去做.畢竟,玉甯已經不是從前的玉甯,凝心也不再是之前的凝心了.

    "好,這我一定辦到."雖然玉甯看不到他,少爺還是點了點頭.她的這點想法算是與少爺不謀而合的.他,也不想讓靈書知道這一些.每每想起那個火爆起來敢與之對視,工作起來卻又沉靜專注的妮子,少爺的心中便一陣溫暖.

    待他從自己的回憶中回過神來的時候,玉甯早就已經冒著小雨出了他的庭院.

    只見他唇角一勾,微笑的幅度更大了.

    今天真是值得慶祝的一天.

    沒想到意外的發生,便讓命運推著沈凝心向著自己所想的方向前進了.

    小公子,你到底是會一敗塗地還是自此成就商業梟雄的霸業呢?

    不管如何,這些消息都足夠自己記上一筆了!

    赫那拉王府之內

    允鎏冥思苦想,最後還是歎了一口氣.

    "怎麼了?是這賬本太棘手了?"玉風湊上前去,很是後悔自己帶回來個燙手山芋扔給允鎏:"不然我再把他帶回去丟給那個老狐狸."說著,玉風作勢要拿走允鎏桌上那本薄薄的書.

    "不."允鎏一把按住他的手:"是我自己沒看明白,也沒想通."

    "咦?怎麼個不明白法?"玉風抽回手,又坐到了凳子上.他沒看過那帳,只是聽少爺的講述,自然也不明白里頭到底有什麼.

    "那些數字,不像是銀兩數.倒像是某種符號."允鎏攤開一頁,指了指書頁上:"你看,雖然都是有人名,卻像是只寫了姓氏,後頭便都成了符號.這果真是少爺所說的那種花名冊?"

    玉風扶著腦袋想了半天還是搖了搖頭:"你可別問我,我剛看腦袋都大了.或許……或許是弄錯了吧?"

    "不會.少爺這人,雖然我不太待見,可是做事可謂滴水不漏.他若說賣個人情給你,便一定是個人情.至于我們看沒看懂,就不是他該管的了."

    玉風聽罷,咬牙切齒:"這和擺了咱們一道有什麼分別?"

    允鎏不說話,繼續翻著那書頁,突然他頓住了,他看到最後一頁那里,明顯有撕下來的痕跡,而且看樣子撕下來的頁數很多:"對啊,我怎麼沒想到呢."

    "什麼?"

    "也許……這本是花名冊沒錯,可是咱們只拿到一半."

    而那一半,才是解開迷題的關鍵!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10:03:58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六章 翻手為云覆手為雨(1)


    風波過後,勿返閣又開張做起了生意.雖然不似以前那般熱鬧,卻也不是那般冷冷清清.玉甯知道,是那日自己威脅的話語起了作用.自此之後,盼君樓的囂張氣焰確實是收斂了許多,卻也不免偶爾在暗地里下絆子.

    不過,玉甯對此不甚在意.告誡閣內各位同僚,能躲就躲,不與他們起沖突,也不和他們搶生意,更不與他們較真.表面上看,是玉甯為了保全勿返閣的安甯選擇了息事甯人.實際上,是玉甯清楚,盼君樓的逍遙日子沒有幾天了.

    少爺要求小公子出面想辦法盤下的那個當鋪老板,姓吳,這個吳老板財大氣粗,一直都是盼君樓後頭的頂梁柱.不過,光只是一個商賈並沒有辦法將盼君樓的腰板挺得如此硬挺.這一切,都是因為吳老板身後的那個真正操控著的人.他掌握著天下幾乎一半的財富,不僅如此,他還操控著朝廷內一般的大權.這人,便是當朝左相.

    由于吳老板的錢莊與當鋪明里是個人產業,暗里左相早就占了好大一部分,再加上此人本來就位高權重,吳老板巴結都還來不及,便將一些本該自己行駛的權利都雙手捧給了左相,自己也只不過是個執行者罷了.

    而盼君樓恰恰也因為這一層關系成了官家商賈之間洽談會面的場所,想這八大胡同魚龍混雜,什麼人都有.想要在這里買消息,不然便是去盼君樓,不然便是找少爺.之手後者要價千奇百怪,若給金錢往往太過昂貴,再加上少爺本身是潛藏在黑暗里的蛟龍,很少有人知道有這麼一號人物的存在.于是各個行當的男人們帶著各自的心思與目的便在盼君樓相聚了.

    左相也因此能夠在這里得到各種各樣的消息,一時間,盼君樓便成了他所默認的保護場所.大家心里都清楚,除非有其他的地點被左相看上了,可以作為盼君樓的頂替.否則,盼君樓的跋扈人人都得受著,對于盼君樓的不滿人人都得忍著.

    只是他們誰都沒想到,即便是在這里得到的消息,到頭來還是鳳老板狠下心來用錢財或者世間珍寶從少爺那里換來的.而現在這個真正的消息來源,卻在與他們心中的商界傳奇小公子暗地里頭聯合了起來,准備一舉拆了盼君樓的後台.

    玉甯坐在房內,讀完最後一頁少爺剛剛送來的消息,實在是受不住眼澀,于是便放下了手中那一疊厚厚的薄紙.閉目養神,腦子里頭在慢慢回放著剛才得來的那些消息.

    很顯然,自己若是用那種方法盤下吳老板手下的當鋪,首先就得弄斷他的財源,唯一的辦法便是將他的錢莊弄得癱瘓,運營不得.最好慢慢消化,據為己有.

    只是……

    玉甯輕輕歎了一口氣,這麼一來,難度便大大上升了.即便是編了一個圈套,也不一定會讓他往下跳.光是現在簡單想想,玉甯便已經想到了三個大難點.

    一來,是資金的問題.靈鳳繡莊的錢財玉甯是萬萬不會去動的,如果讓白鴻發現,那麼他一定會百般阻止自己.玉甯知道自己現在走得是顫顫巍巍的獨木橋,她不想自己落水的時候將無辜的白鴻也拉進了渾濁不堪的河水里.那麼,她就得與少爺開口,這麼一來,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又會額外為他做些事.

    其二,便是隱蔽的問題.做這些准備工作一定要隱蔽,不動聲色才行.一直到吳老板他自己抱著那些財富進了圈套,他們慢慢收網的時候,玉甯才能夠大張旗鼓地干,將事情往大處做.已經在圈套之中的吳老板一定便會垂死掙紮,誰知這掙紮得越厲害,圈套就會勒得越緊.說起來,這隱蔽性還成了整件事情的關鍵.

    再來,便是這幫手的問題.吳老板與另外一家錢莊的謝老板同為左相手下兩大錢莊的大掌櫃.在眾多的商賈同僚間,這兩個人的關系是最好的.所謂同吃同穿也沒什麼,據說就連上香閣找樂子,都愛找相仿的姑娘,甚至便是同一個.玉甯認得這個姓謝的,因為他與吳老板同是琳琅的金主.當然,這二人的交好程度她也了若指掌.

    如若好不容易讓吳老板的財源斷了,這位姓謝的仁兄插上一腳伸出了援手,那他們的全盤計劃就付諸東流了.

    玉甯輕輕地又歎了一口氣,一一思考著對策.突然覺得頭有些疼,便輕輕捶打起來.

    正在這時,自房外走廊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眼看著便要到房門口了.玉甯倒也不慌張,慢慢將那些攤在桌上的資料全都放進了竹筒里.剛蓋上蓋子,房門便被打開了.

    "小姐!不好了!"

    來人原來是醒兒,話語之間滿是焦急.

    "怎麼了?"

    "主樓那邊有個主顧喝得盡興,咱們這里似乎是有人伺候不周,他正在那里鬧呢.小姐,您還是去看看吧."醒兒雙手緊緊交纏在一塊,想起那個年紀不大的小厮被那個發了酒瘋的男人揪著,打得臉上盡是紅腫硬是不敢吭聲.她的心里便滿是心疼.

    "好,我這就去."自從梵音醒來之後,玉甯便見到了二個當初的出塵.不吃不喝,整日以淚洗面.精神也是恍恍惚惚.無法,一番合計之下,云霜只得先搬去別院,料理梵音的生活.玉甯則再一次地成為了勿返閣的大當家.

    這幾日是冷清慣了,突然有這種熱鬧大家都不習慣,好些奴仆都聚在那個小閣旁邊往里望著,有些不知所措.

    "行了,別在這里杵著了,都去忙吧."玉甯一聲令下,大家都散開了.玉甯微微朝里看了看,似乎那些想要勸架的人在那個鬧事的人的瞪眼之下,都識趣地退開了.

    真不知這人是誰,居然有這麼大的能耐?

    玉甯想到這里,面色一冷.

    最好不要是盼君樓的人,不然我打了一頓還要綁回去來個以牙還牙.

    玉甯深吸了一口氣,擺了個笑臉進入了小閣,剛看清那人的面孔,她便愣住了.下意識地躲到了一根柱子後頭.

    不對,這人怎麼長得如此面善啊?

    玉甯探出頭來又看了那男子一眼.

    嗯,真的很面熟,像是在哪里見過……

    "謝老板,您息怒.何必和一個下人過不去呢?"

    勸架之人的話語傳進了玉甯耳朵里,玉甯身子一震,頓時那人的面容也在腦海里清晰起來.

    對!!他就是和吳老板交好的那個人!

    震驚之間,一條妙計靈光一閃已上心頭.

    只見玉甯一笑,利索地從柱子後頭走了出來,向那個正在盛怒之中的中年男人走去.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六章 翻手為云覆手為雨(2)


    玉甯剛走進小厮與謝老板,就清楚地看到了小厮那稚氣的臉上依稀有些青紫,眼淚在眼眶里頭打著轉,硬是沒有流下來.雖然是滿眼的恐懼,可是本著做下人的原則,仍然帶著笑容對著謝老板陪不是.

    謝老板仿佛根本就沒有聽到這些討饒,將那些湯湯水水潑在小厮身上還不夠,眼看著幾記老拳又要下來了,小厮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謝老板且慢!"在人們的驚呼聲中,倒是一個嬌柔的聲音挺身而出.

    "誰!"謝老板滿身怒氣,正愁著沒人發泄,現下又有一個上門的.他猛地回頭四處尋找,卻見玉甯笑吟吟地站在他身邊.許是喝了太多的酒,謝老板居然一時沒有認出是小公子,見是個弱質女流擋了他,滿臉的不屑:"爺在這里找樂子,怎麼?小娘子要來湊熱鬧?"

    聽到這種調戲,玉甯倒也不惱怒,只是先用眼神示意一旁的奴仆們將其他客人請出去好生款待,心想著我這一次免不了要陪上些銀兩討好那些被你攪了飯局的客人,我還不從你這里撈回來?那我就不是小公子了!

    "謝老板,您啊,還真是喝多了."玉甯一邊說著,一邊便將謝老板緊緊揪著小厮衣領的手退了下來:"你是怎麼一回事兒?怎麼伺候謝老板的?"這話聽起來與其說是責備,更像是關懷.可是對于謝老板來說,這句話算是給足了他的面子,頓時怒氣也減了不少.

    "回沈姑娘的話,是……是……"小厮心有余悸地瞟了謝老板一眼:"是這位大老爺已經喝了兩大壇子的醬香酒了,我見他還想要一壇子,便勸解了幾句……誰知……"

    哦,原來是到我這里來借酒澆愁的啊.

    玉甯心里笑了一下,可是又忍不住疑惑起來,既然是借酒澆愁,怎麼不去琳琅那兒,那里還有他的心儀美人常伴左右呢.

    "怎麼?!以為本大爺出不起銀子?!告訴你!老子有的是銀子!!不比那個什麼吳老板差!"謝老板聽到小厮的解釋,就好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一般,噴著滿嘴的酒氣語無倫次地罵起來.

    玉甯的疑惑從這只字片語之中,迎刃而解.心中醞釀的計謀更是有了幾分把握,不過,畢竟是沉穩慣了,玉甯還是想確定這謝吳二人是不是確實出現了些分歧,而這分歧又因為什麼.

    "就是,謝老板來花錢,你倒是攔著不讓了?平日里頭怎麼教你的?快去拿幾壇封了好幾年的醬香佳釀過來,這一次,算是勿返閣請了!"最後一句話,玉甯是對著謝老板說著,臉上還帶著幾分討好的笑容.

    小厮一愣,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做了.

    玉甯連忙使顏色:"快去啊,我都說話了,你還愣著做什麼?"

    "哦,是!"小厮點點頭,捂著傷連忙逃離了這個醉酒的瘋子.

    小閣之內,一下退了個乾淨,只剩下謝老板與玉甯.玉甯緩緩走到飯桌邊,見那些菜肴原封未動,早就已經涼透了.桌上擺著的兩個酒壇,一個已經空了,另一個卻還有一些.她二話沒說,將酒倒進了兩個酒杯之中.

    "來,謝老板,奴家來陪你."玉甯說罷,將一杯酒遞了過去,自己則是一飲而盡.翻杯示人,一滴也沒有留下.

    "好,好!爽快!"謝老板見有個陪他喝酒的人,一下就樂了,也是好爽地將杯中水酒一飲而盡.而後他便又坐回了飯桌前,又道了一杯.只是他端酒壇的雙手已經有些不穩,每倒一下便灑出許多,整個小閣內充滿了美酒的香味.

    "……謝老板,何故在此借酒澆愁呢?"玉甯也不心疼那些她平常視如珍寶的佳肴美酒,若是只憑著這些便可以套出點什麼,那也是筆利滾利的買賣.

    "哼……借酒澆愁,我這哪里是愁?我這是憋屈!"說完,謝老板又憤憤地灌了一杯水酒下肚.

    憋屈?

    玉甯皺了一下眉,實在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卻又不知道如何開口問.

    "姑娘,你說!吳家錢莊和謝家錢莊哪個有錢?!"

    "這怎麼能比,當然是不分伯仲了."玉甯笑了笑,雙手取過謝老板手上的酒壇,為他斟酒起來.

    喝,你多喝點.

    看樣子已經是半糊塗了,你喝多了我好辦事.

    "不分伯仲……笑話!!我謝家怎麼會和他不相上下?!我謝家!!"謝老板使勁拍著自己的胸脯,咚咚之聲像是擂鼓一般,聽的玉甯膽戰心驚,生怕他就這麼把自己給打死了:"我們謝家錢莊,比他吳家錢莊更有信用,更有錢!要不是!要不是……唉……"也不知道謝老板是想到了什麼,神情一下萎靡起來:"不說了,不說了,喝,喝酒!"

    "是,是,奴家這就為您斟上."玉甯連忙又為他斟滿了酒杯,還沒等她停住,謝老板已經將酒杯拿了起來.囫圇飲下,似乎是想要用這些酒水沖淡掉點什麼.

    "她……她琳琅算什麼?算個什麼!!竟然……竟然也會擇客人了,啊?不過就是個見利忘義的小賤人!想她當初在勿返閣的時候,我就捧著她了,別人都忌憚九爺不待見她,我還是在捧著她!換了個東家,倒是天天和姓吳的膩歪在一起!所以說這勾欄里的小蹄子一個比一個無情!都是些一山看著一山高的主!"

    謝老板罵罵咧咧,玉甯則忙著在一旁收集著她所想要的信息.這麼說來,吳謝二人現下是有漏洞可尋了,因為琳琅在這二人之間,與那個吳老板相處得更為熱絡,所以這謝老板心中不平了.

    當然,這肯定是導火索.不是本質原因.不過,不管怎麼說,終究是讓玉甯找到了個可以撕裂他們二人關系的地方.

    玉甯的嘴角勾出一抹狡黠的笑.琳琅的這種選擇她一點都不意外,更何況琳琅身邊還有個處心積慮的香兒.玉甯不用想都明白,謝老板一定是也連帶著受了香兒不少的氣,卻發作不得.

    這吳老板雖然錢莊沒有謝家大,偏偏就好運攀上了左相,就連謝老板之後為左相效力,還是吳老板牽線搭橋的作用.眼看著自己財大業大,卻被這左相面前的紅人,昔日自己的小弟——吳老板給吃得死死的,哪個男人都會心里有所不滿吧.這種不滿積壓的越久,爆發出來就會越猛烈,只要玉甯能夠找到一個臨界點,便可以將自己的那三個難題給解決掉.

    那麼首先,就得博得謝老板好感,讓他常來勿返閣.這樣玉甯才能夠一步步實行自己的計劃.

    "哎,謝老板莫氣了,這琳琅她總是這樣,你看勿返閣這般光景,我也不是無可奈何麼?想通了便好,何必與這種人置氣呢?"玉甯苦笑著搖了搖頭,為自己與謝老板再一次地倒滿了水酒.

    謝老板一愣,酒勁讓他平日里頭表現給外人的防備都消減了不少,聽到玉甯的話,心中更是又愧疚又後悔.當日就不應該與吳某人和馮老板合計將琳琅給弄到盼君樓,本想著將佳人挪到自家地盤,自己可以天天相對,倒也不失為一件樂事.誰知這琳琅,轉臉就不認人了.平日里不是很明顯,但是只要吳老板想要單獨見她,她便會將他謝老板拋卻腦後,還有個小丫頭拿著雞毛當令箭,趾高氣昂地對她傳話,眼中的戲謔看得他惱怒萬分.偏偏這個囂張的小丫頭就是動不得,因為琳琅不僅是花魁,更是盼君樓大老板的新寵.

    "謝老板,這一杯我敬你.勿返閣一直以來,都仰仗您的支持呢."謝老板聞言更是受寵若驚,趕忙端杯仰頭,所以並沒發現玉甯算計的眼神.

    "不敢當,不敢當啊."謝老板擺著手,心中悔意更甚.望著勿返閣的蕭條,想著昔日的繁華,突然有種同病相憐之感.這種蒼涼的情感來的猛烈,竟然讓他的酒醒了不少.不過之前自己說過些什麼,竟然模模糊糊記不真切了.

    "我……在下該走了,姑娘您且留步吧."謝老板踉蹌地站了起來,似乎是要逃開這種壓抑的氣氛.

    玉甯關切地扶著,將之攙扶到門口,眼見跟隨而來的謝府的下人就要到身邊來攙扶他們的主人,玉甯滿懷關切地輕輕說了一句話,這句話讓謝老板的身軀微微一震,眼睛都有些濕潤.

    "謝老板,勿返閣所有人都知道感恩,之後有什麼解不開的結,便都來勿返閣坐一坐.奴家隨時在這里候著."

    話剛說完,那下人便已經來到謝老板的身側,將之扶進了轎子里.從他蹣跚的步伐中,玉甯看出了他此時此刻的掙紮.

    呵呵,掙紮吧,掙紮吧.

    既然是鐵了心讓離間你們二人,我便有的是時間慢慢瓦解你的防線.

    玉甯一笑,轉頭關上了大門.

    此刻夜已深,玉甯披著滿身的酒氣進門,想著馬上會傳來香兒的絮叨聲,誰知背後傳來的是滿是戲謔的男音.

    "怎麼滿身的酒氣?"少爺捏著鼻子,不滿意地用扇子扇了扇.

    玉甯一愣,轉過頭道:"你怎麼來了."

    少爺呵呵一笑:"我見你丫鬟一直在這里守著,看不下去了,于是便讓她睡了過去,已經將之抱進她的房間了.你說什麼她都不會聽到,放心吧."

    玉甯一皺眉,心想這少爺也太隨便了,醒兒好歹也是個黃花大閨女,怎麼說抱就抱的.少爺見她不說話,也不想去深究,自顧自地問.

    "那日你說要好好想想,現下想到些什麼了?"

    玉甯瞟了他一眼:"你看起來好像有些迫不及待,那個當鋪里頭到底有什麼你如此介懷的?"

    "呵呵,還不是我的生意問題?況且,少爺做事向來漫不經心,我也是想來就會來的人,沒有任何催促你的意思,不用多想."

    "……我剛剛送走謝老板."

    "哦?就是謝家錢莊的那一位?可巧了,他怎麼會來勿返閣?"少爺折扇一收,一臉輕松,一點也不見驚喜.

    玉甯撇了撇嘴,顯然他是知道姓謝的來了她這里,才會專程過來一趟吧.玉甯懶得拆穿她,就著他的話講了下去:"似乎是因為琳琅與吳老板有了些裂痕.具體的,我也不清楚了."

    "呵呵,這可有意思了.傳聞說這二人十幾年友誼,從來就沒紅過臉.今日竟然為了個琳琅惹得其中一個跑到你這勿返閣來喝悶酒?"

    "人心……不可測."玉甯低著頭,似是歎息一般.

    少爺若有所思,任玉甯一人沉浸在心事之中.

    "那你可有計劃了?"

    "已經在實施了,等到時機成熟,還得請你上場?"

    "我?要我做什麼?"

    "給他點甜頭嘗."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六章 翻手為云覆手為雨(3)


    個把月以來,勿返閣的生意不見任何明顯的好轉,卻也不似以前那般冷清.主要的原因是那謝老板自上次醉酒之後,總會帶些好友之類有意無意地來勿返閣捧捧場.

    勿返閣與盼君樓相比,自然沒有那麼勢利.盼君樓今日,居然還會仗著有後台,依著自己的性子來選擇客人.在玉甯旁敲側擊之下,願意與謝老板前來並常駐于此的商賈多半都是在盼君樓受過氣的.突然來到勿返閣,賓至如歸的舒暢讓他們流連忘返,盼君樓在不知不覺之間,失去了許多個潛在的金主,卻渾然不自知.

    其中最大的一只溜掉的水魚便是謝老板.

    "來,謝老板,咱們今日喝的這杯酒,您嘗嘗是什麼味道?"玉甯一直以來,只要得空,便會陪著謝某人品酒聊天.謝某人也漸漸地被玉甯的博學多才與機敏所折服,想著自己之前如此偏愛琳琅,真是被豬油蒙了心.不過畢竟是置氣的想法,沒有過多少天,謝老板已經開始有些想念那個女子的曼妙身段了.玉甯席間見謝老板不做聲,不知道又是在尋思些什麼,心不在焉的很.于是便用謝老板人生二大愛——品酒——來帶回他的注意力.

    謝老板聽到有新的酒品,迫不及待地拿著旁邊的茶水漱口,將還留在口里的菜肴美味都去掉了,才端起了酒杯,先是輕輕一聞,香味濃郁.

    "嗯,醬香不假."

    這個喜愛醬香美酒的男人笑眯了眼,見玉甯點頭贊許,更是來了勁.這一刻,那個忘恩負義棄她而去的薄幸舞姬早就被他忘卻了.聞了之後,過了好一會兒,直到鼻翼間再也沒有這酒香,謝老板才抿之清嘗.

    不消一會兒,他的臉上便泛起了陣陣紅暈.看來,這酒的後勁十足.還沒等玉甯說話,謝老板便已經拍桌哈哈大笑:"好酒,好酒,不似燒刀嗆辣,不似江南花酒沁甜無味,這,這,莫非是山西那兒的……汾酒?"

    "正是."玉甯點了點頭,將玩味在唇間的酒杯放下,謝老板自己正品得盡興,並沒有發現玉甯的酒杯原封未動.

    "呵呵,我說小公子,你真是夠朋友,到哪兒尋來的此等上品.看樣子,可是上了一定年份的啊!"謝老板酒性大開,一直以來的憋悶與不滿瞬間就隨著這酒香飄散而灰飛湮滅.玉甯明白,等他冷靜之後想起這一次不經意的贈禮,一定會銘記在心.她要的,便是這樣的效果.

    "不多不多,康熙四十年造."玉甯從一旁的小厮手上拿過那酒壇,將底部給謝老板看後再將那一壇子酒都放在了桌上.震動之下,壇身上的黃土點點灑落:"這酒,你可別小看了,這可是當日釀成出倉之後,當日便趁著滿月之時,埋入黃土之中寸許,小心珍放,整整十年之後才拿出享用.所以,這汾酒,溫之,暖人心肺;冷之或現喝,香氣逼人.滴滴珍品,謝老板的手可別再抖了."

    "你……哈哈哈哈,你這個鬼靈精啊."謝老板搖著頭,知道玉甯在打趣他那日酒醉失態:"此等好酒,謝某要拿什麼……才能換為己用?"

    "嗯,謝老板,我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不過確實是真的."玉甯將那壇子往謝老板面前一推,做了個請便的姿勢:"一整壇,免費贈您."說著,玉甯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什麼?送我?"謝老板很是驚訝,滿臉的不信.突然作為商人的警惕感又上了心頭.他狐疑地看了看帶笑著的玉甯,心中忍不住有些慌亂.

    玉甯早就料到他會有這樣的心思,嗔道:"瞧吧,瞧吧,心里把在下給想偏了不是?"

    "咳咳,哎……這,這說的是哪里話……"謝老板雖然與玉甯同是商賈沒錯,不過被一個比自己小了好幾十歲去了的小姑娘說中心中所想,而且這想法又頗有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嫌疑,堂堂男兒也禁不住汗顏起來.

    玉甯望著謝老板那憋得通紅的臉,噗哧一笑:"行了,小公子也不玩您了.這壇酒啊,可不是我的.是我一個朋友的,他提議將這一整壇佳釀送與您."

    "哦?你的朋友?"

    "嗯,是啊.他啊,對這東西懂得比我多多了,況且同樣是做生意的人,早就耳聞謝家錢莊的大名,聽說您這幾日總會來在下的小閣來暢飲一番,忍不住便想將自己的珍藏贈送與您.不過……謝老板猜對了一半,他也確實是有事相求.所以,讓在下來個牽線搭橋,謝老板,如何?看在這壇酒的份上,見還是不見?"

    "這……"謝老板皺緊了眉頭,按照平常的習慣,他斷然會拒絕的.可是他一來舍不得這壇好酒,二又不想當著面便去駁了小公子的面子,畢竟人家在他最最失意的時候,不計前嫌,還與他把酒言歡,即便是再沒有良心,多少也會念著些情誼的.

    見個人罷了,到時候他若要提什麼要求,行不行主動權還在我這兒啊.

    思罷,謝老板滿臉和藹的笑容,點點頭道:"那便見上一見,說實話,那位仁兄拋磚引玉用的妙哉.讓老夫都迫不及待,想瞧瞧他是何方神聖了."

    "好!謝老板爽快!"玉甯爽朗地笑著,一轉頭道:"張公子,您都聽到謝老板說的了,還不出來見人?"

    話音剛落,小閣內房的門簾便被一把折扇挑開了,只見一偏偏公子從內房出來,站在了桌邊,嘴角含笑拱手道:"在下張子庭,久仰謝家錢莊謝老板大名,失敬失敬."

    謝老板這一下眼珠子都蹦出來了,他揉了揉眼睛,才確定自己沒看錯,他不就是那個同樣捧著琳琅的張家玉器鋪的當家張大少爺麼?!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10:05:47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六章 翻手為云覆手為雨(4)


    "你,你不是……"謝老板吃驚地指著張子庭,看看玉甯又看看他:"你不是捧著琳琅的那位……"

    "謝老板真是好記性,沒錯,在下還曾經與謝老板喝過幾杯,本來還想著,這種小事像謝老板您這樣的大人物早就已經忘了呢."張子庭笑了笑,仿佛根本就沒有看到謝老板眼中的疑惑,不緊不慢地走到了桌邊:"謝老板,在下可否坐在這兒呢?"

    "當然,當然可以,請便,請便."謝老板連連點頭,見張公子如此客氣,也不好再問下去什麼.只是,心中的疑團仍然在打算:"您不是……與吳老板私交甚好麼?"

    "唉,那也不過是酒肉朋友罷了.若說私交,經不起考驗啊."張公子慚愧的擺了擺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謝老板看在眼里,總覺得有幾分似曾相識.他的話勾動了他的心弦,不自覺地也對張公子多了幾分信任.

    玉甯見謝老板已經接受了張公子的突然出現,並沒出現任何明顯的抵觸情緒.輕輕一笑:"那二位聊著,想要什麼酒菜盡管與小厮說,我且去閣內四處轉轉,也該去犒勞犒勞那些多日以來前來捧場的熟客了."

    張公子二人起身目送小公子離去之後,便又再次坐下開始了今日真正的聊天.

    "聽小公子所言,張公子是有求于我?"

    張公子輕輕點頭,並沒有任何想要迂回的意思.看起來,這一次是不得不來,不帶任何掩飾.

    "那是……"謝老板小心翼翼,不想把話說滿.他信任小公子是一件事,可是小公子的朋友又是另外一件事了.不是說全不信,至少也要多一個心眼.

    "在下的玉器鋪最近找到了新的貨源,只是……"

    "只是什麼?"

    張公子抬頭望著謝老板,左右看了看輕聲說道:"那是個玉石礦."

    "什麼?玉石礦?"謝老板這一下也來了興趣,心中明白了個大概,估計這張公子求的是大筆的開鑿資金,想到這里,他忍住了心中激動,仍然平靜地問道:"是哪里的玉石礦呢?"

    "慚愧,不過是地處遼甯的瑪瑙玉礦罷了."張公子笑了笑,竟然有些靦腆羞赧.

    謝老板點點頭,心中的防備算是又被瓦解了一些.如若這張公子回答的是陝北藍田,或者是新疆和田亦或是云南綠松,謝老板就算是相信,也會打個半折;而這資金,他是更不會出了.想這些地方偏僻又路途遙遠,他又怎麼能夠完全掌控到自己資金的來去目的?但是這張公子說的只是東北,謝老板清楚,張家玉器鋪的商隊四通八達,雖然去南方與西北方向的也有,不過,遠在東北的實力更為雄厚.所以,謝老板心里已經對張公子的話信了七分.

    "哦?瑪瑙玉礦,有多大的存量,估計過沒有?"

    張公子見謝老板來了興趣,微微笑著一擺手,就見他的隨從雙手捧著個巨石前來,謝老板揭開一看,竟然是一塊還沒有切開的玉石塊.

    "這……"

    "這個是在下的商隊拿回來的一批采樣中的一個,所有玉石塊中就只這個最大.現下,便贈予謝老板您了."

    "這,這,怎麼使得.無功不受祿啊."謝老板連連搖頭,生怕收了這個,自己便不得不拿錢了,一點考慮的余地都不會有.

    誰知,張公子輕輕笑開了:"謝老板盡管放心,在下也不是那種訛詐的人.您只要拿回去,切開瞧瞧,如若真是像在下說的那般好,您自然會給銀兩與在下來開那個玉礦不是?而這塊玉石便整個贈給您,便當作在下的利息.如若是個廢的,咱們剛剛說的那些話,就此作罷.如何?"

    謝老板聽到這一席話,又望著那個大如榴蓮的土塊,合計來合計去都覺得自己並沒有吃虧.便點點頭答應了這項合作.

    "好,咱們就碰杯飲盡這汾酒三回,算是擊掌為盟了!"說罷,張公子舉杯便與謝老板暢飲起來.

    ……

    勿返閣花園小亭之內,有一男一女二人.女子坐于亭內,望著水中睡蓮,男子負手望著天空皎潔月色.

    "這麼說,事成了?"玉甯輕聲問道.

    "咱們又不是誆他,現下花了血本消除了他的疑慮,哪還有不出錢的道理."張公子的嗓音依舊那麼溫溫柔柔,卻有些冷淡.

    玉甯點點頭:"謝老板也是個仗義之人,咱們這麼做只不過是為了日後他與吳某人之間的隔閡更大.對了,你說那個礦……開采不了多久?"

    "沒錯,這個,少爺與在下都合計好了.多半等到那只老狐狸發現,想要分一杯羹的時候,咱們就得關礦走人了.他的銀兩,就只能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我能問你一個問題麼?"玉甯望著張公子的背影,只覺得這男人現下心中滿是苦澀,讓她有些難受.

    "沈姑娘但說無妨,少爺說了,讓在下與你們合作期間,盡可能對你有問必答."

    "張公子既然如此眷顧琳琅,為何會參與到這項計劃中來?"

    張公子的身子一震,微微歎了一口氣.

    "原因有二.其一,不得不做.幾年前,在下窮途潦倒,甚至沒有銀兩為父母治病的時候,是少爺資助了在下,讓在下一展所長.才會有今日的張氏玉器鋪.不過,這麼一來,在下就等于是簽了個賣身契,少爺所拜托的事情,在下不得不做.這其二……沈姑娘所言不虛,在下就是因為眷顧琳琅姑娘,所以才會願意參與到這計劃中來."

    "這是……為什麼?"

    "如若姑娘想不通,在下便反過來問姑娘一個問題,如何?"

    玉甯一笑:"請說."

    "沈姑娘莫非覺得,現下的琳琅果真是真正的她麼?現下她的處境果真是對她好麼?在下只希望,一切浮云飛散之後,琳琅姑娘向前望去之時,會看到,有一個人還在那里等著她,那個人,便是在下,如此一說,沈姑娘可懂了?"

    玉甯側著頭沉思了片刻,恍然大悟.

    "是的,我想……我明白了."

    也希望,琳琅也能明白.

    世間之事,如贊美,如浮華,不過是過眼云煙.只有用情之真切之人,才會不在乎任何其他,默默等待著他心中的另一半.只為日後為她綰青絲,只為日後與她化秀眉,只為日後讓她懂得,有人在愛她.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六章 翻手為云覆手為雨(5)


    果不其然,就在謝老板找人切開了那塊玉石的二日,張公子與謝老板的生意便成交了.事後玉甯才從少爺那里得知,給與謝老板的那塊大玉石,切開之後就好比薄皮西瓜一般,只有些許一圈是無用的.遼甯的長白玉與瑪瑙玉交雜著長在了一起,塞滿了整個土塊.

    一切都進展得很順利,謝家錢莊提供資金,張家玉器鋪提供人力與技術.剛剛開始,大家行事都十分低調.可是當二塊一如之前謝老板拿到的那塊大石,甚至比那一塊更要大,開出的玉石更要圓潤之後,張家玉器鋪一下名聲大噪起來,連帶著他的親密合作伙伴——謝老板.

    有的人說他是走了狗屎運.

    有的人戲稱他是情場失意,賭場得意.畢竟,投錢于這樣的行當,可不就是一場賭局麼.眾目睽睽之下,他堵了,而且滿載而歸,讓人豔羨之余又很是眼紅,心里想著怎麼這樣的好運就到了他的頭上.

    謝老板的這種離奇際遇也給勿返閣再一次地帶來了客源,因為,發財夢誰都在做.只不過,命運總會在不經意之間眷顧一些不起眼的人罷了.

    眼見著勿返閣的生意慢慢回溫,鳳老板雖然覺得不足為患,心中還是有些不服氣.真不知道這個閣樓怎麼這麼邪性,陰魂不散得很.不僅姑娘們個個有性子且標致,這閣樓的生意竟然是怎麼樣都打壓不下去.想起還像是在昨日發生的那一切,喚作是哪個青樓香閣,怕早就關門走人了吧.

    鳳老板心里清楚的很,勿返閣得以起死回生多半就是因為那里頭有個能夠妙手回春的小妖精.她所指,便是玉甯無疑了.

    同樣與鳳老板笑不起來的便是琳琅和香兒.琳琅自與玉甯見面之後,心中感情更是複雜.她是有愧疚,卻恨玉甯竟然利用張公子不惜一切代價前來威脅,她更怨張公子為何就這麼一去不複返.當她心煩意亂之間,她又一次聽信了香兒,將所有精力放在了吳老板身上.

    "吳老板可是盼君樓的大老板,小姐只要拿著他的心,還怕沒有出頭之日?"香兒如是說.

    天知道當時她怎麼就鬼迷心竅,竟然將這話記在了心里.或許,她僅僅就是為了報複張子庭的欺騙.那日她看到張子庭默默地站在人群之外,看著吳老板的手攬著她的腰肢,他臉上冰冷憂傷的樣子,讓琳琅的心里感到了一種撕心裂肺的暢快.

    那不是痛,那是一種舒暢!

    琳琅的臉上帶著嬌豔欲滴的笑容,那般嗜血.張子庭到最後再也不忍心去看她,頭也不回地消失在了琳琅的視線之中.

    也就是那一瞬間,琳琅的耳邊再也沒有剛才的喧鬧.她只是覺得,她的世界,又一次開始空蕩蕩的.偌大的房間,只住著她一個人.她天天盼著那個想要走近她心理來的陌生人來敲門,可是,她每次卻將他趕走.

    因為她怕.

    他知道了她太多的過去,她不知道還有什麼自己的不堪他不知道的.她也不知道,張子庭還能承受多少她的不堪.她更不知道,張子庭之後依然來找她,到底是為了沈凝心,還是單純地來看她.

    琳琅悲哀地發現,她早就失去了判斷的能力.只能隨著本能,隨波逐流,任命運的浪潮將自己的身體扔來扔去.她累了,想歇息.可是,身邊唯一可以說話的香兒,卻是個徹頭徹尾的弄潮兒.她想放手的時候,她就制造更大的潮汐,將之拋到空中,讓她離月亮更近些.琳琅站在離廣寒宮最近的位置向下望,卻見潮過之處,一片荒涼,尸橫遍野.

    "小姐,小姐."香兒的聲音進入了琳琅的腦海里,琳琅一愣,發現自己端著杯,竟然發呆了很久,連忙笑道:"對不住,對不住,剛剛有些失神了."說罷,她嬌笑著將杯中水酒一飲而盡.

    "呵呵呵呵,你看你看,這你就不應該了.怎麼陪著吳老板的時候都走神呢?"與吳老板經常一起進出盼君樓的熟客說話了,話語里似乎有些調侃,也有些責備.

    不過,這些都沒有進入琳琅的心里.

    琳琅的心現下已經被滿滿的虛無給占滿了,因為看不見,所以抓不著.

    "這是哪里的話兒呢,琳琅剛剛只是不太懂得諸位所談論的事兒,所以……唉,真是對不住呢.不如,琳琅自罰三杯如何?"酒已經倒滿,琳琅想都沒想便又喝下了一杯.喝彩聲不絕于耳,香兒面帶微笑,誰都沒有看出來,她這是在借酒澆愁.

    三杯罰畢,酒席被琳琅掀起了一個小**.**之後,大家的神情又開始變得平靜起來.就好像剛剛那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剛剛所謂的喜悅也只不過是偽裝罷了.琳琅靜靜地看著這些人,心里卻是在想著他們剛才說的那些話,以及現在所談.

    "真不知道那張子庭哪里來的好運氣,居然就這麼讓他找著了那麼大一個玉石礦."這個感歎的人本來也是做玉石生意的,卻因為資金等多方面的不夠一直找不到貨源,無法,就只能讓自己的心血成為攀附吳家錢莊的一根藤蔓.他本以為,每個白手起家的玉器鋪都得走上他這樣的道路,誰知那後起之秀張子庭卻偏偏不是這樣.

    那麼大的一塊玉石啊,切出來里頭完好無損,幾乎全是上等的瑪瑙玉.光想到這一點,他的心里就泛著酸水.人大概都是這樣,看到與自己相同類似的人與自己走一樣的路不會表現出多少不服氣,可是當那人因為一點點運氣就青云直上走上了與之完全不同的陽關道,人,便開始抑制不住內心的這股矛盾的心境了,這便是嫉妒.

    "是啊,更沒想到的是,謝老板怎麼會與張子庭合作了?"席間說出了大家的疑問,只是每個人都沒有回答,頗有默契地看向了一言不發的吳老板.

    只見吳老板皺著眉頭,臉色仿佛不是太好.大家剛舉杯想吧這個沉重的話題岔開,包廂的門卻被打開了.

    "喲,各位,都在這呢?"謝老板笑容滿面,沒有之前的沮喪落魄,現在更是意氣風發.坐在廂房內的人面面相覷,再一次看向了吳老板,不知道應該主動打招呼還是不打,一時沒了主意.

    "怎麼?都傻了不成?是謝某啊."謝老板謙虛地拱手道,與在座的每一個商賈行了禮.大家為了不與他撕破面子,不得不站起來回禮.現在這謝家錢莊早就已經今非昔比了,大家只希望這謝老頭的記性能夠壞點,光記住他們以前的好,忘記他們以前的種種不屑.

    只是,自己想來都覺得滑稽.因為那之前,他們根本就沒有做什麼值得讓人家記住的好事.

    "老朋友,近日來可好啊?"謝老板坐到了吳老板身邊,笑眯眯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琳琅.

    琳琅手足無措,看向了香兒.香兒一直伺候在身邊,當然是聽到了有關于張公子與謝老板的傳言,一時間也沒了想法.只是繃著臉,站在那兒.心里暗自責怪著自己太急于求成,讓琳琅就那麼公然與謝老板冷漠相對.

    "謝老板,怎麼有空上我的地界來了?聽他們的說法,你最近可是忙得很啊."吳老板不開口則已,一開口酸味盡顯.樂得謝老板心里好不痛快,也就不計較他的那種刁鑽語調.

    "再忙也得回來看看老朋友不是?有了新伙伴,可不能就回頭忘記昔日舊友了.這點道理,謝某還是明白的."謝老板話語一出,房內的氣氛立馬便降到了冰點.在座的諸位誰都知道,謝老板不僅是在說今朝的事情,更再說之前吳老板與他的情誼.只是明知道他是在指桑罵槐,卻找不出任何字眼反駁,吳老板的臉氣得更是鐵青,主要是對著這些平常圍繞在他周圍嗷嗷直叫的隨從賓客,他的臉面已經掛不住了.

    謝老板是何等狡猾聰明的人物,瞧見房里的氣氛變了,也知道該點到為止了.他站起身來,從袖內掏出一件物品,琳琅一愣,待看清的時候,臉已經煞白.

    這是一塊由瑪瑙玉與長白玉打造的上等玉佩掛件,飾有青麻色流蘇,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謝老板手里的這一只竟然與張子庭腰間佩戴的很相似,幾乎一模一樣.只不過,這微妙的差別,誰都沒看出來,就只有琳琅.

    謝老板見琳琅臉色變了,以為她是被這價值連城的東西給震撼到了.心中更是痛快.今日他來,本來就是沉著這些見利忘義的小人齊聚一堂的時候來當眾給個下馬威的,雖然她不想弄得如此僵,但是想起昔日那些人的所作所為他便咽不下這口氣.

    "琳琅姑娘,這是在下贈予給你的玉佩掛件,好好收著吧,這可是剛剛從遼甯那兒運過來開的玉石."琳琅顫抖著接了過去,張子庭的笑顏浮現在她的腦海之中,琳琅心中萬分激動,緊緊攥著那塊玉佩,像是得到了個寶貝一般.

    吳老板看在眼里,心中更是惱怒.

    "好了,在下今兒個還得在雙鳳樓宴請一下其他訂貨的商賈,也沒個閑工夫在這里耽擱了,諸位請便,在下便不做陪了.吳兄,過幾日,到小弟那兒,走動走動?"謝老板如是說,呵呵笑著離開了廂房.

    直到謝老板的腳步聲完全聽不見了,廂房內都寂靜無聲.琳琅的身子微微顫抖著,手心里緊緊攥著那個玉佩像是要將它揉進身體里一樣,香兒不知琳琅為何會如此失態,滿心疑惑.正想去扶住小姐,吳老板騰地一下從位子上站了起來,從琳琅手中奪去了那塊玉佩.

    "啊!"玉佩在琳琅的眼前被人擲到了地上,摔了個粉碎.

    "不,不要!"她伸手撿了那些碎片,溫潤的寶玉因為她捏得太用力竟然也刺破了她的掌心.

    "真是個下賤的東西."吳老板冷冷一哼,不知道是在罵琳琅,還是在罵別人.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廂房.本就是過來作陪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見主角都離席而去,便自覺地散了.

    走到琳琅面前時,大家都會遞來或是同情或是鄙夷的目光.可是琳琅並沒有在乎這些.

    她一次不去在乎這一切,只是緊緊握著那些已經碎了的殘片默默哭泣著.

    哭聲在空蕩的房間里回蕩,血與淚一起混雜著滴在了靜靜躺在地板上的玉上,順著光滑的表面又流到了地上.

    這血淚與碎玉,怎樣,都融合不到一起.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六章 翻手為云覆手為雨(6)


    那塊碎掉的玉佩掛件與張子庭的相似,並不是巧合.它恰恰便是張子庭隨手贈予謝老板的幾個樣品中的一個.也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或許確實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謝老板偏偏就拿了這一塊與張子庭隨身佩帶的掛件相似的物件送了出去.

    琳琅的失態像是一貼猛藥,激得平日里冷靜沉著的吳老板亂了陣腳,畢竟,只有琳琅一人明白,她看重的根本就不是這昂貴的玉佩,而是透過這玉佩看到了朝思暮想與她多牽絆的張子庭.

    總之,在這一系列的陰錯陽差之下,吳老板的反應出乎少爺的意料.

    "就這些?"報告的人是一直跟在張子庭身邊那個不說話的男人,問話的是一臉驚訝的少爺.

    男人點點頭,沉默地走到了少爺身後.少爺臉上的驚訝卻並沒有從臉上退去,他又望向了坐在一側客位上的張子庭.

    "就這麼簡單?"

    張子庭心里雖然心里滿是訝異,卻也只能點頭確認:"回少爺的話,現下看來,確實進展得非常順利."

    "這哪里是非常,真是太順利了.少爺我還真是有些不適應……對了,烏,為何琳琅看到那個玉佩的反映會那麼大?又為何姓吳的老頭突然這麼沉不住氣了?不過是三日過後而已,就開始查張家玉器鋪的底細了?"少爺忍不住又轉頭望向烏,烏則看向了低頭不語的張子庭.

    少爺心下了有了幾絲分明:"原來是張兄弟設的局?"

    張子庭苦笑,搖了搖頭,過了好久才組織好語言娓娓道來:"我確實是想到了按照謝老的性子,一定會在自己事業有成之後炫耀一番,所以備了好些小玩意兒.那個玉佩掛件……小弟是有私心的."

    "私心?"少爺嗅到了消息的味道,立馬彎起了眼,揮揮手讓一直都沒有說話的烏退下去了:"好了,現下忘憂庭院就只有我們二人,有什麼私心,咱們二人說道說道."

    張子庭歎了一口氣:"小弟並未完全依照您的吩咐,都是用價值連城好上加好的玉石打造,單單便是對那個玉佩掛件下了功夫,做成了與小弟所佩帶之物相似的模樣."說著,他習慣性地撫摸著腰間的古玉,眼里的惆悵更深了:"怕就怕謝老板會挑了其他物件去氣人,這樣,琳琅就看不到了……誰知……"

    "誰知,琳琅不僅看到了,謝老板還偏偏送給了她.而她的反應也大大出乎你的意料.張賢弟不過是為了讓她能夠偶爾想想你,卻不想試出了真情?呵呵,可喜可賀,真是可喜可賀."少爺干笑了兩聲,張子庭還真是聽不出一點恭喜的味道.

    "少爺您……"

    "……雖然兄弟的這點真情我不好評價,不過,還是勸你見好就收吧.你了解那個女人多少?她的過往,你可一清二楚麼?"少爺搖了搖頭,見張子庭又悶不做聲,知道自己難得的知心話被這位仁兄充耳不聞了,他也就懶得再管:"不過,她倒確實對你動了些真感情,至少現在看來是如此.如若不是她的失態,也不會有吳老板這般狗急跳牆了.呵呵,到頭來,還是自尊要了他的命!"

    "那麼,接下來……"

    "嗯,等幾日再說,魚若確定上鉤了,咱們再收網也不遲.只是到時候你動身離開京城出游的時候,烏可得還給我.還有事情,交給他做."

    "那是自然……"張子庭微微笑了,只是笑容中的惆悵怎麼也抹不掉:"說起你這個隨從,下手可真是狠啊."

    當日烏的那一巴掌,所用力氣之大,清脆得連坐在隔壁房間的他都聽得一清二楚.當時他的身子一震,生怕這力道狠勁的巴掌是打在了琳琅身上.

    少爺淡淡地笑開了:"烏要是不狠,怎麼能夠一路保護著我長大又坐上這個位置呢?"

    兩個睿智的男人沉默相對,一直以來,這樣的沉默在他們之間很是平常.之于少爺來說,張子庭不僅僅只是一個契約在手任他擺布的一個棋子,更多的倒像是知己與同伴.多少次,他們共同進退,若是有什麼大動靜,少爺一個想到的人便是張子庭.

    "好了,少爺,小弟這就先回去了,時候也不早了,您也早些休息."月色披灑在張子庭的身上,像是為他蓋上了一層變幻莫測的披風.

    "子庭,我說的,都是真的.事成之後,你的那張賣身契,我便可以在你面前燒成灰,從此你便不再受它束縛了."

    張子庭站于庭院之中,轉過頭來,少爺坐在陰暗里,借著大廳夜明珠的光芒,他看到了張子庭眼里的真誠.

    "你我亦師亦友這麼多年,子庭知道,即便不燒那東西,少爺您也沒有任何奴役子庭的意思.所以,子庭想求另一件事情."

    少爺眉間一動:"哦?你可改變主意了?"

    "是的,我改變主意了."

    "當初可是為了能夠銷毀掉那張賣身契才願意做這筆交易的,現下你反悔了,豈不可惜?眼看近在咫尺."

    "不會後悔."

    "好,你要什麼東西."

    月光下,少年默默低下了頭,再次抬起頭來的時候,眼里盡是溫柔.

    "我只想知道,琳琅的所有."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10:08:13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六章 翻手為云覆手為雨(7)


    十一月初的某日清晨,年關將至,各個商家忙忙碌碌,為的便是在年前將今年的事情全都了結了.省的將一些瑣事拖到明年,實在是不吉利.

    謝老板現在正在京城謝家錢莊最大的一家里頭與掌櫃議事,正在說著話,平日里不會在這種時候打攪他的隨從匆匆忙忙地進來了.

    謝老板眉頭一皺,責備的話還沒出來,就被那人幾句耳語說得沒了脾氣.

    "嗯,老夫先出去瞧瞧,仿佛來了個重要客人."謝老板抱歉地笑了下,便挑了門簾子出去了.

    只見大廳的一角,平常供客人休息處默默站著一個舉止得體的年輕人,謝老板皺了下眉頭,因為這個人他很面生.

    "哦,是謝老板吧?"年輕人見有一身材偏胖的中年男人向自己走來,背後就跟著那個剛剛進去傳話的隨從.常年跟著東家東奔西走閱人無數,一看便知是他要找的人.

    "嗯,你們東家呢?"謝老板也沒有多做寒暄,實在是因為他太著急了,眼見年關將至,玉石礦的續簽還沒有敲定.可恨這張子庭又幾個月不見人影,怎能不叫他心急.

    年輕人大概是張府的下人,滿臉愧疚:"所以官家要小的來遞個話,真是對不住,您找咱們東家好些時候了,可是咱們東家這一回是去了云南,地遠路偏,怕是要過了年關才能回……"

    "唉,唉,這,這怎麼得了."謝老板拍著大腿:"那,那遼甯那個玉石礦,豈不是擱淺了?"

    這種拿主意的問題,下人自知也無法回答,只能閉上了嘴.

    "你先回去吧,我先掂量幾天."謝老板見他不說話,更是煩躁.下人見已經下了個軟綿綿的逐客令,不走不行了.況且這種簽契約的大事,對方正主不在,他自然是要多想想便輕輕退下了.

    剛出謝家錢莊沒走幾步,下人還沒有拐到那個巷子口,就被一個人攔住了.

    "你做什麼?"張府現下在京城也算有一定地位,下人不信會有哪個強盜會如此愚蠢光天化日之下搶劫張府的人.

    果不其然,那人討好地笑著,輕聲問道:"這位可是張府的小哥?"

    "是又如何?"張府下人警惕地問道.

    "哦,哦,我家老板請您過去一趟,現在,立刻,馬上."

    年輕下人狐疑地打量著這人尖嘴猴腮的嘴臉:"你家東家又是哪位?"

    他的問題剛提出來,擋住去路的人馬上便露出了一臉自豪的表情,仿佛說出來的那個名號不是他主人,而是他老子:"就是吳家錢莊的大東家,吳老板啊!"

    下人一愣,警惕性更是上升了幾個檔次.想吳家錢莊是個什麼來頭,有必要這樣親自上門來找他們張府麼?想都沒想,年輕人便趕忙推辭了.

    "不,不,小的還有事情,還有事情.得回去稟報一聲,回見,回見."吳家的下人萬萬沒想到,抱出老爺名號之後居然達成了反效果,剛想去追,卻見這年輕人腿腳麻利得很,早就跑進了人群.他若再去拿他,未免有點興師動眾.東家有令,一切都得悄悄行事.

    無法,他只好垂頭喪氣地回到了吳宅.

    剛一進門,就見老爺正坐在亭中喝茶.他惴惴不安地上前去:"老,老爺……事情沒辦成……"

    吳老板此刻一手拿著佛珠,亭中小幾上不僅放著茶具,更是放了一尊正在燃燒的香爐,他的身前,也攤開了一本佛經.那是釋迦牟尼一次布道時所講的嚴華經.佛珠在吳老板手中徐徐轉動,他聽到了報告之後,過了半晌才徐徐睜開眼睛,不見任何惱怒之色.

    "他若你請便來,我倒是覺得有詐."

    下人一聽連忙點頭道:"是,是.老爺說的極是.老爺真是英明."

    "行了,別在這里拍我馬屁了.與其說這些廢話,不如多下點功夫,想著怎麼能夠讓那張安在他主子回來之前,把玉石礦投錢的事情續簽到咱們這來.要快,趁著那個姓謝的還在猶豫的時候"

    "是,是……可是,老爺……為何您偏偏看重了那個張安下功夫呢?"

    "呵呵,本老爺做了個把月的查證了.這個小伙子,張子庭自從要親力親為督促玉礦的事情以來,各種瑣事都是交給他打理的,所以很是聽他的話.這一回,張子庭不在,續簽契約的事情,肯定是交給了他.這玉石礦每分每刻都要銀子啊,誰知這姓謝的沒見到正主就不敢簽下去.張安他肯定是急破了頭了."

    "可是……我可聽說,他對主子極其忠心,會將那契約簽給咱們麼?"

    "為何不會?我們是和老謝有點過節,可不是和他張子庭.商人之事,可不就是如此麼?猶豫一會,失了先機,就只能吃癟了."吳老板說著,不自覺捏緊了手中佛珠.心里再也難以靜下來.

    想起那日謝某人對自己的羞辱,他便胸中怒氣翻滾.

    "那,那……老爺,咱們是要給張安一點好處還是……"

    "不,不.千萬別這樣.咱們慢慢與他磨,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簽訂了契約再給他些甜頭,他不是有個病重的娘親麼?你可以在那上頭下下功夫,可是千萬別讓他看出來你在討好他.不然的話,以張府那些人的機敏性,估計便也明白咱們是有備而來了.被人看出醉翁之意不在酒沒關系,重要的是,表現出的那份情誼要真.你可明白了?"

    尖嘴猴腮的下人稀里糊塗地聽著,半天不敢吱聲,吳老板搖了搖頭,對他耳語了幾句,頓時他的臉上便露出了得道的笑容.

    "哦,哦!!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小的這就去辦."

    ……

    又過數日,當那下人笑容滿面地從張安那兒拿了一份契約回去的時候,抱著暖爐剛進房門的玉甯便在自己桌上放著一個紙條.

    醒兒已經睡了,這紙條上墨跡還未干.玉甯一笑,知道是少爺的人曾經來過.她就著燈光看了看,上書:魚已上鉤,收網擒之.

    玉甯淡淡笑著,將那幾個字用燭火化成了灰燼.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六章 翻手為云覆手為雨(8)


    這一回,張家玉石礦要的數額很大,大到吳老板平常見那些賬目上的天文數字不帶一絲震動的心都顫了好幾回.

    簽還是不簽?

    他是想了又想.

    若不是這一年以來整個錢莊存入的銀兩還算可觀,他是斷斷不會簽下這個契約的.

    望著白紙黑字,上頭還蓋著自己鮮紅的印章,吳老板的心依舊有些忐忑,更多的卻更是暢快.

    "東家在遼甯的玉石礦總共有三處,原先一直是在與謝老板合作,只是……他老人家現下還在猶豫著,眼看著那邊的資金就要接不上了,所以,只得另謀高就了."張安,也就是那個先前去謝家報信的年輕人,接過剛剛簽上了吳老板姓名的契約,輕輕地吹著氣:"小的也真是松了口氣,這過年之前還有一支隊伍要過去呢,若不是吳老板當機立斷,那小的就只能天天跪在謝老板的大門前頭,求他給銀子了."

    吳某人笑了笑,覺得這年輕人果真是會說話,想著張子庭這個小子還真是管理有方,說話也和藹了許多:"這是哪里的話,既然有機會,大家一道發財,和氣生財,可不就是這個道理麼?"

    "吳老板說的即是,吳老板說的即是."張安微笑著,起身拱手:"那麼小的在此也不便久作逗留,免得打擾了吳老板的休息.況且,這前去玉石礦的事情,還得籌備一番,等快要啟程之時,小的自會上門來告知吳老板一聲,到時還請吳老板您能派遣一名隨從帶上需要用到的銀票前去.一次合作,這種規矩還是不能免,吳老板日後也會對咱們放心不是?"

    "好說,好說.小兄弟你且慢走,望咱們吳家錢莊與張家之間合作愉快."

    ……

    時間轉瞬而過,自從張家隊伍出發之後,吳老板便天天掰著手指過日子.越到了快過年的時候,便越是絕望.千百種可能已經上了心頭.

    那個姓謝的為何不上門來鬧呢?

    為何這張家玉器鋪的隊伍去了這麼久都沒個音信?

    難道,自己是太急于求成,被人下了絆子?

    此種疑問幾乎天天都會竄進吳老板的腦子里,弄得他夜不能眠,甚至平日里該處理的工作都讓他煩躁不堪.雖然說此去帶去的只是契約中所簽的一筆款子,對他與錢莊來說,根本就不算什麼,可是也不算是個小數目了.

    如若是被人訛了去,他還真是沒辦法找地方說理.畢竟那份契約是自己找上門來的,而且還是張家主子不在的時候.吳老板現在很後悔,悔自己當時怎麼就一時間被怒氣與沖動沖昏了頭腦,干了這麼不明智的事情.

    他這麼一後悔,就悔到了春節,大年初一那天晚上.吳老板一大家子的人圍在一起吃飯,他的大女兒也帶著女婿回了娘家,只是飯桌上的氣氛因為吳老板的郁郁寡歡怎麼樣都熱鬧不起來.吳老板的內人見是這種場景,想著干脆早些散了,她也好去和女兒好好說說體己話,順帶去逗逗自己剛滿周歲的小孫子,也省的一大家子人陪著這個糟老頭唉聲歎氣.主意已定,吳夫人剛還在張羅著這件事.吳家大門處便傳來了喧鬧聲.

    "謝,謝老爺……您,您這是……"管家攔不住氣勢洶洶的謝老板,只好哭喪著臉跟隨著來到了吳家大院內.

    吳老板本來有些沮喪,心里還在打著鼓,見是這麼個冤家在大過年的時候上自己家里來了,瞬間也強打起精神,隨時准備迎戰.

    "我說謝老弟,這大過年的,不在家里好好待著弟妹,怎麼跑到為兄家里來了?"

    謝老板眼一眯,惹得管家也退遠了好幾步,誰都看得出來他現下是怒發沖冠,飛雪下到他身上,立馬就融了.

    "好你個姓吳的,平日里稱兄道弟,現下卻下絆子搶我生意!?"謝老板怒極,掄起了袖子頗有干架的架勢.

    這話不提則已,一提也是觸動了吳老板暴怒的神經.什麼狗屁肥差事,根本就是你們串通好了的詐我錢財.現在那個張家的人一去不回,人影都沒見著一個,我還想要人呢!吳老板越想越憋屈,一扳筷子,嚇得吳夫人懷里的小孫子哇哇直哭.

    吳老板沉著臉走到花園里,反倒是笑了出來:"什麼下絆子不下絆子的,生意之事,你來我往,求的就是個緣分.這,還是賢弟教給為兄的,怎麼,今日還拿這件事情來傷你我二人的感情,未免也太不值得了吧?"

    怒火對著怒火,凌厲眼神對著眼神,一時之間,電光火石.就在二人幾乎要以拳為武器,以血肉之軀相博的時候,吳家大門再一次地被敲響了.

    "去,去開門!"管家站在旁邊膽戰心驚地盯著,沒閑工夫去招呼這種陌生來客,他隨便使喚了個小厮前去.

    小厮慌忙點頭跑了過去,這邊兩只已經大眼瞪小眼好一會兒的老公雞已經再一次地又走近了一步.

    "姓吳的,你不仗義已經很久了.何必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免得日後咱們朋友都做不成."

    "笑話,那日你在盼君樓當著那麼多人的面給我難看,今日又趁著大過年的來老夫的家里找老夫晦氣,難道這就是把我當作朋友?"

    吳老板爭鋒相對,越說越來氣.也忍不住掄起了衣袖.昔日同袍之誼,共同進退之情,早已經被這年過半百的二人拋卻腦後,他們所記得的,只是近幾年來,對方于自己的種種不滿與不厚道.原來,人心總是容易去遺忘一些年代久遠的事情,即便當時如何刻骨銘心.

    眼看著這兩個老身板就要掐起來了,誰對誰下了重手,另一個都是承受不住的,這可如何是好?

    官家急破了頭,正在這時,小厮卻又莽撞地跑了回來,身後還跟著一個人.

    "老爺,老爺,這是張家的,張家的伙計."

    這聲通報猶如炸雷一般,驚得眾人皆是一愣.只見跟著小厮進來的這個年輕人身上的棉襖厚重,眉上都結了一層薄霜,手里提著一個用布包裹的東西,似乎很重.

    "咦?謝老板,你怎麼在這里?"張安奇怪地問道,更是見到了二人准備干架的模樣.

    謝老板一時語塞,卻又因為合約的事情不想搭理他,所以默不作聲.吳老板則是迫不及待.

    "你,你回來了?"他問的小心翼翼,四處打量著,也看到了年輕人手中提的一個東西.

    "嗯,這次風雪太猛,咱們在路上耽擱了些.不過,還是將樣品帶了回來."說著,張安便將那布包輕輕打開,一塊土塊出現在大家眼里.

    "這,這是……"土塊雖然不大,可是薄薄的土層竟然也包裹不住其中的光芒,柔和的白色在雪影的襯托之下更是楚楚動人.吳老板一時間多日以來的埋怨與脾氣一掃而光,剩下的只有滿心的激動:"開了,開了它!"

    "什麼?就在這兒?"張安不可置信地瞧著吳老板,又有所顧忌地瞧了瞧謝老板.卻見後者的眼神已經有些呆滯,面容一下也蒼老了許多.

    "是,是,怎麼?張安兄弟沒工具不成?"吳老板看著這土塊周遭有了一圈光暈,便知道這貨品一定上層,即便是那麼一點都已經給足了他繼續與張家合作的理由,更何況,他也已經等不到明日了.正好也挫挫這個找上門來鬧事的老家伙的銳氣.

    "……那好吧."張安愧疚地看了謝老板一眼,取出腰間長刀,刀剛出鞘,在場所有人耳邊便嗡嗡作響.只見寒光一閃,那鋒利的刀刃劃破點點雪花一下便將那土塊一分為二.瞬間,銀白色的刀鋒便被奶白色的潤玉之色給染得更為閃亮,照亮了圍觀的每個人的臉.

    吳老板欣喜若狂,謝老板卻異常沮喪.

    這上好的玉石成色告訴了他們兩個不同的事實.

    謝老板知道木已成舟,再鬧下去也是失了身份,帶著已經支離破碎的友誼憤然離場,為的便是日後自己不至于太過于難堪,賠了夫人又折兵;而吳老板雙手捧著這潤如白雪柳絮的長白玉,已經無法用語言表達心中的興奮.

    果然這天下錢莊,一把交椅還是當屬他吳家!

    月夜下,雪還在一直下著.

    玉甯與少爺二人在這清冷的夜里坐在忘憂庭院內,少爺的怪誕她早有領教,此時此刻她卻有些不明白了.為何他在烹茶之時,卻偏偏要在點點白雪的花園之中,不去亭內.

    少爺望著猩紅泥爐之中,綠茶已經快要煮沸,趕緊將之勻出,隨手一扇,那爐火便滅掉了,他又蓋上小蓋,讓茶水溫在爐里,推了一杯置玉甯跟前.雪雖然已經下得不大了,但是因為時有微風偶爾會有些許雪籽掉進茶碗里.玉甯默不作聲,雙手捧著茶碗慢慢品著.看著雪籽掉入碗中,在自己眼前融化,又喝著溫熱甘甜的茶水,自然別有一番滋味.

    "怎麼,今日可是大年初一,我捎信讓你過來,你不覺得奇怪麼?"少爺淡淡笑著,看出玉甯仿佛與他一樣,也喜歡了這奇特的品茶方式.

    "有什麼好奇怪的,既然與你合作了,自然知道你的行事准則,如若不是事情又有了新進展,你是不會來找我的,我說的可對?"玉甯將茶碗放下,一心一意地瞧著白與綠的交融,幾番搏斗之下,雪籽居然開始浮在了綠茶表面,慢慢地移至碗壁邊上,幾番沉浮之後,才會消失不見.翠綠與雪白之間,倒有一些驚豔.

    "呵呵,與聰明人做生意便是這點好."少爺似乎很是暢快,輕輕哈著白氣,仰頭看了看天上月色.或許是因為今夜就快晴朗,月光竟然破了云層有了些亮光,而雪下的則更是微弱了.少爺與玉甯二人的影子,投射在雪地上,依著月亮,漸漸明顯起來:"吳老板已經信了張安,以後多半投錢都不帶些手軟的了.就是謝老板這回,事成之後肯定也是得罪了."

    玉甯淡淡笑了笑,白狐皮毛的領子襯著她嬌柔的面龐,少爺望著她低眉淺笑地模樣,心里在悄悄對比著她與靈書的不同.因為玉甯久久不答,他實在是閑著無聊.

    "如若是這件事情,你也斷不會來找我.謝老板那邊,我自會安撫好."玉甯抬起頭來,這些微的動作帶起的風讓她的劉海微微震了一下,發間的吊墜叮呤作響:"你可是還有其他事情?"

    少爺贊賞地點點頭:"子庭的那個礦,其實現下已經開不出什麼好東西出來了.不過倒也還能用,我估摸著算了下,依他們內行人的說法,多半要到年後才能徹底貧乏.不過吳家人已經簽了這契約,即便到時候發現了,想從中抽手都難.這期間,你能夠存進咱們當初說好的款子,且不讓他發覺是你做的?"

    "當然能.只要你願意幫忙."

    "讓我怎麼幫?"

    "找些互不相干,互不認識的商人,讓他們將咱們提供的銀兩分別存入吳家錢莊各個分號主號,見縫插針,無孔不入.時間間隔,每次存入的金額都得拿捏得當,不要引起他們的懷疑.你說,他們都互不認識,怎麼便知道是咱們?"

    "嗯,是說的有理.玉石礦采不出值錢的東西,吳家錢莊就得入不敷出.自然會動用這些存了許久卻不見得主顧大筆取走的款項.可是之後呢?"

    "之後?之後便更簡單了.讓你的人同時去銀號取."

    少爺一驚:"你的意思是……"

    玉甯的唇角勾出了一抹笑容,這時候,明月當空,雪已停頓.

    "只要他用了這些銀子中的一部分,而這些人當天當時同時去取,就一定會有一個人取不到銀子.到時候他拆東牆補西牆,都會有還不了的帳.況且,吳家錢莊分號遠在河南河北,偏偏東北沒有,讓他變賣了既得的玉石弄銀兩過來,也是遠水難救近火."

    "嗯……"少爺聽著聽著,眼里迸發出興奮的光芒.他興趣盎然地聽著玉甯的計謀,只覺得自己已經許久沒有如此好奇過了.

    "再則,咱們所說去取銀子那日,一定是和子庭通好了氣,知道了玉石礦已經采不出值錢的東西來了.如若咱們的人取不出錢,他吳家錢莊的名號就會這麼垮了,一傳十十傳百,大家爭相前來兌換銀票,你說,吳家錢莊還會過得去這個坎麼?

    "所以,到了那時,主動權已經在咱們手中,咱們做的事情便只有一件."

    "什麼?"

    "呵呵,靜靜品茶,等他上門尋求網開一面."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10:08:35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六章 翻手為云覆手為雨(完結)


    如日中天的錢莊生意與玉石礦的捷報頻傳,讓吳老板的疑慮完全打消了.他不僅快快樂樂地過了一個暢快淋漓的年,而且還將許多自己曾經因為資金而不得不擱置的計劃提前准備在年後執行,最重要的是,他與張家玉器鋪的合作成功,也得到了左相的賞識.

    因為吳老板總會從自己所得之中挑最最上等的原石進貢給明珠,如此一來,明珠平常萬分苦惱的用來打賞的材料一下便有了來源,對他來說,實在是為他鼎力支持大阿哥平步青云添磚加瓦.更何況,錢莊的生意做得越是大,他在那里存放的銀兩即便是再多,也不會有多少人懷疑這銀子的出處.

    雖然,這事情確實是掩人耳目的很,可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在眾人之中,已經有人懷疑了.這個人,便是赫那拉允鎏.

