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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鄭媛] [紅顏](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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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kuas
時間:
2010-7-31 10:40:39
標題:
[鄭媛] [紅顏](全書完)
《紅顏(上)》
【內容簡介】
他親手設下詭計與欺騙,不惜代價,屈身為奴,為奪紅顏!
她不識詐騙與陰險,為愛情奔索羅,隻身進入凶險的王衛城!
西方·王衛城天際。
彼端已焚燒千年的天火
構築謊言的開端
讓諾言淪為兒戲
讓誓言從此諱莫如深。
他·志在奪得必勝的遠古傳說
她·一心追尋永恆的真摯神話
諾言與謊言
成為纏繞生命的枝蔓
攀生在古老王城的宮牆
然而當那一日終臨
賠上她的命
流乾他的血
竟也只能換來「一個月」的永遠……
《紅顏(下) 》
【內容簡介】
織雲永遠記得,第一次見他時,他的眼神。
那晦暗深沉的眼色,沒有迂迴、沒有掩蔽,
直接而且赤裸,深深的拗住她的胸窩,卷噬她的心肉。
即使,他只是個流離尋岸、漂泊無定的浪人。
當他攀上峭壁深淵,為她採來一整片絕艷的錦纓花。
當他強壯的手臂環著她,共騎越過寬闊險峻的大川。
當他將釀著他體溫的紅玉,偎上她的心口——
她知道,她今生已注定屬於他,即使眾叛親離,她也在所不惜……
為奪紅顏,他不惜代價,他接近她、誘哄她、呵護她、感動她……
讓她拋下矜持、拋下顧忌,一心為他情奔索羅!
當纖細孱弱的她,勇敢地以生命為睹注,為他闖入…
《 本帖最後由
陸戰男兒
於 2010-7-31 11:01 編輯 》
作者:
kuas
時間:
2010-7-31 10:40:58
《紅顏(上)》(完結) 作者:鄭媛
第1章
織雲城
當織雲第一眼在市集見到那名奴隸,內心很自然地產生了憐憫。
那是一名骯髒、襤褸、低下的奴隸。
那也是一名高大、黝黑、精壯的奴隸。
她看到那奴隸在人口販子的毒鞭下,堅持不低頭、不下跪,之後,那如鐵條般堅硬的牛鞭,就一鞭鞭招呼在那奴隸的肩上、背上與腿上,隨著鞭起鞭落,奴隸身上破舊的粗麻衣迸裂,黝黑的肌膚,綻開一道道觸目驚心的血口……
然而那奴隸始終不屈膝。
他還撇過頭,朝人口販子吐了一口唾沫,因為這桀驁不馴的態度,為他招來更毒辣的一輪鞭打。
血,一滴滴自奴隸身上淌下。
他的大腿已幾乎被打爛,背上也再看不到一塊完整的肌膚,織雲知道,再這樣打下去這奴隸只有死,她幾乎要開口制止那奴隸販子了……
幾乎。
她幾乎就要那麼做了。
然而,奴隸卻在那時抬頭,燃燒著怒焰的雙眸鎖住織雲。
那是一雙野獸的眼睛。
那裡頭閃動著仇恨與血腥的火光,浸著淬毒的冷焰,他正在告訴織雲,他恨他的命運,恨毒鞭他的人口販子,恨所有站在市集上旁觀的眾人……
那可怕的眼眸讓織雲猶豫了。
接著,織雲就聽見人口販子的吆喝聲——
「三兩銀子,買一名精壯結實的好奴隸吆!」
多低下。
多卑賤。
三兩銀子,買一條活生生的人命。
這就是被趕上市集販賣的奴隸,只要出得起銀兩,誰都能買走一名奴隸。
織雲知道,被人口販子綁來的奴隸,多是在三國邊地綁架來的浪人,這些浪人不隸屬於任何國家或者城邦,他們被綁走之後,下場皆十分淒慘,往往被當作牲畜一樣隨意販售買賣,之後的命運,便是被以賤價買下他們的主人,奴役至死。
這裡是織雲城的市集廣場,是安靜樸實的織雲城,唯一喧囂熱鬧的地方,除了吆喝販貨的當地小販,還有走南往北的商旅,在這兒除了買賣還是買賣,販奴一事也不足為奇,在這個由商旅、軍隊,國家與城邦構築而成的中土,身份卑微、沒有城邦、國屬的浪人,被綁架、販賣、奴役,在各城、各邦與三國的市集裡,這是經常可見的景象。
「織雲姐,咱們不是要到野泉溪嗎?快走吧!」那奴隸發亮的眼像虎狼一樣,直勾勾地盯住小姐,讓小雀很不安。
她的小姐是城主的女兒,向來慈悲、善良、仁義,平日施粥、施貧不在話下,更喜愛到佛寺廟塔禮佛,念佛回向,這又更加深了小姐的慈悲心。
小雀暗咒自己太不小心,她該繞過市集,不該經過這裡,讓小姐見到這樣的場景!她早該想到,善良的小姐見到可憐的人,是絕對不會坐視不理的。
然而,小雀的提醒沒有得到響應,她的擔心還是成真了。
「我給三兩銀子,換他的自由。」織雲開口了。
果然,小雀歎口氣。
「自由?」人口販子笑了。
他不但笑,而且兩眼發亮。
這小妞就像一顆光華外露的珍珠,豐潤而且甜美,像一顆成熟鮮甜的蜜桃,正等男人的採擷!人口販子露出貪婪的眼色,第一次,他的貪婪不是因為銀子,而是因為女人。
「對,我給你銀子,你立刻放了他。」織雲說。
「但是,小姐,您既然出了銀子,大可以將這奴隸帶回府,不必讓他自由!」人口販子道。這小妞美得驚人,說出口的話,卻惹他發笑。
「我不將人帶走,你立刻放了他。」織雲很堅定,同時示意小雀,將三兩銀子交給人口販子。
小雀無奈,在小姐的吩咐下,才百般不情願地取出三兩銀子,交給人口販子。
那販子嘿嘿笑,賊樣的眼光像餓狼一樣直盯住織雲。「既然小姐這麼好心,我這兒總共有五個奴隸,小姐要不一併——」
「閉上你的臭嘴!這是什麼人,你知道嗎?別想趁機使壞,從中得好處!」小雀生氣了。
人口販子愣了愣。「什麼人?」
「這位小姐是咱們城主的女兒!」一邊有人忍不住插話:「你到咱織雲城做買賣,也不先打聽打聽!」
「是呀!」此起彼落的答話聲,從圍觀的眾人間發出。
人口販子見犯了眾怒,忙陪起笑臉,正要說話——
「我付十五兩銀子,你放這幾名奴隸走吧!」織雲卻先開口了。
「織雲姐!」小雀不苟同地瞪大眼睛,接著拉住小姐的衣袖悄聲說:「咱們這是要上野泉溪泡水,奴婢身上哪來這麼多銀兩?」
主僕二人一猶豫,旁觀的城民又吆喝起來:「唉呀,小姐這可是做好事呀!這銀兩,咱們該幫小姐湊齊了!」
城民們紛紛響應,慷慨解囊。
因為他們知道,城主的女兒絕對不會虧待自己人的。
果然,織雲已回頭吩咐小雀。「將各位父老們的大名,與各人付出的銀兩數詳實地記下,回宮城後,立即請管事遣人,將銀兩雙倍奉還。」
小雀雖不苟同,也只好點頭照辦。
人口販子得了錢,才笑嘻嘻地命手下,將那五名奴隸鬆綁。
那奴隸的眼還盯住織雲。
他眸中淬毒的光淡了,但那倨傲的眼神,仍然如同獸一樣陰冷。
他傷得不輕,卻仍堅持站立著,腿背上的鮮血正順著結實的大腿蜿蜒淌下,令人觸目驚心。
織雲注意到他凌亂的長髮糾結在腰背上,顯然已有一段時日未經梳理,長鬚也漫過整張臉,除了那雙與眾不同的眼睛,那高挺的鼻樑也令她印象深刻,然除此之外,那長鬚遮住了他大部分的樣貌,她實在看不清他的長相。
奴隸冷酷的眼眸定在織雲臉上,眨也不眨,那陰冷沉定的眸光,讓她出了一會兒神……
「咱們快走吧,織雲姐!」小雀事已辦妥,急忙催促小姐,並且擋在織雲面前,遮去那奴隸的視線。
那奴隸的眼神真教她不安!
「好。」織雲頷首,臨走前回眸,再次望向奴隸的眼睛。
他仍然傲立在原地不曾移動半寸,如獵鷹般冷鷙的雙眼牢固地盯住前方……
緊緊攫住織雲的眼眸。
織雲與小雀離開野泉溪回到宮城時,天色已將暗了。
織雲城位在中土以北,地處高地,冬日天色暗得比往常還要來得急且快,在日暮時分,於夕照掩映下,矗立於織雲城西南方的白色宮城,顯得溫暖平和,純潔而且莊敬。
這時節已臨暮冬,春日將至,此時野泉溪白濁的熱泉,比任何時候都還要濃郁溫熱,那濃醇的泉水,在秋季,能夠壓抑她不定期的哮喘,在冬日時,能溫潤她孱弱的肺葉。每隔十日,織雲就必須回到野泉溪泡水,她的健康與野泉溪息息相關,這也是她自小到大,從未離開過織雲城的原因。
當然,她未離開織雲城,還有另一個最主要的原因。
她是織雲城的織雲女。
歷來相傳,織雲城每代誕生一名織雲女,織雲女出生之時,七色彩雲必定覆滿織雲城天際,傳說織雲女能召雲喚雨,歷代織雲女,皆負有守護織雲城的使命。
召雲喚雨。
跨入宮城,織雲微笑。
自出生以來,她每日清晨仰天祈福,卻從未使用過這樣的能力。
織雲城民生活得保守,況且地處高原,易守難攻,十分封閉,加以近百年來中土無戰事,即便有,也只是城邦間的零星小戰。織雲城百年來既無強敵外擾,城主慕義亦信奉無為安民之道,故織雲城內無憂、外無患,城民漸得富庶,小小織雲城,雖稱不上繁華,卻也自足有餘。
「禹叔,爹爹捎回信息了嗎?」一回到宮城,織雲先問總管向禹,關於父親的消息。
「今日小姐離開宮城不久,就接到城主的回書了。」向禹自懷中取出城主的信條。
織雲看過字條,對向禹說:「爹爹還要十日才能回城,是嗎?」
「是,小姐。」
「可爹爹出城前卻未曾說明,此趟為何需要耽擱這麼久的原因。」
「這個,」向禹欲言又止。「城主回來,必定會向小姐說明原因。」他未多做說明。
織雲沒有多問,她明白向禹必定知道詳情,但他若不說,定有原因。
她回頭吩咐小雀:「今日在市集內欠下父老們的銀兩,快與禹叔說明清楚,盡早把積欠的銀兩結清了。」
「是,織雲姐。」小雀上前,與不明所以的總管說明。
此時,織雲已轉身走回雲軒。
雲軒,在偌大的宮城南邊,是宮城內最溫暖的地方,也是織雲的住處。
回到屋內,她脫下大氅,晚膳後,小雀也回屋了。
「織雲姐,事情都辦妥了。」小雀稟道。
「這就好。今日天色已晚了,父老們的銀兩,最遲明日會奉還吧?」
「是,禹叔說明日一早就會遣人出去,奉還雙倍銀兩。」
織雲點頭。
「織雲姐,」小雀又開口:「我認為,今日在市集內,妳不該將錢給那幫人口販子。」
「妳認為我做的不對,因為這些人都不是好人,他們得了錢,會綁來更多的浪人,是嗎?」
小雀愣了愣。「織雲姐,原來妳明白小雀的意思。」
「我當然明白。」織雲輕聲說:「可當時那景況,妳也瞧見了,倘若我不出錢救人,那些浪人會被活活打死。」
小雀卻不認同。「可您這麼做,卻犯了一樣危險。」
「危險?」
「是呀!您一出錢,旁邊父老們便說,您是織雲城主的小姐。您不該讓那群人口販子還有奴隸浪人知道您的身份,何況——」小雀欲言又止。
「何況什麼?」
小雀搖頭,歎氣。「織雲姐,今日是我的錯,不該帶您越過市集。」
「帶我越過市集又為何有錯?」
「織雲姐,您是真的不知道嗎?」
織雲笑了。
她的笑容,像生長在斷崖邊的錦纓花一樣,純白、貞潔又美麗。
織雲是所有織雲城民共同敬仰的姑娘,更是城民們的驕傲。
她生得太美了!
烏黑的長髮像墨一樣披垂在腰際與柔軟的胸前,白皙柔嫩的粉靨上,鑲著一對澄澈、充滿靈氣的明眸,還有這柔嫩的唇、秀氣的鼻、像芙蓉花一樣淡粉色的臉頰,如絲綢般馨柔的雲鬢……她美得充滿靈性,美得不像人間的女子。
世間男子,豈敢覬覦這樣的女神?
織雲城的男子,像神一樣地敬仰他們的織雲女,萬萬不敢踰矩。
可小雀明白,那是因為織雲城城民的信仰,使得他們不敢褻瀆心目中的神女。
然而除織雲城城民外,外邦男子,第一眼見到織雲,往往懾於她靈秀的美麗,可再來,他們便會注意到織雲嬌娜秀致,柔軟動人的曲線……
小雀是個女人,就連她,也心動於如此嫵媚誘人的嬌軀。
即使不去看織雲的容貌,小雀也知道,織雲城民心目中的女神,看在外邦男子眼中,卻是令他們瘋狂垂涎的絕美秀色。
例如今日在市集上,那人口販子淫穢的眼神,還有那奴隸那雙可怕的眼睛……
男人!
小雀見到他們像餓狼一樣盯住織雲的眼神,已經不是第一回了。
「織雲姐,您別笑,小雀每回見您笑,心裡就好擔心。」小雀又歎氣。
「妳擔心什麼?」
「我擔心您的笑容太美,我擔心——」小雀又不說下去了。
「妳擔心太美的女子,會為織雲城招來禍患,是嗎?」她意態安靜,輕聲道。
「不,」小雀搖頭。「您是守護織雲城的織雲女,您豈會為織雲城招來禍患?您不會!小雀只是、只是……」
「小雀。」織雲喚她:「妳過來這裡,在我身邊坐下。」
小雀過去,坐下,臉色仍憂慮,為今日之事,隱隱不安。
「妳擔心太多了。我一直住在織雲城內,過去從未出城,未來也不會,妳的憂慮不會成真。」
「真的嗎?小姐?」小雀喃喃問,顯然內心仍存有很大的疑慮。
織雲淺笑。
縱然她笑起來是那麼溫柔,那麼恬靜,那麼水秀……
然這並未讓小雀安心。
「這些人口販子只不過路過織雲城,他們不會留下,因為小小的織雲城,容不下商販吸納錢財的野心。至於那些奴隸,他們只是可憐的浪人,浪人的天性就是漂泊,過不久他們必定會離開,就算留下,漂流無依的浪人,也不會對織雲城構成任何威脅。」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小雀心裡總不踏實。要是依小雀來看,織雲姐能不見外邦人,那就最好不見,總之,今日一切全是小雀的錯。」
織雲站起來,柔嫩的紅唇,仍掛著一抹淺笑。「妳一定要說是妳的錯,倘若這麼想能讓妳安心一些,那麼就算是妳的錯好了。」她走到一列高櫃前,揚起玉臂打開櫃門,欲取櫃內的物品——
「讓我來吧,織雲姐!」小雀忙站起來,走到織雲身邊。
織雲放下手臂,那撩至藕白玉臂上的紗袖,又褪回皓腕間。
「總有一件事,還是做對的。」小雀取出櫃內的玉盒,歎著氣說。
她從玉盒內,舀出指尖大小的紅粉,撇在一隻同樣自櫃裡取出的白玉杯內,兌了些水,調勻,待色澤轉為透明,才交給織雲。
織雲飲下。
那是錦纓果磨成的紅粉。
錦纓花極美、極純,然而錦纓果卻懷有劇毒,常人只要沾上一滴錦纓果的汁液,就會立時暴斃,然而如此劇毒的錦纓果,倘若將其曬乾後磨成粉,再置放於玉杯內兌水調勻,玉器即能中和錦纓果的毒性,此時由錦纓果磨成的毒粉,便轉而變為治療哮喘症的絕佳良藥。
「什麼事做對了?」織雲問她,輕輕放下白玉杯。
「您出門前穿了一件大氅,那是對了。」對在沒有男人的目光,能穿透大氅,褻瀆小姐的嬌色。
織雲看她片刻,要笑不笑。
「織雲姐,您認為我的話可笑?」
「不是。」
「那是怎麼了?您不說話,又是為什麼?」
織雲搖頭。「小丫頭,妳還是想太多了。」
小雀不說話了,她把玉盒與白玉杯收起,仍舊放進高櫃內,最後闔上櫃門。
「生氣了?」織雲問她。
「不是。」
「那是為何?」
小雀第五回歎氣。「織雲姐,小雀只希望,以後您能不能別再管閒事就好?」
織雲沒回話。
小雀搖頭。「我知道,說也是白說。」她回頭,取出箱籠內的白色軟緞,為玉床上的冰枕,鋪上織雲城特產的白水緞。
「下回咱們不走市集吧。」織雲說。
小雀回頭。「對,織雲姐,您終於想通了!」她笑出來,臉上憂慮一掃而空。
織雲溫柔地笑了笑,沒再多說話。
她知道自己若不回話,小雀的心便放不下。
但是她並不後悔,今日在市集救人。
她聽說過邊地的浪人,也見過數名進入織雲城賣藝的浪人,她更曾經聽見浪人們吹奏出的,如天籟一般悠揚動人的笛聲。做為浪人,他們總是四處漂泊,大部分倚靠賣藝維生,過著一餐飽、一餐饑的生活,少部分只能靠乞討生存,但浪人仍然不願意安定下來,像尋常人一樣,找一份能填飽肚子的正當工作。
是天性讓他們習於四處流浪,居無定所。
也正是因為這樣的天性,讓人口販子有機可趁。因為浪人四處漂流,不知來處、沒有固定的去向,即使某天忽然消失,也不會有人為他們的命運憂悼。
這就是浪人,這就是絕大多數浪人的命運。
他們的命運大多悲慘,卻總是樂天知命,淡泊於名利。
織雲聽過許多浪人的故事,她一向同情浪人,因為同情浪人,所以今天她對於自己所做的事,並不意外,況且,她平日喜歡行善,今日也已經不是第一回。
只是……
不知為何,以往救人,她從來不會記掛在心上,但今日,她卻一直記得那名奴隸的眼神。
她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幽闇的眼神。
那雙眼內掩抑的闇沉火光,是她在淡泊隨興的浪人身上,從未看見過的。
「織雲姐,天色不早了,該熄燈歇息了。」小雀鋪好床,已準備離開雲軒。
「燈我來熄滅就可以,妳先回房歇息吧!」
「好,可您別耽擱太晚了。」
「知道了。」她允諾。
小雀這才安心離開雲軒。
小雀走後不久,織雲就吹熄房內的燈火。
夜涼如水。
她彷彿又看見男人那對眼睛,在黑暗中閃爍著詭沉的火光。
直到她閉上雙眸,那星芒才漸漸黯淡。
夜半,黑幕低垂。
趁著一隊守衛剛巡過宮城大門,幾條黑影扔出石塊吸引守門警衛的注意,之後躡手躡足地逼近大門,接著織雲宮城大門,就被人敲得震天價響——
「開門!快開門呀!再不開門就要死人啦!快來開門呀——」
大門上銅環被敲得吭吭響,狂躁的撞擊聲在夜半時分聽起來格外刺耳,也叫人心裡慌得不安。
「是誰?!」一隊宮城守衛手裡舉著火炬奔回來,守衛長驚駭地質問。
「快開宮門,我們要找城主的女兒、好心的小姐!快開宮門!」來人仍在喊叫,並且不斷地叩著銅環,發出「匡匡」巨響。
「閉嘴!你們不是本城的子民吧?深更時分,竟敢前來搗亂宮城安寧,還不快住手?!」守衛長喝斥,皺起眉頭。
敲門與叫門的總共有三人,這三人衣衫襤褸、頭髮蓬亂、面目垢黑,看起來就像在邊城外乞討的浪人。
「我們找你城主的女兒,快開宮門!」一名年紀稍長的浪人對守衛長道。
「胡說!我們小姐,豈會認得你們這幫骯髒的傢伙?還不快給我滾?!」守衛長怒喝,顯然已不耐煩。
「不!咱們不走,你不開門讓咱們進去,咱們就不走!」
「你們!」守衛長忍無可忍,於是喝令手下:「全部給我拿下!」
守衛長一聲令下,眾守衛們立刻將三人包圍,準備動手拿人——
「住手!」
宮門不知何時被打開,三人渴望要見的「城主的女兒」,就站在宮城門內,身邊還伴著宮城總管向禹,以及剛才發出那聲嬌斥的侍婢小雀。
「小姐!」守衛們不敢再動手,齊拱手禮敬小姐。
「小姐!」趁守衛未防備,浪人們忽然奔上前,跪在小姐面前哭喊。「請小姐救命呀!」
「你們是,」織雲疑惑片刻,已看清跪在自己面前的是什麼人。「你們是白天,被人口販子綁進城的奴隸?」
奴隸?
守衛長皺起眉頭。
「是呀!好心的小姐,您竟還認得咱們!」浪人們開始哭泣,並且跪地膜拜。
「快別如此,您們有什麼請求,說出來即可。」織雲退一步,不敢接受膜拜。
「小姐,咱們知道您是好心人,所以才敢冒死前來求您!求求您,您就好人做到底,快隨咱們救人去吧!」
「救人?你們要我去救誰?」
「救咱們的朋友!他被鞭子抽傷,傷口惡化瘀膿,如今發了高熱,性命交關!可咱們是浪人,沒錢請大夫看病,也沒錢買藥救他的性命,因此咱們只能冒死來這裡,求您這位好心的菩薩小姐了!」說完又朝織雲不斷禮拜。
白天眾人說話時,他們聽得一清二楚,當時已知道織雲的身份。
「病人現在在哪裡?」
「在城北一間破廟裡,有一名咱們的同伴正在看護著!」
小雀回頭阻止她的小姐。「織雲姐,您可千萬不要——」
「小雀,妳回宮城內,取了藥箱,立刻去救人!」
「織雲姐!」小雀拚命搖頭。
「快去,人命禁不起耽擱,別猶豫!」她吩咐小雀,同時告訴總管:「禹叔,就勞駕您,陪織雲走一趟了。」
「是。」向禹應道。
事情交代妥當,織雲便在向禹的陪同下,迅速離開宮城。
留在城門前的小雀,只能眼睜睜瞪著小姐的背影跺腳,歎氣。
織雲隨著三名浪人趕赴城北破廟,果然看到牆角邊半濕的稻草上,躺著一名身形高大的男人。
男人半臥在濕草堆上,額上冒著冷汗,意識顯然已經陷入模糊。
織雲看見,男人腿上的傷口確實已經開始化膿,傷口週遭泛著瘀紅,看起來不僅化膿而且開始潰爛發炎,情況確實很危急。
此時小雀背著藥箱,與一名宮城侍衛匆匆趕到。
織雲動手,開始清理男人腿上的傷口。
「織雲姐,這事讓我來吧!」小雀看不下去,打算接手。
「不,我來就行。」織雲說。
兩年前城內曾經流行過一場疫病,織雲雖貴為城主的女兒,卻與城內組織起來負責看護的女眾一起,跟著大夫學習如何看護病人。當時疫病雖然輕微,可病人受到感染後,皮膚多會起膿腫繼而潰爛,織雲非但未嫌棄病人骯髒,還親力親為,幫病者清洗患處,因此感動許多城民。故此,對於這樣的勞動她非但不介意,技巧還十分嫻熟。
「小雀,請侍衛大哥到附近民家,敲門打水,以便進一步清洗傷口。」她吩咐小雀。
之後,織雲就在男人身邊坐下。
伸出纖纖素手,她撥開男人額上的亂髮。
男人的額頭熱得燙人,她知道這正是傷口發炎的徵兆。
取出懷裡的絲絹,她將絹帕折成一塊小方巾,順著男人的額側,白嫩的手指拈著絲絹,輕柔地自這一側熨貼到另一側,耐心地,慢慢地拭去男人額上的汗珠。
從一旁小雀高舉的火炬下,織雲看到男人臉上的長鬚已經剃落,雖然鬍渣仍然佈滿臉孔,但已足以看清男人的相貌。
這是個好看的男人!
他不僅好看,而且英俊。
即使他穿著骯髒破爛的敝衣,仍舊不能讓人忽略他英俊的五官與樣貌,況且他的眼神……
織雲還記得他的眼神。
男人那雙炯炯有神的雙眼,更讓人不能輕易忘卻。
男人眉頭忽然皺了一下。
織雲的手提起。
她以為,是自己手上的力道重了。
男人的眸子卻忽然掀開……
瞬間,她對上男人闇沉的眼。
他正直視她,那晦暗深沉的眼色,很快地,如鉚釘一般牢牢勾釘住她的心。
她被那直白的眼神圈鎖。
他的眼色沒有迂迴、沒有掩蔽……
就是那樣直接而且赤裸。
深深的。
深深的。
深深的拗住她的胸窩,卷噬她的心肉。
那瞬間,她以為他清醒了,然而下一刻,他的眼色卻開始渙散。
男人的眉頭鬆開。
吁氣。
闔上黑眸。
良久,她終於確定他並未醒過來,剛才僅僅是病者下意識的反應。
織雲屏息。
出了會兒神,然後她站起來。
「我看,他不能待在這個地方。」織雲側首,柔聲對眾人說:「這裡沒有足夠的清水洗淨傷口,環境又骯髒潮濕,病人待在這裡病況只會惡化。」
「可他是浪人,不待在破廟,還能往哪裡去?」小雀皺眉。
「讓他進宮城裡——」
「不行!」小雀急忙反對:「這人來歷不明,怎麼能讓他進宮城呢?」
「是呀,小姐,咱們只是卑微又貧賤的浪人,豈能進入高貴的宮城?」那年紀稍長的浪人說。
小雀回頭瞪他一眼。
「不管是什麼人,人命就是人命,沒有卑微貧賤之分。」織雲說完,便回頭吩咐禹叔:「禹叔,勞駕您將病人扶起,咱們必須將他帶進宮城。」
「小姐,這事兒讓咱們來做就行了!」浪人們說,已上前要動手。
「你們怎麼能做?!」小雀喝道:「就算小姐同意讓這人進入宮城,你們豈能也跟著進去?」
向禹也勸織云:「小姐,小雀說的不無道理,如今城主不在,讓這幾位跟著進入宮城,委實不妥。」
「禹叔與小雀說的都有理,那麼就依你們的意思,讓病者一人進宮城。」織雲說:「小雀,背上藥箱。禹叔,要勞駕您了。」
「是。」向禹上前,扶起又髒又病的男人。
可男人的身軀,卻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沉重——
「小心!」織雲喊。
情急下,她不假思索,伸手扶向男人……
他壓向織雲。
身軀既重且沉。
織雲顛簸了一下,纖細的身子有些承受不住,男人的臉,也在那瞬間埋入織雲的頸窩。
她屏息。
瀲灩的眸子,尚來不及凝向壓在身上的男人,他的雙眸已先掀動,闇沉的眼色瞬間,驚鴻一瞥地掠過她驚駭的水眸。
剎那間,她怔疑。
莫非,他是醒著的嗎?
她怔愕,嬌軀僵凝,然那之後,他臉一側,眼眸再度緊閉。
織雲慢慢鬆懈下來……
必定是她多心了。
他額頭那麼燙,她是摸過的,那樣的高溫,正常人不可能還保持清醒,她怎能對一個病人,如此多疑?
男人臉一側,重新埋入她的頸子。
這回,灼熱的唇,就熨貼在她柔膩的頸窩上。
羞赧的心,升起又被壓抑,織雲吸口氣,保持專注,決心以救人為本,努力忽略男女肌膚相親,那令她羞赧至極的複雜感覺。
「織雲姐,讓我來扶他吧!」小雀道。
小雀的聲音,將失神的她喚回。
「怎能讓妳來?妳背著藥箱,身上的負重,比我還沉。」吁口氣,她鎮定下來。
她告訴自己沒事。
這是個病人。
他失去了自主意識。
幸而向禹挺住後,已接回男人身軀大部分的重量。
男人的唇,離開她的頸子。
她吁口氣。「咱們快走吧,禹叔。」
「是,小姐。」
破廟外,守衛正好回轉,急忙擱下向附近民家討來的一桶淨水,接過織雲肩上的重擔。
夜,更深、更沉、更黑、更濃了。
距離天亮,還有很漫長的一段時間。
作者:
kuas
時間:
2010-7-31 10:41:18
第2章
錦纓花濃郁的香氣瀰漫在屋內。
從窗外射進來的陽光,將一室照得敞亮。
屋子裡的傢俱纖塵不染,床邊的緞簾用垂著穗子的金絲結挽起,黃緞鋪成的柔軟床面深深下陷,床上一個英俊的男人正閉眼熟睡著。
男人身軀與臉孔已經洗淨,頷上的鬍渣也一併清理乾淨,現在他身上覆著一件潔淨的緞被,腿上的傷口也已經被悉心照料過。
「織雲姐,等人醒來,就可以叫這奴隸離開了吧?」盯住床上的男人,小雀皺眉頭。
「他的燒是退了,可如果回到破廟,傷口沒有照料,還會再感染,這樣反覆受到折磨,他的身體會禁受不住,恐怕還是會丟命。」
「可也不能把這奴隸留在咱們這兒呀!城主要是回來了,您該怎麼交代呢?」
「等爹爹回來再說吧!」織雲吩咐小雀:「去取藥箱進來,他該換藥了。」
小雀不以為然地吁口氣,杵在原地不動。
「快去呀!」她微笑著耐心催促。
小雀輕輕跺了下腳,才皺著眉轉身走出房外。
織雲走到床邊坐下。
她輕巧地掀開男人身上覆著的緞被。
猶記第一回為他換藥,她就被他身上那多道雖已癒合,卻既深且長的傷疤給嚇住了。
她不敢相信,一個正常人的身上,怎能有那麼多的傷疤?