    剛剛開始,從玉風手上拿到這半本賬簿,說是左相賣官鬻爵的證據,他著實是慌了,不僅慌,而且更多的是不信.且不說這是舉足輕重的大事,輕信不得.這莫名其妙的記賬手法詭異至極,也讓允鎏的信任感總是搖擺不定.可是這幾日以來,種種跡象都表明,流言或許多半是真的,並非空穴來風.本來,允鎏思量再三,想壓在手里一段時間,切不要因為自己而打破了皇上苦苦維持的這麼一個索左互相牽制的政治平衡.誰知道,就在過年之後不久,索額圖便又找上了他.

    如若少爺一早便告知玉風,當日雇凶殺人,害的允鎏與小公子差點命喪河南的便是這位索相大人,如若少爺一早便道破索額圖做這些事情無非是想有點時間將自己與鹽案的牽扯抹殺個干乾淨淨,或許,允鎏現下心中會對他更加防備.

    可是,少爺雖然是個記錄消息的人,卻並不喜好作為被記錄的人,所以,他給玉風那半邊賬簿並不是要做順水人情,而是因為自己沒有告訴允鎏這種關乎他生死的事情,想用當日遠走南邊的鍾老板留給他的這個證據作為補償.那人在臨走之前,為了答謝少爺救了他一家子人的性命,更是說出了個驚天秘密.

    原來,當初為了查私鹽案子,允鎏盯上了萬壽錢莊的王老板,誰知沒有幾天那人便死了.其實也是這個貝勒爺歪打正著,萬壽錢莊與私鹽案關系不大,卻保有賬本的另外一部分!就因為這一點大阿哥略有耳聞,所以他還沒弄清楚什麼事情,就在自己的舅舅不再京城的情況下擅做主張,與無雙會勾結,將王老板給除去了.

    而現下吳家錢莊管理的分號與當鋪,都是以前王家的產業.這就是為什麼,少爺要絞盡腦汁將那些東西並過來.鍾老板曾經說過,東西就在王老板經常出入的地方.

    無巧不成書,正當少爺與玉甯結成聯盟准備蠶食吳家錢莊的時候,允鎏也因為索額圖的授意不得不暗中查詢左相貪贓枉法的證據,而那半邊賬簿自然是解開一切謎底的證據.

    當所有暗地里窺伺吳家的人的視線聚集在一道的時候,恰恰又到了玉甯准備開始收網的時候.

    年過之後,不到幾個月便到了早春.吳老板現下,是再也笑不出來了,短短三個月而已,自己那一個月的甜頭還沒嘗完,玉石礦竟然就再也沒有好東西送來.不是那種完全沒有任何玉石的土塊,便是開了也賣不了任何價錢的廢原石.吳老板知道,情況已經不容樂觀,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悔在當初不該鬼迷心竅,看到那些原石是那麼的完美無瑕,所以即便後來玉石礦已經開始偶有糟粕,他還是依然不信邪地選擇遵守契約,不停往里投錢.到最後張家玉器鋪的數額越要越大,幾次問他是否中途收手,可是人的貪念往往便是如此.別人越叫你收手,你卻越是做不了這個決定.吳老板咬咬牙,拒絕了張家玉器鋪的好意,他堵上了自己幾乎全部的積蓄,為的便是證明自己的好運沒有到頭.

    只是,現實與所想差距太大.現下吳老板已經完完全全地空了,與張家玉器鋪的契約也看要到年中才會終止,這張契約儼然已經不是一個聚寶盆,而是用來索他性命的.正在他想著應該如何填補錢莊中空缺的時候,吳家錢莊在四月初的某一天面臨著前所未有的考驗.

    京城主號有大主顧來取錢了,而現下他們根本就拿不出那麼多錢來.不僅如此,河南河北的分號也是八百里加急,連綿不絕的山路連夜跑了一天便到,帶來的都是壞消息.分號那邊也有大主顧前來取錢,可巧的是,他們約定前來支取銀兩的時候竟然是同一天.

    吳老板慌了,一手拿著京城主號那人遞交上來的銀票,一手拿著那兩張急著要錢借調的分號的通知,汗如雨下.直到現在,他才在心中隱隱嗅到了陰謀的味道.只是,心里還是不敢確定.

    "老板……怎麼辦呢?那位大主顧還在外頭等著呢."大掌櫃一籌莫展,其實,主號是有銀子的,但是那些銀子都是索相所有.吳老板若想動,便一定要給左相說.不,不能和左相提起這事情,如此經營不善,他之後還能得到重用麼?況且……如若真是有人刻意為之,當初存入大批銀兩的時候就給他布了個死局,讓他握著大把大把的現銀卻不敢亂動.這數額太過于巨大,明目張膽地匆匆運往,別說路上不安全,也會讓左相更是到了風口浪尖,謠言也會成為真實的.更何況,那麼大一筆數目,即便是用這些贓銀也填不了那個口子吧.

    "……難,難道每個分號都有人說定了是在哪天取?"吳老板結結巴巴地又問了一遍.

    大掌櫃長歎了一口氣,緩緩地點了這個頭.

    陰謀,絕對是個陰謀!

    想他吳家錢莊林林總總總共有二十余家銀號遍布京城山西河南河北,怎麼會如此巧合,每個銀號都存入了那麼大一筆資金且都要同一天支取.他即便是顧及了這個也顧不上那個,眼看著吳家錢莊的信譽已經岌岌可危.

    "老板……您……"

    "……帶我去見見在外等的那個客人,將他請到小房里頭來.態度一定要誠懇,但是不要太過于卑微,不要讓其他客人看出不對勁."吳老板不愧是商場中的老手,即便敗局已定,還是能在最短時間內逼迫自己冷靜下來.

    "好,好……"大掌櫃得到指令,慌慌張張地跑了出去.吳老板深吸一口氣,手中抓著那個銀票,坐到了小房慢慢等著.

    不多一會兒,還沒等他整理完紛雜的思緒,那位客人便已經進來了.大掌櫃連連點頭將那人請進房間,自己則關了門摸摸守在門外.

    吳老板抬起頭,心里暗暗吃了一驚.這是個其貌不揚的青年人,他的心里更是肯定,這確實是一個局,只不過他鬧不清楚這局到底有多大,是否大到張家玉器鋪都與其有著關聯.

    "吳老板,在下前來取自己的銀子,怎麼就被請到這兒來了."年輕人滿臉狐疑:"莫非是銀票不對?"

    "不,不……額,請問這位,這位俊才貴姓?老朽應該如何稱呼您呢?"

    年輕人眉毛輕輕一挑,帶笑道:"免貴姓吳,被吳老板如此抬愛,在下真是受寵若驚,不知……在下的銀兩何時能夠……"

    "呵呵,這個嘛,不急,不急.來來,坐,坐."吳老板笑呵呵地張羅著,也不管年輕人是否願意,並且叫外頭的大掌櫃去沏茶端水,用的還是自己珍藏了多年的大紅袍.眼看著錢莊都快沒了,一點茶葉又算什麼.

    年輕人微微皺了下眉頭,但也不好給人難堪,畢竟是長輩:"吳老板,您這是?"

    "呵呵,原來賢弟也姓吳啊,五百年前咱們還是一家人,何必如此見外呢……在下,有一事想請教……"

    "吳老板有何事要說,但說無妨,請教二字,晚輩愧不敢當."

    "好說,好說.嗯,就是這個銀兩……不知,呃……不知能否勻個兩日,晚些再來."

    年輕人先是一愣,忽然騰地站了起來,將端茶進來的大掌櫃都嚇了一跳,他冷笑了一聲,輕聲問道:"為何要晚輩晚些再來取?"

    "這,這……"大掌櫃與吳老板支吾了半天,卻不知道該怎麼說.

    年輕人望了望手足無措的二人,了然地點了點頭:"莫非是錢莊生了變故,今日晚輩是取不出自己的銀兩來了?"

    "唉,唉,並不是,並不是.賢弟不用這麼大火氣,只是……只是……"對啊,只是什麼呢?事實便是如此,吳老板實在想不出有什麼搪塞的話能夠不讓人懷疑.

    年輕人微微一眯眼,便將吳老板手中的銀票拿去,正准備出門,卻被大掌櫃攔住了.

    "你們這是什麼意思?"

    場面一時陷入尷尬之中,吳老板自己也覺得自己實在是沒道理.可是已經到了這個份上,也只好厚顏無恥了.

    "賢弟,賢弟,並不是說不讓你取這個銀兩.只是,只是說,讓你勻個兩天,等過幾日,連本帶息一並給您,您看,任何啊?"吳老板諂媚地笑著,與年輕人繃緊的臉形成了鮮明對比.

    "呵."年輕人哼了一聲,似笑非笑:"今天取不出銀兩,難道明日,後日晚輩就可以取出銀兩來了?"

    "這……"吳老板一時語塞,碩大的腦袋之上已經冷汗涔涔,現下他連綁了這人的心思都有.因為他知道,只要他走出了這個大門,吳家錢莊取不出大額款項的消息就會不脛而走.到時候,大家紛紛前來討要自己的血汗錢,甚至于沖進錢莊里頭……那他們一定會發現左相在這里的銀兩,如此以來,吳老板就只會越抹越黑,硬著頭皮背上有銀兩卻不肯出的罵名,更可怕的是,到時候他們若將這些動不得的銀子哄搶一空,他上哪里去找那麼多銀子去還給左相?

    "吳老板,晚輩勸您還是別打歪主意了."青年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仿佛是起了憐憫之心,他歎了一口氣,又坐回了椅子上,吳老板見事情可能有轉機,立馬也跟著坐了下來:"我看這樣吧,這事兒,我做不了主.我只不過是替人辦事罷了,您若要有什麼苦衷,與晚輩的老板去說道說道."

    "你,你老板是誰?"

    年輕人微微一笑:"勿返閣小公子,沈凝心."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10:10:36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七章 分道揚鑣歸期難覓(1)


    吳老板得到那個吳姓年輕人的指點,當天晚上便惴惴不安地來到了勿返閣.望著這人來人往的朱紅色大門,他就忍不住抹了一把汗.

    真是陰溝里翻船,晚節不保啊.

    想自己是盼君樓的幕後老板,而盼君樓又仰仗著有他做後台,處處刁難勿返閣,那沈凝心會放過自己麼?他站在門前躊躇不定,順著人流離開又走到勿返閣門前.幾番來回之後,一狠心,還是入了大門.

    "這位小哥.勞煩通報一聲,就說吳家錢莊的吳某人前來找小公子沈姑娘議事,還請,還請……請小公子務必與在下見上一面."

    吳老板的自報家門一下便讓護院們面面相覷.吳家錢莊,可不就是盼君樓後頭的靠山麼?今日怎麼突然到勿返閣里來了?還指名道姓地要找咱們沈姑娘?

    "吳老板,這邊請,您先在小廳等吧."勿返閣的下人們頗有禮數,真正做到了賓至如歸.不論是誰來訪,就算是仇敵,只要他不是來搗亂地,就得以禮相待.勿返閣如此不計前嫌,不免讓吳老板有些汗顏.

    剛進小廳,四月海棠正絢爛,閣內的丫鬟為了讓小廳看起來更是雅致,便自作主張搬了一兩盆進來做下點綴.見有生客進來,低頭微微屈膝行了個禮便出去了.

    吳老板從來沒有踏進過勿返閣,今天算是有生以來頭一遭.看著這些規矩得體的丫鬟和精致的擺設,吳老板心里的緊張感不由得也緩解了不少.突然他便有些明白了,為何許多男人即便是到了盼君樓買那一時歡笑,都不忘勿返閣的一點一滴.

    "吳老板,您找我?"

    清脆悅耳的聲音如早春輕風,吳老板一轉頭,終究是見到了鼎鼎大名的小公子,只不過他無法掩飾住心中詫異.平日里,他是不屑于與小公子來往的,只覺得這女子混跡于商海之中,又頗受他人眷顧,無非便是有人覬覦這女子的嬌媚,而這個沈凝心絕非等閑之輩,好好地抓住了男人的這種弱點,才得以扶搖直上,夾縫中得生存.

    可是,今日的種種讓他明白,自己是一敗塗地,敗在了自己輕視敵人的大忌之上.

    "小公子……"吳老板拱手行禮,很是謙卑,一掃平日里的不可一世.今日他是來求人的,而非別人來求他.當然不可同日而語.

    "坐吧."玉甯一笑,現出臉上兩個小酒窩.云淡風輕的模樣倒是讓吳老板的心里又打起了鼓.老人家顫顫巍巍地坐在了玉甯的對面,望著她的笑顏,竟然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剛剛我的下屬告知與我了,吳老板這次來,是想來說情的?"事實上,這次前去吳家錢莊主號的人正是少爺的家丁,忘憂庭院之中,能夠算得上身份的家丁都以少爺的姓氏冠之,他們從小多數都是顛沛流離孤苦伶仃之人,說白了,沒有少爺的收養與栽培,也斷不會有他們的今日.所以,少爺一聲令下,他們即便是蛻皮剮肉都再所不辭.更何況,只不過是去各個地點存銀子又收銀子的小活.

    "是,是……吳某這次前來,實指望將在下的苦衷通通告知于小公子,早就聽聞小公子宅心仁厚,還望您能夠……"

    "呵呵……"玉甯聽到一半,笑開了,吳老板也漸漸閉了嘴:"吳老板,雖然您與在下不熟,您的手段在下也是早有聽聞的.今日突然從您嘴里聽到仁厚二字,說實話,在下還真是有些不習慣.唐突了,還請不要見怪."

    玉甯的刁難,吳老板不是沒有聽出來,只是現在形勢比人強,眼看著河南河北數余家分號等著要錢,自己卻苦于籌不出來,他不來求這個正主,還能怎麼辦?

    玉甯見吳老板默不作聲,想他平日里是那樣意氣風發,今日卻要在這里忍受著她這麼一個小輩的氣受,心中也有不忍:"你早知當日,何必當初呢."

    如若不是你的縱容,或許香兒的挑釁就不會那般明顯;如若不是當初你太貪婪,今日你根本就不必為深陷其中而懊悔扼腕.只是,這一切都太遲了.

    自從梵音的事情之後,玉甯便更是認定了一件事情.在這八大胡同之內若想不再有人欺凌,光憑她富甲一方的家業是不行的,她需要有個靠山,為勿返閣找個堅硬如鐵的靠山,不管付出何種代價,她都得步步為營,達到自己所想.只歎這世間,她與勿返閣眾人只想平淡過活,誰知卻偏偏有人前來滋擾,既然如此,她便只好憤然出擊,保護自己不受傷害最好的方式,便是先發制人.

    所以,對不住了,吳老板.

    怪就怪你平日做人多有不善,怪就怪盼君樓欺人太甚,你注定要當我的這個跳板.

    "小公子,老朽能夠有今日成就也不容易,您何苦……唉……"吳老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光光知道那些資金是小公子為了做那幾省的運米生意暫且投在那的.想著自己這幾個月以來的入不敷出是眾所周知的事情,所以才給了她可趁之機.可恨自己沒有早點醒悟,快些終止與張家玉器鋪的合約.

    "……我何苦?盼君樓苦苦相逼,又是何苦呢?"玉甯冷笑了下:"今日吳老板前來,如若是想博取同情,讓在下放您一馬我看還是免了.商賈之間的事情,最忌諱心軟;如若是來談條件,咱們倒還是可以繼續喝著好茶,聊上一聊."

    "……你是要什麼條件?"吳老板現下才聽出點道道,原來沈凝心一直以來的最終目的是這個.

    "一,盼君樓的生意歸我所有."

    "……嗯,這個沒問題."吳老板連連點頭,想著丟了個香閣罷了,等她抽手回去,他再建個便是.

    玉甯笑了笑,知道他正在打著小算盤.她將一只空杯放到吳老板面前,提起茶壺倒了一點點進里頭.

    "吳老板若給了我盼君樓,在下就消除掉河南的燃眉之急."

    "那,那其他的呢?"吳老板急了,河南所在分號不過五個而已,那其他的十幾個可怎麼辦啊!正如這茶水,只蓋了杯底罷了.

    "其他的?好說好說,若吳老板將吳家錢莊的當鋪割愛與我,那麼,便再消除掉山西的四所分號的催逼."說著,玉甯又倒了些茶水.眼見著淡綠色的茶已經攀到了茶杯一半,卻還是不夠人解渴.

    "……可是,京城內里河北等地還有十家錢莊啊!"吳老板急了,這哪里是割肉,眼見著就要挖他內髒了!

    "呵呵,若是吳老板在這些基礎之上,願意將吳家錢莊主號的權力分給我三成.那麼,所有的問題就會迎刃而解."玉甯緩緩說著,低頭倒茶,直到茶水到了杯沿處眼見塊要溢出了.玉甯流暢地止住了茶水的流入.

    "一杯好茶,能不能解渴,就看吳老板怎麼想了."玉甯雙手捧起這茶,端給了吳老板.

    吳老板望著茶水發呆,見震動的茶水表面倒映出他驚訝頹喪的表情,一股憤怒油然而生.

    "你,你這時訛詐!"

    玉甯一仰頭,慢慢地站了起來:"既然是訛詐,那便不用再多加商量了.只是吳老板想清楚了,你的決定,正如這杯茶水一般."玉甯突然一潑,溫熱的茶水正好滋潤了擺在旁邊的海棠花,茶水順著花瓣滴進土里再也不見.

    "覆水難收的時候,您再來找我,可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了."說著玉甯便起身打開了房門.

    "且慢!"吳老板整個地慌了,只要一想到幾日過後,同一天同一時刻,隸屬于他名下的所有錢莊都會遭到大主顧索回銀兩,他的心就再也承受不住一點重壓.玉甯潑出去的那杯茶水,就好比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顆稻草.

    "怎麼?"玉甯轉而又關上了門,臉上的笑容自始至終都沒有抹去.

    "……容在下,榮在下考慮一兩天,如何."

    玉甯偏頭想了想:"行啊,反正,四月中旬一到,你的那些主顧就上門來要銀兩了.在這之前,你當然可以好好考慮."

    吳老板因為這句話,身子一震.

    玉甯看著他緩緩低下了頭,邁著蒼老的步伐慢慢走出了小廳.她知道,自己的攻心之計已經起到了功效,剩下的便是讓真正的幕後主子與自己談判了.

    這人,便是左相.

    玉甯輕輕關上了小廳,一個人在通往內院的走廊上慢慢走著,她知道,自己這一次玩得很大,當她說完那些威逼之言之後,她自己的手都在顫抖.

    走廊之上只有她一人,空蕩的腳步聲在耳畔回蕩.

    從小廳到自己房間,短短的一段路程,她卻想了很多.

    她知道,她這是在要卷入政治之爭的洪流,她更知道,如此一來,自己說不定便要和允鎏分別站在兩個陣營里頭遙遙相望了.

    可是……即便自己不這麼做,自己與他,不也是在隔著那一道道宮牆相望而難以相守麼?

    兩個聰明人的情,便注定要如此隱忍,如此苦澀.因為,之于她,之于允鎏,都做不到目空一切,拋卻一切世間羈絆.她有勿返閣與娘親,而他,有的則是碩大的一個赫那拉家族.

    允鎏,咱們之間的隔閡,又怎能用山一重水一重相隔千千里這種只字片語說的盡,道的明的?

    推開門扉,屋子里黑漆漆的.

    玉甯從枕頭旁邊拿出那只玉玲瓏,靜靜撫摸,放在胸前.

    那一夜,她,流淚了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七章 分道揚鑣歸期難覓(2)


    樹欲靜而風不止.

    玉甯看著窗外樹木在風中搖曳,心中思緒萬千.今夜,她還未入睡,只是因為她在等一個人.

    小廳中冷冷清清,只有花兒作伴,玉甯撥弄著手中茶水,低著頭則是在靜靜聆聽著花園處傳來的沙沙作響之聲.

    "這位先生,這邊請."突然,小廳的房門開了,跨步進來的是一位溫文爾雅的中年人,體型稍微有些發胖,臉上總是帶著微笑.

    玉甯隨著聲音抬頭,略略打量了一下,便知道今夜的談判不是像對吳老板那般容易了.

    "請問您是……"

    "虛名小公子便不用過問了,叫在下先生便可."

    玉甯了然一笑:"先生可是左相請來的說客?"

    "此言差矣,說在下是個說客,未免太過于偏頗?在下既然坐到這里,當然是想與小公子心平氣和談條件的了."

    "左相約的這個時辰可真是巧了,正是勿返閣開張做生意的時候."

    "呵呵,不想引人注意.自然得選擇漲潮的時候上岸,這麼一來,魚兒到了退潮的時候,還能回水里去."

    玉甯與先生相視一笑,從對方眼里都看出了某種堅定.就是不知道,各自的底線是不是有重合的部分,之于他們任何一方來說,都不希望今日的會面不歡而散.

    "既然先生是代人而來,那位大人與吳老板可是考量好了?"

    "嗯,盼君樓可以給,當鋪也好說,便是這三成的利潤……姑娘,您這要得未免也太多了?"

    "先生,您可是錯怪奴家了.吳家錢莊分號遍布三省之多,現下面臨傾覆之難,只需要一個香閣,一個當鋪和之後的三成利潤便可以轉還,重獲新生.這麼算來,奴家做得還是半饋贈的虧本生意呢.或者……在左相看來,吳家錢莊根本就不值得這個價錢?"

    先生一愣,搖著頭輕笑道:"難怪那個吳老板是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前去相府說情,憑他那個笨嘴,還真是說不過小公子您啊."

    "先生謬贊了,只不過奴家是據實以告,在現實面前,誰又能反抗的了呢?"玉甯不動聲色,落落大方將雙手交疊于膝上,讓來者看不到她的雙手.這麼一來,只有她知道,這雙手而今在顫抖,且很是冰涼.

    沉默在玉甯與先生之間進行著拉鋸.玉甯在等,先生也在等,雙方等的,都是一個契機,而這個契機則要對方提供.所以,他們就這麼相對坐著,默默喝著茶,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誰都不願意開口.

    勿返閣主樓那處忽然傳來琴箏之聲,潤人心脾.坐在玉甯對面的那個男人似乎很是陶醉,忍不住側耳傾聽起來.

    "這是誰在奏樂?"

    "徽閣閣主,習琴."玉甯淺笑,對先生恰到好處的轉換話題不以為意.她提起一旁架上正在溫熱的茶壺,為客人續上了滿杯的茶水:"先生懂得音律?"

    "呵呵,略懂而已."來者拿起茶杯,慢慢抿著,雖然這溫過的茶水根本就沒有了香味,只能當水喝,卻又比水多了幾分味道:"偶爾為之,音律是可以給人帶來不一樣的眼界的."

    玉甯沒有做聲,心下卻在暗暗思索這人說的每一句話.

    "小公子,三成利潤您要的未免太多,不如這樣如何,香閣,當鋪再加上一成利潤作為交換,先解了吳家錢莊的燃眉之急,余下兩成咱們慢慢談."

    哦,原來是迂回戰術啊,先卸人防備,再退一步說話?可惜,你這一步退去,給我的可不是海闊天空啊.玉甯現在,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不拿到吳家錢莊的管事權力誓不罷休.

    想到這里,玉甯帶著笑緩緩搖了搖頭,既不答應,也不當場拒絕.先生眉頭一皺,忍不住責怪了一句:"年紀輕輕,成就已經夠大的了,可不要太貪啊."

    "呵呵,奴家可不貪,若貪便直接要了吳家錢莊自己手上的那五成利潤,直接將之掃地出門了.其他的,我便什麼都不求."

    先生心里一驚,狐疑地望著她.她知道了些什麼?若說她知道了左相與吳老板是五五分成,這未免也太讓自己沒有勝算了.可是看這個小姑娘玩味的眼神,先生立馬就清楚了一點,或許,她知道的事情比自己想象中的還多.仔細一想,才發現這整件事情前前後後多有漏洞疑慮.還沒等他從驚慌中緩過勁來,玉甯已經站起了身子.

    這是一個小伎倆,如此一站一坐的對話,本來就有些亂了心神的說客必定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重壓.

    "先生,您以為吳老板做生意做到如此,只是單純的運氣不好?"

    一滴冷汗從先生的小帽中滑下.玉甯的這個疑問更是他心中的疑問,可是他又害怕去求證.

    "您以為,那個玉石礦當初與謝老板合作的時候玉石遍地都是,到了吳老板這兒遍地都成了廢土,真是巧合?"

    先生雖然臉上帶著笑,還是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唉."玉甯皺著眉頭,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怪就怪他太貪,太過于急功近利.看到眼前的肥肉,便就不會先去聞聞那是不是已經臭了人家不要的東西,張口便咬了下去.現如今,這塊發臭的肉是如鯁在喉,不吐不快,卻又苦于沒有外力吐不出來.吳老板這次去求左相前來說情,無非是想左相與先生替他消化消化呢."

    這話明顯的是在挑撥離間,可是偏偏句句正中先生的心里.想起這次劫難,本來是可以避免的.偏偏這個吳某人跟著左相跟久了,沒有學多少機靈,倒是學會了恃寵而驕.與他合作的人常常怨聲載道,卻因為左相與之共同擁有吳家錢莊,所以才發作不得.這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先生,可不只是說客那麼簡單,更是明珠留在身邊的一等一的謀士.玉甯也是無心插柳,幾番交談下來,竟然讓這個說客心中的天平開始向她靠攏.

    更重要的是,她的這番話多少打消了他心中的疑慮.看來,這個小姑娘僅僅只是知道左相與吳老板的合作關系,之于深層次的事情,她是一無所知的.

    玉甯見先生沒說話,僅僅只是低著頭,心想既然要拿下城池,必須趁勝追擊,不多給他思考的機會,于是玉甯又將已經打好腹稿的話一股腦地都倒了出來.

    "先生,您再好好想想,像吳老板這般莽撞,即便今日奴家網開一面,放了他.只不過是要了他的香閣與當鋪,那麼明日呢?再一年呢?保不准他又會落入什麼更是隱秘的陷阱中去.左相與人合作,貴在和氣生財,相安無事.可是,現下看來,仿佛是多事之秋了啊."玉甯掐到好處地頓了一下,又將話鋒一轉:"吳家錢莊若將三成利潤之于小公子,小公子必定傾盡自己所有全力以赴,這表面看來也許是對吳家錢莊,對吳老板有些不公平,不過,這對左相來說是百里而無一害的.更何況,吳老板手上還有兩成的利潤,也不會讓他收拾鋪蓋走人,從此看著自家錢莊拱手讓與他人啊.您說呢?"

    這幾句話洋洋灑灑,聽在先生耳里卻更像是千軍萬馬,眼下他的處境便像是一座孤城,望著四面楚歌,心已絕望.突然敵軍將領卻向他拋來了個求和書,若不是平日里定力好,現在的他怕是早就拍板做決定了.

    先生清楚,這樣下去,根本就沒有談判的必要了.他站起身子,恭恭敬敬地向比他小了好幾輪的玉甯拱手行禮,以表他心中敬佩.

    "此事待老夫回去,好好商議.一日之後,必定給您答複."

    玉甯點頭,讓小厮將這位說客好生地送出了勿返閣的大門.她長舒了一口氣,恍然覺得,自己一腳已經踏進了泥沼之中.

    允鎏,你若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吧.

    玉甯喝了一口冷茶,卻依舊無法趕走雙手的寒冷.

    兩日後的某天夜里,忘憂庭院內玉甯與少爺再次碰頭.少爺仔細看著手中的契約,爾後折起遞給了站在一旁的烏.

    "確實是他們家的當鋪地契,沒錯,小公子,咱們初次合作竟然有如此默契."

    玉甯嘴角一彎:"你可是個大贏家,存了這麼大一筆銀兩在吳家錢莊,表面上我便是拿到了這三成利潤,到頭來若是沒有伺候好你,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少爺搖了搖手指:"非也,非也.輸家可不坐在這兒,你,我,可都是贏家.小公子,在下可否問您一個問題?"

    "請說."

    "為何一定要開出如此苛刻的條件,逼出隱藏在吳家錢莊之後的大東家?"'

    "……權力如鏡花水月,過眼云煙.這話是說得沒錯,只不過,在它變成虛無之前,還是可以好好利用的.等小公子成為吳家錢莊的主人之一的消息散布天下,你說,還有誰敢給勿返閣苦頭吃?"

    少爺一愣,心中竟然有些複雜:"……勿返閣是沒事了,可你怎麼辦?"

    "我?勿返閣好了,我便好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如若哪一天,我因為今天的這一步將自己的命給搭了進去,玉甯也無怨無悔.

    她一邊走出忘憂庭院一邊這般想著.

    "嗯……"少爺的沉吟引來了烏疑問的眼神.

    "呵呵,本少爺是在想,這個姑娘啊,趟左相的渾水是趟定了.唉,這麼一來,怕是有人要暴跳如雷,心如刀割了吧."少爺搖著頭,也起身進了臥室.

    比如,那個赫那拉允鎏.

    如若自己估計的沒錯,他應該已經查到了吳家錢莊才對.只不過……自己更快一步,說不定他想要那半部賬本,就只能從咱手里買了.

    少爺心滿意足,看著烏將那地契收好放進了一個做工精細的箱子之中.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10:12:37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七章 分道揚鑣歸期難覓(3)


    允鎏這幾日夜晚都沒有睡好,總在迷迷糊糊之中聽到若有似無的聲響,他起來找聲音是何處發出的,那空靈的響聲就沒了;他躺下,響聲又起.

    到最後,允鎏也便完全放棄去看看這到底是什麼東西在他的臥室里頭搞鬼,只不過半夢半醒之間,這悅耳的聲音形影不離,以至于他夢里都會時有聽見.

    當日,正是四月初的一天早上,允鎏雖然已經早早地更衣洗漱,父母那邊也去看過了.但是因為這幾日的睡眠質量都不好,他一改之前精神矍鑠的模樣,反而有幾分萎靡.

    玉風興沖沖地剛踏進允鎏的書房,便正好瞧見這位大少爺在打哈欠的模樣.

    "我的個天,在下可是看錯了?"玉風又退出了房門,四處望了望,確定是允鎏的書房無疑,才慢慢走了進去.允鎏一皺眉,本來睡眼惺忪,失了儀態讓他心里就有些悶氣,玉風竟然在這個時候不知好歹地挑戰他的隱忍程度.

    顯然,允鎏眉毛緊蹙得很明顯.玉風立馬改掉了剛才那戲謔的腔調:"呵呵,今日找你,是有事兒,有事兒."

    "說."鑒于之前玉風的表現不盡人意,允鎏的語氣很是不善.

    "嗯……就是,上次你不是問咱沈姑娘生辰何時麼?我給你打聽到了."

    話音剛落,允鎏果然抬起了頭.

    "四月初八,就是在後天."玉風臉上雖然討好地笑著,暗地里卻對允鎏滿是疑問.記得還是前年的事情,他們正好在小公子生辰那日"大鬧"了一場,最後,允鎏還派人送去了一只具有警示意味的月牙形玉佩.

    誰知轉過頭來人家的生辰便忘了?這還不是讓玉風驚訝的地方,最驚訝的事情是,赫那拉允鎏竟然主動問起一個女人的生辰?

    他想做什麼啊?

    與小公子相處這麼久,與允鎏的友情更是從小便建立起來的.玉風當然知道,這兩個人都是明白人.就是太明白了,所以即便當初河南之行的時候,他看出了二人之間的曖昧,都沒做太多擔心.可是,玉風突然意識到,有些事情明白人都是控制不住的,比如,情.

    "嗯……那得趕緊了."允鎏兀自沉吟,並沒有發現玉風千變萬化的神情:"玉風,陪我出去一趟."

    "做什麼?"

    "陪我去挑些東西."允鎏說著,便往屋外走.

    "什麼?"

    玉風大叫了一聲.

    難道……難道是給小公子挑東西?

    見允鎏已經急匆匆地走遠,他趕忙跟了上去.

    ……

    玉風想得沒錯,允鎏此去,便是給玉甯挑生辰的物品.剛開始,他有這個想法也沒有一絲雜念,只覺得自從前幾日從勿返閣離開之後,自己就再也沒有登門拜訪,梵音的事情也沒有再去過問,他的心里總有些過意不去.只是要在以前,允鎏現下照樣會心安理得的過著他忙碌卻又有條不紊的日子.

    燭光之下,允鎏拿出今日與玉風走了大半個京城才滿意的禮物,竟然是一枚做工考究卻又樸素淡雅的海棠花發簪.允鎏記得在河南的時候,玉甯昏迷不醒,他坐在她身邊守了兩個日夜,卻發現玉甯的頭上已經沒了那朵醒目的海棠花的身影.

    後來他找來醒兒問,才知道玉甯為了救他,鑿洞的時候那根玉簪就被弄碎了,而且這根玉簪,還是玉甯從小帶到大的.

    允鎏從此便將這件事情一直記掛在心頭,想著哪一天可以有個名目為玉甯找個幾乎一模一樣的發簪來送給她.今日,他奔波了大半天,終究是被他給尋到了.

    滿心欣喜化作一絲淺笑,允鎏將這發簪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才又將之重新放進錦囊之中放好.正在這時,房外響起了敲門聲.

    "主子."

    聲音清冷且熟悉,允鎏一聽便知道,是吳家錢莊那兒有消息了.

    "進來吧."他將玉簪放進了懷中,臉上又回複了之前冷淡的模樣.

    推門而入的是個伙計打扮的人,一直低著臉,進了房門便跪下了.

    "主子,吳家錢莊那,似乎是出了大狀況."

    "講."

    "前幾個月吳家錢莊的東家吳老板簽了份生意,誰知這生意弄得他入不敷出.在到後來,聽錢莊中的伙計們說,吳老板受人脅迫,內又負債累累,腹背受敵.而就在前兩天晚上,奴才等人便發現,他趁著夜深的時候去了一趟勿返閣,沒過幾天,左相手下一個謀士也是去了那里."

    "……勿返閣?"允鎏一愣,萬萬沒想到這個名字會出現在他的案子里頭.

    "沒錯,是勿返閣."

    "……你下去吧,繼續盯著."

    "喳."

    允鎏見那人退了下去,忍不住又捏緊了懷中的那枚發簪.只是心中再也無法平靜.

    "勿返閣……"允鎏望著燭火,喃喃地重複著這個香閣的名字.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七章 分道揚鑣歸期難覓(完結)


    允鎏怎麼也沒有想到,勿返閣竟然會與左相手下如日中天的物價錢莊有聯系.雖然說,有錢人逛逛八大胡同並沒有值得讓人思考的地方,但是,這吳家錢莊可是支撐著盼君樓的,勿返閣與盼君樓的那一些恩恩怨怨他也有所耳聞.

    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允鎏清楚,若是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吳老板是不可能在深夜出現在勿返閣內的.這其中一定大有蹊蹺,只是允鎏不敢去猜測.

    他是怕沈凝心又有什麼驚天動地的大動作,因為這一次,若是她與吳家錢莊扯上關聯,那麼之後,他們多半便又要分道揚鑣,回到之前你爭我斗的狀態.

    允鎏只要一想到這一點,便很是心煩.他向來都不太明白那個鬼靈精心里到底在想些什麼,如若他真的懂了,怕也不會在這里兀自煩惱了.

    四月初八,天剛見黑,允鎏便懷揣著為玉甯挑得的那個發簪,心事重重地來到了勿返閣.

    因為勿返閣今年多有紛擾,云霜與梵音又遠在別院,再加上玉甯自己因為剛剛談妥了一樁驚心動魄的生意,這一回,玉甯當然沒有興致去慶祝自己的生辰.靈書與白鴻等人,也只是送了些禮物,與之小酌了幾杯,便各自散去.此時此刻,玉甯獨自一人坐在房內,將自己抱成一團縮在座椅上,看著天空上的殘月.

    "小姐."醒兒推門而入,靜靜跟進來的允鎏看到的便是這麼一幅場景.

    "醒兒?"玉甯轉過頭,卻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背著光亮站在了房中央.醒兒望了望這在黑暗中相視的二人,只是將桌上的燭火點燃,退出了屋子.

    "……你怎麼來了?"燭火一亮,照出了允鎏棱角分明的那張臉,如黑曜石一般的雙眸之中跳動著富有生命力的火焰,讓玉甯心里的一根弦撥出幾絲悅耳的單音.

    允鎏背在身後的手里攥著那只裝著禮品的錦囊,打量了玉甯好一會兒,才將那錦囊遞出來.

    "今日是你生辰,想買個東西賠你那一只發簪."允鎏說著,指了指玉甯的云髻.玉甯一愣,趕忙拆開了那個錦囊.小巧的海棠花發簪躍入她的視線.

    "你竟然還記著……"玉甯現下已經被這股若有似無的溫柔所包裹.連帶著她本來有些冰冷的身子也暖和了起來,她臉上的笑也更加的嬌柔.

    "嗯."允鎏輕輕點點頭,歎了一口氣.

    這一口歎息清晰地飄到了玉甯的耳朵里,她心里的恐慌終究是落了地.玉甯明白,今日允鎏來,肯定不僅僅是給她一個禮物那麼簡單.

    可是……那便夠了.

    真的于她而言,便以足夠.

    她將海棠花小心地塞入錦囊之中,芊芊玉指只露些許在繡袍之外,輕柔的動作看在允鎏眼里,倒像是在輕輕按壓著允鎏的心.

    "你若有什麼事情,便問吧."

    玉甯的聲音輕輕柔柔,卻出奇的安靜,不似平日那般靈動可人.允鎏閉上了眼,心中竟然有一絲痛.他知道,如若他問了,沈凝心定當不會騙他,可是,就因為她的誠實,或許他們從此將又回到遠點.

    "……吳家錢莊,你果真是覬覦許久了?"

    他不想問,如果可以,他不想問出來.只是,她在等,索額圖也在等.

    "不是許久,只不過是去年年前的事情."玉甯側坐在椅子上,手中拿著那個錦囊,如獲至寶.

    "這麼說…他們所傳的都是真的?"允鎏不信,可是,玉甯淡定的表情讓他明白,她沒有說謊.

    "你聽到了什麼樣的傳聞?"

    "小公子將與吳家錢莊聯手,從此真正在京城只手遮天."

    "呵呵……"玉甯輕輕笑了出來,想將心中苦澀一並宣泄出來,只是,笑意越濃,苦澀越是沉重,壓得玉甯的眼角竟然出了淚水:"前半段話語不假,後半段便是有些誇張了……你這不是傳言,允鎏,是否你已經盯上了吳家錢莊了?"

    允鎏無語,咬著牙,心中竟然有了一股憤怒.

    "為何."

    為何要走這一步,為何要趟這種渾水,為何一定要將自己放置在與我遙遙相望的位置?

    "……命,這是命."玉甯說著光著腳站了起來,一步一步走到了允鎏面前.那白如玉的腳丫落在允鎏的心上,勾起了他的許多回憶.那晚的對弈,那日他站在窗欞之前默默地打量,還有那一天自己莽撞闖入,她慌亂之余露在屏風外的那一抹潔白無瑕.

    在恍惚之間,允鎏的怒氣已消,而玉甯已經走到了他的身前.允鎏靜靜地望著她仰著的小臉,並沒有拉開這曖昧的距離.

    玉甯的眼里似乎有些許淚光,在月光與燭火的映襯下朦朦朧朧,讓允鎏看不真切.她輕輕抬手,撫上了允鎏的臉.允鎏心中一震,滿眼都是驚訝.

    "你有你的家族要撐著,我有我的娘親與勿返閣……若是哪日,咱們想見不得見,分道揚鑣歸期難尋,那便是命.是命啊……"

    玉甯的聲音微微顫抖,一字一句化作點點淚珠,這淚珠雖然沒有溢出眼眶,卻填滿了她的心,讓她的靈魂在這望不到頭的苦澀的海洋中沉沉浮浮.玉甯知道,允鎏一定也是聽見了這悲戚聲,因為她捕捉到了他眼中的不忍.

    她的手順著允鎏的面龐滑下,似乎是要將這張臉的每一處都熟悉,好好地記在了心里.當手指已經游移到允鎏的下顎的時候,旅程便終止了.

    玉甯望著自己的手發著呆,又不知從哪里得來了勇氣.她大膽地又向前邁進了一步,這一步將之整個送進了允鎏的懷里.

    此年四月初八,玉甯在十八歲的時候,終于與自己的心上人緊緊相擁,允鎏抱得很緊,似乎像是將她揉進自己的身體里,而她則在允鎏的懷中輕輕啜泣.因為彼此都知道,這一抱或許便是告別,等到天一亮,大家各司其職,也許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10:13:38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八章 誰憶舊人淚(1)


    那一晚,允鎏直到入夜很深才離開玉甯的小屋.醒兒怕玉甯吃虧,久久守在門外沒敢離開,無奈之下,也是和布拖大眼瞪小眼了一個晚上.

    門開了,醒兒立馬往房內望去.卻見允鎏微皺著眉,默默一人走了出來,聲音很輕.

    "主子……"布托從小就侍奉在允鎏左右,自然知道允鎏現下這幅表情的意思——他在苦惱.

    "走吧."允鎏壓低了聲音,命令言簡意賅.布托不知所措地望望黑洞洞的房門,醒兒早就已經進了房內,又看看已經走遠的主子,歎了一口氣,便跟著允鎏一道離開了勿返閣.

    醒兒輕手輕腳地走進房中,卻見小姐正和衣而臥睡在床上,身上蓋著被子,臉上依稀還有些淚痕.醒兒長長舒了一口氣,卻怎樣都高興不起來.

    她雖然不知道小姐與允鎏少爺之間說了些什麼,可是他們二人之間充斥著那份凝重的氣氛還有允鎏少爺走出房間的時候眉間的那股痛,她都記在了心里.

    醒兒悄悄地為玉甯退去了身上的外衣,將之安頓好以後才默默出了房間.

    ……

    二日清晨,玉甯剛剛起來坐在桌邊吃著糕點,靈書便跑了進來.圍著玉甯轉了幾圈,卻一句話都未說.最後還是玉甯實在是忍不住了,開口問她來意.

    "別轉了,頭暈著呢."玉甯嗔了她一句,靈書撇了撇嘴.

    "我還不是擔心你."

    "擔心我什麼?"玉甯疑惑,看了看自己周身上下:"我這不是好好的麼?"

    在確認完自己身體完好無損之後,玉甯滿意地抬起了頭,正巧看到靈書瞪著一雙考究的大眼死死地盯著她.

    "你這是做什麼."玉甯笑了出來,靈書這幅模樣真的是太滑稽了.

    "別笑,問你正事呢."靈書雙手捧著玉甯的臉,讓她嚴肅地看向自己.

    "嗯,什麼事兒?"玉甯嘗試忍住笑意,但還是忍不住笑出了聲.

    "你……昨晚上沒被欺負吧."

    玉甯一愣,立馬望向了醒兒.醒兒見到自己的小姐正瞪著自己,知道是自己這張嘴闖了禍,笑了笑便趕忙假借為玉甯准備早飯慌慌忙忙出去了.

    "別瞪她,她是擔心你,又不好意思問."

    "你們都想哪兒去了,什麼事兒都沒有."

    玉甯微微皺了一下眉頭,有些不高興了.

    "……那他,怎麼在你房里留那麼晚?"靈書是個鬼靈精,什麼事情都好像比同齡的玉甯與習琴要懂得多一點.

    玉甯俏臉一紅,沉默不語.

    這讓她怎麼說?告訴靈書,自己在一個男人懷里哭了一晚上?還是告訴她,那個男人溫溫柔柔地哄著自己,摟著自己,直到自己睡著才離開?還是……告訴她,或許他們從此便要各自為政,所以那一晚彼此都十分珍惜?

    想到這里,玉甯的眼神暗淡了下來.

    "總之,逾禮之事,咱們沒做.你若信我,便別到處與人說.特別是我娘親."

    "好,好.我信,我信."靈書見玉甯的聲音隨著眼神一道沒了色彩,也不忍心再疑神疑鬼下去.她想了一下,又忍不住問了個其他的問題.

    "甯兒,你和少爺……做了什麼生意?"

    "你都說是生意了,那便是生意嘍."

    靈書聽到這種模棱兩可的回答,便知道,自己要想再問,也問不出個什麼來了.她比較擔心的事情是,那個少爺有沒有把她的老底都兜出來.比如她的真實身份,比如她做龍鳳佩的事情,只是苦于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問.如果少爺果真什麼也沒說呢?那自己問了豈不是不打自招?

    就在靈書考量著該如何開口的時候,醒兒已經端了好些豐盛的食物進來了.她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見玉甯沒有要責怪她的意思,才放心走進房間.

    "小姐,這些是廚房今日特別備的.等您用完,可不是還要去繡莊一趟麼?"

    玉甯點點頭,招呼靈書與自己一起享用美味的早餐.嬉鬧之間,玉甯突然問道:"酒兒,晚上我要去盼君樓一趟,你可跟著去啊?"

    "盼君樓?你去那里做什麼?"靈書睜大了眼鏡,差點一口酥餅噎死自己.

    "呵呵,你便說去不去啊."玉甯滿臉神秘.

    靈書想了想,玉甯去盼君樓大概是因為勿返閣前些日子被香兒踢館,正好,自己還正愁著抓不到那個丫頭抽兩耳光呢.既然玉甯要深入虎穴,自己跟著,也算是多一個人力.主意敲定,靈書滿臉視死如歸:"好,我跟你去."

    玉甯瞟了靈書一眼,將戲謔深埋在了眼底.果然如同少爺所說,這個妮子躲他都來不及,根本不會沒事便上他那里.靈書啊靈書,你要是跑勤快一點,便早就會知道盼君樓已經歸我勿返閣名下,怎麼還會一幅為朋友兩肋插刀的決絕模樣.

    不過,靈書便是因為這一點,才會讓她如此喜愛吧.

    "好甯兒,你要去,沒問題,我跟著你.可是,你總得告訴我,咱們去那兒做什麼吧?"

    玉甯一笑,眉眼都彎了起來:"就似你想的那般,羊入虎口去啊.呵呵."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八章 誰憶舊人淚(2)


    當晚,正當八大胡同各個香閣青樓開張做生意的時候,玉甯便帶著一個年輕的護院與靈書一道去了盼君樓.剛到了門口,就立馬被盼君樓的守門給攔住了.

    "小公子."守門們如臨大敵,一邊攔住她一邊還鞠躬行禮.

    玉甯心中好笑,這盼君樓的訓練還真是做的體貼.不管她男裝女裝,都可以被逮個現行,一點渾水摸魚的機會都不給.不過,今日可不是來玩鬧的,還是做正經生意要緊.玉甯清了清嗓子,將嘴邊的笑意壓了回去.微微皺了下眉頭,顯得很是不悅.

    "你們這是何意啊?"

    "香閣此種地方,若小公子此等嬌軀女眷還是不便前往."守門像是在背書一樣說了些條條框框.靈書在一旁冷哼了一聲,跟來的那個年輕護院更是鬧不清楚現在的狀況,只知道自己主人讓他跟著來,他便來了.

    "哦."玉甯一笑,也沒惱怒:"去 ,把你們吳老板叫出來."她也懶得與個下人多說什麼,氣定神閑就徑直進了大門,坐在了供一些即來即走的客人休憩的位置上:"我在這里等著,你去叫他過來."

    守門二人面面相覷,這個小公子,還真是膽子大.他們還以為她只會找個鳳老板,沒想到,竟然是直指幕後老板的名號?

    "去啊,愣著做什麼."玉甯見這兩個大男人就只顧著對望,一動也不動,忍不住又催促了一聲.

    正在這兩個盼君樓的下人不知道應當怎麼辦的時候,一個嬌滴滴的女音不咸不淡地從喧鬧的大廳飄進了玉甯與靈書三人的耳朵里:"這些奴才真是沒規矩,不是與你們說過了麼,存心來找茬的直接丟出去便是."

    鳳老板擺動著風韻猶存的腰肢,明明知道是玉甯坐在那兒,卻還是說了些挑釁的話.

    玉甯嘴角一撇,拉住了掄起袖子准備動手的靈書,滿面笑容對著笑的正得意的半老徐娘:"我說呢,這聲音一飄過來便知道是鳳老板大駕,您那鼻子比耗子還靈呢,哪兒有事情就循著這氣味過來了.在下真是佩服,佩服."

    靈書與護院連帶盼君樓的兩個守門都撲哧一下笑出聲,實在是沒忍住.只見鳳老板鳳眼一瞪,還在嘻嘻笑著的便只有玉甯這邊的人了.

    "真是沒規矩的兩個奴才,見到了小公子還不請進去?雖然說香閣是不准女眷進,可是她都說沒事了,你們怎麼還攔著呢?啊?"鳳老板的斥責聲鏗鏘有力,雖然話是對著守門說的,可是眼卻飄到了玉甯身上.

    她這是指桑罵槐呢.

    罵我不要臉?

    玉甯越想越覺得有趣.就不知道等之後等她知曉我是盼君樓的大老板了,會不會腸子都悔青?就算她不後悔,我可是會讓她哭爹喊娘地後悔的.

    "算了,也別總是調擺底下人了.這規矩沒學會,上頭的人多少也得擔點責任,可不能全把錯推給別人."玉甯擺擺手,顯得很大度.鳳老板紮紮實實地吃了個憋屈,本以為會把小公子給氣得跳腳,沒想到到頭來是給自己找氣受.

    "小公子,您這尊大神來這兒,到底是做什麼呢?咱們盼君樓與勿返閣無冤無仇無親無故的."

    無親無故倒是不假,這無冤無仇就不好說了.

    玉甯也沒將這句心里話說出來,想著來日方長,細水長流.一報還一報那是早晚的事情.可是靈書卻根本不知道其中玄機,一句話便蹦出了口.

    "還好意思說這種話,你們這個盼君樓是不是從上到下都像你一樣,一顆老樹修煉千年成精了,沒皮沒臉都能活的啊?"

    靈書的伶牙俐齒向來都是所向披靡的,就連少爺都有些吃不消,更何況只是個人老珠黃的老鴇?鳳老板臉皮再厚,見靈書將她比作個老樹精,把她臉上的皺紋溝壑描述的恰到好處.張牙舞爪,眼見那些長指甲就要到靈書臉上了.

    "你們這是來存心找茬的?!守門的!放這幾條瘋狗進來做什麼的!還不丟出去!"

    玉甯面色一冷,也沒站起來,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讓跟來的那個護院上.年輕護院本來心里在打鼓,看主人如此淡定,硬著頭皮便迎上了兩個大漢.三兩下就將他們掀翻在地.

    靈書見那邊已經開打了,鳳老板的魔爪也即將上自己的身,心里一橫,也是豁出去了.正好看這老娘們不順眼,早就想削她一頓了.眼睛一眯,閃身而過,一把抓住鳳老板的腰帶.鳳老板猛撲出去的時候被這一閃一抓,早就失去了身體重心,腰帶現在被靈書這麼猛力一提,只聽裂帛聲此起彼伏,鳳老板感到身體一涼,心里更是涼透了.

    "啊啊啊啊啊!!!!"老女人的淒厲叫聲響徹整個盼君樓.靈書唇角一彎,將手上的腰帶碎布爽快往地上一丟,心里別提多痛快了.鳳老板這麼一叫,那邊的打斗也停了下來.只見整個盼君樓里的男男女女,個個目瞪口呆,望著大門前衣不蔽體的老女人.大家或彈奏或說笑的動作都不自覺地停了下來,時間便好像定格了一樣.

    "鳳老板,保養得可好啊."玉甯嘿嘿笑,折扇一開,風流公子哥的模樣盡顯.靈書一陣無語,不知道今日的甯兒怎麼和她一般莽撞滑溜了.

    "你,你,你們……"鳳老板不知道是因為冷得還是氣的,指著玉甯三人的手都在不停的抖,連帶著她手臂上已經略微松弛的肌肉.她一陣氣極,回身便對已經看傻眼的守門一個巴掌:"還不把她們這兩個小蹄子給我抓起來扒光了!!"

    守門被打得渾身一個激靈,一轉頭便瞧見玉甯和靈書水靈靈的模樣,對這一項老板吩咐的工作更是有了動力.如狼似虎地就撲上來了.

    "你敢!"靈書與玉甯異口同聲,爾後這兩人都疑惑地對望了一眼.

    我是會功夫,你是會什麼?

    靈書想.

    "我可是你們盼君樓的大老板,把吳老板給我喊出來!"玉甯像是知道靈書的疑問一般,將手中契約一抖,盼君樓的地契一下現入眾人眼前.

    "倘若你們敢對奴家有所輕薄,讓你們都吃不了兜著走!"玉甯的嬌喝果真起到了敲山震虎的效應,盼君樓的守門們一下沒了主張,站在鳳老板與玉甯中間,為難地四處望著.

    "愣著做什麼!那一定是假的!"鳳老板顯然是氣瘋了,完全沒了平常的精明與理智:"給我扒!"

    "吳老板!給我出來!"玉甯靈巧向靈書身後一跳,躍到了凳子上,對著盼君樓上大喊道.

    眼見靈書操起一旁的擺設就要與撲上來的幾個彪形大漢開打了.閣樓上一聲命令喝止了那些嘍啰.

    "都給我住手!!!"

    玉甯唇角一彎,氣定神閑地又坐回了椅子上,將地契收進袖子里,等著樓上的那個人下來迎她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八章 誰憶舊人淚(3)


    吳老板本來是在一個隱秘的廂房內喝悶酒的,琳琅在一旁陪著,見他什麼其他的興致都沒有.就只好乖巧地倒酒夾菜,突然聽得樓下陣陣嘩然之聲,更是讓吳老板煩躁不堪.

    "奴婢且去外頭瞧瞧."香兒屈膝行禮,剛准備出去.吳老板已經站起了身,嘴中罵罵咧咧.

    "真是晦氣!"他一打開門,便走到了柵欄前往門口處望,只見樓下里三層外三層將入口處堵了個水泄不通,這場面簡直比盼君樓的花魁出演還要盛大.吳老板踮著腳想要看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卻根本看不到.

    正在這時,一個老女人的嚎叫聲險些刺破他的耳膜.還沒等他緩過勁來,卻聽到另外一聲嬌喝.這聲音就好比是剛出來的甜軟糯米,竟然有一股入口即化的感覺.

    "吳老板!你給我出來!"

    吳老板還沒從陶醉感中回到現實,就被這一聲命令般的語氣嚇得趕忙扯著嗓子制止了他們的行為.

    "都給我住手!"

    然後,他馬不停蹄的跑下了樓,來到玉甯面前的時候已經汗流浹背.

    "老朽,老朽便說……說一定是,是小公子大駕光臨了……"吳老板氣喘籲籲,對小公子尊敬的模樣徹底打壓了盼君樓一干嘍啰們的囂張氣焰.

    "哼."玉甯瞟了鳳老板驚慌失措的面孔,眼里充滿了不屑:"鳳老板,您現下是不是還要扒了本人的皮呢."

    看著玉甯手中折扇在輕輕扇著,鳳老板只覺得周身的涼風在呼啦啦地刮,她一時語塞,環抱著胸前的手還沒有放下.吳老板氣急敗壞,只覺得鳳老板現下這幅模樣真是丟盡了他的臉面.

    "還杵這里做什麼!還不進去換個衣服出來請罪!"吳老板甩甩袖子,帶起的風讓鳳老板光潔的身子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是……"鳳老板愁眉苦臉,心里暗暗叫苦.想著自己以前做的那些事兒,她便清楚自己之後肯定是會凶多吉少的.玉甯望著鳳老板頹廢而去的身影,笑了一聲,也沒多說什麼.倒是靈書見沒架可打了,拿著那件擺設尷尬地站在一邊,好半天都舍不得放下,似乎是有些不甘心.

    "您看,若是前來,也該給在下先報個信不是……"吳老板諂媚笑著,站在了玉甯身側.

    "豈敢啊,我是本來到門口讓您這二位門神通個氣的,誰知在下人微言輕,使喚不動啊."玉甯將扇子一收,指了指站在自己身前的兩個守門.

    "何止不報信,還要打人呢."靈書見有機會報仇,趕忙接下了玉甯的話茬.

    "你們啊你們!平日里怎麼教的!都怎麼學的!這個月工錢扣一半!還不快去門口守著去!"吳老板聽完玉甯的話,又是一陣訓斥.

    二位可憐的守門垂頭喪氣地稱是,就這麼莫名其妙地因為執行命令而被扣了血汗錢.

    "小公子,您息怒,咱們上去談,如何?"

    玉甯點點頭,帶著靈書與那年輕護院一道在吳老板的引領下上了閣樓,進了原先的那個廂房.琳琅見到有腳步聲在房外響起,正想著是不是吳老板又帶了幾位朋友前來.臉上剛掛上笑容准備迎接來客,在房門打開的那一霎那,她的身體與臉上的表情就僵住了.

    "是你?!"靈書一愣,指著琳琅叫道.過了一會兒,她又若有所思地望向了玉甯.果然見她的甯兒含笑望著她與琳琅還有香兒的驚訝,自己卻沒有半點意外的樣子.

    "喲,琳琅姑娘在這兒呢."玉甯笑著,轉頭望向了吳老板:"吳老板好興致,是不是,在下打擾了?"

    "沒有沒有,只不過是在這里喝幾杯水酒罷了.小公子見笑了,見笑了,請,請上坐."吳老板笑了笑,連忙上前將最好的位置謄了出來,那位置以前是他的專用位.

    玉甯緩緩走了過去,走過香兒與琳琅身旁的時候還特地看了她們一眼,她轉身便落座在了吳老板讓出的位置上.一如她將接受盼君樓,接受吳老板的拱手相讓一般.

    "好了,今日里來,便是與你談談盼君樓的事情."

    玉甯想,鬧也鬧夠了,看這琳琅主仆二人的表情,她也算是出了口惡氣.現下還是正事要緊,盼君樓到自己手上了,她便有的是時間與這些人慢慢玩.

    "是,是.老夫這幾日便可以將盼君樓的整個賬目都清理好,請您過目."

    "嗯.在下也不便催您,畢竟盼君樓這場面這麼大,一時半會兒也收拾不乾淨.還是做得細致點好,慢工出細活."玉甯一陣沉吟之後,便下了決斷:"我看這樣吧,賬目一部分一部分給我看,我也好心里有個底,給我些消化的過程.之于盼君樓,正好也可以緩緩,清理賬目的事情可以一部分一部分的做.本來嘛,這清賬轉交與開閣做生意要同時進行,互不沖突,您說是不是?"

    "是,是,小公子說的極是."吳老板連連點頭,今時不同往日,這個小妮子,別看她笑吟吟得招人疼,根本就是個笑面虎!不止要了他的當鋪和香閣的所有權,就連他錢莊的三成利潤都被她討了去.本想著左相是會幫襯自己的,也不知道那個說客是被灌了什麼迷湯,竟然在一番暢談之後,便將他這個舊人給踢到了一邊.

    很顯然,左相采納了那個說客的胡言亂語,大有日後與小公子聯盟的勢頭.唉,即便心中有不甘,可是眼下卻已經是木已成舟,他是寄人籬下,不得不低頭了.

    吳老板的反應讓香兒與琳琅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眼下到底是什麼狀況?本以為來到盼君樓有人撐著,便可以逃開日後勿返閣的人對自己所作所為的責難.可是眼下事情發展趨勢卻讓她們感到膽戰心驚.

    玉甯本來在一心考量這勿返閣與盼君樓之後的調配,卻見琳琅面如土色,香兒更是咬牙切齒.便笑道:"吳老板,您也明白,我與靈書還有琳琅姑娘可是故人,不知您能不能行個方便,先與我這個護院一道出去一下,有些話我想與琳琅姑娘單獨說說."

    "可以,可以.當然是沒問題的,您請便."吳老板答應得爽快,卻讓琳琅與香兒的心像是掉進了無底洞,總是在一個墜落的狀態,卻硬是看不到底.

    房門再次一關一合,便只留下靈書玉甯四人.四人默默相望,誰都沒有開口.過了許久,卻見玉甯爽朗地笑開了.她突然站了起來,輕聲對琳琅說道.

    "琳琅,我說過,咱們會再見的."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10:14:24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八章 誰憶舊人淚(4)


    望著微微笑著的玉甯,琳琅突然有一瞬間覺得,自己不認識這個女子了.曾幾何時,雖然二人的關系不是很好,但是她自問還是非常了解沈凝心的.

    她知道,她心胸寬廣,她從來都是古靈精怪,她最愛冰釋前嫌.便是這些常人不會有的品質讓琳琅無端端地對她防備,她覺得她的存在太過于光亮,甚至刺眼.當自己被這種扭曲的思想蒙蔽,一步一步走進黑暗深處的時候.琳琅後悔了,無時無刻不是在想著如何走回來,她甚至于將希望系在了曾經她很討厭的玉甯的身上,因為她的那些品質,她渴望哪一日,當大家將話都說開了的時候,玉甯能夠諒解.

    只是,現在的情況已經到了她的意料之外.沈凝心,居然盤了盼君樓,琳琅心中竟然有些懼怕,只覺得眼前這個嬌俏的小女子不再是曾經熟悉的那個愛斗嘴的小妹妹,倒像是陰魂不散的鬼魅.梵音的事情,不僅僅在每個人的心上與記憶里都烙下了痕跡,更是將玉甯對她的最後那點余地也磨滅掉了.每個人都有底線,琳琅剛剛從震驚中回複思考的能力之後,便突然想明白了.原來自己已經踩在了那條底線的外圍.到底玉甯會不會給她機會再踏回那個圈子,便已經不是她能決定的了.

    "……你到底是要如何……"琳琅後退了幾步,渾身冰涼.她幾乎再也沒有任何氣力去支撐著自己直視玉甯的眼睛,事已至此,她不清楚自己即將面對的會是什麼.放眼八大胡同,最有權勢不過盼君樓,最具格調不過勿返閣,現在兩者都將牢牢抓在凝心手里,她根本就已經被逼進了死路.

    "我要如何?"玉甯一愣,笑了幾聲,隨即冷了臉色:"我不是你,同袍之誼,甯斷不相殘.你可明白."

    "那你盤了盼君樓……"琳琅滿眼不信,看在玉甯眼里,竟然因為她的這種表情而感到了悲哀.

    "我是為了勿返閣.這盼君樓的池子到底有多深,我也不便與你說.你若早就明白這水的深度,我想你也會明白我幾分吧.你信也好,不信也罷.今日盤它,就好似你昨日為何要前來盼君樓一樣,都是為了尋個靠山,只不過你是為你自己而已."玉甯望著琳琅與香兒,這兩主仆緊緊依偎在一起,如臨大敵的等著她下面的話語,就像是在等著審判一樣.靈書瞧著那兩個人慌張的模樣,滿以為他們只是因為當初棄勿返閣于危難之中而不顧,現下見甯兒盤了盼君樓心里多生恐懼,忍不住輕蔑地笑了一聲.

    玉甯聽在耳里,也沒多做聲.她太了解靈書,若是靈書知道琳琅的事情與她一樣多,也許她便不止如此了.這種程度的蔑視也只不過是紮了心高氣傲的琳琅一下罷了,若是靈書真正較勁起來,根本不用她那利落的拳腳,僅僅是上下嘴皮一碰,也許琳琅便會因為不堪受辱就在這里尋了個柱子撞了過去.

    "好了,多了的話我也不想說.畢竟,咱們也沒什麼情分在了.不過,我可以向你保證,你還可以繼續留在這兒.至于這個花魁,當不當也全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你若覺得自己還可以技壓群雄,便好生在這里為自己而活吧."玉甯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道:"只是,也勞煩你之後與我有點默契,我們來個兩不相見,你做你的一,我打理我的生意,互不往來,便能相安無事."玉甯說著,便招呼著靈書往外走.

    靈書一撅嘴,有點不願意.

    就這麼放了她?

    她用眼神詢問玉甯.

    玉甯再次微微搖了搖頭.

    走吧.

    她用行動說.

    靈書轉回頭狠狠瞪了琳琅一眼,便跟著玉甯出了房門.琳琅本來一直都將身子重心倚在桌邊,見玉甯走了,身子一軟,竟然差點便坐在了地上.

    "小姐,小姐您怎麼了?!"香兒焦急,趕忙扶住了琳琅.只是琳琅奪眶而出的淚水怎麼也止不住,她擦也擦不贏.

    "就這麼放過她?"屋外靈書追上心事重重的玉甯,心里真是忍不下這口氣,當初梵音危在旦夕,勿返閣差點關門歇業還受盡了香兒的挑釁,怎麼就這麼說道幾句便算了呢?

    "那還該如何?"玉甯轉過頭,站定在走廊上:"酒兒,我便問你,還有什麼比孤苦無依,眾叛親離更讓人心寒的事情?"

    靈書一陣語塞,想起剛才琳琅渾身顫抖的模樣,心中的怒氣也消了一些.

    "……她自己的苦果,便讓她自己受著.咱們從此與她形同陌路,便是對她最大的懲罰.我不會做得太絕,這是本性使然,今日我說會放過她,信與不信都在她一念之間.我是望她信我的,那便說明她還未失了常性……常言道,以己之心度人,她若不明白我的心,那麼一切就看她的造化吧."玉甯說了些意味深長的話,讓靈書聽得內心更是有了幾絲觸動,卻沒有完全明白.玉甯低垂下眼臉,卻在思考著另外一件事情:真不知道,自己這一時心軟又給了她一次機會,是對還是錯.

    房內,琳琅顫顫巍巍,說話的聲音都因為哭得太久而有些不穩.

    "她,她是不是……放過咱們了?"

    "……小姐,香兒不清楚."香兒摟著琳琅,緊皺著眉頭:"只是,咱們已經與她鬧到這份上了,小姐您還信她多少?"

    琳琅聽到此話,心中更是疲憊.嗚嗚咽咽地哭聲更是激烈:"那咱們該怎麼辦?怎麼辦啊?"

    香兒歎了一口氣,沉默就是答案,因為,她心里也沒了主張.眼下,這個沈凝心已經算是操控了半個八大胡同,她與小姐想要在這里安身立命,便是芒刺在背.只是這刺,拔不得,又忘不掉,只能眼睜睜地看到它狠狠地紮進肉里,越陷越深.

    這便是沈凝心讓小姐與她所受的麼?讓他們天天擔驚受怕,只要一想到又在她的屋簷底下躲雨,便會夜夜不得安眠.這便是沈凝心所要的麼?

    香兒兀自想著,眼神也變得狠厲起來.

    "小姐,莫哭,香兒一定為您想到辦法,一定."

    香兒輕聲安慰著,只覺得本來可以用來納涼棲息的大樹已經轟然倒塌,她與小姐這兩片大樹之上的樹葉在暴風驟雨之中活得戰戰栗栗,只怕哪一天大風再一刮,根基不穩的她們便只能孤獨飄零,看著自己落在地上,腐朽之後成為泥中一顆塵土.

    不行,一定要找到新的參天大樹供小姐與她生存.哪怕是苟延殘喘,也絕不會給沈凝心任何報複的機會!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八章 誰憶舊人淚(完結)


    梵音被送到別院之後不久,就因為婉柔高超的醫術得以生還.雖然她在醒後的精神狀況很是糟糕,到底還是撿了一條命回來.

    "梵音,吃點水果?"云霜將已經收拾得當的李子遞給了正在發著呆的憔悴女子.

    李子因為選了熟透了的,果肉嬌嫩多汁,且被云霜去掉了果核,一顆顆擺得整整齊齊在盤子里.實在是讓人食指大動.只是梵音卻毫無胃口,她的視線只是在那盤果肉上停留了片刻,便又聚精會神地望著亭下的湖水.

    云霜歎了一口氣,將那盤子遞給了巧兒,自己則是坐到了梵音身旁,也是低頭瞧著那彎平靜的池水.忽然幾尾鯉魚浮了上來,吞吐著氣泡.

    "……看來是要落雨了."云霜輕輕歎道,也不知道是對著梵音說還是自言自語.

    等了許久,云霜見梵音還是沒有吱聲,她將身子伸出亭外看了看已經漸漸昏沉的天,便輕聲詢問梵音:"咱們回屋吧,早春多雨,性子涼."

    梵音默默點了點頭被云霜扶著慢慢往屋里走,剛從亭子里出來,天上便已經響起雷聲陣陣,當云霜梵音巧兒三人進入了回廊之中時,春雨便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

    梵音出神地望著這些細微雨絲,看著他們隨著微風在空氣中劃著美麗妖異的線條,而後墜入凡間,染綠芭蕉,薰紅櫻桃,砸碎花瓣,或者僅僅在湖面上勾勒出虛幻的浮萍,打了幾個波瀾,這虛像便不見了.

    梵音漠然的眼神之中多少有了幾分柔軟,云霜一愣,她敏銳地捕捉到了這細微的變化.

    "沒想到……你還是那麼喜歡雨."說著,云霜站定,選了一處不太會被雨水打到的位置,扶著梵音坐了下去.整個過程,梵音都乖巧安靜,沒有任何聲響,像是一個可以任意擺放的布娃娃,更像是一個只是有個空殼的玩偶,看的云霜心中一陣陣的疼.

    思緒回到幾個月前,梵音終于從長時間的昏迷中幽幽轉醒.云霜剛抓住她的手,便見到了她眼角掉下的淚.

    "孩子……是不是沒了……"

    云霜無言以對,本來想著梵音應該不知道這件事情,便打算一直瞞下去.誰知梵音醒來的一句話竟然就是問這個.云霜的沉默更是讓梵音眼中的淚水來的洶湧,只是她光掉眼淚,並沒有發出任何哭泣聲.