之後,當她不再被他驚嚇,她開始默默數起那些疤痕的數目……
總共有三十九道傷疤,在觸目可及的範圍。這三日來,她已將男人身上的傷疤數遍。
從破廟將男人帶回至今,他已經昏迷三日。
三日來,像這樣為這陌生男人換藥、上藥的動作,她已經做了十數回。雖然城內疫情蔓延時,她也為城民做換藥的工作,可大部分是為女病者換藥,男病者另有其它男眾城民看護。
因此,這是頭一回,她如此仔細地,看清一名男子的體魄。
一開始,看見一具與自己完全不同的軀體,她承認,她是羞赧的,可當專心照料起病人時,她就已完全將羞澀這回事拋諸腦後。
他是病人。
織雲在心中第無數次告誡自己。
每回換藥時,小雀可以躲到一旁,可她卻不能。
小心翼翼地,她將被子揭到男人的腿彎上,直至袒露出結實健壯的大腿,之後,她以更加輕柔的動作,將上回包紮好的藥貼取下,預備一會兒能方便上藥。
他大腿上的新肉才剛長起,她怕男人的手太重,不敢請城內的侍衛代勞,只好自己來做。
為此事,小雀叨念了好幾回,可織雲沒聽進去。
雖然她不是女大夫,可為了救人一命,這些世俗的顧忌,又豈能縈繞於心?
「織雲姐,藥箱取來了。」小雀回來,見織雲已坐在床邊,她連忙撇頭。
「放在桌上就好。妳去準備乾淨的緞被過來,取下藥布的時候藥漬會沾上被子,換好藥後,就該換床新被了。」織雲吩咐她。
「是,小雀這就去取一床新被。」小雀跑得很快。
她得跑快些,才不會看見什麼不該看的。
她可沒小姐那麼勇敢,有時連她都不禁要感歎,小姐的慈悲心,會不會太超過了一些?
織雲走到一邊,將藥調好,置於貼布上,然後走回床邊。
她坐下,屏息,慢慢將緞被撩到男人結實的小腹上……
她白嫩的臉蛋還是羞紅了。
雖然,她心中第無數次喃喃念著……
他是病人。
即使心中仍存有一絲見過再多回,也掩不下的慌張,可她仍然專注且輕巧地,著手揭開男人下腹覆著的舊藥布,快速清理傷口,最後再將藥布貼上患處,才算完成她的工作。
工作完成,她將緞被蓋上,抬眸凝視男人的臉孔。
男人的呼息很均勻,這三日來,他一直昏睡未醒。
織雲取來一杯清水,然後坐在床沿,以手絹沾濡少許清瀅的涼水,輕輕地按壓在男人乾燥的唇上,纖指溫柔地滋潤那兩片已有些龜裂的薄唇。
她專注地在他唇上輕按潤水,未察覺,男人的眼眸已徐徐掀開……
直到那纖細的皓腕,瞬間被人攫住——
匡當。
織雲手中的瓷杯摔落地上,摔得粉碎。
「呀!」低柔的嬌吟,自她喉頭逸出。
她的手腕被擒緊,有絲吃痛……
男人拔身縱起,一掌托住她的後頸,將女子姝艷的嬌顏壓至面前——
「不!」她驚嚇,輕喊。
然而眼對眼,唇對唇……
二人已近至無間。
她呆愕。
因為男人噴拂在她臉上的熱氣。
男人的眼,圈鎖住她柔潤的水眸。
那沉邃又陰闇的眼色,喚醒織雲昏沉的意識。
「不,你一定是誤會了。」仰起螓首,她喃喃輕語,半帶安撫,半帶懇求。
然而,男人卻未因她的話而撂手。
相反地,他捏緊掌心那女性的嬌柔與軟致,修長的指已扣住女人嬌弱白嫩的頸子,轉而握住她的頸竅。
那灼熱又強悍的指,已緊緊扣住她雪頸窩上的脈搏。
男人倏地瞇眼。
女人,那白嫩柔膩的雪肌,在冬陽映照下,竟然像珠貝一樣耀眼。
指間握住的凝白,已泛起鮮嫩的紅痕……
那片刻,男人更沉重、更灼熱的氣息,噴拂在她嬌嫩的麗容上。
織雲瞠大眸子,水潤的眸,開始滲入一絲驚悸。
她凝住男人清釅的眼,令她擔心的,是男人那沉重的喘息……
「是妳。」男人卻在此時開口說話。
那低沉粗嗄的嗓音,在精壯結實的胸膛內,激起沉鬱的共鳴。
這是她第一回聽見他的聲音。
「你,醒了?」然後,她聽到自己的聲音。
有一絲顫軟,有一絲歎息。
終於,男人的指,鬆開她脆弱的頸子,然那強悍的掌,仍蘊含著不可抗拒的力量,逼迫她貼近他灼熱沉重的氣息。
男人的眸微斂,他凝目,注意到身下的軟床與緞被。
「妳救了我?嗯?」他問。
「對。」織雲低喃,困難地輕點螓首。
每一字、每一句,當他說話時,那灼熱的呼息都惹她發顫,惹她沒來由的羞赧、心悸。
男人的眸變得更深沉了。
他闇沉的眼掠過冷峻的流光,修長的指繞過她的頸竅,掌心摩挲至她的後腦,長指隨後撩上女人柔嫩的粉唇……
然後放手。
織雲微微顫抖。
她感到羞辱。
下一刻,她回身,欲離開床畔。
「障月。」男人說。
她愣住,回眸,這時才發現,緞被已褪至他腰際,於是又慌忙別開眼,白嫩的小臉瞬間羞紅……
「我叫障月。」男人再說,低笑。
似發現她的秘密。
織雲屏息。
拘謹地抬眸,見到他的笑容,她除了羞赧,還有錯愕……
嚴格說來,他臉上的笑容不算笑,因為深思,讓他英俊的臉孔顯得神秘。
「妳呢?」他問,眸色轉深。
織雲彷彿在那瞬間,看到他眸中掠過一抹暗紫色芒光。「織雲。」她喃喃說,以為是自己看錯。
「織雲。」他重複她的名。
那低沉的嗓音,令她的心有些悸顛。
「妳真美。」他忽然柔嗄地這麼對她低語。
瞬間,織雲的小臉染上紅楓,白嫩的嬌顏更羞紅。
小雀抱著一床緞被進屋時,見到她的小姐剛剛自床邊站起來,臉上滿是紅霞。
「織雲姐?妳怎麼——」小雀的聲音哽在喉頭。
因為她注意到男人已經醒了。
「你、你醒了?!」小雀尖聲問男人。
障月屈起右臂,修長的腿托住他古銅色的手肘,他長指扶著額,沉眼凝視驚駭的丫頭。
小雀忽然叫一聲,慌慌張張別開眼。
她又差點看到不該看的!
只是這時她又發現不對勁。「織雲姐,您的頸子怎麼了?紅彤彤一片,好嚇人呀!」小雀驚問。
「沒什麼,妳去吩咐廚房煮粥,病人醒了,需要吃粥食才能養足力氣。」織雲斂下眼,神色鎮定,掩飾過去。
障月闇沉的眼,牢牢定在那張嬌艷小臉上。
小雀答:「那我順道叫人進來,為這奴隸——」頓了頓,她不情不願地改口:「為『他』換衣。」
「他名喚障月,妳該喚他障月大哥。」織雲柔聲囑咐小雀。
「什麼?織雲姐,您要我叫他大哥?」小雀皺眉,不以為然,正想開口再說什麼,見織雲臉色嚴肅,只好閉嘴,把到口的話再嚥回去,摸摸鼻子走出房外。
屋內又只剩織雲與他兩人。
「我想下床。」他伸手:「給我衣衫。」
她回眸凝望他一眼,匆匆瞥過他腰下的身軀。
非禮勿視。
她垂下水眸,盯著床前的踏階。「你的傷還沒養好,況且才剛換好藥,須躺下休息,等傷口上的新肉長妥了,才能下床。」她柔聲說。
「為什麼?」他問。
「什麼?」她不明所以,忍不住抬眸看他,又匆匆將羞澀的眸子移開。
「為什麼,要對一個素昧平生的人這麼好?」他問。
她屏息,然後淡淡回答:「這跟是否素昧平生沒有關係,我見到有人生病,只是盡心救一個病人而已。」
「換了其它人,妳一樣會救人?」
她點頭。「對。」
他眸色略沉,半晌,徐聲問:「我得一直跟妳的額頭說話?」
「什麼?」她怔了怔,眸子微抬起,雙頰倏地嫣紅。「我、把衣衫遞給你,可你不能下床。」
他不置可否。
織雲只得先將衣衫遞給他。
估量著,待他穿妥衣褲,她才敢再抬眸看他。
過去,她曾在他眸裡看見的獸性光芒,現下那光芒已經隱斂,雖未完全消失,可已幾乎看不見。
「抱歉,剛才我不該出手傷妳。」他忽然這麼對她說。
她微愣,白嫩的臉兒泛起一抹嬌紅。「沒關係,我想、我想你應該是誤會了。」
「誤會?」
「誤以為,我有不良居心。」她輕聲說。
他看了她一會兒,然後答:「對。浪人居無定所,看來達觀,其實防衛心極重。這點,妳倒很清楚。」他承認,他確實是浪人。
「你沒有家嗎?」雖然已確認他的身份,她還是這麼問。
「家?」他咧嘴,眼神沒有溫暖。「如果街頭叫做家,那麼浪人有家,在街頭。」
「我的問題也許可笑,但是我必須問。」她莊重地說:「你的傷很重,一個月內絕對不可能痊癒,但是,我爹爹再過數日就要回城了。」
「所以這兩日我就必須離開,是嗎?」
她不語,眉心輕輕折起,似在耽憂什麼。「你熟悉馬性嗎?」她忽然開口問他。
「妳問一名浪人,熟不熟馬?」他笑,眼色卻略沉。
「我問錯了?」她有些怔忡。
「不是錯,」他道:「是問對了。」
「你懂馬?」她神色略鬆,眼底又有了笑容。
「浪人漂流在邊地,經常馴服荒地的野馬,馴養之後權充為坐騎,這是許多人都知道的事。」
「我聽說過這樣的事,只是,我必須確認清楚,」她遲疑地說:「因為爹爹回來後,我必須跟他交代。」
「既然我留在這裡讓妳為難,我現在就可以走,這點傷不算什麼。」他說。
「不,你現在不僅不能下床,何況是離開?」她懇切地說:「我看過你身上的舊傷,我知道,這點傷對你來說,也許真的不算什麼,可它曾經差點要了你的命,你也不能忽略它。」
他沉眼不語,因為她的話。
「為你換藥時,我已經看見你身上的舊傷疤。」咬著唇,她吶吶答。
關於他身上的舊傷疤,她曾細數過好幾回。
「見到我身上有那麼多疤,妳不怕?」他沉眼問。
「你是浪人。」她輕聲答。
「所以?」
「也許,就會有這麼多疤。」
他撇嘴,笑出來。「妳認為,浪人身上就該有這麼多疤?」
他的笑讓她尷尬,她垂下眼,覺得臉孔發熱。
他告訴她:「我不走,會給妳帶來麻煩,所以,明日一早,我就會離開。」
他忽然說明日就要走,讓她有些吃驚。「你擔心的人是我爹爹嗎?」
「城主不會允許一名浪人留下。」
她欲言又止,過了半晌,才像是鼓起勇氣,輕聲對他說:「也許,我的理由能說服爹爹,讓你留下。」
他抬眼直視她,眸色深沉,若有所思。
「我知道宮城裡正缺一名看馬人,你既然懂馬,我可以就這個理由,說服爹爹讓你留下,這樣,你就能順利住下,安心養傷了。」她補充。
他沉默。
他忽然沉默,讓她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我,我說錯了什麼嗎?」他不願意留下嗎?
男人一徑沉默地盯著她,那直勾勾的目光,讓她有些不安,雙頰又不自在地躁熱起來。
「妳完全不清楚我的來歷,就將人留下。對陌生人太好,將來,不怕這個人恩將仇報?」半晌,他徐淡地對她說。
她抬眸凝視了他一會兒,然後輕聲問他:「不會吧?」
他忽然發笑。
「如果我會,也會告訴妳不會。」他慢聲道,直白的目光,仍赤裸裸勾住那雙水汪汪的眸子。
「那麼,你會嗎?」她有些固執。
因為她向來相信,人性本善。
他平視她水潤的眸,許久不答。
織雲忽然緊張起來,水潤的眸子睜得很大,靜靜地凝望他,還在等待他的答案……
「不會。」他抿唇,無聲地笑。
聽見這答案,她的心鬆開。
「妳相信?」他忽然又問。
她柔潤的眸子又瞠大。
「這麼容易,就相信一個陌生人的承諾?」他斂眼問。
「不,我不相信你。」她卻說。
他沉默。
「我相信菩薩的話。」她這麼對他說。
「妳說什麼?」他低笑。「菩薩?」
「對,」她柔聲說:「菩薩說,好心有好報,我相信菩薩說的話。」她對他微笑。
他斂眼,沉眸研究她唇邊那朵笑花。
她美得就像織雲城山崖邊的錦纓花。
錦纓花,劇毒之物。
最毒的花,諷刺地,卻有最美的姿態。
「那就好好信妳的菩薩吧!」他凝視美人清艷的笑,一字一句,低嗄地這麼告訴她。「願妳的菩薩保佑妳,好心有好報。」
織雲凝視他英俊卻沉肅的臉孔,慢慢收起笑。
障月。
那麼,你的姓呢?