    梵音直愣愣地望向天花板,空洞的眼神像是在找尋著什麼一般:"我……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見孩子沒了,我還活著……原來,這都是真的……"說著,梵音將空出來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只是她的手也是冰涼的,無法給予她絲毫溫暖.她的心跳此刻也不再維系著另一個弱小的心跳,從此,梵音便真正是一個人了.

    自那天起,梵音便再也沒有開口說話.不管是吃飯睡覺還是一個人呆坐出神,她都沒有再發出任何聲音.安靜得宛如她已經不存在這世上了一樣,沒錯,梵音已經不存在了.

    可是……現下正靜靜看著雨點閃電撕破天空的人又是誰呢?云霜坐在梵音身邊,只覺得她近在咫尺,卻仿佛只是幻影,伸手觸摸,只會抓了滿手的虛無.

    這截走廊正好正對著婉柔的藥房,此時此刻,房內香薰嫋嫋,婉柔剛為一人把了脈便開始寫起了方子.

    "婉大夫……我……"老嫗顫顫巍巍地咳著嗽,想問自己的病情又怕問.

    "呵呵,婆婆不必掛心,不過是感染了風寒,幸虧您老人家在這病沒有變得嚴重之前還記得有這麼一個藥廬在這兒.奴家一定調理好您的身體."婉柔溫柔地笑著,說了些寬慰的話,又低頭將方子寫完.守在一旁的瓊兒見方子已成,便趕忙小心地拿起進去拿藥了.等瓊兒進了內屋,房內還有著一股若有似無的墨香.

    "婉夫人醫術如此高明……為何會屈居于此呀……唉……"老嫗將衣服收拾好,想著山野之中竟然有如此蕙質蘭心的女大夫,如若這種大夫是在京城里,大概也是他們這種下等草民的福音吧.

    婉柔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婉夫人……"老嫗手足無措,每當到了診斷完畢之後,她便會因為囊中羞澀而無地自容:"一點薄禮,還請您收下……"她將雙手在麻布衣服上擦了擦,便從帶來的籃子里拿出些上好的竹筍.個個鮮嫩小巧,讓人愛不釋手.

    "這……"婉柔瞧了瞧這些上好的時令蔬菜,歎了口氣道:"婆婆,這些竹筍能夠種得這麼好可不容易,您家里也不寬裕,不必每次送些與奴家啊."婉柔雙手執籃,剛將籃子推了過去,老嫗卻又將之推了回來.

    "老嫗雖然目不識丁,卻也明白婉夫人那些藥材可是貴著的呢.窮人家雖然片金碎銀全無,知恩圖報還是懂的……"

    "既然婆婆話已至此,奴家再不收,便是不給這個臉面了.只是此禮已足,切不可再送了."婉柔笑了笑,便將菜籃拿了過來,正好瓊兒取藥出來,見到是新鮮可人的脆筍,立馬便笑開了,立馬從婉柔手中接過了那個竹籃.

    "婆婆可是種菜為營生?"婉柔一邊為之查驗藥材,一邊與老嫗談天說地.此時房門虛掩,雖然婉柔坐在里頭看不到外面的情形,走廊上的人卻可以將內里的談話聽的清清楚楚.

    "是的……老嫗世世代代種地為生,不怕婉夫人笑話,老嫗祖上與夫家都算是半個旗人,夫家乃是喀喇沁右旗下在京城田地勞作的佃戶……"

    "喀喇沁右旗?那可是蒙古王公啊."

    "呵呵,婉夫人果然是見多識廣,夫家的主人正是內城的蒙古王公阿蘇克王府.所以說……這些時令本來便是進貢給阿蘇克王爺府上享用的呢."

    "啊,那……"婉柔略顯驚訝,想了想覺得自己收這些竹筍可能還是不妥,佃戶本來任務繁重,若是沒有些儲備.王府里的人沒有吃夠這些時令,一個不高興可是要受到責罰的.

    老嫗似乎是看出了婉柔的顧忌,生怕她將禮品退了回來,連忙又道:"婉夫人,大可不必退還這些嫩筍,畢竟……畢竟現下,這是阿蘇克王府最不需要的一種時令了."

    "為何?"

    "……因為……"老嫗習慣性地四處望望,雖然這里根本就不存在什麼隔牆有耳:"這嫩筍本來是小王爺最愛吃的蔬菜,誰知小王爺年後染了大病,一病不起,現下已經躺在床上個把月,根本吃不下這些貴重的東西,只能吃些粥點之類……眼看,眼看就要不行了……"

    此話飄到了房外,梵音冷淡的眸子突然有了一絲神采,沒過多久她的唇越發的泛白了.

    "……阿……阿……布托……"

    干澀的單音自梵音的嘴中吐出.

    淅淅瀝瀝的雨突然變成了磅礴大雨,不僅淋濕了別院的亭台樓閣,更是混沌了梵音的視線.

    一顆珠淚,劃下了梵音的臉頰.

    若干月前,梵音醒後一次流淚與說話是為了那個薄幸郎君,若干月後,梵音再一次開口與傷心竟然也是為了他.局外人斷然便說,這女子恁生得這般愚笨.局內人歎,此情已定下,是緣是孽,便由他去吧.

    可憐紅顏薄命,一顆相思淚,幾滴斷腸血,又有何人憶,又有何人知?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10:16:14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九章 情難逝真難尋(1)


    短短幾日之後,盼君樓正是轉交于玉甯手上.吳老板垂頭喪氣,本來想著自己費心經營的這麼一個上好的情報交易場所就要這麼拱手讓于他人,從此之後與他沒有半點關系.誰知小公子又做了一件在他意料之外的事情,那日小公子仔細看了賬簿之後,很是滿意,于是便自己做主,主動將盼君樓的利潤的一半交還給吳老板.

    從表面上看,兩人明明應該是商場上的死對頭,卻在這幾日的磨合之後,竟然成了親密無間的同伴.難怪有人不得不歎,小公子的手腕果真是了得.只要是從商之人,都會在心里暗暗告誡自己,無論如何,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可輕易與小公子為敵.她打人幾棒子又給人幾顆糖的法子看起來簡單,實質上操作起來其中微妙又何其難以把握.打人必定要將人逼入絕境,卻不能將人致死;給糖吃,卻是點到為止,不會讓人嘗到太多甜頭,卻讓人甘之如飴.這麼一緊一松之間,再倔強的人都會不得不低下自己的腦袋,俯首稱臣.

    哎呀,這個小公子啊,真是讓人猜不明白.

    此時此刻,正在盼君樓廂房之內與玉甯共做一席的各個商賈都不約而同地在心里贊歎小公子游走商海之中的手段.現如今,這半個北京城的外城商業,多半都是小公子說得算了吧.

    "今日請諸位前來,是聽吳老板說,諸位均是盼君樓的熟客,小公子初來乍到,對于盼君樓還不如各位清楚,之後若是有什麼不懂還要請各位前輩多多指教了."玉甯笑著舉杯,將杯中水酒一飲而盡.

    "哪里哪里,小公子如此一說,真是折煞咱們了.咱們……先干為敬,先干為敬……"眾人受寵若驚,將杯中穿腸物通通灌入了肚子里.只覺得唇齒流香,酒過三巡,這種甘甜卻依舊揮散不去.

    "嗯……這種酒淡卻香甜,讓人回味無窮,敢問……小公子請咱們喝的是?"其中有人本來便是做著酒行的本業,碰到如此美酒,忍不住便張嘴問這酒水的來處.

    玉甯但笑不語,又倒了一杯與這位老板:"這位前輩定是識酒之人,來,再喝一杯,慢慢品,自是會覺出其中奇妙之處."

    那人一聽,迫不及待地在鼻間前過了一道香味,那絲若有似無的清香甜而不膩,他一閉眼,竟然想到的是一娉婷少女的倩影,只是看不真切,讓他很是著急.玉甯笑著瞧著這個酒商臉上千變萬化的表情,便知道這看似不起眼的美酒已經將這種愛酒成癡的人給完全勾住了.酒商見在自己的意境之中窺不見那女子的絕美容顏,索性將眼一睜,仰頭便將這酒水整個飲下.

    "香!真是香!"那人雙眼放光,不停用手指輕敲桌面:"似乎是菊花泡成的啊?"

    玉甯含笑點頭:"此酒名為桃源居,其實是用桃子的鮮嫩果肉與上好的菊花瓣共同釀成的."

    "桃源居?這種酒……"可從來沒有聽過啊,酒商心里犯嘀咕,卻不敢說出來.席間之人也覺得新鮮,紛紛又端起酒杯細細品嘗個中滋味.

    "呵呵,這個桃源居啊,不怕諸位笑話.便是在下生性好玩,可是不勝酒力,硬是要雙鳳樓的師傅調制出來的新品種."

    "哦,哦!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這酒可真正是好,小公子千萬不要謙虛."酒商連連擺手,望著玉甯手上的酒壺都看直了眼.

    玉甯瞟了一眼酒商的模樣,輕輕說道:"不過是個桃源居而已,這位前輩若真正喜歡,在下便先送您幾瓶便是."只見她拍了拍手,見幾個小厮搬了幾個梅瓶進來.個個瓶身考究,上頭皆是題上了雙鳳樓的標志,此外瓶口都是嚴密封好的,密不透風.

    "桃源居最是涼飲上佳,眼下夏暑將至,前輩可以用來解渴消暑.女眷也可飲此酒,不僅不會惹醉,還有永葆青春的功效."小公子詼諧的話語,半打廣告半訴此酒特點,引得眾人皆是開懷一笑.

    在這種其樂融融的氣氛之下,玉甯不僅做了一筆生意更是賣了一個人情,進一步穩定了她在盼君樓之中的地位.

    正在說笑間,不知誰嘀咕了一句:"這琳琅姑娘,怎麼還不見來呢?"

    吳老板雖然不清楚琳琅與玉甯之間的糾葛,卻也有些明白其中微妙.他看了看玉甯,見她沒有反應,突然覺得這個琳琅不來也好,便笑說道:"既然是花魁,盼君樓的生意又如此紅火,總有顧不過來的時候,您可是熟客,天天與琳琅姑娘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還怕日後見不著琳琅??"

    "是,是,吳老板說得極是."大家又是一陣笑.

    琳琅默默站在屋外,見屋內歡笑陣陣更是不想進去了.她頓了頓,硬是將已經按在門扉上的手抽了回去.

    "香兒,咱們回去."

    她輕輕吩咐著香兒,只是離開的身影倒映在門窗上,被玉甯看得清清楚楚.

    "小姐,您不進去也是好事."香兒扶著琳琅見她只是往房里走著,卻低頭不語,以為她是因為剛才那些人的話有些不開心.

    "不,我……"琳琅剛准備說些什麼,卻一下撞著了一個上樓梯的人.

    "哎呀!"她嬌嗔了一聲,幾乎要跌到地板上,卻被來者穩穩扶住了.琳琅抬起頭,看到近在咫尺的那張英俊的臉孔,滿臉的驚訝.

    她趕忙站了起來,正准備行禮,卻被來人攔住了.

    "唉,我說怎麼這麼面善.竟然是琳琅姑娘,咱們是多久不見了?"那人穩穩扶住琳琅,將她扶了起來.

    琳琅心里明白,是他不願意暴露身份,趕忙回道:"爺說的是,是有好些時間不見了."

    那人呵呵一笑,將扶著琳琅的雙手依依不舍地撤了回來.以前還不覺得,沒想到如此近距離瞧著這個琳琅,竟然還別有一番風味.琳琅長得很大氣,不似那些江南嬌娃的細致清秀,卻有她們楚國細腰的嬌柔.再配上那滿月一般的如玉臉盤與杏眼,竟然也勾勒出了些許誘惑的味道.

    琳琅眉眼低垂,酥胸因為緊張的心情而劇烈起伏著,卻不知道這一切在這人眼里竟然也勾起了他的某種心中萌動.

    "呵呵,既然你安在了這兒,之後便好找你了,甚好甚好."男子呵呵一笑,低下頭來在琳琅耳邊輕輕說了這句話.愉快地笑著往閣樓內部走去.

    琳琅心中被這句話弄得更是奇癢難耐,趕忙退至一邊站著,直到那人帶著隨從在走廊的盡頭不見了蹤影,才敢繼續往自己的閨房走去.

    "小姐,這人是誰啊?"香兒也有些微微臉紅,只覺得剛才那個公子生得難得的俊俏,哪位妙齡女子見他,都會不自覺地失了神.

    "他……他是九爺,九阿哥."琳琅抖著唇,突然又想到了梵音渾身濕透地躺在草地上的模樣.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九章 情難逝真難尋(2)


    香兒完全被琳琅嘴里的話給嚇住了,直到跟著琳琅進了屋子才回過神來.

    "那,那他果真是九爺,九阿哥?"香兒低聲問著,話語里透露出的激動琳琅根本就沒有發覺.

    而今她的心很亂,壓根就沒有注意香兒在想些什麼,只是不住地點著頭.

    "他就是九阿哥,之前我在阿布托的別院里見了他好幾回,又怎麼會認錯?"

    琳琅平日里便對這個九阿哥投身勾欄醉生夢死的事跡有所耳聞,卻沒想到今日會在這里碰到她.更可笑的是,自己在見到他的那一霎那,居然有幾分不寒而栗.

    梵音投湖的決絕與此後奄奄一息的模樣一直縈繞在她腦中,這讓琳琅心懷愧疚的同時對九爺也產生了些許懼怕,可是仔細想來,自己到底是在懼怕什麼,自己卻都不清楚.琳琅感覺到自己的身子一直在抖,怎麼樣都控制不住.

    "他怎麼會來盼君樓呢?"琳琅慌亂地自言自語,突然想到九阿哥也是生意中人,多半此次前來,又這麼巧的在閣樓上會面,是因為他也是吳老板的座上賓.琳琅馬上便想到了沈凝心,真不知道沈凝心會如何對待九阿哥?畢竟如若她全都知曉的話,按照小公子的性格,即便是知道了對方高貴的身份,也斷然不會有所親近.這樣她還會安心一些.可是,如若她不知曉呢?如若她根本就不知道,是九爺逼得梵音投湖的呢?如若她將梵音自盡的罪責都推到了她與阿布托的頭上?

    琳琅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嚇住了,瞬間面如死灰.

    "小姐,小姐您怎麼了?"香兒本來是在兀自盤算著之後的步驟,正轉頭想與琳琅說,卻見到琳琅這般神情,趕忙蹲下了身子搖晃著琳琅.

    琳琅恍如剛從夢中驚醒一般,一下抓住了香兒的手:"完了,真是完了.如若凝心將梵音的事情都怪到我頭上,我可怎麼活啊!"琳琅說著些只有她能明白的話,讓香兒滿臉疑惑.

    "小姐,咱們怕她做什麼?香兒說有辦法,便自然是會有辦法."香兒輕輕拍著琳琅的手背,卻發現琳琅的手上竟然冒出了些汗珠.

    琳琅只道香兒是不明白個中緣由,自從玉甯入主盼君樓之後,她便活的戰戰兢兢,九阿哥的出現無疑對她來說便是一顆定時****,指不定哪一天九爺說起阿布托的歌姬出走的事情,又會刺激小公子的哪個神經,她現在真正落入了個朝不保夕的狀態,惶惶不可終日.

    "你,你有什麼辦法?"若真有辦法給她吃個定心丸,香兒早就給了,也不用等到現在.

    "辦法便是九阿哥啊,小姐!"香兒握緊了琳琅的手.

    琳琅一驚,看著香兒的眼神像是在看怪物一樣:"你胡說什麼?他,他又不是不知道……我是阿布托的人."

    "可是小姐,那個阿布托阿蘇克又幾時再來找過您了?"香兒頓了頓,似乎是考量了許久才說出下頭的話:"再說了,咱們是個什麼身份,他還不明白麼?要求咱們忠貞,他也不會混跡在這溫柔鄉里了.本來這種事情便是你情我願,他若喜歡你,怎麼都成,咱們又不求名分,只求抓住他的心,不論時間長短,只要在盼君樓期間跟他有過一段姻緣,你覺得小公子還敢拿你怎麼辦?"

    "不,不成……我,我心里被你這麼一說,更像是開了個洞似的……他那般的人,可不似阿布托沒有見識,你站在他面前,都不清楚他在想些什麼……香兒,咱們帶著目的去,九爺又怎麼會看不出來呢?"琳琅不住地搖著頭,只覺得香兒的膽子是越來越大,已經到了她的心理不能承受的地步.

    這場游戲,她的賭注已經下得夠大了,如若現下走香兒的這步棋,她若再輸,便一定是粉身碎骨.

    "香兒……凝心不是也說了,既往不咎麼?"

    "哼."香兒冷笑了下:"若是小姐果然信了她的話,何必要害怕到現在呢?出來個九爺便將您弄得如此坐立不安.可見,您與香兒一樣,根本就將那些話當成了緩兵之計."

    琳琅被香兒說得直愣愣地瞧著她,張了張口卻什麼都沒有再說出來,香兒知道,這是小姐妥協的前奏.于是她的面色一柔軟,再一次地放輕了語調,一如平常所做的那樣.

    "小姐,咱們既然明明知道她是為了穩住咱們,又何必乖乖就范呢?還不如趁她沒有精力來管咱們的時候,先求個自保,這又不是害人,您說是不是?"

    "……香兒……什麼時候是個頭啊……咱們,咱們為何總會這樣呢?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琳琅咬緊了下唇,再一次在命運的岔道口上選擇了坎坷的那條岔路.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九章 情難逝真難尋(3)


    琳琅這邊與香兒開始籌劃著誘郎大計,玉甯卻全然不知.只不過琳琅有一句話是說對了,因為玉甯知道梵音投湖的前因後果,所以她自然對九爺也很防備.可是,畢竟此後要為左相做事,而九爺又並不是敵人,玉甯心里雖然對這游戲人生的阿哥不屑,卻仍然還得笑臉相迎,只是不會主動親近罷了.九爺席間談笑風生,看起來心情甚好,當提到勿返閣的時候也不見任何不悅之色,不是這人藏得深,便是這人忘的快.不論是哪種,玉甯都對這人多了幾分防備.

    把酒言歡之間,過多的不過就是逢場作戲與虛偽逢迎,玉甯自然是把握得當,對于她個人來說,九爺根本就是個陌生人,毫無瓜葛.

    可歎梵音,當初執意要她迫她尋短見的人,而今竟然對她只字未提;而那個與她山盟海誓要了她身子的人,卻是個薄幸郎君.玉甯越想越不是滋味,到了酒席中途,便推托有事離開了.

    只是她不知道,她離開之後不久,九爺便開始談論起一個與勿返閣緊密相關的女人,只是這人不是她的梵音妹子,而是與她斷袍絕義的琳琅.當然,這已經是後話了.

    玉甯滿腹心事,回到勿返閣,卻看到房里坐著的不僅僅是醒兒,巧兒竟然也在.她心里著實慌了一下,趕忙上前問道.

    "巧兒姐姐,您怎麼回來了?是不是別院那里有什麼事情?"她的腦子里一下便閃過梵音落水的模樣,心里更是慌張.

    巧兒微微皺著眉,歎了一口氣道:"還不是梵音那丫頭,到這份上了,竟然對那個薄情郎心還未死."

    玉甯聽的莫名其妙,什麼心不死?梵音現在為了那個阿布托已經成了不能露面的活死人,她還有什麼不死心的地方?

    巧兒為難地看了看玉甯,張口想說,又怕她生氣.可是她又是受人所托,不說不行.咬了咬牙,她還是拉住了玉甯的手.

    "小姐讓我來托你一件事,你聽了,可別惱."

    "什麼事?"

    "就是……"巧兒猶豫了一會兒,見玉甯滿臉疑惑還是硬著頭皮說了出來:"就是……幫忙打探一下阿布托的下落……"巧兒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細如蚊蠅.

    玉甯眼睛瞪得老大,等她完全消化完這句話的意思,臉都被氣紅了:"打聽那個家伙做什麼?!"

    "是梵音……梵音哭著求著想知道那人怎麼樣了……"巧兒見玉甯又准備發怒,趕忙將她拉到了一邊坐下,討好地倒了杯茶水讓她壓火,玉甯將茶水放到一邊,別過頭去一個勁地生悶氣.

    "你先別惱,只是梵音無意間聽到那個人仿佛身染重病,已經臥床不起幾月有余了,她實在是不忍心,畢竟她雖然為他吃了這麼多苦,心里還是愛著他的……她便只想知道他的情況,其他的,不做他想,這時她的保證."

    玉甯怒氣沖沖地轉過臉,眼眶有些發紅,不知道是因為心疼梵音而鼻酸還是盛怒之下眼眶都被怒氣給熏染了:"我看她是那些苦還沒吃夠!這傷都還沒全好呢!就忘了疼了!"

    "……唉……還不是一個情字惱人,身不由己,身不由己啊……"巧兒坐在了玉甯身邊,玉甯一轉頭便瞧見了巧兒姐姐眼角細微的皺紋,當下一愣,禁不住有些恍然,曾經的歡笑少女現下也已經沉寂了不少,從出塵的隕落到梵音的重生,巧兒一直都是一個見證人,若說這些事情局內人痛苦難當,局外人更是焦灼難受.更何況,巧兒總是這麼近距離地與這些劫難呆在一塊兒,玉甯心里很清楚,想拉人一把卻力不從心到底是個什麼樣的滋味.她不是就是為了擺脫這種滋味,所以才會步步為營,謀求權貴的庇護麼?

    想通了這些,玉甯的心里便只剩下了恨鐵不成鋼的怨氣,但更多的是在為梵音不值.沉默許久,她終究還是松了口.

    "……那我便來想想辦法……叫梵音好好養身子,等我的消息."

    巧兒一笑,只是這笑卻有些苦澀:"甯兒,真是苦了你了."

    玉甯的雙手緊緊抓著巧兒的雙手,她默默地搖了搖頭.

    苦的人,又何止她一個?

    當夜,玉甯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透過窗欞可以見到月亮些微的身影,玉甯歎了一口氣,從枕頭旁邊的盒子里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半塊玉玲瓏,輕輕對它吹著氣.

    玉玲瓏在月光下發出悅耳低沉的嗡嗡聲,玉甯聽著這聲音,嘴角彎起開心的弧度.玩了許久,她才將玉玲瓏抱在了懷里,沉沉地睡去.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九章 情難逝真難尋(4)


    夜深人靜,允鎏因為剛剛才與探子們部署完畢很是疲累,腦袋剛挨著枕頭便沉沉睡去.

    半晌,房間里若有似無的聲音再次響起.允鎏翻轉了幾次,終究還是睜開了眼睛.他歎了一口氣,坐了起來.

    那聲音像是知道驚動了這屋里的主人一般,很有默契地停了下來.

    允鎏再又躺下,聲音又再次響起.

    反反複複幾次之後,那聲響似乎是有了靈性,知道這人很隱忍,膽子也大了起來.即便是允鎏已經披衣起身,響動都沒有斷過.

    允鎏順著聲音仔細翻找起來,因為他嚴于自律,房間里的擺設物件都是分門別類,井井有條.要想找出來一個東西實在容易,只是這東西像是存心逗他開心一般,聲音婉轉低回,像只調皮的精靈,時斷時續.害的允鎏在清冷的夜色之中只能找找停停,單薄的衣服抵不住夜的涼爽,竟然讓他有些發冷.

    在屋子里來來回回轉了幾圈,那個聲音時響時斷,弄得本來不會為這等瑣事發脾氣的允鎏心里莫名煩躁了很多.若是在平常,他肯定會索性隨它去,畢竟這麼多個夜晚,這個聲響也並不是一次出現了.誰知他今天卻偏偏倔強上了頭,一定要找到為止.

    允鎏一路搜尋,掀了幾下書本,又倒騰了一下抽屜,可是還是沒找到.突然,那聲音又停住了,這一停便再也沒有再響過.允鎏呆呆地站在那里,只覺得心里突然感到了些失落.

    還有什麼地方沒找的?

    他自言自語道.

    漆黑的眸子與黑夜渾然天成,視力在毫無光線的情況下絲毫不減.忽然,他的眼睛瞟過了自己的衣櫃,一霎那間,他便笑得了然.

    原來是那個東西在作怪.

    工匠送來的時候便說過,這玩意要做便一定要做一對.

    允鎏搖著頭笑著,那表情之中竟然蘊含著說不出的寵溺.他走到衣櫃前面,打開了梨花木的衣櫃.陣陣木頭特有的香味混著皂角的氣息撲面而來,允鎏的衣服疊得整整齊齊放置其中,而在那一堆衣服之上,放著個考究的紅木盒子,雕著鏤空的花紋.

    允鎏將盒子取出至一半,打開之後,古茶色的玉玲瓏靜靜地躺在里頭.

    這塊古玉現下看似是安靜,可是這幾個日夜卻頻頻滋擾著允鎏,讓其難以安眠.

    這玉玲瓏必然是一對,迎風而響,聲音低回,悅耳動聽,至于月光下,更是晶瑩剔透,有微光自其內部散發全身.

    允鎏突然響起那個匠人誠惶誠恐向自己稟報的聲音,那個時候,自己真的是滿腹怒氣,不明白這匠人為何要將這玉玲瓏做成一對,更不明白為何他又偏偏將與沈凝心的那塊是一對的玉玲瓏給了一個與自己.

    對當時的他來說,那是荒謬的,可是即便自己覺得荒謬,卻沒有將之摔掉或者扔掉,現在想來,允鎏心中感慨萬千,竟然有些相信緣分二字起來.

    看來,那個鬼靈精時時睡不著,在玩弄玉玲瓏,卻不知道另一塊在我手上.

    允鎏思及此,竟然臉上浮現出作弄的笑容.

    既然如此,便讓我也鬧她一晚.

    抱著賭一把的心理,允鎏揣著玉玲瓏上了床榻,將之放在夜風中迎風搖曳了一陣,悅耳的聲音再次響起,竟然也驅散了他多日以來的煩悶與壓力,漸漸地,他覺得眼皮很沉,便手里握著這塊還在嗡嗡作響的半塊玉璧睡著了.

    ……

    玉甯一覺醒來,只覺得自己昨夜困乏,剛睡得沉卻被玉玲瓏給吵了起來,只是朦朦朧朧之間,竟然也不在乎這聲音在耳邊響起,相反,倒像是催眠曲一樣,讓她睡的沉.

    迷迷糊糊剛起來梳洗完畢,房門便被人敲開了.

    玉甯揉了揉眼睛,簡直不敢相信.

    "你,你怎麼來了……"

    允鎏含笑負手而立在門外.

    "嗯,來瞧瞧你."

    瞧你昨晚睡得可好.允鎏暗自笑道,一邊走進房間,一邊用手捂著放在懷中的半塊玉璧.此時此刻,被玉甯壓在枕頭底下的玉玲瓏立刻感到了另一半的感應,發出低沉的聲響,卻因為被枕頭堵住了回路,因允鎏的突然到來而滿懷欣喜的玉甯根本就沒有注意到.

    玉甯被他溫柔的話語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剛坐下來,又站起來,實在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畢竟前幾日自己與他的關系便因為她的任性曾一度拉開,現下允鎏主動到來實在是讓她無所適從.

    "你……有事情?"

    允鎏瞧了瞧她,篤定地說道:"是你有事情."

    玉甯瞪大了眼睛:"你怎麼曉得?"

    "雖然我不確定,不過我覺得你應該還是有些心事.不然怎麼會夜半玩弄玉玲瓏卻不好好睡覺?"

    玉甯一驚,張著嘴啊啊了半天卻硬是沒有說出一句完整的話.允鎏看著玉甯被她忽悠得一愣一愣,呵呵笑開了,顯得很是愉悅.

    "因為它也叨擾了我一晚上."說著,允鎏拿出了藏在懷里的半塊玉玲瓏,這時,兩片玉近在咫尺,發出的共鳴震響了玉甯的房間.

    玉甯又是呆住了,她以為,她以為那另一塊根本就不會存在在世上,她萬萬沒想到,自己心里悄悄期望的事情竟然成了真.

    過了半晌,玉甯俏臉一紅,硬是將自己的淚水咽了回去,再抬起頭來已經是滿眼的信任與托付.

    "求你一件事情."

    "說吧."

    "請將阿布托的情況詳細告訴我."

    自見了玉玲瓏之後,玉甯便知道,允鎏此生將是她最最信任的男人,現在是,以後都將會是.

    因為蒼天在上,這份信任與感情已有玉玲瓏相伴作證.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10:17:38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九章 情難逝真難尋(5)


    允鎏一愣,默默將那半塊玉佩又收入懷中,臉上的表情也變得嚴肅不少.

    "怎麼會突然想起要知曉那個人的消息?"

    玉甯咬著唇,斟酌了半晌才答.

    "因為有人想知道."

    允鎏平靜的眼眸中流露出一絲驚訝,雖然玉甯並沒有挑明了說,他與她之間的默契已經讓他了然.

    "嗯……既然已經踏出去了,內里的事情,還是不要知道的好.最好便是毫無瓜葛."

    允鎏的話讓玉甯苦笑了一下.

    "咱們可是凡人,我都做不到的事情,何必強求別人去做?"

    沉默在二人之間蔓延開,兩人近在咫尺,保持著一個剛剛好的距離,讓彼此能夠將彼此眼里的情緒瞧清楚,卻沒有再更靠近一步.

    身份與現實像是一道牆,雖然它是無形的橫在二人之間,不管不顧便可以當它不存在.只可惜,這兩個人竟然是如此相像,要命的冷靜,該死的聰明,怎麼樣都忽略不了這一層隔閡.真是看似薄如紙,實則厚重如山.

    良久,允鎏開口說話了.

    "阿蘇克貝子的情況仿佛很是不好."

    玉甯偏頭,仔細聆聽.

    "聽說,自從九爺要的歌姬不知所蹤之後,他便與阿蘇克之間的關系漸漸疏離了.又因為這個桃花粉事鬧得內城滿城風雨,阿蘇克老王爺很是震怒,勒令他從別院里出來回了家.剛剛開始,阿蘇克貝子倒也樂的自在,總有豔姬美妾陪伴左右,蒙古王府里頭更是夜夜笙歌,老王爺如何暴怒管教都不抵用.誰知年關之前,情況就突然變化了."

    "變化?什麼變化?"玉甯壓著心中慍怒,疑問之中滿是鄙夷:"莫非他還從此潔身自好了不成."

    允鎏默默搖了搖頭:"阿蘇克貝子得了種怪病,剛開始是不停咳嗽,像是染了肺癆一般,嚇得那些平日里與他最為親近的侍妾都討了出城令,偶爾有幾個堅持在他身邊的,本來想著等他病好了,或許自己便可以換個榮華富貴吧.不過人算不如天算,這幾個月來,他的身體狀況每況愈下,現下蒙古王府里頭蕭索得很,大家胡亂猜測這個貝子是得了會傳染人的絕症,都不願意靠近那兒.而原先那些美眷佳人已經是一個都不剩了……"說到這里,允鎏輕輕歎了一口氣.

    這是報應麼?

    允鎏竟然在心里這般問著自己.

    玉甯皺緊了眉頭,聽了允鎏的這番描述也不難想象那個薄情郎眼下的困頓.對他的怨恨也消解了不少,畢竟她恨他是因為梵音,現下梵音總算是撿回來一條命,而她的心里又一直裝著這個小王爺.玉甯知道,如若那個小王爺果真是病入膏肓,性命已難以挽回,以梵音的性格,那便不是一命抵一命的報仇的暢快,而是一命伴一命的長相厮守.

    "你在為難,不知要不要轉告."

    允鎏看著玉甯愁眉不展,幾乎是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玉甯不做聲,算是默認了.

    "……旁人的事情,外人還是不便插手.你若藏著掖著,往後即便是注定了有緣無份,那人也是會怪你今日的隱瞞.不要因愛人之心到頭來傷透了人,你說呢?"

    允鎏的勸解似是醍醐灌頂,令玉甯心中的死結忽然就打開了.她心中從來沒有感到如此安穩,因為長久以來,從來便沒有人會與她如此促膝長談,走進她的心里.

    允鎏,是一個.

    玉甯微微一笑.

    "你說的有道理,便照你說的去做吧."

    二人相視一笑,允鎏正要走的時候,玉甯忍不住留他在勿返閣用飯品茶,直到午後才離開,幾日前因為處境對立而默默無言的尷尬在今日得到了些許緩和.這不僅讓玉甯心情愉快,連帶允鎏的心中也好似是放下了一塊大石一般.

    當允鎏剛剛離開勿返閣不久,玉甯便起身前往京郊別院,剛一進門,風塵仆仆,剛一進大廳,便又見到梵音跪在云霜與云姐面前,哭的梨花帶雨.臉蛋已經蒼白的不成*人樣.

    這是自梵音醒來說話之後,玉甯一次這麼近距離地瞧她.云姐與云霜見是她親自趕過來了,趕忙站了起來.梵音跟著她們的視線也是向後面一望,當對上玉甯的眼睛的時候,她便知道,玉甯帶消息回來了.

    "得了,起來吧,你想知道什麼我告訴你便是."玉甯望著梵音孱弱的模樣,心里惱怒她如此作踐自己,卻又實在不忍心發脾氣,上前將她扶著坐下,才將阿布托的事情娓娓道來.

    只是等到她說完了,梵音除了剛剛開始的驚訝以外,臉上就再也沒有任何明顯的表情.這讓玉甯的心里無端端地惴惴不安起來.

    梵音,你不會又做什麼傻事吧?

    玉甯默默地想著.

    ……

    就在玉甯留宿別院與梵音好好說些貼心話的當晚,盼君樓的花魁舞姬琳琅再一次地掛牌演出,坐在後台的琳琅滿心的激動與緊張,香兒除了照顧她的妝容之外,時不時地便會跑到布簾子那兒去窺伺一下外頭的場景.

    只見盼君樓的大廳熙熙攘攘擠滿了人,唯獨舞台正對著的那一方桌是空著的.香兒每回來看,每回都帶著滿心的失望掃興而去.

    "小姐,他還沒到呢."

    琳琅當十次聽到這樣的稟告的時候,璀璨的眸子也暗淡了下來.

    "或許,九爺……不會來了吧……"

    琳琅輕輕歎著,心中感情很是複雜.

    既是怕,又是喜.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九章 情難逝真難尋(6)


    時辰已到,樂師已在紗簾之後調弦,琳琅懷里抱著琵琶,穿著異域的輕紗,輕輕挑開了後台的門簾偷偷看著外頭的環境.

    正如香兒無數次稟報的那樣,特意留給九爺的那個位置,是空的.琳琅將門簾放下,靠著後台輕輕深吸了一口氣.沒有香兒的氣急敗壞,她倒有些松了一口氣,可是又對自己以後的日子感到了惴惴不安.

    這次掛牌出演是她主動向鳳老板提出來的,因為凝心正好不在,可以實行香兒所說的計劃.但是她心里事實上很排斥這樣的部署,甚至感到了不齒.她的驕傲,早就被她自己埋在了內心最深處,只有在這種獨自一人的時候,才會偶爾出現讓她痛徹心扉.

    琳琅調節了一下急促的呼吸,再一次看了看外台的動靜,空的,那個坐位還是空空如也.香兒為此在一旁不停地自言自語,也不知道是在咒罵,還是在默默祈禱.樂師身邊走上來一個拿著小巧銅鍾的小厮,手里還有一只小錘,琳琅盯著那銅鍾,竟然有一種自己的命運便操持在這小小銅錘身上的感覺.

    鈴過三巡,聲音悠遠,琳琅知道,自己該上場了,不管那個主角會不會來,自己都得上去了.她轉頭望了香兒一眼,抱著琵琶,纏著唯美水袖,便上了有些昏暗的舞台.

    燭光昏暗,台上佳人凹凸有致的剪影落在每個人的眼里,場面一下便安靜下來,大家都翹首以盼,恨不得將那些燭光都點亮,好看清楚這佳人的模樣.

    台下看台上雖然昏暗不清,台上瞧台下卻是清清楚楚.琳琅掃了一遍大廳,卻不見有九爺的身影.正當她背過身去,准備坐著反彈琵琶的模樣之時,她的眼角瞥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這個人靜靜地站在閣樓樓梯旁,位置隱蔽得好,讓她竟然瞧不清他的相貌,琳琅心里一陣激動,激動得手腳冰涼.只是她想笑卻又笑不出,反倒是眼中泛出了盈盈淚光.

    是他,是子庭.

    黑暗為琳琅驟變的表情提供了很好的屏障,鍾聲響了四下,琳琅已經再也沒有時間好好看看那個模糊的影子了.她依依不舍地轉過頭,做著妖嬈的姿勢准備著音樂響起.

    一顆淚滾落,滴在琳琅的心里,灼傷了她的肌膚.

    這顆淚的熱度與存在,只有她知曉.

    音樂奏起,是神秘魅惑的番樂.樂師琵琶撥得詭異,胡人長笛吹得無雙.琳琅隨著這歡快的音樂,帶著滿心的痛楚偏偏起舞,徐徐扭動著腰肢,芊芊素手隨著音樂彈起懷中樂器,手上長紗則隨著她的動作與她如水的身形一般舞動.這些魅惑妖豔的元素組織到一塊,就好比搭建了一個神秘瑰麗的海市蜃樓,觀眾們越看不清楚卻越要看.

    每個人在昏暗中目不轉睛盯著這舞動的妖精,只盼能夠瞧見她臉上的一顰一笑,一嗔一嬌.琳琅抱著琵琶,舞著纏繞在臂環之上的長長紗帶,份外可人.只是在黑暗中,她並沒有帶著任何笑容.

    她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空位,心卻一直想著那個默默站在角落里的身影.她的思想一下變分成了兩塊,一塊惱怒怨恨張子庭之前種種,只想用一切給他痛苦才暢快;另一塊,卻是死死護著他,不願意那個九爺過來,這樣對他們都好,她也不用獨自傷心無人知了.

    音樂**漸起,其他樂器都已停頓,便只剩下樂師手中琵琶與琳琅交相輝映.琳琅一閉眼,知道等這一段精彩絕倫的演繹完畢,一切都會結束了,她在轉身之前還未見到九爺坐在那位置上.

    琳琅轉過身去,慢慢隨著舒緩的音樂展開修長雙臂,藏傳佛教飛天女神特有的柔軟讓她展現得淋漓盡致.台下一片驚呼,充滿贊歎之聲.

    恰在此時,站于大廳四周的小厮頗有默契地點上了四周的火燭,大廳一下被照得雪亮.

    大家撕開了黑暗的外衣,剛適應那光線便瞧見了台上女子迷人的舞姿,雪白的背脊與時隱時現的**.琳琅見燈已亮,琵琶之聲更是彈得錚錚作響,她帶著已干的淚痕和淡淡的笑轉過了身,那一下卻愣住了.

    九爺,正坐在台下,微笑著瞧著她.琳琅雖然表面上沒有什麼,心里卻是翻江倒海.再舞再彈,琵琶之聲逼得緊,似是催人上馬西征.

    不去那樣做行不行?

    琳琅為子庭的出現動搖了.

    只是她看到了香兒堅定的表情.

    香兒對她默默搖了搖頭,用一雙讓她不忍去看的眸子盯著她,瞧著她,似乎是在監視她的一舉一動.

    琵琶聲落,各種樂器又加了進來,舞蹈已經接近尾聲.琳琅還是沒有任何動作.

    她在掙紮,在猶豫.

    香兒站在後台里,抓緊了布簾,險些把它給撕碎.

    琳琅在一圈又一圈的旋轉中,無數次都瞥見了香兒眼里的怨,就像是針,如發絲,卻長可透心,次次紮得她痛苦難當.

    最後一次旋轉,香兒的目光讓她已經不可承受,當她再次面向前台,妖姬已誕生.

    臉上掛著誘人的笑,讓人眼花繚亂.大家的心情尚未平靜,只見妖姬將長紗利落一灑,不偏不倚便落在了九爺手上!

    看客一片嘩然,心中大感意外,不知內情的,又在微微嫉妒這個姍姍來遲的年輕人.

    九爺似乎也是被弄懵了,只是這怔愣的模樣也不過是持續了幾秒而已.他微微笑著,用手去抓那薄紗,誰知它的主人卻又恰在此時將之抽了回去.

    九爺只覺得手心發癢,這輕紗飄然落回台上,更是讓他的心奇癢無比.此後的舞蹈雖然妖嬈,雖然美豔,雖然讓人目不暇接.卻成了九爺與妖姬之間二人的互動與交流,讀懂了其中微妙的觀眾忍不住對這場精彩絕倫的演出興趣缺缺,看得也是意興闌珊.

    原來,大家都是陪襯.

    妖姬心中早已有人選.

    大家小聲議論,話語沒有傳進正在興頭的九爺耳朵里,卻叫張子庭聽的明明白白.

    子庭,你可知道,你用自己的賣身契換那個女人的生平有多麼不值得?

    張子庭站在角落,看著琳琅旁若無人地引誘著那個年輕公子,胸膛起起伏伏,卻都難以揮散心中痛楚.他不由得想起了少爺的話,和少爺眼里的反對.

    可是,他已經將心給了出去,還怎麼可能收的回來?他一直覺得,琳琅並不是那些文字所描繪出來的人.張子庭看著少爺給他的消息,只是看到了身不由己,只是瞧見了滿盤錯棋.

    你有沒有告訴小公子這些事兒?

    他問.

    告訴她做什麼?不管是不是琳琅自己願意的,至少這些事她的的確確做過.怎麼,你還指望深受其害的人去原諒她不成?即便是原諒了,這裂痕也是她撕的,怎麼去修複,也應該是她的事情,你說呢?

    這是少爺當時意味深長的話.

    所以,他今日來了.

    只是剛來,便見到了她曼妙動人的舞姿.

    只是剛沉浸在她的美麗里,卻見到她堂而皇之的去勾引別人.

    原來這一切又是一個局.

    張子庭皺緊了眉頭.

    他很想去問問琳琅,她到底是要做什麼.

    莫非平日里她對他無意中透露的那些煩惱與惆悵都是假的麼?

    你都騙了她那麼狠,她為何便不能騙你?

    張子庭被自己問倒了.

    見琳琅那邊越是笑得燦爛,心便越痛得厲害.最後,這只舞蹈還沒完,他便默默離開了盼君樓.

    琳琅一曲舞罷,帶著滿面的嬌羞去回避九爺熾熱的眼神.她知道,她成功了,成功地做到了香兒所說的計劃.只是,她的心里空落落的,絕望之感已上心頭.

    那個角落已經空空如也,子庭也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

    他是看到了自己剛才的不堪了吧.

    琳琅笑開了.

    苦澀,心碎,滴落在她的笑聲里.

    可在外人看來,她卻是笑的光彩奪目,猶如珍寶不帶一絲瑕疵.

    或許這笑容,只有一人能讀懂.

    只是那人,已經離開了.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九章 情難逝真難尋(7)


    因為事情太多太雜,玉甯與梵音僅僅只是相處了一兩晚,便不得不先行告辭回了京城.臨行前,梵音站在門邊,緊緊地抓著玉甯的手,似乎是不舍,更像是其他.

    玉甯拍了拍她的手,表示自己已經明白.

    "若有阿布托其他的消息,我會與你說的."

    梵音聽了這句話,望著玉甯遠去的背影沉默了半晌,突然輕輕對浣紗道:"姐姐,我餓了."

    浣紗一愣,爾後欣喜若狂.

    "好,好!我就給小姐備飯菜去!"

    梵音淡淡笑了一下,只是這笑容宛若微風撫過的水面,有了些漣漪卻立馬又平靜了下來.

    玉甯當日便到了勿返閣,已經是午後.匆匆用了些飯菜,便又直接趕往了繡莊雙鳳樓等自己的店鋪去打理一些掌櫃拿不定主意的生意.忙了一整天,拖著疲累的身軀回來,剛想躺下,卻又想到自己這休假一休便是兩日,根本還沒來得及上盼君樓瞧瞧.

    只是這床鋪太軟,她的身子太乏,實在是有些睜不開眼睛.迷迷糊糊間,玉甯便這麼睡了過去.直到入夜才起來,她慢慢坐了起來,瞧著天上月亮,聽著勿返閣主樓處傳來的琴瑟之聲,心也緩緩歸于平靜.

    玉甯靠著床柱子,就這麼半坐半躺在床上,聽著習琴的琴音忍不住回憶起勿返閣的昨日繁華,特別是她與習琴梵音還有酒兒一起長大的時光.

    那個時候,最怕事的便是習琴與梵音.她們之中,便是梵音最為軟弱.遇到什麼事情,或者是被欺負了,總也不敢吭聲,只敢一個人默默哭泣.

    在玉甯的記憶里,她們幾個姐妹最喜歡的便是梵音的笑.羞澀中透露著芬芳,清清爽爽,兩個小巧的酒窩點綴在她白璧無瑕的小臉上,梵音的聲音又出奇得好聽,笑起來,就好像是風鈴在迎風舞動一般.令人著迷卻不妖嬈.

    自己做這麼多,無非也就是想讓梵音回到從前吧.

    只是……還能回去麼?

    別說梵音了,她,還能走回去麼?

    玉甯歎了一口氣,低頭的瞬間瞥見了被她放在枕頭底下的玉玲瓏.她本來想拿起它來像平常一般把玩,可是想起允鎏那日的話她又猶豫了.

    掙紮了許久,玉甯才又將玉玲瓏拿了出來.

    今日夜風習習,不甚涼爽,吹得人很舒服.這股春風之中帶著許多從四面八方卷來的生的氣息,深吸之下讓人感到神清氣爽.

    玉甯突然沒了去盼君樓的打算,只想在這微風的撫弄下,好好看看自己許久未曾端詳過的月亮,好好看看這塊自己視如珍寶的玉玲瓏.

    她把它放在手心中,月光透過窗欞落在其上,玉玲瓏便微微泛著光,柔和似一團流螢飛火,只是它的光芒與月光一樣,透著奶白色.玉甯捧著這一手的光,原本愁苦煩躁的心也漸漸變得沉浸下來.

    玉玲瓏嗡嗡作響,帶著玉甯的思念傳到了允鎏的耳朵里.允鎏正在書房讀書,聽到這熟悉的響聲便從懷里掏出那半塊玉看著,爾後,他帶著笑將之置放在案台上,讓這悅耳的聲音陪伴他挑燈夜讀.

    ……

    二日,玉甯迷迷糊糊是被醒兒搖醒的,她皺著眉頭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手中還拿著那半塊玉玲瓏,趕忙藏在了枕頭底下.

    當她還在思量著怎麼去搪塞醒兒的時候,醒兒卻已經先說話了.話里透著些著急與不安.事態緊急,她根本就無暇顧及玉甯的手上是否多了一塊陌生的玉佩.

    "小姐,不得了了,您快起來穿衣,咱們要去一趟內城啊!"

    醒兒的話讓她嚇了一大跳,騰地一下就站了起來.

    "去內城做什麼?"

    本來在匆匆忙忙在房間里走來走去,為玉甯准備外出用品的醒兒突然頓住了身形,轉過頭來淚已兩行.

    "小姐……梵音小姐現下……正,正跪在內城門口呢!"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二十九章 情難逝真難尋(完結)


    "你,你說誰?誰跪內城門口了?"

    玉甯瞪大了眼,完全沒有了平日里的機靈.

    "……是,是梵音小姐……"

    醒兒肯定的回答,再一次讓玉甯心中的一絲絲僥幸都沒了蹤影.

    "快,咱們快去那看看."玉甯心急如焚,扯著醒兒便往房門口奔.雖然說九爺已經不去計較梵音的事情,甚至于現下對琳琅寵愛有加,整個是換了一個口味.但是玉甯還是怕,怕那無數個萬一.

    怕內城里頭多事的人瞧出梵音,又興風作浪;怕九爺正好打那里路過,又想起之前的那場風波;更怕的是,梵音的癡心換來的卻是冷漠的驅趕.

    剛打開門還沒走出屋簷,玉甯便頓住了.

    雨,現下正在下雨.

    這雨淅淅瀝瀝,雖然細密如發絲,將滿園的花花草草染了個嬌豔欲滴,看起來如此溫柔美好.卻澆得玉甯的心里冰冰涼涼.

    "你說……梵音現下跪在內城……門口?"

    玉甯抬頭望著下個沒完的春雨,半晌才回過頭來瞧著抱著雨傘的醒兒,後者眼里同樣也滿是焦急,默默地點了點頭.

    ……

    內城外,一抹孱弱嬌小的身影跪在那朱紅色的城門之前,迎著風雨瑟瑟發抖,她的眼里滿是倔強與堅定,即便被雨打濕了的衣衫已經粘在她的身上,讓她凍得嘴唇發烏;即便她的視線已經被雨水與意識所模糊,讓她看不清楚前方.她還是沒有離開.

    "姑娘,我看您還是走吧."守城門的衙役好聲勸道:"阿蘇克王府是不會答應你的要求的."

    梵音默默搖了搖頭,已經恢複了往日圓潤的嗓音猶如夜鶯出谷.

    "奴家只想伴在阿布托貝子左右,別無其他苛求,官爺,您行行好,便將奴家的心意告知阿蘇克王爺,求求您了……"梵音說著,便在大雨之中向那衙役磕了幾個頭.

    "唉,唉姑娘!"衙役一聲歎,現下四處都圍著看熱鬧的人,弄得他很是心急,過不了多久,大概管事的便會聽到風聲過來瞧瞧吧.看這小娘子如此標致,雨水又像惡作劇一般將她那玲瓏嬌小的身材弄了個現行,這等會若是上頭來了人,他就算是想保也保不住她了吧.

    "姑娘,您還是回去,回去吧.剛才老朽也不是沒有通報過,不行啊,去吧,去吧."守城的衙役一邊說著,一邊便要將梵音扶起來.誰知那個姑娘看似柔弱,卻不知哪里來的勁,硬是甩開了他幫助.

    默默無言地,她又直挺挺地跪在了雨里.

    衙役一愣,為這女子的真情所動容.

    想那個阿布托貝子已經病入膏肓,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那些平日里口里滿是情深意切的佳人嬌娃卻是樹倒猢猻散,沒有一個再留在那個病怏怏的貝子身邊了.想阿蘇克王爺與王妃整日以淚洗面,長籲短歎.正當大家對阿蘇克王府避之不及的時候,這個小姑娘卻倔強地執意要入王府里去.若不是剛才確實與這姑娘深談一番,還真以為她不是傻了便是昏了頭.

    "姑娘……你,你這又是……唉……"衙役歎了口氣,支著傘又站回了城門口.

    雨下得越來越大,圍觀的人群之中即便是帶了傘的人都不得不去找個避雨的地方,在磅礴大雨之中,一頂小小的油紙傘根本就是個擺設,該被打濕的地方還是被照樣打濕.

    豆大的雨滴砸在梵音的身上,讓她更是冷得打寒戰,她卻依然不為所動,跪在內城門口.卻見那城門大開,她卻不得往內走一步.她與阿布托之間的距離,不過便是那幾步路,迷迷糊糊之中,她甚至能夠透過狹長的內城道路隱約瞧見阿蘇克王府的飛簷,只是,這短短的幾步路卻像極了她與阿布托現下真正的距離,看似一跨而過,事實上要想跨出這一步卻難于登天!

    不知道是跪了有多久,圍觀的人漸漸都散去.梵音則完全都是在靠著自己的意志支撐著幾乎要昏厥過去的自己.正在這時,她的身後傳來一陣滴滴答答的馬蹄聲.守城人很緊張地向梵音身後望去,似乎生怕這馬車覺著跪在正門口的這個平民太過于礙眼,就這麼壓過去了.

    誰知,這馬車卻在離梵音幾米遠的地方,穩穩當當地停了下來.馬車的主人微微挑開了門簾子,似乎是觀察了許久,又與駕車之人耳語了一番.守門人見這人一系列的動作,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要知道,內城里的人隨便提拉一個官銜出來都可以讓他閉上嘴,何況是這種駕著王公貴族馬車的人呢?到時候他想對這姑娘如何,他這一把老骨頭都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馬車主人似乎是沉思了一會兒,突然那隨從便下了馬車撐起了傘,看來這個人是決定從馬車里出來了.車簾挑開,竟然是一個冷面的公子.從他的衣著與大拇指上頭的那個紅瑪瑙扳指上來看,應該還是個貝勒.這年輕公子跳下馬車,一人支著傘便到了梵音身邊,為她遮擋著些雨水.就連自己身上被打濕了都在所不惜.

    "你可是梵音?"

    那人輕聲問道.

    梵音從恍惚中驚醒,默默點了點頭,想抬頭看清楚那人的長相,卻發現自己怎麼樣都看不清楚.年輕公子見梵音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忍不住皺緊了眉頭.

    "你這是做什麼呢?"

    "……奴家,奴家想常伴阿布托貝子左右……其他,什麼都不求……"

    梵音一字一句,重複著今日她說的最多的一句話.

    為她撐傘的這位公子似乎也是被她的話給震撼到了,站在那里愣了好久,或許,也是掙紮了好久,最後歎了一口氣,一把扶起了梵音.

    "走,跟我來吧,我帶你進去."

    男子一手撐傘,一手便攬著梵音,讓她倚著自己,便將之帶上了馬車.想來梵音也已經在意識模糊之中,不然,又怎麼會跟一個陌生人走?

    就在她上車之後,玉甯正好也已經趕到了內城附近,剛跳下馬車,卻見到梵音已經上了一個男人的馬車,還沒等她叫出聲來,就見那個馬車的主人利落地往里頭一坐,馬蹄聲響起,她只能眼睜睜地看到梵音和那馬車主人一道進了內城.

    玉甯這下徹底愣住了,就算醒兒之後為她撐了傘遮風擋雨她都沒有察覺.

    她沒看錯吧?

    玉甯問著自己.

    帶梵音進城的……竟然是允鎏?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10:19:36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章 有情卻是多紛擾(1)


    玉甯看著允鎏將梵音給帶進了內城,那一下真是不知道應該如何是好.這內城里的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玉甯算是完全看不明白了.

    該來接走梵音的人沒來,本來斷然不會做這種事的人卻做了.等自己從震驚中緩過神來的時候,玉甯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跟著沖進去問個清楚.

    難道他不知道梵音進內城有多危險麼?她呆得越久就越有可能被人認出來.更何況,這種事情聰明人明哲保身都不會去攏邊,為什麼他平日里那麼聰明,今日卻犯了這個傻呢?

    玉甯有很多問題想問清楚,卻死壓著自己的這股沖動,只是站在原地,透過雨幕見那馬車漸漸走遠,再也看不見.

    "走,我們回去."玉甯一轉身,也上了自己的馬車?

    "啊?回去?"醒兒一愣,她也是瞧見了梵音被個內城的男人帶走了,卻沒瞧出來那個人便是允鎏公子:"那,那梵音小姐……"

    "她不會有事的,我們回去吧."

    玉甯十分篤定,允鎏做事向來穩當.既然他將梵音的事情攬到了自己的身上,便一定會盡全力把它做好,一路走來,幾共生死,她對他便一直有這個自信.雖然有時候,她就是討厭他的這股認真與執著,因為就是他的這種堅定不移的品質,讓他們之間的情誼總會因為世俗紛擾而變得晦澀難猜.明知對方心意,大家卻懂事得都不挑明.

    玉甯坐在馬車里頭,挑起了車簾向外看.醒兒猶豫地爬進來的時候,只聽到小姐歎了一句.

    "雨,越下越大了啊……"

    馬車在大雨中穿梭,跑得歡快,玉甯倚在馬車內,卻並沒有將心里的煩悶給丟開.

    ……

    之後幾日,即便玉甯在生意場合再忙,晚上的多半時間都會留在勿返閣.一來可以慢慢料理盼君樓與勿返閣兩處香閣的事宜,二來,她是在等人.

    等允鎏給她一個答案.

    只是這一等,竟然從晚春等到了夏日.

    十日過後,允鎏果然上門拜訪,一臉疲憊,風塵仆仆.玉甯見他這副模樣,雖然心里有氣,卻也隱忍著沒發出來.

    "怎麼這麼急匆匆的?"玉甯打量了他一眼,揮揮手就讓醒兒准備飯菜去了:"是否還未進食呢?"

    允鎏愣了一下,面部表情一下也變得柔和了許多.他輕輕點了點頭,玉甯房間內的燭火,也因為他這瞬間的軟化而變得溫柔起來.

    醒兒見小姐與允鎏少爺之間氣氛微妙,微微一笑識相地走出了房門,剛掩上門,就見布托坐在回廊上半打盹.醒兒臉一紅,躊躇了半天,最後還是上前去推醒了他.

    "……去旁邊小房睡會兒吧,等會弄些飯菜,你也吃些."醒兒皺著眉頭一口氣說了這些話,也不管布托答不答應,便紅著臉沖到了小房邊上打開了門.

    布托被醒兒對他突如其來的好弄得不知所措,就算是沒瞌睡了也只是張著嘴望著她.弄得醒兒好不尷尬,她氣急敗壞地一跺腳.

    "進去啊!"

    "哦,哦!好!"布托趕忙站了起來,欣喜若狂地進了小房,房門關上之前還依依不舍地望著要去廚房忙活的醒兒.

    允鎏與玉甯聽著屋外些微的動靜,均是了然一笑.

    你這個仆人,和你一樣傻.

    玉甯本來想把這句話說出來,又覺得現下的環境仿佛這樣有些不妥,便就在心里說了一遍.

    "你這是去哪里了?"

    脫口而出的竟然是心底的關心.

    "公事,出了京城幾日,眼見有些眉目了,便先回來了."允鎏頓了一下,喝了口熱茶潤了一下喉嚨:"……趕著回來,一是交差,二是過來有話與你說."

    "哦?是什麼話?"

    玉甯明知故問,事實上心中已經是翻騰萬千.她太想知道梵音的近況,卻一直不敢亂打聽.怕就怕她這一多事,便是捅破了窗戶紙,將梵音與允鎏同時陷入不義之地.

    所以她一直在等,等了十日就為等這個消息.

    這麼說來,也真是難為她自己竟然如此沉得住氣了.

    "……是梵音的事."

    允鎏沉吟了片刻,望向玉甯,奇怪她的眼里怎麼沒有任何驚奇的事情.

    "梵音?她?"

    "前幾日,便在我去辦差事的幾天前,她冒雨跪在了內城門口,求阿蘇克王府的人能夠讓她進內城去伺候阿布托貝子."

    "……"

    玉甯心里一震,雖然心中已經有了這樣的猜測,卻沒想到梵音果真是這麼癡傻,不要自尊,不要名譽,就這麼義無反顧地做了.允鎏見玉甯不說話,臉色卻好看不到哪里去,便知道她是在生氣.卻不知她是在生梵音的氣還是他的,亦或是兩者皆有.

    他清了清喉嚨,又喝了幾口茶,直到嗓子不再那麼沙啞,回複了以往的柔和,才繼續將事情娓娓道來.

    "我從外歸來的時候,她就已經在那里跪著怕有兩個時辰了.所以,我便自作主張,將她帶進了內城."

    "……你帶她進去又能如何,她能得償所願?"

    玉甯說的話有點沖,卻也是事實.允鎏有什麼立場去塞一個勾欄女子去阿蘇克王府?即便這個女人再多情,再專一,身份已經決定了她的結局.作為允鎏,他若硬塞個這樣的女人進王府,不僅僅是王府,便連帶他這個風頭正勁的大貝勒也會成為內城茶余飯後的笑談.

    允鎏被玉甯問的不說話了,玉甯以為,自己一語道破了事情的所有.正還要說些什麼,想讓允鎏將梵音送回來,允鎏卻又開了口.

    "我是將她送進了阿蘇克王府沒錯,她也暫時住在了那里,也算得償所願了."

    "什麼?!"玉甯站了起來,滿目驚詫.

    允鎏歎了一口氣,將玉甯牽著又坐了下來,拍了拍的手,算是安撫她.

    "……你是怎麼做到的?阿蘇克王府可是讓梵音在外頭被雨淋了兩個時辰!"

    "我不過是將梵音二日送了過去,剛開始他們還是不願意,我便提出來見一面就帶梵音離開.永遠不打擾他們,他們猶豫,也看在我這幾分薄面便點了這個頭.誰知,梵音剛踏進他們兒子的房間不久,就這麼與那個昏迷不醒的蒙古貝子說了幾句話,剛要起身的時候,那個阿布托竟然就醒了.拉著梵音的手,死活不再讓她離開.他們相擁而泣……唉……"允鎏回想著那個令人側目的場景,忍不住就省略掉了這些,因為,這樣的場景,是無法用言語來描述的,語言在此已是多余,已是貧乏.

    "那你也不該把梵音送到那里去,你不知道麼?九爺雖然不提這事情了,可是還會依稀記著她的樣子吧?更何況,更何況……阿布托本來就是個負心之人,病入膏肓是老天有眼!"玉甯或許是恨鐵不成鋼,咬牙切齒之下說了許多平常不曾說出來過的話.

    允鎏看著她,很是體諒她心中的感情,這一次,卻沒有認同.即便理智的他都為了梵音與阿布托做了不太理智的選擇:"我這麼做,並不是向著同為內城之人的阿布托,我是為了梵音."

    "你為了她?你為了她就應該把她送回來!"

    "……你知道梵音為了見你口中所說的那個負心人走了多遠的路麼?她為了能夠不驚擾到別院的人,一步一步從別院走到京城的,不分晝夜.之間吃了多少苦,忍了多少痛,咱們難道也可以拍著胸脯說清楚?"

    允鎏的反問,讓玉甯啞口無言.她的眼眶一紅,哼了一聲便不再多說些什麼.

    "你放心,既然我把她帶進了內城,一定會好好關照她.現下阿蘇克王府一片蕭條,你也不用擔心梵音會受什麼委屈.老王爺和福晉為了這個獨子都不會給她臉色看的,更何況梵音姑娘一片赤誠之心,天地可鑒……只是,我擔心的事情是以後,以後……若是阿布托貝子不幸去了,梵音姑娘會一人獨活麼?"

    玉甯被他說的話給嚇到了.梵音決絕棄世含笑而去的模樣仿佛就在眼前.軟弱,一下渲泄而出.落在了允鎏面前.此時此刻的她,儼然就是一個無助的小姑娘.

    允鎏看到玉甯這副模樣,很是憐惜,他心里清楚,應該給玉甯一些時間消化,便又說了些其他的事情,全當談天說地,滿腹柔情全化在這只字片語里.到了夜晚,晚膳已經用罷,方才離開玉甯的小院.

    ……

    夜晚京城,內城的官道上,允鎏與布托牽著馬匹緩步而行.

    "爺,在下有一件事情不明白……"

    "那便說吧."

    允鎏抬頭望向清亮的月光,深深歎了一口氣.自梵音的事情之後,他突然也對內城感到了厭倦,也不知自己的心里是因為什麼而起了微妙的變化,等到他發現的時候,改變的局面已定.他厭倦于這兒的冷漠,厭倦了這兒的爾虞我詐.

    "是.爺,為何您如此盡心盡力幫著梵音姑娘呢?我是說……"布托一時詞窮,不知道該怎麼表達心中疑問.他的意思是,在他看來,允鎏平日里是斷然不會做這種惹人非議的閑事.

    允鎏的沉默讓他惴惴不安,眼看著赫那拉王府便要到了.允鎏突然牽著馬停了下來.

    "……她比我們有勇氣."

    一句回答讓布托忍不住低頭沉思,心中也不由得有了些震動.

    她比我們有勇氣,她做了我與凝心都不敢做的事情.

    愛一個人的時候,不顧一切,性命丟了無礙,便是將名譽與自尊都棄之不顧,這樣的決絕落在允鎏眼里,成了另外一種悲壯.

    允鎏仰頭再一次望了望這王府外的月亮,過了好久才不再去看它,牽著馬進了王府大門.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章 有情卻是多紛擾(2)


    夏日炎炎,忘憂庭院之內卻是一片涼爽.只是這樣的陰涼對于喜好冬日的少爺來說遠遠不夠,烏在一旁看著,又揮揮手讓下人搬了一兩大桶冰塊進了大廳,放置于大廳兩側避人的角落.

    過了好一會兒,冰塊發揮作用了,少爺的閉著眼睛,眉頭好歹是有所舒緩.正在這時,一股熱風席卷而來.少爺歎了一口氣,緩緩睜開了眼睛.

    "唉,剛那股熱風刮進來,我便知道今日是難以悠閑了."說著,他坐正了身子,對著跪在下面的黑衣人道:"說吧,情況如何?"

    "回少爺的話,東西找到了."

    "哦?"少爺一聽來了精神:"快,拿出來與我瞧瞧."

    "是."

    黑衣人點頭,從懷里掏出一個包裹的精致的布包,雙手呈給了少爺.烏拿過那布包打開,轉交給少爺看.竟然是幾封信箋與一本嶄新的線裝書.

    "百家姓?"少爺一愣,前後將那本書翻看了一下.又瞧了瞧那幾張信箋.

    這應該是那個已被人秘密抹殺掉了的王老板的字跡,上面所言無非便是一些叮囑妻兒問候家庭安康的話語.少爺看了數遍,怎麼樣都猜不透.

    "……你先下去吧."少爺揮了揮手,那人得令瞬間便退出了大廳.見大廳里的人都撤乾淨了,少爺才將那封信和那本百家姓一起遞給了烏:"你看看,這中間到底是個什麼蹊蹺?"

    烏雙手接過,翻開了百家姓,工工整整,規規矩矩,看不出絲毫不對的地方.半晌,烏終于選擇放棄,將這書與信紙一道又還給了少爺.

    少爺低頭思索片刻,忍不住還是歎了一口氣.

    "看來那個鍾老板是沒騙人,只不過,這東西被人弄成了兩份.這份,是假的."說著,他將手中的那本廢書丟到了地上,手里卻還留著那信箋,指給烏看:"你瞧,這書信被人做了假,一頁和最後一頁被人仿了筆跡做了舊,看起來就像是和這中間部分的信紙是同一時間寫的,實則不然."

    烏聽了少爺的訴說眼中露出驚訝之色,連忙接過那一頁信紙和其他的做對比,果然發現後者要更為陳舊,上面的字跡已經有些模糊不清了.

    少爺望著那些被烏捧在手上的信紙,若有所思.

    "看來,這本也不是解密本.那些花名冊的另一半,應該還在王家產業的某處.至于會在哪里,怕是只有那個作假的人才清楚了."

    很顯然,這封信根本就不是王老板寫給自己的發妻的,也不可能是他之前的合作伙伴做的手腳.那麼,真正的收信人到底是誰?王老板在信件的後半部分到底說了些什麼?這一切又成了一個謎團.

    少爺一手撫著光潔的下巴,兀自沉思著.找消息對于他來說,每一次都是一場游戲,他喜歡這種拆解別人行為動靜的過程,卻並不介意最後的得失.眼下,除了少爺以外,必定還有其他人物知曉或者懷疑有這半本解密賬簿的存在.只是參加這場爭奪的人都不太清楚這賬本所藏匿的確切位置,這麼看來,少爺也算是走在眾人之前了.

    他明白了鍾老板所說的話,成功的找到了這麼一套長年置放在吳家當鋪房頂隔層上的東西,這也是他當初與小公子一起聯手制服吳家錢莊的重要原因.

    只是,這一場看似輕松的游戲竟然變得撲朔迷離起來.這一套假誘餌讓他明白了一件事,整件事情之中有一個關鍵人物大家竟然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找到這個人,並且知道這個人是誰,成了少爺現下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

    "嗯……烏,你過來."少爺用手指示意,烏立馬側耳附上.

    只見少爺對烏耳語了幾句,這個沉默的隨從便在行了一個禮之後快速地向前院走去.

    ……

    入夜,玉甯只是穿著單薄的中衣坐于房內,燭火已經被她吹滅,此時她正坐在能夠看得到月色的長椅上梳著自己烏黑的長發.月牙白的中衣與象牙梳交相輝映,與玉甯的秀發一黑一白相互映襯,月光灑在這佳人的身上,更是照亮了她的每一個優雅的動作.

    "凝心."

    黑暗中的男聲讓她嚇了一跳,趕忙轉頭對上了那一對沉穩溫柔的雙眼.

    "無月?!"

    玉甯驚喜地笑開了,三步兩步光著腳走到了男子隱身的黑暗里.

    "你怎麼來了?"

    無月淡淡笑而不答,因為,他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他.這一次,他是要單獨來執行任務的,無非又是些沾滿血腥的殺人勾當.望著玉甯的一對靈動的大眼,他不想將這種事情說出來,煞了風景.

    "……是來瞧瞧你傷可好了."

    "無明呢?她可還好?"

    玉甯畢竟不是練功之人,並沒有無月那般好的眼力,也沒辦法從呼吸聲判斷這人的心情.所以,她便信了無月的話,畢竟,遇見無月,是她這一長段日子以來,最值得開心的一件事情.

    "好,她在養傷."

    無月寵溺地笑著,忍不住想去觸摸她的發.卻還是將自己即將伸出去的手給收了回來,這些微的動作被黑暗隱藏的很好,玉甯沒有看出來一絲不對勁與尷尬.

    "那,那我去點燈."

    玉甯正要走開,卻被無月拉住了.玉甯只覺得手腕上一陣冰涼的觸感,帶著些許柔軟.無月只是將玉甯又拉近到自己身邊,就馬上將手抽開了.

    "不,我來來便走,不過,說不定,這幾日都會過來瞧瞧你."

    "那可好了,我正愁著,沒人與我下棋聊天呢."

    玉甯的話,讓無月想起自己與玉甯初識的時候,她不嫌棄他的滿身血汙,為他療傷調養.他作為報答,即便自己的棋藝如何蹩腳,竟然也心甘情願與她下了一盤又一盤棋.自己與她的友誼,便是在這一盤盤對弈之中建立起來的.

    無月不自覺想起了昔日種種美好,輕輕點了點頭.

    "好,如若之後有空,便常來與你對弈.時候不早了,你也早些休息吧,我且先離開了."

    玉甯剛要答是,只覺得眼前一空,那團依稀的黑影已經不見.她推開窗,望向對面的屋簷之上,卻見一月牙白的身影傲然而立,宛如落塵之仙.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章 有情卻是多紛擾(3)


    這一日,雖然早已立夏,京城郊外的油菜花卻依然開得絢爛.黃色的小朵洋洋灑灑,鋪滿了大地,金黃色的花海一直延伸到地平線的盡頭.

    玉甯坐于草棚內,雙手端著泡好的上等好茶,眯眼望著金色的波浪帶著淡淡的花香迎風舞動.

    "真是奇怪了.平日里這時候花都謝了,怎麼就今年還開著呢?"靈書順著玉甯的視線望去,見她一副略有所思的模樣,忍不住歎了一句.

    "可不是.就是因為現下花開得正好,這里可到處都是人呢,要不是白公子,說不定咱們還找不到這麼好的位置."習琴雙手支著下巴,雙眼完成了一對彎月,臉上更是現出了小酒窩.

    玉甯淡淡一笑,仍然倚在草棚內靜靜瞧著油菜花的花海.粉嫩且恬靜的花朵深深吸引了她,想來,許久以來,自己從來就不曾有機會享受這樣的平靜.沈凝心做的事情總是驚天動地,雖然她不想如此,偏偏到了最後就成了這樣一幅模樣.這條回頭不得,又看不到盡頭的路,自己還要走多久呢?

    玉甯輕輕歎了一口氣,確實因為這樣的美景排解了不少煩悶.

    "凝心!"

    玉甯聽到這聲呼喚,抬頭望去.只見白鴻滿頭大汗,背著陽光對她笑著,滿臉的開心.

    "白公子,你回來了,快進來歇歇."靈書見玉甯只是望著他,並沒有什麼反應,趕忙將白鴻招呼進了草棚:"您這是去哪兒了?怎麼這麼久才來?您要再不來,咱們這幾個小女子豈不是要算上鳩占鵲巢了?這個草棚還是您先訂的呢."

    靈書說著些無傷大雅的笑話,讓大家都輕松的笑開了.白鴻望著只是淺笑的玉甯,雖然他的臉上也帶著笑容,心里卻一直不是滋味.

    他覺得,他與凝心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竟然變得有些陌生.曾經親密無間的合作伙伴,此時此刻卻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隔閡.曾經無話不談的知己好友,卻有了相對無言的尷尬.

    白鴻心里感到了些許害怕,如若說之前他還能靜靜等著玉甯知曉人事,爾後再談談二人之間作為男女的感情,他現在已經完全沒有了這個耐心與信心.

    凝心的變化他看在了眼里.

    她變得更加沉靜,更加成熟,這是他所欣喜的地方.可是,與此同時,她也變得與他更加疏離.特別是她成為吳家錢莊的半個東家之後,更是如此.

    所以,他才主動提出來張羅這一場出游.想來玉甯是很愛玩樂的,游玩之間,就會成為孩童一般的存在.只是,白鴻這一次確實略微感到了失望,玉甯並沒有露出以前那樣的神情.她的笑,她的動作,仿佛都有所克制.白鴻其實並不知道,這都是因為玉甯心中被允鎏的影子塞了個滿滿當當,這日的出游讓她不自覺想起了那日的河南之行,那樣的腐草流螢,那樣的驚心動魄.如果他知道,也許便不止是煩躁而已了,因為這代表他並沒有得到玉甯的心.

    "哦,在下先去訂了個飯局,到時各位與在下一起去吃個便飯,這次可是在下請客."白鴻呵呵笑著,心里卻已經繞著玉甯想了好幾個來回.

    "這又是何必呢?咱們去雙鳳樓就好了."玉甯輕輕說道.低垂的眼眸,是白鴻最愛的表情.

    "那怎麼成,這一回說了是我請客.若去了雙鳳樓,可容不得我當東家了."白鴻答得認真,又帶了些戲謔.習琴與靈書嘻嘻哈哈笑開了,只有白楊感到了白鴻與玉甯之間的距離.說實話,他也不知自己是對此感到安心還是不安.對于自己的少主來說,沈姑娘這樣刻意保持距離或許是好事,也是為少主想;可是,少主卻注定會為這樣的距離傷心,時間拉得越久,距離越大,他就會越來越沉不住氣,煩躁不安.

    所以,白鴻今日是有一些事情想對玉甯說的.雖然白鴻沒有挑明,可是白楊從少主的眼神里,便已經知曉他是要說什麼.

    玉甯見白鴻很堅決,便也沒有異議,免得掃了大家的興致.大家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溫馨的氣氛照亮了整個小小的草棚.快要到午時前,游客已經越來越多,白楊抬頭看了看日頭,又見來人絡繹不絕,便輕聲建議道.

    "少主,咱們是不是該走了?這人越來越多,又快到正午,又曬人又多.咱們還是去飯莊聊吧."

    白鴻點點頭,于是幾人便起身向馬車行去.馬車有二,本來是女眷一輛,白鴻自己坐一輛.可是就在習琴與靈書上車後不久,白鴻卻拉住了玉甯.

    "我有話,與你說."

    玉甯一愣,心里開始慌起來.卻還是點了點頭.

    她跟著白鴻坐上馬車不久之後,兩輛馬車便開始往來時的路上行進.

    玉甯離著白鴻很遠地坐著,車內回響著馬車行進錯落有致的聲音,沒有其他.二人之間尷尬異常,誰都沒有起個話頭.

    玉甯狀似並沒有察覺到這份不自在,微微彎起唇角打量著窗外的風景,仿佛心情甚好.白鴻看在眼里,知道她在逞強.與之相處兩年,每次玉甯要是遇到了什麼難辦的事情,便露出一副這樣輕松的模樣,告訴自己沒事,告訴別人她很好.每每在這個時候,白鴻便清楚,她在逞強.事實上,心里沒有一點底.

    "……你可喜歡蘇杭?"

    玉甯一愣,沒想到白鴻會這麼問,心里更是亂了.這幾日一直沒有精力去多多照顧繡莊,更沒多少機會與他深談,也不知道自己在離開京城的這幾日他是不是聽到了什麼?怎麼會突然問這樣的話?難道他已經知道了自己自小是在京城長大的?

    "我便是生在蘇杭的呀,怎麼這麼問?"

    玉甯的話讓白鴻臉一紅,暗暗懊惱.自己原來也是如此緊張,竟然問了句貽笑大方的話.玉甯見白鴻的神情如此窘迫,忍不住松了一口氣.

    還好,他什麼都不知道.

    想著,她的表情也真正輕松了起來.

    "怎麼……問我這個?"

    是啊,怎麼問她這個?這讓自己怎麼說呢?自己本來是想起個好頭,讓之後的話順理成章一點,好讓她少一點尷尬和羞澀.誰知,自己一句起頭便出師不利.白鴻支吾了半天,一改商場上口若懸河的模樣.玉甯靜靜地在一旁等著,眼神中更是多了些疑惑.

    "……我想娶你."

    白鴻深吸了一口氣,低著頭脫口而出.

    玉甯這下確實是被震住了,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張著嘴愣在那兒,不知如何是好.白鴻見玉甯一副被嚇到了的樣子,只怪自己太過唐突.想要說什麼回旋的話,卻找不到半個合適的字眼.

    相比白鴻的緊張,玉甯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沒想到,這一天這麼快便來了.以前她還可以裝作不知道,那是因為白鴻沒有明說,現在白鴻將這件事情挑明了,以她利落的性格,不行便是不行,如此強硬拒絕必然是會傷了他.

    白鴻見玉甯沉默得很,似乎是在考慮,又似乎是在想著別的事情.他心里害怕,怕她等會思定之後,說的是反悔的話,趕忙說道.

    "這事兒,你,你可以先不回我,我,我,可以等."

    沒錯,只要不是說出反對的話,他可以等,慢慢等.

    玉甯歎了一口氣,輕輕搖了搖頭.

    揮劍斬情絲,不僅要准,還要快.

    她抬起頭來,堅定的神情讓白鴻的心更是沒了著落,只見她朱唇一起,眼見著就要說話了.突然馬車猛地止住了腳步,玉甯東倒西歪,差點摔出馬車,白鴻見狀,趕忙將玉甯拉了回來.

    "外面是怎麼回事!"

    白鴻一把將簾子拉開,滿臉惱怒對著白楊.

    "少主,前面有人打斗……"

    白楊抿了抿唇,神情嚴肅.

    "……繞路吧."

    白鴻剛下了命令,卻被玉甯阻止了.

    "不行不行,靈書已經去參一腳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10:23:39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章 有情卻是多紛擾(4)


    玉甯死命拉著白楊,生怕他真的聽了白鴻的話就這麼駕車走掉了.白鴻與白楊互相看了一眼,顯然二人都感到了震驚.這靈書小姐坐在馬車里頭好好的,怎麼瞬間就加入了那打斗的行列里?

    "少主,小的且去瞧瞧.您二位好生在馬車里頭等著便是."

    白楊向白鴻示意道,見他點了頭,方才飛身向已經打作一團的三人快速奔去.白鴻望著漸行漸遠的白楊,剛歎了一口氣,轉過頭來卻只來得及看到一抹鵝黃色的身影竄出馬車.

    "凝心!"

    白鴻一慌,也跟著她鑽了出來.全然將白楊先前的叮囑拋諸于腦後.他隨著玉甯一路跑著,也虧玉甯不是個沖動的人,雖然心里擔心靈書的安危,卻也沒有莽撞地沖入刀光劍影之中.她氣喘籲籲地停在了習琴與靈書的那輛馬車旁,此時此刻,習琴正伸出腦袋焦急地往靈書的那個方向望去.

    "這是怎麼了?她去湊什麼熱鬧?"

    玉甯一邊踮腳望著戰局,一邊問著同樣滿臉擔憂的習琴.

    "誰知道她是突然怎麼就一股英雄氣概上了腦門啊!本來說前面有人斗著,看看熱鬧便走.誰知那兩個人打到身邊的時候,她就變顏色了.我還沒來得及說什麼,這人便沖了過去."

    玉甯聽著習琴的話,心里滿是奇怪.按理說,靈書雖然平日里沖動慣了,卻不是一個無章法的人.她斷然不會莫名其妙去管個閑事惹禍上身,怎麼今天突然就轉了性子?還是……這兩個打斗的人中,有一方她是認識的?

    想到這一點,玉甯更是專心致志地瞧著戰局.只見靈書使的是袖中小刀,短小卻很鋒利,小刀末端還牽著鎖鏈,鎖鏈末尾飾有流蘇,一看便是女孩子家家使用的玩意.靈書左手扯著鏈子,右手則是拿著刀柄,偶爾會突刺,眼看小刀被那人的長劍挑開,突然右手松開,左手甩動著鏈子以右臂為屏障,又一次對使長劍的人進行了攻擊.

    很顯然,靈書是在幫著黑衣的劍客,而非那個全身裹著白色斗篷的使劍之人.

    這黑衣人怎麼就這麼熟悉呢?

    玉甯眯著眼睛,仔細打量著那個男人的背影.只見那人的左臂垂著沒有一絲動靜,隱隱約約仿佛還有好些劍傷,卻一直沒有吭一聲.突然,那人為了躲避白衣劍客的凌厲一劍,面不改色地抬起傷痕累累的手臂,一掌推開了與他並肩作戰的靈書,自己則更是往旁邊一側身.這讓玉甯將他的面容看了個清清楚楚.

    是烏!

    玉甯立刻便認出了這個長年跟隨在少爺身邊,沉默不語的男人.

    他怎麼會出現在這里?

    那個與之打斗的白衣人又是誰?

    飄忽不定的招式與白色斗篷交相輝映,讓這在日光下與人打斗的神秘劍客像極了鬼魅邪靈.

    難道是……無雙會的人?

    玉甯腦子中靈光一閃,交纏在一塊的雙手一下子變的冰冷.雖然玉甯與無月素有來往,卻一直不太清楚他是無雙會的人,除了知曉他與無明是一個神秘組織的殺手之外,一無所知.所以,玉甯對于無雙會的了解,完全停留在了那一對姐弟身上,讓她以為,無雙會里的人,都是此種暴戾殘忍之徒.玉甯怎麼也不會想到,靈書與靈書的生父,本該都是這個無雙會中的人中龍鳳,而無月與無明更是無雙會中的中流砥柱.

    這邊玉甯在這里想得入神,那邊一黑一白一綠,三個矯健身影打得難分難解.白楊站在一邊,也是在靜靜觀戰,本來想著要插上一腳,怪就怪在這三人路數未免太有默契,竟然沒有一點縫隙留給他.無法,他便只得密切注意著靈書小姐的周全,反正他來到這里,就是為了保護靈書.

    畢竟是練武之人,見到這三人打得滴水不漏,就連白楊這種沉穩的人,看久了也忍不住蠢蠢欲動起來.只是現在已經是二打一,再將自己加入進去,變成三個圍一個,未免也太不仗義.正當他技癢難耐的時候,卻見打斗忽然終止了.白衣人大喝一聲,一劍抵住另兩件兵器的來襲,內力一震,竟然將烏與靈書震出數米.自己則翩然向後移動,落在樹枝之上,身形輕曼,竟然隨著樹梢的動靜上下移動.

    白衣人雙手背于其後,微微一笑.深深看了站在遠處的玉甯一眼,一個轉身,幾個起落便消失在了大家的視野之中.

    "可惡,竟然跑了."

    靈書一跺腳.

    烏沒有說話,望著白衣人離去的身影只覺得其中有詐.

    白楊卻滿臉驚訝,因為剛才微風漸起,他看到了那個少年的側臉.

    白鴻與白楊對望了一下,交換了一下眼神,將自己心里的訝異都壓在了肚子里.

    那人,竟然是無月?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章 有情卻是多紛擾(5)


    眾人皆在驚訝之中,玉甯不懂得為什麼會在這里碰到烏,白鴻與白楊則更加為無月在這里出現感到了擔憂.至于烏自己,一直低頭思索著什麼,從頭至尾就沒有吭一聲.

    靈書見白衣人已經跑了,插著腰吐了一口氣,轉過頭來便劈頭蓋臉地問這問那,完全就沒有感覺到眾人之間蔓延的微妙氣氛.

    "烏,你怎麼會在這兒?"

    靈書心無芥蒂,問出了大家心里所想.

    烏沉默地抬起眼看了靈書一眼,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

    "哦,對,你不能說話的.你看我這記性,對不住啊."

    靈書一愣,在同一時間大家與她也是才反應過來.在場的人幾乎都認識烏,因為大家幾乎都或多或少與少爺有所牽連,在他們的記憶里,自打與烏相識以來,他就沒有開口過.仿佛確實就是個啞巴.

    想通這點,眾人心中忍不住都有些失望.看來,這個謎題是無解了.

    大敵已退,烏的眉頭卻並未見舒展,反而是越皺越緊.到最後,正當眾人准備驅車離去的時候,他突然拍拍靈書的肩膀,算是和她打了個招呼,便急匆匆地離開了.

    靈書張口想叫他,還沒來得及喊,烏便已經跑遠了.她不滿地撅起了嘴,心里有些失落.

    "真是的……"

    她望著烏的背影,不知道嘟嘟囔囔地說了些什麼,轉過頭來,卻見習琴一臉無邪地瞧著她,正揮著手讓她進馬車.而白鴻白楊以及玉甯卻傻站在那兒,個個眉頭緊鎖.真是一副詭異的場景.

    "呃,好了,是個,是個熟人,沒事了沒事了.遇上打劫了的呢,現在被我們打跑了.我們上馬車吧?去吃飯,吃飯."

    靈書撒謊起來臉不紅心不跳,玉甯與白楊等人根本就沒有理會她的這一套說辭.因為大家都與少爺有過來往,只是大家不清楚彼此與少爺有所牽連.

    只見玉甯點點頭,獨自一人沉思著上了馬車,白鴻坐在馬車內,已經將自己所有的思緒都給了無月.

    奇怪了,自己的弟弟怎麼又蹦出來了?

    而且怎麼會和少爺的貼身隨從打在一起?

    諸多疑問,百思不得其解.

    另一邊,玉甯卻在想著其他的事情.

    烏與那個白衣人是不是在找些什麼?

    如果那個白衣人果真是無雙會的,那為什麼少爺會與無雙會突然有了交集?

    二人因為各有心思,一直到馬車將他們拉到飯莊都是相對無言.白鴻望著低頭不語的玉甯,深深歎了一口氣.

    眼下,自己好不容易提出來的婚事就被這種莫明的閑事給攪了局.不過這麼一來也好,凝心也會好好想想,自己至少暫時不會聽到拒絕的話吧.如此一來,自己也有了時間和精力去管束自己的弟弟,並且請母親再來京城,為自己的終身大事主事.

    ……

    忘憂庭院之內,少爺坐于房內,壺中熱茶高山流水落入杯中,一氣呵成.正在這時,房門開了.

    烏單膝跪于房中央,少爺半倚在炕上小幾邊沿,將茶壺放下,一手拿起身邊的白帕子擦了擦滴落出來的水珠.

    "怎麼,事情辦砸了?"

    少爺篤定,因為他看到的是烏空手而歸.

    烏點點頭,將頭埋得更低.

    "嗯,是哪一路人馬?"

    少爺也不見生氣,仿佛這一切都在預料之中.他只是將小小的紫砂杯舉起,細細品味著這茶葉,一股帶著苦甜的香味散在他的唇齒之間.無怪乎,別人都說,唇齒留香.

    烏抬手,畫了個月牙狀.

    "嗯?竟然是無月?"

    少爺將杯子一放,怎麼也沒想到是無雙會的人與他站在了同一起跑線上.

    "是他拿到了東西?"

    烏皺緊了眉頭,沉思了半晌,才緩緩搖了搖頭.

    其實,他也不知道無雙會到底有沒有拿到那東西,他只想通了一點,自己陷入了調虎離山之計.

    無月招招狠厲,乾淨利落,卻沒下半點殺招.他這胳膊被無月的寒光寶劍所傷,也是因為他技不如人.如若無月對他有殺心,他早就命喪京郊野外了.

    少爺與烏共處多年,自然明白他的猶豫是指的什麼.不知怎麼,他竟然對這場爭奪的游戲越來越感興趣.看來對這賬本有興趣的,可不止他一個人,還有惡貫滿盈的無雙會.

    呵呵,少爺笑了出來.

    那麼,最應該得到賬本的赫那拉允鎏呢?

    他又將棋走到了哪里?

    少爺瞟了一眼烏受傷的胳膊,從箱子內翻出了一個白瓷瓶,丟給了烏.

    "行了,別在這里跪著了.丟了人又不是你的錯,本來帶著那東西的是個大活人,會跑會蹦,能夠藏住這麼多年已經是本事了.更何況,還有個武功高深的無月來攪局?你下去治傷休息吧,有了新步驟,我再叫你去做.去吧."

    少爺揮揮手,表情仿佛很愉快.

    烏得令之後,站起身來,忽然他又比劃了一陣,才鞠躬離開.

    少爺先是一愣,後來嘴角上的笑容緩緩蔓延開來,越來越明顯.就在他要笑出聲的時候,一杯茶水飲下,絕了他的微笑.

    烏對他說.

    碰到了靈書.

    他還說.

    靈書小姐,因為發現了烏是少爺的人,所以鼎力相助,救了他一命.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章 有情卻是多紛擾(6)


    當日,玉甯等人雖然是到了飯莊,也按照既定計劃將京郊的田園都游覽了一番,但實在是因為今日的事情多有蹊蹺,哽在每個人的心里成了個死結,大家不僅吃飯是意興闌珊,就連下午的游覽也是興趣缺缺.

    無法,白鴻只好做了提前回城的決定.馬車滴滴答答,搖晃著將玉甯習琴靈書三人載回了勿返閣.剛下馬車,玉甯便首先發難了.

    "習琴,你先回去吧,我與靈書有些話要說."

    "哦."

    習琴轉頭對靈書做了個鬼臉,以為這回靈書一定又要被玉甯臭罵一頓.靈書瑟縮的脖子,小心翼翼地跟著玉甯進了房間.

    醒兒應聲抬頭,見小姐面色不善,又見靈書小姐垂頭喪氣地跟在後頭,便知道以前無數次在這個小房里上演的戲碼又要重新來過了.她愛莫能助地看了靈書一眼,行了個禮便離開了房間.

    靈書聽的身後門扉一開一合,心里也跟著打顫.從小到大,她在勿返閣最怕的便有二人,一個是她的師傅文清,好在福生大掌櫃娶走了她;可是……這二個人,卻與之如影隨形.便是現下繃著小臉坐在一旁不吭氣的玉甯.

    天啊,什麼時候凝心能夠嫁出去呢?

    靈書開始非常認真地為玉甯的將來打算起來.

    "坐吧."

    玉甯用眼神示意.

    靈書乖乖坐下,臉上馬上就有了討好的神情.

    "甯兒,你這是做什麼呢?有話明天說可好?咱們都玩了一天了……你瞧,我可乏了,特別想去睡個好覺呢."

    玉甯哼哼笑了一聲.

    "我看不是玩累的,是打累了吧."

    靈書吐了下舌頭,干笑起來.

    "呃……這,這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嘛……"

    玉甯一陣沉默,靈書把頭低的更低.說實話,剛才那幾句話是臨時硬憋出來的.自己說的時候都差點咬到舌頭,更何況是聽的人.

    "……我也認識那人."

    靈書身體明顯一震,卻一直沒敢抬頭.此時此刻她瞪大了眼睛,雙手緊張地抓在一起.

    "那人名字叫烏,是少爺身邊的人,幾日前我與少爺做生意,便與他見過.也有過幾次交道.所以說,你沖出去幫烏,我倒一點也不意外."

    玉甯說完,剛要伸手去倒茶.靈書卻好像被踩到了尾巴一樣,騰地一下占了起來.

    "誰,誰是要幫他了?!我,我,我是看他一個人就這麼被壓著打太可憐了!我是!……總之,我才不是看他是少爺的人才會這麼做!"

    靈書動靜太大,讓玉甯手中的茶水灑了一半.她一抬頭,望著面色緋紅的靈書,半是戲謔半是疑惑.

    "你嚷什麼?我說了你是因為他是少爺的人才幫他的麼?"

    玉甯說完,接著喝完杯中剩余的半杯茶水.靈書則是整個愣在了那里.

    仔細想來,差點咬掉自己的舌頭.

    是啊,甯兒一個字都沒有提這茬啊.自己這麼忙著否認,倒像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唉!自己今天是怎麼回事啊!

    先是不受控制地沖出馬車幫那個烏,現下自己也是不由自主地急忙否認,說些可有可無的話,讓事情越描越黑.

    "甯兒,我……"

    "好了,放心.我也不是為了要問你這些."玉甯歎了一口氣:"反正你架也打了,又毫發無傷,我何必讓你事後為這種事心里不愉快呢?我是另外有事情問你."

    靈書紮紮實實松了一口氣,至少自己不用想一些別扭的話語來掩飾自己現下這種奇怪的心情了.

    "好,你說吧."

    "烏是要來做什麼,你真不知道?"

    靈書皺了下眉頭.

    "還真是不知道,不過,我只知道一點,烏出來京郊這種地方,一定是為了少爺,如若說他是有任務在身,也一定是少爺囑咐的,絕對錯不了."

    "那你……認識那個白衣人麼?"

    靈書心下一震.一下不知該如何是好.

    為什麼甯兒會這麼問自己?

    難道她發現了什麼?

    還是她發現了自己使用的招數事實上與那個白衣人是同承一脈?

    難道……甯兒知道了,自己原先本是無雙會出來的人?

    靈書望著玉甯滿是疑惑的眼,想看清楚這之中到底有沒有防備,有沒有質問.

    她一遍又一遍地確定,直到說服自己,玉甯真的不知她與無雙會之間的關系,才坦然搖頭.

    "我並不知道那個白衣人是誰."

    "嘖."

    玉甯得到這個答案的時候有些喪氣,卻並沒有擺臉色給靈書看.

    "好了,去休息吧,時候也不早了."

    她輕輕笑了笑,剛把靈書送到門口,又像是想起了什麼.

    "對了,明日陪我去別院一趟."

    "做什麼?"

    "……是梵音有消息了,我想,我還是要將消息告知給云姐她們比較好,省得他們擔心."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章 有情卻是多紛擾(完結)


    翌日清晨,為了能夠趕在午飯前到京郊別院,玉甯起了個大早,拉著還沒完全從瞌睡中醒來的靈書便往別院奔.

    開門的是平日里便在京郊別院做著雜事的小厮,剛開門,滿眼驚訝.

    "咦?靈書小姐,凝心小姐?怎麼這麼快就過來了?"

    玉甯與靈書聽著這個問話心里奇怪得很,好像那小厮早就知道她們今日會來一樣.一路過了小橋流水,轉了個彎隨著這小厮的引領便到了大廳.

    "云夫人,婉夫人,靈書小姐,凝心小姐到了."

    玉甯往廳里望去,母親正向內房方向坐著,一直都沒開頭,似乎是懷里有什麼似的.至于云夫人,看上去氣色很好,帶著滿臉的笑,云霜姐姐與巧兒更是難得臉上有了笑顏.

    "甯兒,怎麼這麼快就過來了?福生呢?不是說一道過來麼?"云姐放下茶,樂呵呵地問著.

    玉甯與靈書相視一眼,全都愣住了.

    "什麼一道來?什麼啊?你們都在說些什麼呢?"

    話剛問完,玉甯的耳邊便響起咿咿呀呀的聲音,像級了小貓的叫喚聲,更像是稚齒幼童的嗚咽聲.

    "咦?不是差了個跑腿的去繡莊和勿返閣告訴你們,帶些暖冬穿不下的衣物過來麼?還說要你與福生他們一家子一道過來,也省的麻煩了.怎麼?跑腿的沒去勿返閣?"

    玉甯搖搖頭,向前走了一步.分明是想看清楚母親懷里抱著的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我來的時候,跑腿的估計還沒到我那地方去呢.今兒個是有其他的事情,就奔早來了."玉甯歪著頭,一臉疑惑:"再說了,要暖冬那個半大小子的衣服做什麼?"

    這回輪到云姐發愣了,她與云霜幾人相視一笑,仿佛從來就沒有如此暢快過.玉甯與靈書置身其中,竟然有一種回到了以前勿返閣歡聲笑語的時日.臉上都多少露出了懷念的表情.

    最後,還是靈書眼尖,一眼瞥到了婉柔懷中的動靜.

    "呀,哪里來的娃娃?"

    靈書也樂了,這幾日的郁悶以及剛剛聽到梵音的去向之時生出的怒氣都一掃而光.她跑了過去,從婉柔懷里抱起那個娃娃,玉甯這才將那個男孩的模樣瞧了個真切.

    竟然還真是個稚氣未脫的娃娃,約莫也不過兩歲罷了.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純潔無瑕地望著四周,透著些好奇,更是有些懼怕.當他看到玉甯一臉驚訝地瞧著他的時候,嘴一癟,作勢叫了幾聲,似乎是為放聲大哭做准備.

    "哎呀,甯兒你放松些,嚇著他了."靈書輕輕拍著嬰孩,不叫他去望著玉甯.

    玉甯皺了下眉.

    "娘,從哪里來的娃娃?"

    婉柔伸手捏了捏男孩的臉頰,說來也怪,那孩子本來被玉甯嚴肅的神情給嚇得幾乎要哭出來.見到婉柔,卻又傻乎乎地笑開了.

    "昨夜里不知是誰,棄在別院後門的.院里下人聽到後門有響動,怕是賊,結果開門一看,竟然是這麼個小東西蹲在後門門檻上."

    "撿的?"

    玉甯驚訝,再一次打量起這個小男孩.見他白白嫩嫩,一副機靈模樣,怎麼都不該會有人家將這樣的孩子棄之不顧,更何況,還是個男孩.

    "是喲,可不就是撿的麼?真是可憐的娃娃."婉柔說著,便又將孩子從靈書懷里接了過來.孩子一到婉柔懷里,笑得更歡,小手緊緊抓著婉柔的肩膀.玉甯愣愣地瞧著母親溫柔的笑容,心里一陣難過,視線也有些模糊.

    她知道,母親看到這孩子,便想到了自己那個未出世便命喪陰謀之中的孩兒.明明是大人們之間的恩怨,卻偏偏要害他受累.

    母親大概一直都對這件事情耿耿于懷,十二年以來不曾忘卻吧.

    玉甯想.

    "我去收拾一下這孩子的模樣,本來標志得很,又是鼻涕又是口水的.呵呵呵."婉柔看起來很愉快,玉甯趕忙低下頭,不想讓母親看到自己落寞的神情.

    她並不是在嫉妒這莫名其妙蹦出來的孩子,她是在為母親的緬懷而感到心疼,可是,她又不想讓母親看透自己所想而不愉快.

    直到婉柔抱著孩子離開了,她才再又抬起頭來.一眼便瞧見云姐與云霜在望著她.

    "甯兒,過去的事情,便不要想了."

    云姐淡淡地說了一句.

    玉甯沉默,算是做了個沉默的回答.

    "這孩子,昨夜憑空出現在別院確實蹊蹺,又是一身血汙的.當時便將你娘親嚇了個面無血色,直到檢查了個全身,確定那些血跡不是他的才安心下來.既然你母親覺得這樣挺好,便由著她去吧.若要是有人來領這孩兒,咱們也不會強留下,你說是不是?"

    只是,這孩子身上的衣服都被鮮血給染了個遍,自己卻完好無損.可見,他的親人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才會將他丟在一個看似也還規矩的門庭角落,一是賭這孩子的運氣,二是他們自己多半也是凶多吉少了吧.

    不知怎的,剛才還歡愉的場面,一提到這些事情竟然變得有些氣氛沉重.玉甯歎了一口氣,索性便將心里壓了好幾天的事情給說了.

    "梵音的去處,我打聽到了."

    玉甯緩緩坐下,她的一舉一動都牽動著在場每一個人的心,除了早已知道內情的靈書.

    "她在內城,阿蘇克王府."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10:26:34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一章 暗流湧動禍已伏(1)


    "你說什麼?"

    驚訝的反問,玉甯早有預料.卻沒料到,是從自己身後傳來,她僵硬地轉過身,發現福生牽著暖冬,一手提著個包裹,正冷著臉瞧著她.

    "……福,福生哥……"

    玉甯也不知道為什麼,每次見到福生板著臉孔,就會變成若干年前那個小女孩.對他羞澀,懼怕,更多的是敬畏.

    文清與福生是一道過來的,也不知道是何時就站在了門口.她見玉甯與靈書像是兩只被驚嚇的小鳥雀,縮在一旁不敢做聲,便責怪了福生幾句.

    "你啊,好久都不見得這兩個丫頭了,怎麼一來就這麼一副模樣?"

    誰知,這一回福生根本就沒有讓文清將他安撫下來.他將暖冬抱到文清懷里,走進了大廳,到了玉甯面前.

    "你說,梵音是去哪里了."

    玉甯歎了一口氣,硬著頭皮抬頭迎向了福生嚴厲的目光.

    "內城,阿蘇克王府."

    "……她……"

    云霜愣了好久,總算是回過了神.她在發現梵音失蹤的那一刻,心里便已經有了這樣的預感,卻沒想到,果然會如此.

    "呵呵……"

    沒等玉甯回答,云霜便笑了,苦澀的笑讓大廳里的每個人都選擇了沉默.

    "當年的出塵已經夠傻的了,沒想到……還有個更傻的?"

    "……云霜……"文清鼻子一酸,恍惚間又回到了當年紅顏滴血,手中玉碎的場景.她抱著暖冬到了云霜身邊,想要說什麼,卻被云霜止住了.

    云霜輕輕搖了搖頭,發釵的吊墜輕輕擺動,搖曳生姿.

    "既然這是她執意求的路,好不好走,往哪里走,我們又怎麼管呢?歲她去吧,歲她去吧……我只需要知道,她在哪兒,便已足夠……巧兒,走,咱們回去歇息……也是時候,是時候回勿返閣了.今晚,咱們就與甯兒一道離開這兒吧."

    巧兒含淚在一旁應著,聲音哽咽,卻沒掉出淚來.她知道,梵音小姐的事情讓云霜多年不願意碰觸的記憶又活了起來.而今,這些回憶正在蹂躪著云霜的心.

    不,應該說,這幾年以來,年年月月,這種折磨都不曾停歇,只是,今日更甚.

    玉甯抿著唇,看著云霜與巧兒慢慢離開了大廳.云姐坐在一邊,望著云霜的背影,悵然若失.她實在是不忍再看下去,便低下了頭.

    文清有些不悅地扯了一把福生,意思便是說,你看你,弄到這副模樣.

    福生不答,臉上也沒有任何軟化的神情.當年出塵的事情,又何嘗不是他心里的一道傷呢?那日,他本來作為兄長,盛裝站在外頭,等著背自己的妹子上花轎.結果等來的卻是一隊官兵,還沒等他弄明白怎麼一回事,就已經挨了幾拳,打得他暈頭轉向.再然後,他便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出塵服毒,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大福晉大搖大擺地帶著人離開.他卻什麼都做不了.

    在那一刻,他看透了人性,他恨透了這力量的微薄.只是,他又有什麼能力,改變如此的命運.他恨,他惱,他為出塵鳴不平.可惜,沒人聽得到他這般泣血的呐喊.

    直到凝心成就了商界的傳奇,讓勿返閣有了今日,他這樣的心情才消減了不少.所以,一直以來,他都是盡心盡力幫著凝心,越是難,越是危險,他都伴著凝心.

    甯兒做著的事情,正是他想為勿返閣做的事情;他們親密無間,他們共同扶持,他們相依為命.才會有了勿返閣的今天.

    可是,現在有了微妙的變化.別人看不出來,但是他能感覺的到.

    甯兒是在梵音的事情中,傷得最重的一個.他當然明白那種力所不能及的切膚之痛,所以,他也明白,為何甯兒會突然涉足錢莊行當.

    "甯兒,我有另外一件事,你先出來與我談吧."

    福生說罷,將帶來給那個小男孩的用品交給了文清,便要出門去.文清抱著暖冬,滿眼的擔憂.玉甯心里更是有些打鼓,不知道福生為何會如此嚴肅.

    難道福生哥是為了別的事情才會那麼冷冰冰地瞧自己?

    玉甯惴惴不安地一直跟到湖心亭才停下.剛坐下來,便見到福生負手望著那一湖清池.

    "福生哥?"

    玉甯試探地問了一聲.這一聲叫喚讓福生的思緒又飄到了許久以前,他還以為叫喚他的那人,還是個甜甜笑著的小女孩,還是個會被野貓嚇得倉皇逃竄的小女孩.福生的微笑慢慢展開,卻又悄悄隱去.

    不是了,一切都不是了.

    可是,有一點不會變.

    "甯兒,福生哥有一件事情想與你商量."

    福生轉過頭,滿眼的堅決,看得玉甯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讓福生哥做吳家錢莊總店的大掌櫃吧."

    即便一切都不再了,還有一件事情不會變.

    福生哥不會讓你一個人以身范險.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一章 暗流湧動禍已伏(2)


    "福生哥,好好的,怎麼想到這一茬了?"

    玉甯穩了穩心神,盡量不讓福生看出什麼端倪.可是這點小伎倆又如何能夠逃的過一個看著她長大,手把手教她人情世故的人的眼睛?

    "暖冬也大了,繡莊的總店現下也已經步正軌.福生哥想換個新環境,又想幫你,見你剛入主吳家錢莊,很多事情都得親力親為,便想著,是否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一如往常一樣.

    玉甯低著頭,心里十萬個不願意.福生見她不說話,也不知道是真的惱了,還是激將他.坐在一邊,說了些也許會傷到玉甯的話.

    "你,是不是多心了?想著福生哥是要掌權之類的?"

    "怎麼會?"

    玉甯趕忙否認.抬起頭,才發現自己中了計.福生哥的眼睛,是會說話的.而今,他的眼眸是如此清澈平靜,眼隨心動,里頭裝著的明明都是對她的關心.

    "既然不會,那便讓福生哥去幫你吧.錢莊事雜,福生哥好歹之前都有跟這種行當打過交道.多一個自己人幫襯,總是好的.況且,錢莊多一個掌櫃,不就是你一句話的事情麼?"

    "福生哥,你別開玩笑了.怎麼……怎麼會是我一個人說的算的事?"

    確實,福生一點也沒說錯,眼下,雖然說表面上是玉甯與吳老板共同掌權,事實上,玉甯的權力要大得多.就因為在幾次問題出現的時候,都是玉甯當機立斷為左相了卻了後顧之憂.當吳家錢莊幕後頂梁柱的天平移向誰,誰才有可能是真正的前台說話人.

    而玉甯,正是得到了左相集團勢力的如此眷顧.這在商界,早就已經是涉足官商合作的人之間,心照不宣的秘密.既然是秘密,即便是公開的,大家也不會說出口,只會用行動來證明.

    比如,他們對勿返閣管轄的地界更是尊敬,從來不會再在勿返閣內鬧事;比如,左相麾下的商賈會頗有默契地將銀兩開支一並存到吳家錢莊名下,買名貴玉器則會去小公子的店,吃飯請客會去雙鳳樓,若是繡品則會首選靈鳳繡莊.

    諸如此類的動靜,都叫福生看在了眼里.再加上一些半真半假的流言蜚語,以及玉甯現下疏離的態度,更讓他確定了一件事情.

    玉甯已經在為官家做事情,而且是極其危險的事情.一旦東窗事發,她將與那個錢莊以及她所依附的集團一道覆滅,即便是那官員毫發無損,她這個替死鬼也當定了.

    福生心里雖然只是猜測,可是這麼一點點的猜測都讓他感到後怕,讓他夜夜難眠.

    "甯兒,福生哥是真正想幫你."

    既然福生哥只能看著你往那深水里走,便只好做牽著你的岸上人,即便是被打濕了衣裳也在所不惜,即便是代替你去沒了頂也在所不惜.

    玉甯緊抓著衣袖,仍然不願意答應.

    "福生哥……您這又是何必呢……"

    甯兒已經是下到了這泥潭里,現下更是危機四伏,指不定哪一日便會永遠困在這流沙之中,再也無法上岸.你與甯兒不同,你有文清姐姐,有可愛的暖冬.

    等甯兒將一切都打點好了,即便是真到了那一天,甯兒也可以讓你們衣食無憂,讓你們毫無關聯.

    你為什麼一定要趟渾水呢?

    這樣值得麼?

    "這件事情……就別再提了,暖冬和文清姐姐都離不開你的."

    玉甯輕輕說了一句可輕可重的勸誡之語,便立刻站起身,匆匆往屋子里走去.

    福生歎了一口氣,仍然坐在亭子中,望著亭外風景.

    灰蒙蒙的天.

    終于下起了雨.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一章 暗流湧動禍已伏(3)


    時至清秋,秋高氣爽,吳家庭院內,吳老板與眾人暢飲,席間卻全沒有開懷的氣氛.因為,這些人與吳老板一般,不過是些失意的商賈罷了.

    幾杯水酒下肚,酒氣不僅上臉,更是上了頭.

    "來來,吳老板,再來喝一杯."

    說話的人身材精瘦,端著酒壺,還沒等吳老板點頭便給他斟滿了酒水.

    "唉……咱們真是,這秋月美好,卻悶在這麼個小地方喝酒,哈哈哈."吳老板看著杯中被倒滿,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起來.一邊笑,一邊拿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那,那咱們,咱們跟著吳老板?一同前去盼君樓?"

    這個提議剛說出來,吳老板便皺緊了眉頭.隨意對著空氣揮著手,好像是在驅散什麼他所厭惡的東西一般.

    "不去,不去.而今那兒啊,早就已經不是我吳某人的地盤了!"

    在座客人均是吳老板的心腹,看到吳老板今日的垂頭喪氣,便會不自覺追憶起往日的風光,忽然之間,歎息之聲此起彼伏,竟然沒有人再說二句話.

    吳老板獨自喝著酒,偌大的一個庭院,竟然只有他落杯倒酒之聲在夜空中回響.不知道是灌了幾杯白酒下肚,吳老板不見大醉,反而是越喝越清醒,越是清醒,胸中積怨就越是無處發泄.突然,他停住了倒酒的動作,啪地一聲將酒杯摔在了地上.

    清脆的聲響震得在座的每一個人心里發慌,噤若寒蟬.正在這時,一股夜風吹過,竟然將大廳台上點著的那個大火燭給吹熄了.

    每一個人都緊張萬分地坐在黑暗里,被沉默包裹著,不敢大聲喘氣,更不敢多有言語.吳老板望著被月光照的晶瑩剔透的酒杯碎片,夜風吹得他也有些發冷.來客見吳老板一副兀自發呆的模樣,面面相覷,最後還是有一個人鼓起勇氣打破了沉默.

    "吳老板……那,那咱們……先行一步,您便不必送了,咱們,咱們下次再來,再來."

    那人帶了個頭,坐立難安的其他人也紛紛效仿,輕手輕腳地退出了吳家大廳,一邊往門邊走還一邊回頭看,生怕吳老板有半點不高興.

    只是等人都撤了個乾淨,吳老板都沒有半點反應.仿佛根本就沒有察覺到這大廳早就已經空空如也.

    過了一會兒,已是人去樓空.

    吳老板在黑暗下陰冷著臉,撿起了地上的碎片.那酒杯原來是用白瓷做的,看上去白璧無瑕.

    "憑什麼,你做事就得那麼乾淨?不帶一點拖泥帶水?"

    他將白瓷放在眼前,透過月光,那潔白的身軀帶著圓潤的光澤.

    "又憑什麼,你倒是可以將與自己有關聯的人都置身事外,如此處心積慮,面面俱到?

    "沈凝心,老朽是不會讓你如此稱心如意了.雖然昨日風光已不在,可是要完全拖你下這深水里,老朽自覺還有這個能耐!"

    言罷,吳老板緊握住那塊碎片.掌心傳來的刺疼並沒有讓他松開,反而是越捏越緊.

    最後,從他掌心之中慢慢滲出來的鮮血滴在地上的那一灘殘破之上.

    那些原來潔白光亮的白瓷,瞬間便被血給染汙了.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一章 暗流湧動禍已伏(4)


    幾日以來,吳老板只要得空,便天天坐等于前門樓子旁邊一個不起眼的小小玉器鋪之內.他一不挑東西,二不與老板談天說地,三更不坐在大庭廣眾之下,每每去那兒,都會悄無聲息地鑽進內房里頭一個人干坐著.

    很顯然,吳老板是在等人,這個人想見他很容易,可是他若想見那個人卻是難上加難.即便如此,吳老板還是耐著性子來了,一天兩天的在這里等著,大有不見到這個神秘人誓不罷休的鏡頭.

    茶已過三巡,等吳老板舉壺再要倒茶,卻發現茶壺都已經空了.他緩緩放下這茶具,輕聲歎了一口氣.

    看來,今日的等待又要是落空了.

    他站起身來,揉了揉因為坐久了有些麻木的雙膝.剛要提步往外走,門簾子卻被挑開了.外面燭火通明,刺眼的亮光突然打破了黑暗的沉靜,吳老板忍不住用手遮住這突如其來的光線,眯著眼睛依稀看到門口正站著一個人.後面一個小厮規規矩矩地替那人挑著門簾子,他不進房間,小厮就不敢放下.

    來人哼了一聲,緩步走到了桌邊坐下,小厮連忙跟著進來,點上了桌上的燭火.吳老板轉頭一看,卻見火光照射的是一張不怒自威的臉.

    "左……左老爺……"吳老板心里一陣驚訝,他原以為自己是等不到這個人的,卻沒想到,這人終究還是來了.

    "哼,你把事態說的那麼嚴重,能不來麼?"中年男子似笑非笑地說著,抬手去握茶壺,冰涼冰涼.

    小厮機靈,見中年男子有了這麼一個動作,趕忙獎桌上的冷茶空杯收拾了,鞠了一躬道:"爺,小的給您去沏一壺好茶,便用您最愛的大紅袍,如何?"

    左老爺的面部線條柔和了許多,仿佛很是贊許這個小厮的隨機應變,點了點頭,便讓那人去操辦這事了.下人一走,他便起了個話頭.

    "說吧,到底是個什麼事兒,怎麼吳家錢莊的大掌櫃,你說辭便要辭掉他呢?好歹,也是干了十幾年的老員工了."

    "小的真是,真是冤枉啊……左老爺,不是小的要辭退他,實在,實在是因為他年老體邁,算賬都已經有些糊塗,力不從心之下,向我提了辭呈,便說願回歸田園,到老家去頤養天年.所以……小的才斗膽,自己報信到這兒,希望您能收到,拿個主意."

    "哼哼,你那膽子確實是很大.早些便吩咐過,不要輕易主動聯系本人,一是這前門樓子人多眼雜,指不定就被誰給看了去;二來這消息到內城,又是一道坎,你這麼做,實在是冒險.所以,我才出來瞧瞧是個什麼事兒.還以為是你和大掌櫃多年合作也鬧了個不合,誰知竟然是個更替請辭的小事兒.這種事,和小公子說道說道不就好了?你們二人做了個決定,再去個消息給我,這樣不好麼?"

    吳老板低著頭,聽著左相有條不紊地說著這些話,只覺得渾身冰涼.看來,自己的莽撞之舉已經惹得這位左老爺,也就是左相,很不滿意了.吳老板一抿唇,大有豁出去了的架勢,依然迎風而上.

    "左老爺,您有所不知.若是與小公子商量,小的自然會說,只是……"

    小厮正在這當兒進來奉茶,吳老板恰到好處地便在這個時候閉了嘴,左相見是新鮮的大紅袍泡的,心情頓時愉悅了不少.

    "只是什麼?"

    "只是……小的提出的接替人選,怕小公子會不同意啊."

    "若是太過于無能的人,別說她,我都不會同意."

    左相低眉喝茶,暖茶一股,潤入食道,讓他忍不住閉目輕輕啃噬這茶的清香.先前心里對于吳老板魯莽的不愉快,也消散了不少.

    吳老板抬頭,見左相已經沒有原先的抵觸情緒,竟然還半開起了玩笑.趕緊將後面的話說了出來.

    "此人絕不是無用之徒,相反這人精明老練,業已在商場打滾了許多年,一直都是小公子的左膀右臂."

    "哦?有意思了.既然如此,為何小公子不答應?"左相緩緩睜開了眼,饒有興趣地望著吳老板.

    "這……小的便不好說了……"吳老板但笑不語,過了半晌才似是而非地補充了一句:"左老爺,您仔細想一下,您交給她打理的產業底下,可不是都沒有她的人麼?"

    點到為止,話說到此便可.其他,便是靜靜的等待.左相先是一愣,而後又慢慢坐直了前傾的身體.他深邃的眼神望著那一團沒有被燭火照射到的虛無,像是在回想著什麼,過了許久,他漸漸眯起了眼.

    不得不承認,他到現在,是真正佩服這個小公子了.仔細想來,確實便如吳老板所說,即便這個小公子手握重權,在他的麾下做得面面俱到,卻仍然抹不去一股疏離之感.他一開始,想不明白是什麼,現在卻恍然大悟,原來,她根本就沒有安排任何自己的心腹在這里.

    "……那人叫什麼名字?"

    左相盯著那團燭光,臉上又是一派輕松表情.先前的陰郁只是停留了瞬間.他玩著大拇指上帶著的玉扳指,心中百般心思就像這玉扳指一般,在旋轉迂回著.

    "云福生,左老爺應該知道這人,是靈鳳繡莊的總掌櫃."

    "……嗯,若是這人合適,便照你說的去做吧.小公子那邊,便說是左老爺的意思,如若還有什麼比這更好的提議,再額外找我去說便是."

    左相主意一定,將玉扳指戴定,便站起了身.吳老板坐在其身後,臉上難掩得意之色.

    "吳老板."

    左相突然發話,讓吳老板嚇得立刻藏住了自己的表情.趕忙回頭望去,幸好左相並沒有轉頭看他.

    "是,左老爺還有何吩咐?"

    "好好做自己的事兒,別一天到晚想著怎麼牽絆人."

    吳老板的提議正中左相下懷,所以他才會來個順水推舟,讓事情更進一步向著自己所期望的那樣發展.只是,他左明珠還是討厭被人當槍使,借刀殺人的戲碼,用在他身上,實在讓他高興不起來.

    他是要將小公子完全變成自己人沒錯,只是,這個耍花槍的不應該是他.今日,吳老板爭寵心切,竟然忘記了這是左相的底線.

    吳老板心中慌亂,眼睜睜地看著左相頭也不回地挑簾離去.心中懼怕,面如死灰,一下又跌回了椅子上.

    完了,自己怎麼就沒想到呢?

    竟然玩花招玩到了左相身上?這不是不要命了麼?

    不,是不要前途.

    想著,吳老板氣急敗壞地打了自己一嘴巴.

    ……

    玉甯這一日,算是跑了大半個京城,因為眼下歸于她管轄的產業遍布全城.只要想查賬或者巡視,就不得不坐著馬車四處顛簸.

    她疲累地坐在房內,錘著快要被馬車給弄散架了的四肢,正在這時,醒兒推門而入,面有難色.

    "怎麼了?醒兒?"

    "小姐,有個張姓公子,在外頭候著呢,說是與您相識,定要見您."

    張姓公子?莫非是子庭?

    玉甯如是想.

    "讓他進來吧."

    "是."

    醒兒出去不久以後,那站于院中的男子便恭敬地進了房間,玉甯一看到他,便開心地笑開了.

    "子庭,果然是你?"

    "沈姑娘,多日不見了."

    張子庭溫柔地笑著,還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樣.

    "呵呵,這幾日總說著要去看看你和少爺,卻一直都沒時間.你不記恨我不夠朋友,真是萬幸萬幸.醒兒!備茶!"

    朋友的到來,讓玉甯一下便忘卻了幾日來的勞累,動作幅度也大了些.只是剛邁開步子,雙腿就酸軟地叫她扶住了桌沿.

    "沈姑娘,您這是……"

    張子庭大驚,剛要上前扶住,卻被玉甯揮手制止了.

    "沒事沒事,便是這幾日多在外頭走動,體力不支,讓子庭你看笑話了."

    "哪兒的話……沈姑娘的氣魄與能力,一直便深得子庭敬佩,又怎麼會笑話你?"

    玉甯一聽,樂了.

    "別這麼說我,女孩子家家的,都被你說得飄飄然了.對了,上次聽你玉器鋪的小伙計說,你不是出遠門了麼?"

    "沒錯,這幾日剛回來."

    張子庭微笑著.

    "前些日子因為吳老板的事情無端牽連謝老板,所以子庭這幾日忙著去安撫,登門謝罪去了."

    "哦……那,謝老板可原諒了咱們?"

    "呵呵,子庭與之又簽了共同所有某些玉石礦的契約,你說,他是否原諒了咱們?"

    玉甯松了一口氣,覺得多日以來的心理包袱也放下了.

    "謝老板能與咱們冰釋前嫌,也算是了了我一樁心事."

    張子庭點頭,躊躇了半天,還是說出了今日過來的主要目的.

    "我……今日來,是有個不情之請."

    "嗯?什麼事?"

    玉甯本來正為這件小事喜悅,卻見張子庭面帶愁容,她不自覺也將笑臉隱了去.

    "……如果,如果九爺要將琳琅買去,能不能,能不能幫我推掉?"

    張子庭抬起頭,說話的聲音都在發抖.

    玉甯驚訝地發現,從來不曾皺過眉頭的他,而今眉頭緊鎖.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10:27:30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一章 暗流湧動禍已伏(5)


    那一夜,玉甯與子庭敞開心扉,事無巨細,全都攤在了台面上說.子庭的真誠與執著,讓玉甯的心受到了不小的震撼.

    本來想著今日一定要好好補覺,誰知二日傍晚,盼君樓那兒就有人傳信過來了.

    說是有人想買下花魁,讓其從良.

    玉甯剛得到這個消息,趕緊到了盼君樓.剛進雅座,就愣住了.

    等回過神來的時候,苦笑也上了臉.

    子庭啊子庭,你真是個倒黴命,這邊剛說未雨綢繆而已,那邊竟然還果然成真了.

    原來,向鳳老板透露有將琳琅占為己有之心的果真是九爺.

    玉甯一時間尷尬,不知如何是好.九爺見平常面不改色的小公子難得顯露出這樣的表情,也是感了興趣.

    "小公子,您這是在想什麼呢?"

    玉甯抬頭,笑了笑,瞟了一眼琳琅.見其坐于九爺懷中,美目低垂,不見任何不安.心里忍不住泛起了嘀咕.

    這琳琅是果然不擇手段,一定要攀附權貴?還是她自己也不知道九爺有買她之心呢?若是後者她幫了子庭這個忙還好說,可若是前者,豈不是害了子庭?

    到時候,即便子庭有意讓她做正妻,也不過是花大價錢買冤枉氣罷了.

    不如,我先試探一番.

    思量間,主意已定,也就回複了平日里云淡風輕的模樣.玉甯微微帶著笑,移步前來與九爺同坐一桌.

    "不知九爺讓鳳老板去信與在下,是有何事相商?"

    玉甯邊說邊為九爺斟酒,舉手投足之間沒有露出任何不對勁.這倒是讓九爺犯糊塗了.

    "怎麼?鳳老板沒與你說?"

    "沒有.應該說,是沒說明白.所以,在下便匆匆趕來了.怕就怕,誤了九爺的事情."

    玉甯作勢搖著頭,可是心思一直便在琳琅這主仆二人身上.

    "哦,是這樣,九爺我想請小公子做個順水人情,成*人之美,將琳琅完全歸于我名下."

    這話沒有完全挑明了說,但是在座的三個女人都在瞬間都明白了她是什麼意思.玉甯做出了驚訝的表情,香兒沒有掩飾住臉上的狂喜.

    至于琳琅,卻是一臉蒼白顏色,猛地抬起頭來盯著九爺瞧,見九爺轉頭望著她,微微顫抖的唇才又立馬彎成了平日里好看的弧度.

    玉甯心里一動,對琳琅這表情感到意外.

    看來,琳琅是不太願意啊,既然不願意,又何必如此親近魅惑,只對九爺呢?這不是前後矛盾麼?

    琳琅啊,你到底想要什麼?

    玉甯望著這個表里不如一的女人,覺得頭都快要大了.

    九爺低頭喝著酒,一直都沒聽到玉甯的回答,正奇怪著,抬頭剛想問,卻見玉甯又斟酒與他,並給自己斟了一杯.

    "來,九爺,在下敬你一杯,算是賠罪了."

    說完,一飲而盡.

    "這酒可以喝沒錯,可是這賠罪從何而來啊?"

    九爺狐疑,並沒將杯中水酒喝掉.

    "唉."

    玉甯歎了一口氣,皺著眉頭,似乎是有苦衷.

    琳琅偷偷瞄著她,眼里盡是求助的神情.

    求你,沈凝心,不管咱們之前有多少恩怨.

    求你了,不要將我賣給九爺.

    正在這時,玉甯抬頭了,明目皓齒,笑起來好不令人心曠神怡.

    琳琅緊緊盯著玉甯的唇,心都跳到了嗓子眼,香兒站于九爺之後,也是忍不住踮起腳尖看.

    到底是允或不允?

    琳琅的命運便在玉甯的一念之間.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一章 暗流湧動禍已伏(完結)


    玉甯抬眼掃了一下在座,心里是將要說之話想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有了底,知道如何才能圓場,才說出了這兩個字.

    "不允."

    "什麼?"

    九爺執杯的手頓住了,臉上雖然看不出有一絲不快,微抿的唇卻泄露了他的心思.在他看來,這是件別人搶都搶不來的好事,他怎麼都沒想到,自己竟然是被拒絕了.

    "九爺莫怪,在下也是有難處."

    還未等九爺發作,玉甯便討好地坐到了九爺身邊,琳琅此時將頭深埋在九爺懷中,所以並沒有人看到她臉上的驚訝與釋然.

    她不知道,玉甯這樣做果真是瞧見了自己期盼的眼神在幫她,還是本意並非如此.只不過為了不讓她稱心如意,所以才會提出異議,卻沒想這麼一來正中其下懷.

    無論是哪一種原因,琳琅都管不了那麼多了.她只知道,事態正向著自己所希望的那樣走去,現下,她的願望只有一個.便是沈凝心能夠頂住壓力,不要松口.

    "這可是件大喜事,便有什麼苦衷呢?"

    九爺帶笑望向近在眼前的玉甯,玉甯卻也笑得燦爛向著九爺.二人之間,霎時間,表面上看來其樂融融,實則略微凝重起來.

    玉甯也不管這些,她現下更沒興趣去研究這個九爺到底有沒有發怒.只是自顧自地為九爺倒酒,舉杯,和說自己要說的話.

    "九爺您有所不知.琳琅姑娘,可是盼君樓拔尖兒的一個,除去她,放眼樓內,可沒一個姑娘比得上.在下與琳琅姑娘多有同袍之誼,想來九爺多少也有耳聞.既然是有這麼一段淵源在,在下又怎麼會明知對琳琅姑娘好,卻斷了她的後路呢?九爺,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玉甯說得懇切,九爺駁斥不得,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便只是點點頭,示意她說下去.

    見九爺並沒當即懊惱,玉甯也忍不住松了一口氣.看來,這人也不似傳言中的那般囂張跋扈,總還是會聽人說道理的.這麼一來,玉甯心里便更有了底,說起話來底氣也足了.

    "跟著九爺,琳琅姑娘可以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總之一句話,九爺自然不會虧待琳琅姑娘,先不說您對姑娘的喜愛,便說這姑娘是盼君樓出來的人,您與盼君樓又素有往來,私交甚好,斷然也不會虧待這自己人.只是啊……現下在下實在不好將琳琅姑娘送出去便是了.

    盼君樓是個大香閣,大香閣便一定得有頂梁柱撐著.這一年多來,琳琅便一直都是當著這個角色,也因為她做得太好,鳳老板與在下竟然也忽略掉了一件大事情."

    "哦?什麼大事情?"

    玉甯恰到好處的停頓,勾起了九爺的興趣.忍不住便問了一句,好讓她說出下文.

    "這件大事情啊,便是培養能夠與琳琅姑娘並駕齊驅的人.如此一來,琳琅姑娘若是哪天有了好歸宿,咱們盼君樓也不會砸了自己的招牌,可以立馬拿出人來.唉,誰知在下考慮不周,現下九爺向咱們提出這麼一件大喜事,在下才恍然覺悟.無*,為了盼君樓著想,在下只好斗膽便說不允了.先將琳琅姑娘留住,過了個三兩月,等到果真教出了個新人,自當雙手奉珠玉于九爺府上,此外也會做些花樣作為賠禮,您說,可好?"

    "嗯……"

    九爺沒做聲,也沒見有任何不善神情掛于臉.玉甯一口氣說完了自己打好的腹稿,便靜靜地坐在一邊等他的回答.若說九爺果真是愛琳琅,不用說玉甯,就琳琅她自己都不會信.

    可是為什麼九爺會想這麼久呢?

    無非便是一個面子問題.

    權衡利弊,在利與弊的夾縫中,選擇最不會削了自己面子,最不會讓自己損失的解決辦*.玉甯的游說,在情在理,首先便表明了自己不是不放人,相反,她很想將琳琅雙手奉上,只是,她又不能現在放人.

    原因,便是這個盼君樓不僅僅只是個香閣而已.

    這才是玉甯的話中話,只是她並沒有當著琳琅與香兒的面給點破.

    九爺是什麼人,玉甯心里自然有數.雖然狂妄,雖然不羈,卻還是有些政治頭腦的.所以每每來到盼君樓都會客客氣氣,就連想將琳琅接回去也是特地前來問她這個盼君樓主人的意思.

    一切都是因為他也顧忌盼君樓後頭的那個人,他也知道,盼君樓是那個人用來收集消息的最好場所,他更明白,盼君樓若是倒了,管他是不是直接始作俑者,只要有點牽連,他在內城里的日子便會很難過,甚至于,會將自己的八哥給連坐了.畢竟,八阿哥現下是幫襯著大阿哥的,而明珠,也就是盼君樓的後台,做的每一件事情多半都是為了大阿哥著想.

    九爺想通了這些,越來越傾向于玉甯給他的那個台階.

    將這件事情擱置一段,此後再由盼君樓雙手奉上.畢竟這一次會談盼君樓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人不知鬼不覺,又因為玉甯並沒有提出盼君樓幕後老板的名號而有逼迫就范之嫌,這是九爺最滿意的地方.

    "好,既然小公子都這麼說了,在下怎麼還有不讓步之理?"說著,九爺似乎有些依依不舍地捏了捏琳琅的肩膀,琳琅則抬頭帶著些遺憾的眼神瞧著他:"只是我將琳琅姑娘交托與小公子,可要好好替我養著."

    玉甯笑答.

    "這個自然,定好好供著,不會讓九爺失望."

    說著,玉甯又將手拍了拍,有個小厮立馬就進來了.玉甯在他耳邊耳語幾句,那小厮又立馬離開了雅座.

    "小公子這是?"

    "呵呵,本來便想著要與九爺共飲一次,事成或不成,都無所謂,所以,便備了些酒菜,算是賠罪又算是敘舊."說到這,玉甯小聲且神秘地說道:"可是雙鳳樓專門弄來的廚子.九爺想吃什麼,等會可以叫人再添置."

    九爺一愣,立馬開懷大笑.

    "好,好.小公子,果然百聞不如一見,今日我服了,服了!"

    如此難得一見的口才,又將事情做的面面俱到,讓人恨不起來,他九爺又怎麼能不服?

    玉甯端酒與之又是一飲而盡.心里卻在慶幸,幸好這九爺是個游龍戲鳳的人物,雖多情,卻不會太過于動情.雖驕縱,卻會好好想事情.如若缺了這兩種品質中的一種,玉甯先前的那番話,都可以當作是白說了.又怎麼會有現在的開懷暢飲?

    子庭啊,作為知己的忽倫玉甯總算沒有辜負你的交托.

    拖得了一時便是一時了.

    這邊玉甯與九爺談笑風生,琳琅雖然面色仿佛不開心,卻也是做給九爺看得,心里反而是比這兩人還要快樂.

    真正因為這事情擱置了而面露不善,心中更是憤怒不已的人,默默地站在陰影角落伺候著,這人,便是香兒.

    ……

    酒足飯飽,琳琅扶略微顯露醉態的九爺出門.轉頭對上玉甯的眼神,千言萬語只化作了一個感謝的眼神.

    玉甯一愣,一笑而過.

    她只覺得,自己今天的事情雖然冒險,但或許真的是做對了.見琳琅已經與踉蹌的九爺已走,想著天色已晚,自己也應該回去睡個安穩覺了.

    剛起身,卻被一個人攔住了.

    "你干什麼."

    玉甯看清了那人,臉色一下就冷了不少.

    攔住她的人,是香兒.

    "……你就這麼恨小姐?"

    玉甯皺眉,只道她是不是聞著剛才的酒味也醉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沒有恨誰,上次也說得很明白了.還就在這個雅座里頭.莫非這麼快,你就忘了?"

    玉甯一把拂開她,就要去開門.

    香兒上前,一把死按住門框.

    "你到底是要做什麼呢."

    玉甯若說之前是冷淡,現下更是多了幾分薄怒.

    "小姐的命很苦,所以,如若她能夠有個好歸宿,卻有人擋著攔著,香兒一定不會准的!"

    玉甯直視著香兒一雙火燒一般的眼眸,只覺得看到的是一個扭曲的靈魂.她突然有些明白,為何琳琅偶爾會流露出那無可奈何的表情了.

    那並不是裝出來的,而是真的不得已吧.

    "你知道什麼叫做好歸宿麼?披金戴銀便是了?膚淺!勸你一句,不要因為你自己的偏執,害了你家小姐才是真.你讓開!"

    玉甯猛地一開門.

    "沈凝心!你若要報仇,朝我來便是."

    玉甯聽到這句話,笑開了.

    "香兒,若我真要報仇,用得著這麼拐彎抹角麼?抓著你們主仆兩做的那些破事去較真便是.可是我沒有,我什麼都沒做,你與其如此敵視我,不如好好想想,我為什麼沒有.也好好想想,你這樣對你的小姐,是好還是壞."

    玉甯一字一句,逼得香兒的身子都在顫抖.

    "你,你……"

    "告訴你,你們的事情,我都知道."

    玉甯輕聲說道,帶著不屑的眼神,拂袖而去.

    留下香兒一個呆愣在原地,她望著玉甯遠去的背影,眼神變得更是凶狠.

    她現在身體里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去撕咬這個永遠清高,永遠游刃有余的沈凝心.

    "沈凝心,我不會讓你得逞的."

    忽然,香兒的表情變得更加堅定.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10:29:40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二章 一波未平一波驚(1)


    玉甯這日剛踏進吳家錢莊的總號就愣住了.她看著正在台前忙碌的那個熟悉的身影,心里咯噔一下,又是滿臉訝異與不信.

    可笑的是,她的一個反應竟然是退回去瞧瞧,退到大街上,看清楚,自己是不是走錯了地方,或者是今日太過于匆忙,竟然是跑錯了地方?

    可是,沒有錯.

    牌匾上赫然寫著吳氏錢莊四個鎏金大字.

    "你怎麼到這里來了?"

    玉甯像一陣風似的沖到了櫃台前,如若不是有木柵欄,她幾乎都要直接跳過台子,抓著福生的領子質問了.

    在打著算盤的福生抬眼望了一下她.

    "進來說."

    玉甯皺緊眉頭,呼啦一下掀開了翻板.伙計們低頭稱呼老板,玉甯一路點頭過去,到了福生身邊.

    "你怎麼在這里?!"

    玉甯雖然極力壓低了聲音,卻沒有掩去話語中的惱怒.福生停下手頭的工作,轉頭看去,卻見這個他親如妹子的女子眼中含著些淚水.

    "來幫你."

    "誰讓你來的?"

    福生歎了一口氣.回頭去繼續算賬.玉甯見他沉默,心中更是沒底,放眼這吳家錢莊現在誰作主,大家心里自然有數.平日里,如若要添置個人,還是少個人,沒有她小公子點頭,又怎麼可以?

    可是,福生卻出現在了這里.而且,還接任了那個老掌櫃的大掌櫃的位置?!

    "是誰讓你到這里來的?"

    玉甯只覺得四面楚歌,卻不知道誰才是自己真正的敵人.或許,只有被弄到錢莊來的福生明白.

    福生再次頓住,遣散了四周正在與他一道對賬的伙計和副掌櫃,找了個熟練機靈的管事暫時接了他手頭的活.便將玉甯一把拉進了內屋.

    "是吳老板."

    "他?"

    玉甯愣住,吳老板對她多有不滿,她自然是知道的.她卻沒想到,這麼快,他就對她下絆子,剪她護著什麼,就硬是要將什麼的保護給撕開了,撕碎了,讓她無所遁形.

    可是,這麼做對他有什麼好處呢?

    被辭退的那個老掌櫃可是吳老板自己的心腹啊!把自己的心腹退掉,用她沈凝心的心腹?

    玉甯想不通,為什麼有人會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情.

    "他……就這麼恨我?"

    玉甯恨聲說道.

    這不是魚死網破,對于她來說,她倒是可以在左相面前更多一份信任,但是,這並不是玉甯想要的.對于她和勿返閣的所有人來說,能夠利用得到這份天大的權力便好,其他更多的**與奢求,她本來就沒有.福生的加入,只會讓事情更複雜,更何況,他還在大掌櫃這個位置上.

    福生這以後肯定會接觸到些她不想讓他們知道的事情,而看福生的眼神,他仿佛已經知道了.

    "……你都知道了?"

    "具體是指什麼."

    "為左相兌清白錢的事兒."

    福生點頭.

    "……所以,你就不該來."

    玉甯在黑暗里搖頭.

    "我不來,就不知道你竟然做了這麼危險的事兒.我倒想問問,若我不來,你是准備瞞到什麼時候?"

    "……到死."

    因為,我不能讓你們受傷害.

    福生被玉甯的這股強烈的責任感和對他們安危的執著震撼了,震動之余,卻又有些惱火.可是火氣還沒上頭,卻又被這話語里的無可奈何給消弭了.

    甯兒,你這又是何苦呢?

    "哎……真不知道你怎麼想的.不過,既然我來了,你便不用一個人那麼苦了."

    玉甯眼眶一紅,更是低下了頭.

    "我就是不想讓你們踏進髒水里,你們又是何苦呢."

    "……你還不明白麼?"

    福生搖了搖頭,像在歎息她聰明一世糊塗一時.

    "明白什麼?"

    玉甯抬頭,福生招手,讓她附耳而上.

    "吳老板,去找了左相,有了他的授意,才敢把我弄過來."福生輕輕說著:"也就是說,讓我來這兒,根本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左相的意願."