她想開口問他,但終究,直至離開房間,這話她一直沒有問出口。
如果他不說自己姓什麼,那麼織雲知道,她就不該多問。
因為她有種感覺,他對浪人的身份是敏感的,好像她多問什麼話,都會得罪他。
在城主慕義回城之前,障月已經能夠下床。
他身上的傷口雖然還未完全癒合,但已能活動自如,如今只要定期換藥,應當能漸漸康復。
直到慕義回城那日,聽說織雲在他離城期間收留一名浪人,他叫女兒到堂前來問話。
「妳知道爹為何一回宮城,就找妳來問話?」慕義先問女兒,態度和煦。
他為人老成,城府甚深,經常笑臉迎人,對自己的親生女兒,也一向如此。
「女兒明白,爹爹是想問女兒,收留浪人入宮城一事。」織雲回答。
慕義看了女兒半晌,然後吩咐:「妳先坐下。」
織雲在堂前左側坐下。
「妳向來懂事,從小到大,沒有一件事令我操心。故此,妳做的決定,為父從來不會有疑問,」慕義溫厚地對女兒道:「不過,此番收留浪人進宮城之事,為父倒想聽妳說明。」
「爹爹想必已經從禹叔那裡聽說,當時此名浪人身受重傷,女兒為救人一命,沒有其它選擇,只能將人接進宮城。」
「然,此人現已清醒,聽說傷勢也有起色,為何還留他在宮城?」
「女兒回稟爹爹,爹爹的話雖不錯,可此人是一名浪人,他傷勢還未完全痊癒,如果此時離開宮城,必定四處漂流,環境惡劣可以想知,屆時倘若傷勢復發,必定危及性命,一旦如此,那麼女兒一番好意,就將付之東流。」
慕義略一沉吟。「妳心裡想著救人,為父明白,可此人若留在宮城,實有不妥……」
「女兒聽說爹爹離城之前,曾經交代禹叔尋找一名看馬人進宮城,未知是否有此事?」織雲柔聲問父親。
慕義愣了一愣。「是有此事。」
「爹爹應當聽說過,浪人皆嫻熟於馴馬,他們是最好的馴馬人。女兒已經問過此名浪人,確認他精通馬性,熟悉養馬與看馬之事,爹爹何不將他留下,延聘為宮城內的養馬人,一來解決宮城的需要,二來可令其暫有居所,安心養病。」
慕義看了女兒片刻。「這,」他遲疑。「我本意欲尋找城民充任此事,現今卻讓一名浪人留下任此職事,這——」
「爹爹經常教導女兒,人無貴冑貧賤之分,應當以平常心佈施。如今爹爹要找看馬人,應當問此人是否有能力充任看馬一職,而不會論其種族貴賤,爹爹您說是嗎?」
慕義怔住,接著撫鬚笑道:「雲兒所言不錯,是為父多慮了!」
織雲溫柔地笑了。「爹爹所慮也沒錯,女兒自知輕浮冒進,一心只想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然爹爹平日亦禮佛拜佛,最是明白女兒的心思,也才能容忍女兒如此任性妄為。」
「不,妳這不叫任性妄為,是好心。」慕義笑著站起,攏衣時吩咐道:「待為父換過行裝,就把人叫來,讓爹見他一面,喔?」他慈聲囑咐女兒。
「是。」織雲也站起來,面露微笑,柔聲回答她爹爹的話。
慕義笑了笑,正欲離開大堂,忽又回身對女兒道:「為父此番離城,為妳解決了一件大事,待為父見過那名新任的看馬人,就該對妳說明此事了。」話畢,慕義這才離開大堂。
織雲目送爹爹離開,笑容在她如花的臉龐上漸漸收淡……
大事?
什麼樣的事,讓爹爹要為此,離城十數日?
她心裡隱約有感覺。
但她也不願去猜想,至少現在,無論猜想什麼,都是沒有必要的。
慕義並未親自見障月。
他交代向禹問話,知道障月確實懂馬,便同意讓他留下,暫住馬廄邊一幢矮屋,專責為宮城城主看馬。
織雲知道人已安定下來,便請向禹將藥物送到矮屋。
至此,她想,她已盡了自己的力量,這件事與這個人,她將不會再掛在心上。
夜裡,織雲在房中彈奏瑤琴。
琴音古樸幽深,於夜間彈奏,悲涼不能自抑。
一曲《梧桐夜雨》彈罷,小雀走進屋內。
「織雲姐,小雀聽您經常彈奏這首曲子,這曲子聽著叫人傷心,可您好似獨鍾情於此曲,又是為何?」小雀問,她進屋來收桌上已涼冷的茶。
「我的日子過得太好,必須經常聽悲涼的音樂。」織雲回答。
小雀愣住。「織雲姐,您說什麼?」她瞠大眼。
「小雀,」織雲回眸對她微笑。「妳能憑想像,臆測邊城浪人們過的日子嗎?」
「當然不能。」小雀搖頭。「那不是平常人過的日子,我何以能想?再說,我又不是浪人,又何必去想?」
織雲自琴座站起來。「妳說的不算錯。」
「不算錯?」那還是有些錯。
「不想也對。想多了,旁邊的人只會說,妳是自尋煩惱。」織雲走到屏風後。「小雀,給我送衣裳進來,我該更衣歇息了。」
「是,織雲姐。」小雀搖搖頭。
她沒再多問,小姐問她這些話有何用意。
反正,就算小姐解釋,一時之間她也不會懂。不懂就算了,況且,與自己八竿子打不著的,關於浪人的事,她也沒興趣去懂。
小雀自木櫃內取出一件白色綢衣,送到屏風後面,交給她的小姐。
「天晚了,妳累了一日,也該回房歇息了。」織雲對她說。
「好,那小雀這就回屋。」
織雲點頭,小雀退出屏風外,離開房間時,隨手關上小姐的房門。
織雲走出屏風,身上已換好綢衣。
她剛準備上床,鼻端卻嗅聞到一陣濃郁的花香味。
錦纓花。
這是錦纓花的氣味。
可她明明記得,近日那朵她摘自危崖上的錦纓花,當時放在「他」的房間,兩日前已經枯萎凋零……
織雲聞到那氣味,是從她窗邊傳進來的。
她走到窗前,猶豫了一下,然後輕輕推開窗門。
窗外,那男人手裡拿著一朵珍貴的錦纓,就站在她的窗前。
她瞠大水潤的眸,凝望男人。「你。」
吸口氣,她屏息。
鼻端充斥著更濃郁的錦纓香氣。
隔著窗台,障月伸手握住她蔥白的柔荑,撥開她小小的掌,粗糙的拇指滑過她柔膩的掌心……
織雲的心抽顫了一下。
「送妳的花。」他低柔地道,將純美的錦纓花,輕輕放在她的掌心上。
她垂眸,怔怔地凝視掌心那朵美麗至極的白花……
他已放手,準備離開。
「等一下!」織雲喚住他。
他停步,眸光回到她清艷的臉龐上。
「你,你怎麼會知道我住在這一處?」她問,有些氣息不暢。
是因為這錦纓花的香味太濃郁,干擾了她的呼息?
「妳屋裡有香氣,跟這花的香味一模一樣。」他說,聲調很淡。
「花?」她不明白。「你怎知,我喜歡這花?你又怎知,傳出這花香味的,就是我的屋?」
「這不是尋常花種,無法輕易取得,我是卑賤的浪人,沒有人會在我的病房內,為我放一朵這樣的花,除了妳。」他的聲調忽然低沉了些:「妳又為何放錦纓花?這花不易取得,妳偏偏放它,除非喜愛它。」
「對,我喜歡錦纓花。」她喃喃說。
夜濃,她看不清他眸底的眼色。
「這花生在危崖邊,」他低緩地道:「只要略一失神,摘花人就會丟掉性命。」
「你明知道,為何還去摘?」她問,胸口有異樣的沉悶感,壓迫著她。
「妳救了我的命,為妳摘這花,不算什麼。」
為她?
「你,特地送花給我?」她輕聲問,水潤的眸在黑暗中尋找他的眼。
「妳是尊貴的小姐,我只是低賤的馬伕,」他低嗄地道:「不特地把花送來,何時才有機會,再見到妳?」
她屏息,因為他話裡的暗示而屏息。
「夜涼,關上窗,早點歇息。」他低柔地囑咐,不待她說話,已轉身走開。
織雲沒有立刻將窗關上。
她怔立在窗前,然而黑夜裡,已看不見他的身影,唯有馥郁的花香提醒她,他確實來過她的窗前。
一連三夜,織雲皆在窗台上發現錦纓花。
「織雲姐,小雀憋了三天,實在疑惑,不知您屋裡的花,是怎麼來的?」第四日白天,小雀忍不住問織雲。
錦纓是什麼樣的花,小雀很清楚。
錦纓花生在危崖,不僅不容易採摘,果實還含有劇毒,別說是她小雀,想必在這世上少有人能見到,一隻玉瓶內,能同時養上三朵錦纓花。
織雲穿上袍子,回眸看小雀一眼,待眸子淡斂下,卻未回答。
「織雲姐?」小雀以為她沒聽見,放下手上的雞毛撢,再問一遍。「織雲姐。我問您呢,玉瓶裡的錦纓花,是怎麼來的?」
「有人摘來送我的。」織雲走到床邊坐下,淡淡回答。
她伸出纖白的手,自枕下取出一片珍藏在白絹裡的冰玉。
「誰?禹叔嗎?」小雀問:「可上回禹叔送那朵錦纓花時說了,那是侍衛為您采錦纓果時,好不容易才摘回的,這樣難得的機會,豈還有第二回呢?」何況連續三日,摘了三朵錦纓花。
織雲笑了笑,她沒回話,將冰玉依舊包妥,自床畔後取了一件大氅,才往房外走。
「織雲姐,」小雀喚住她。「您上哪兒去?」
「就在宮城走走。」她答,已走出房外。
小雀瞪著織雲的背影,嘟著嘴,喃喃說:「織雲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神秘了,問著話呢,怎麼都不回答呀?」叨念兩聲,她這才拿起雞毛撢,繼續手上的工作。
作者:
kuas
時間:
2010-7-31 10:41:34
第3章
織雲來到馬場邊,遠遠的就看到他手裡提著桶子,從馬房內走出來。她站在圈起的柵欄旁,靜靜地凝望他走到馬場另一頭,自溪邊舀了一桶冰水,再走回馬房。
他在馬房門口看到她,然後停在那裡。
織雲先朝他微笑,然後走上前。
冬陽下,她看到他的長髮已梳開,披散在健壯的肩膊上,呈現一種接近全黑的藍紫光澤……
「我打擾你工作了嗎?」來到他面前,她輕聲問他。
「不會。」他抿唇,對她微笑。
她出了會兒神,然後垂下眸子。「我來,給你送東西。」她從懷兜裡掏出手絹,小心翼翼地撥開絹帕,露內絹子裡包裹的冰玉。
他伸掌,直接握住她柔膩的小手。
織雲的心揪了一下,慌張地滑開手。
那條手絹與絹裡的冰玉,一起落到他的掌心上。
拈起那塊冰玉,他抿唇,冰玉上還留有她懷兜的餘溫。
「妳特地送這塊玉給我?」他問。
「對。」她輕垂蠔首。
「為什麼?」
「因為,」她斂下盈潤的秀眸。「錦纓果有毒,如果不小心沾上了,只有冰玉能立即解除錦纓果的毒性,所以,所以我把這塊冰玉送給你。」垂著眸,她低頭凝視地上的小草,輕聲這麼回答。
他看她半晌,看她紅潤潤的唇,紅撲撲的頰,還有紅通通的小鼻子。
一見她抬起蠔首,他將冰玉與手絹塞進懷裡,二話不說,伸手就握住她柔膩的小手。「外頭凍,到裡面再說。」他一手提著水桶,一手拉著她往馬房內走,不管她同不同意。
織雲有些錯愕,可她沒有拒絕,跟著他走進馬房。進了馬房,他回身,將房門關上,落了鎖。
她愣住,瞠著水潤的眸子,無言地凝視他的動作。
「冷嗎?」他問。
「一些些。」她點頭,吶吶答。
他看著她的眸,突然伸手,將她那雙柔膩軟嫩小手,包在他溫暖的大掌裡搓揉。
她傻住了。
一時之間,無法反應。
她驚亂的模樣全落入他眼底。
他笑,俊美的臉孔俯向前,低嘎問:「還冷嗎?」
她答不出話,白嫩的小臉羞紅了。
他又笑。
像惡作劇似地,他將那雙柔膩的小手捧到唇邊,一連呵了好幾口熱氣,再包覆於掌心,慢慢……搓揉。搓揉。再搓揉。
他的視線一直落在她嫣紅的小臉上。
似笑非笑的薄唇,那麼貼近她冰清玉潔的柔芙。
「我,我不冷了。」她哽咽地說,胸口難以自抑地起伏。
他斂下笑。
鬆手。
這雙白膩小手已沾上他的熱氣。
織雲趕緊縮手,將小掌握在身後,像是怕他再將她執起,她的臉已經夠羞熱了。
他凝著眼,沉默地注視她孩子氣的動作。
馬房內忽然讓她覺得燥熱,她只好將身後的小掌鬆開,伸到氅衣前,解開頸上繫著的錦心結,然後將氅衣脫下,收在纖細的前臂上。
「絹子也送我吧!」他忽然說。
「絹子?」她抬眸。
「把妳那條絹子也送我。」
「你要我的絹子做什麼?」她喃喃問。
「擦汗。」他笑,提起暫擱在身邊的桶子,往馬房內走。
擦汗?她有些錯愕,怔怔地跟隨他走進馬房內。
馬房地上鋪滿乾草,她走得小心翼翼,見他停下,她才停下。「你的腿,好些了嗎?」她終於想起該問的事。
「好多了。」他答,把桶子裡乾淨的溪水倒進馬槽內。
馬兒聚攏過來,喝著馬槽內新鮮的清水。
「還會疼嗎?」她再問,退幾步遠,聲音小了些。
他未答。
回頭見她退離十步遠,圓潤的眸子怔怔瞪著馬兒,眸中有防備。他發笑。「過來呀!」沉著的男人聲,喚她走過來。
織雲搖頭。
「過來。」他朝她勾手指。
織雲又搖頭。
「過來。」他站直,瞇眼。織雲還是搖頭。
這回他走過去,直接握住她的手。
「不,我不過去!」她搖頭,拚命搖頭。
他咧嘴,攬住她纖軟的腰肢,把她往馬槽的方向帶!