    福生站直身體,看到玉甯眼里閃過一絲慌亂.

    原來,他們是要用福生來做綁在我身上的石頭,有朝一日這船塌了,她與福生便是沉沒水底的一人,怎麼也脫不了這干系.

    玉甯苦笑.

    看來,自己還真是要擒蛇自保,讓歹人近不了身.卻在不經意間,被這狡猾的蛇,反咬了一口.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二章 一波未平一波驚(2)


    盼君樓內,花魁房中,靜悄悄,沒有一個人.突然花燈剪影伴著一片銀鈴的笑聲推門而入.

    盼君樓的花魁,琳琅姑娘,帶著滿臉歡快的笑意以及略微的醉意在香兒的攙扶下坐到了梳妝台前.

    香兒見琳琅已經坐穩,回頭便對那些跟來的小侍女道:"行了,姑娘這兒沒你們的事情了,下去吧."

    "是."

    小侍女們輕輕答應了一句,關上房門之後下了樓.香兒歎了一口氣,轉過身來為琳琅拆卸滿頭珠玉,一如往常一般.只是她的臉上少了些平日里的歡笑,多了幾分憂愁與嚴肅.

    即便剛才的歡宴早已散去多時,琳琅顯然還未從歡樂的氣氛中解脫出來.云髻斜倚,臉上緋紅,配上那如彎月一般的眉眼,貝齒在櫻唇之間若隱若現,真是姿態撩人.

    香兒看著小姐這一副渾然天成的美人模樣,心中更是抑郁.眉頭皺的更深.深到那模糊的銅鏡之中,都深深烙下了她眉間的溝壑,想不注意都難.

    "香兒,這是怎麼了?"

    琳琅問道,雖然沒有笑得那麼放肆了,卻還沒有抹去唇角的弧度.她一邊解下那一對珍珠耳環,一邊微微側著頭向著香兒.

    "香兒沒事."

    琳琅淺笑搖頭,正是香兒將其云髻解開的時候,長發如銀河落凡間一般散開,隨著她低眉輕搖,卻為這看似妖嬈的女子平添了幾分雅致的氣質.

    "我還不清楚你?"

    每每露出這樣的表情,琳琅心里就會怕,因為那不僅僅是香兒心事重重的標志,更是她在思量著什麼她所不願意知道的計謀的時候.只是,這些話琳琅一直藏在心里,沒有說出來.

    因為她知道,香兒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

    只是為了她而已.

    "小姐."

    香兒沉默片刻,從琳琅身後走到她身旁,蹲下了身子,抬頭與琳琅對視.

    "你不該如此."

    "我不該如此?這是什麼個意思?我不懂."

    琳琅輕歎.

    "現下不是放松的時刻,您也看到了,沈凝心有意阻了您的前程.咱們可不能坐以待斃."

    琳琅一愣,撲哧笑開了.

    "怎麼阻前程了?香兒,你說的我越來越不懂了."

    說著,她拿起月牙白的象牙梳細細開始梳起長發,小心翼翼,動作輕柔,眼神總會有意無意地被那一手可握的小巧梳子所吸引.每看一下,嘴角便忍不住要向上揚起.

    只是,這些香兒並沒有注意,她現下萬分著急.著急于為何琳琅還如此悠閑.

    "小姐!"

    香兒一把抓住琳琅在弄發的手,連帶她手里的齒梳都被她握得死緊.

    "您難道……一點也無所謂麼?我說的是她推掉九爺要你的事情!"

    "她也不是推掉吧?只是說要栽培新人,現下還得由我這個舊人撐上一段時間,等過了這時日,自然就會放人了."

    琳琅微笑,用空余的那只手輕拍了幾下香兒的臉頰.

    "所以,你大可不必擔心."

    "小姐,您真是想得簡單了."

    按照九爺的性子,他又怎麼會對一個女人關注那麼久,現在是得不到,才有濃烈的興趣.可是過了一個月,兩個月呢?如果沈凝心一直選擇拖延,拖延再拖延.那麼到最後,輸了這場拉鋸戰的一定是她與小姐.

    九爺必定會在漫長的等待中失去興趣,甚至于根本就不消到約定的日子到,他便可以轉眼就忘記他歡喜的女人的名字,身段乃至長相.

    就像他對梵音那樣.

    "那你說,我該怎麼辦?"

    琳琅見香兒不依不撓,知道自己不看起來著急一些,她肯定會顯得更加冷酷無情.琳琅不願意見到那樣的香兒.

    香兒,還是像以前那樣,開心得如同長不大的孩子一樣.琳琅突然抬手,用指肚輕輕撫摸著香兒的雙眸周圍,似乎是想將她眼中與她的年齡不相符的老成都抹殺掉.

    可是,香兒的雙眼炯炯有神,潛藏在她眼下的寂寥與算計又是千絲萬縷又怎麼真正輕易抹得掉?

    "小姐,香兒現下還沒想到個很好的法子.也只好請小姐隱忍一段日子,不出一個月,必然會讓您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

    琳琅無奈,嘴中玩味著四個字.

    香兒拼命點頭,見琳琅不說話,以為是心中還未消解憂慮,便起身出去為琳琅備些喜歡的菜肴去了,多少也可以讓琳琅開心一些.

    "心想事成?"

    琳琅再念.

    我的香兒,你又知道,你的小姐要怎麼樣才算是心想事成了麼?

    咱們所想,南轅北轍.

    你做的事情,果真是會讓我心想事成麼?

    這些話,琳琅幾次想說,幾次又生生咽下.望著香兒的眼睛,她說不出來.想起香兒那日因為她而受辱,她無言以對.

    琳琅坐于清冷的花魁房間,這房間布置精巧,要比勿返閣里的羽閣富麗堂皇多了.可是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突然又很想回到那個地方.

    越是回不去,越是想回去.

    琳琅低頭,慢慢展開緊握著象牙梳的那只玉手.

    因為握得太久,那上頭的鏤空花紋竟然就這麼按在了她的手上,像是印記一般.琳琅用另一只手輕輕撫摸著手上的紋路,一股溫暖從心底油然而生.

    "子庭……"

    這把象牙梳,正是子庭所送.

    而今它的花紋到了琳琅的手上,讓琳琅覺得,自己原來與張子庭是這麼地靠近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二章 一波未平一波驚(3)


    帶著滿腹心事,快到傍晚的時候,玉甯才面帶憂慮地回到勿返閣.剛坐在屋內沉思,醒兒也不知道是從哪里跑了進來,慌慌張張,滿頭大汗.

    "小姐,小姐,別院來人了,急著請您去一趟."

    "別院?別院出什麼事兒了?"

    "是,是寶兒!不知怎麼了,瓊兒慌得很,也說不清."

    玉甯一愣.

    "那我娘呢?!"

    "就是因為婉夫人出去了,說是出診,所以,才會想到來找小姐先看看寶兒是怎麼一回事."

    玉甯松了一口氣.

    沒有亂跑就好.

    這幾日,她一直就心神不甯,本以為福生的突變是應證了自己不祥的預感,誰知,這事情已經發生,自己這種浮躁卻不減反增.乍聽母親不在別院,著實讓她驚了又驚.

    "醒兒,隨便收拾點東西,咱們多半是要住在別院了."

    玉甯穩了穩心神,當機立斷,留下醒兒一個人忙著收拾些衣物,自己則一路走到勿返閣的後門,上了早在等在一邊的馬車.

    ……

    剛踏進藥廬就聽到孩子的哭泣聲,玉甯一抬頭,瞧見云姐文清都在,暖冬在文清的懷里不知所措的哭著,嗚嗚咽咽地叫著寶兒.

    寶兒,便是那個一個月前被丟在別院門口的孩子.

    孩子只有一歲多,還不是很會說話,只是總叫喚著寶兒,大家估摸著這大概是他的乳名,便也這麼喚著了.

    玉甯趕忙來到床榻前,見孩子牙關緊閉,小小的身子在抽搐著,雙眼緊閉,小手也是握成了拳.

    玉甯皺眉,見寶兒面色發青,心里咯噔一下.看起來,根本就不似是生病.可是為了寬慰大伙,她卻說了違心話.

    "不用擔心,多半是癲癇加上又感染了些風寒."

    剛說完,寶兒抽搐得更加厲害.震得整個小竹塌都在響.玉甯一驚,上前雙手按住寶兒.卻立馬抽回了手.

    好涼!

    此時此刻,寶兒全身上下的肌肉又冷又硬,就好像是在冰天雪地中凍了好幾個時辰的人一樣.玉甯捂著被凍得麻木了的右手,眉頭緊皺.

    一旁本來只是在抽泣的暖冬見到這情形,又哇地哭了出來.仿佛是感受到了這股凝重的氣氛.

    "你們先都出去,瓊兒,你去藥房里頭抓藥,我等會給你寫點方子,醒兒,你去弄棉被過來."

    "棉被?"

    大夏天的,用棉被做什麼?

    眾人都是一副疑惑的表情.

    "叫你去就去吧.寶兒是在打擺子."

    玉甯說了個善意的謊言.

    "這種病,我治不了.只能撐到母親回來,咱們各自行動吧.母親什麼時候能回來?"

    "哦,婉夫人說,夜半便回,有護院跟著呢,凝心小姐且放心."

    "好."

    玉甯點點頭,將大家趕出了房門,待瓊兒與醒兒將她布置的物品辦妥之後,她也一並將之給趕了出去.

    再次回到床榻前,寶兒已經被好幾層棉被給團團圍住,只露出一個小小的腦袋.只是現下這被子的表層竟然出了一層薄霜.房間里的溫度也驟降了許多,竟然讓玉甯在夏夜里感到了些許寒冷.

    看來,寶兒身上的毒性越來越重了.

    玉甯想到這兒,趕快跑到內房熬起可以禦寒的藥來.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二章 一波未平一波驚(4)


    忙碌了幾乎一整夜,雖然室內的溫度已經被寶兒身上散發出來的寒氣弄低了不少,玉甯卻因為要從內屋到外廳之間跑來跑去,又要關心著熬藥的火候,又要偶爾來瞧瞧寶兒的情況,等寶兒的病情真正暫時壓下來的時候,玉甯早就已經是滿身大汗.

    她看了看寶兒不再青白的臉,忍不住長長籲了一口氣.如此一來,大概自己是成功拖住了這個毒性的蔓延,可以等到母親回來了吧.

    玉甯想到這里,全身緊繃的神經才稍微放松下來,她一下重重坐到一邊的椅子上,不過一會兒,因為身上都是汗水,竟然也感到了冷意.

    可是,寶兒的情況不容樂觀,她不敢回去換衣,更不敢走開.該怎麼辦呢?

    無法,玉甯只好隨便拿了放在躺椅上的薄被披在身上,只求能夠暫時驅散些寒冷.她現在很累,就連起身去為自己熬一碗姜湯的力氣都沒有了.

    "睡吧,寶兒……"

    玉甯撫摸著寶兒的額頭,不似之前那麼冰了.孩子閉緊的牙關也漸漸松開,夢中似乎還呻吟了幾句.玉甯淡淡一笑,覺得更困,不知什麼時候,便抓著寶兒的小手睡著了.

    ……

    朦朧間,有人輕輕拍起玉甯.玉甯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到一個溫潤女人的輪廓,以為是母親.卻見她一身干練勁裝,神情更是冷漠,比透過窗欞照射進來的月光還要冷.

    "你!"

    玉甯猛地清醒了過來,剛想說什麼.那人出手一指,竟然在霎那間便點了玉甯的啞穴.玉甯張著口,卻怎麼也說不出話來.

    "來,把這個吃了."

    玉甯一皺眉,倔強地偏過了頭.拒絕了女子手上的那顆藥丸.

    那女人仿佛並沒惱怒,見玉甯不吃,便將手上的那顆一點點掰碎了喂給寶兒.玉甯氣極,不知道這女人到底是要做什麼,想要去阻止,女人仿佛發現了玉甯的這個意圖,輕輕一句話,便讓她愣在那兒.

    "我是寶兒的娘,所以我不會害他."

    玉甯滿臉的不信,想問些什麼,卻又想起自己現在發不出任何音節,也只好作罷.

    女子轉過頭來,輕輕坐在了竹塌上,輕拍寶兒,哄他入睡.寶兒吃了那不知名的藥丸,果然是好多了,磨了一會兒牙,便帶著孩童特有的笑容睡去.

    你是誰?

    玉甯用嘴型問.

    女子淡笑.

    "知道我是寶兒的娘,便好.你若不再叫喚,我便解開你的啞穴,我們慢慢談."

    玉甯看看寶兒,又看看那個女人,思量了片刻,緩緩點了點頭.只覺得身上一吃痛,自己可以發出聲音來了.

    "你也中毒了,吃了這個吧."

    說著,女子便將另外一顆藥丸送到了玉甯口里.玉甯被迫吞下,沒有一絲異樣不舒服的感覺,反而身子暖和了許多.不似之前那麼依賴取暖的物品了.

    "寶兒……是中了什麼毒?"

    "千年寒."

    女子淡淡回道,見寶兒睡得香甜,便又將自己兒子扶起來,為他運功療傷,毫不避諱有玉甯這個外人在場.

    "你會武功?"

    玉甯訝異,心里還是不太信任她.

    "嗯.如若這點武功底子都沒有,我們娘倆,早死了."

    "……恕在下愚鈍多心,為何我就要因為你能解寶兒的毒就認為你是他母親?"

    是啊,隨便跑來個人來示好,她又怎麼辨認的清楚?如果說寶兒是中毒,那麼放毒的人也可以解毒啊.

    收功完畢的女人一愣,臉上竟然有了些笑容,玉甯發現,這女子笑起來還是挺好看的.

    "這個寶兒自己最清楚了,不是麼?"

    說著,她便輕輕拍醒了寶兒.小孩子嗜睡,起先還不願意睜眼,有人拍他竟然還很煩躁地揮著小手,到後頭,無奈睜開了,見到女子,滿臉的驚喜,轉而又掉了眼淚水.

    "娘,娘……娘……"

    寶兒緊緊抱著女人,見到玉甯站在娘親後頭,又笑了.

    "姐……姐……"

    女人樂開了.

    "寶兒,你到底是叫姐姐呢,還是叫娘親呢?恩?"

    寶兒皺眉,似懂非懂,眼角還掛著眼淚水.

    "娘……姐……姐……娘……"

    最後,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了,索性嘟著嘴巴再也不說話.

    玉甯撲哧一聲笑,疑惑便也解開了.

    她剛才有小心觀察過,那女子的鬢角顎下君不見任何接縫,不可能是易容,寶兒又這種反應,多半便是了.

    孩子認母親的能力是誰都沒辦法消除的.

    "請問,您是要將寶兒接回去?"

    疑問已消除,玉甯對寶兒的母親在言語上更顯尊敬.

    "回去……"女子聽到這二字,臉上露出些蒼涼,她默默搖著頭,懷中抱著寶兒:"不,我們不是回去,我們已經無家可歸了.我只是帶他離開."

    "無家可歸?夫人您這是什麼意思?"玉甯從小便會察言觀色,經驗告訴她,這個女子所埋在心里的事情應該是多有危難的.大概這就是為什麼她當初會狠心將寶兒丟在別院門口的原因吧:"既然無家可歸,為何還要帶著寶兒離開呢?"

    既然你是想讓寶兒活下來,為何還要帶著他走?

    女子抬起眼.

    "你們對寶兒已經夠好的了.不過,我不想給你們惹上天大的麻煩.那日我是沒辦法,被人追得死緊,帶著他我們娘倆誰都逃不了,只好出此下策.如若可以,斷然是不會麻煩你們這樣的尋常人家的."

    女子輕輕歎了一口氣.

    "寶兒,莫哭,跟娘親走,可好?"

    寶兒猶豫地看了看玉甯,眼中多有不舍,卻還是選擇抱緊了母親的脖頸.

    "好孩子……"

    女子輕輕拍著寶兒的脊背,兒子的懂事讓她心疼,所以說話的聲音便有些哽咽.回頭剛想離開,女子又突然轉過身來.

    "有一件事,突然想起,或許交托與你,也不錯."

    "什麼事?"

    "……孩子當日一起帶著的那個大襖子里頭縫了東西,那是妾身一生以來一直珍視的東西,也是這個東西,讓妾身義無反顧,選擇與它同生共死."

    女人越說,神情越是悲切.

    "當日是妾身自私,為了兒子活命,便兀自將之放在了小姐您的別院里頭,也不知會不會為你們惹來禍端.這個東西,說不定到時候會成你們的保命符."

    "那你怎麼辦??"

    玉甯急了,這分明……分明就是……

    "我?呵呵,這麼多年以來,妾身已經看透了許多事."女子說著,撫著寶兒的頭,說不出的寵溺:"這都是命,逃,是沒用的.只盼日後,有人能記住咱們的名.這位小姐,看您是謹慎機敏之人,可否完了妾身的這個心願?"

    玉甯忽覺鼻頭一酸,喉嚨似是堵了什麼,哽咽地說不出話.

    "妾身娘家姓丁,安徽琅琊人氏,本是一小鏢局中的大小姐,卻因為押鏢途中遇了歹人,被滅了滿門,自己也被抓起來賣到了河南的一個窯子里,妾身可惜一身武功,卻只能以此來跳劍舞博取看客歡心,保得自己清白……後來,妾身夫君路過于此,他聽了妾身的講述,便為妾身贖身,納為妾,雖然是妾,卻寵愛有加……夫君死後,妾身選了這條死路,因為,妾身不願意活在害死夫君之人的羽翼之下.夫君的正室與其他小妾都樂不思蜀,可是妾身卻在那里活的心如刀絞,那不是安逸,那是苟延殘喘.所謂安逸,自妾身失了夫君之後,就再也沒有了……"

    女子說到這,一顆晶瑩落下了臉頰.

    "這位小姐,妾身說了這麼多,只望有個人能夠明白妾身的心,只望這個世上有一人不會聽信那些誹謗,心中可為妾身正名."

    玉甯聽到這里,已是眼中含淚.這女子說的字字泣血,悲慟不已.

    "妾身夫家姓氏為王,懷中孩兒本名為珍寶,字解愁,勞煩姑娘能夠記住.還有,那個襖子,也勞煩姑娘記在心上,但最好不要告訴二人知."

    女子說著,抱著寶兒深深鞠躬對玉甯,玉甯伸手想要扶起她,卻被她躲開了.

    "多謝姑娘伸出援手救了小兒一命,日後我們母子二人能僥幸活下來,定當回報."

    若是逃不過命運捉弄,那便等來世,也一定報答小姐您!

    女子起身,抱著寶兒施展著空靈的輕功身法向月下奔去.玉甯靠在門框邊,只覺得臉上熱熱的.用手一摸,卻見滿手的淚珠在月光下晶瑩閃爍.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10:30:58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二章 一波未平一波驚(5)


    無雙會的議事大廳內,永遠都是昏暗的色調.因為宮主不喜燈,故殿內裝潢都是用黑晶或黑曜石打造.人踩在上頭,依稀可以看到些扭曲的影子,卻看不真切真正面目.

    議事廳上有一寶座,可臥可斜倚,算是整個黑漆漆的大殿之中的唯一一抹亮色,因為這個寶座是用的純金打造,看起來似乎純度很高,再加上寶座背後鑲嵌有夜明珠和綠松石,多少便有些光亮從這寶座上發出,通過黑晶和黑曜石多面的反射,讓這無雙殿也不至于太過昏暗.

    此刻無月與無常二人站于寶座之下,無雙一手端酒杯,另只手擱在酒壺之上,居高臨下地望著這三位愛將.

    或許,無雙這種人就是愛上了這樣唯我獨尊的感覺,才會讓無雙殿昏昏暗暗,而自己的寶座是殿內唯一的光源吧.無月低著頭胡思亂想著,並沒太在意無常二人說了些什麼.突然,幾句有關他的話還是飄進了他的耳朵里.

    "宮主,若不是這無月堂主總是手下留情,咱們早就抓得那個女人回來,怎麼會到今日還是兩手空空."

    說話者,是白衣少年.此刻他並沒有戴那個怪誕的面具,令人驚奇的是,竟然是一幅稚氣未脫的少年面孔,清秀可人不說,也會與其他孩子一般置氣的時候微微撅起小嘴.

    無月冷哼了一聲,聲音不大,卻在寂靜的環境下顯得更加明顯.

    無雙喝了一杯酒,聽到這冷笑聲倒是不怒反笑.

    "我說白無常,無月堂主可是對你的話有異議呢."

    "無常對在下的指控,實在是不明白具體指得什麼.若說在下手下留情是捉拿王老板五姨太的事情,無月可還真是冤枉.事先便說好的,在下去引走少爺底下的人,你們去拿那個女子.結果呢?"

    無月雙手一攤,結果自然不用他多說.

    他與烏打得難分難解之時,卻碰到了靈書與玉甯一行人,無意間,更是看到自己的兄長和玉甯在一塊.那一下,他的心就亂了,只想早點抽離身子,離開戰場.

    所以,那時候他沒等無常的信號傳來便離開了.不過,這種事情他當然不能說,表面的事實便是,自己有盡力擋住少爺手下一劍客烏的阻礙,他們那邊辦事不力,就不關他的事情了.

    "你!"

    白衣少年還想說什麼,卻被黑衣女子攔住了.她向前走一步,將自己的臉置在了光亮之下,這女子面色清冷,不似說話聲音那般妖嬈,竟然還有幾分大家閨秀的意味.只是她一轉頭,橫跨了半邊右臉的傷疤愣是將這渾然天成的美感給削弱了不少.

    黑衣女子輕輕搖頭.

    "弟弟,別和他爭了,你爭不過的.哪次你與無月堂主吵架,吵贏了的?"

    話說的詼諧,可是再詼諧卻也不至于引人發笑.當事人都聽得出來這真正的意思.這是一種默契.

    我知道你為何會手下留情.

    你也知道我們的某些秘密.

    比如,你對那沈凝心是百般庇護.

    比如,我弟弟對那個沈凝心更是有千般好奇.

    若是被無雙宮主知道了這些,我們這幾人也不必自己斗自己了,她會一並將我們解決掉.

    黑衣女子與無月首次默契地選擇了沉默.無雙在寶座上仰躺著喝著美酒,一雙丹鳳眼若有似無地看著他們,也不知道有沒有看出其中玄機.

    白衣少年憤然一哼,拂袖站到一旁.倒也是解了圍,緩解了誰都不說話的尷尬局面.

    "那你們准備怎麼辦?買家催得緊,價錢更是高,無雙會既然拿了人家雙倍的訂金,也不好事情不了了之啊."

    無雙云淡風輕地說著,慢慢地從寶座上坐了起來,斜倚在側.

    "是,回宮主的話,咱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上次在跟丟了的地方,已經埋下眼線.估摸著就這麼幾日,總該會有消息了."

    "哦?何以見得?"

    無雙問的,也正是無月想知道的.只見黑衣女子狡黠一笑.

    "那個千年寒是奴家下的藥,又怎麼不會知道它的發作周期呢?雖然奴家與白熾確實是跟丟了那賤人沒錯,不過,到了發作的時候,為了保自己兒子的命,她就不得不再現身那日咱們跟丟的地方,或者是這附近."

    白熾顯然是說的那個少年,姐姐的話一出,他滿臉喪氣一掃而光,忍不住也拍了一下自己腦門.

    是啊,他怎麼就沒想到呢?

    那日,自己與姐姐二人追她的時候,她就孤身一人.當時他與姐姐翻遍了這個女人過去曾經住過的所有僻靜地都沒找到那個小崽子,怎麼就沒想到,她是在逃跑途中,隨意將自己兒子丟給了哪家哪院呢?

    "哦,既然這麼有把握,便依著你去辦就行了."說罷,無雙倒了一杯滿當當的水酒,坐起來灑在了地上:"買家說了,只要秘密,不要活人.問出來了,滅口便是,問不出來,照樣是格殺勿論.大的,小的,一個都不能放過.去吧."

    "是."

    黑白無常二人領命之後,便轉頭走出了無雙殿.無月微微皺眉,從這命令里他已經聞到了令人作嘔的血腥味,見無常已經退下,微微鞠躬之後,也要離開,卻被無雙叫住了.

    "無月,無明的病情已經好的差不多了,你當初是帶她去看得哪位大夫?"

    無月背對著無雙,思考了片刻轉過頭來答道.

    "回宮主,不過是巧遇了個山野高人,那是無月急于帶著師妹逃命無意間闖進去的,也沒弄明白是什麼地方."

    無雙心下一動,雖然明知無月說不定是胡謅出來了這些話,卻也有些將信將疑.

    為什麼?

    無雙會至高至上的武功心法,只有藥王谷的人能破解;若是練功者不慎走火入魔,也只有藥王谷的人能夠讓其痊愈.無明這次回來,不僅身子完全康複了,就連練這個內功的副作用都消減了不少,怎麼能讓她不在意?

    聽無月這麼一說,她也忍不住在想,難道,他們是真的誤打誤撞進了藥王谷?

    "哦,原來如此.行了,沒別的事了,你下去吧."

    "是."

    無月心里雖然松了一口氣,卻也忍不住犯嘀咕.

    平日里精于算計的無雙莫非果真就單憑自己的這麼一些只字片語給糊弄過去了?

    無月皺著眉頭,離開的步伐極慢.

    "這雙鳳樓的酒啊,還真是不錯.澆愁,解乏.無月,若是哪一日,本宮想要這酒水的方子,你也不要推脫,一定幫本宮取來."

    無月身形一頓.再次答是.

    無雙滿意的點點頭,揮手道.

    "行了,去吧."

    無月抬頭,望著這個在幽光中妖嬈多變的女人,心中生出一股寒意.

    因為他知道,這是一個警告.

    意思便是,她所要的東西,不管是人,還是物,通通都要得到,而且還一定要他無月來做.

    難道,無雙已經知道沈凝心的存在了?

    無月思及此,心里一陣發緊.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二章 一波未平一波驚(6)


    黑夜,如此漫長.

    對于王丁氏來說,今晚的夜尤其地猙獰可怖.身上的刺疼讓她無法暈死過去,可是她的神智早已經被這兩個戴著怪誕面具的鬼怪給消磨殆盡了.

    "寶……寶兒……"

    王丁氏掙紮地伸出一只手,卻被白衣少年一腳踩住.女子吃痛,卻已經沒有力氣喊出來.

    "寶兒……"

    她只是在不停重複著自己孩子的名字.

    "寶兒?哦,你說在說這個小崽子?"

    黑衣女子戴上一雙天蠶絲織成的白色手套,從小嘍啰的手上一把抓過一個正在劇烈顫抖的小身子,像是拎著一個小畜生一般將之拎到了女人的面前.

    "寶兒……"

    王丁氏抬頭,見到兒子周身上下都蒙上了一層白霜,嘴巴烏紫,只是不停地在顫抖著,牙關都在打架.

    一個小生命,危在旦夕.

    瞬間,淚水布滿了她的臉頰.

    "寶兒……"

    是娘對不起你.

    她想要用手去觸摸孩子,那黑衣女子卻好像是將這個小孩當作了誘餌一般,她往前伸出一點距離,她便提著這孩子往後躲,在地上匍匐的孩子母親本來身體就弱,就在她又想將身子往前挪動的時候,忽然她只覺得腳跟處傳來鑽心的疼痛,她向後望,月光正在這時露出了頭,罩在了她已經滿目瘡痍的雙腿上.

    王丁氏的雙腳後跟已經被生生扣上了兩條鎖鏈.鎖鏈很長,可是盡頭卻是被無常堂一黑一白兩個嘍啰拉著.這兩個嘍啰全看著黑衣女子的指示,女子示意放鎖鏈,他們便任由王丁氏向前頭爬.

    可是,剛剛黑衣女子玩膩了,她輕輕搖了搖頭,這兩個嘍啰便頗有默契地將鎖鏈死死攥在手里,這種力量傳遞給王丁氏的,便是鑽心的疼.

    黑衣女子蹲下,瞧著已經被疼痛折磨得在渾身顫抖的這個女人,歎了一口氣,也不知是真心還是假意.

    "你這又是何苦呢?當初,你便不應該執意要逃出來,現在害的自己兒子得了這種症狀,你于心何忍."

    寶兒現在連睜眼的力氣都沒了,短發上更是漸漸也蒙了一層薄霜.黑衣女子冷眼看著這個小崽子的變化,想著這千年寒的毒性已經沖頂了,不到一會兒,這個小孩也就歸西了吧.

    她一皺眉,利落一揮手,便將寶兒丟還給了先前的那個隨從.

    她才不願意到時候拿個死尸,汙了她的手.

    黑衣女子站起,向後退了幾步,負手而立.

    "說吧,當日你逃出去,帶出去了什麼.我們便可以不殺你,當然,還有你的兒子."

    她說謊已經成了習慣,現在有面具遮面,更是將謊話說得跟真的一般.白熾在一旁聽著,突然刷地一下打開了扇骨根根帶刀刃的折扇,在月光的映襯下,這折扇反射出的幽光讓人不寒而栗.

    王丁氏有些心動了,因為她看不到他們兩個玩味的表情,可是,她又否定了自己的這股子軟弱.

    腿已經被他們給廢了,剛才膝蓋骨也被那少年兩根銀針打了個粉碎,自己就算活下來了又能怎麼樣呢?

    她知道,這里是個四野無人的樹林.

    他們即便是放了她和兒子,以她現在這樣的情況,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兒子毒發身亡,而自己還爬不了多遠,不是活活餓死,也會成為這林中哪只餓極了的野獸的腹中美食吧.

    無雙會的人,果然是滴水不漏.

    可是,人活一口氣.

    當初便是知道是那個人雇你們殺了我的夫君,我又怎麼會與那些女人一樣相安無事地活在他的庇護之下?

    我逃,是應該的,因為我是一個人!不是什麼給點錦衣玉食就能夠安撫的畜生!

    至于那個秘密……

    "哈哈……哈哈哈……"

    王丁氏笑了起來,笑聲越來越狂放,越來越蒼涼.

    "你笑什麼."

    黑衣女子皺眉,實在想撕下這婦人可惡的嘴臉,可是秘密沒到手,任務便沒有完成,她深吸一口氣,背在後頭的雙手握緊了拳頭.

    "我笑?我笑你們太周全,我,我真是甘拜下風……想要秘密?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就在吳家當鋪里,我說了多少回了?"

    "你這計謀騙得了別人還可以,怎麼騙得了我?吳家當鋪的那個根本就是假的.我們要的是真的!"

    "真的?假的?那不都是秘密麼?"

    王丁氏笑,笑到眼淚都出來,笑到她已看到自己將命終于此.

    正在這時,那個提著寶兒的小嘍啰只覺得手上重量一沉,他趕忙探去手指測這孩子的鼻息.

    死了.

    嘍啰上前對黑衣女子稟報道.

    王丁氏聽罷,笑聲更是不可抑止.

    這是一個母親的絕望.

    黑衣女子冷笑出聲.

    "好,好,既然你想死,我給你個痛快."

    "你……早該就給我個痛快."

    王丁氏望著殘破不堪的軀體以及已經面目全非的雙腿,死亡將至,竟然感到了一份從未有過的解脫.

    白熾見到有姐姐的示意,笑開了.

    剛要出手卻被旁邊的一個人攔住了.

    "無月,你這是做什麼?"

    黑衣女子疑惑.

    從頭至尾,無月雖然在旁,卻一直沒有阻止.這也是為什麼黑衣女子會對王丁氏用極刑的緣故.她想讓無月出手阻止,這麼一來,無月便會有把柄在她手上.

    莫非,他是不想讓那女人死?

    無月抿唇.

    低頭望了望兩眼無神的王丁氏,這個女人的風華絕代已經被坎坷的命運給奪去了.

    他本來不想來,卻不知道無雙是怎麼回事,一定要他跟著.再加上那天的警告,無月突然明白,自己再任意妄為,便一定會讓凝心惹禍上身.

    這就是無雙會的伎倆,利用會中人最在乎的人或物,無所不用其極.現在無月在無雙會根本就難得碰到小師妹一面,而沈凝心他更是鞭長莫及.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管好自己,不給她們添麻煩.

    "怎麼?突然手軟了?想放了這個女人?你可別忘了,你是她的仇人啊.她的丈夫,可是你殺的."

    王丁氏一震,緩緩轉過頭來,眼中突然又有了些色彩,她用手指著無月.

    "你……你……你的臉……!!"

    無月默默揭下斗篷,露出如月的面孔.他又挪了一步將自己完全暴露在月光之下,仿佛是想了了王丁氏的一個願望,讓她好好瞧清楚,她這一生想要找到的那個殺手,是個什麼模樣.

    王丁氏望著低頭俯視她的無月,滿腔的怒氣漸漸釋然了.

    既然你是殺了我夫君的人,請你用殺我夫君的劍了斷我這漂泊的命吧.

    王丁氏死死抓著無月的靴,弄汙了那美好的白.

    好,我答應你.

    無月出招利落,白熾還沒來得及喊停,劍尖已帶著些許血絲垂在一旁.

    王丁氏一松手,安詳死去.

    無月只覺得胸口發悶,將長劍收好,幾個起落便將殘局甩給了那對姐弟.

    "……埋了."

    "是."

    黑衣女子一聲令下,小嘍啰深挖幾尺,將王丁氏與她的孩兒一起葬在了同一個墓穴之中.

    按照規矩,墓坑填滿之後,他們還燒了些紙錢.

    黑衣女子望著清冷月光,背後燒盡的紙灰隨風飄零.

    "姐姐,咱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繼續找,秘密一定還在人世!"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二章 一波未平一波驚(完結)


    在玉甯看來,吳老板已經完全失去了應有的理性.也不知道他與左相那日的會晤到底給了他什麼樣的刺激,以至于他現在完全弄不清楚狀況,將昔日里捏在手里的王牌一並交給了福生.

    老掌櫃走了,是他自己弄走的,就相當于削了自己的左膀右臂.偏偏又將福生弄來,占了老掌櫃的位置.吳老板一派的人天天是上門拜訪,只求這位吳大爺能夠露個口風,他這是個什麼意思.

    將自己把握的錢莊命脈拱手讓給對手不說,就連平日里玉甯怎樣都看不著的資料也一並給了她,那這吳家錢莊他到底還要是不要了?他們專門這個成立起來用以抵制小公子專權滲透的隱性派別還要不要了?

    誰知,有幾個人去,便是有幾個人失望而回.最後,吳氏幫派的人都選擇了沉默.他們不僅對于小公子權力滿身沉默,更是對吳老板繼續做著的任何令他們不解的事情緘口不言.

    曆來便不是省油燈的這幫商賈搖身一變卻成了軟柿子.可是這柿子再軟,玉甯也沒那個心情去捏.

    她看著福生一天天知道錢莊內幕的情況比她還多,她就不由得著急萬分.

    你到底是想做什麼呢?

    玉甯有次趁四下無人,恨聲問道.

    做你不得不做的事情.

    福生回答.臉上的表情還是那麼冷靜,那麼的義無反顧.

    玉甯不要他的義無反顧,她想讓福生能夠知道利害關系,學會明哲保身.可是話到嘴邊,她又咽了下去.

    她懂得的道理難道福生會不懂麼?

    不,他懂,他什麼都懂,就是因為他懂得這些,才會把髒水往自己身上攬,這也是他為什麼如此執著一定要在這個大掌櫃位置上的原因.

    即便兩個人要一起沉下去,他也想做最後的那個推手,把凝心推上岸,這就是他的初衷,也是他來這里的目的.

    在外人看來,這一切她不願意承受的權力倒成了天上掉下來的餡餅,更是彰顯了她小公子人前人後的手腕.讓玉甯憋屈在心,見到別人半酸半羨的模樣,還要生生受著.

    福生的執拗,以及局外人的不明就里催得玉甯心中邪火越憋越多,卻苦于沒有地方發作.

    終于,她又一次地病倒了.

    這一病,算是嚇壞了整個勿返閣,因為大家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見到玉甯病得如此嚴重.

    高燒不退不說,還有些胡言亂語.

    盼君樓這邊也暫時交給了勿返閣那個年輕管事打理賬目,這日那個年輕管事來看賬,正巧碰到了香兒.

    "賬房先生,好久不見啊."

    香兒笑道.

    帳房雖然年輕,但是經過上一次勿返閣的花魁事件之後還是老謀生算地記住了琳琅與香兒這兩個惹不得女人的模樣.他轉頭一瞧,竟然就是香兒丫鬟,心里叫苦不迭,面上更是冷淡.

    "原來是香兒丫頭."

    他輕輕點點頭,就想離開去辦正事.

    誰知香兒突然攔住了他.

    "怎麼今日是賬房先生過來?敢問一句,凝心小姐呢?"

    帳房皺眉,實在不想答,總覺得有詐,可是思來想去,又想不出其中蹊蹺.

    香兒見帳房沒搭腔,趕忙添了一句.

    "是不是……是不是凝心小姐病了?"

    帳房一愣,點了點頭.

    心里雖然奇怪著,她是如何知道地.卻不願意再和這種深藏不漏的女人糾纏,趕忙推脫事忙,便匆匆離開了.

    香兒望著年輕帳房倉皇逃竄的身影,嘴角上勾出一個得意的角度.

    沈凝心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病得可真是時候.如若不是現在,她又怎麼好將小姐與九爺的事情籌備好呢?

    小姐,也算是你有福分了.

    香兒想著,開開心心地向琳琅的房間走去.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10:33:09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三章 蒲草之心何人知(1)


    香兒是從誰的口里知道了玉甯有病在身的消息?這個人不是別人,勿返閣也沒有出內鬼,通風報信的人正是盼君樓的樓主鳳老板.

    鳳老板當初本來以為小公子那麼獨特聰慧的腦子,一定不會阻礙九爺要了盼君樓的花魁,卻不知道那日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九爺雖然笑吟吟地走了,此後也經常來盼君樓,卻沒有再談關于納了琳琅的事情.

    難道,事情黃了?

    這對于鳳老板來說簡直就是噩耗.

    可是這事情未免也太過于奇怪,如果是黃了,談崩了,九爺也不會再來盼君樓才是,為何他與小公子之間什麼都沒有再說,卻仍然一派和氣呢?

    思來想去,鳳老板想到了去問一個人,這個人便是香兒.剛剛開始,二人各有保留,說的話也是虛虛實實,半真半假多有客套.可是一番深談之後,卻發現其實就這件事情而言,大家都想到一起去了.

    香兒是想讓自家小姐飛黃騰達,而鳳老板則是想做成這筆打著燈籠都難得再找到的大生意.說到底,這兩人是殊途同歸,上了同一條船.

    商議再三,香兒與鳳老板越是說得投機,到最後,香兒心一狠,向鳳老板提出了一個瞞天過海的伎倆.

    "這……這不太好吧."

    聽完香兒所想,鳳老板退縮了.

    "怎麼不行了?"

    香兒淡笑.

    "難道鳳老板還怕了小公子不成?"

    鳳老板低頭思索,根本就沒有管香兒的激將法.說實話,她是怕小公子,不過還不至于什麼違背她的事情都不敢做.她怕的是支撐著盼君樓的人,小公子推脫掉九爺意願的理由冠冕堂皇,想來也合情合理.盼君樓現今確實沒有什麼可以拿得出手的新血能夠和琳琅一樣撐起這一片天.

    自己愛財不錯,可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的前車之鑒她看得還少了麼?

    若說自己貿然就將花魁給賣了出去,卻沒個新人接手,盼君樓的生意一落千丈,這要查起來,她自己豈不是惹禍上身?

    "鳳老板,您是不是在想,到時候事情若是被人戳破了,誰來頂這個罪責呢?"

    鳳老板聞言,果然抬起了一對鳳眼,卻見香兒是在胸有成竹的笑.

    "呵呵,這一點,您大可不必多心,若是……鳳老板早就備了個人選來頂替小姐呢?"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鳳老板被香兒說的滿腹疑惑.

    "我哪里有什麼備選的人啊."

    香兒但笑不語,輕關上門,在房中輕輕舞了起來.鳳老板先是狐疑,後是驚訝,最後滿臉了然.

    香兒身形比琳琅嬌小不少,跳起琳琅的舞姿竟然還有別樣的氣質,而鳳老板的直覺告訴自己,這股氣質說不定還真能勾掉不少男人的魂兒.

    "呵呵,原來,你也是想出頭了."

    香兒一曲舞罷,默默搖頭.

    "一切都是為了小姐,既然有了備選的人,鳳老板也不必擔心什麼青黃不接的問題了.不是麼?"

    "這……可是,咱們畢竟是要瞞著小公子背地里去做,且不說這會不會惹小公子不高興,九爺那邊呢?他肯不肯接這單生意,才是關鍵."

    香兒抿嘴笑著,眼睛都笑彎了.

    "鳳老板您可別說笑了,九爺這邊兒雖然不至于猴急,確實也是伸著脖子等著呢.您若不放心,問問他身邊的隨從便是."

    "嗯……"

    鳳老板再次低下了頭,看來這一次確實是心動了.

    "這回奴婢為琳琅小姐綢繆,不過是為了小姐能有個好歸宿,之于奴婢,也有了個出頭的機會.之于鳳老板您,只要您點了這個頭,五千兩現銀便會如數奉上.到時候 您與帳房先生私下說說,給點好處意思意思,將賬給做滿當了,其余的便都是您的了.這利己利人的好事,您還什麼好猶豫的?"

    鳳老板不語,臉上表情卻已經完全動搖了.香兒見鳳老板快要點這個頭了,趕忙又說道.

    "再說了,現下小公子確確實實也是重病在身,根本就沒有閑情去搭理咱們,不趁著這個時候動手,還要等到什麼時候?"

    "可……小公子果真是病了?"

    香兒被鳳老板問住了.

    "這不是鳳老板您親自跟奴婢說的麼?而且,奴婢也問過那邊來的管事了,他雖然沒有承認,卻也是默認了.還有什麼假的?"

    鳳老板搖頭,還是有些不放心.

    "小公子這人,我猜不透啊.心里總是沒得底."

    香兒歎了一口氣.

    "這麼說,若不是咱們二人之間有一個人確實親眼看到她病倒在了床上起不來,您就不敢點這個頭?"

    鳳老板一時語塞,不敢說是,不敢說不是.

    "好,今晚奴婢便回去探探虛實.您呢,就抓住機會借九爺身邊的人探探他的口風,咱們今晚子時之後會合再做商議,如何?"

    鳳老板驚訝,沒想到香兒為了成事,竟然如此大膽無畏,還敢再折返回勿返閣?

    這個女人,心硬起來,可是比誰都狠的.

    鳳老板表面上點頭稱是,心里卻暗暗告誡自己,要多提防香兒一些.

    她可是比她那個主子要難打發多了.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三章 蒲草之心何人知(2)


    當天晚上,香兒依照先前約定,果然是出現在了勿返閣的小門附近.以前在這里做丫鬟的時候,她便知道,這個小門隨便用發簪一挑門栓,就可以打開.

    抱著僥幸的心理她又將頭上額發簪拿了下來,做著以前常做的動作.勾拉了一陣,門栓一松,小門吱呀開了個小縫.

    香兒松了一口氣.

    還好,門栓沒換成別的模式.

    她輕輕打開門,見廚房那頭忙得正興起,下人來來往往,根本就沒人注意到小門這里的動靜,她才放心進了勿返閣,爾後隨便討了個差事,端著盤子混進了忙碌的侍女群體之中.

    只是,這些奴婢是忙著將吃食瓜果酒水端到滿是仙樂笑聲的主樓,而香兒卻端著一碗薄粥往內院方向行進.

    一路上她是膽戰心驚,畢竟在這里呆得久了,即便是有黑夜做庇護,還是怕被人給認出來.

    行到半路上,一個似乎是管事的大丫鬟疑惑地望著這個看上去有些拘謹的丫鬟,忍不住叫住了.

    "你."

    "是……"

    香兒一愣,意識到是在叫自己,趕緊站定低頭.

    上前來的人不是什麼老員工,是個新提上來的管事丫鬟罷了.

    "你怎麼端著粥點往內院跑?"

    "奴婢……奴婢是……哦,是因為醒兒姐姐抽不開身,便讓奴婢抽空端些吃食去給凝心小姐."

    管事丫鬟聽罷,眉間也現出了些許憂愁,說話的聲音也柔和了許多.她揮揮手道.

    "去吧,好生伺候著,別手生了辦砸了差事,若是被我知道,你可是要受重罰的."

    "是."

    香兒連忙答應,帶著那碗還在冒熱氣的粥點便匆匆向凝心房間走去.

    因為現下正是勿返閣營業的時間,一路上除了那個管事丫鬟竟然就再也沒碰到其他人,香兒走的順暢,直到了凝心房間才停下.

    因為醒兒在里頭,此刻她正坐在桌邊打著瞌睡.看來,似乎是守了好些時候.香兒看得心急,端著粥點站在陰影邊,想進去看個究竟,又不敢.

    "誰,誰……"

    突然,躺在床上的玉甯說話了.

    嚇得香兒差點就要掉頭便跑,仔細聽來,才發現凝心叫的是水,水.才壯著膽子繼續守候在屋外,等待時機.

    "小姐,水,水來了."

    醒兒猛得驚醒,門上人影隨著燭光晃動,看來醒兒跑得很緊,給玉甯灌了些水後,她突然又道.

    "小姐,您怎麼在抖著啊?"

    "冷……好冷……"

    "這,這……"

    醒兒放下杯子四處望.

    "小姐不怕,待醒兒給您拿些被褥過來."

    說著,她又急忙往自己的小房里奔.

    帶起來的風瞬間就將桌上的蠟燭給吹滅了.

    香兒見醒兒已經跑了出去,方向還似乎是自己的小房,估摸著一時半會回不來,才輕輕進了凝心的房間.

    房中因為沒有燭光,昏昏暗暗,一片漆黑中,她依稀可以辨出除了她之外還有一個紊亂虛弱的呼吸.

    香兒知道,這一定便是小公子的呼吸聲了.

    她將粥點放置到一旁,悄悄上前,借著月光見到了玉甯面色蒼白,緊閉著眼睛瑟瑟發抖的模樣.

    香兒皺了皺眉,一股藥味從床頭撲面而來.她向旁邊一望,原來是個剛喝盡了湯藥的碗.

    看來,沈凝心這回是確實病得不輕了.

    香兒捂著鼻子,忍不住冷笑了一聲.

    轉頭剛想離開,經過那個粥點的時候她又停住了.

    那碗粥仿佛是有魔力一樣讓她移不開眼,過了好一會兒,她又回頭看看昏迷不醒的玉甯.

    一計,雖然狠毒,雖然沖動,她卻還是做了.

    香兒從懷中掏出那個自己一直藏著的鼻煙壺.

    那是當日阿布托給梵音的紅顏笑.

    只需一滴,便可使人昏聵.

    兩滴,人的神智必定迷離.

    三滴一下,神仙難救.

    那日梵音往湯水里只下了一滴,而香兒撿到那個藥瓶之後,又胡亂喂了浣紗一些,浣紗才會一直神智昏聵,差點西去.

    而今日,不多不少,香兒打開瓶蓋,便想往碗里倒上三滴藥.

    可是剛要落上三滴的時候,一股勁風飄過,她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藥瓶不僅被人奪了去,她的脖頸上更是掐了一只有力大手,讓她不能呼吸.

    香兒驚恐地望著那對純淨卻異常冰冷的眼睛,她能夠感受到那人身上的殺氣.

    正當這時,那人忽然一側耳,便將她重重往地上一扔道.

    "滾!"

    香兒拼命咳嗽著,卻聽的有腳步聲越來越近,也顧不得將藥給拿回去,倉皇失措地就奔出了房間.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三章 蒲草之心何人知(3)


    醒兒本來抱著一大堆被子走的就很是吃力,眼看著快要到小姐房間了,突然被小姐房內異樣的響動給嚇到了,險些摔倒在地.

    好不容易穩住重心,往房門口奔,走到一半,突然連滾帶爬地跑出個人來.

    "誰!!"

    醒兒驚叫出來.

    那人聽到這聲驚呼,仿佛根本沒想到外頭有人就在門口,頭也不回地就往出口跑.可恨醒兒抱著的被褥將她的視線遮了個半滿,她還沒來得及看清那人是誰,就叫她跑到院落外消失了蹤跡.

    醒兒心里焦急,剛想喊人,卻被一個男人輕輕制止住了.

    "醒兒,算了,別追了.進來再說."

    醒兒一轉頭,滿是驚喜.

    "無月少爺,您,您怎麼在這兒?"

    無月點頭,幫醒兒抱過那滿懷的被褥.

    "進來再說吧."

    說著,他便轉頭走到玉甯身邊,細心地為她蓋上了暖被.等到醒兒進來將燭火再次點上的時候,玉甯的身子早就已經不再顫抖,面色也不是那麼蒼白了.

    燈亮,醒兒轉頭,卻見無月坐在床沿邊,動作輕柔地用手背去測玉甯現下的體溫.昏黃色的火光在他潔白的衣衫上形成一圈圈光暈,看起來讓人感到如此溫暖.

    "嗯,她仿佛不僅僅是生病."

    無月沉默了半晌,才肯定地回頭說道.根本就沒發現,醒兒打量了他許久.

    "是,婉夫人也是這麼說的.不過說得不清不楚,還說很難驅除這邪氣,只好慢慢來."

    無月聽罷,心里一驚,再次望向玉甯的時候,已是滿臉憂愁.

    果真,你是中了些許千年寒的毒麼?

    原來,救了那個寶兒的人,是你?

    "醒兒,若信得過我,便先出去為你小姐打些可口的熱水過來,再准備些糕點,明日醒了,她一定會說餓的."

    "哦,好!"

    醒兒連連點頭,無月少爺是救過小姐性命的人,她又怎麼會不信呢?

    聽到無月的吩咐,她趕忙就跑了出去一一操辦去了.

    無月從懷中掏出一只白瓷瓶,小心倒出顆白色小粒,喂進了玉甯的口里.

    這個潔白的小東西雖然是藥丸沒錯,卻沒絲毫藥味,聞起來還有點像是糖,有些甘甜的味道.所以,玉甯雖然只是皺了下眉,也沒帶絲毫抗拒就吞了下去.

    無月見玉甯喉頭些微動了下,並沒有任何異樣,才徹底放心.

    "好了,吃了這個藥,你再好好調理,明日一定便會退燒醒來了."

    無月輕笑,對著不語的玉甯卻好像是在和她對話一樣.

    "你就是這麼好心,什麼人都救.你說,我該怎麼樣才能夠保得你周全呢?……"

    無月將藥瓶放入懷中,放在膝蓋上的手忍不住還是撫上了玉甯的額頭,為她整理好凌亂的發.

    "還好,現下是我先找到了你,也知道了你是救寶兒的人,我一定不會讓他們再知道這些的,更不會讓他們傷害你.你好好養病,我走了."

    說著,他緩緩站起身,經過圓桌的時候,他將桌上的那碗粥拿了起來,如數倒在了地上.

    當醒兒將一壺剛開的熱水和一些可口點心端進房中的時候,無月哪里還找得到蹤跡.

    除了那灘已經完全在地上冷掉了的粥點,和房內若有似無的芳香.

    "這個無月少爺,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總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了."

    醒兒歎了一口氣,蹲下身子,將地上那灘汙了地毯的粥點收拾了個乾淨.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三章 蒲草之心何人知(4)


    無月回到無雙會,已經是滿身疲憊.

    走過一片綠汪汪的池水的時候,無月忽然停住了.

    他突然想到,自己用了多少藥丸,每日都要報告給總堂的,這麼一來,豈不是他們便會知曉自己曾經用這藥丸來解過誰的千年寒了?

    無月望著手中的那個溫潤的白瓷瓶,思考片刻之後,他又從懷里又掏出那個鼻煙壺,連帶那個剛剛用掉的藥瓶一起,如數丟進了絕望池內.

    絕望池的池水似乎是有生命一般,感受到異物的侵入,便漸漸有了生氣,翻滾活躍,將那異物一一消解劃為己有.一片混沌之後,池水咕咚幾聲,又回複了清澈.

    此時無月的眼中,再也沒有白瓷瓶和那瑪瑙鼻煙壺的蹤影,只有幾尾瑰麗詭異的鯉魚在這池水中暢快地游著.

    無月輕輕舒了一口氣,剛轉頭,卻見到個小嘍啰站在那里,仿佛已經恭候他很久了.

    "堂主,宮主有請,無雙殿有要事相商."

    無月心里嘀咕.

    怎麼這麼巧,我剛回來,就讓我去無雙殿?

    "行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輕輕一揮手,小嘍啰便立馬退下了,沒有任何猶豫.無月回頭又望了一眼平靜的絕望池,才提步往無雙殿的方向走去.

    剛進大殿,就發現來的不止他一個,還有無常姐弟.

    無雙今日沒有喝酒,卻還是一副意興闌珊的模樣,她現在整個就是側臥在她的純金寶座上,大紅色的繡袍上繡著她最愛的黑色鳳紋,隨著她懶散的動作平鋪在金色寶座上,有著一種不可明言的妖嬈.

    聽到穩健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最後在她面前停住.無雙微微一笑,緩緩睜開了閉著的眼.微眯著瞧著殿中三人.

    "好了,人齊了,該說什麼便說吧."

    "是."

    黑衣女子拱手行禮.

    "回宮主,沿著郊外樹林,方圓十里的住宅我們姐弟都查了個通便,奇怪的是……是……並未找到任何蛛絲馬跡."

    "哦?那也就是說,那個毒發身亡的小崽子,之前根本就沒有在任何一個附近人家呆過嘍?"

    無雙聽罷,也少了些我見猶憐的醉態,多了幾分清醒.黑衣女子也為她這半嚴肅半戲謔的話給弄出了一身冷汗.宮主的脾氣她太清楚,越是這樣,宮主的心思便越是難測.而且,無雙向來就不姑息將事情屢次辦砸的人,好一點便是廢了功夫任其自生自滅,壞一點,便是被投進絕望池,任那里的邪水鬼魚將生生的一個大活人消融殆盡,骨頭也不剩.

    "回宮主,您說的,也不無道理.不過,還有一種可能."

    黑衣女子在無雙的攝人魄力下,忍不住將自己腹中所有和盤托出,卻也有將罪責推托給他人的嫌疑.

    "嗯,說來聽聽."

    無雙聽到此,又閉目養神起來.

    黑衣女子小心地抬眼望了一下這尊貴的女人,又瞟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無月.

    "……也有可能,是有人做了手腳,抹去了千年寒給那戶人家可能帶來的一切痕跡.諸如結霜,諸如青色花草此類."

    "哦,那你說,那人會是誰呢?"

    無雙嬌笑,問著這句話的時候,分明是瞧著無月的.無月早就料到她們會來這一招,依舊一幅事不關己的表情站在那兒.

    "……小的,小的也不清楚.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如若有人曾經治過寶兒,自己也或多或少會染上千年寒,這是其一;其二,當初那女人自己有傷在身,帶個孩子逃已經力不從心,不可能還將孩子有目的性的帶到我們所搜查范圍以外的地方,試問,她若真能那麼做,為何還要回來.咱們又怎麼可能逮住她?當日設下埋伏,便只在了方圓十里范圍之內,這個五姨太,若真的已經逃出生天,是不可能帶著她的孩兒回來送命的."

    "嗯,說的很有道理."

    無雙點頭,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模樣嬌豔異常.

    "可是……"

    她慵懶地坐起,眼里帶著笑望著殿下三人.

    "雖然有道理,咱們也不好兩手空空,去回了主顧,用的還是這一套假設理論吧?"

    "是……"

    黑衣女子與自己的弟弟白熾都不由得脖子發緊,仿佛無雙的那對眼睛的光芒足以變成鋒利刀刃,一刀揮下,他們二人便一命嗚呼了.

    "無月,你說,咱們該怎麼辦?"

    "回宮主,咱們已經為主顧除了後顧之憂,不管這秘密咱們有沒有得到,都已經可以交差了.試問,還有什麼活兒比讓兩個人消失掉更難辦的.其余的,便讓那個主顧自己去煩惱好了."

    無雙無常皆是一愣,無常姐弟更是驚訝地對望了一眼.

    對啊,無雙會什麼時候收錢辦事就要受人脅迫,一定做到底了?最難的事兒已經做掉,要動腦子的事情他們大可撒手不干,這也是無雙會一直以來的處事風格,不是麼?只是,為什麼這樣的話從無月口里說出來,雖然合乎情理,卻總是抹不掉一些別扭的味道.

    "呵呵呵呵呵……"

    無雙笑開了.

    "好你個無月."

    "是,這不過是在下愚見,讓宮主見笑了."

    "不,你回得很好."

    只是,別讓我發現,你果真是包藏私心才這麼說的.

    無雙贊了無月一句,一下便從寶座上站了起來.

    "好了,黑弦,白熾,你們二人可以去交差了.便說,咱們替他除了兩個麻煩,此外,雖然咱們沒找到那個秘密,卻也多少有了些線索,他們若願意出更高的價錢,咱們告訴他,也無妨."

    黑弦白熾面面相覷,躊躇了半天,還是姐姐硬著頭皮問出了疑問.

    "敢問……是什麼線索?"

    無雙側身站在寶座旁,聽到黑弦顫顫巍巍地問出這句話,輕輕哼了一聲,也不知道是在嘲笑誰.

    "吳家人不厚道啊,進讒言陷害王老板,為的就是能夠占得王家的產業.想王老板與左相合作是在吳家錢莊之前,而他的萬壽錢莊更是在與左相合作之後才額外新建的,舊址便是現在吳家的當鋪和吳氏錢莊的主館,你們就將這麼一番推論給他們,再告訴他們,當鋪里頭的那個東西被人拿去了不假,但是那東西確實也是個假貨,不必掛心.那麼,如果說真的秘密果然如同傳言那樣,是王老板自己藏在了自己的房產之中,還會有什麼地方是最佳的藏秘地點呢?王家的宅子已經被他們給瓜分殆盡了,里頭有沒有秘密,就算有,到底是不是真的,他們自己心里有數.如果這些地方都查遍了,還找不到,那麼,最可能的藏秘地點又會在哪兒呢?"

    黑弦聽到此,唇角一彎,心領神會.

    "小的馬上便去辦."

    "嗯,去吧."

    無雙既然已經讓他們離開,無月也只好暫時退離大殿.只是心中已經盡是翻騰,無法平靜.

    無雙的那席話讓他的身子冰涼,更是無法抑制住心中的驚訝與擔憂.

    因為無雙的話再明顯不過,指的就是吳家錢莊,而現在的吳家錢莊的掌管人,竟然就是沈凝心.

    那,他之前為凝心解毒,為她抹掉那些痕跡,又毀掉那些可能會成為他救人證據的藥瓶,又有什麼意義?

    無月站在月光下,眉頭緊蹙.

    凝心,到頭來,我還是沒辦法為你消災擋難麼?

    此刻,他的心中疑問,只有無聲來回答他.

    無月的心中徹底蒙上了一層陰霾.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10:35:11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三章 蒲草之心何人知(5)


    琳琅這幾天都很開心,特別是今日收到子庭的來信,她更是歡喜.只覺得,上天多少還是眷顧她的,她終于可以得償所願,與自己喜歡的人在一道.

    每次卸下華裳,當香兒退出房間的時候,她就會從藏得隱秘的地方取出那些小小信箋,細細玩賞.雖然這些信的內容她看過無數遍,卻仍然興致勃勃地讀著.甚至會在半夢半醒之間還不願意放手.

    記得子庭在風波之後,一次主動聯系她.她卻還在置氣,不願意拆開信看,卻又不舍得扔,更不敢告訴香兒,就怕等自己後悔了的時候,卻看不到這封信的蹤影了.

    就這麼過了一陣,琳琅的氣消了,果然也開始後悔了.因為子庭再也沒有來過信,她不禁自嘲,為何自己總要在不適當的時候用上那些無關緊要的自尊呢?

    當她就這麼抱著絕望的心情混混沌沌地過著日子的時候,子庭的二封來信拯救了她,更是讓她徹底落入了子庭的溫柔里.

    這次不單單有信,更是送給了她一個小巧別致的禮物.原來這些時日,子庭去了一趟南邊,更是不惜高價為她買了這副象牙小梳.

    琳琅看著這一封又一封的信,望著那熟悉的字跡,想著過往的點點滴滴又一次笑開了.待她將那些信箋依依不舍地再次放好,只留下那一張最新的紙條的時候,心情更是興奮.

    子庭說,這幾日會來和鳳老板商談納她的事情.

    琳琅守著這個秘密,無論如何都無法安眠,幾次閉著眼睛,腦海里便立馬浮現出張子庭的模樣,她伸手去觸摸,卻又立馬不見了.

    琳琅被這種不安的心情攪得坐立難安,也不知道是心中太過欣喜,還是緊張所至.最後,她索性起身坐在了房內一人歎氣.

    正在這時,房門開了,琳琅見是香兒,趕緊將紙條放進了懷里.待香兒關上門轉頭的時候,她卻是在為自己倒茶.

    "小姐,來,咱們收拾收拾."

    琳琅茶未到口,便聽到香兒這番奇怪的話,忍不住問道.

    "收拾,這要去哪兒?"

    "呵呵."

    香兒但笑不語,只是挑了些琳琅平日里愛穿戴的首飾,衣服一件都沒有拾掇,卻從中選了件外出最常穿的,便要給琳琅換上.

    琳琅皺眉,站起來向後退了一步.

    "你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

    "當然是好事了,今晚上,九爺便派人來接您了."

    香兒笑著,拿著那件衣服又上前來.

    琳琅一驚,步步後退,最後退到了梳妝台,身子不穩的時候她胡亂往台子上一扶,卻覺得手心有東西在磕著她.轉頭望去,正是子庭給她的那個小梳.

    "不,我不走."

    琳琅將小梳捧在手心,對著香兒堅定地搖了搖頭.

    如果不是子庭來接我,我哪里也不去!

    香兒一臉疑惑,她不知道琳琅這幾日與張子庭的私下來往,更不會知道她現在是在用自己的好意去將琳琅割的滿身是傷又往鹽堆里扔.

    "小姐,您是怎麼了?"

    "……小公子不是說了麼,這事兒等過了個把月再提,怎麼九爺突然就來接人了?"

    琳琅的問話換來香兒得意的笑.

    "她?她早就一病不起好些天了,怎麼又管得到咱們?我與鳳老板都為您打點好了,所以今日九爺才派人來接您的."

    "……是你?"

    琳琅沉默了半晌,滿臉不信.

    怎麼會是香兒,到頭來,竟然是香兒讓她無法得償所願?這不是天大的諷刺麼?!

    "呵呵,小姐,除了我還會是誰這麼幫您呢?那個小公子,只不過是百般阻撓您的好事罷了.等您去了九爺府邸里,別忘記了香兒才是."

    香兒見琳琅不動了,還以為她是驚喜來得太突然,所以才會有如此木訥的反應,竟然忽略了她在顫抖的身子和蒼白的面孔.

    "香兒為了能夠談成這個好事,可是用了自己頂替您呢.小姐,等出了這個火坑,可一定得想著香兒."

    琳琅身子一震,聽到了身後人的哽咽.心里更是堵得慌,她本來想反抗,想跑,可是一想到香兒失望的眼神,她卻生生止住了這些沖動.

    子庭……

    琳琅的淚滴在了那個象牙小梳上,它將之攥在手里.突然明白了那日梵音的決絕,是為了什麼.

    果然,現下的這種感受還不如讓她死了干脆.

    換好衣服,香兒本來想為琳琅上妝,卻被琳琅拒絕了.

    "小姐?"

    香兒驚訝地看著琳琅淚如雨下,卻不像是喜極而泣.

    "……訂金已經下了,你是把我賣了,對不對."

    香兒心中咯噔一下,更多的是不服.

    "小姐何必拘泥這個,這是必然要走的程序,又不是香兒為了得些錢財,才出此下策."

    琳琅見香兒說的委屈,帶著淚笑了出來,這讓香兒更加心里沒了底,她覺得,琳琅現在的模樣飄忽不定,就好像抓不住的一律幽魂一般.她上前,拉住琳琅的袖子,琳琅卻一下甩開了.

    "香兒,小姐去,小姐去九爺府.但是,這是小姐為你所做的最後一件事,以後,咱們兩清了,真的是兩清了."

    若說琳琅以前是因為連累香兒失了清白而一直由著她做些偏激的事情,現下,她卻絲毫感到不再欠她什麼.

    畢竟,她為了補償香兒,付出了她的良心,付出了她的真情,她還需要付出什麼呢?

    或許,還有一條賤命,還了這個,就真的是再沒有虧欠的了.說不定,香兒還會反過來欠她多一些.

    "小姐,您,您怎麼這麼說呢?"

    香兒怒極,自認自己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了小姐好,卻換來這番無情的決絕.她想不通,也不甘心.

    琳琅沒有理她,因為即便是說了,她也不會懂.不過,琳琅不怪她,因為,這些道理,她也是經曆了很多,才懂得.

    曾經親密無間的主仆,而今相對無言形同陌路,琳琅冷豔如冰,將自己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個小梳上,她從牆縫里抱出那些信,在香兒面前一封一封地燒了,直到全都化成了灰,才靜靜走了出去.

    門外,果然有兩個她所熟悉的仆人在候著,說是為了伺候她,其實是為了看住她.琳琅也很清楚,自己現在即便想跑,也跑不掉了.

    香兒悵然若失,呆呆地看著小姐離開盼君樓,自始至終都沒有再看她一眼,可是剛剛小姐那絕望的眼神卻刻在了她的心中.

    這是怎麼了?

    這到底是怎麼了?

    香兒一邊又一遍地問著自己.

    只是,沒有人回答她.

    ……

    琳琅以為,自己是很堅強的.可當車簾在她眼前緩緩落下,遮擋住了盼君樓的牌匾,消除了鳳老板喜笑顏開的模樣,給了她一個僻靜幽暗的環境的時候,琳琅還是哭了.

    "子庭……莫怪我……"

    馬車走得平緩,讓這車廂搖晃起來就像嬰兒時候的搖籃一樣.琳琅嗚咽不止,不停地用手指撫著那只潔白的小梳.

    苦澀,混著淚水,隨著馬車的行進灑在這令她肝腸寸斷的街道上,落在她已經要不回來的時光中.

    不知哭了多久,琳琅漸漸止住了抽泣.竟然便拿下了發簪,向自己的脖頸處指去,當尖刺快要刺破皮膚的時候,琳琅緊握著小梳絕望地閉上了眼.

    淚珠被這沉重的動作給逼出了眼眶,滾落而下,濕了琳琅的衣襟.可就在此時,馬車忽然停住了.

    車簾嘩啦一下便被掀開了.

    琳琅只覺得手上吃痛.被一股力量給打到了地上.

    "哼,聽你沒了哭聲,我就知道不對了."

    竄進車廂的男人陰陰地笑了一聲,拿過了那個簪子在手中把玩.

    "……"

    琳琅不答,雖然臉上火辣辣得疼,卻倔強地沒有吭一聲.

    "你好生待著,別又鬧這一出,你若死了,我們可不好擔待啊."

    琳琅皺眉,只覺得事有蹊蹺.轉過頭來剛想問什麼,卻被人那人一指,點了睡穴.

    "嗯,我看,你還是睡一會兒,比較好."

    琳琅只覺得渾身無力,還沒驚呼出聲,便又一次地倒在了軟塌上.

    不對……這不對啊!

    她認識的這個隨從根本就不會武功的!

    那麼,他們到底是誰?!

    琳琅驚慌失措,卻還是不敵意識模糊,沉沉睡去.

    那人見琳琅已經睡死了,輕舒了一口氣.這才又坐到車夫邊上.

    "怎麼樣?"

    車夫問.

    "果然是要自刎,沒死成.這勿返閣出來的女子,倒也個個貞烈."

    "得了,別忙著奉承了.咱們是要辦正經事的."

    車夫瞟了他一眼.

    "你可以把面具摘下來了,這副模樣,反而還不好走動.被人看到就不好了."

    那人一愣,想想也是.轉過頭去鼓搗了一陣,再轉過頭來,現出來的竟然是另外一個面孔.他動了動臉上的肌肉,呵呵笑道.

    "果然還是自己的皮膚順眼."

    "德性,好了,咱們走吧,趕路要緊."

    車夫一聲馬駕聲,這輛神秘的馬車便完全駛入了夜幕之中.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三章 蒲草之心何人知(6)


    當玉甯終于從昏迷中清醒過來,已經過了兩日有余.徐徐睜開雙眼,看到的竟然又是一個夜晚,一如重病之前自己最後看到的世界.

    "醒兒……"

    玉甯扶著空空如也的腦袋,艱難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那人無聲地到她身邊,輕輕將其扶起.

    "水……"

    玉甯微微皺眉,只覺得這人帶來的氣息很溫暖,可是她的意識還是需要慢慢地回複.現在她唯一想要的,便是水.

    "來."

    很快,玉甯的手上便端了一杯溫水,緩緩喝下,只覺得從舌尖到全身都舒服了許多.她忍不住長舒了一口氣.抬頭望向那人的時候,卻是滿臉的驚訝.

    "……允鎏?"

    允鎏無奈地瞧了她一眼,將之身子扶正,也沒有了平常的規矩,索性就坐到了床沿上.

    "你,你,你怎麼在這兒?"

    聽到玉甯結結巴巴的問話,允鎏沒好氣地瞟了她一眼,大有你還好意思問我的意思.