「別怕,牠們不會咬妳。」
她怕馬。
他知道。
仍然半強迫她,把她帶到馬匹身邊。
織雲喘著氣,閉緊雙眸。
害怕讓她不自覺地將嬌軀貼緊男人的身體,幾乎將自己冰清玉潔的身子揉進他懷裡……
香軟的嬌軀擠壓他堅硬的胸膛,她像只可憐無助的小動物,在男人強壯的胸膛無知地輾擠。
他沒動。
連呼息的深淺都沒有改變過。
「放開我,我不要過去。」她求他,聲調嬌軟,可憐兮兮。
「怕什麼?」他笑,大掌執意箝住她皓潔的腕,將她的小手拉到馬身上。織雲的小手在顫抖。可她收不回手,因為他緊緊箝住她。
「感覺牠,牠強壯的身軀讓妳害怕?」他貼在她耳畔低語。
她僵著身子不敢亂動,也不敢呼息,水眸仍然緊緊閉著。
他低笑。
織雲忽然感覺到腰部一緊,不知自己已經被轉到他身前,他的大掌按著她柔軟的小腹,讓她直接面對一匹馬。
「摸到什麼?」他粗嘎地問她。
她閉著眼,直搖頭。
他擒住她想縮回的手,扳開她纖白的指,強將她的掌心按在馬背上。
「告訴我,妳摸到什麼?」他再問,聲調更低啞。
「我,我不知道……」她微小的聲哽在喉頭,仍固執地閉著眼。
「妳知道。」他低笑,灼熱的氣息噴拂在她白哲的貝耳上,粗嘎地低喃:「妳現在摸到的是馬背。」
她顫了一下,訝異於那溫熱與強壯的觸感。
「感覺到了,是嗎?」他笑。「感覺到馬背強壯的肉體以及炙人的溫度,感覺到粗硬的馬毛磨痛了妳的掌心,是嗎?」她咬著唇,緊張得粉唇都快咬破了……
可過了許久,她發現馬兒似乎仍然乖乖地站立在原處,一直安靜地接受著她僵硬的手指,並不溫柔的撫摸。
終於,她鼓起勇氣微微撐開緊閉的眼皮……
然後,她這才發現,原來自己剛才撫摸的,只不過是一匹不及她肩膊高,毛色棕白相間的小牡馬。
她睜大水眸。
小馬兒晶亮的大眼睛與她對視。
她怔怔地望著馬兒,忘神地凝視牠,直到牠衝著她噴出一口氣,忽然俯首舔著織雲的掌心……
「呵,呵呵,別舔了,別再舔了……」她笑了。
因為小馬兒舔得她的手心好癢,好癢。
他忽然將她的手拉回,收在腰間。「小小年紀,就如此好色。」淡聲下評語。
「什麼?」她回過蜂首怔怔凝住身後的他,不明所以。
「現在還怕馬?」他不答反問。
「沒那麼害怕了。」她吶吶地答,反而用一種好奇的眸光,凝視面前的小牡馬。
「真的不怕?」他笑。她無言,有些畏怯地回眸看了眼旁邊的大馬。
「馬跟人一樣,只要溫柔的對待牠,撫摩牠,餵飼牠,牠就會把妳當成朋友,以同樣的溫柔回報妳。」他對她說。
織雲的眸子閃爍著,凝視著面前可愛的小馬兒,有一絲心動,有一絲不確定。他抿唇,握緊她纖軟的腰,幾乎是抱著她,將她帶到旁邊一隻紅色的小牝馬面前,對她說:「這是個小姑娘,牠比剛才那只好色的小伙子更溫柔。」
「小姑娘?」她回眸,畏怯而輕聲地問身後的他。
「伸手,摸摸看。」他鼓勵她。
他的掌交握在她纖細的軟腰上,這回不再箝制她的手。織雲有些害怕地,主動伸出纖白的柔萸……
終於輕輕貼在小牝馬的背上。馬兒溫熱的背,引來她深深的歎息。小牝馬果然如他形容的那般溫柔,可愛的小頭抵住織雲的手臂,輕輕摩掌,對著美麗的女主人輕輕地嘶叫,像怕嚇壞了她。
織雲又笑了。
這回,燦爛的笑花,綻開在她紅撲撲的粉頰上。
「牠好可愛!」她驚歎,喘息,伸出兩手撫摩著馬兒。
他鬆手的時候,她甚至沒有察覺。
直到她回頭,看到他站在一匹高壯的黑馬前凝望她。
她屏息。
那匹黑馬垂著頭,踩著前蹄用力噴息,低沉嘶啞的鳴叫,似在向旁邊的男人傾吐臣服的訊息。
這幅畫面讓她震撼……
「障月?」她輕喚他的名字。
因為腦中出現的幻影,而讓她有些喘不過氣。
他不像浪人,而像一名戰士。
站在被馴服的壯馬旁邊,他缺乏的,只是一副戰甲。障月沉著的眼凝止在她身上,絲毫不為黑馬的嘶叫聲所動。
「明日再來找我,我教妳騎馬,騎這只紅色的小牝馬。」他沉聲對她說。
「你說,」她眨著圓潤的水眸,有些遲疑。「你要教我騎馬?」臉兒卻紅撲撲,浮現興奮的紅暈。
「對。」他轉身走回門前,將鎖閘拉開。
她跟過去,輕聲問他:「明天我什麼時候能來?」
他回身,伸手取走她手裡的大氅。「來了,就直接推門進來。」抖開大氅,他將氅衣披在她纖細的肩膊上,然後俯首,慢條斯理地幫她繫妥氅衣的結帶。
她默默地站著,等他將她頸子上的衣結打好,小臉慢慢地嫣紅……
他偶爾抬眸看她,抿嘴笑。
「好了。」結帶繫好,他的手立刻鬆開。
他拉開門,推她出去。
她站在馬房外,外頭凍,她的小臉很快又紅起來。
「我不送妳回去,妳自己走回主屋。」他說。
她遲疑了一下,然後輕輕點頭。「好。」
抬起腳步,她慢慢走出馬場,再回身時,他還站在那裡看她。
「快走,別受凍了。」他喊。
她點頭,轉身繼續往前走,直到走出馬場,繞過通往主屋的小徑……等她再回頭,已經看不見馬房的大門,也看不見他的身影。
第二日,用過午膳後,織雲在房內穿上大氅,正要走出主屋。就在織雲預備出門之時,慕義正巧叫小雀喚小姐至堂前,有話要說。織雲於是穿著大氅,來到堂前。慕義呷了口茶,放下瓷杯,示意女兒坐下。
「為父要與妳言明,此回出城之事。」見女兒坐妥,他即道。
「爹爹請說。」織雲柔聲回復,心卻微微揪緊。
「想必妳已猜到了吧?」慕義不直接作答,反問女兒。
織雲垂下眸子,沒有回話。
慕義笑了笑。「為父此番出城,是為妳的婚事。」揭開謎底。
織雲半垂的柔眸,掠過一絲水光。「爹爹,女兒今年只有十九,娘嫁與爹爹時,是二十歲。」
「爹知道,爹已同對方說好,待妳二十再行嫁娶,自然,對方已同意入贅咱們織雲城。」慕義道。織雲屏息著,一時無話。「為父心裡想的,雖是織雲城的大計,然而也未因此輕忽,苟且招婿。」慕義持了一把短鬚,笑道:「爹為妳招的此名乘龍快婿,是晉川辨惡城城主次子,斬離,妳聽過此人吧?」
「女兒聽過。」她點頭。
「這就是了!」慕義撫鬚笑出聲。「斬離是南方名將,雖出身晉川,不入四大國屬,然而武學高材,名聞天下,如何?爹爹為妳擇此佳婿,沒有辱沒妳吧?」
「斬離是名將,他豈肯入贅織雲城?」織雲輕聲問。
「他雖有名,可畢竟是庶出,又是次子,將來辨惡城城主,不可能將城主之位傳承給他。故他早勸斬離入贅織雲城,斬離知道娶妳之後,便能承襲織雲城城主之位,當時已經同意這門婚事。」
織雲抬起眸子。「他親口承諾,願意入贅?」
「當然!為父必定要聽他親口承諾。」
「他是武將,豈會答應?」
「這是何道理?武將為何不能答應入贅?」慕義不以為然。
織雲不再多說話。
「妳對爹所擇之人,不滿意?」慕義問她。
她搖頭,眸子很淡。「婚姻之事,但憑爹爹做主。」聲調很輕。
「那好,親事已定,即便有悔,也容不得咱們反覆了。」慕義笑道。
織雲抬眸凝望父親。「娘嫁與爹爹之前,曾經與爹爹見過面嗎?」
「怎麼?妳想與斬離見面?」慕義問。
「不,」她低聲說:「女兒只是、只是忽然想起此事,才會這麼問爹爹。」
慕義笑答:「我與妳娘,婚前從來未曾見過面。」
「原來如此。」她別開眸子,輕喟。
「安心吧!斬離我已代妳見過,他相貌堂堂、高大英偉,且應對進退得體,是個好男兒!」
織雲沒應聲。
「聽見了嗎,雲兒?爹與妳說的話?」慕義問。
她水潤的眼睫輕顫了下。「是,女兒聽見了。」柔聲回答。
「好,」慕義點頭。「此事妳已經知道了。那麼來年春月,咱們織雲城就該準備嫁娶了!這可是件大事,屆時妳就會見識到,城中將有多熱鬧。」慕義笑道。
織雲不再作聲。
慕義以為她害羞,便不再說婚事,持須笑問:「妳穿上大氅,預備出門?」
織雲回過神。「不,」定了定神,她輕聲答:「女兒只是想在宮城內散心。」
「嗯。」慕義撫鬚道:「為父話已說完,妳可以至屋外,好好散散心了。」
她眸子又垂下。「不,女兒不出去,要回房了。」
慕義挑眉,只點點頭,也未多想。
織雲慢慢站起來,對父親屈膝行禮,然後才回身走出大堂,邊走邊解開頸子上的結帶……
氅袍滑下,落在她纖細的臂上。
她的心也落下,黯然退回胸口的心房……
她已不能再記掛著,今日與男人的約定。
用過晚膳,織雲即囑咐小雀回房。
但是,她並沒有上床歇息。她坐在床前,手裡繡著一塊紅緞,繡面上是一朵白色錦纓。這塊紅緞是要拿來做香囊的,等到屋裡的錦纓花開始謝了,就要曬乾進香包裡做成香囊。更深,緞面早已繡成。
織雲靜靜坐在床沿,凝望牆邊那扇半敞的窗。
窗外沒有人影。
她就這樣執著地凝望著那扇窗,經過一個多時辰,仍不願意放棄。
她的心縮得很緊,明明知道不該再期待,卻又害怕他不來……
而他,終究沒有來。
終於,她自床沿站起來,走到窗前,睜大眸子朝外凝望。
板黑的天幕,教人看不見三尺之外的景象。
再過不久,就要雞啼,窗外,安靜得連一根針落地,都能聽聞。
窗前未傳來一縷花香。
今夜他沒有來。
他不會來了。
然後放伸出纖白素手,她慢慢地、慢慢地將窗闔上……也關上自己的心房。然後,她返身走回床前,鋪床、整被、撫枕,磨蹭了許久。一刻鐘後,她終於上床。淡淡月色,自窗外映入床前。
回身面向床壁,她蜷在床角,低斂的眸子並沒有真正闔上,她的心凝在昨日他說要教她騎馬那刻,還有他凝視她、為她繫妥氅衣的結帶時,那溫柔的眼神……
擁緊身上的被子,她的心忍不住地酸楚,怔仲的眸子浸了淡淡的濕意……
雞啼了,一夜過去了,她酸澀的眼仍然沒有睏倦……
直至天明。
白天,小雀見午膳桌上織雲的碗筷沒動,她問廚房裡的大娘:「織雲姐早膳用晚了嗎?」
「沒有,一大早早膳已傳進小姐房內,可卻原封不動退回了。」
「怎麼會呢?」小雀疑惑!
她來到織雲的房間,見人站在窗邊,窗台前用手絹綁著一朵初謝的錦纓。
「織雲姐?您在做什麼呢?」小雀上前,好奇地問。
「這朵錦纓開始凋零了,我要風乾它。」織雲回答。
「做成香包嗎?」
織雲輕輕點頭。
「織雲姐,您為何不用午膳?」
「我沒胃口。」
「怎麼會呢?您早膳也沒用。」
「小雀,快來聞聞看,原來錦纓花謝時香味更濃郁,很適合做成香袋。」
「織雲姐,」小雀不關心錦纓花。「您病了嗎?身子不舒服嗎?」她只關心小姐的身體。
織雲搖頭。「我很好。」她回身對小雀微笑。
「那您為何不吃飯呢?您不吃飯,等會兒您該怎麼吃藥呢?」
她笑容淡了些,凝神思索半晌。「小雀,我今日不吃藥。」
「那怎麼成?」小雀嚇到。「您怎麼能不吃藥呢?」
「我想過了,」織雲走到桌邊坐下,斟了一杯茶,慢慢淺啜。「我太依賴錦纓果磨成的藥粉,這不是好事。」
小雀猶豫片刻。「可您不吃藥,要是哮喘病犯了,那怎麼得了?」
「我自己的身子,我清楚。」她對小雀說:「暫時,我不想吃藥,過一陣子再說。」
「可是,織雲姐,您這麼做實在太招險了。」
她笑了笑。
小雀見織雲沒有回答,她繼續說:「您還是吃藥吧!或者可以將藥量酌減,這樣好嗎?」
織雲搖搖頭。「我心意已定。」她回首凝望窗外。「錦纓果有劇毒,雖然以冰玉調和能夠減其毒性,可若持續服藥下去,會有什麼樣的後果,誰也不知道。」
小雀屏著氣,不說話了。
她知道,小姐說得也沒錯。
「反正,屋裡有藥,我又不出城,一旦病發再服藥即可,實在不必每天服用。」織雲說。
「可您一旦發病,那是活受罪。」小雀幽幽道。
從前她見過好幾回小姐發病的模樣,每回都將她嚇得魂不附體,因為這病一旦發作,皆十分緊急,不消片刻就能奪命。
「不要緊,那麼多次都能挨過來了,不會有事。」她安慰小雀。
「可織雲姐,您還是得吃飯才成。」小雀憂慮地說:「您不吃飯又不服藥,小雀要如何向城主交代呢?」
「好,我聽妳的話,準時用晚膳,好嗎?」
小雀這才笑了。「您現在能先吃點東西嗎?小雀叫大娘熱點飯菜,送進來給您可好?」
織雲遲疑片刻。「好。」她點頭。
「那麼小雀現在就去吩咐。」小雀立即轉身出去。
織雲收起笑容。
她的眸光移到矮櫃子上方,那隻玉瓶裡插著兩朵錦纓花。
她從未將枯萎的錦纓花做成香袋,但這一回,她想將凋零的花朵保留下來。
明日,瓶子裡又會少一朵錦纓花,到了後天玉瓶就要收起來,再沒有人,會在夜半給她送來新鮮的錦纓花了。
趁小雀回來之前,她在玉瓶內又添了一些清水。
凝望兩朵嬌綻的錦纓花,她心裡掠過一絲淡淡的傷懷……
如果錦纓花能夠永遠不凋零,那該有多好?可她明白。這是不可能的。
下午的飯菜她吃了,晚膳她也用了,可都吃得不多。一連三日,她吃得少,而且沒有服藥,讓小雀很擔心。這日晚間,酉時她即吩咐小雀回房。
「織雲姐,您早早便叫我回房,可您會早睡嗎?這兩日,我夜半起來,見您屋裡的燭火都還亮著。」
「今夜待妳一回房,我就要睡了,妳別擔心。」她說。
「真的嗎?」小雀不放心。
她點頭。「真的。」
「那我一走出您房間,您就將燭火吹熄,立即上床好嗎?」
她凝望小雀片刻。「好。」然後輕聲允諾。
小雀這才走出去。
小雀剛剛將門闔上,織雲果然很快地將燭火吹熄了。小雀守在屋外,見小姐屋裡的火滅了,這才安心回房。織雲走到床前。連續三夜,她幾乎沒有闔眼,今晚,她是真的累了。三朵錦纓花,都用手絹晾在窗台邊,今夜她將窗門掩實,那日,她沒有如期赴約,所以他再也不送錦纓花到她窗前,是這樣嗎?
她想了三夜。
一定是這樣。
可她不能去見他,也不能告訴他為什麼……
既然如此,又何必期待窗前的錦纓花?
他不明白。
而她又不能對他說清楚,讓他明白。
織雲忽然覺得胸口悶疼得很難受。
這與她病發時的難受不同,是一種酸楚的難過。
夜已濃,她躺在床上,仍然無法成眠。
很快的,夜又深了。
不再有所期待了。
到底要再過幾夜,她才能像以往那樣,找回她的安眠?織雲不清楚。她甚至不明白,為什麼她會睡不好,為什麼會心緒不寧?她的心跳得很快,比以往任何時候都還要快……今夜,一直到倦極沉睡過去,她的心還是跳得很快。
「織雲姐?織雲姐?」小雀進房來喚她的時候,織雲還睡得很沉。
「小雀?」她睜開眸子,陽光已斜進窗台。
「近午時了,您睡好沉。」小雀說。
織雲從床上坐起。
她怔在床邊。
「怎麼了?」小雀問。
織雲回首,凝望窗台。
窗門還關著,窗台上三朵半風乾的錦纓花,還安靜地躺在原處。
「現在,什麼時辰了?」
織雲匆匆站起來,奔到窗前,推開窗門-
「天呀!」小雀驚呼。窗外,冬日的泥地上,整整齊齊地植了兩排、整整十二株錦纓,鮮花綠葉,在冬日薄陽下,嬌綻著驚世絕塵的美。織雲傻住了。
「我的天呀!我的天呀!」小雀驚呼不已,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景象,驚訝得簡直合不攏嘴。「難怪剛才我進屋時,會聞到這麼濃郁的花香味!」
怔怔地凝住那十二株錦纓,織雲的心擂鳴起來……
「是誰?這到底是誰做的?」小雀張著嘴,不可思議地問。
「小雀,給我取大氅來。」織雲喃喃說。
「織雲姐,您要出門嗎?」小雀愣住。
「給我取大氅來。」她沒答,只是吩咐。
「是。」小雀走回櫃子前,取出大氅,嘴裡還在喃喃叨念著「不可能」三個字。
織雲披上大氅,已朝門外走。
「織雲姐,您上哪兒去?」小雀愣住,怔怔看著織雲奔出房門。「織雲姐?織雲姐?」織雲沒回答小雀的問話。跨出房門後,她很快繞過迴廊,消失在小雀眼前。
作者:
kuas
時間:
2010-7-31 10:41:50
第4章
她在馬場上沒有找到他。他說過,他在馬房,隨時進去,就能找到他,於是她越過馬場,來到馬房前,慢慢推開沉重的兩扇木門。
門內,沒有見到他的身影。
她走進馬房,聽見鐵耙子叉著乾草的聲音,她朝那聲音的方向走過去。
馬房盡頭,她看見他打著赤膊,赤裸上身彎著腰在叉草,將一捆又一捆的乾草,從山堆似的牆邊甩到遠處的馬圈內。她沒有喚他,就這樣安靜地站在那裡看他鏟草。冬日裡,她披了大氅尚且凍著,他卻打著赤膊還流了一身的汗……見到他手臂與背上賁起的肌肉,織雲垂下眸子,有些羞澀。雖然在為他換傷藥時,她已經見過他的身體很多回,可當時他身上有傷,是病人,現在跟那時的情況不一樣。
「妳來了?」他已經發現她。
織雲點頭,小臉嬌紅,眸子閃爍,有些不敢直視他。
「何時來的?為何不出聲叫我?」他問,放下鐵耙。
「你正在工作,我怕打擾你。」她輕聲說。
他笑了笑,朝她走過去。
她很快地垂下眸子。
「喜歡嗎?」
「什麼?」她眨眼,不解地抬眸。
他偉岸的體魄就矗立在眼前,她的小臉更羞紅了。
「喜歡我為妳種的錦纓花嗎?」他的話長了一點。
她羞澀地點頭,悄悄移開眸子,輕聲說:「喜歡。」
「花朵容易凋謝,直接種在土裡,就算謝了還有新的花苞,妳可以每天欣賞。」盯視她嬌紅的小臉,他抿起嘴。
「你……怎麼能找到那麼多株錦纓?」她鼓起勇氣,抬起眸子直視他的眼睛。「一定費了你很大的力氣,是嗎?」
「花了我三天的時間,」他沉聲說:「在距離宮城外五十里路的山崖上,才找到一整片錦纓花,我把所有的花株全帶回來,也只有十二株。」
原來如此,所以他三夜未至她窗前,是在為她找花?
她的眸子有些濕潤。「我以為,我以為……」
「以為我不再送花給妳,是嗎?」他低笑。
她水潤的眸子凝住他,沒有答話。
「跟我來。」他握住她的小手。
織雲跟隨他的步伐,走到一處馬圈邊,圈內是那天她在馬房內撫摸的那只紅色小牝馬。
小牝馬一見到織雲,立即將頭靠過去,像久未見面的老友一般,親熱地摩掌她的手臂。
小牝馬的毛搔得她手心好癢,織雲笑了。她伸手抱著馬兒,溫柔地撫摸小牝馬棕紅色的毛髮,對小馬兒輕聲呢喃:「好乖……」
「牠已經等妳很多天。」他走到她面前,伸手解她頸子上氅衣的繫帶。
她安靜地站著,如那日一樣。
他凝著她的小臉,粗礪的手指,有意無意地在她柔膩的頸邊摩掌,慢慢地解開她的繫帶,織雲垂下眼,害羞地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抿嘴笑。
過半晌才將織雲的氅衣解下,放在一旁乾淨的草堆上,然後走回去,打開馬圈的柵門。
「來。」反身握住她的手,他把她拉進這處圈著小紅馬的窄欄內。
織雲有些緊張,直到他拉起她的手對她說:「從這裡開始,溫柔地撫摸牠,感覺牠。」他讓織雲靠在他胸前,握著她的手,從小牝馬的脖子開始,到額頭、臉頰、鼻子以及嘴巴。
他的手勁很輕,織雲在他的掌握下,手上幾乎沒有施力,完全是他的力氣在帶領她撫摩馬兒,她可以清楚地感覺到,他強壯的手指運勁的力道,一絲悸顫悄悄掠過她的心口。小牝馬忽然輕聲噴氣,似乎十分喜歡織雲的觸模,當她摸到馬兒的嘴巴時,小牝馬還輕舔她。
「好癢。」她輕笑,回眸凝望身後的他。
他咧嘴,握著她的手,從馬兒的嘴慢慢撫到馬兒的下頷,然後是頸子、馬胸、馬背,一直到後方。小牝馬不但乖乖地接受她撫摸,還十分享受,一對小耳朵還不時左右轉動,似乎在傾聽女主人的動向。
「牠是妳的了。」他終於宣佈,並且放開織雲的手。
那一刻,她的心震了一下。
「我的?」她喃喃問。
「撫摩馬兒是第一步,一旦馬兒接受,妳就可以跨上馬背,將這匹馬當作是妳的坐騎。」他跟她解釋。
「可是,」織雲凝望著小牝馬,有絲猶豫。「可是,我從來沒騎過馬,不知道該怎麼上馬。」小牝馬雖然很乖巧聽話,可身量也不小,足足到胸口的高度,她根本不可能跨上馬背。
他將小牝馬套上鞍具,之後握住她纖細的手臂,將她轉過來面對他。
俯視她水潤的眸。她不說話,緊張將白嫩的小臉,慢慢燙紅。
「相信我嗎?」他問,聲調很沉,凝視她的眸很深。
她咬住唇,屏息,輕輕點頭。
「過來。」他朝她伸手,眸色很沉定。織雲上前一步。
他握住她的腰,沉聲對她說:「雙手按在我肩上。」
她照他的吩咐去做。
「別怕。」他低柔地囑咐她。
「好。」她點頭,柔麗的眸子水光瀲艷。
他輕而易舉地抱起她,按在她腰上的大掌很熱。
織雲的身子微微前傾,不得不靠在他肩上,香軟的嬌軀偎貼住男人堅硬的胸膛,女人柔軟的小腹,在那一刻壓過他俊美的臉孔,他臉孔剛硬的線條,在一剎那,深深埋進她軟熱的腹窩……
她輕喘。
神思恍蕩。一剎那,短暫得就像幻覺。在她心跳如雷鳴之時,已經被妥當地,安置在小牝馬的背上。
「身子盡量坐直。」他沉聲叮嚀。大掌穩定地握住她的大腿,將她雙腿拉開,動作輕柔嫻熟,指上的勁道溫柔又霸氣。
織雲按在他肩上的小手一緊,那雙灼熱的大手掌著她的腿,有力的拇指隔著裯裙,陷入她敏感的腿窩兒,織雲垂著眸,白嫩的臉兒羞紅不已,屏息著不敢呼氣,直至他將她的腿安置在馬背兩側……
他才鬆開她,將右掌按著她的背心,另一掌上移,卻壓在她的小腹上。
織雲的小臉嬌紅。
半是緊張,半是羞怯。
她緊張的是,那按在她背心上的大掌,是否已經感覺到她狂擂的心跳?
如果是的話,那麼她會羞得無地自容。
不安地回眸瞟視他的臉色,她想知道他是否察覺了她的心情,因此不能專心坐在小牝馬背上……
「背挺直、收小腹,眼神須專注於前。」他道,臉色跟平常無異。
她偷偷吁口氣。也許,他沒有發現?「妳很緊張?」他忽然問。
「什、什麼?!」她驚嚇。
「妳的心,跳得很快。」
凝大眸子,她的小臉「轟」地羞得火熱。
「第一回跨上馬背,所以害怕?」他問,音調悠淡,唇角勾起一抹徐笑。
「嗯,」她不敢看他。「一、一點點。」她細聲說,半是真話,半是謊言。
「今天只要練習跨坐,嘗試跨在馬背上的感覺就可以了。」他道。
「我們不上馬場嗎?」她凝著眸子,心慌地問。
「想上馬場?」
「嗯。」她點頭,是真的很想。
「不怕牠把妳摔下地?」
「不會,小馬兒很乖,我不怕。」
「不怕?」他咧嘴笑。「我現在放手,妳也不怕?」
她凝大水汪汪的眸子。「你會放手嗎?」緊張地問人家。
「妳不怕,我就放手。」
「我、我,」她噎住氣,臉兒又嬌紅,「我怕」這兩個字,她說不出口。
「真的不怕?」他挑眉。
「放手了?」織雲的心吊起來了。
「真的放手囉?」他右掌已離開她的背心。
織雲細細地喘氣,水潤的眸子凝得更大。
這時小馬忽然嘶叫一聲,織雲嚇了一跳,腳不經意地一蹬,馬兒忽然動起來。
織雲上半身忽然失去穩定,開始往一邊傾斜-
「啊!」她尖叫一聲。
嚇得張開雙臂,以豪放的姿勢,摟實站在身邊的男人,抱個滿懷……
他立定不動,最後,終於低頭,柔聲問懷裡對自己投懷送抱的美人:「現在還不怕?」
他似笑,非笑。
織雲小臉驀地漲紅。
紅唇委屈地一抿一抿地,眸子裡噙著水珠,楚楚可憐地凝望他……
「真可愛。」他驀地笑出聲。
可愛?是說她嗎?「你一定在心裡笑我笨。」她吶吶說。
「妳不笨,我說了,是可愛。」他笑。她屏息。
他直勾勾看她的眼,讓她羞澀。
「我想,我想讓身子坐正。」她不知所措,只好顧左右而言他。
「妳自己來,可以嗎?」他粗嘎地問,眸光有意無意地,掠過她按在他胸上的那雙白嫩玉手。
「嗯。」她輕聲答,有些喘息。
那雙白嫩小手不經世事,無知地按揉著他堅硬如鐵的胸膛,還扭著小腰,在鞍上前後擺動,調整了數回……
織雲試了好幾回總沒坐正,卻又不肯死心,一心想調整自己歪斜的坐姿,以挽回盡失的顏面。
他沒動。
任她按、任她摸、任她擰……
她笨拙地努力了好久,奮鬥好久,好不容易才勉強坐正,全身已烘熱起來。待她自己坐正,他的大掌,這才重新覆上她的背心。
「我看,這幾日還是不放手的好。」他悠然道,低笑。
織雲已數不清第幾回臉紅。他開始調校她的姿勢,要求嚴格起來,態度一絲不苟,直到她額上冒出香汗,顯然已經疲累不堪,他才扶住她纖細水軟的腰。
「下來吧!」他欲抱她下馬。
「等、等一下!」她搖頭。
他挑起眉峰。
「我想試試,能不能自己下馬。」她大膽地說。
實際上,她的膽子並不大,剛才更被嚇得膽都要裂了,可想到他要抱自己下馬,她更擔心,心裡好慌。
她的心跳已經太快了。
他沒有多說什麼,忽然單膝著地。
「直接跨到我臂上。」他示意織雲,踏著他的手臂與大腿下馬。
「可是,你腿上有傷。」她愣住了。
「不礙事,照我的話做,否則妳下不了馬背。」他教導她:「左腳蹬在我的掌上,兩手撐著前面鞍橋,把妳的右腿往後抬,橫過馬尾,兩條腿再一起落在我的大腿上。」
雖然他將下馬的步驟交代得很清楚,可織雲仍然很緊張。她穿著敞裙,行動雖然不至於不方便,可難免有些礙手礙腳,而且有些尷尬與
為難。撐起纖細的胳膊,她按住鞍具前方的鞍橋,微微顫抖……
「別怕,我護著妳。」他笑。
聽見他穩定的聲音,看見他的笑容,她的心稍稍落下,可下一刻當她依照他的指示,抬起右腿橫過馬尾,準備下馬時,鞋尖竟然絆到了自己的長裙!
織雲一緊張,手臂就卸了力,她手一軟、腳更慌,眼看著兩腿就要蹬到馬腹的時候,他已經迅速站起來抱實她-
織雲整個人摔到他身上,在半空中落下的力量,讓兩人一塊兒跌到了地面的乾草堆上……
她的小臉埋進他懷裡,香軟的嬌軀,整個偎在他堅硬如鐵的身體上!