    "只不過是幾日沒見,剛來便瞧見你這幅模樣."

    允鎏不善言辭慣了,本來是想說出些關心的話,也不知道怎麼著,經過腦子的一番轉換,說出來倒更像是責怪了.

    玉甯低頭不語,似乎是有些委屈,弄得允鎏心里開始感到後悔,怪自己無端端地說那些嚴厲的話是做什麼,只不過,當初剛進門來的時候,看到她又是這麼一副奄奄一息的樣子,自己確實是害怕了.

    當初玉甯身中奇毒,危在旦夕的疏離感又充斥在他的周身.所以,他留了下來,即便現下正是八大胡同張燈結彩,作物缺席的時候,即便這時候他出現在這種勾欄香閣正能給無數盯著他的人與話柄口實,他卻還是留下來了.

    他不想自己像在河南時候那樣,讓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對抗著不可知的敵人,他卻因為所謂差事,所謂別人的名利選擇離開.

    允鎏清楚地明白,自己做出這種選擇,大概一定會被從前的自己與清醒過後的理智所恥笑.但是,他不後悔.

    因為,他是心甘情願,甘之如飴的.

    因為,他確實是為凝心醉了.

    允鎏輕咳幾聲,想緩和一下氣氛.誰知道這個古靈精怪的丫頭,根本就沒有半點委屈,反而是在忍笑.大概是暗地里打量他窘迫的模樣竊笑了許久,最後終于忍不住了,才會撲哧一聲破了功.

    "真沒想到,你會伺候我喝水,嘻嘻."

    "嗯,看來你還真是沒事兒了.可還會取笑人了?"

    允鎏輕笑搖頭,只是這笑容太淡,現下又在漆黑的房間中,玉甯坐在床榻的陰影里,根本就沒瞧見他的愉悅.不過,從那偶爾放松的語調中,是可以聽出來的.

    "怎麼不點燈?"

    玉甯虛弱,覺得自己身上重得很,仔細一看,自己身上蓋了好幾層大棉被,現下身上不發冷了,果真是有些發熱.

    "……待會再說吧.孤男寡女處一屋之中,已經于理不合.我若點燈,你衣著單薄躺著,就算醒來了,咱們說話也多有不便.這燈,等我走後再點吧."

    這些體己的話,竟然是出自習慣冷漠處事的允鎏身上.而且,他是坐著玉甯這麼這麼地近,近到每一個字正腔圓的音節都激烈沖刺著玉甯的耳膜,重重砸在她慌亂的心上.

    玉甯笑了,露在中衣之外的雪白粉頸上更是泛起了些許粉紅.她有些緊張地抓著錦被,生怕自己是太想他說出這樣的話,想得癡狂,所以這些都是自己幻想出來的.

    她不斷地在問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或者,他並不是那個意思?

    難道……他果真是想讓二人在一起的時間長一些,且不被外人瑣事紛擾,所以才不點燈麼?

    不點燈,自己便可以少卻些不必要的尷尬,二人談天說地也不會如此歡快.因為,光亮是可以出賣各自的表情的,他們彼此之間,已經站在了不同的陣營之中,這讓玉甯在每一次的簡短談話中,都不得不將自己武裝起來,同時,他也在武裝著自己.

    二人的心,在叫囂著坦誠相見,撕裂這隔閡.可是,二人的理智與聰慧卻又讓他們不得不提防對方,就怕一點蛛絲馬跡的些微讓對方察覺.

    畢竟一敗塗地並不可怕,只是他們都不是孑然一身.

    玉甯想著想著,突然越來越喜歡這樣的黑暗.

    有允鎏陪伴,毫無瑕疵裂斑的陪伴.

    "你先披上這個."

    一件披風帶著她所熟悉的男性的余溫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雙手抓著她的肩頭緊了緊,才依依不舍地放開.

    "嗯……"

    玉甯現下,就像一只聽話的小動物,他說什麼,她便乖巧地點頭.他將披風裹住她有些單薄的身子,她就將這薄薄的衣料裹得更緊.

    允鎏側著頭,仔細瞧著玉甯現下的反應,只覺得一絲絲異樣的感覺從心底浮起,可以肯定的是,這樣的感覺帶給他滿心歡喜.

    "待會,醒兒便將藥拿過來了.待你好好喝過,我便要回去了.這幾日,記得要好好歇息.你可明白?"

    半是命令的吩咐,玉甯此時卻也聽了.她只是靜靜地坐在那兒,恬靜淡然,允鎏心中忽然覺得,這才是真正的凝心,往日叱咤風云的小公子,可與男子爭鋒相對的沈凝心,都不過是她給別人的假象罷了.

    她的生活,讓她沒得選擇,讓她不得不用這樣那樣的假象去豐滿保護她所在乎的一切.

    二人在這若隱若現的黑暗中,輕聲聊著天,不問公事,不問疑惑,只問這幾日彼此過得可好.只求知道,彼此之間的鴻溝到底有多深.

    說話間,醒兒便端藥進來了.

    玉甯如平常一般,雙手端起藥碗便想喝掉,卻被允鎏止住了.

    "這藥……好似很苦?"

    允鎏說著,拿過藥碗,還未到鼻前,濃烈的苦澀就讓他皺起了眉頭.男兒都忍不了的苦,更何況是一薄弱女子.

    "是呢,小姐身子冷,這次傷寒來得也猛烈,必須補些元氣,婉夫人也是沒辦法,藥量不下重點,就怕還沒來得及補好,小姐就又病來如山倒了……呸呸呸!百無禁忌,百無禁忌!"

    醒兒責怪地輕打自己嘴巴幾下.玉甯一手拉住她.

    "行了,再打就不是人臉了.允鎏,藥給我,我得喝盡了它."玉甯淡然笑著,便要拿過被允鎏奪去的碗.誰知允鎏端著碗的手輕輕躲開,這一下讓醒兒和玉甯都鬧不明白了.

    "既然這麼苦,便讓我喂你好了,你身子還沒好,味蕾也撐不住這麼苦的味道,咱們慢慢來."

    允鎏此話一出,確實是驚到了醒兒與玉甯.

    "醒兒,勺?"

    不過,始作俑者並沒有管她們尚未從驚訝中回複,便下起了命令.

    "哦,哦!"

    醒兒連連點頭,一把便將托盤上的勺遞給了允鎏.取而代之驚訝,現下她是滿臉驚喜.

    可是,玉甯喝著允鎏細心喂的藥,喉頭卻哽咽了起來.

    "怎麼?是不是太苦了?"

    允鎏見她喝得艱難,以為是藥在作祟,剛想嘗嘗,卻被玉甯止住了.

    "不苦."

    她笑,輕輕搖頭.

    一顆淚,滑進嘴里,和湯藥一起溫潤入喉.

    那味道,是甜的.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三章 蒲草之心何人知(7)


    待到藥已喝盡,夜已深沉.

    允鎏將空碗遞給醒兒,注意力一直在玉甯身上沒有走開過.

    見醒兒已經幫玉甯收拾完畢,這才出聲.

    "好了,我也該回了.切記,一定要養好身子."

    總是病病歪歪的這般模樣,你以為我不會心疼麼?

    待到允鎏站起身,玉甯這才想到身上還有他的披風.剛要脫下來,允鎏卻像是背後長了眼睛一樣.

    "行了,不過便是一件披風而已,不打緊,你先披著吧."

    玉甯唇角一彎,望著允鎏離去的背影,輕輕點了點頭.

    ……

    回到王爺府,老王爺與福晉早就睡了.允鎏不想驚擾到二位老人家,就自作主張從小門處進了家,反正,後門反而離自己的臥室更近一些.

    坐在自己房中,允鎏雖然疲累,卻覺得前所未有的輕松.他滿足的歎了一口氣,便從懷中拿出那個玉玲瓏來,此時此刻,玉玲瓏因為有了月光的眷顧,微微透著柔和的光芒,乖巧地沉吟著.

    允鎏看了一會兒,摩挲了許久,突然想到,這麼響著,或許凝心也不好休息,這才又將之重新放到了懷中.抬頭一看,布托竟然還站在房門邊,等著他的指示.

    "行了,怎麼還站這兒呢,去歇息吧.這里沒什麼事兒了."

    允鎏微微一笑,揮手讓布托下去了,布托答應了一聲,有了主子的命令,這才放心地離開.

    允鎏上前,剛准備關上房門,一個人影卻突然閃到了他面前.

    "……進來說吧."

    見到跪在身前的人影,他先是一愣,爾後滿身的輕松快樂不翼而飛,現下的這個男人,不過只是剛正不阿善于心計的赫那拉王府大貝勒罷了.

    允鎏轉身進屋,那人默默跟上,並將房門關了起來.房門這一關,不僅擋住了無意闖入室內的柔和月光,更是將房間弄得異常黑暗沉重.

    "不是叫你萬不得已,不要現身在此麼?"

    允鎏的眼前漆黑一片,當他處身在公事之中的時候,他的感官是麻木的,只覺得一切都是冷的,一切都像這伸手不見五指的房間一般混沌.自己不得不冷靜到異于常人,才能成為坐在高處靜觀全局的佼佼者.

    "是,不過眼下,奴才以為,確實是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

    允鎏一驚,徐徐轉頭.

    "怎麼,有什麼眉目了?"

    那個跪在底下的人似乎是皺了一下眉頭.

    "……奴才按照主子的吩咐,一路追蹤王老板的五姨太王丁氏和他的小兒子寶兒的行跡,這兩日,終于是找著了,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

    "只不過,咱們是挖到了五姨太和那個小孩的尸首而已."

    一想到那個女人腐爛而又殘缺的身軀狀態,這個冷酷的探子也露出了一絲同情.

    "什麼?"

    允鎏一抿唇.

    "是誰殺的,你可知曉."

    "探過尸首,大人是一招斃命,只是身前受了不少折磨,似乎是拷打逼問什麼東西,或許,也正是咱們想要的東西.至于那個小的,確信是中了千年寒,毒發身亡."

    "……"

    這個探子帶回來的,一個都不是好消息啊.

    允鎏想到此,一陣頭疼,他輕輕扶著一邊太陽穴坐到了椅子上.探子一直跪在地上,誠惶誠恐,他自然也清楚,這麼一來線索就全斷了.

    且不說他們還能不能找到蛛絲馬跡,就說這對母子死在何人之手就足夠讓他們滿是擔憂.或許,對手比他們捷足先登,先一步拿到了那個秘密?

    若真是這樣,他們現在就已經滿盤皆輸,一敗塗地.就算想出了什麼法子,也已經沒有什麼用了.

    "主子?咱們,該咱麼辦?"

    探子的問話,更是允鎏心里所想的.

    "這事兒,你不必掛念了,繼續在吳家錢莊里頭好好做事,那里一有異狀,便馬上報告."

    "喳."

    等那人從房間離開,允鎏這才又漸漸放松些,可是,心里沉重如鐵,怎麼樣都無法釋懷.

    他呆坐在椅子上,融在這滿室黝黑之中,才發現沒有凝心陪伴,自己一人置身在這樣的孤獨中,是一件多麼凝重的事情.

    更何況,他的心中現下壓了一塊大石.

    凝心,如若哪天,我不得不來求你了,你是不是會幫我?

    允鎏問自己,也是問凝心.

    只是這個問題他回答不了,而凝心的回答他也不知道.

    ……

    允鎏離開之後,玉甯很興奮.醒兒要她睡覺,她卻怎麼樣都睡不著,拉著醒兒說話聊天,直到醒兒的眼皮都在打架了,她還是有些意猶未盡.

    "小姐,您就乖乖休息吧."

    醒兒無奈,只得求饒.

    "好吧好吧,便依了你."

    玉甯輕哼了一聲,老大不情願地躺回被子之中.正在這時,房門卻被敲得震天響.嚇了醒兒一跳.

    "怎麼這麼沒規矩?"

    醒兒惱怒,以為是哪位小厮有急事慌了,就下手重了些.誰知打開門一看,看到的卻是其他人.

    "張公子?!"

    來人,正是張子庭.他滿頭大汗,滿臉焦急.見房門開了,也來不及如往常一樣與醒兒微笑致意.

    "能進來麼?"

    醒兒點點頭,子庭便躥進了房間.

    "子庭??"

    玉甯也是滿臉驚訝,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張子庭說的話,更讓她驚訝.

    "小公子,琳琅,琳琅仿佛是出事了!"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三章 蒲草之心何人知(8)


    "什麼?琳琅出什麼事兒了?"

    玉甯疑惑,突然靈光一閃.

    "是不是,琳琅還是被九爺納了?"

    自己重病昏迷的那幾日,正好是她們活動的最佳時機才對.琳琅她可以放心,因為那一次無言相對,讓她瞬間就明白了琳琅對于她的推脫是心存感激的.她不放心的,是香兒.

    張子庭滿面愁容,點點頭,又搖搖頭,最後歎了一口氣.

    "我不知道."

    "什麼叫做你不知道啊."

    玉甯看到張子庭方寸大亂,也覺得事情一定不簡單.只是,她實在想不出,還會有什麼不得了的事情能夠和琳琅成了九爺的人相提並論.

    "今天少爺主動找了我,說琳琅被人帶走了.但是他估摸著,不是九爺的人.還說什麼他本來是不想多嘴,但是兄弟一場,他明知道琳琅有難,而我又傾心于她,就不得不把自己的疑慮給說出來.我得到了這個消息,便直接到了盼君樓問,誰知香兒那個丫頭太過刁鑽,鳳老板也閃爍其詞,我見鳳老板神色有異樣,便知道她心里一定藏著事.可是那香兒……唉,也不知她是護主,還是害主,我想問出個子丑寅卯來,她卻偏偏在一旁攪局.真是急煞我了,無法,只好前來叨擾小公子您."

    玉甯聽完張子庭的講述,面色一冷.

    "她們還真是反了天了不成,是不是當我生個病就可以作死人了啊?!"

    一頓脾氣發完,便是一陣咳嗽.

    醒兒皺眉,趕忙上前為扶背.

    "小姐,您這又是何苦呢?別說那個鳳老板,香兒一直便是糊塗過活,您還指望著她清醒?別為了那些糊塗之輩惹得你病又犯了,這就大大不值了."

    玉甯擺擺手,抬頭對張子庭說.

    "張兄,你不必擔心我會撒手不管這等事情.她們破了規矩,我自然不會給她們臉面,你且先在這里休息,明日我便與你一同去盼君樓!"

    "子庭就此謝過.若是這次風波之後,琳琅安好,子庭一定將她贖到身邊,不讓她再給您添麻煩.大恩不言謝.這份情誼,張某記在心里了."

    張子庭自知這次深夜來訪多有唐突.見玉甯一臉倦容,大病初愈的模樣好不令人憐惜.本沒有指望她會幫著自己問出琳琅的下落,畢竟,小公子與琳琅的恩恩怨怨他還是有所耳聞的.誰知,玉甯不但承諾要幫忙,還大有一幫到底一定查個水落石出的架勢,這又怎麼能讓張子庭不感動呢?

    "等明日問出個大概,咱們再去找少爺.消息,應該數他最靈通,所以到最後,一定得用到他.不過在這之前,咱們就得將整件事情來龍去脈弄清楚,別無的放矢,這就得不償失了."

    玉甯一口氣說完這些,突然覺得很困乏.捏了下兩眼間的穴道,本來想著今日就將事情都部署好,張子庭見到她這樣子,終究是不忍心了.

    "既然小公子已經答應了在下,明日再議也無妨.您今晚便好好休息,在下就不打擾了."

    玉甯點頭,也不強求.轉頭吩咐醒兒帶張子庭去一間廂房安頓.見二人已出去,她才如釋重負地躺回溫暖的被子中.

    只是今夜,她與允鎏一般,看著枕頭一側的玉玲瓏,度過了一個不眠夜.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10:43:50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三章 蒲草之心何人知(10)


    踏出盼君樓,玉甯終究是卸下了一身防備,露出疲態.現下人確實是被陌生人帶走了沒錯,而且還是一幫不怕得罪九爺的人.

    他們為什麼要費如此周章去綁琳琅呢?

    還有,他們要了琳琅是做什麼?

    玉甯本來便是大病初愈,現下腦子里又盡是謎團,竟然被這些事情攪得有些頭疼.

    "小姐,那咱們現在該怎麼辦?"

    醒兒見玉甯站在盼君樓門口發呆,忍不住便問了一句.

    "……去少爺那兒,買消息."

    玉甯呆站了一會兒,當機立斷,便叫張子庭一道上了馬車.

    ……

    在玉甯等人匆匆趕來的當兒,忘憂庭院之內早已站了一位不速之客.

    這人,便是赫那拉允鎏.

    "我說這位大貝勒,要消息,可以.得拿錢買.拿錢買,也行,那也得是我有的消息啊."

    少爺笑笑,端杯示意,茶很不錯,才喝了一口杯中清茶.

    允鎏皺緊了眉頭,玉風見他不說話,趕忙站起來打圓場.

    "你也是,沒有就沒有嘛,直接說就行了,咱們又不是聽不懂."

    "唉?玉風你這麼說就不對了,我話還沒說完,你就斷章取義."

    玉風一是語塞,沒好氣地回敬了一句.

    "那便一次性把話說完啊,你以為是品茶品酒還帶著半兩半兩來的?"

    "呵呵."

    少爺似乎是因為玉風的憋屈而感到愉快,嘻嘻笑著說了下半截.

    "沒消息,也沒關系,慢慢查,便有了.只是看你,要得急不急."

    "急是多少時日,不急又是多少時日."

    "嗯,這要看消息來源多少了.諸如大貝勒所要求的消息,可是就那麼一條線索罷了,現下線索也被人掐了,你可讓我怎麼找?最少,也得讓我個把月吧?"

    允鎏沉默.

    知道少爺提出這樣的時間寬限並不過分,只是索額圖他催逼太緊,急著想要置對方于死地,讓自己的大侄子有個功勳在手,也好退了幾個月前太子與宮中妃嬪私會的陰影.

    一個月,他等得急,不知道索相是否等得急,而那個精明的左相又是否會有其他的動作?

    這一切,他都沒有把握,也根本一無所知.

    "那麼,在下幾日之後再來.若有這消息,一定買斷了."

    允鎏知道,現下呆在這里,也是得不償失.還不如此後幾日多多來訪,先扯著這條線索不松開便可.

    玉風見允鎏都利落告辭了,剛想還磨少爺幾句,主角不在,他也沒有再說道的必要,也跟著慌慌張張出去了.

    "好走,不送了."

    少爺依舊坐在大廳,若有所思地見者這兩個內城的大爺離開他的庭院.

    烏上前一步,將冷茶換成了一杯新的熱茶

    為何主人不願意告訴這位大貝勒一點關于吳家錢莊的消息?

    烏用手勢問道.

    "告訴他?從何說起?他又不願意知會我他知道些什麼,你還看不出來麼?若是我從頭和他說,又太浪費時間,我可不想他和我的下一撥客人在這里打照面."

    說著,少爺悠閑地喝起那杯新沏的好茶.

    烏心中疑惑,剛還想問什麼,只聽得外頭有人稟告道.

    "少爺,張公子與小公子沈姑娘來了."

    "嗯.讓他們進來吧."

    少爺淡淡地說著,烏恍然大悟.

    原來,一切都在主子的掌控之中.

    烏歎息著.

    "哪里,是這事情一如我所料才對."

    少爺斜倚在主位上,眯眼瞧著小公子幾人急急走進大廳.

    ……

    內城小道上,滴滴答答地走著輛馬車,玉風眼看著各自王府都要到了,允鎏卻還在閉目養神,終究是沉不住氣了.

    "你到底是打算怎麼辦.一個月,不算長吧."

    想內城的探子,可是查了將近大半年才找到那個五姨太,而且最後都沒能先人一步抓到個活的.

    "沒錯,是不長,但是也不短.我能等,他可能等?"

    說著,允鎏指了指車門外邊的一只鐵鎖.意指索相.

    玉風滿是苦惱.

    "那你該怎麼辦."

    允鎏緩緩睜開眼睛,挑起門簾,見著馬車漸漸減速,家門近在眼前.月光灑在青石地板和皇城琉璃瓦上,又是一個靜謐的瑰麗夜晚.

    "你說,凝心,我可以百分百地信任麼?"

    允鎏的一句話答非所問,將玉風弄得不知所措.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三章 蒲草之心何人知(11)


    與少爺的交涉,一如玉甯所料那樣,異常順利.在玉甯的印象中,少爺就是這樣的人.

    爽快的時候,有求必應.

    有意刁難的時候,在他那里就連一句廢話他都不會多給.

    而對于追蹤琳琅下落的這件事,玉甯總覺得,她若去了,少爺就一定會答應的.

    至于為什麼,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不過有一點她很清楚,或許,自己正走向少爺所期望的方向,他不會管事情發生對她時好時壞,也不會大義凜然地來個撥亂反正,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少爺像是個看客,卻更像是主宰者.

    不在局外,卻比局外人看的更清楚.不是局內人,卻比任何局內人更加神秘莫測.

    玉甯坐在軟塌上,兩指夾著一粒白子,與她潔白的肌膚與衣著交相輝映.

    "唉,你又發呆了."

    突然,一點冰涼輕輕啄了一下玉甯的臉.玉甯猛地回神,只來得及看到無月那只剛剛收回去的手.原來,無月見她發呆許久,終究是奈不住,便用手中把玩著的黑子碰了她一下.輕輕一點,透露著他對她的溫柔與憐愛.

    玉甯苦笑,一子落下,提了黑方若干棋子.

    "真是對不住,走神了."

    "嗯,看來這時間是沒浪費.倒是思考出一步好棋."

    無月的手很靈巧,黑子在他手中就像是在變戲法一樣,不知怎麼,就可以瞬間從手背到手內.又見他擲地有聲,那手中黑子一顆已經下在了棋盤上,阻截住了白方的攻勢.

    "你這分明是取笑,我可是聽得出來的."

    玉甯沒好氣地挑明了無月的話中話,順著無月的下法在自己這方長了一個.

    "嗯?"

    無月要下棋的手停住了,忍不住低頭思索.

    "怎麼了?"

    玉甯疑惑平日里下慣快棋的人,怎麼就突然放慢了腳步.

    "怎麼不攻了?"

    說著,無月便又順著白棋的延伸補了一個子在己方.

    "攻,也要看時機是否合適,否則,也只能守."

    執白的人歎了一口氣,又長了一個白子,不帶任何猶豫.

    無月淡笑,抬頭望著玉甯.

    "我看,你說得可不是這盤棋."

    "是棋,還是不是,都是一樣的道理."

    等待時機,是要考耐性的.只是,四天已過,少爺竟然一點消息也沒有.琳琅到底怎麼樣了?那幫人到底是要什麼,她一點底都沒有.

    可恨的是那張子庭,平日里是個挺沉得住氣的一個人.遇到這件事情卻是方寸大亂,自從少爺應承下來找人之後,他倒是不敢去天天煩少爺了,知道以少爺的秉性,哪天說不做就不做了,也是有可能了.

    不過,他倒沒有少來找玉甯.若不是這幾晚有無月相伴下棋調養心性,玉甯這樣好脾氣的人也忍不住心浮氣躁起來.

    "你說,為何他們是要綁琳琅呢?"

    無月執子的手一頓,但是並沒有表現出任何不對勁的地方.

    "那便要看看,琳琅姑娘平日里是不是惹了誰,或者,與她有關系的人,是不是惹了誰?"

    玉甯聽了無月的話,若有所思.無月抬眼瞧著她思索的模樣,只希望她能夠被他所引導,往正確的路子上走.

    "難道,是子庭在生意上不小心,惹了什麼不得了的人?"

    無月一愣,苦笑了一下.

    "那你倒說說,琳琅與張子庭之間的情誼,幾人知曉?就連最貼身的丫鬟香兒都不知道.我看,其他人要想知道,難.就算知道,也得掂量掂量,琳琅姑娘在張公子心中的份量,畢竟,他們綁人,可是要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的."

    玉甯點點頭,再一次進入深思之中.

    無月見她半天沒說話,忍不住又敲了一下桌道.

    "該你了."

    "哦."

    玉甯慌忙觀察棋路,無月則在一旁斟酌該怎麼說.他不能說得太明顯,讓玉甯置身于危險之中,也不能都不說,他是想,如果玉甯真有那個秘密,以她的聰慧,哪日想起他說的話,能夠知道怎麼救自己的命.

    "凝心,婉夫人可好?"

    "啊?母親好著呢."

    額娘一直想要做的事情有兩件,一是好好伺候陪伴阿瑪,可惜這件事情只做了一半,就迫于形勢,她與阿瑪永遠不得相見.二件,便是懸壺濟世.還好,現在額娘也確實完成了這個願望,樂此不疲.只是玉甯不敢肯定,光靠這些,可以填補阿瑪在額娘心中的位置,或者,這個位置永遠空著,誰都代替不了阿瑪吧.

    "哦."

    二人各有所思,一時相對無言.無月不知該怎麼開口了,只得選擇沉默,繼續下棋.誰知黑子剛落下還沒多久,醒兒就急急忙忙闖進來了.

    "小姐!允鎏少爺來了!眼看著就要進小院了!"

    玉甯聽到這聲通報,寒毛都豎起來了.

    無月現下可還是欽犯,被他瞧見了怎麼得了.

    "快,快.你藏起來!"

    玉甯四處亂轉,想去打開地窖又覺得來不及了,正在想著辦法.誰知無月云淡風輕,想了想,突然一把拉住玉甯道.

    "有解不開的事情,一定去找少爺,他什麼都知道!"

    說完,便閃身從窗戶出去了,瞬間便上了房頂.

    他貓腰伏在屋頂上,卻見允鎏確實帶著那個隨從布托進了花園,眼看就要進屋子了.

    無月眼神一冷,快步離開了勿返閣.

    "主子,上頭好像剛剛有人."

    布托靈敏,抬頭見到瓦片有所松動,剛想著追去看看.允鎏卻攔住了他.

    "隨他去吧,正經事要緊."

    允鎏略有所思地眯著眼鏡望了以下屋頂上露出的那一抹殘月,便帶著布托進了房間.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三章 蒲草之心何人知(12)


    無月前腳剛走,允鎏後腳就進門來了.見一盤殘局還未殺出個勝負便落落寡歡地攤在了桌上,玉甯似乎是在他進門的時候嚇了一下,或許,是他門開的聲音太大了吧.

    允鎏這麼想著,也算是給自己催眠.總比確認,曾經有個陌生人來過玉甯的房要好,因為一想到凝心對他有所隱瞞,他便如鯁在喉,總會心里感到有些不舒服.

    難得糊塗,貴在糊塗二字.

    "在做什麼呢?"

    允鎏背著手走進屋子里邊,坐到了軟塌之上.卻看到黑子和白子都放在玉甯手邊,看起來這盤棋就像是她一個人在自己對弈一般.

    "哎,無聊著呢,看這殘局自己能不能解."

    玉甯從書後看著允鎏,也只不過是露出一只眼睛偷偷打量著這個側面總是很好看的男子.允鎏覺得有道瑟縮目光揪著他不放,微微一笑,抬起頭來想要瞧瞧這靈慧的雙眼時,那道考究的目光早就又隱藏到了書後.

    "哦."

    原來,是書上的殘局.

    允鎏若有所思,看了看棋路,便自作主張將黑子給拿了過來.

    "哎,你這是?"

    玉甯不明所以,見他徑直將黑子拿過又有些心虛.生怕他是發現了什麼.擋著二人之間的書本終于拿下,一張有些羞紅的小臉好不俊俏.

    "我陪你把這殘局下完."

    允鎏樂了,不過他再開心,玉甯都沒有見過他開懷大笑過.所以,現下嘴角的弧度已經是他笑容的最大限度才對.這笑容很好看,竟然有些孩童的純真,讓玉甯一時間啞口無言,只能乖乖點頭,坐了下來.

    截.

    允鎏低頭思索片刻,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有意為之.竟然就下到了無月剛剛留下的那一手後邊.將玉甯還想繼續長的棋路給斷了下來.

    玉甯一愣,心中複雜.

    "你,是不是今兒個有事,才過來的?"

    她小心翼翼,轉戰其他陣地.棋雖然下在桌上,眼睛卻看著低著頭的他.

    "嗯."

    允鎏輕輕點頭,卻仿佛一點都不急于說事兒.這盤棋,讓他想到了以前.也許沒有隔多長時間,不過是一年光景,可是他與玉甯正式的二盤棋竟然是一年之後再下,不得不說,對于他來說是個諷刺.

    或許,她都不記得那場棋了.畢竟,之于她,也不過是一盤暢快淋漓的酣戰罷了.

    可是,對于允鎏卻遠遠不止那樣.

    那一次,是他一次發現玉甯的可貴,一次鬼使神差地站在窗欞之外,偷窺一個女子.她那時的表情,些微或者明顯,他現在都還一一記著,不曾忘卻.

    "有什麼事情,便說吧."

    玉甯歎了一口氣,想著早晚都得說,不如早些說.她就是一個這樣的人,永遠不知好歹,好好的氣氛都可以被她弄碎了.因為,她不要幻象,她要的永遠是真實.那樣她才會心安.

    允鎏抬眼,執子的手久久沒落下.最後,他還是妥協了.她太了解他,這種知己的感覺讓允鎏一直都很愉悅欣喜,可是偶爾,他卻更恨這樣的了解.

    "我今日來,確實,是有一件事,想了許久.看來是不得不找你了."

    玉甯聽罷,也沒了玩棋的興致.只想他快點將心事說出來,她也好放下這顆心.

    "嗯,你說,我聽著呢."

    "……我想……你是否能夠給我一樣東西."

    "什麼?"

    "……吳家錢莊的賬本."

    玉甯猛地抬頭,盯著允鎏看了許久,忽然笑了出來.那是疏離的笑容.

    "貝勒爺別說笑了,錢莊的賬,怎麼隨隨便便給人看的?"

    雖然話說的輕松,可是她心里卻慌亂不安.

    難道就這麼快麼?他竟然就已經查到了吳家錢莊的頭上了?

    允鎏的胸腔劇烈起伏了一下,深深呼吸幾許,似乎是在壓抑什麼,又在考量什麼.最後,他突然按住了玉甯的手,輕聲說道.

    "我不是要吳家錢莊的這些賬本,我是要……藏在吳家錢莊的賬."

    "你是在說什麼?"

    玉甯滿臉疑惑.

    "什麼是藏在吳家錢莊的賬?"

    允鎏搖頭.

    "我若要清楚,也不會來找你了."

    因為,這種工作太危險.玉甯的動向有絲毫可疑,肯定會被他們毫不猶豫地抹殺掉.

    "……找到那本賬給你,吳家錢莊會如何?"

    允鎏有些後悔了,卻聽到了玉甯的疑問,不得不答.

    "那本是鐵證,我這是把最不能說的差事說給了你聽.你應該知道,吳家錢莊會怎麼樣."

    "那……"

    我呢……我會怎麼樣?福生哥又會怎麼樣?

    我為你找到那個賬簿,我們還能夠活麼?

    玉甯心里緊張掙紮,允鎏靜靜地瞧著她,仿佛是讀出了她的心事一般.

    "我若說,保你與福生周全,你可相信?"

    玉甯抿唇不答.

    若是她一個,她便這般做了.因為,她信他.

    可是,這件事情牽扯到的還有福生哥.

    允鎏見玉甯猶豫,似乎是還有所顧忌.忽然拉住了玉甯的手,這一次,是緊緊握住.握到玉甯有些犯疼.

    "不然……這件事,就此作罷.不要與外人說便可."

    他其實也在猶豫,因為這太危險.對手的狠厲他不是不知道,從來都是他咬住了誰,他們就會除掉誰.從曝尸荒野的王老板到這兩天才被他們發現,深埋地下死不瞑目的那一對母子,允鎏突然感到了害怕.

    "不."

    玉甯輕輕搖頭.

    "我做."

    因為,我信你.

    "也許,這也是我能夠輕松的機會."

    也許,這樣是可以讓福生哥退出這洪流的最好的辦法.

    而且,我還可以幫你成就一番偉業.

    玉甯想到此,開心地笑了.

    笑得義無反顧.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三章 蒲草之心何人知(13)


    既然答應了允鎏,就一定會助他一臂之力到底.所以玉甯這幾日,除了要時常去詢問少爺琳琅的下落以外,還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在吳家錢莊,就希望能夠找到什麼蛛絲馬跡.

    可惜,沒有,什麼都沒有.

    本來,玉甯想著,如果能找到之前吳家錢莊建設的圖紙,事情一定將事半功倍.可是這東西,又該從何找起呢?可恨在這種時候,自己卻不能主動聯系允鎏.

    理由無其他,就怕打草驚蛇,自己沒有辦成事情不說,還把小命也丟了.

    玉甯一邊像往常一般查賬,一邊打量著這吳家錢莊的上上下下.突然,她看到屋頂上似乎有些碎裂.再回身打量,柱子等處也是多有斑駁.

    "福生哥."

    一計已成.

    "嗯,怎麼了?"

    福生揭開擋板,從櫃台里出來,來到玉甯身邊.

    "這吳氏錢莊的房子真有夠老舊了,是不是該找些工人修葺下,至少,這瓦片也得重新排一下."

    福生順著玉甯的手指望去,確實如此.

    "你說的倒也在理,只不過,這修葺起來,廢些功夫,也不知道會不會影響了生意?"

    "哎,我看,這也要到了秋雨時分,秋風蕭瑟的時日了.總是這麼擱置的,總是不保暖.總不好年前再去動瓦吧?這樣,總號的業務,先都暫時轉移到城西那兒的分號去做.你這幾日,就找工人過來,快些把這事情給辦了.最好也查查頂梁柱有沒有腐朽什麼的,來個大清理."

    "好,我選個黃曆,便找工人過來開工."

    福生點頭,也沒有再說什麼便又回去工作了.

    玉甯如釋重負,望了望四周,微微一笑.這麼一來,她在監工的時候,就可以放心來找東西了.

    想著,她又將注意力回到了手上的厚賬上.

    ……

    "賬本的事兒,你可有消息了?"

    左相坐在陰影里,也不知是在哪一處別院.現下是夜晚,他也沒點燈,只不過是就著月光在喝茶,在看著默默站在他身前的兩個人.

    "回老爺,咱們雖然沒找到賬本,卻綁了個人來,已經安置好了.就等著您發話,爾後利用這個人去取回您想要的東西."

    左相皺眉,習慣性地摸了摸胡須.

    "綁人?做得可乾淨?"

    這回回答的人是站在一邊的小個子,他輕輕笑了一下.往前站了一步,月光灑在他臉上,讓人驚訝的是,他正是那個假扮九爺隨從的人.看來這另一個人,應該就是那個馬車夫沒錯了.

    "老爺,您放心吧.找咱們辦事兒,雖然不抵無雙會神通,卻比他們利索多了."

    "嗯."

    左相點頭,卻也沒放下多少心來.他揭開一點茶蓋,瞧著里頭茶葉隨著熱水翻滾,突然蓋上茶蓋說道.

    "你們綁了誰,我不管.但是有一條,一定是要死了都沒幾個人去在乎的人,再有,一定是要和這個拿賬本的人息息相關的人才是.不然,綁來做什麼?還有一點,你們記住了,不要讓那個人知道咱們是誰,只要她清楚了."

    左相做了個除去的手勢.

    站在大廳內的人心領神會.

    "您就放心吧,她一直被點著睡穴,偶爾起來被喂些水飯罷了."

    "嗯."

    左相聽罷,這才放心拿起茶碗.

    "既然這事兒,我交你們去做了.我也不會去插手,你們大可以當我沒來過這幾趟,用什麼方法,我也不管,只不過若是厲害手段,先給我通個氣才行."

    "喳,所以奴才二人才前來問老爺,是不是……應該發個通知給那人,用秘密交換她了."

    "行,就照你們這麼辦吧."

    左相將茶杯放下,便趁著夜色快步離開了這個神秘的地方.二人轉頭,恭送左相出門,抬起頭來時,小個子問那車夫道.

    "你說,小公子是那麼容易上鉤的人麼?"

    "呵呵,她不是,張子庭可是.咱們就將這女子拿著的那個小梳寄過去.附上留言便是,嗯,就叫村子里的哪個落魄書生寫吧.他們都急著要銅板,誰都不會和銅板過不去的."

    "得,我這就去辦."

    ……

    當玉甯回到勿返閣的時候,卻發現張子庭面如死灰,正坐在她房里.

    "子庭."

    "小公子!"

    張子庭見到她的時候,眼中突然就迸射出光芒,還沒等玉甯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他就將手中字條塞進了她手里.

    "這是,這是琳琅的消息."

    "琳琅?"

    玉甯大驚,趕忙細看.

    卻見上頭只有寥寥幾字.

    賬本或佳人 城東樹林 兩日後子時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10:45:25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三章 蒲草之心何人知(14)


    又是賬本?

    玉甯心中驚訝,看了又看字條,又抬頭瞧了瞧張子庭.

    "子庭,你怎麼知道,是截了琳琅的人發過來的東西?"

    "他們不止送來個字條而已."

    張子庭聽罷,面色有些痛苦,從懷里拿出一個精致的小梳.

    "這個是……我送給琳琅的."

    玉甯低頭,見到潔白的小梳靜靜躺在張子庭的手上,而子庭的手卻分明是在顫抖著.

    琳琅會隨身帶著你的東西?

    玉甯心中有些不信,卻見張子庭如此方寸大亂,又不好明說出來.現在說這些話,不過是讓子庭的情緒更激動罷了.

    "他們要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張子庭看過字條,當然會有所疑問.

    玉甯抬頭,張嘴想答,可是自己現下根本也是毫無頭緒,跟不知道有什麼兩樣,最後千言萬語只是化作一句歎息罷了.

    "我也不明白."

    玉甯抓著這紙條,看看這一行字,又看看子庭手里的那個小梳.最後突然決定道.

    "總之,咱們二日後去一趟.我們去找少爺,我想帶烏一起去."

    烏的身手她是見識過的,而且,玉甯之所以會主動去找少爺,也是因為自己已經沒有辦法了.她雖然猜到了他們要什麼,允鎏要什麼,可是自己卻什麼都沒有.

    或許,少爺會知道在哪里吧.

    玉甯抱著這麼一點最後的希望,當晚便去找了這個忘憂庭院的主人.

    ……

    少爺聽到琳琅的失蹤竟然是和自己要找的賬本有關系,笑了.也沒追究玉甯是怎麼知道這個賬簿的存在的,有那個大貝勒,小公子又是吳氏錢莊的主管,早晚都會牽扯到這件事情里頭來吧.

    "烏,你跟著去吧."

    見機行事.

    少爺望了烏一眼,烏點頭,立馬明白了他的意思.

    玉甯站在大廳內,見少爺答應得如此爽快,也沒有回去的意思.

    "怎麼?小公子可還有事?"

    玉甯點頭.側頭望了下張子庭,似乎不希望他在場.少爺立馬微微笑著,對子庭道.

    "子庭,你且先回去吧.二日後,烏便去你府上接你,到時候一定讓你與小公子一起去赴約."

    張子庭雖然著急,卻也知道現在著急也沒用.見小公子似乎是有要事與少爺談,便識趣地先回去了.現下他滿腦子里都是琳琅的安危,哪還會有閑情去聽別人的秘密.

    "到底這是怎麼一回事兒?什麼賬本這麼重要,竟然還有人綁了琳琅來要挾我?"

    玉甯最討厭的便是自己一無所知的狀態,現在見少爺云淡風輕,運籌帷幄的模樣,讓她心中更是煩躁.想琳琅和她是有什麼關系?如果不算仇人,最多也是陌路人罷了.

    玉甯很想笑,鬧不清楚這幫人怎麼不綁靈書,不綁梵音,不綁習琴,專挑了一個她不太在乎死活的人去綁架.可是,她卻又笑不出來,因為琳琅這件事情就猶如雞肋,她心里即便不想去救,更不想如此大費周章就為了救一個琳琅.但是,要讓她明知道一個人有危險還棄之不顧,她又做不出來.這一下,玉甯就被推入了一個被動的狀態.

    被人牽著鼻子走,怎麼能夠讓她笑得出來.

    "賬本這件事,我能回答你.至于為什麼綁琳琅,說實話,我也沒弄清楚."

    少爺雙手一攤,顯得特別誠實.玉甯微眯著眼睛看著他,並沒有搭腔.

    "怎麼?小公子不信任在下?"

    "……我並沒這麼說."

    玉甯沉默半晌,在這短暫的時間內,她想通了一件事.靈書是有武功的,習琴又經常跟著那個東臣有來往,至于梵音,整個就是在內城里頭.怎麼看,這三人都不好下手.

    更何況……

    玉甯抬頭望向但笑不語的少爺.

    這個家伙,又怎麼可能會讓靈書出事呢?

    哎,又是一個多情種.

    玉甯搖了搖頭,卻也安心下來.至少伙伴們的安全,是可以保障的了.

    "既然你知道賬簿的事情,還請您務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那是當然."

    少爺喝了一口茶,滿臉的順從.一沒談價錢,二沒說要求,便開始將自己所知一股腦地拋了出來.

    "這個賬簿,可不是普通東西,上頭記載的,也不是什麼賬目,而是一本花名冊."

    "花名冊?"

    玉甯皺眉.

    "那為何要叫作賬本?"

    "賬本,賬本.自然是有名目嘍.這上頭為了隱晦,似乎是用了點機關,人名姓氏沒寫明,均是用了數字代替,一本百家姓,看似普通,卻可以用來解開謎底,對出這花名冊之中的每個人名."

    "……那這些人,到底為何會被記下來."

    "呵呵,也是因為有人為了自保,留了一手.那個花名冊上頭記著的人,有的默默無聞,有的而今位高權重.總之一句話,花錢買權利,指的就是他們."

    玉甯低頭不語,可是身體卻在發冷.少爺說的話,帶給她的震撼又豈是言語可以形容的.

    少爺站起身,見玉甯沒說話,知道她一下還沒辦法消化這個驚天秘密,不過話已經說到這里了,也沒有不說下去的理由.

    "這個賬簿一開始沒人知道,一共分成了兩部分.一部分是鍾老板所有,另一部分則是由鍾老板的好友,王老板保管.這一來是為了能夠萬無一失,一人有事,另一人還可以用這個討公道.二來,也是保險起見,別有什麼紕漏,整個賬簿就銷聲匿跡,到頭來,他們背黑鍋的時候都沒處去說理."

    "……真是好計謀."

    少爺依著玉甯的贊歎點頭,又繼續道.

    "現下,王老板是死了.至于被誰殺的,現在說這個也沒多大意義,只不過,誰都想知道他到底把賬簿藏在了哪里.因為王老板保管的後半部,據說記錄的是解謎的密碼.也就是說,即便有人有了鍾老板手上的前半部分,卻沒有王老板手上的後半部分,一切也不過是鏡花水月,一堆廢紙罷了."

    "你知道王老板將那帳本藏哪里了?"

    少爺搖頭.

    "說實話,我並不知道.不過,這世上大概是有人知道的,這人就是王老板的五姨太.當年,王老板離奇死在京郊之外,他的家眷都得到了左相的人好好贍養,唯獨這個五姨太性子剛烈,帶著自己的孩子逃了出去.後來,有好事者說,這王老板之前便知道自己大概命不久矣,寫了一封信是給這個五姨太的,里頭應該交待了這賬本的去向."

    少爺說到這里,嘴上又掛出了平日里頭時常可以見到的嘲諷的笑容.

    "人啊,可真有趣.告密的仿佛也不是別人,正是王老板身前的那些妻子美妾."

    玉甯一皺眉,也沒有興趣再聽其他.她想知道的,便都已經明白了.至于人心險惡,她早就已經明白了個通透.

    "兩日後,我會到你這里和烏碰頭."

    "好,慢走,不送了."

    少爺見玉甯已離開,也轉身回到自己房中.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三章 蒲草之心何人知(15)


    從少爺的住處歸來,玉甯的心里就一直不能平靜.這一晚她知道的太多,要想的也太多.

    拋開一切,首當其沖便是兩日後的赴會,爾後便是怎樣才能夠找到那個賬簿.事情已經了然,現在誰能夠一個找到這個東西,誰就有了主動權.

    至于找到之後,這個賬簿到底交給誰,是用她來換自己與福生哥的平安,還是用它來換取琳琅的性命.她都已經選擇暫時不去想.

    因為賬簿不到手,一切都只不過是空想罷了.

    兩日後的子時,玉甯與正主見了面.來人有二,個個精干,玉甯因為有烏與子庭陪伴,自然也有了底氣.此刻她蒙著臉,冷眼瞧著站在她身前的陌生男人.

    "人呢."

    這是玉甯最關心的一件事情,如果人都已經死了,她就大可不必再為個死人多費腦子.

    來人似乎早就知道玉甯會有這麼一問,相視一笑道.

    "她很安全."

    可是,玉甯三人並沒有見到來人的影子.

    "哼.不見人,你倒是說說我該怎麼信你這番話."

    玉甯冷笑.

    "小公子,您可是明白人.您應該很清楚,現下您沒有選擇的余地,只能信咱們.您說呢?"

    玉甯不語,眼神雖然更加冰冷,但是她的默認已經讓她的態度有些緩和.

    介于子庭牽扯其中,她是沒辦法見死不救的.這幫人,算得可真是精准老道,分毫不差.

    "賬簿呢?"

    個子稍微矮一些的男子問道.

    "什麼賬簿?"

    玉甯開始打馬虎眼.

    "小公子,您這就不對了.說好了的,一手交貨,一手交人啊."

    玉甯皺皺眉,准備孤注一擲.一裝到底.

    "你們說了沒錯,可是我都不知道是什麼東西,怎麼給你們?"

    這回輪到勒索者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

    莫非,她是真不知道?

    一人用眼神問另一人.

    另一人輕輕搖頭,表示不知.

    "我們說的,是藏在吳家錢莊里頭的一個包裹.它有可能在各個角落.你必須拿來給我們.十日之內,一定得拿過來,不然,哼哼.那就對不住小公子您了."

    "……十日?"

    玉甯慌了,她是真慌了.

    "十日太短,既然是要找東西,怎麼可能這麼短的時間內能夠找到?"

    "這……就不是咱們所擔心的了."

    那人桀桀怪笑.

    "聽好了,十日之前若有消息,便在要約定見面的前一天晚上到京郊林子里頭,找一顆沒了樹皮還活著的老樹,把寫好的東西放進去便可.小公子,回見了?"

    說著,二人便閃身消失在夜色中.留給玉甯一臉凝重.

    "小公子,這,這可怎麼辦?"

    烏無言,依舊用著平靜的眸子詢問玉甯,玉甯眯眼望著這看不透的黑暗,思量半天,卻是一團亂麻,不知該如何解開.

    "我們,先回別院,再做打算吧."

    玉甯歎了一口氣,回身便進了馬車.

    ……

    別院的夜不比京城的夜,永遠像是一汪世外桃源里的清池,風也好,雨也好,都打破不了池水的靜謐.

    玉甯此刻坐在藥廬內,滿面憂愁.這里的秋夜很冷,將手伸出窗外片刻,竟然就被露水給打濕了.再將手抽回,已滿是夜的淚滴在玉甯晶瑩的手上閃爍.

    玉甯呆呆看著這些露珠,輕輕歎了一口氣.

    她是真的亂了.

    她不知道,自己算是個好人,還是個壞人.

    如果不想負允鎏所托,她就得忽視琳琅的命.

    如果不想讓琳琅枉送性命,她就得為了這麼一點點的希望去費心費力找到那個賬簿,還要瞞天過海地雙手奉給不法之徒.

    我該怎麼辦呢?

    玉甯將雙手交疊胸前,秋夜的冰冷透過中衣直白地進入玉甯的內心,冷到她的心窩.玉甯輕輕閉上眼,只覺得心有一些疼.

    她看不到她與允鎏的未來,現在,她竟然更看不到自己的未來.她突然感到有些害怕,她竟然開始想,或許有一天,自己會因為這該死的權力爭斗也丟了這條命.

    胡思亂想之後,一切又歸于平靜.

    玉甯歎了一口氣,知道沒有人會來給她一個答案.一直以來,都是這樣.

    允鎏,也只不過是在不停給她問題罷了.

    呵呵,自己真是傻,竟然喜歡了一個這麼麻煩的男人.

    可是,內城里頭的人,哪個又不麻煩了?說不定,對于允鎏來說,自己也是個大麻煩吧.

    玉甯搖搖頭,想著該去睡覺了.

    如果不睡,今日一定又是一夜無眠.

    現在的她,只要一想到與允鎏有關,與賬簿有關的事情,心就會痛,不僅僅心痛,更會頭疼欲裂.

    轉頭,還沒幾秒,就有人推門而入.玉甯掌燈一看,竟然是瓊兒.手指仿佛是被割破了,有些血滴滲出.

    "瓊兒,怎麼了?"

    玉甯關心地上前,見手指破了條口子,趕忙便去給瓊兒置辦些可以止血的草藥.

    搗藥聲中,瓊兒抱怨開了.

    "本來不想來打擾小姐的,誰知就這麼倒黴,洗衣服都能被割傷."

    玉甯笑了,露出了這段時日以來一個輕松的笑容.

    "怎麼會被衣服割了?這可不是天方夜譚麼?"

    說著,她將搗好的藥細心給瓊兒鋪上.

    "可不是,也不知道那衣服里頭有什麼.我是沒注意,聽到好像有什麼玉碎的東西,再去拿,就被那里頭的棱角給割破了."

    "衣服?"

    玉甯心中頓時被擊了一下.

    王丁氏楚楚可憐的模樣瞬間浮現在玉甯面前.

    這麼巧?

    她也姓王?

    玉甯思考間,臉都有些白了.

    "是啊,就是衣服.是寶兒的……唉,我也不舍得扔,想好好收拾了,沒准那個小調皮再回來的時候,還能用上.那衣服可髒了,又是泥巴,又是血的……真難洗."

    "瓊兒."

    "啊?"

    "我拜托你一件事情,將那個衣服拿過來,但是,這件事情別對云姐和我娘說,也不要對任何人講,行麼?"

    瓊兒一愣,不知道為何凝心小姐有這個提議,剛想細問,卻見她異常嚴肅地搖了搖頭.

    意思便是,照做便是,什麼都不要問,什麼都不要說.

    瓊兒從來沒見到玉甯這樣,于是乖乖點頭,便離開藥廬去拿那一件割破她手指的衣服去了.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三章 蒲草之心何人知(16)


    "老板."

    "嗯."

    玉甯點頭致意,今日是吳家錢莊修葺完工的日子,不多不少,用了五日.

    "都做完了?"

    玉甯見今晚上並沒有工人在屋頂修繕,只有這個工頭恭恭敬敬地在這里守著,等著玉甯前來視察.爾後,他便可以拿著工錢帶著伙計去接下一個工程了.

    "是的,老板,都做好了.廊柱都按照您的吩咐加固以外,還重新刷了朱漆,此外屋上的瓦片都有重新排列,不能用的也已經都換成了新的."

    工頭跟著玉甯在大廳以及後院四處都走了一遍.玉甯提著燈籠,左顧右盼,像是在視察他的工作成果,又更像是在找些什麼一樣.

    "嗯,很不錯."

    一圈轉完,玉甯利落地從懷中掏出錢袋,鼓鼓囊囊.

    "這是當日說好了的價錢之中一大半.另外一小半,等明日一早大掌櫃差人看過了屋頂,便讓人給你的鋪子送去.至于這些,這位師傅,你數數再說?"

    玉甯微微笑著,工頭臉也有些紅了.

    "不了不了,小公子親自給的銀兩,小的哪能不放心呢?"

    工頭見白花花的銀子已經入手,小心翼翼地雙手接過,塞進了背包里.

    "那,天色已晚,小的就先告辭了?"

    "好,師傅請慢走."

    玉甯提著燈籠,將那個工頭一直送到了門口,等那人已經走遠了,才又重新回到了吳家錢莊之內.

    環顧四周,許多擺設物品都為了這次修繕工程而蓋上了白布.在黑夜里顯得有些突兀與詭異.玉甯咽了一下口水,便從懷中拿出一個被包得緊實的包裹.

    層層打開之後,其中躺著的竟然就是一塊碎玉.

    玉甯小心捧著它,燈籠也就放在了門邊,就這麼拿著這一小塊碎玉在大廳內慢慢移動,像是在四處找著什麼.

    自從在寶兒的那件衣服里發現了這些支離破碎的玉片,以及那封已經不太清晰的書信,玉甯才知道怎麼才能找到賬簿所在地.

    允鎏與少爺估計的沒錯,王老板確實寫了一封信給自己的五姨太,將事情叮囑得詳細,告知了賬簿所藏匿的正確地點.玉甯一邊用這塊碎玉找著那本賬簿,心中卻異常沉重.

    當她那晚拆開那個再普通不過的棉襖的時候,這些已經被弄碎了的玉塊依次滾落出來,只是那一眼,玉甯便知道了這是什麼東西.

    這些玉,本來應該是一塊完整的玉玲瓏.當時玉甯很不解,不明白為何王丁氏要藏個玉玲瓏在孩子的衣服里頭,于是她再探,再找,摸索了許久,才從衣服的內側扯出一個與衣服緊密相連的油紙包裹,薄薄一層,包了好幾下,似乎是為了萬無一失.可惜,因為它在衣服里頭太久了,瓊兒不知情,將這衣服洗洗曬曬,當玉甯打開這紙包的時候,里頭的信紙脆弱不堪,卻讓玉甯激動異常.

    她知道,現下她讀的每一行字都將是牽動朝野內外的驚天秘密.所以,玉甯認認真真地讀著,希望只是一遍就將整個信的內容記到腦子里,誰知信讀完了,玉甯卻已淚流滿面.

    這信不僅是囑咐秘密,更是訣別書.

    王老板字里行間悔恨自己陷入泥潭太深,更恨自己沒有早些碰到王丁氏這樣的知己,如若一切能夠不那麼晚,或許他與王丁氏夫妻二人就會沒有世俗紛擾,長伴到頭發斑白,兒孫滿堂.

    玉甯捧著這幾頁薄紙,讀到的是對妻子的不舍更是那滿紙的悔意.

    信到最後,王老板還囑咐王丁氏說,為了她的周全,一定要造出一封另外的信,便說是寫給他的正妻的,將之與百家姓一本一道藏在當鋪,便可保他們娘倆一時周全.

    真正的東西,是在吳家錢莊.任何外人都不可能找到,除了你.

    因為,你有我贈予你的玉玲瓏.

    寥寥幾行字,在最後越發潦草,玉甯閉上眼,仿佛看到了一個人被追殺而時間緊迫,為保妻兒周全便連夜寫了這份信讓心腹送了回來.

    玉甯長歎一口氣,似乎是為那個素未謀面的王老板所歎.正在這時,當玉甯拿著碎玉經過一個柱子的時候,碎玉突然發出了嗡嗡的響聲.

    玉甯一頓,退回到柱子旁,將碎玉貼著柱子,聲音果然是更大了些.她心下一喜,多半是找到了.不過不知道是在柱子里頭,還是在柱子周圍?

    玉甯心中疑惑,想了想,便讓碎玉慢慢隨著她的動作往下,一直探到柱子的底座的時候,碎玉突然綻放出柔和的光芒,悅耳清脆的響聲正預示著什麼.

    可是,玉甯這一下徹底愣住了.

    她並沒有看到底座有任何缺口或者機關,摸了好幾圈,就是沒有.玉甯一愣,細細思索著王老板在信中的話,心下一沉,面色也難看了許多.

    不會吧.

    難道……他當初把賬簿是埋在了整個房子的底下?而且還是頂梁柱的底下?

    這讓別人怎麼取?

    玉甯想到這里,有些驚慌失措.一個人呆呆坐在地上,手里拿著那個發著微光的玉玲瓏,卻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了.

    "誰?!"

    也許是她想得太用心,也許是玉玲瓏的聲音太大.門吱呀一聲打開了,玉甯竟然沒有聽到,直到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一下反過身去叫了出來.

    碎玉也被她失手丟到了那人的面前.玉甯這次被嚇得面白如紙,只敢低頭瞧著那個被碎玉的光芒照亮了的靴子.

    進來的,竟然是個男人.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三章 蒲草之心何人知(完結)


    玉甯盯著房間內這唯一的光源,明知道這人近在咫尺,卻不敢抬頭網上看.緊張的氣氛充斥在她周圍,她心中甚至有些絕望.

    她不會武功,而今腿也不聽使喚,更是逃不得.如果是向她勒索的那幾個歹人,她該怎麼辦?

    除了死,她想不出二條路走.

    正在玉甯胡思亂想的時候,那人走近了.他彎腰撿起正在發光的碎玉,一步步慢慢走到了玉甯面前.

    "甯兒."

    一聲輕喚,讓玉甯的腦子嗡地一下炸開了.

    怎麼,怎麼他會在這里?

    "福生哥……"

    玉甯抬頭,見到了她在這種情況下最不想見到的人.

    福生點點頭,二人相對無言.他伸出手將碎玉塞進了玉甯手里,爾後也索性坐到了地上.

    "把那個東西收好,響聲太大,會讓外人聽見的."

    玉甯輕輕應了一聲,便拿出之前的厚布,將碎玉完全裹住了.瞬間,四周又回複了甯靜.

    "……怎麼一個人在這兒?"

    福生想了想,才找到了一個如此變扭的開頭.

    玉甯低頭不語,雙手緊緊拿著碎玉,不知所措.她想說她沒事在轉悠而已,或者其他什麼.可是從小到大,只要她一看到福生的眼睛,這謊話就硬是說不出來了.

    "我今日是去了勿返閣瞧瞧,醒兒不放心,想叫我過來看看.既然是驗收,怎麼不叫上我呢?"

    福生說話的聲音很輕,溫文爾雅,在玉甯的記憶里,福生就總是這樣一幅模樣.從來就沒有看到他高聲大吼過什麼.只是這樣的福生,更是讓她心中不知所措.

    她不想告訴他的.

    福生最好什麼都不要知道.

    玉甯如是想.

    "我在找東西……"

    可是,聰明如福生,既然是被他抓了個現行,估計也瞞不住了吧.

    福生聽罷,似乎是在意料之中.

    "這幾日晚上,我見你總會留到最晚,覺得蹊蹺,早就留心與你了.其實不為其他,就怕你大晚上一個人會出什麼岔子."

    玉甯一陣感動,喉頭哽咽到一句我沒事都說不出來.福生見玉甯低頭不語,又繼續說道.

    "之前便與你說過,若有什麼事兒,一定要跟福生哥說.你不是曾經講過,咱們,是一家人麼?怎麼一家人反而都有秘密了?"

    福生說到這里,張了張口還是沒說以下的話,因為他隱隱聽到了啜泣的聲音.

    玉甯,落淚了.

    "福生哥……你說我該怎麼辦呢?"玉甯掉了幾顆淚,忍不住苦笑了起來,她撫著那個藏有秘密的柱子底座,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已經過了五天了,他們送來了琳琅的兩根手指,兩天便送一個,算來這是五日,明日我若再不給信,便砍掉三根.呵呵,十日一過,五根手指沒了,命更沒了.可是,我要真是拖到十日,她已經完全是個廢人,救她還有意義麼?"

    福生沉默,望著玉甯的每個動作,眼神里都有著心疼.玉甯是他從小看著長大的,他又何時見過她這麼苦惱的樣子.

    "……那便給他們.給他們就是了."

    玉甯搖頭,一言難盡.

    "事情沒這麼簡單的.我就怕到時候給了東西,他們不但不放人,還會手起刀落,一不做二不休."

    而且,她把東西給了那些人,允鎏又該怎麼辦?

    只是這個糾纏不清的問題深深埋在了她心里,只攪亂了她的心,弄疼了她的靈魂.

    "況且,這東西藏得,可真是好."

    玉甯說著,手停到了底座.福生順著她的手往下一看,也是滿臉訝異.

    "竟然……是在底座."

    玉甯只是點頭,並沒有說話.

    一陣沉默之後,福生歎了一口氣.

    "甯兒,你還有事沒說,對不對."

    "福生哥,不是我不能說,是說不得."

    "……那你可想好了,這些事情該怎麼做?"

    玉甯又是一愣,轉頭望向福生.

    "我想好了,可是,不該由你來做."

    "那我這幾日默默等待,不是為了能夠幫你些什麼,又是為了什麼呢?"

    "……那你,就幫我做一件事情吧."

    "什麼?"

    "好好照顧我的娘親."

    ……

    那一晚的談話,誰都不知道到底談了些什麼.福生走後,玉甯只呆到了月明星稀,才一人離開.

    一日後,在一個甯靜的晚上,城東的居民都被一陣嘈雜聲吵醒,大家揉著惺忪睡眼想去看個究竟,卻都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

    火,漫天的大火.

    只見幾日前還在修繕的京城吳家錢莊早已經被火舌所包圍糾纏,火光沖天之下,只是依稀看得到這座建築掙紮扭曲的模樣.

    大家一陣手忙腳亂,就為了控制火勢不讓這大火殃及池魚.正在慌亂間,只聽得噼里啪啦一陣巨響,在大家的驚叫聲中,吳家錢莊應聲而倒.

    一個可以在京城只手遮天,呼風喚雨的錢莊神話就這麼在一夜之間,灰飛煙滅.

    ……

    允鎏在睡夢中猛地驚醒,大口喘著氣望著床頂,身上滿是汗水.

    好險,自己終究是從那夢魘中逃脫了出來.

    大有劫後余生之感.

    正在這時,房外有人敲門,聲音急促.

    "主子,主子."

    "什麼事?"

    允鎏下床,用帕子擦了一把臉,披了一件衣才去開門.見屋外夜還深沉,不見半點光亮.布托面色凝重,正在喘著氣,跟在他身後的黑衣人則是低頭不語.

    "出什麼事了."

    允鎏突然想到了自己那個記不起來的噩夢.他偏頭,一眼便認出來那個黑衣人是安插在吳家錢莊的一個探子.

    "吳家錢莊……起火了."

    布托沉聲回道.

    允鎏一愣,身子像是被雷擊了一樣.

    突然,放在他枕邊的玉玲瓏發出了微弱的聲響.允鎏渾身打了個激靈.

    凝心!!

    "走!快帶我去看看!"

    允鎏匆忙收拾了自己,衣服還未完全扣好,便往府邸門口奔去.

    好好的吳家錢莊怎麼會起火?

    凝心會不會在那里頭?

    這場火,會不會和她又有什麼關系?

    難道,自己信錯了她?

    難道,自己要失去她?

    允鎏越想越怕,竟然在上了馬車之後,手都忍不住顫抖起來.

    不管是凝心死了,還是這把火是凝心放的.

    任何一種的後果,他都承受不住.

    允鎏緩緩閉上眼睛,將心里的疑問與後怕硬生生地給壓了下去.只有他懷中的玉玲瓏,還在嗡嗡作響,像是要表達什麼一樣.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10:47:10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四章 對錯難辨(1)


    玉甯站在黑漆漆的夜色中,面色異常平靜.這是在京郊的那個林子旁.周圍月影鬼魅,不知名的大樹化作一個個詭異的身影纏繞在大地與夜空之間,在這樹林中勾勒著令人壓抑的圖形,映在玉甯與烏幾人的臉上與身上.

    只是,這麼寥寥幾人中,只有一抹靚麗的白.這人便是玉甯.

    今日的她很特別,不似平日,若要外出總是選男裝.玉甯現下所穿,是那一套白鴻送給他的白底鉤花海棠.也不知道為什麼,今日出來的時候,她就很想穿上這麼一套衣服.

    這麼好的衣服,或許自己以後是沒機會穿了吧.

    玉甯淡淡一笑,抬頭望天,卻見烏云密布,月亮不知所蹤.

    "要下雨了?"

    玉甯突然的一句話,讓烏有些不知所措.只是也看了看天色,爾後發出輕輕的回應.

    那也不過是一個單音罷了.

    玉甯知道,烏不會說話.

    不過,烏手中的劍能說話就行了.

    今晚她來,本來就是為了等人.

    等人,是為了用自己的周全換得一個她恨過的人的性命.

    突然,烏身後兩個黑衣隨從向前一步,指了指前方.玉甯與烏向前望去,是一馬車.

    "先進林子候著.如若不是,別驚擾了路人."

    玉甯說著,便往林子深處走去,烏與那二人也跟著完全隱入了林子里.

    馬車在遠處本來是在全速前進的,近到林子處的時候,卻慢慢減速了.玉甯倚著一顆大樹,屏息瞧著,見馬車夫似乎是和坐在身旁的人商量著什麼,爾後那個人下了車,站在馬車周圍四處張望.

    這樣的場景讓玉甯有些恍惚,十幾年前,有個小女孩在這個林子里孤立無援的時候,停在林子盡頭的那個馬車是她的福音,那輛馬車里的人不僅救了她的命,還讓她安安穩穩過了這麼多年.

    十幾年後,她營救那個給她帶來幸福與快樂的香閣里的人,竟然也是在這林子里.

    數年一輪回,誰又敢說不是如此呢?

    玉甯望了望烏,烏點頭.拿著劍走了出去.

    來人一看是烏,笑了.

    "小公子人呢?"

    "琳琅,你們帶來了沒有."

    玉甯見確實是那兩個先前到約她出來談價的人沒錯,便帶著另外兩個隨從從林子里慢悠悠走了出來.

    馬車夫和小個子轉頭正准備說話,但是見到玉甯一席女裝,似乎有一下失神了.半天才又回複臉上那有恃無恐的笑容.

    "先看賬簿,再放人."

    玉甯冷笑.

    "不給我瞧瞧我的人是否安好,我怎麼給你賬簿?再說了,是真是假你又知道?給我了人,我便給你賬簿."

    "這個……"

    二人似乎是有難處,一陣猶豫.

    "怎麼,我要的人不在了?"

    玉甯心里慌亂,面上卻更是冰冷.

    "……好,便讓你瞧瞧."

    說著,小個子就進了馬車里.玉甯的雙眼一直沒有離開車廂的出口,只聽得那人進去之後,馬車里頭依稀有掙紮抽泣的響動,突然啪的一巴掌,清脆入耳,打得玉甯身子更是一震,拳頭攥得更緊.掙紮的動靜突然戛然而止,四周安靜了不少.

    正在這時,小個子拖著一個女人出來了.

    "琳琅?"

    玉甯見這個女人身形很像琳琅,可是她此刻亂發鋪面,嘴巴里頭還塞著個棉團,衣服髒汙不堪,讓玉甯看得一陣心驚.

    那女子先是一愣,身體卻在不停地發起抖來.

    "琳琅……是我啊……凝心……"

    玉甯的二聲呼喚字字哽咽,泄露了她真正的心思.她在心疼琳琅現在的模樣.她一邊喚著琳琅,一邊伸出手想要為琳琅整理額前亂發.

    可是,琳琅猶如驚弓之鳥,急忙避開了.

    玉甯的手一頓,眼神變得甚是狠厲望著小個子與馬車夫.

    "只不過是要消息而已,怎麼這麼對待人質?!"

    "這個,嘿嘿,這也不能怪咱們啊.誰叫這小娘子長得太嬌豔欲滴,性子又烈,不給她點苦頭,她又怎麼會聽話呢?她也太剛烈了,我關她到哪兒,她就掙紮到哪兒.我那個庭院,都要被她毀一半了.我沒找你要那個賠償,也算不錯了."

    小個子口沒遮攔,說得玉甯心中怒焰更甚,還想要繼續說下去.卻見旁邊的馬車夫斷喝道.

    "你要貧嘴到什麼時候!!"

    語氣中竟然有些恨鐵不成鋼,不齒與其為伍的恥辱感.

    "人給我."

    玉甯微微閉上眼睛,伸手便要人.

    "說好了,是先給賬簿的."

    玉甯聽罷,笑開了.

    "你笑什麼?"

    小個子警覺地一把緊緊扣住琳琅,琳琅的身體突然抖得像篩子一樣.

    玉甯淡淡瞟了她一眼.

    "你以為,我帶這麼多人來,做什麼?"

    說著,她向後退了一步.

    烏已經拔劍而上,站在玉甯身後的兩個黑衣人突然拿出身上軟繩,啪啦兩聲纏住了琳琅的左臂和右臂,便要往回拉.小個子見大事不好,想要硬將琳琅奪過來.手剛伸出去,只覺得黑光一閃,一把烏鋼劍已到身前,眼看著這條胳膊就要被生生切下來了.

    小個子沒辦法,松了手.想讓馬車夫將人奪回來,可是轉眼間琳琅早就已經到了玉甯身邊,由著玉甯抱著,而那執軟繩的二人更是瞬間換了武器——兩把短槍,一左一右守在玉甯與琳琅周圍,插入不得.

    烏見一切都按照計劃進行,更是放下心來與小個子與馬車夫顫斗起來.黑衣黑劍,沒有月光的夜晚,便是烏天然的屏障.

    幾番打斗,只聽得一聲慘叫,淒厲異常.

    玉甯身子一震,琳琅更是捂住了雙耳不斷尖叫著.

    "不怕,琳琅,別怕……"

    玉甯一邊輕聲安撫,一邊窮盡自己的眼力瞧著.

    烏云此刻,散開了.

    月光重回大地.

    玉甯一愣,看到了地上一灘支離破碎,心里有些反胃.撇過頭去,不再看.