織雲屏住呼息,臉兒發燙。
「對、對不起……」她慌亂地撐起小手,想自他懷中爬起來。
可她越掙扎,兩人的姿勢卻越是曖昧。他咧嘴無聲地笑,掌住她的腰,索性將她抱著一塊坐起。
「摔疼了?」第一句話,他是低柔地這麼問她的。
織雲愣了愣。「不,不疼。」傻傻地搖頭。
「腳摔傷了?」
「我,我也不知道……」
「讓我瞧瞧。」
她還沒來得及反應前,他已握住她的腳踝,低頭審視。
織雲腳上的繡鞋,在剛才那陣慌忙中,已經被她蹬掉了。
「真的不疼。」她喃喃說。
他忽然動手,拉下她小腳上月牙色的綾襪。
織雲凝大眸子。「我真的,真的沒事。」
他粗礪的掌心已握住那雙白嫩赤裸的小腳。
她哽住呼息,再也說不出話。
他仔細地審視,捏揉了一會,長指在她白嫩的腳心上來回揉掌。
織雲垂首羞著臉,完全喊不出聲音。不知過多久,他抬起合沉的眸盯住她,低啞地說:「看來沒事。」
織雲已羞得不能自已。他開始為她穿回綾襪,沉定的眼像頭犀鷹,緊緊盯住鮮嫩的獵物,慢吞吞地為她著襪,十指揉遍兩隻白嫩柔膩的小腳……
織雲咬著嫩紅的唇,屏息不敢叫出聲。
他咧起嘴,似笑非笑。
為她著襪後,他再為她穿回被蹬掉的繡鞋,最後才掌住她的腰將她拉起。
「小牝馬嚇到妳了?」他柔聲問。
織雲搖頭,小臉還是低垂,羞得不敢見他。
他低笑,伸手描住她的小臉尖,抬起她的眼。「明日再來,我教妳上馬。」
「繡鞋絆住我的裙,明日,我肯定不敢穿繡鞋了。」她輕喃。
「乾脆把鞋襪都脫了,光著小腳學跨馬。」他笑。
她白嫩的臉兒又羞紅,凝著他的眸子水蕩蕩的,窘得說不出話來。
他走到草堆旁,把放在草堆上的大氅取來,為她披上,像上回那樣細心地為她系打結帶。「明日早膳後就來,聽見了嗎?」他說,聲調沉柔,卻像命令。
她有些遲疑。「每日早膳後,我得練字。」她輕聲說。
「那就改在睡前練字。」他眸也不抬,直接命道。他的語調,忽然變得霸氣。織雲愣住,這樣說話,不像他。他的手停住,抬眸看她。
「早上身子軟,適合練騎。」他解釋,淡淡地笑,俊美的臉孔有著她熟悉的溫度。
織雲輕輕吁氣。原來如此。「好,明日早上我會來。」她柔聲允諾。他對她微笑。
織雲眨著眸子,回予他一個羞澀的笑容。
雖明知這樣不對……
可現在,她已無法再去想其它的事了。
一早,天未亮織雲已醒了。她是讓一身的酸疼,給喚醒的。好不容易掙扎著從床上坐起,身子酸疼得讓她幾乎下不了床……她想,今日必得去野泉溪浸浴,否則壓根沒法子跨上馬鞍。喚來小雀,她說明趁時候還早,要到野泉溪浸浴的決定。
「織雲姐,您現在要上野泉溪?天還未亮呢!」小雀很驚訝。
「對,我現在想去。」織雲柔聲堅持。
小雀只好依她。
織雲在小雀準備浴衣、白緞布巾時,打開床邊的梨花櫃,取出裡面一件為了浸浴,特別縫製的抹胸。
白色絲綢製成的抹胸,沿邊綴著秀致的煙綠色軟綢,雖名為抹胸,卻像件勒胸的小衣,能托住她的身子,明顯勾勒出渾圓柔潤的胸脯,製成後她試穿時也覺得有些羞赧,可想到穿著它浸在水中的方便,又覺得適用才最重要。
搭配這件絲綢抹胸的,還有一件月牙白綾綢縫製成的貼身小褲,這小褲比平日穿的褻褲要輕要薄要小,在水中行走,十分方便。
充滿女孩兒家味道的兩件小衣,她總共製作兩套,花了近十日縫製,雖只用來浸浴時穿著,可也花費不少心思。其中這一套鑲繡著煙綠色的軟綢滾邊,另一套鑲上蔥黃色的軟緞。她走到屏風後,褪了抹胸與褻褲,將特別縫製的小衣與小褲換上,再穿回衣裳,才走出屏風外。
「織雲姐,我準備好了,咱們可以走了。」小雀道。
「好。」織雲應了一聲,就與小雀一道走出宮城,前往野泉溪。
野泉溪位於織雲城東方,就在織雲城聖山山腳,一般城民不能進入聖山,也因為對於聖山的崇拜,絕不敢冒然闖進聖山。
再來,這處野泉十分隱密,週遭又圍攏密林,僅在密林間開出一畦小平原,不熟悉路徑的人一旦闖進密林,經常迷失方向,亦不可能尋到此處熱泉。
故此,織雲可在此處浸浴,安心無虞。
熱泉上方即是水瀑,瀑下即是織雲浸浴的一兜小池,池底冒出的熱泉,十分滾燙,調和了水瀑濺下來的冷泉,水溫恰恰適宜入浴。
織雲小時候,娘親即經常帶著她,來到這處天然山泉浸浴。
她經常來到這裡。除了調養身子,有時,當她想念娘親,也會來到這裡浸浴。
她稱此處叫做野泉溪。
野泉沒有名字,沒有名字的泉水有天然的趣致,所以實在不必特意取名。來到池邊,此處雖隱蔽無人,可織雲習慣地在藏在小雀展開的緞布後,褪去外衣,將如絲的長髮輕輕綰在腦後,再拿著一方絹帕掩住豐潤的胸口,這才走進池中,將身子慢慢浸入乳白色的熱泉裡。溫熱香甜的泉水,瞬間舒緩了她緊繃的身子。
裹在暖融融的泉水中,織雲滿足地歎了一口氣。
她坐在池裡一顆臥石上,將全身浸入在池水中,乳白的泉水,濕透了她胸口的絲綢抹胸,溫潤的泉水,教她舒服得幾乎要在池子裡睡著了。
靠在臥石上,她漸漸回想起,昨日他抱著自己上馬的情景。
織雲臉兒嬌紅起來。
記憶凝止在他結實賁張的臂膀,與厚實壯碩的胸膛,他握住自己的那雙手掌是那麼地穩定有力,又那麼緊緊地箝住她的身子,教她不安。
吸口氣,織雲咬住唇,叫自己停止再想。
可她越叫自己不想,那記憶卻越鮮明。
她實在太笨了!
竟然教長裙絆住了腳,還摔在人家身上……
想到這裡,她的心就發顫,羞得不能自已。腳掌心上……似還殘留著昨日他長指的餘溫。她的臉兒火似地羞紅起來。不知是熱泉的影響還是羞人的記憶,讓她臉兒發熱,心口灼燙得不能喘息。
「織雲姐,您的臉兒好紅呀!」站在熱泉旁邊負責看守的小雀忽然說。
剛才她不經意回頭,瞥見小姐的臉龐紅得像團火。
如此雪凝玉肌。
小雀雖也是女子,可就連她,都感覺到小姐實在美得太誘人了!
小雀雖不是第一回,見到小姐浸在熱泉內的模樣,可眼裡瞧著那身瑩白粉紅的鮮嫩美色,還是會叫她忍不住多瞧兩眼。
「您才剛下水,不到一刻鐘,難道今日泉水太熱了?」小雀再問。
「泉水……是有些熱。」嚼著唇,織雲低頭吶吶回答。
小雀回頭,卻瞧不出小姐臉紅與泉水無關。「織雲姐,昨日午後您究竟上哪兒去?」她問。
「我,我在宮城裡四處走走。」織雲紅著臉又撒了謊。
「原來是這樣。」小雀不疑有他,卻忽然想起什麼。
「對了,織雲姐,小雀一直想問您,城主這趟出城,是為了您的事吧?」織雲抬眸看小雀一眼,沒有答話。「是為了您的婚事,是嗎?」小雀索性蹲下,對著池裡的小姐笑。「妳話太多了。」織雲淡聲說。
「怎麼會呢?這是大事兒,小雀關心是正常的、話多一些也是正常的呀!」她又問:「織雲姐,您說究竟是不是這事兒?城主是為這件事出城的吧?」
「小雀,妳回過身去,我要出池了。」
「織雲姐,我問您的話,您還沒答呢!」
「這沒什麼好說。」她伸出被熱水浸得粉嫩紅潤的素手,拿起池邊的袍子。
「怎麼會呢?這麼重要的大事兒,難道說城主出城不是談這件事?可我明明聽禹叔說- 」
「禹叔怎麼可能對妳說這種事?」她輕聲打斷小雀。
「他是不肯說呀!可他越是不說,我就越是死纏住他,定要給他問出個所以然來!」小雀獗著嘴道。
織雲啾了小雀一眼,笑了笑,搖頭……
忽然,她凝大眸子。
「織雲姐?」小雀察覺她神色有異。「織雲姐,您怎麼了?」
「剛才,」織雲聲音有些發顫。「剛才在妳後方那片林子裡,我好像看到一雙眼睛。」
「眼睛?!」小雀趕忙拿起緞布掩住小姐的身子,邊回頭喝斥:「誰?!是誰膽敢闖進聖山?快出來!」她揚聲質問。
「不見了。」織雲說:「妳回頭之前,就已經不見了。」
那一現即逝、隱在密林裡的冷眸,匆忙得讓她以為,剛才看見的只是幻覺。
「織雲姐,您見到的是男人還是女人?!」小雀只擔心這個。
「不,那雙眼,」織雲有些困惑。「那雙眼,不像人的眼。」
「不像人?」小雀有些怕了。
「我也不確定,也許,也許什麼也沒有,是我多心了。」
「咱們織雲城的城民不會進入聖山,外邦人也根本不知道進入聖山的路徑,何況現下天才剛亮呢!我想,此時應該沒人進來聖山,織雲姐,您剛才必定看錯了。」小雀道。
「也許是吧!」織雲喃喃道。
然而,雖僅僅一瞥之間,那陰森幽冷的光芒,卻很真實。
「織雲姐,我瞧您的臉兒實在太紅,您先上來吧!」小雀道。織雲點頭,套上備在池邊岩石上的浴衣,手裡挽著濕巾掩住胸口,這才慢慢走出池外。小雀站在池邊為小姐展開緞布遮掩,讓織雲著裝。
織雲先擦乾身子,褪下抹胸,再將衣裳穿妥,等一切打理妥當才回頭對小雀說:「天已經大亮了,再過半個時辰就要用早膳,咱們快回去,免得宮城裡的人找不到人會著急。」
「好!」小雀拾起地上的籃子。「織雲姐,咱們這就走吧!」
織雲點頭,跟隨小雀離開池邊。
跨出平原之前,她還回頭看了密林一眼。
現下林子一如往常那般,沒有異樣。
剛才真是幻覺嗎?
應該是幻覺。
她釋懷一笑,回身隨小雀離開野泉溪,走出聖山。
作者:
kuas
時間:
2010-7-31 10:42:06
第5章
剛練習上馬前三日,他總扶著她上下馬背。雖然織雲覺得自己實在缺乏馬術天分,可每回聽他說起,馳騁於原野如何暢快寫意等等,又讓她心裡生出嚮往,因此,即使學習馬術十分辛苦,織雲仍然咬牙撐下來。
幾日後,他同意讓小牝馬馱著她步行至馬房外,在馬場上繞行一小圈。
那日,織雲好興奮。
「什麼時候,我能騎著絳兒,離開馬場,到原野上去奔馳?」她騎在小馬兒的背上,大著膽子問他。絳兒,是織雲為小牝馬取的名字。「妳才剛開始騎馬,還有段時日。」他說,牽著牝馬在馬場上慢慢踱步。
「我不想等太久。」
他笑。「馬場外地面十分崎嶇,妳不能想像。」
「正因為不能想像,所以要親自經歷才行。」
他將牝馬繫在一旁的欄杆上,回頭對她說:「妳自己下馬。」
織雲愣了一下。「我自己下馬?」
「對。」他眸色沉定。
她微喘,有些緊張起來。
剛才她說話時,雖然看來很有自信,可即使這麼多日過去,她仍然必須倚靠他扶持才能平安下馬,現在他忽然叫她自己下馬,織雲當然緊張。
「好。」然而她卻聽見自己這麼說。
他不語,仍凝眸看她。
織雲嚼著唇,鼓起勇氣。
絳兒一直很乖,織雲確定絳兒不會傷害自己,所以她要讓他瞧一瞧,她可以不依靠他,自己下馬。
「絳兒乖,」她先摸摸馬頭,柔聲安撫絳兒:「我要下馬了,絳兒要乖乖,千萬不可以動也不可以叫,要保佑我平平安安的下馬喔!」竟叫一匹馬兒保佑她?
障月好笑。
接著,就看到織雲小心翼翼地,將左右兩腳從踏蹬上移開,灌注全身力氣,在那兩條纖細得,彷彿一折就斷的胳膊上,再慢慢朝後抬起右腿……
「施力於臂、右腿抬起、仰後旋合、空中交會,安穩落地:… 」
只聽她口中唸唸有詞,右腿旋起,兩條細胳臂不斷打顫,左腿還險些蹬到馬腹,驚險之中動作竟然也一氣呵成,落地時雖然狼狽地顛簸了一下,也算完成了困難的下馬動作!
「做得很好。」他露出笑容。「進步很大。」
織雲不敢相信自己做到了!
她驚喜地睜大眸子,因為太過於興奮而忘情,竟然衝上前去抱住他-
「我做到了!我做到了!我真的做到了!」
興奮的織雲仰著眸子,凝向他的眼……他眸中沉黑幽合的光,讓她笑容凝結在臉上。
「障月?」她輕喃,怔仲的眸子有些疑惑。他黑濃的眸掠過一簇紫焰,僅一瞬間,笑容重回他俊美的臉。「恭喜妳。」他溫柔地對她低語。
織雲的笑化開。
回過神來,織雲發現自己的胳膊,竟然忘情地摟著他的頸子,嚇得她立刻放開小手,臉兒羞紅不已。
「妳做得很好,照這樣下去,一個月後,妳應當可以騎著絳兒,到附近轉一轉。」他沉聲道,嗓音挾著一絲粗啞。
「真的嗎?我真的可以嗎?」聽見他誇獎,她頓時忘了羞怯,水潤的眸子彎彎地瞇起,笑得像天上的燦星。
「當然。」他低道,斂下笑,眸色很深。
「那麼我每天來練馬,希望那天早日到來。」她興奮地說。
「手疼嗎?」他忽然問。
「什麼?」
「剛才我看妳手抖得很厲害,過來,讓我看妳的手。」他說。
「我沒事。」他直接走過來,握住她柔膩的小手。織雲瑟縮了一下。他臉色一沉。「把袖子持上。」
「我想應該沒事。」她喃喃說。
他挽起她的衣袖,將長袖捲到上臂,她藕白的手臂裸露在他眼前,在冬陽下,那瑩白的藕臂就像纖細的柳枝一樣,反射著雪一樣晶瑩白皙的嬌色。
他開始檢查。
她縮著纖細的肩膊,嗜著唇,忍著疼。
「妳的手腕扭傷了。」他沉聲道,執起另一手察看,發現同樣的問題。
這像柳枝一樣細弱的手臂,豈能支撐全身重量,獨自下馬?
「跟我進來。」他粗聲說。
握著她柔膩的小手,他把她帶進馬房旁邊的矮屋。
那是他住的地方。
「我真的沒事,還好……」雖然這麼說,他拉著她進屋,她只能跟著他。
屋裡很乾淨,沒有桌椅,只有一張木床,雖然簡陋,但一塵不染。他從木櫃裡拿出一盒傷藥,然後把她帶到床邊。
「坐下。」他命她在床上坐下。織雲小臉微微漲紅。那是他的床,她不知該不該坐。
他看了她一眼,勾起唇,似看透她的心事。
他逕自在床邊坐下。「我的床很簡陋,妳不想坐我的床?」
「不是,」她嚇一跳。「我不是那個意思。」她不希望他誤會,更不想傷到他的自尊。
「不管什麼意思,既然不想坐我的床,那就坐在我腿上。」他徐聲說。
織雲凝大水汪汪的眸子。
腿上?