    烏冷淡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將黑色劍身上的血漬甩干,劍又指向了那個受傷在地的馬車夫.

    "慢著!"

    眼見著劍尖已經如同游龍,直指那人咽喉.卻被這聲嬌喝制止了.

    烏疑惑地回過頭來,望著玉甯.

    "留一個活口,回去傳話便好."

    說著,玉甯將琳琅暫時轉交給烏,居高臨下地瞧著那個嘴角在淌著血的人.

    "呵呵……姑娘……既然已經走到這步了,為何一不做,二不休呢?"

    玉甯皺眉,從懷中掏出一粒藥丸,助那人吞下.

    "你以為我不想麼?只是我清楚,你背後的那個人,我惹不起.今日殺了你,賬簿的事情也不見得會不了了之.他的勢力,怕是我逃到哪里,都會讓我無所遁形的.對不對?"

    馬車夫吞服下那粒藥丸,閉著眼睛准備等死.突然聽到玉甯的這番言語,這才緩緩睜開眼.

    他以為,人都是虛偽慣了的.這個不簡單的小姑娘也不例外,說是為了救他,其實是為了滅口.那個藥,應該是毒藥.可是,現在是他想錯了.

    "這是內服的藥,治療外傷所用.至于內傷,你得慢慢調理了.不過,你們的馬還能用,回去不困難.你只要給我帶一句話,便好."

    說到這里,玉甯抬起了頭.

    "我見你不像同來的那個人,多少還有些道義在.既然我救了你的命,你就一定會還.既然想還,便一定幫我將話帶到,咱們便兩清了.從此以後,誰都不欠誰."

    馬車夫輕輕咳嗽幾聲,暗地里試了下內力,果然是可以療傷了.他抬頭望向這女子,突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這個小姑娘走的,可是一招險棋.

    險就險在她已退無可退,只得用自己的判斷力和別人的品德來做賭注.

    作為一個男人,馬車夫都忍不住要對這一弱質女流有了贊歎之心.

    "好,姑娘想讓我向老爺帶什麼話."

    玉甯歎了一口氣.

    "告訴他,小公子不負其重用,一直以來多有感激.現下,准備舍生取義,一把火燒了吳家錢莊的基業.那本賬簿,其實在下也沒找到,不過,既然是在這房子里,在下一把火燒盡了他,連帶近日里進行的那些交易記錄一道,一切灰飛煙滅之後,總不會有什麼可以威脅到老爺的了."

    馬車夫又是一驚.

    他怎麼也想不到,這個女子竟然做下了男人都不敢輕易做下的決定.他掙紮著抱拳致敬.

    "好,我一定將小公子你的話帶到."

    玉甯點點頭.

    "明日午夜,在下就著手此事.一定做得乾淨."

    正在這時,從京城那邊傳來了些馬蹄聲,有些紛亂,有些匆忙.不過,仿佛是在玉甯的意料之中.她讓那兩個隨從將馬車夫扶到了他的馬車上.

    "你走吧,接我的人來了.他看到你,不會輕易放過你的.那個時候,你想走也走不了了."

    "多謝今日小公子的不殺之恩,日後車夫我一定有所回報!"

    馬車夫再次抱拳,爾後一個利落的甩鞭,馬車調轉方向,揚長而去.

    玉甯望著遠方的塵土,耳邊響起身後越來越近的馬車的聲音.

    心中如釋重負.

    這麼一來,自己負了的人,便只有一個了吧.

    允鎏,對不住了.

    玉甯望著重見天日的月色,淒美地笑了.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四章 對錯難辨(2)


    那一輛趕得匆忙的馬車就這麼在玉甯的身後停下了.張子庭行色匆匆地從馬車上下來.

    "琳琅!!"

    當他見到在烏的懷里劇烈顫抖的那個女人的時候,他的心已經痛到麻木.

    "啊啊啊啊!!"

    琳琅似乎有些不認人,只是一味地往烏的懷里靠.烏雖然臉上沒有過多的表情,卻也看得出來,對于琳琅這樣異常的舉動也很苦惱.

    玉甯不語,慢慢將琳琅拉過.琳琅已經不再怕她,卻在躲著那個對她盡心盡力,對她日思夜想的男人.玉甯輕輕抱著琳琅,聽到她在自己的耳邊抽泣.

    "琳琅不是不認的你,她是覺得,自己沒臉見你."

    果然,玉甯剛說完這句話,琳琅的身子抖得更厲害.她將玉甯抱得更緊,淚水宣泄,哭得喉嚨都嘶啞.

    張子庭哽咽.

    "琳琅,你這樣,讓我更痛."

    琳琅一個勁地搖頭,想要說什麼,卻不知從何說起.玉甯拍拍她的肩膀,輕輕推開她.

    "這一回,你是可以徹底擺脫你想擺脫的一切了,走吧,離開了,就不要再回來了."

    玉甯一邊說著,一邊用手中的帕子為琳琅拭淚.擦乾淨了她的臉,整理好了她的秀發.

    "凝心……"

    見琳琅似乎是有話要說,玉甯輕輕搖搖頭.塞給了她一封信.

    "子庭會照著這個地址,帶你去找你娘."

    "……娘?!"

    琳琅後退了幾步,曼聯不可置信.

    "我娘?!"

    她不是死了麼?

    "信是你娘安頓好了以後,叫絮兒寫過來的.前兩個月一直不敢寄信到京城,這兩個月寫得倒也是頻繁了.看來,確實也已經安頓好了."

    玉甯微微笑.

    "娘……"

    琳琅淚水奔騰,看著弟弟稚嫩的筆記漸漸成熟,心中複雜.突然身子一軟,一下就跪到了地上.子庭想去扶她,卻被她制止了.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救我……我對你,對勿返閣……做了那麼多事情……為什麼……為什麼啊!"

    凝心,你不但給了我性命,還給了我和子庭在一起的機會,甚至……你還救了我的娘親!

    我該怎麼報答你?

    我慚愧,我無以為報啊!

    "……走吧,時辰不早了.子庭在等著你呢."

    玉甯不答,因為,她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回答.她將琳琅扶起,鄭重地把琳琅交到了子庭的手上.

    "張兄,我把琳琅托付與你了.以後,她與她的家人,你可一定替我照顧好了."

    "一定……這是一定的,沈姑娘,你對我們二人的恩情,張子庭日後做牛做馬也一定報答."

    "呵呵……好了,去吧."

    玉甯輕輕搖頭,笑得云淡風輕.

    只有靜靜站在一旁的烏才知道,她走的這步棋到底有多險.見張子庭扶著琳琅上了馬車,玉甯這才轉過頭來對烏輕聲說道.

    "明日我便放火燒吳家錢莊,你們轉告少爺,若想得到賬簿,要等到官差走盡了再行此事.拿著我給他的玉玲瓏碎玉,便可找到賬簿深埋的地點.至于他答應了我的那些事宜,還請他一定守諾,因為,凝心確實是將賬簿托付與他了."

    烏點頭.提劍抱拳.

    沈姑娘,你保重.

    爾後,便帶著那隨從二人離開了.

    玉甯突然對這清冷倒有些不習慣,轉過頭來,卻發現張子庭還在她身後.

    "怎麼還不走?"

    "……沈姑娘,讓在下送你一程吧."

    "送我?我可是要回京城的."

    "什麼?"

    張子庭驚訝.

    "您既然已經燒了吳家錢莊,怎麼還要回去?"

    玉甯一愣.

    "你在說什麼?"

    "……我過來的時候,吳家錢莊那邊兒似乎已經是著火了."

    玉甯大驚.

    是福生!!

    "他怎麼這麼糊塗!!"

    明明不該扯進來,卻偏偏要趟這渾水?!

    張子庭默默瞧著她大驚失色的模樣,突然張口道.

    "我先還是送你回去吧.既然,你心意已決."

    就讓在下,為你做這力所能及的最後一件事情吧.

    玉甯無奈,只得點頭.

    "有勞了."

    似乎,事情已經向她所不可預見的方向發展了.至于以後她會怎麼樣,福生會怎麼樣,她突然一點底都沒了.

    月,又藏入云間.

    玉甯坐在車廂內,哄著還在後怕著的琳琅,卻是心亂如麻.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四章 對錯難辨(3)


    這場大火真正熄滅,是在一天一夜之後.那一天,剛巧下起了磅礴大雨,火苗才完全沒了蹤影.

    所以,吳家錢莊的這場火真是把整個城東的百姓給燒得心有余悸,接連幾天,都在說著這個事情.因為火勢太大,依傍著吳家錢莊的其他小本經營的店鋪也燒掉不少.總之,在這廢墟之前,大家因為各自的原因集聚在一起,久久不肯散去.

    在這些人中,有幸災樂禍的看客,他們大多都是其他錢莊或者當鋪的老板與掌櫃,因為吳家錢莊的主銀號就這麼莫名其妙地被燒了,許多記錄在案的賬簿交易早就隨著大火的熄滅一道消失于世,這一定會引起那些在吳家錢莊存錢的人們的恐慌,而這種恐慌一旦發展下去,往往便是一個錢莊徹底垮台的前兆.

    同時,在廢墟跟前哭天喊地的人也不在少數.真不知道是不是動土建房的時候沒看好黃曆,這個吳家錢莊好好地怎麼就起火了呢?話說它燒自己也就行了,誰知這火勢是越來越猛,到了後半夜,東風都來湊熱鬧,眼見自己辛辛苦苦經營的小店付之一炬,怎麼能不捶胸頓足.

    允鎏站在吳家錢莊的廢墟旁邊,負手凝望,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麼.布托老老實實站在他身邊,小心翼翼地候著,幾次想要開口,卻還是沒有勇氣把話講出來.

    再說了,他能說什麼呢?

    整件事情來的太突然.

    先是那天夜里的失火,爾後是吳家錢莊失火差點燒了整個東城大街的消息使得朝野震動.再接著便是皇上的三道口諭緊急傳喚.

    吳家錢莊被大火燒了一天一夜沒錯,允鎏也被留在宮中一天一夜.

    待到允鎏終于被皇上放出來時,已經是夜晚,也就是那天夜晚,下起了入秋以來一場瓢潑大雨.

    布托只記得,那日允鎏執意沒有打傘,是淋著雨進了馬車的,從皇宮到赫那拉府邸,主子都沒有再說一句話.

    布托不知道皇上具體與主子說了些什麼.

    不過他很清楚一點,皇上急著召見允鎏,一定是與吳家錢莊失火有關系.而要徹查這件事,凝心小姐一定也脫不了干系.甚至于,說不定就是和她有關.

    這只是個猜測,可是這個猜測卻讓布托心里一陣不快.此刻他耷拉著腦袋,抬起頭來又見主子正望著那片廢墟發呆,心情更是壞了.布托四處張望了下,見順天府派來的衙役正在四處查探,看來是想先查清楚到底是**還是天災.

    這邊正在查著,那邊一陣馬蹄亂響,順天府一小厮已經到了允鎏跟前.

    "爺."

    小厮稍微行禮,便在允鎏耳邊嘀咕起來.

    布托自打當隨從以來,便知道有些事勿聽勿看的好,可是這一回他卻破例了.見允鎏的神色越來越陰郁,布托的脖子也伸得更長,只恨自己脖子太短,依稀聽到內容的時候,卻只是允鎏的一個反問.

    "果然是有人證?"

    小厮點頭.

    "那人現下就在順天府,左相更是派人來查問過了.爺,您看……"

    "……你們不是拿了吳家錢莊的大掌櫃了麼."

    允鎏一皺眉,背在後頭的雙手已攥緊.

    "是,拿了,也審了,可他什麼都沒說.府尹大人正難辦的時候,那人便來了.所以現下……仿佛不得不……"

    小厮沒說下去,只是抱拳等著允鎏發話.

    允鎏一閉眼,冷笑了一聲.

    "左相都親自去順天府過問了,可見這個案子皇上的重視程度,既然已有人證,不管那人是誰,先拿了再說."

    "喳."

    小厮應了一聲,便騎上馬回去複命了.

    "爺,怎麼回事兒?"

    允鎏輕輕搖頭,突然覺得頭疼欲裂.

    "咱們先回府,路上說."

    布托聽罷,趕忙上前,湊近自己主子的時候,卻被允鎏的神色嚇住了.

    那分明是心如刀絞,痛苦難堪的表情.

    布托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事情恐怕已經一發不可收拾.可是在回內城的路上,他卻一句都沒敢問.

    "……左相,似乎是想讓凝心當替罪羊."

    從車廂內傳出的聲音疲憊不堪,卻讓布托拿著馬鞭的手一緊.

    "那……主子……"

    "你先不要回府,我想今日直接去面聖,無論如何,都得在順天府拿人之前見到.等把我送到宮門口,你便回去吧.不過,不要向我額娘阿瑪說出我的去處,你可明白?"

    "是."

    布托答應了一聲,甩手便又抽了幾下鞭子,馬車在管道上飛快馳騁起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10:47:53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四章 對錯難辨(4)


    玉甯坐在勿返閣內,看著收拾停當的小屋,滿臉的平靜.她像往常一樣澆花,看書,或者傍著窗欞寫字.

    只是,她所做的這一切太過于平靜,看得醒兒心里都在發慌.

    就在小姐匆匆趕回來的那個晚上,吳家錢莊被燒了個精光.在醒兒看來,小姐好像知道這一切早晚會發生一樣,那一夜,玉甯就那麼傻傻地靠在窗戶邊看著月亮,坐等到天明.二日一早,直到錢莊里有個小伙計,哭哭啼啼地跑來告訴她這個晴天霹靂,說大火還在燒,已經燒到了其他挨著吳家錢莊的店鋪上了,她才真正有了些動靜.

    可是,那樣的表情根本就不是震動,而是默默地等待.醒兒不知道小姐在等待什麼,但是她卻害怕小姐這樣平靜地接受這驚天的磨難.

    玉甯表現出來的神情總是會和別人有所不同.好像一切都在她意料之中,又好像一切是她所能掌控的范圍之外.既然明明知道會有這一劫難,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它們發生,在這種情況下,人才會選擇去等待.

    在于甯看來,不管結果是好是壞,事情總是因自己而起.所以,就算是由自己來了結,不管是付出何種代價,都是應該的.

    可是,火滅之後二天,玉甯所料想的人卻都沒來.或者福生,或者允鎏,都沒有踏進勿返閣半步.玉甯那一下,心里更是空蕩蕩的了,她知道,福生不來,多半已經是凶多吉少.吳家錢莊表面是她掌權沒錯,可是那里頭有多少是左相的人,又有多少是索相允鎏的人呢?余下的那一小部分,也不是自己的心腹,自己除了有福生依靠,別無其他.

    如果她的那些話已經帶到,左相是應該心有了悟的.她的潛台詞是請求他放了其他人,一切罪責她都願意一力承擔.只是現在看來,玉甯估計錯了一點,便是左相的心腸.

    想來也是,能夠高居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天天又與一個勢均力敵的對手斗智斗勇,他又怎麼可能會動惻隱之心?玉甯頂罪,在他看來應該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玉甯為他燒了整個鋪面,爾後鋃鐺入獄,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他能夠放過勿返閣的人與琳琅他們已經算是網開一面了,至于福生,他也知道得太多,所以左相不信任他.

    況且,若要從玉甯動刀,不可一刀就砍向她.而福生,是最好的下刀口.

    玉甯感覺有些痛苦,心里忍不住埋怨起福生的不顧一切.福生哥這樣又是何苦呢?他放火或者不是他放火,玉甯捫心自問,都是躲不了這一劫了.他又何必枉生事端,正好讓左相揪住這個辮子不放.

    不過,事已至此,再想再怪,也沒用了.

    玉甯趁著這兩天官府還沒有踏進勿返閣,做好了一切准備工作.她把從少爺那里拿過來的金銀都給了帳房,那個年輕的賬房先生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多銀兩黃金,一下子也是大驚失色,知道這勿返閣的天就要變了.

    所以沈姑娘才會鄭重其事,讓他在必要的時候用這些金銀打發掉閣內所有奴仆與花娘.

    如果勿返閣僥幸無大難,這些錢財就轉交給云霜老板,讓她善用之,就當是我這麼多年來吃穿勿返閣該給的費用吧.

    這些話,玉甯只對了賬房先生一人說,還囑咐他一定守住這個秘密.

    做完這些,她還將自己以前存在其他錢莊的銀票也歸好,並且還寫了兩封信.

    一封給自己的母親,那封信她不忍心看二遍.在寫的時候,淚已經濕了整個信紙,雖然只是寥寥數筆,可是那些淚滴已經表達了玉甯內心的愧疚與不舍.她不敢想像,母親若是真正看到這封信的內容,會是個什麼模樣.信中她將自己所有積蓄都已交托,便說讓母親與云姐一道好好生活,如若福生哥能夠僥幸活下來,也一定替她照顧好這個沒有絲毫血緣關系卻更甚親人的好哥哥.此外的那些銀兩,玉甯也讓娘親收好,是日後補償給那些被錢莊大火殃及池魚的百姓們的,算是補償了些自己的罪過.

    而這二封信,她是寫給白鴻的.

    那里頭除了一句抱歉之外,便是一張她蓋好私章的契約.誰都不知道,就在這一日,她將靈鳳繡莊的所有利潤都轉給了白鴻.從此以後,她沈凝心與靈鳳再無半點瓜葛.即便左相想打主意到這天下一繡莊上,也已經來不及了.

    做完這一切,玉甯的心算是徹底放下了.

    看著面前的兩封信與一疊銀票,她是如釋重負.恍惚間,便想到就在一日前,白鴻來向他告別的場景.

    白鴻說,他不想在這時候離開她.

    可是玉甯卻笑了.

    因為少爺沒有辜負她的托付,雖然玉甯不知道少爺是用了什麼辦法,竟然可以讓鳳翔的主母親自寫信讓白鴻回去,不過對于玉甯來說,這樣的結果是最好的.

    她不想讓白鴻看到她落魄的模樣,因為這個傻男人一定會打破腦袋救她上岸.可是,她的身上載著的是千斤的重量,誰想要救她,她只會帶著那個人沉得更快.

    所以,誰都不要來救她.

    白鴻是如此,允鎏更是如此,誰都不要在這個時候靠近她,她便安心了.

    白鴻見玉甯笑得如此淡然,心里更加沒底.可是母親那里催逼得緊,一幅不回去就不認他做兒子的模樣.而他更是不知道吳家錢莊被燒,並不是像表面那麼簡單.

    所以,他匆匆來道別,便又匆匆離開了.

    當天便踏上了歸家的路程.

    那日,他對玉甯說.

    你一定要等我回來,我有事要與你說,所以,一定要好好等我回來.

    玉甯微笑允諾.

    只是,這一次,玉甯向白鴻撒了謊.

    ……

    回憶突然中斷,是因為外面嘈雜聲更甚.

    一個小厮氣喘籲籲地跑進了玉甯的小院,抬起頭來,滿眼淚光.

    "小,小姐……"

    "怎麼了?"

    玉甯站起,知道該來的終究要來了.她將桌上兩封信都放好,轉交給了醒兒.囑咐她一定要送到收信人的手上.

    "外面,外面來了好多官兵……嗚嗚……說是,說是要拿小姐……"

    醒兒一驚,驚慌失措.

    她不知道怎麼事情突然會變成這樣.

    不是小姐的店面被燒了麼?

    怎麼,怎麼會變成小姐被拿呢?

    在屋里的三人,只有玉甯最淡然.

    她歎了一口氣.

    "終究是來了."

    說著,她便整理好妝容,一人率先走出了小院,向勿返閣的門口走去.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四章 對錯難辨(完結)


    允鎏就帶著一小隊鑲白旗的侍衛站在門廳口,也不進去,更不想站在門外供那些看熱鬧的人指指點點.

    每個兵卒的臉上都帶著些漠然的表情,而隨隊而來的領隊竟然還是個鑲白旗帶刀副統領,圍觀的人更是議論紛紛了.真不知道這勿返閣是惹了什麼事情,竟然讓內城里頭的人如此勞師動眾?

    在允鎏沉默不語的情況下,整只隊伍也沒有一個人露出任何不嚴肅的表情,更沒有人發出一丁點聲響.剛還在騷動的人群不知怎麼,仿佛是被這樣的氣氛給感染了,也漸漸安靜了下來.

    不一會兒,內院那邊依稀傳來衣服布料厮磨的聲音,允鎏面色一動,心里想著,是不是她來了.

    抬頭一看,佳人已在眼前.

    玉甯與允鎏就在這靜得詭異的情況下,沉默對望.

    我知道你會來.

    玉甯心里說著,想要像往常一樣對允鎏笑,可是扯了下唇角,卻怎麼也笑不出來.反倒覺得鼻腔嗆辣得厲害,于是,她慢慢地低下了頭.

    "帶走."

    允鎏望著他,神情間,語調里,透露著些許失望,讓玉甯一一都敏感地捕捉到了.刹那間,她的心很痛,淚水本來要蓬勃而出,卻不知為何,又在心痛的那一刻干涸了.

    玉甯什麼都不說,就要跟著允鎏離開勿返閣.可是她沉默了然,並不代表醒兒會這樣.

    "為什麼抓我小姐?!"

    醒兒沖上前,卻被站在一旁的兵卒攔住了.她嚎啕大哭,眼淚里都是控訴.布托看著心疼,想上前安慰,卻被醒兒一把扒拉開了.

    "官府抓人,總有名目吧!"

    玉甯閉眼不語.

    允鎏低頭看了看她,轉頭冷聲道.

    "有人證物證,指控小公子沈凝心幾日前夜,放火燒了吳家錢莊!"

    這句話剛說出來,像是一顆大石頭投入平靜池水中,激起千層浪,圍觀的人們一片嘩然.

    誰又能想到,是吳家錢莊的主人自己放火燒了自己的產業?

    "騙人!!你騙人!!"

    醒兒激動異常,只是覺得這種指控簡直就是荒謬之至.

    "……是不是騙人的,你倒是可以自己問問你的小姐.由她告訴你,是或不是."

    允鎏轉頭望向玉甯,玉甯緩緩睜開眼.為他的不留半份情面,心痛萬分.

    他的眼里,玉甯已經捕捉不到對她的憐惜與溫柔.

    或許在他看來,玉甯已經背叛了他.

    醒兒嗚嗚哭著,雙眼期盼地望著玉甯,可是玉甯卻只是盯著允鎏看.她在貪婪地打量著這個她所深愛的男人的每一個輪廓,他的神情,與他心事的每一個角落.

    只是不知道是他藏得太深,還是她已經失去了觀察的能力.玉甯最後,只得用滿眼的失望對著他眼里的失望.

    "怎麼,你不信我?"

    不信我做這一切,都在為你考量?

    "事已至此,你讓我怎麼信你?"

    允鎏痛心疾首.

    "……"

    玉甯一愣,低頭笑了,她笑著搖了搖頭,什麼都沒再說,便要跟著兵卒走出勿返閣.

    "小姐!!"

    醒兒還要追,又再次被拉住.

    "……醒兒,莫追了,幫我好好照顧娘親,便好."

    玉甯沒有回頭,她不是不相見醒兒,是不想見那個不信任她的人.

    "小姐啊!!!"

    玉甯無動于衷,低著頭跟著兩個兵卒慢慢走出去.允鎏在後頭走著,在她上馬車的一霎那,他挑開門簾,終究說出了埋在心底里的那些話.

    "枉我這麼信你……"

    允鎏恨她的默認,更恨她的疏離.

    玉甯淡淡望了他一眼,伸出的手似乎是要觸摸到允鎏的面龐,允鎏一愣,竟然有些期待.誰知,玉甯的手沒有再往前一步,指尖碰觸到了車簾子,便一手抓住了車簾不放.

    "你若真信我,就該滿分信我.這種將信將疑,凝心不要."

    說著,她緩緩放下了簾子.

    直到再也看不到那個讓她心亂如麻的面孔,她的淚,才毫無阻隔地流下.

    她哭得悲傷,可是啜泣聲卻被馬車轟隆給掩蓋住.

    她叫著那人的名,可是那人卻策馬在前,什麼都聽不到.

    ……

    鑲白旗帶刀副統領見人已帶走,默默歎了一口氣,仰頭再看了看那主樓,似乎是有很多記憶在里頭.

    "搜."

    過了許久 ,他淡淡一聲令下,便不再去看勿返閣內里.兵卒們一聲令下,便沖進了內院.

    搜查還沒進行多久,就聽的內院匆匆傳來一女音.威嚴卻帶著些嬌柔.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

    那個聲音,那樣熟悉,讓這個副統領的面色一下變了.他緩緩轉過頭來,對上了那女子的身影.

    只是,那女子還未看向他.看到他的,是女子身邊的丫鬟.丫鬟也是滿臉驚詫,不停扯著那女人的衣袖.

    "小姐,小姐!!"

    "嗯?"

    女子一回頭,眼神就被釘住了.

    "……玉堂?"

    女子不敢相信.

    "出塵?"

    男子卻已經確信,自己提早進入了每晚的夢境,見到了多年前那個巧笑倩兮的意中人.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10:51:16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五章 物是人非(1)


    "……真是你?"

    玉堂顯得很激動,一直溫吞淡然的面孔現下突然變得鮮活起來.他的雙眸之中有著零星點點的閃動,他的雙手已經在微微顫抖.

    "真的是你??"

    他不斷重複著這句話,話語間幾近哽咽.

    云霜漠然地站在他的對面,看起來似乎仍然無動于衷,可是在見到玉堂的那一瞬間,心里翻卷的驚濤駭浪,也只有她一人明白.

    "……咱們,終究還是見面了."

    云霜愣了半晌,回過神來,嘴角邊已經掛上了一抹釋然的微笑.曾經多少個日夜,她無數次在夢中或者現實里偽造著這樣的幻象,無數次想著若是她與他再相見,自己會對他說些什麼.

    年複一年,日複一日.

    她時時從夢中哭醒,又在對他的思念中睡去.

    年複一年,日複一日.

    她總是在溫習著她自己營造出來的相逢的氣氛.她想著他的一舉一動,她便會癡傻地笑出來,只是這笑卻也還是帶著淚水.

    又是年複一年,日複一日.

    她坐在梳妝鏡前,看著自己漸漸年華老去,感覺著自己的熱情正在慢慢退卻.就在為自己梳理秀發,那把桃木梳一次又一次地從發根游移到發尾的時候.

    云霜撫摸著自己的臉頰,突然發現,自己似乎是看透了許多.

    她現在什麼都不多想,只盼著在自己沒有完全容顏老去之前,再見那人一面,便已足矣.

    其他的,她什麼都不想再問.

    所以,當看到玉堂的一霎那,她只說了這麼一句話.代替了久別重逢之後的千言萬語.

    沒有責備,沒有抱怨,更沒有訴苦悲切.只有滿心平靜.

    相對于云霜的釋然,玉堂卻是心中翻江倒海.

    "你,你怎麼……"

    他越是想說下去,卻越是沒辦法將話說完整.

    他有太多想問的話,可是,又覺得一切都不用問.

    如果當初自己能夠鼓起勇氣再來一次勿返閣.

    如果當初自己聽到母親殘忍的宣告之後,立馬就跑來看出塵.

    也許,他就不用在自責與痛苦之中過著這三年的時光,也不用在見到出塵的一刹那,滿心不甘與懊悔.

    云霜見玉堂完全失了方寸,只是一雙本來靜如死水的眼睛突然間就有了迸發而出的生命力,它們自打見到云霜開始,就一直在看著她,打量著她的全身上下,似乎是在將現在的她與那個活在玉堂記憶里頭的少女一點點的聯系起來.

    "如若不嫌棄,能否到奴家的寒舍之中一聚?"

    云霜歎了一口氣,也知道眼下這搜查不會一下就停止.又因為再見到玉堂,他與她,實在是有很多話要說,所以,她做出了一個讓巧兒咋舌的決定.

    玉堂一愣,在短促的時間內調整了下呼吸.忽然他又變回了之前那個沉穩的將領,那個讓出塵想了一輩子,念了一輩子的男人.

    "好."

    他輕輕點頭,邁開步子,跟在云霜後面進了內院.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五章 物是人非(2)


    優雅別致的房間,似曾相識.只是已經沒有當時的溫馨與恬靜,卻多了幾分寂寥與淡漠.

    玉堂坐在一旁主位上,只是稍稍打量了四周,便沒有心情再看下去.

    一只做工考究的紅木茶桌,將他與坐在一旁的云霜二人隔絕開來.距離不遠,只要玉堂有那個勇氣,便可以觸及到她的手.

    可是現在的玉堂似乎有些疲憊,他仿佛被剛才的震撼所擊倒,一進這屋子,他的威嚴與驕傲的神情全部卸下.而今雙目低垂,也掩藏不住眼中的滄桑之感.

    "六年了……我以為,你已經去了六年了."

    玉堂幽幽說著,似乎是在回憶過往,又仿佛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一個曾經在這六年來會讓他時有夢魘的事實.

    云霜淡淡一笑,依然優雅如蘭.

    她的功夫茶一氣呵成,點點滴滴,從她潔白的指尖偶爾灑落.玉堂便是盯著這水滴,心突然得到了安撫,漸漸平靜下來.一杯茶,雙手交予他,他鄭重地雙手接過,卻沒有喝.

    "六年了,為何不去找我?"

    玉堂還是將心中那一絲絲的不快問了出來.當時,他是以為她死了,所以才一直不敢來勿返閣.他怕勿返閣眾人的指責,更怕自己果真看到出塵冰冷冷的尸體的時候,會癲狂癡傻,如果出塵的靈魂還留在那兒,一定不願意看到自己發狂的模樣吧.

    他給了自己很多借口,很多理由,默默地承受了那個硬塞給他的新娘.卻沒有默默地將出塵深埋在心里,等著哪一天時間的刷洗,記憶的腐蝕.

    可是,他忘不掉的,有太多.而這太多,全與出塵有關.所以這些年,他過的一點也不好.不好到他的母親都有些後悔了,只不過,這種後悔母親從來沒說出來,只是在偶爾的軟弱中有所流露.

    不過,也許那只不過是恨鐵不成鋼,也許只不過是心疼.後悔兩個字,又怎麼會在那人的臉上顯現呢?

    玉堂問了這麼一句,才發現自己其實一點都沒有成熟起來.見到出塵的那一刻,他又回到了從前.所以才會如此唐突.

    試問出塵憑什麼來找自己?

    莫說那一重又一重的宮牆是他不可穿越的.

    就說母親那狠厲的手段就足以讓出塵望而卻步了.

    他都沒有膽量走出內城,她又何來的勇氣進入那如狼似虎的內城里?

    想到此,玉堂有些生自己的氣,悶不做聲地將杯中好茶一飲而盡.剛喝完,又是芊芊玉手遞來了一杯.玉堂默默接過,心中更是像有什麼堵住了一樣.

    "我想過要去找你.只不過,我花了三年醒來.又花了一年有了生的意願.四年的時間,三年的黃粱一夢,一年的反省自問,足夠讓我明白,即便我去找你,也不過是落得二人平靜生活均被攪亂.一切都是鏡花水月罷了,我不願意為了這些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連累了你."

    云霜盯著手中那一杯小小的茶水,那杯茶水的表面都照不全她的面龐,只是網住了她的一只眼眸.云霜一邊說著,一邊用手輕輕轉動茶杯,本來就不真實的那只眼眸就被攪碎了.

    無聲,卻又似乎有些微聲響,那是男兒的哽咽.

    玉堂的眼角,濕潤了.

    "……這幾年來,你是怎麼過的?"

    云霜依然低著頭,突然便問了這句話.

    "我?呵呵,我已經是獨身一人了."

    玉堂笑了兩聲,自嘲意味明顯.云霜抬頭,眸子里有些驚訝.

    "怎麼?……"

    "……當日,就是我額娘去勿返閣找你的那天,我一直以為是你在新房等我.那晚,我喝了個令酊大醉,他們以為這樣便可以蒙混過關……"說到這里,玉堂深情地望著云霜:"可是,我對出塵的愛意怎麼會讓我認不出那個掀開蓋頭的新娘根本不是你?我大發雷霆,那是我一次發那麼大脾氣,吵鬧得額娘阿瑪都進了新房……"

    玉堂歎了一口氣,沒有再繼續說.云霜了然,也許就在那個時候,他額娘才冷冰冰地對他說.

    你的出塵凶多吉少.

    怕是已經死乾淨了.

    只有這樣,玉堂才會安靜下來,而且還是死靜死靜.

    "後來,我便和她就這麼開始過日子了.說實話,她很好,很賢惠.溫溫柔柔,確實是個賢良淑德的女子.那時我還沒有從對你的死訊的自責中解脫出來,渾渾噩噩過著日子,她也一直陪著我……直到三年前,我們有了夫妻之實……那時我就在想,如若我保護不了出塵,今生我也不會再有所愛.既然如此,那便用我作為男兒的尊嚴,保護這個對我好的女人,好好保護著她……算是彌補了我對出塵的虧欠."

    云霜點頭,沒有對玉堂的敘述表現出半點不滿,反而還忍不住問道.

    "那……怎麼現在你是孤身一人?"

    "……我保不住她,就像我保不住你一樣."

    玉堂說著,抬眼望向了云霜.云霜一震,分明看到了他發紅的眼眶.

    這麼多年來,她都不曾看到玉堂的眼淚,而今她卻瞧了個真真切切.那是心里的淚水,那是滿心的苦澀.

    云霜以為自己不會再痛,誰知她又生生地被玉堂給弄疼了.她伸手輕輕握住了玉堂的手,卻發現他的拳頭攥得死緊.那里頭包裹了多少他的憤怒和不甘?云霜不願意去想,更不想去打開它.

    就只是這麼靜靜地用雙手包裹住她深愛的人的那只大手.

    "你還記得前年震動京城的私鹽案麼?"

    云霜再點頭.

    "……內人家世不顯赫,卻也是個沾邊的滿清貴族.誰知,卻和這個私鹽案扯上了關系.就在徹查的那幾日,額娘以別的理由,替我休了她.把她趕回了家……後來我從旁省回來的時候,才知道她與她的家中女眷一道發配到了辛者庫……嗬嗬嗬嗬,而我,卻還升了個鑲白旗帶刀副統領."

    玉堂一手緊緊握住了腰間的刀柄.

    "你說,這是不是很可笑?"

    云霜輕蹙眉頭,輕輕搖了搖頭.

    "玉堂,這不可笑,你一點也不可笑."

    云霜一遍又一遍說著,可是這樣的安慰卻沒有起到絲毫的作用.玉堂突然抽回手,云霜只覺得雙手間一下就空了.他將手邊的茶水都喝了個盡,可是心中積郁卻沒有得到絲毫消解.

    可恨這是茶,不是酒.

    云霜默默相對,轉換話題也是不著痕跡.

    "那今日,你帶鑲白旗前來勿返閣,又是怎麼一回事兒?"

    玉堂一愣,臉上痛苦萬分的感情消去了不少.只是不知道是消散了,還是藏到了心里.

    "說起這事兒,也一定得和你透露點,我也正奇怪著呢."

    如若說之前勿返閣的死活已經與他無關,可是現下就不同了.因為云霜在這里,云霜已經是這里的主人.

    "你可知道那個帶走小公子的人是誰?"

    云霜搖了搖頭.

    "我只知道,他似乎很面善.仿佛多與甯兒有來往,只是沒想到……"

    "……他是赫那拉王府的大貝勒,允鎏.今日帶走小公子,我看也沒那麼簡單.多半縱火的事情不過是個幌子."

    "什麼意思?"

    "如若是一般的縱火案,順天府來拿人便行了.可是這次完全不一樣,允鎏貝勒帶著口諭調動了帶刀侍衛,雖然只是個鑲白旗,卻也也可以管中窺豹,知曉其中複雜遠沒有表面那麼簡單."

    玉堂頓了一下,又湊近了云霜一些,聲音放得更低.

    "可是,今日來之前,允鎏貝勒還特地與我一道去了順天府一趟,擋掉了順天府准備派出來的人.還提走了縱火嫌犯……那個人是福生."

    "什麼,福生?!!"

    云霜一驚,站起來的時候長袖帶著茶杯摔落在地毯上,地毯濕了一片,低頭看去,像極了斑斑血跡.

    "福生哥怎麼會卷進來的?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

    玉堂搖頭,看來也不太清楚內里.

    "……那,他怎麼樣了?"

    "被順天府私下動了些刑,情況不太好.不過,現下由允鎏貝勒手下的人看護著,現下仿佛是羈押在了刑部.我想,既然允鎏貝勒之前是與小公子有些交情,估摸著應該會善待福生的吧."

    "……怎麼,怎麼會這樣的……"

    云霜似乎還未從震驚中回複,一下跌坐到了座位上.玉堂打量了她很久,突然是像松了一口氣一般微微笑了一下.

    "我以為,你是淡漠定了.沒想到,還是以前的出塵."

    本來正在想著甯兒與福生的云霜聽到這句話,一下語塞,臉也突然紅了.玉堂見她低著頭沉默不語,突然站了起來.

    "好了,他們若是沒搜到什麼東西,我便先帶他們回去了.免得留在這里越久,反而對小公子越不利.至于他們的事情,我會常常過來與你商量的……出塵,我先走了?"

    云霜緩緩抬起頭,仰頭望著眼前這個英姿颯爽的男子.朦朧間,又像是回到了若干年前,她在街道上與民眾一道瞧著他的場景.

    "嗯."

    她點頭,表示聽到了他許下的承諾.

    玉堂,你知道麼,不管到了什麼時候,只要是你許下的諾言,我都相信.

    玉堂轉頭,走得有些依依不舍.剛下定決心准備去開房門,一個兵卒由小厮帶著進來了.

    "統領!"

    玉堂心下一沉,表面上卻不露聲色.

    "搜到什麼了,報."

    "喳."

    那人單膝跪下行了個禮,回頭喊道.

    "都抬進來!!"

    話音剛落,就見鑲白旗的兵卒們兩人一隊,一隊隊搬進來好幾個大箱子.等到八個小隊都進來了一遍,又有人跑出去搬了過來,來來回回總共搬了12箱.

    每個箱子上都帶了鎖鏈.

    賬房先生拿著一個賬本,面色沉重地走了進來.

    "打開."

    玉堂知道,自己不發令,無以服眾,更沒辦法來保護勿返閣和出塵.

    "副統領叫你打開!"

    兵卒推了賬房先生一把,帳房表現出很苦惱的模樣,看了一眼云霜,卻見她雖然驚訝,但還是向他點頭示意.這才掏出一串鑰匙,一一打開了箱子.

    只是,十二個箱子打開之後,在場的人都被震住了.

    只見每個箱子之中,都塞滿了白銀,竟然將有些暗淡的房間照了個金碧輝煌.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五章 物是人非(3)


    這一覺,玉甯睡得一點也不好.

    天剛剛亮的時候,她便已經睜眼瞧著竹窗外迎風輕搖的竹林,聽著綠竹沙沙作響,反而更加清醒.

    這兩天,她都是住在這個陌生的地方.也許以後,也將住在這里.

    玉甯歎了一口氣,更是沒了絲毫睡意.薄被不抵清寒,在這種幽靜的地方,夜半三更與朝露繁多的時候,潮濕便會帶著陰冷透過這不抵乍暖還寒的絲被融進玉甯的肌膚,讓她在漫漫長夜之中瑟瑟發抖.

    她坐在竹窗旁邊,瞧著這個全部都是竹子搭成的小屋,卻覺得似乎是在哪里見過思緒便也下意識地回到了幾天前.

    那一天跟著允鎏出來,她以為自己從馬車下來之後,看到的應該是破舊的牢房,突然死牢里頭頹敗的景象一下便沖破層層阻隔,躍入眼前,讓玉甯不寒而栗.

    誰知,當馬車夫打開簾子,恭恭敬敬請她下車的時候,她看到的卻是一座僻靜的尼姑庵.說是尼姑庵,是因為里頭有一守屋人,是個平靜的老尼姑,雙手合十,站在尼姑庵的門口,她的左手大拇指與食指之間還掛著一串小小的念珠,看上去似乎是經常用,每顆木珠在夕陽余暉的照射下,都那麼锃亮可人.

    玉甯剛在地上站穩,全身上下還沒完全從路途顛簸之中擺脫出來,所以腦子有些不靈光.當老尼姑對她溫柔地微笑致意的時候,她也只是愣愣地看著她罷了.

    "這是哪里?"

    玉甯問,可是沒有人答.

    允鎏離著她很遠,站在老尼姑身前,還是那樣背著手,似乎是在和這位老主持在說些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玉甯總覺得,哭過那一場之後,自己的感官都退化了很多.不只現在看人模模糊糊,就連耳朵也不靈敏了.她只是看著允鎏的嘴巴在一張一合,看著那個老尼姑向自己微笑著,其他的,她什麼都不知道.

    "以後,你就在這里住著."

    允鎏的一句話,也算是一聲簡潔的交待.之後,他久久地望著玉甯,可是什麼都沒再說,就絕塵而去.

    玉甯愣住了,只是機械地轉身看著那個男人走得如此決絕又讓她不知所措.雖然他沒把她丟進大牢,可是現在這樣的狀況和坐牢也沒什麼分別.

    "……我是不是被軟禁了??"

    玉甯顯得很無助,卻又如此淡然.好似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老尼但笑不語,只是轉頭往庵里走.

    "走吧,施主."

    見老尼答非所問,玉甯也只能在後頭跟著,穿過那個圓形門洞的時候,終于是看清了自己被軟禁在了什麼地方.

    "三清觀?"

    玉甯一字一句念著,一如當年,她站在勿返閣的門樓下,用著那清澈如水的聲音念出勿返閣三字一般.

    老尼轉頭,看到的是一二九年華少女心中的落寞.那位少女仰頭瞧著這蒙上了灰塵的三個大字瞧了很久,短短的時間,像是思考了千年,最後她歎了一口氣,一聲不吭地向老尼走來.

    老尼見狀,這才又轉過身去給這女子帶路.

    ……

    三清觀遠比玉甯想象得大,除了有表面上的大殿與尼姑的庵堂等以外,再往里走,香客必須駐足的地方,竟然還有一扇門.

    老尼打開那斑駁的門,讓玉甯先走了進去.漫天的竹海,一下便落入玉甯的眼睛里.

    雖然這很美麗,可是玉甯卻一點也不覺得驚豔.特別是當她知道,自己就住在竹海深處的小竹屋中之後,更是沒有半點贊歎的意味了.

    這片竹林這麼大,就算剛才有人引她進來,她也是轉得暈暈乎乎,更不用說什麼憑借自己的力量逃出去了.再說,真正的出口也是有鎖的,大概那個老主持在安排妥當之後,便會落鎖在那,之後除了一日三餐有人送進來之外,怕是再不會有外人來.

    不,也許,還是會有外人來吧.

    那人,應該是允鎏.

    自己身上還有他可以套出來的消息,所以,他才會如此處置自己.所謂縱火,不過是幌子罷了.

    玉甯就這麼靠在窗邊,身上披了一件有些分量的外衣取暖,只是因為她坐在那里太久,當想完這一切之後,太陽早就已經撥開了迷霧,竹林里盡是光影流離,甚是好看.而她的雙手,也早就凍僵了.

    她費力地站起來,活動了一下有些發麻的腳踝.

    這幾日,只要一睜開眼,她便會重複著這些動作.洗漱,梳理,然後坐到窗邊直到天亮.

    如若有陽光,她便會毫不猶豫地走出竹屋去享受這片刻的溫暖.自從關到這里來,她便覺得自己越來越怕冷,更是害怕孤單.

    只是,如此無助的自己,竟然已經沒有一個人守護在旁側,她沒有了娘親,沒有了允鎏,沒有了福生,更是沒了無月的蹤跡.

    任何人,都不在她身邊.

    若干年後,她又回到了孤單一人,孑然一身的狀態.

    玉甯手扶著朱欄杆,隨著她下樓的腳步一點點摩挲著這平滑的竹木.

    當她置身于竹林之中那一片灑脫的陽光之中時,她舒服地閉上了眼睛.

    突然,身邊不經意地劈啪一聲響,卻打破了這里的平靜.

    "是誰?"

    其實是誰,她早就猜到了.這附近有人看守著她,一般的宵小歹人若想進來,比登天還難.

    "……我."

    那人似乎有些尷尬,好半天才挪動步子從玉甯身後那一片還算濃密的竹林中走出來.

    臉上帶著的依然是玉甯熟悉又陌生的冰冷.

    玉甯的心,又是一陣疼.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10:52:26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五章 物是人非(4)


    "……你來了."

    當看到那個她時常會在夢里想起的男人的時候,她的心,卻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麼平靜.藏在袖子里交纏的雙手,突然變得更冷了.剛才陽光的溫暖沒有起到半點作用.

    "嗯."

    允鎏似乎是要和她保持距離一樣,只是看了她一眼而已,此後便總是側著臉,打量著她所住的那個竹屋.

    "既然來了,進去坐會兒吧."

    玉甯說著,便輕提著衣裙先往自己的小房里走.只到她上了樓梯,他們之間落下了一大段距離,他才提步而上.兩個有情之人,就這麼一前一後,默默無言地進了小屋.

    先進竹屋的玉甯提壺想要倒水,卻發現只是冷的清水罷了.她兩手端著茶壺,有些尷尬地對望著她的允鎏道.

    "沒茶,又沒溫水,我去找住持取些."

    "不用忙了."

    允鎏擺手,皺著眉頭不知道是在不滿什麼,隨便就檢了個小椅坐了上去.他高大的身軀與那個小竹凳一點也不成正比,要多滑稽便有多滑稽.

    可是,而今的玉甯早就沒有了笑的興致.只是一張嘴,一睜眼,苦澀就進了嘴里,流出了眼眶.

    "……你找我,有何事."

    玉甯知道,允鎏的到訪不可能是來看她的.

    "怎麼,你還不願意說實話?"

    "什麼實話?"

    她輕輕放下那個冰冷的茶壺,坐到了那個簡陋的床上,披著的厚重的外衣給了她抵禦寒冷的力量,卻仍然無法阻止她的顫抖.

    又是一場她與他之間的拉鋸戰開始了.

    "……那個賬簿,你根本就沒毀掉,是不是."

    "我不知道有沒有毀,不過,大火燒得那麼乾淨,還能留下什麼呢?"

    玉甯反問,她分明聽到了允鎏深呼吸的聲音.看來,他確實是在惱怒.

    "沒錯,那燒得是很乾淨,徹徹底底."

    說著,允鎏便不再望著她,反而是看著竹屋的地板,似乎那些已經褪色了的竹子都要比玉甯這張臉要來的親近.

    允鎏現在的腦子很亂,遠沒有他表面上來的冷靜.索相在錢莊被燒之後,便火速找他商討這件事,本來催逼的救很緊.而左相發現順天府沒有拿到人,並且福生都被允鎏提走之後,更是偶爾會來旁敲側擊,想知道凝心被關在了哪里,都被允鎏不軟不硬地一一擋了回去.

    不過,這些紛擾只是讓他煩悶罷了,讓他心理慌亂的是聖上的意願.皇上自始至終都沒有表現出任何明顯的意思,雖然答應給允鎏權力軟禁小公子于僻靜之地,也給了他權力不用回應索相或者左相任何一方.

    只是,皇上開出的這些天大的恩賜都會是有條件的.允鎏當日為了不讓玉甯落在順天府左相之人的手里,他用凝心的安危做了交易.

    如果凝心能夠將功補過,幫他徹底查清讓皇上掛心的賣官鬻爵的事情,她也可以平平安安地從三清觀走出去.如若不然,允鎏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成為承擔左相罪責的犧牲品,皇上不會管這小女子到底是誰的心頭肉,也不會管這小女子的死會不會讓他的愛將痛徹心扉.

    他關心的,只是能不能平了風波,為國家消災擋難,讓朝野內外勢力平衡,因為,他是皇上.

    允鎏歎了一口氣,卻發現自己只不過坐在竹屋里那麼一會兒,手就已經不再溫熱了.

    他微微皺了皺眉,下意識地說了句關心的話.

    "這麼簡陋,怎麼不去和住持說,要些暖被取暖的物件過來."

    玉甯呵呵一笑,不甚在意.

    "一日三餐才會有人來,大門可是鎖著的,我找誰去說?"

    允鎏語塞,知道是玉甯倔脾氣又犯了,他說每句話她都會頂著.所以,他也懶得再去征求她的什麼意見,尋思著下午就送個奴婢送些保暖的東西過來.

    眼看著就要入冬了,這窗戶上頭該掛件厚實點的窗簾,那個竹床上的棉絮也該鋪得厚些.允鎏便就這麼一邊打量著,一邊想些與他的初衷完全不著痕跡的事情.直到玉甯出聲了,他才發現,自己已經想了很遠.

    "你到這來,就為了這件事情?"

    玉甯側頭,發現這個家伙竟然在東張西望.

    "……本來,讓你在這里暫住幾日,也是為了這件事.說出來,對大家都好,不是麼."

    玉甯低頭,抿了抿唇.只不過屋子里光線太暗,允鎏看不清楚她的面部表情,更不知道她內心的掙紮.

    不行,現在還沒到能說的時候.

    "說了,那個東西,大概和其他的賬簿一道,被火給燒毀了.你找我也沒用."

    話音剛落,忽然允鎏從懷里掏出個賬簿.有些重力地往桌上一摔,劈啪一聲,嚇了玉甯一跳.

    "那,這是什麼?!"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五章 物是人非(完結)


    玉甯望著桌上那本東西,一眼便認出來是賬本.心理一沉,還怕自己做事不乾淨,留了尾巴讓允鎏抓住了.

    竹屋里一下靜了下來,過了許久,玉甯才挪動步子走到桌子前拿起那個賬本翻起來,只是兩三頁,滿臉釋然.竟然還笑開了,只不過,這種微笑在允鎏看來,分明是挑釁.

    "哦,是勿返閣的賬本罷了,你這是上哪門子的火?"

    說著,她還當著允鎏的面,又翻了幾頁,且將之噼里啪啦地翻得作響.

    "你少來這套.這個賬本,可是和你勿返閣里頭藏匿的十二個裝滿了金銀的箱子一道搜出來的,你說,這些錢是怎麼一回事兒?"

    玉甯一愣,轉而也有些惱了.

    "你竟然帶人去搜我的勿返閣?"

    允鎏不答,只是一味地要問出賬本的子丑寅卯出來.

    "你哪里來這麼多銀兩?"

    玉甯哼了一聲,明顯地不合作.她將賬本往桌子上一丟.

    "上面不是寫的很清楚麼?都是勿返閣削了那些冤大頭的錢財得來的,再說了,之前我也是開錢莊的,這點銀子,算個什麼東西?"

    允鎏眯著眼,卻又發作不得.

    這個賬簿,顯然不是那個帳房能夠做出來的.一定是眼前這個小妖精自己做的賬,平平整整看不出一點紕漏.可是直覺卻讓允鎏曉得,這些錢應該和那個賬簿有關.

    "你是不是把賬簿的消息賣給誰了."

    這個誰,顯而易見.放眼京城內外,誰會又為了消息散盡千金眉毛都不動一下,誰又有那個財力隨便出手就是十幾箱金銀呢?

    如若凝心真的是賣了消息,能值這麼多,一定是驚天秘密才對.

    所以,允鎏認定,玉甯不僅拿到了賬簿,還將這個賬簿賣給了少爺.

    玉甯轉頭,掩飾住了臉上苦惱的表情.

    這個人,能不能不要這麼聰明.

    只不過,他只是猜對了一半.

    玉甯設這個局,並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允鎏!

    她一手輕輕抓著胸前衣襟,閉上了眼睛,壓下來現下想和盤托出的沖動.

    現在說,就前功盡棄了.

    不僅不能打消左相的疑慮,也會讓允鎏陷入危險之中也不一定.

    狗急跳牆,誰都會咬,哪個還管你是不是家世顯赫的大貝勒?

    "你的想象力真豐富."

    玉甯深吸一口氣,帶著滿臉不屑的神情又望向允鎏.

    "……"

    允鎏無言以對,因為這確實是自己的猜測罷了.只是這些銀兩來得太突然,也太可疑,特別是在這種節骨眼上出現,又怎麼能不讓他生疑呢?

    "呵呵,看來,還果然是你的猜測而已?那我勸大貝勒還是別胡思亂想得好.話又說回來了,把我關在這兒,可一點用都沒有."

    玉甯邊說著,邊又坐回到那個竹床上.

    "有沒有用,以後便知曉了."

    允鎏突然站了起來,帶著滿心的懊惱,便往門口走去.忽然,他又站住了.

    "云福生,我從順天府提他出來了."

    玉甯騰地一下站起來,滿臉的擔憂.

    "他怎麼樣?"

    "……既然縱火真凶已經軟禁起來了,他便是無辜的.沈凝心,這麼說了,你可還願意留在這了?"

    玉甯一愣,也不知道允鎏是在幫他,還是在要挾他.因為像他那般聰明,是不可能不知道,那日放火的是福生,並不是她.

    可是,這些都已經沒有什麼關系了.

    玉甯點頭,雖然他看不到,卻聽到了她的回答.

    "我願意,留在這兒."

    只到真相大白那天.

    也許等到那一日,也是我該離開的時候了.不管是官家願意放我也好,還是讓我上黃泉路也罷.到了那個時候,我要做的事都做完了,也沒有什麼好遺憾的了.

    "……好,過幾日,我便將福生送回去.你保重."

    允鎏點頭,便匆忙離開了玉甯的竹屋,不做片刻停留.玉甯望著他離去的身影,心里滿是失落.

    也許是為了填補這心中的空蕩,她從懷里又拿出了那個錦囊,這是允鎏送給她的生辰禮物.

    自收到以來,她便一直帶在身邊,卻從來沒有用過.只是每當心中煩悶的時候,都會想著將之拿出來看看.

    發簪很美,也很像玉甯當初弄斷的那一根.

    然而,就像是那個弄斷了的舊發簪一樣,有些事情真是一去不複返.

    玉甯縮在角落,雙手捧著這做工考究的海棠花發簪,心中不由念著昔日的歡快與甜蜜.

    只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不提還好,一提淚已流了滿手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10:54:26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六章 成人之美(1)


    在與玉甯交談之後不久,允鎏果然依照自己所言,將傷痕累累的云福生給送了回去 .

    一路上雖然有布托護送,但是兩個人卻並沒有任何交流.一來是福生皮肉傷太多,即便是好了這個,隨便一動又裂了那個,虛弱得實在沒精力去多想多說.二來,他們畢竟還是在不同立場上,所以,確實是無話可說.

    布托按照允鎏吩咐的,將馬車往京郊趕,目的是在太陽落山之前將福生送到別院里去.

    雖然布托在出發之前,就在車廂里做足了准備.但是因為這路程實在太顛簸,幾番曲折之下,馬車還在趕路,這邊福生卻體力不支索性躺在了馬車內.

    衣物與傷口似乎緊密黏貼在一起,突然馬車又一陣搖晃,福生只覺得全身上下有許多把刀同時割著他的身體,又像是若干把鹽頗有默契地灑在了他的傷口上.

    "嗚嗯……"

    他悶哼出聲,閉著眼睛忍著疼痛.

    忽然,車的速度放慢了.

    "……不必刻意如此,還是趕路得好."

    福生明顯地感受到了這個變化,因為他傷口的疼痛得到了緩和.可是他卻閉著眼睛,悶聲對布托道.

    "還是快些吧,我想快些到家."

    福生閉著眼睛,只要想到暖冬與文清,他便漸漸忘卻了疼痛.

    他的這一句話似乎也是撥動了布托的心弦.于是他不再有所顧忌,一聲吆喝,馬匹便歡快地奔跑起來.馬車被它帶著,像著地平線的盡頭奔去.

    ……

    福生被順天府羈押的事情早就已經讓勿返閣別院里的眾人心急如焚,前兩天,巧兒又帶著凝心小姐被內城大貝勒帶走了的消息來了別院.

    這一下,別院里頭是徹底炸開了鍋.一連幾天,沒有哪個人是吃好睡好了的.最最魂不守舍的人,便是云姐與婉柔.二人經常無言相對,從發呆之中驚醒之時,對望又換來一聲長歎.

    各有各的心事,彼此都不明白,可是又好像也只有彼此能懂.

    這一日,婉柔與云姐又早早地起床了,坐在湖心亭中,點心也沒動一點.

    文清自從抱著暖冬到別院來住之後,暖冬沒有寶兒的陪伴,本來就不開心了一陣,現下每每吵鬧,爹爹又不再出現.小小的他仿佛也意識到了什麼,成天哭鬧不休,讓文清無可奈何.

    "暖冬,乖,莫哭了."

    文清在清池一旁哄著兒子.只是這兒子平常聽話可人得很,現下完全是化身成為了小怪獸.母親越是抱他,他越是抗拒.身子一扭一扭地,拒絕文清得很.

    "爹,爹!!"

    兒子含糊不清地叫著,雖然幼小,卻有了男子漢的自尊.滿眼的淚水眼看著就要落下來了,他用小手一抹,硬是沒哭出來.

    "你爹……"

    文清想說之前她說過的很多的理由來哄自己的兒子,同時,也是哄著自己.只是這幾天以來,造訪順天府人不讓見不說,福生還完全音信全無.漸漸地,她竟然連一句借口都說不出來了,因為,她也怕.

    "爹!!我爹!!"

    暖冬從文清懷里一使勁,差點是掉到地上.還好是母親扶穩了他,他剛在地上站穩,一跺腳,便跌跌撞撞地往池子那邊退.

    這一點動靜嚇得文清和亭子里的眾人臉都白了.

    "爹,爹爹!!"

    暖冬揮舞著小拳頭,鵝卵石鋪成的小道與池塘邊緣讓他踉踉蹌蹌,他為了能夠和娘親拉開些距離,竟然沒發現再往後退一小步,便是七尺深潭.

    文清不敢動,婉柔與云姐更是在低呼了一聲之後更是捂住了嘴巴,不敢再發出半點聲響,以免驚了暖冬.

    可惜,眾人的努力並沒有讓暖冬的情緒平複下來.他一味地向後退著,突然腳下一空,小臉上立馬露出了驚恐的神色.文清撲上前去想拉住,卻抓了個空.

    "暖冬!!!"

    正當她絕望地叫出兒子名字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身影閃身而過,一把揪住暖冬的衣角將他從死亡邊緣拉了回來.

    兒子顯然是被嚇住了,即便現下是踩在實地上,身子都有些軟,微微張著嘴,驚慌失措.

    文清一把將兒子摟在懷里,感到了這個小身軀在瑟瑟發抖.她抬頭,看到的果然是福生那一張盛怒之中的臉.

    "福生……"

    文清一行清淚流下,哭出了這幾日以來的擔驚受怕,還有委屈.她抱著兒子嗚嗚哭著,暖冬好半晌才回過神來,發現是爹爹,想去抱他,卻又不敢靠前.

    "你倒是不加管教,就越來越胡鬧了.爹不在的時候,就這般讓母親擔心?!"

    福生一生氣,渾身上下就撕裂般的疼,特別是剛才進園子里的時候,他一看到兒子就要掉下水去,更是奮不顧身地奔了過來.

    搞不好,好不容易長好的傷口,又裂開了些.

    暖冬囁嚅地喊著爹爹,卻一個勁地往母親懷里鑽.文清抱起孩子,滿是責怪.

    "你也是,怎麼莫名其妙被順天府抓了?你說,當日你送我和暖冬過來,是不是早就知道有這一天?你說啊!"

    福生抿嘴不語,文清更是埋怨.看來,她說得一點也沒錯.就在她還要責問的時候,暖冬終于號啕大哭起來.福生繃著的臉,也被這滴滴孩兒的眼淚給融化了.

    正當他伸出雙手想去抱住自己的兒子的時候,不知背後誰驚呼一聲.

    "血!!"

    原來剛才福生動作過猛,扯開的傷口又透過他雪白的衣衫,滲出了鮮血.福生只覺得頭一昏,身子便不由自主地向後倒去.

    "福生!"

    "爹!"

    這是他昏迷之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六章 成人之美(2)


    福生的昏迷讓每個人的方寸大亂,還好布托護送福生回來之後還未離開,見文清只是抱著自己丈夫坐在地上哭,他也不知道是哪里來的冷靜,走過去一下將福生抱了起來.

    "婉夫人,勞煩您瞧一下."

    婉柔如夢初醒,被布托這麼一點撥,才恍然記起自己是個妙手回春的大夫.不禁連連點頭,便將布托引到了藥廬.

    見布托帶著福生急匆匆地和婉夫人一倒走遠了,文清也趕忙擦了擦眼淚,抱起暖冬往那個方向走.經過湖心亭的時候,卻被人一下給拉住了.

    那人的手如此冰涼,又是那般蒼白.文清轉頭望,發現那人的臉色更是慘白得嚇人,曾經總是透露著智慧神色的雙眸而今卻盡是慌亂與無助.

    "福生……福生會怎麼樣?"

    云姐顫顫巍巍地問著,眼睛眨一下,淚就滾落幾顆.

    文清大驚,從來沒見過云姐這般模樣.見她根本身體顫抖得邁不開步子往前走,趕忙將暖冬托給瓊兒,雙手扶著云姐說道.

    "云姐,走,咱們跟過去看看."

    聽到文清的寬慰,云姐顯然神色好了些,可是反應卻依然呆板,似乎剛才福生鮮血迸流的模樣給了她很大的打擊.

    文清望著云姐已經不再年輕的容顏,心里除了對福生的擔憂之外,又多了一些疑惑.

    ……

    別院的藥廬內,擠滿了一屋子的人.

    大家關切異常,都聚精會神地瞧著正在看診的婉夫人與福生.

    "先得給他止血,好些舊傷還沒長好,許是剛才一時心急,又裂開了."

    婉夫人轉頭一一吩咐著,醒兒和巧兒便立馬去做.

    "……婉夫人,不知……他可會有大礙?"

    布托本來一直都很安靜地站在旁邊,因為自打他進門以來,醒兒就沒有給他好臉色看過.他當然也清楚現下自己對于勿返閣的所有人來說,都不能算得上是受歡迎的人,也就十分識趣地站在了角落.

    只是,云福生的身體這般不好,到時候回去稟告主子,說不定是要被責怪的.

    婉夫人回頭,看到的是一張陌生的臉,又想起最近發生的一切,就不由得多了幾分防備.

    "敢問這位大人是?"

    "大人不敢當,在下只不過是一個跟班罷了.今日,是主子叫奴才將云福生完好無缺地送回來……"

    "這叫做完好無缺?"

    醒兒端著一盆熱水進門,聽到布拖的答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差點沒有將手中的熱水就潑出去.

    "你看看福生掌櫃成什麼樣子了?這叫做完好無缺?"

    醒兒怒目而視,布托更是心虛,卻是一幅有苦說不出的模樣,三番四次地開口想解釋,都被醒兒給打斷了.

    "你瞧瞧他身上的傷,瞧見了沒?瞧見了沒有?你那個大貝勒主子到底是怎麼想的啊?我家小姐……我家小姐是不是也會被這麼對待啊!"

    一提到玉甯,伶牙俐齒的醒兒眼眶更是紅了許多.到最後深吸幾口氣都沒辦法將眼淚給逼回去,終究是忍不住哭了起來.

    被醒兒這麼一攪和,藥廬里的氣氛變得更加沉重.婉柔坐在一邊沉默不語,巧兒皺著眉安慰著醒兒,卻不時用埋怨懊惱的目光瞧著布托,仿佛他和他的主子,是弄傷福生的罪魁禍首.

    布托心里很是不舒服,又被醒兒的哭泣弄得六神無主.到最後,見大家都對他抱以不信任的態度,趕忙便走到了婉柔面前.

    "婉夫人,醒兒可真是冤枉我家主子了.云福生大掌櫃,是被順天府的人拿過去的,說是吳家錢莊縱火的特大嫌犯.在衙門里頭,福生掌櫃吃了不少苦頭,但這些都不是在下主子知道的事兒.直到主子去提人,才,才發現了福生掌櫃身上的傷……"

    婉柔歎了一口氣,卻沒有去看布托一眼,而是專心致志地為福生擦藥,檢查.

    "奴家知道,這位官爺並沒有說謊.看得出來,福生被送來之前,是曾經修養過的."

    突然,她擦藥的手又一頓.

    "……既然是嫌犯,怎麼,便可以送回來了?"

    一個猜想,在婉柔心中油然而生,著實將她嚇到了.

    "因為……"

    "官爺,求您能夠體諒奴家一個做母親的心情,奴家……便只有凝心這麼一個女兒,她可是奴家唯一的親人啊……"

    婉柔拿著藥瓶的手冰涼冰涼,說出來的話帶著萬般苦澀與無奈,在場之人無不動容.醒兒的眼淚更是簌簌落下,滴滴敲打著布托的心.

    "哎……因為……因為……因為小公子沈姑娘已經認罪,既然案犯已經確定,那麼福生大掌櫃就是無辜的了."

    "你說什麼?!"

    醒兒一個箭步沖到了布托面前,那樣的眼神讓布托不忍注視,只得側過頭去.

    至于婉柔,卻是一下跌坐在了竹床邊.正當藥廬里的人都陷入不知所措的狀態之時,外面卻傳來了匆忙的腳步聲.婉柔剛往門口望過去,就見云姐淚眼婆娑地沖了進來.一下撲到了昏迷不醒的福生身邊,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福生的頭發.

    這一下,不僅文清訝異,就連婉柔也是萬分驚訝了.

    "云姐……"

    婉柔輕輕撫住云姐的肩頭,云姐一把抓住了婉柔的手.

    "妹妹,求求你,求求你一定要救活他."

    "云姐,我知道……"

    婉柔以為,云姐年紀大了,歲數大了的人,總是會害怕死亡.所以才會在看到福生滿身是血的那一刹那,變得不再像她.

    "不,你不明白……"

    云姐搖頭,緊皺著的眉頭關押著的是一個又一個藏在她心底許久了的秘密,現下,卻變成懊悔與扼腕.

    她抬頭看著文清,又看看暖冬,最後望向婉柔,顫聲說道.

    "……我瞞了一輩子了,本來也想這麼瞞下去……可是,我現在後悔了……福生不可以死……他都沒叫過我一聲娘的啊,他都沒叫過我一聲娘啊!!"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六章 成人之美(3)


    也不知道是婉柔的藥起了作用,還是云姐的哭喊驚動了沉睡之中的福生.

    當他緩緩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的是云姐那不再風姿綽約的背影,屬于她的烏云秀發已經退卻了不少顏色,看在福生眼里,那些黑色已經不明顯,只有那些閃著光澤的銀絲在他朦朧的眼里跳躍.

    "姐姐,這……到底是……"

    婉柔幾人並沒有發現福生已醒,只是因為這種真想來的太過突然,讓她不知從何問起.

    云姐搖頭,滿臉悔悟.

    "是我太驕傲,年輕的時候太任性,只想著自己的苦楚.卻連累了孩子……嗚嗚……等到我有所了然,孩子卻已經成這樣了……我的兒子……我的福生啊……"

    無聲地,福生伸出手來輕輕觸碰著云姐的發髻.云姐一驚,趕忙轉頭.見福生已醒,轉悲為喜.

    "你,你醒了?是不是哪里還痛?有沒有事啊?啊?"

    福生閉上眼,似乎是有輕輕搖著頭.他虛弱地抬起手來,拉住了云姐.

    "娘……"

    "……兒子……娘在這兒,娘在這兒."

    云姐連忙點頭,將福生摟進懷中.

    婉柔靜靜站在一旁,望著云姐與福生二人母子相認的場景,心中更是一片蒼涼.她不是不高興,卻也不是有多開心.

    因為,福生得以自由的代價是玉甯的自由,甚至是她的性命.想到這里,婉柔更是不能自持.

    她突然的轉身,讓醒兒乃至房內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布托的身上.

    "敢問這位官爺,小女是否已被羈押在順天府里?"

    布托想了想.本來想答是,畢竟玉甯軟禁的地方,是不能道以外人的.可是他又擔心,他的謊話會讓眼前這位端莊的夫人胡亂猜測,畢竟從順天府里出來的福生並沒有得到多少好果子吃,男兒尚且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更不要說像凝心小姐那樣嬌柔的女子了.

    大概,主子當初求得那種清靜地來關押沈姑娘,就是有這樣的考量吧.

    布托再三思索,考量了幾萬遍,終究決定半真半假地說明情況.于是他躬身行禮道.

    "婉夫人,您不必擔心.沈姑娘現下定是在個十分安全的地方,至于私刑這類東西,是萬萬不會有的."

    這倒是一句實話,想那三清觀可是佛門境地,誰會在那里動這種刑法呢?

    一聲冷哼,卻將他的回答嗤之以鼻.布托側頭一看,果然是醒兒.

    醒兒沒說話,也沒再掉眼淚,更沒再看他.滿眼的鄙夷已經說明了一切.

    沒錯,她是恨,恨這對主仆的忘恩負義.

    她想到了小姐在河南的時候,是怎樣奮不顧身地為那個大貝勒解毒,弄得自己差點一命嗚呼.

    她想到了小姐在山洞里頭是怎樣為那個大貝勒取暖治病,自己卻孱弱不堪.

    她不僅恨,也是為小姐不甘心.

    為何片片真誠卻換得如此待遇?

    布托見醒兒的表情,便也猜到了她是在想什麼.心里更是沉重,他都已經如此愧疚了,真不知道,自己的主子是如何將心底的那份負罪給扛起來的.

    世人都不明白他的苦,以前,他還能找沈姑娘說說.現下,局勢卻逼迫得他與她對峙成敵,這麼一來,主子心里的話便又是悶在了心里.

    "婉夫人."

    布托再次抱拳,萬分誠懇.

    "奴才在這里可以保證,沈姑娘一定毫發無傷,現在很好."

    婉柔確實可以感受到這個隨從的誠意,卻如何都無法用平常心去接受.

    她要的不僅僅是甯兒現在的毫發無傷,還有以後,還有未來.只是甯兒這一被關押,她竟然一點這樣的希望都瞧不見了.

    女兒到底是被什麼事情所牽扯,她不敢想,也不會去問.在內城那麼久,早就已經變得敏感的神經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著婉柔,甯兒如若不能全身而退,從此就一定會音信全無.從此,全天下就只有她這個可憐母親,還依然盼望著她回家,卻不知道女兒在哪個地方早就已經成了無主孤魂.

    這樣的戲碼在內城每時每刻都在上演,她逃,就是因為當初險些她也成了一縷幽魂,還會拉著自己的孩兒一起.可是,為什麼,十幾年過去了,女兒卻也陷入了這樣的局面?

    難道老天注定她不僅要失去那個肚子里的孩子,還要失去這個長伴她左右的乖巧女兒,孤苦一生麼?

    婉柔越是想,便越是怕,越怕,對于布托便越是不想見.

    "你走吧……"

    婉柔擺擺手,聲音已經哽咽.

    "夫人!"

    醒兒想說什麼,卻被巧兒拉住了.

    "你走吧."

    婉柔再次重複了一遍.逐客令下得斷然.

    布托抬眼瞧了瞧一臉蒼白的婉柔,又依依不舍地望著醒兒.只不過,後者根本就不再去看他,只是一個勁地在擦著奪眶而出的淚水.

    "婉夫人,謝您體諒奴才.奴才確實什麼都不能說……但是,有一點,請婉夫人放心,主子,主子一定會保沈姑娘周全的!!婉夫人,奴才告辭."

    說完,布托單膝跪下行了個禮.便返身離開了藥廬.

    外人既然已經離開,大家的防備便都卸下來了.

    突然,福生輕輕推開娘親,作勢要下竹塌.

    "你這是做什麼?"

    婉柔反應過來,趕忙與云姐一道扶住了他.

    "……福生要向婉夫人請罪,沒能保得住甯兒,卻還要甯兒救我……我,我真是……"

    說著,他一拳砸向了竹塌,憤恨之余傷口又泛起了疼痛.婉柔見他面色又開始泛白,淡淡說道.

    "不要妄動肝火,這樣對你的傷,沒有好處.甯兒執意救你,是她做事的原則.你也不用覺得有何愧疚的.甯兒的心意,也是我這個為娘的心意."

    "可是……可是火真是我放的……"

    福生的一句話,讓藥廬里頭一下又從寂靜的狀態變得紛亂.

    "什麼?是你放的?"

    云姐大驚.

    "小姐的錢莊,您是大掌櫃,您怎麼就狠得下這個心呢!"

    醒兒在一旁,氣急敗壞.連連跺腳.

    "……福生,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

    文清抱著暖冬,不相信福生會做出對玉甯不利的事情.

    事實上,也正是如此.

    福生一言不發,擔著眾人的責問,卻對于玉甯的真實處境半點都沒有透露.

    婉柔見她不語,心更像是進了冰窟.

    "好了,大家不要責怪他了.他也一定是為了甯兒想的……甯兒這件事,若要只是縱火,倒還罷了.他們軟禁甯兒,一定是為了別的,我們所不清楚的,福生,和剛才那位官爺,都不能直言的事情."

    婉柔的三言兩語,一下便止住了那些讓福生心如刀割的疑問.福生眼中似乎有些淚水,閉著眼睛,顯得很痛苦.

    "是她太傻,總想著救別人.她是為了救人,才會如此被動.才會給那個大貝勒可趁之機."

    福生不知道,玉甯與允鎏是有約在前,當然就不會明白允鎏被深愛至信之人背叛的痛苦.他的心里,除了對那人的厭惡以外,以無其他.

    "……你們有誰知道,那個大貝勒是誰麼?"

    大家面面相覷,連連搖頭.

    福生是不知從何說起,醒兒是壓根就不知道.

    突然,巧兒發話了.

    "我,我知道."

    "你知道?"

    婉柔疑惑.不明白巧兒又怎麼清楚.

    巧兒尷尬地笑了笑,也沒說出是從玉堂那里知曉的,她掃了一眼房內的人,將自己聽到的事情和盤托出,卻不知道會給這里的人帶來多大的震動.

    "那個大貝勒,好像是赫那拉王府的獨子,以後是要繼承爵位的人.好像,好像名為允鎏."

    婉柔聽到那名字的一刹那,竟然苦笑了出來.

    "妹妹,你怎麼了?"

    云姐見婉柔有些站不穩,連忙上前探問.

    "……我那個傻女兒啊,她可真是個癡兒."

    婉柔知道,這次不管是什麼事情,女兒都不會全身而退了.

    因為,她依稀記得,女兒曾經說過.

    她愛上的,是個內城的公子.

    那人的名字,便是赫那拉允鎏.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10:55:16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六章 成人之美(4)


    轉眼間,玉甯被關押在竹林之中,已經過了一個月.她之所以清楚日子,是因為,綠油油的竹林已經從青色轉換成了蒼涼的黃.

    轉眼,秋天便要盡了.

    每當玉甯打開窗,便是紛紛落葉,滿目蒼痍.風輕輕一刮,衰老干枯的竹葉便片片飄散,在玉甯的眼前飛舞盤旋.

    玉甯望著這蕭索的美,聽著竹林日漸蒼老的低吟聲,時時便會忘記秋風意寒,就這麼倚在窗邊,一看便是一整天.窗外正在進行著四季交替的儀式,窗內,佳人卻是若有所思.

    這一日,她又是如此.

    手中的書,這麼多個日夜以來,卻還沒翻過五頁.手中雖然有書,心卻不在此.她總是會隨著風聲漸漸將思緒拉到遠處,拉回過去,想著那些現在不應該再去想的過往.

    突然,幾滴冰冷打在她臉上,再是透過衣衫,冷著她的肌膚.玉甯回神望天,黑夜之中,什麼都看不到.只是偶爾有閃電劃過,映出竹林狂風亂舞的模樣.

    玉甯聽著這秋末的冷雨打在屋頂上,落在竹林中,分明是琵琶金線錚錚作響,鼓鳴震天催人上馬.

    風,刮得越來越猛烈.

    玉甯心里一緊,無端端地覺得有些怕,想都沒想便關上了窗,將那電閃雷鳴,雷雨交加的夜晚完全從自己的眼前驅除了.

    屋里,是黑漆漆的一片.

    玉甯背抵著窗欞,過了好一會兒,才注意到這一片混沌.

    緩緩地,油燈,在玉甯細致的呵護下迎風點燃.

    好不容易有了生氣的火苗,被風刮得呼呼作響.看得玉甯膽戰心驚,她轉身又將竹門上的簾子拉了下來,將整個竹門的縫隙堵了個嚴嚴實實.

    轉頭看去,豆大的火苗不再跳躍,這才放心坐到了床榻上.

    雖然秋末很寒冷,但是坐在這小小的竹屋間,竟然沒有感到一絲冷意.

    一定要說,這些都是允鎏的功勞.

    自從那一日拿著賬簿前來興師問罪,之後允鎏總會隔三差五的來幾趟,或告訴她,福生已經送了回去;或告訴她,順天府的人還在廢墟上轉悠,或干脆便是相對無言,與她一起看著竹林日落,感受著晚風輕拂.

    後來,允鎏便不常來了.大概是發現,玉甯根本就是個軟硬不吃的人,沉默仿佛已經成為了她的防身武器,與其將時間花費在她身上,倒不如去做些別的事情.所以,雖然那些對于玉甯來說極其陌生的下屬送來了暖被,送來了香爐火盆,送來了一切允鎏想得到的,玉甯又缺了的東西,可是,玉甯卻一直沒有再能見到她最想見的允鎏.

    要說不害怕,是假的.

    她確實是怕了.

    怕自己人算不如天算,最後消逝在這個僻靜的地方卻沒有任何人知道.

    她更怕自己在有生之年,不能再得到允鎏眼中的那一絲溫柔.

    所以,她守著那個秘密,實在忍得太難受.

    好幾次望著允鎏痛苦掙紮的眼神,看著他在權貴之中拼命周旋,她便想脫口而出,不管不顧.

    可是,她不能.

    救人就倒底,擺著指頭算來,光是一個月的時間,也不知道琳琅有沒有安排妥當,更不知道左相有沒有消除對她的疑慮,對于她將抱著一切秘密緘口不言深信不疑.

    而這一切,卻是決定自己能不能說出來的關鍵.

    更重要的是,被關在這里,她都無法聯系少爺.更別說,知曉少爺那邊的進度了.

    玉甯對著油燈吹了一口氣,燈滅了,雨還在下,甚至更加猛烈.讓躺在床榻上的玉甯有著屋子在劇烈搖晃的錯覺.她睜眼瞧著一團黑暗,聽著雨聲竟然有了些絲睡意,朦朦朧朧之間,似乎是聽到了敲窗聲.

    玉甯翻了個身,沒有理.

    可是,這敲窗聲規則而有韻律,敲三下,便停一陣.與那些雜亂無章的雨點擊打的聲音截然不同.

    玉甯一下坐起,狐疑地瞧著窗戶.

    果然,敲擊的聲音又響了.

    三下之後,又是一陣停頓.

    之後,再繼續.

    "誰?"

    玉甯輕輕問道,只是房間里頭太靜,寂靜將她的聲音放大了好幾倍.聽在玉甯耳里,更是多出了幾分詭異.

    外面的人不答,又在繼續敲窗.

    "是誰!!"

    玉甯被恐懼侵蝕著,氣急敗壞地叫出了聲.

    這一下,敲擊聲果真停了.

    一陣沉寂之後,代替它再次響起的是個男人的聲音,甚是溫柔.

    "……是我,無月."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六章 成人之美(完結)


    "無月?"

    玉甯愣了半天,只覺得有些恍惚.自己明明是在一個誰都不知道不清楚的地方,無月又怎麼會憑空出現在這里?

    難道是自己太過于孤單,想著那些過往竟然成癡了?

    "凝心,真是我,無月,你快開門啊."

    外面冷雨漫天,稀里嘩啦地下著.玉甯心里雖然有些害怕,可是聽著這外面的動靜,不由得又想,若真是他,豈不是讓他在外頭干站著白白淋雨麼?

    呼啦一聲,門開了,狂風夾雜著冰冷的水滴魚貫而入.站在外面的那人一個閃身,趕忙進房間關上了門.瞬間,又拿出了一個火舌子,點燃了燈,更是點燃了那個小火盆.

    房間里突然明亮起來.

    玉甯借著亮光打量,那人則是不慌不忙地脫下了身上的斗笠,無月的臉,就這麼出現在玉甯面前.他拍了拍身上已經濕了的衣衫,彈掉了好些尚未與布料合二為一的水珠.微弱的火光映著這四處飛散的晶瑩,確實是有幾分甯靜的美.

    "果然是你,我還怕,其中有詐."

    無月抬起頭,仔細地將玉甯看了又看,這才輕輕舒了一口氣.

    玉甯驚訝地望著他,在這種孤立無援的狀況下,見到自己再熟悉不過的無月,這樣的沖擊讓她的思緒停滯了.過了好一會兒,與她的思考能力一道回來的,還有她許久不曾落下的淚水.

    "無月……你怎麼……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無月見玉甯說話有些哽咽,實在不知該怎麼安慰一個哭泣的女子,只好側過臉去,坐在了一邊,全當自己遲鈍的好,沒有察覺玉甯的異樣.

    "哦,是少爺讓我來的,他給了我地址."

    油燈的柔光照著無月的側臉,映在玉甯的淚眼朦朧間,是那樣的俊俏完美.他對自己的溫柔,他對自己的好,玉甯都一一記得.

    她只知道,無月不僅將她對他的救命之恩給還清了,反倒讓她欠了不少.可是,她沒辦法還.

    因為總是她以身范險的時候,他會一個出現.而他滿身血腥披星戴月之時,她卻頗有默契地選擇不去想,不去知道.

    這是無月想要的一個平和的狀態,既然自己沒辦法還清他的人情,便只好用盡全力去迎合.

    只是這樣一來,她心中的愧疚便更多.眼下,又添了許多.

    "少爺?他……是不是讓你給我帶話?"

    無月聽到玉甯的聲音已經變得平穩,這才敢轉頭過來望著她.其實,他早就想這樣好好看著玉甯了.只是每每當她落淚的時候,他就會猶如遇見洪水猛獸一般避之不及.

    無月心里再清楚不過,那些眼淚多是為誰流.每每想到此,便會心痛無比.

    不去想,不去看.心中淡然,倒也還能夠與玉甯維持這樣一種知己好友的關系.

    于他而言,這便夠了.

    "他確實是讓我帶了口信給你,說是……琳琅與子庭還要幾日才能到達南邊貴州一帶,與她的母親會和.還有,上面那個老頭子的疑慮尚未消除,請你稍安勿躁,一定不要因為一時痛而將自己置于危難境地之中."

    玉甯點頭.

    "那,你便回去告訴少爺,說順天府的人,暫時還不會離開那里,即便官府的人走了,也一定得確定四處無人監視,再做另外打算."

    無月輕輕皺著眉,聽罷之後沉默不語.玉甯知道,這是無月心里有話,只是沒說出來罷了.

    "……你想說什麼?"

    玉甯也坐了下來,火盆放射出的溫暖讓玉甯的身子也暖和起來,漸漸地,她也不再傷感,又回到了平常淡然冷靜的模樣.

    "本來以為,當日那句話,可以免你現在的災禍.沒想到,還是陷進來了."

    當日,顯然是指他與玉甯下棋之中,允鎏突然闖入讓他不辭而別的那日.

    玉甯笑了笑,什麼都沒說.

    無月抿著唇,似乎是有些生氣.

    "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布局是為了誰."

    你以前被無常二人折磨,也是為了他.不顧一切跑去內城,想要說明龍鳳佩的驚天秘密,還是為了他.

    "……這一次,並不是你想的那樣."

    玉甯抬頭,認真的望著無月.

    "你想說,是為了救琳琅?如果只是為了救琳琅,你根本就不用下這步棋,賠進你自己.你只要如實相告,告訴他們賬簿到底是在什麼地方,不就行了.還用得著你燒錢莊,還用得著你緘口不言,還用得著你在這里為莫須有的罪名背黑鍋麼?"

    無月的幾句反問,讓玉甯啞口無言.見玉甯一副任他說道的模樣,他又後悔了.

    他輕輕一哼,將斗笠又披到了自己身上.

    "行了,我把你的話原原本本地帶到少爺那兒就是了."

    穿蓑衣的動作流暢自然,卻仍然掩飾不住他此刻不得平靜的心情.

    "無月……"

    玉甯輕輕喊道.

    無月一擺手,示意她什麼都別再說.

    這一次,他的語氣明顯緩和了許多.

    "以後,我會常過來.這個三清觀,怕是只有我才能夠偷偷進來了.少爺那里一有什麼消息,我都會過來告訴你.你自己一定要保重,你要好好的,不能有事,明白麼?"

    這是囑咐,也是他的願望.

    玉甯一愣,心中感動更甚,輕輕點了點頭.無月見她已允諾,如釋重負.

    "我走了."

    說著,這個總是在暗處保她周全的男人又如平日里一般,選擇默默離去.

    無月啊無月,你這般奔波勞累,這又是何苦呢?豈不是為他人做嫁衣?

    無月打開門的一刹那,想起了少爺曾幾何時的調笑.

    你這樣的人,不會明白的.我只要她好,便心安.

    這是無月堅定的回答.

    現在,他依然如此.以後,也不會有所改變.

    ……

    雨,還在下著.

    夜,也已深沉.

    白衫的無月只不過是向前走了幾步而已,便已經讓這天然的屏障給包裹住,玉甯再也瞧不見他的蹤影.

    ……

    這場雨,一下便是兩個日夜.

    沒完沒了.

    允鎏望著窗外的黑夜,眼眸與那黑暗一般,深沉的很.他眉頭緊蹙,滿臉擔憂,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麼.

    突然,幾聲敲門聲將他從靜默中拉了出來.

    "誰."

    "是奴才,爺."

    允鎏聽到是布托的聲音,實在有些奇怪,在這下人都已經睡了的時候,他還來書房做什麼.

    "進來吧."

    一聲簡單的命令,爾後轉身三兩步,走到了書桌後坐了下來.

    "爺,這麼晚了還叨擾您,奴才該死."

    布托進屋里之後,一下便單膝跪了下來.

    允鎏笑了下.

    "行了,既然你有膽子來叨擾,還說這些客套話做什麼?說吧,有什麼事兒?"

    布托抬頭望了一下允鎏,見他意興闌珊地翻著卷宗來回看.又低下頭來,一陣猶豫.

    "嗯?怎麼,是沒事來看爺怎麼苦惱的?"

    布托趕忙俯首雙膝跪下.

    "奴才不敢."

    允鎏見布托如此惶恐,忍不住又皺了一下眉頭,看來,自己還真不適合說笑話.

    "那是什麼事兒?"

    "……奴才,有個不情之請,想請爺替奴才做一回主."

    "哦?"

    允鎏一聽,來了興趣.

    "好啊,蒙古的金刀勇士竟然讓咱幫忙?快說快說,是個什麼好事兒?"

    布托見允鎏是在調侃,臉微微一紅,只不過現下火盆就放在一邊,允鎏倒還以為,那是房間里的熱度烤出來的.

    "奴才……想,想成家了……"

    "呵呵,是讓爺給你挑個好的?"

    "不,不是!奴才……奴才心里有人選了."

    "哦?那是誰?"

    "……她是個漢女."

    布托抬頭望了允鎏一眼,又仿佛做賊心虛一般低下了頭.

    "她,她就是醒兒."

    允鎏一愣.

    "醒兒?"

    "嗯."

    布托使勁點頭.

    一陣沉默之後,允鎏竟然笑開了.

    "還真是瞧不出來."

    布托知道主子指的是什麼,趕忙道.

    "主子別誤會,奴才與醒兒姑娘的情誼,只不過……是,是在沈姑娘為奴才療傷的那段日子里頭建立起來的."

    "那,這種時候,醒兒她會同意麼?"

    布托一聽,一臉苦相.

    "所以,才請主子為奴才做一回主兒.現下,她理都不理小的了."

    "嗯,是很難辦."

    允鎏摸了摸下巴.

    "不過,你們一成婚,倒是解了我的苦惱."

    說著,他歡快地站了起來.

    "起喀吧,我准了你的這門親事.王府這邊要有人說道,主子給你擋回去."

    "謝主子!!"

    有允鎏這句話,王府這一頭顯然已經不成問題了.布托心里高興,叩頭謝恩之後,趕忙站了起來.

    對上的,卻是看到了些微羨慕的眼神,還沒等他看清楚,那表情就已經不在了.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10:57:24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七章 此傷最痛(1)


    見允鎏為自己的事情竟然如此積極,真是破天荒來頭一遭.身為隨從的布托很是感動.

    "爺,奴才惶恐,拿自己的事兒來叨擾您……"

    "哎.不是和你說了麼?"

    允鎏輕輕皺了一下眉,語氣難得變得有些歡快.這是布托這麼幾個月以來,一次聽到主子如此輕松的說話.

    "若你與醒兒能成,還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

    布托不明所以,又覺得自己追根問底不太合適.便只好低頭聽著.

    "……這兩天,天氣涼得快.眼瞅著就要入冬了,竹林那兒不多幾床暖被,幾個火盆,可不好過這冬天啊……"

    布托聽到允鎏的呢喃,心有了悟.

    "是不是……沈姑娘還是不願意接受爺送過去的東西?"

    "不是不接受,是點到為止.我差過去的丫鬟一個個都被她給打發回來了.此外,再多個火盆什麼的,她卻說是于理不合,這不是明著在與我置氣麼?"

    布托聽到允鎏苦惱的訴說,竟然就像是在嘮叨一般,實在覺得有些滑稽,卻又不敢笑出聲.畢竟是跟隨在允鎏身邊多年,只聽這麼幾句話,就明白了允鎏的下文.

    "爺是想說,醒兒若是嫁給了奴才……便順理成章是赫那拉王府的人,這麼一來,您將醒兒送去與沈姑娘作伴,這兩個人都不會再有所推辭.也正好是了了爺的一樁心事?"

    允鎏淺笑,輕輕點頭.

    "所以說,你的親事,正中咱們二人下懷.這兩天,我還正為這事苦惱得很呢.她若有什麼閃失,這個案子可就完全沒著落了."

    布托聽著允鎏的歎息,突然支支吾吾,左右看了好幾遍,見房中沒有其他丫鬟才鼓起勇氣問了一句平日里他打死都不會說的話.

    "爺,有件事,奴才想不明白."

    "說."

    "……爺,您如此費心,到底還是心疼沈姑娘,或者只是為了那個案子?"

    允鎏一愣,面色突然又沉靜下來.

    "平常,你可不會這麼多嘴."

    "奴才該死!"

    "……布托,咱們,都變了."

    "爺……"

    允鎏說著站起身,一步步走向窗邊,望著外面的瓢潑大雨.

    布托轉頭望著允鎏站在窗前的背影,滿身寂寥,一身錦藍色的衣衫更是顯出了他的孤寂.

    允鎏,早就已經不是以前那個公事公辦的允鎏了.這件事情之所以變得如此複雜,時時總會擾亂他的心,除了茲事體大,還因為這件事牽扯到了一個女人.

    這個女人的生死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緊緊與之聯系在了一起,她若生,他則心安.她若不好,他也會跟著痛苦.

    布托一直都在好奇,主子陷入情事的時候,會是一個什麼模樣,只是世事弄人,為何主子的深情卻總會與那些爾虞我詐糾纏在一塊?

    現下允鎏已經是如履薄冰,步步艱辛,事事小心.一個疏忽,說不定就會賠上自己心上人的性命.而一個大失誤,說不定還會讓他從那高處不勝寒的榮耀之上狠狠衰落.

    痛,大概是主子現下最深的感觸.

    布托見允鎏已經沒了言語,知道主子的心情又變回了往常那般複雜,于是他輕輕告辭,自動退下,好給允鎏一個可以獨自一人的空間.

    讓他好好想想兩全其美的計策是什麼.

    讓他好好想想那些美好的過去給了他怎樣的歡愉.

    只是,允鎏心這一沉,卻再難浮起來.

    望著窗外來勢凶猛的狂風驟雨,允鎏擔心的不僅僅只是玉甯而已.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七章 此傷最痛(2)


    正如允鎏所說的那樣,這一年的秋末,京城出奇的寒冷.一反常態,總會時不時地下著瓢潑大雨,飄飄灑灑,每每開始這種洗禮便會連續個三五日才停.

    玉甯此刻縮在竹塌上,一手捧著書,一旁則是放著一個精致的小火盆.低頭翻著幾頁書,抬頭便可將外面的雨景盡收眼底,這樣的生活看似無聊,卻對玉甯來說是難得的平靜.

    自從在竹屋住下,玉甯總會想起自己的過往,自己做過的那些事情,或者是沒有做成的事情.她開始認真的考慮起自己的得失,認真的思索自己真正所想.

    剛開始整理這些紛亂的時候,人總會無端端地焦躁得很,即便是午夜夢回之時落淚嗚咽,一覺醒來,這到底是為了什麼竟然一點也記不清楚了.

    可是,玉甯並沒有因此而不去再想.在這竹林之中,一切都靜得可怕,只有一人焦躁不安,不僅是一件無奈的事情,更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這種感覺,就好比將一個活蹦亂跳的人拋棄在一個已經沒有了生靈萬物的空間里,在這個空間里,感覺只有一個生靈,這個人便是自己.

    玉甯為了克服這樣的恐懼感,想了很多辦法.最後,她選擇了向那個老主持求助.

    老尼很平靜,微笑而視,只是問了她幾個問題,又在她無言以對的時候給了她幾本佛經,便又將她放在了一個孤單的境地.

    只不過,也不知道是參佛起了作用,還是因為佛經書本讓玉甯終于有了些許有意義的事情來做,幾日下來,玉甯的心里確實平靜了不少.

    到最後,她也學會享受這樣來之不易的甯靜.

    只是,老尼問她的問題,她依然無從解答.

    "……心有所想,則難以無欲無求……可是……我到底是想要什麼呢?"

    玉甯眯著眼望著一片灰色的竹林,緊了緊披在身上的外衣.忍不住一人喃喃自語,似乎在問自己,又像只是在咀嚼過往罷了.

    想得入神,手中佛經掉落,輕輕砸在軟被上.這樣的碰撞聲雖然不起眼,但是在如此安靜的環境下,倒也將玉甯給驚了一下.

    她呆呆地望著靜躺在暖被上的那本書卷,從王府送來的錦被上的繡樣極其繁華,而那本書卷卻因為年代久遠又多被翻弄不僅顏色泛黃,書頁上還多有缺漏.

    這般明顯的比對讓玉甯心中一顫,當她將那本佛經重新再又拿回手里的時候,已經是很久之後了.

    "小姐?怎麼又發呆呢?"

    醒兒從門外剛打了些熱水進來,抖落掉雨傘上的水珠,便趕忙將門關了個嚴實.

    轉頭,就瞧見玉甯又是一幅若有所思的模樣.

    玉甯抬頭,望著醒兒好一會兒,才露出平日里溫暖的笑容.

    "沒事,可能又是乏了,胡思亂想著呢."

    說著,玉甯便掀開層層保護,想要下床走走.醒兒見狀,也不顧不得正在關窗,連忙迎了上去.

    近距離地瞧著醒兒初為人婦,將平日里嬌俏的長發挽成發髻的模樣,玉甯撲哧一下笑開了.

    "小姐,你這又是在笑什麼呢?"

    醒兒有些無奈地瞧著玉甯,自從她進竹屋伺候小姐以來,她總是會無端端地笑出來.

    "對不住對不住,我實在是不習慣見你這般婦人模樣,呵呵,布托對你可好著吧?"

    瞧著醒兒紅潤的面龐以及輕快麻利的動作,玉甯很是篤定.此話一出,醒兒的臉更添幾分緋紅.

    "小姐,您胡說什麼呢……是不是還在怪奴婢,當初就聽了大貝勒的話從了那大胡子,事後才與您說一聲?我……"

    玉甯擺擺手,在醒兒的攙扶下坐到了桌前.燭光映在她蒼白的臉上,顯露出她的病容.

    "你怎麼又解釋上了?看到你與布托有情人終成眷屬,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怎麼還舍得與你置氣?只是……真是苦了你了,新婚燕爾,就讓你只身前來伺候我這個病號."

    說著,玉甯便淡淡笑了起來.只是笑容還沒有維持多久,就被一陣劇烈的咳嗽聲給撕裂毀滅了.醒兒看著心疼,泡了熱茶連忙讓玉甯暖暖喉嚨.

    幾下輕酌之後,玉甯閉著眼睛享受著這片刻的平靜.

    "我這個身子骨,真是害人不淺."

    "小姐您怎麼這麼說……不然,還是通報大貝勒一聲,托人來瞧瞧吧?"

    玉甯輕輕搖頭.

    "我的身體你還不清楚?一直以來,病根就沒消除掉.倒是拜托布托按照方子給我抓些藥來,便好了."

    說著,她話鋒一轉,輕輕握住了醒兒手.醒兒覺得,小姐的雙手還是如此柔軟令人舒服,仿佛經她的輕輕一碰,人的心靈都被淨化了.

    "我還有你陪伴,不至于一人在這無奈無助.病,一定會好起來的."

    醒兒眼眶一紅,使勁點點頭,便也不再多說什麼了.

    突然,一聲聲錯落有致的敲竹聲又再響起.

    玉甯側耳傾聽片刻,便笑著讓醒兒開門.

    醒兒自然清楚,自己接下來要做些什麼.她將竹門打開,與無月點頭致意,便站在竹屋門邊的走廊上為他們二人靜靜守候.

    無月剛進門,還是像往常一樣彈落身上水珠.

    "這雨,沒個完了."

    玉甯淡笑,拿了個茶杯也給他倒了些水.

    無月擺擺手,蓑衣都沒脫.

    "我快說快走吧,醒兒站在外頭,也是受罪."

    他輕輕頓了一下,又歎了一口氣,無可奈何.

    "今日找你,是少爺想讓我問你件事,也是給你個信兒,讓你有個心理准備."

    "什麼?"

    "……白鴻,已經到了河北境內,大概再過個兩三日,就會到京城了."

    玉甯一愣,而後滿臉了然.仿佛一切都在愛意料之中.

    他終究還是要回來的."

    無月沉默望著他,幾次想張口,卻終究沒有把他的擔憂說出來,幾番掙紮之後,他只得選擇默默離開.

    "我走了."

    "等一下."

    無月停住,門已經拉開了些微縫隙.醒兒在外面應聲回頭,看到的是一只憂傷的眼眸.

    "……別讓他做傻事."

    "嗯."

    淡淡的一聲回應,那白色長衫又飄忽不見了.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七章 此傷最痛(3)


    白鴻進京的一件事情,不是去勿返閣,不是去繡莊,更不是回他的白家別院,而是一路策馬狂奔一路殺到了忘憂庭院.

    "吳添!!!出來!!!"

    震天的吼聲讓少爺只是皺了下眉,卻絲毫不在意地用小拇指摳了摳耳朵.

    烏站在少爺一側,抬眼望向大廳門口,依稀辯得由遠及近有個人影在家丁的簇擁之下穿過那些已經光禿的樹木,風風火火地走來.

    "行了,讓那些家丁退下吧.白家大少爺,咱們攔不得.反正,他就這麼闖入我的庭院,也不是一兩次了."

    烏點頭,吹了一聲口哨.

    那些家丁一愣,趕忙便訓練有素的退開了.白鴻面前的道路一下變得清爽了許多.

    白鴻陰著臉就站在大廳外頭盯著少爺看,可是廳內少爺卻是一派輕松,根本就沒有任何不快或者尷尬的表情.

    "白大爺,風塵仆仆啊."

    "……"

    少爺是意在調侃,白鴻是難得不反嘴.見氣氛一點都沒有緩和,少爺聳聳肩,便也不再自討沒趣.

    "你."

    "嗯,我."

    少爺點點頭,白鴻說什麼他就忙著重複什麼.

    只是這樣的態度,讓白鴻更加惱怒.

    "你怎麼給我娘親那樣的情報?!"

    "我給了沈夫人什麼樣的情報?"

    "……你竟然告訴娘親,說,說……"

    "嗯,我說什麼了?"

    明知故問,再明顯不過.只是白鴻胸中即便是有萬般怒氣千般惱怒,卻無法讓自己將那一句話脫口而出.

    "……不承認,可不代表不屬實,也不代表,這是子虛烏有的事兒."

    少爺見白鴻緘口不言,歎了一口氣,說了今日以來一句嚴肅異常的話.

    "閉嘴!"

    白鴻吼道,他的雙眼通紅,似乎是一頭受傷的野獸.只是,這般傷痕累累的模樣,並沒有得到少爺的憐憫.

    "好,我閉嘴可以.不過,我閉嘴你又能怎樣?事實便是如此."

    少爺雙手一攤,輕輕搖了搖頭.他抬眼與白鴻對望,一臉漠然,沒帶半點微笑.

    "……我去找凝心,問個清楚!"

    白鴻轉頭,不想與總是談笑風生的冷血異類再說下去.

    "站住,你去找凝心,又能得到個什麼回答."

    少爺突然站起,卻沒有走近白鴻半步.他知道,他說的每句話一定都可以留下白鴻.如果他的說服已經起不到半點作用,他想攔住白鴻的去路,怕也只是枉然了.

    "……既然令堂已經與你說了,你也應該知道,即便你去找了凝心,她也不會說什麼的.這麼多年來,她避閃不及的就是這件事情,你去找她又期望她能如何做呢?坦然以對,和盤托出?可是你要知道,經她親口承認之後,她苦苦維持的平淡生活就整個都要被打破了,有人,是不會對她們母女善罷甘休的."

    白鴻身子一震,沒有轉過頭來,更沒有離開.他站在大廳門口,廳外難得的是晴朗的好天,只是,現下這和煦的陽光看來是那麼刺眼讓人暈眩.

    白鴻的心里一團亂,他是想得到當事人的親口說明,可是,他卻不想害到凝心.

    少爺瞟了一眼白鴻漸漸攥緊的拳頭,突然就重歎了一口氣.

    "你別找她了,是她親口向我說出她的秘密的.童叟無欺."

    "既然是秘密,又被你說成是關乎她的性命,她為什麼會向你說?!"

    白鴻這下徹底不懂了,疑惑,驚訝,痛苦,抑郁,很多種情緒將他的靈魂在身體這窄小的地方四處擠壓,任意揉捏.他只覺得,少爺再不將事實都說出來,講明白,他就快要爆炸了.

    "……因為我和她是在做交易.她拿了金銀,拿了個難得的好情報與我交換.交換勿返閣的平安,更是讓我保你周全.所以,我便說,若想你周全,其實很簡單,只要她能如實回答我的一個問題,一切就迎刃而解.你會按照我所料想的那樣,被你母親火速召集回去.而她,也就再也沒有後顧之憂了."

    少爺的話說得白鴻一愣,反應過來心中又是一痛.

    "凝心……她怎麼了?"

    "……她現在不能說很好,也不能說不好.總之,我與她之間的交易尚未解除.我是不會讓勿返閣和你包括她的娘親出半點岔子的."

    少爺說著,從烏那兒拿來一封信,甩手便遞給了白鴻.

    "拿著,好好看.看完了,也就明白了.就我個人而言,作為你的朋友吳添,而非少爺.我勸你一句,命中之事,既已定,莫強求.好好的善待自己,不要辜負了凝心的一份苦心.等你真正想清楚了,便去完成你母親的托付吧.你這次回京城,總不是空手而來吧.只是這托付,對你來說,太沉重了."

    白鴻自始至終都在瞧著手里的那個散發著幽香的信封,沒錯,這是凝心的.

    只有凝心這樣精致可愛的女子,才會在無聊的時候下棋識字,才會別出心裁地用熏香染著這些平庸的白紙.

    在凝心看來,寫信人的心意是可以由著這些雖然不名貴但是出巧的香味傳遞給收信人的.

    白鴻以前對此嗤之以鼻,偶爾還會調侃幾句.

    現下,他雙手緊緊抓著這信封,卻因為這若有似無的幽香心中的堅強被一一瓦解了個乾淨.

    "凝心……"

    白鴻哽咽,拖著疲累的步伐,帶著那封信消失在了少爺的視野里.

    抬頭望天,依舊是風和日麗.

    可是在少爺看來,卻更像是暴風雨之前無端的平靜,不知怎麼的,他突然覺得心里堵得慌.

    轉頭想回臥室,見烏滿臉疑惑,他輕輕一笑,算是給了個解答.

    "那封信里頭,只有一封小公子關于自己為何與我交易,讓他離開京城的事情的說明,算是道歉信,身世之類可一個字都沒有提.至于另外一件,則是靈鳳繡莊另外五成的管理權.我看,那小子光看到小公子這樣的交托,就已經會受不住了吧."

    為什麼……不索性就回答白公子的所有疑問?

    烏又用手比劃問道.

    "那已經是他不能承受之重了.他啊,可是帶著個沒有好全的傷口來的,我何必又用事實再給他一刀?不如讓他去自己看,自己聽,自己想通.傷害總會好些吧……"

    烏點頭,抱拳跪下.

    主人,烏再去廢墟瞧瞧,只要確定沒有其他人干涉,忘憂庭院就可以立馬動手取貨了.

    "好,你去吧."

    少爺輕輕點頭,眼神之中有著一絲抹不掉的疲憊.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七章 此傷最痛(完結)


    這一晚,月明星稀,是這一個秋天以來難得的好天.

    在這種秋高氣爽的良辰美景之下,白家別院內,卻多了一個酒鬼.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平常在家滴酒不沾的白鴻.

    "……少主,少喝點吧."

    白楊歎了一口氣,望著白鴻一杯接一杯的牛飲,卻愣是不敢用蠻力將他的酒瓶給奪了.望著白鴻腳邊那些橫七豎八的空梅瓶,白楊只能不住的歎氣好讓自己的心不至于那麼苦悶.

    "再給我將地窖里的陳年老酒拿出來."

    白楊一愣,一時不敢動作.

    那些酒是白鴻當初高價買來的,少主高興的時候曾說過,這些都得好好藏著,等著日後他與沈姑娘大婚的時候喝.那滋味,一定會比現在還要好上百倍.

    "叫你去拿來!"

    白鴻見白楊沒動,忍不住便提高了些聲調,只是這句話剛說完,下句話卻已經成了呢喃.

    "反正……已經用不到了……"

    白楊聽著,心中一痛.想要勸慰幾句,只恨自己生了一副笨嘴,怎麼也說不出奪巧的話來.于是,他就這麼干站在那兒,看著白鴻借酒澆愁,卻是愁上有新愁.

    望著少主痛苦的模樣,白楊還是選擇回頭去酒窖,至少不會讓他心情沉重到呼吸不得.

    走了沒幾步,迎面而來的少年讓他大吃一驚,近看,這少年確實與白鴻有幾分相似.

    "二少……"

    白楊要行禮,卻被無月扶住了.他頭往白鴻那邊一點,輕聲問道.

    "他是怎麼了?"

    "……哎,一言難盡……少主心里,苦著呢."

    無月見白楊說得模棱兩可,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疑惑的意味.他只是點點頭,將白楊扶了起來.

    "得了,我與他去說兩句.你呢,先忙著去吧."

    一次,無月與自己的兄長說話,竟然是在這種情況下.就連無月自己,都有一種說不出的緊張與無奈.

    他緩緩走進白鴻坐著的那個亭子,安靜如貓,坐下之後,沒有半點聲響,更不會打擾眼前這個惆悵滿腹的醉客望著天上皎月.

    突然,白鴻還要倒酒,只覺得手上一空,酒壺已經沒了.他順著酒壺消失的方向望去,卻見到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無月.先是一愣,爾後卻笑了出來.

    "是你呀,來,把酒給我."

    "……你別再喝了."

    無月一皺眉,將那最後一點酒水都倒進了自己口里.接著又是利落的揭蓋反壺,示意點滴都未留下.

    白鴻有些呆愣,看了半天,才抽回自己索要酒壺的手,接著,又是一陣苦笑.

    "事實,不許我否認.酒,也不許我喝多.這到底是個什麼世道……"

    "沈姑娘的信里,都說了些什麼?"

    無月的問話讓白鴻驚訝的抬頭.

    "你怎麼……你認識沈凝心?"

    無月默認,卻沒有再多加解釋什麼.

    "……她?她給了我整個靈鳳繡莊,也讓我能夠得以平安.只是,她安排周全了這一切,滿意的只有她自己吧."

    白鴻說了些置氣的話,話一出口,又有些後悔了.他雙手捂著頭,呵呵笑了幾聲.

    "看來我是真醉了,拿別人好意當了驢肝肺……呵呵,你就且聽且忘吧."

    無月不語,顯得太沉默,只不過這樣的沉默讓白鴻對他的陪伴沒有半點反感.畢竟,道理他都懂,他要的只是一個可以傾訴的人,等傾訴完了,他的心碎了,他的怨沒了,他就要換一個角色,以另一個角度去重新認識沈凝心.

    不,應該是……玉甯.

    "……你知道麼,甯兒,說不定就是我那失散多年的姨母的女兒."

    看來,白鴻口中的甯兒,應該是指得凝心?

    甯兒……真是一個好聽的乳名.

    沉吟間,無月默默點頭,表示知道.

    可是,凝心卻不知道.凝心確實是說出了自己的身世與少爺,卻不知道,少爺為她的娘親找到了親人.

    正如白鴻所說,凝心的母親與他的母親是嫡親姐妹.這是一件幾人歡喜幾人愁的事,因為,白家門規森嚴,其中一條,尤其醒目.

    近親不得有曖昧.

    無月一邊想著,一邊看著已醉的兄長.他的口中嘟嘟囔囔,也不知道是在說些什麼.

    "……我真羨慕你……"

    突然,白鴻的一句話異常清晰,惹得無月也忍不住疑惑起來.

    "羨慕我什麼?"

    他打量了一下自己,確實是沒有什麼好羨慕的.自己的生活劣跡斑斑,步步為營.這樣的他,又有什麼好羨慕的?

    "……你不像我……不像我啊……雖然你也是白家人,甯兒也得叫你一聲哥哥,可是……你不同……你和她,一點血緣關系都沒有……呵呵……我要是你,該多好,該多好呢?"

    白鴻說得心痛,聽者更是心痛.

    "……即便與她沒有血緣關系,又能怎樣?"

    無月呢喃,讓白鴻聽不真切.

    "嗯?你說什麼呢?"

    他確實是有些醉了,醉得自己的弟弟近在眼前,他卻聽不清楚他說的話.

    "……沒什麼,來,不是要喝麼?我陪你喝!"

    一壇新酒又被打開,這一回是無月主動邀約.

    白鴻皺了下眉頭,忍不住嘀咕.

    "我是有愁,有痛,你這又是有什麼?"

    無月不語,只是倒滿了碗杯,與白鴻開懷暢飲.

    白鴻有愁,有痛.

    他是有傷,有苦.

    你是因為血緣與之有緣無份,可是我呢?

    即便是沒有任何干系,又能如何?

    甯兒的心里,早就已經有了一個人.

    她甘願為他赴湯蹈火,甘願為她受苦受難.

    那個人,我們兄弟二人怎麼都比不了,也比不上.

    因為,他是一個會讓甯兒多災多難也甘之如飴的人.

    ……

    玉甯對允鎏的深情反射到這兩人身上,便是令人心痛神傷的無情.

    眼下,無月心中也好,白鴻心里也罷,都為著這沒有結果的緣分留下了道道傷痕,隨著時間的推移,傷口不見好,反而越來越深.

    說到最癡,他們二人哪一個又不是癡情人?

    說到最痛,此等情傷,最是痛人.
作者: 陸戰男兒    時間: 2010-7-30 10:58:54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八章 再見故人(1)


    內城一條小巷內,馬車走得歡快平穩,車內坐著一妙齡佳人,只是淡掃蛾眉,卻已驚為天人.此刻她依靠在車窗邊,也不知道,是在想著什麼,眉頭緊蹙已經泄露了她心中的煩惱.

    "梵音姑娘,咱們到王府了."

    馬車夫在外頭掀開車簾一角,恭恭敬敬候著.

    佳人娉婷走下馬車,在進王府大門前,嫣然一笑.

    "謝謝老伯."

    之後,她才慢慢走進王侯大院.

    那個已過中年的馬車夫一愣,臉上也露出了微笑,頗有感慨地歎了一口氣.

    剛剛進門的梵音披風尚未脫下,手上提著的多種中藥就被人拿了過去.

    "梵音姑娘,您可回來了."

    那人如釋重負,趕忙便在前引路.

    "快快快,咱們去少爺那兒."

    梵音聽罷,心頭一緊.

    "管家,小王爺是不是又發病了?"

    "哦,不是不是,是少爺他……醒來瞧不見姑娘,在鬧呢……"

    梵音聽到管家的解釋,心里的石頭算是落下了一大截.這次前去拿藥,那位老太醫就私下與梵音說了阿布托病情的真實狀況.

    所謂事不過三,如若小王爺在年前鬧了三次大動靜,那麼就真的是難以妙手回春了.而且,他還說道,自己也已經沒了多大的辦法,只能抓些相應的藥材,補充小王爺的體力.

    意思再明顯不過,這是讓梵音再去找其他的大夫.

    雖然當時梵音手腳已經冰涼,心情也好不到哪去,卻依然是微笑致謝.像阿布托這種在內城里普遍得很的王府,沒有允鎏大貝勒的幫襯,又怎麼可能找到這種德高望重的太醫來給阿布托治病.

    既然人家已經盡力了,又是允鎏介紹的人,即便給梵音的還是失望,她也還是表示感激.

    走在王爺府的回廊上,眼見阿布托的房間越來越近,梵音剛要進門,一個瓷碗就砸了出來,劈啪一聲狠狠地與廊柱相撞.

    阿布托的母親正在輕聲安慰著他,就像是哄小孩一樣.

    "兒子,聽話,梵音她確實是給你拿藥去了.我們沒有趕她走啊,兒子你就相信額吉好不好?"

    "梵音……梵音在哪兒?咳咳……咳咳咳咳……"

    不過一會兒,阿布托的聲音響起.只是短短一句話,數次被劇烈的咳嗽聲所打斷,沒咳一下,就好似在剜著梵音的心.梵音站在門口,將淚一抹.笑吟吟地走了進來.

    "阿布托,福晉,梵音回來了."

    正在爭執的母子倆聽到這聲響,趕忙都向門口望.先是阿布托的額吉舒了一口氣,一臉輕松地走到梵音身前,握了握她的手,爾後又有些責怪地對兒子說道.

    "你看,這不就回來了麼?還這麼瞎鬧騰."

    說著說著,福晉的眼眶就有些發紅.她見著不再健康的兒子,滿臉蒼白,靠在床柱邊,雖然在看著梵音的時候帶著笑,卻怎麼也抹殺不了臉上的倦容.

    只是剛才的幾許掙紮,就好像抽干了這個年輕人的所有力量.福晉看著自己的兒子日漸消瘦,就好像看著他本該旺盛的生命力一點點消散一般.她想阻止,卻不知該從何下手.

    "梵音……你,你先陪著阿布托吧."

    她的聲音哽咽,轉過身向屋外走去的那一霎那,梵音分明看到了這位夫人正在拭淚.

    "你啊."

    她歎了一口氣,無奈地往床邊走,還沒站穩,阿布托便伸出手來抓住了她.力道很輕,可是阿布托的手卻在微微顫抖.

    為了讓他安靜下來,不再激動,梵音不著痕跡的用雙手暖著他冰涼的手.微微笑著,坐在了床沿邊.

    "怎麼,一醒來就和額吉鬧脾氣?"

    阿布托笑了笑,用粗糙的手掌去摩挲梵音的雙手.

    "一覺醒來不見你,心里不踏實,以為,額吉白那又要趕你."

    聽了阿布托的解釋,梵音心中暖暖的.可是,阿布托現下的狀況卻讓她如何都笑不起來,她的笑容,隨著他病情惡化,也是越來越僵硬.

    有時,她對鏡梳妝的時候,總會不自覺地撫摸著自己的臉頰,無端端得發呆,直到阿布托從昏迷中醒來,又在鬧著要見她.

    "……行了,把藥喝了吧,還好你剛才砸了的不是藥碗."

    梵音半開著玩笑,小心端過那碗黑色的藥汁,苦澀的味道撲鼻而來,讓阿布托皺緊了眉頭,可是梵音卻一點動靜都沒有.

    "來,還是老規矩,我喝了一口,你就得喝掉剩下的."

    阿布托聽罷,連連點頭.

    他雖然不愛這苦澀,卻因為這是與梵音在一起沒人打擾的時刻而萬分喜歡.阿布托盯著梵音的每個動作,看著她輕盈的動作,還有喝了一小勺藥汁之後淡笑的眼眸.

    仿佛是在說,這藥一點也不苦.

    這就像是一種催眠,阿布托的鼻子在告誡他,這個藥苦極了,可是,他甯願相信梵音的每個表情,相信她笑起來的酒窩,也放棄相信自己的鼻子.

    一勺勺由著梵音喂著,看著她近在眼前,他果真覺得,這藥一點也不苦.

    梵音一心一意的給阿布托喂藥,阿布托則是一心一意地瞧著梵音的每個動作.他想將之深深刻在腦子里,因為最近,他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做夢的時間也是越來越長,他想著,或許只有自己對梵音的模樣夠深刻,那麼在那樣漫無邊際的長夢之中,就也會有梵音的陪伴了.

    一碗藥,常人都不敢去走進細聞的一碗苦藥,就這麼在這一勺勺的細心之中被阿布托飲盡了.

    梵音如釋重負,放下藥碗想讓阿布托躺下.誰知,阿布托趕忙雙手抓住了她的衣袖.

    "梵音,留下來和我說說話."

    梵音一愣,笑開了.

    "我是不走,你得好好躺著,躺好了,我陪你說話?"

    阿布托聽到梵音的允諾,癡癡笑了幾聲,人也放松了下來.

    只是三言兩語,他就越來越困,即便他怎麼都不願意.阿布托又在一段短暫的清醒之後進入了夢鄉,梵音見他已經沉沉睡去,眉頭皺得更緊,臉上的笑容已經失去了蹤跡.她一遍又一遍撫摸著阿布托的臉頰,見著他睡得如此安靜,心里卻越發惶恐.

    因為太醫對她說過,他雖然治不了這病,卻發現這病越嚴重,病人就越是嗜睡,如若哪一天,小王爺一天睡覺的時間已經超過了六個時辰,姑娘,您就得另做打算了.

    算來,阿布托現下一覺便可以睡滿五個時辰,期間,任何人都無法叫醒他.很快,老太醫所給的期限就要到了.

    梵音心里一緊,望著阿布托已經深凹的兩頰,不由得將他抱得更緊.

    "……我一定不會讓你死……"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八章 再見故人(2)


    時間過得很快,梵音覺得只不過是一個眨眼的功夫,就已經開始入冬了.與其他府邸不同,阿蘇克王府這一年的過年准備尤其蕭條,這一切,都是因為阿布托的病並沒有絲毫好轉,反倒還有些病入膏肓的意味.

    阿布托貝子是老王爺的獨子,現下是這般模樣,誰還有那個精神和那個膽子將王府的氣氛搞得熱熱鬧鬧的,這不是正好往老王爺無處發作的槍口上撞麼?

    在內城呆久了的仆人們,雖然比不上那些在後宮身經百戰的妃子,卻也已經活得一個比一個精明,甯可守好自己的本分,也不會花心思去做額外的事情,免得自己好心做壞事,而且,還是不利于自己的壞事.

    可是,梵音受不了這樣的頹敗.

    她甚至親自與老福晉說,一定要弄得熱鬧,弄得喜慶.說不定,阿布托被這美好的氣氛感染,身體也會好很多.老福晉默默聽著,雖然明知道這多半是梵音這個善良的姑娘哄著她,但還是無端端地又產生了希望.

    于是,今天的阿蘇克王府與昨日的簡直是成了兩個模樣.

    這一邊,老福晉樂呵呵地指揮著仆人們張燈結彩,多少也是有了事情做,不至于總是掛念自己那個奄奄一息的兒子,那一邊,梵音卻有了自己的考量.

    這幾日,她走訪了各處名醫.可笑的是,這些人給阿布托看了個遍,都沒辦法說出個所以然來.無奈之下,她又靈光一閃,想到了一個人.

    奇怪的是,她雖然沒有求這個人來救治阿布托,就已經篤定,能救阿布托的人,非她莫屬了.

    這個人,便是婉夫人,玉甯的娘親.

    主意已定,便是馬不停蹄地往勿返閣趕,梵音本來想著應該先與玉甯說一聲,可是到了勿返閣,平常的人都見著了,就是沒見著醒兒與玉甯.

    再見到梵音的云霜百感交集,心里又是激動又是氣惱,表現在臉上便是幾番哽咽,幾個無奈的笑容.

    "你這個讓人不省心的丫頭!"

    說著,云霜的眼眶就紅了.她想到了這幾個月以來勿返閣的風風雨雨,想到了現下還不知道是被軟禁在哪一處的玉甯.能夠再見著梵音,確實是她怎麼都沒有估計到的事情.

    梵音也是眼淚雙雙落下,不顧貼身丫鬟的阻撓,撲通一下就跪在了云霜面前.

    "是妹妹不孝,讓您擔心了,霜姐姐,浣紗姐姐她們……可好?"

    巧兒在云霜的指引下扶起梵音,云霜擦了擦眼角的淚水,歎道.

    "好?怎麼好,還不就是那樣?你走了以後,她就呆在別院了,說是不想回這里來,看著物是人非冷清無趣的勿返閣,心里就憋悶.呵呵,我又何嘗不是這樣?你們呀,一個一個真是讓我愁白了頭."

    梵音被云霜幾句簡單的責問弄得心中愧疚更甚,抿了抿唇,卻忍不住還是問了出來.

    "甯兒姐姐呢?怎麼……不見她人?"

    云霜神色一變,眼中疲憊無奈之色更顯.

    "……她啊,更是讓人沒辦法放心.盡做些驚天動地的大事,現下,還不知是在哪處給關著.若不是……若不是我的一位故人說她現下還很安全,我可真是要發瘋了."

    云霜口中的那位故人,自然是鄂倫玉堂.二人自那次無意重逢之後,便經常有所來往.鄂倫玉堂已經繼承了王爺的爵位,且沒有婚娶,兩人心中又有彼此,只不過,現下是多事之時,況且突然相見,實在是突兀,結果一來二去之下,誰都沒有說這男女之事,反倒是關乎玉甯的話題來得最多.避重就輕,就是這麼一回事了.

    "……那,婉夫人一定是擔心萬分吧."

    梵音喃喃問著.云霜點頭.

    "可不是?甯兒那孩子,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哎……她的那個娘親可是天天為她擔心煩惱.眼看著……都已經入冬了,再拖下去,年夜飯的時候,難道甯兒也要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咱們都不知道的地方過麼?"

    云霜說著,眼淚又要下來了.也不知道最近是怎麼一回事,她越來越愛哭,只有到玉堂的時候,這樣的情緒才會得到緩解.

    梵音沒有再說什麼話,只是跟著云霜歎氣,一臉愁云慘淡.過了半晌,她突然又對云霜說道.

    "我想……去看看婉夫人還有云姐."

    云霜現下正被勿返閣一波又一波的事端攪得夜不能寐,根本就沒有看出梵音有所隱瞞.更何況,在內城呆了個把月,阿布托的情況又不容樂觀,現實早就教會梵音如何掩藏住心事.這些,都是云霜做夢都想不到的.

    她以為,梵音想去別院,便就是字面上的目的.僅僅是想去見見故人,說些寬慰的話.于是,她便點頭答應了.

    "去吧.去吧,我想浣紗她們也很想你的."

    梵音默默點頭,帶著王府里的那個貼身丫鬟行了個禮便依依不舍的離開了.

    當馬車往京郊別院飛奔而去的時候,她又如何能夠想到,她的這個決定,卻牽扯出了另外一段陳年往事.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八章 再見故人(3)


    自梵音踏進別院的那一刻開始,婉柔就從她身上看出了些許改變.梵音的笑,越發的含蓄;她說的話,也不再是天真爛漫.

    看來,梵音這段日子,確實是在內城生活沒錯了.沒有人能夠像婉柔一般如此敏銳地發現她的改變,所以,更沒有人能夠像她一樣,一眼就瞧出,她今日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云姐顯得很興奮,這大概是這麼長日子以來,讓她欣喜若狂的二件事.一件,便是福生在傷好之後自動帶著文清與暖冬來了別院住.

    一來,可以好好療傷,盡快去白鴻的靈鳳繡莊接任大掌櫃的位置.

    二來,他想用自己的下半輩子好好的與自己的娘親為伴,來補償以前所失去的那些.

    梵音一來,云姐等人就忙開了.一定要梵音留下來用飯之後再走,梵音見天色還早,想著阿布托現下一定是還昏迷著,要到傍晚才會醒,再加上今日她是有事相求,便欣欣然答應了.

    平日里很簡單的一個答應,今日里卻變成了三思而後行的行動.

    婉柔沉默看在眼里,卻擔憂在心上.

    她說不上來,梵音這樣的改變,是對是錯,是好是壞.

    午飯當時,大家談笑風生,你來我往.梵音每道菜都會嘗試,贊過廚娘廚藝精湛之後,便不再夾二筷.婉柔見狀,心里有所了然.

    飯後,暖冬吵著要休息,云姐心疼孫孫,便抱著暖冬與文清一道去哄孫兒去了.至于梵音,則正好與婉柔單獨共處一室,有些話更加可以明言.

    "梵音,這菜吃得可合口味?"

    見浣紗上了好茶之後便退下了,婉柔突然的問話,讓梵音措手不及.

    "嗯,可好了.至少,比王府上的那些北方菜肴要合口味."

    梵音笑著,便抬手去拿茶杯.

    婉柔聽到梵音的回答,歎了一口氣.這一歎,卻讓梵音的動作一頓.

    "……你是什麼時候,開始失去味覺的."

    "婉夫人不愧是婉夫人……"

    梵音見瞞不住了,反倒輕松了許多.

    "算來,是在進王府之後,也不知道是因為那場大病的緣故,還是因為什麼,照顧阿布托還未到兩日,我的舌頭就已經不抵用了."

    "……看來,你沒有告訴阿布托貝子."

    梵音搖頭,滿眼狡黠,半開玩笑半認真地答著.

    "若是告訴他了,怎麼能夠騙他喝苦藥呢?"

    婉柔見著梵音現下的這幅模樣,似乎又看到了另一個玉甯一般.心中很不是滋味,于是低頭喝茶,沒再問什麼.

    梵音一遍又一遍,玩弄著茶蓋.仿佛是愛極了這叮當悅耳之聲,過了許久,她終究決定開口說出自己本來來意.

    "婉夫人,梵音此次前來,是有事相求."

    婉柔聽罷,笑開了.

    "我道你還不准備說了,帶著心事而來,又夾著心事而去.說吧,是什麼事情?"

    "……我是想來求您,看您,是否可以隨我進內城,醫治阿布托?"

    梵音說著,聲音也開始顫抖.她的所有希望,眼下都系在了婉柔的身上.

    婉柔心下一沉,望著梵音真誠的雙眼,卻不知該怎麼回答.不知者無罪,梵音又怎麼會知道,內城,是她與甯兒忌諱的地方,是要生生吃了她的龍潭虎穴?

    再回去?是個有理智的人,為了自保,都斷然不會做這種事.

    可是,婉柔不忍心,不忍心為了自己而毀了他人的幸福.不說自己一定能治,可是萬一自己確實是唯一的那一個可以挽回阿布托貝子性命的人呢?

    思量間,這時間就好像是過了幾個世紀.見婉柔不做聲,梵音似乎是有些著急了.她突然在婉柔面前跪了下來,磕了幾個頭.

    "婉夫人,我也已經是沒有辦法了.救了阿布托,就似是救了我的命.他若死了,我也不能獨活啊!!"

    婉柔為之動容,默默將之扶起來,只是,這個好或者這個不好,怎麼樣都說不出口.

    最後,婉柔只說了一句話.

    "梵音,你變了."

    她說著,便用手輕輕撫著梵音額前的發.

    梵音一愣,不知該如何作答.

    "……婉姨娘這麼說,並不是說你不好,只是不得不感歎,你變了."

    "……婉夫人……"

    婉柔默默搖頭,讓她什麼都不用再說.

    "這事兒,我得好好想想,給我兩天時間,兩天之後,我一定給你個答複?可好?"

    也許,這句話的真正意思對于以前的梵音是那般晦澀難懂,現下,她卻懂了.

    只是越是懂了,她心中越是疑惑.

    為何婉夫人說這話的時候,帶著幾分決絕?

    她的心中有一股不好的預感,突然又覺得,今天自己的這個請求似乎太唐突,可是,現下她想反悔,也已經來不及了.

    因為婉柔心中主意已定,因為阿布托已經沒時間拖延了.

    梵音一狠心,閉眼不去看婉柔字里行間的無奈與不舍.

    為了阿布托,就讓自己自私一回!

    梵音咬牙將自己心中的那股悔意給壓了下去.







蒲草之心,君曾可知 第三十八章 再見故人(4)


    梵音從別院告辭之後,平淡無奇的日子,又過了一日一夜,就在兩天期限要到的前一天晚上,婉柔與云姐又對桌而坐,品茗談天,寒冷冬日一律被關在了房屋之外.

    "呵呵,你有事."

    云姐笑著喝茶,萬分篤定輕輕指了一下婉柔.婉柔一愣,爾後笑得開懷.

    "在我此生之中,能得姐姐這般知己,我便已足矣."

    聽著婉柔這話說得太過灑脫,云姐微微收起了笑容,斜瞟了婉柔一眼.

    "你這笑談,可有些過火了."

    "呵呵,姐姐教訓得是."

    婉柔一笑而過,也不多加解釋.

    "上次,你還未向我言明你與福生的事情呢?怎麼樣,今日只有姐妹二人,不妨與我說說?"

    "原來,我這云淡風輕的好妹子也有好奇的時候啊?"

    云姐咯咯笑著.

    "好,告訴你,便也無妨.有些心事,人若是看開了,瞧遠了,回頭再看看,這些煩惱又算個什麼呢?福生,是我十月懷胎生的,只不過,那個時候我年輕氣盛,對這種不知爹是哪一個的骨肉不屑萬分,甚至于是痛恨至極.生出福生沒多久,我就將他轉送給了一個老鄉,轉眼,便像是忘記了自己還有這個兒子一般,照樣過自己的生活,聲色犬馬,渾身上下無一不是傷痕,為了填補這些傷口,我卻又烙上新的傷口.年複一年,日複一日.

    "直到有一日,就在我接管了勿返閣之後不久,老家洪澇,當時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頭皮都炸開了.渾渾噩噩,等自己完全清醒過來,早就已經馬不停蹄地趕到了河南."

    "……這麼說來,是否就在那一年,你收了出塵做自己的徒弟?"

    云姐輕輕點頭,歎了一口氣,又繼續回憶起前塵往事.

    "也怪那小子命大,站在房頂上不吃不喝,冷風吹了好幾天,硬是等到了潮水退了,才跟著難民一起到了開封府邸,我就是在那兒,看到的他.他身上帶著我給他的玉佩,手臂上的胎記也是抹不掉的證據,見到他的那一刻,我哭了,抱著他就這麼在一堆髒兮兮的餓殍難民之中,號啕大哭.我是後悔了,後悔自己的荒唐,更悔自己的冷血……

    "在那以後,我便將他與出塵一同帶進了今日的勿返閣,也將那個香閣改成了現在的這個名字.只不過,那小子懂事得早,也很倔強,明明知道我是他娘親,從小到大,死都不願意開這個口.到頭來,他和我,還不如我和出塵來得親……還好,現下事情是有了轉機,也算是老天有眼,給了他,也是給了我一個機會,你說,我能不死死抓住麼?"

    婉柔喝著茶,聽著云姐的過往,若有所思.云姐一股腦地將自己視為不堪的回憶說了出來,卻發現自己波瀾不驚,甚是有恍然若夢,一夢若干年的感慨.

    她將一塊糕點放入嘴中,嘴里含著這入口即化的棗泥糕點,心里則是在細細咀嚼剛剛睡去的暖冬咿呀學語的模樣,許久都不曾有過的幸福感溢滿了她的心田.

    二人不語了許久,室內火盆劈啪作響.婉柔看著火盆中燒得猛烈的火炭,忍不住便去翻了幾下.火星點點,噴薄而出,只是不敵這盆外的冰冷,沒幾下,就消散在空氣之中,不見了.

    "……既然姐姐如實說到,妹妹現下,也該知無不言了."

    "你?"

    云姐轉頭,滿臉不解.

    "呵呵,我想,姐姐一開始就知道,我與甯兒,說的不是實話,只不過,這麼多年以來,您用您的明白陪著我們演了這麼多年的戲,妹妹在此謝過了……"

    婉柔說著,突然就從椅子上站起,福了一個禮.這一系列的動靜,弄得云姐心中咯噔了好幾下,她總覺得,婉柔這樣太不尋常,更讓她的心里沒著沒落.

    "起來起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都這麼多年過來了,你這是做什麼呢?"

    云姐知道,並非自己敏感,而是婉柔確實有事.

    婉柔抬頭,臉上雖然平淡,卻讓云姐看得更是發慌.婉柔淺笑的模樣,雖然映著金黃色的溫暖火光,可是為什麼,在她看來,卻覺得,這麼有熱度的光亮都沒辦法將婉柔的微笑給溫暖起來.

    "……明日,我要去內城,給阿蘇克王府的貝子診治.就是,梵音的心上人,阿布托少爺."

    "什麼?"

    云姐一愣,滿臉不信.

    "不是吧?怎麼……都沒聽梵音說過這件事?"

    "她這次,心事藏得很深.只對我一個人說了,雖然不是強求,可是在我看來,不去不行了."

    婉柔歎了一口氣.

    "所以,我想在去之前,與云姐坦誠相見,也不枉費我與你這十二年來的交情,至少,當我捫心自問的時候,妹妹會為自己與你不再有欺騙而心安."

    "妹妹,你,你這說的是些什麼話啊?"

    這樣的話,太像臨終遺言.

    云姐感到害怕了.她趕忙抓住了婉柔的雙手,仿佛婉柔就會在這一刻消失不見一樣.

    "姐姐,妹妹姓沈不假,只是本名應叫曼柔,後因從了自己的夫君,便改名為婉柔.婉柔師承藥王谷,卻中途背叛師門,跟了個男人不告而別,所以,我在藥王谷的過往,不提也罷……甯兒,她本來應該是個金枝玉葉,應該在內城里頭享受著無憂無慮的日子,當日若不是為了我,若不是夫家的正妻苦苦相逼,她多半現下還在內城里衣食無憂吧……姐姐,甯兒,並非叫做沈凝心,她的本名,為玉甯,她的父親便是先前鑲白旗的總統領,大將軍忽倫王爺.這一切,本來妹妹想著,跟著咱們的假死消息一道煙消云散,可是現在看來,多半是不可能了……此去內城看診,我也不知道,結果會如何.之于我,之于阿布托貝子,會不會是人生的轉折,我也都不清楚……只是,事已至此,我也主意已定,便想將壓在心底里的這個秘密,都告知與姐姐知道.妹妹想讓您知道,甯兒與我,是欠了您多大的人情,所以姐姐您也不用再自責于甯兒用自己的安危換得福生的周全.這都是她應該做的,也是她,最想做的事情."

    婉柔說罷,噗通一下跪了下來.

    云姐卻因為太過于震驚,呆呆望著婉柔仰起的臉,一時不知道作何動作.

    "姐姐,妹妹只求您一件事,若是……若是妹妹命薄,還請姐姐一定要好好照顧甯兒,我就這麼一個女兒,萬般掛念,就算是成了鬼也是放不下的啊!"

    云姐被這話驚嚇得花容失色,連拍了好幾下小幾,惱怒至極.

    "你這是說的什麼話!!快起來,快起來!!"

    云姐慌慌張張,婉柔分明看到了那晃動的人影之間,銀絲閃爍.她輕輕抓住了云姐要扶起她的手,一字一句,輕輕說著,語氣之重,卻已經能夠表達一切.

    "妹妹,真的就只有那麼一個願望,只希望,甯兒好."

    云姐聽著這落魄的話,心里更是憤慨.只是開口沒幾句,話就變得柔軟,雙眼之中,已有朦朧.

    "你這說的什麼不明白的話呢?甯兒是你女兒,她好壞與否,你都得看著,好好活著,好好看著!必要的時刻撥拉幾下,這便是當母親應盡的責任!既然,既然內城與你來說,分明就是虎豹豺狼,你何必還要以身范險?梵音那兒,我替你回了便是!起來!"

    說著,云姐便要將婉柔拉起來.好像只要婉柔現在站起來了,她的那個荒唐決議便可以一筆勾銷,當作沒有發生過.只是,婉柔的身子不知為何,卻是那樣沉重.她怎麼樣都扶不起.

    "姐姐,我不去,行麼?那時梵音用命都要守的人,我不去,能行麼?此去雖然多險,卻也不一定會一去不回啊.再說了……我已經沒時間了……"

    婉柔燦然一笑,慢慢挽起了自己的袖子.

    云姐借著火光一看,臉色一下變得更是蒼白.

    "這,這,這是……"

    她輕輕捧著婉柔的手臂,只見這藕白的手臂上,青筋暴起,滿是烏紫,一條清晰可辨的紅線沿著婉柔的手臂進入了她的衣襟之中.

    見云姐呆愣,婉柔卻不以為然,她平靜地將衣袖整理得體,這才輕聲對云姐解釋.

    "這,便是紅顏笑的效力了.當初,我便是喝了這個毒藥,雖然之後金蟬脫殼,僥幸撿回了一條命,可是余毒未消,現下,急性毒成了慢性.這條紅線,每一年都會有所增長,我也是前幾年才有所發現的,現下,也快要延伸到心窩處了.真到了那里,我這條命就真的不保了."

    "就沒有什麼法子?沒有什麼法子解毒麼?"

    云姐拼命忍著淚,想讓自己冷靜下來,可是越是忍,這淚水來的越是洶湧.

    婉柔默默搖頭,輕輕抬手,撫去了云姐的淚.

    "所以呀,姐姐,今日告訴你那些過往,妹妹的心願已經了了一樁.你就讓妹妹去內城給阿蘇克少爺看診吧,能在我有生之年,成全梵音的情,我也死得其所了……只是,這些事情,不要告訴甯兒,好不好?"

    "妹妹……"

    云姐無奈點頭,任自己的眼淚放肆流淌.

    婉柔一笑,儼然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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