她嚇住。
此時他手臂一振,將驚嚇的她拉到自己懷裡……
「呀!」織雲跌進他懷中。
嬌軟的身子,身不由己地偎進男人壯碩的身體,如鐵與水的碰撞,她顧不上喘息,已被他箝住,圈進臂彎裡。
「坐著,別亂動,我為妳上藥。」他貼在她頸邊低語。
「我,我沒事。」她微喘著,不自知,細碎的聲調輕顫得那麼媚人。
「妳有事。現在不上藥,這樣的傷會留下禍害。」他沉著嗓道。她想不到理由拒絕,僵著身,只好任他掌住自己。
因為羞人,她低低垂著頸子,長及腰際的柔媚髮絲半撇,水柔的嬌軀輕輕地顫慄,白膩的頸背敞在男人面前,嬌嫩雪膩,媚人至極。
他瞇眼。
穩定的長指慢慢旋開藥蓋,握著那雙白嫩的小手,開始細細揉掌。
那雪膩柔致的腴頸,泛著魅人的幽香,他極其貼近她,幽魅的眼,自上而下,俯視那腴白誘人的頸,到襟口微敞的沿邊上……
一丘雪膩的脂白掠過他眼尖。
他唇角淡淡勾起。
「疼嗎?要我輕一點?還是重一點?」他沉嗓問。
「沒、沒關係。」她胡亂答,小小的肩膊都縮起了。
雖然他手勁很輕,可她還是很疼,可見她手腕的確有傷。
「應該是下馬時扭傷的,妳撐不住重量,我不該叫妳自己下馬,往後還是讓我抱妳吧!」他對她說。
「可我也想自己下馬。是我太笨才會扭傷手,與你無關。」她急急地說。他咧嘴,無聲地笑。「騎馬對妳來說,是一件苦差事,是嗎?」這自小嬌養在深閨的花朵,美麗,卻像細緻的花瓣一樣嬌弱。
「是不容易,」她點頭,柔麗的長髮在誘人的胸前摩掌。「可我想證明,除了讀書練字,我還能做其它的事。」
「其它的事?」他嗓音粗啞。
「嗯。」她頷首。
「除了騎馬,妳還想做什麼事?」
她的眸光忽然放遠,變得有些矇矓起來……
「也許,我是說也許,如果有一天我能離開織雲城,前往四國游賞、到處看看……」她斂下眸,羞澀地笑了笑。「可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為何不可能?」他眸子微合。
「我是織雲城的織雲女,織雲城民需要我,我也離不開織雲城。」她輕聲說。
「織雲城民豐物饒,城民安居樂業,就算妳離開一陣子,也不會有事。」
「雖然如此,」她微微搖頭,像在歎息自己的無能為力。「可我從來沒離開過織雲城,雖然我心裡嚮往外面的天地,然而一旦離開織雲城,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該往哪兒去?」
「只要踏出這裡,妳就會知道自己該往哪裡走。」他沉聲說。她回眸凝住他。「你也是如此嗎?」
「嗯?」
「你必定到過很多地方,每一回,你都知道該往哪裡去嗎?」她睜著水潤的眸子,有些興奮地問他。
「妳羨慕我?」他粗嘎地笑。
她必定不知,回首對著他,馨香的芝蘭氣,柔柔地噴拂在男人臉上,是多大的誘惑。
「有一些些。」她承認。
「那就隨我出城,我帶妳上山下海,四處遊歷。」他嘎聲蠱惑她。
她嚇到了。
不知他說的是真話,還是玩笑話。
可這話驚醒了她。
「我的手,應該沒事了。」她輕輕抽回手腕。坐在他腿上,她開始不安起來。他看她一眼,不動聲色,放開圈緊的鐵臂。
織雲連忙站起來。「謝謝你。」她別開眸子,羞澀地對他說。
「我看妳休息兩日,兩日過後,再來找我。」他也站起來。
「我的手沒事,」她不想休息。「我明日一定會來,還按原來的時間來找你,你要等我。」
「妳的手傷到了。」
「沒關係,只要我不自己下馬,就沒事了,不是嗎?」她羞澀地仰首問他:「你不是說,會抱我下馬?」
他看著她。「對,我是說過。」徐聲回答,邊旋緊藥盒。
「那麼,我腕上雖然有傷,還是能騎馬。」她說。
他挺身,垂眼看她,不語。
他忽然沉默,讓她有些緊張。
「也好。」他終於開口,聲調矜淡得,讓她捉摸不透。「明天妳依舊早上來,我等妳。」
她笑了,其實她從來沒這麼逞強過。
「如果手疼,就不要勉強,開口告訴我。」他低柔地對她說。
「好。」她不住地點頭。
他為她穿上氅衣。「我送妳出去。」不再拉她的手,他逕自走到門前,打開房門走出去。
織雲跟隨他走出矮屋。
「夜裡寒,手會更疼,記得叫丫頭在屋裡給妳添炭盆。」他囑咐。
「嗯。」她柔順地輕點蠔首。
他忽然伸手,溫柔地拂去她額上一絡髮絲。
她愣住,呆呆地站著,睜著圓潤的眸子,有些傻氣……
「等妳學會騎馬,我帶妳去看雲海。」他柔聲對她說,手裡握著一絡她的長髮。
「雲海?」她喃問,眸子矇矓得醉人。
「想不想看,什麼叫雲海?」
「想。」她點頭,白嫩的小臉泛紅。
「我拐妳出城,也肯?」
她傻住,怔怔凝視他,不知怎麼回答。他低笑。「今晚好好睡一覺,手上的傷才會早點好。」轉過她的肩,他催促她。「回去吧!」她走了幾步,然後又回頭。他抿嘴對她笑。
看到他的笑,她好像安心了,這才回頭再繼續往下走……
不知為何,每回分手,她竟然都感到有些依依不捨?
織雲無法深究自己的心情。
因為只要再多想一點,她怕來見他的勇氣,會被心中日漸加重的罪惡感取代。
接連幾日陽光普照,遍地白雪開始融化了。
雪融時節最寒冷,夜裡凍得厲害,屋內雖然已經擺上炭盆,還嫌不夠暖,織雲蜷在床邊,氣息漸漸淺促起來。
這晚織雲上床前,胸口已經開始發悶。
「織雲姐,您還好嗎?」小雀走進房內收杯盞,聽見織雲喘氣的聲音,緊張地上前詢問。
「還、還好。」她虛弱的聲音,斷斷續續地。
「可我見您不太好,您要不要坐起來,讓小雀伺侍您服藥,等服了藥,再臥下歇息?」小雀很擔心。她見過幾回小姐發病的情景,她知道,像現在這樣喘著,是前兆。
「不,我不服藥。」織雲還能忍。
既然能忍,她就要撐過去。
她不願再服錦纓果磨成的藥粉。
「可您不服藥,一會兒要是發作起來,會要命的!」小雀急了。「織雲姐,您還是坐起來,讓我給您調藥水,您趕緊服下就好了- 」
「不,我不服藥,妳、妳別勸我。」織雲吃力地回話。
因為費力說話,她喘得更厲害。
小雀勸不動她,又見她喘得越發嚴重,急得快哭了。「織雲姐,我去取藥,您不喝沒關係,小雀先備著就好!」她邊說,邊奔至櫃前,手忙腳亂地開櫃、取藥、倒水、調藥……
小雀的手在打顫。
她從來沒這麼害怕過!以往小姐病發時,雖然嚇人,可至少還會配合吃藥,然而這回情況特殊,小雀實在不知所措。就在小雀調和藥水的時候,織雲已經撐不住。她從床上坐起來,用力按著發痛的胸口,全身冒冷汗,開始急促地喘息……
小雀拿著調好的藥汁,奔回床前。「織雲姐,快來,您把藥喝了!」她手抖,杯裡的藥水,已灑了少許。
織雲搖頭,她不喝。
「織雲姐,您快把藥喝下,小雀求求您,您快喝吧!」小雀害怕得幾乎要哭了。
「我不喝……我不能喝……這是穿腸毒藥,我不喝……」織雲唇色已發白,急促地喘氣,全身發抖。
「織雲姐,您別這樣,您就喝下吧!您再喝下這回的藥就好,下回我一定不叫您喝、一定不再叫您喝這毒藥!」小雀苦苦哀求,已經把玉杯湊到織雲嘴邊。
可織雲喘得厲害,沒辦法嚥下藥水,有一大半藥水嘔出來,還嗆住了她。
她劇烈的咳,咳出了淚,咳出了腹裡的苦汁。
小雀終於哭了。見織雲的模樣,她心疼小姐受這樣的罪,更害怕城主的責罰。不知所措的小雀,只能顧著拍撫小姐柔弱的背,什麼忙也幫不上。這樣亂了半晌,織雲才慢慢停止乾咳,喘息也漸漸平復下來,這時她的發都亂了,散了,全身被冷汗浸透,還在發抖。
「織雲姐,您好些了嗎?」小雀焦急地問。
織雲慢慢抬起眸子,看到小雀臉上的淚水。
「小雀,我的日子不多了,對嗎?」她忽然這麼問。
飄忽的聲調,問出口的話,全都讓小雀心驚。
「織雲姐,您別這麼說!」小雀歎氣。
「我的人生離不開毒藥。毒藥能救我,可也會蠶食我的身子,我依賴著它,沒有辦法解脫,總有一天,也要因為服用這個毒藥而死亡,與其如此,那麼我早死晚死,又有什麼差別呢?」織雲輕聲說。
「織雲姐,」小雀的聲調顫抖。「您怎麼可以這麼想呢?您千萬不能有這樣的念頭,您不會死,您是織雲城的織雲女,織雲城的眾神,一定會在天上保佑您的,您一定不會有事!」
織雲笑了。蒼白的笑容,淒美卻動人。「小雀,我娘也是織雲女,眾神也保佑她,可她,卻也死了。」
小雀呆住,彷彿受到了驚嚇。織雲用既憐憫又哀傷的眼神凝望她。「如果剛才我就那麼死了,那麼我的人生,還能剩下什麼呢?」她喃喃問小雀,又像在自問。
小雀吸口氣。「織雲姐,您別想這麼多好嗎?您這樣,小雀也不知該怎麼回答您。」
織雲收斂笑容,神情蒼白而且哀傷。「我在想,就算我活下來,我的一生也早已被安排好,我這一生不過就是織雲城,服藥,嫁人,服藥,織雲城,服藥……我的一生好簡單,沒有意外,沒有驚喜。」垂下眸子,她凝視著在燭光掩映下,溫暖純潔的白色緞被,怔怔地問:「可我的這一生,真的只能是這樣嗎?」
「織雲姐?」小雀睜大眼睛。
聽見織雲說這廂話,不知為何,她心裡好不安。
「我累了,小雀。」再抬起眸子,她幽幽地對小雀這麼說。
「那麼,織雲姐您先換衣裳,把濕衣裳先換下來再睡。」她伺侍織雲更衣,再幫忙拉被,全都辦妥了才問織云:「小雀今夜就在屋裡陪您,好嗎?」
織雲點頭,慢慢躺下,沒有說話。闔上眼,剛才與哮喘纏鬥後的疲累,早已將虛弱的她征服。躺在床上,她星眸微闔,氣息淺弱,胸口幾乎沒有起伏……小雀陪在屋裡,不敢出去,她怕小姐的身子還沒緩過來,她必須在身旁照應著,直至夜深,小雀再也撐不住,終於慢慢睡去。
無論如何,這夜總算靜下來了。
天亮之前,屋裡不再有緊張與慌亂。
有時,沉默與死寂,也會教人心安。
融雪。潮濕晦暗的大地,像地獄一樣死寂。他正在屋內換衣,剛脫衣,馬房內驀地傳出一陣躁動,馬蹄噴濺、馬身用力撞擊四壁的沉重悶響,立刻引起他的注意。
障月裸身走出屋外。
酷寒的馬場,立刻能凍死人。他站在馬場邊,面無表情。慘淡的月色,照在他精壯的胸膛上,浸潤他胸前那塊滲著血色的蛇紋玉。躁動突然變得更猛烈。他直接朝馬房走過去。
馬房沉重的木門才剛被推開,就見一匹高大的黑馬堵在門後,從鼻孔裡用力噴出白氣,看似就要衝出馬房外。然而黑馬一見到障月,卻忽然仰天嘶鳴一聲,驟然俯跪前蹄,狀似臣服……
障月視而不見地越過黑馬,直往馬房深處走進去。
黑馬立即提起蹄,跟隨而至,似乎因為極大的恐懼而緊隨障月。
馬房盡頭,有一座半人高的木窗,窗扇上的扣柄已幾乎被撞壞。
他拉起扣柄,推開窗門。
月色浸入窗內。
馬房後方五十尺外,是成片陰暗的樹林。
障月進來後,馬房內的躁動停止了。
他站在窗前。
夜,回復死寂。銀色月華浸潤他胸前的蛇紋玉,那玉彷彿活的一般,玉體內潛藏一股伏流,攪動著詭譎的血光。從密林內吹來一陣腥風。馬房內的牲畜又開始躁動。
障月抬起左臂,按住黑馬。
黑馬嘶鳴。
馬房內的牲畜不再蠢動。
障月上前一步,月光透過窗,直射他合黑的眼眸。
黑沉的眼,在妖詭的銀光下,浸出魔性的眼芒,那暗芒氳出紫色詭光,在他沉冷的瞳仁內流轉……
窗門關閉。
他轉身。
黑馬嘶鳴,退了兩步。
跨出馬房前,他回頭看黑馬一眼。
如剛進來時那般,黑馬對他俯首,俯跪前蹄。
馬房內的牲畜們垂下頸子抖顫,無一例外。
他跨出馬房。
碰!
兩扇沉重的木門,在障月身後自動闔上。
天亮不久,織雲就醒了。她從床上坐起,見到小雀臥在窗邊的軟榻上,依然沉睡著。她悄悄下床,穿妥衣裳,披上大氅,然後打開房門,安靜地走出房外。
自昨夜起,雪已開始融解,屋外一地濕意,和著雪泥,小徑顯得十分濕濘。
織雲踏出主屋,兩腳踩在濕滑的融雪上,嘴裡呵著白氣,踏著腳底下滑溜的雪塊,吃力地一步步走向馬場。
喘著氣,她不記得自己走了多久,在力氣快要耗盡前,她終於看到不遠處的馬場,看到剛走出矮屋的他……
「障月!」她呼喚他的名字。
他回頭,看到是她,略微驚訝。「怎麼這麼早- 」他的話沒機會說完。因為她忽然加快步伐,不顧腳下危險的融雪,朝他直奔而來-
「慢- 」他喊。
初融的雪塊濕滑危險,織雲還未奔到他身邊,眼看著就要摔倒……
他邁步過來,千鈞一髮地接住她。
織雲摔進他的懷抱裡。
「急什麼?」他俊臉微變。
織雲嬌弱地喘息……
他沉眸,攏緊手臂。
臂彎裡的人兒癱在他懷中,像一灘水,纖弱得讓人心疼。
「我,」織雲喘著氣,白嫩的雙頰不自然地嫣紅。「我想,我急著想騎馬……」
她吁著氣說。
他凝視她頰上的酩紅。
「先進屋,喝杯熱茶。」他沉聲說,低斂的眸底掠過一抹合影。
她點頭。地上既濕且滑,他擁著她走進屋內。「地上太潮濕,今天不騎馬。」他說,倒一杯熱茶給她。「把茶喝下。」
她聽話,拿起杯子,淺啜。那杯溫熱的茶,暖了她冰涼的指尖。
他走到壁爐邊,朝爐內扔進一根柴火,火焰登時噴亮,木頭劈啪作響焚出香氣,屋內也更暖和了一些。
可她還是凍得發抖。
那段吃力的步程,並沒有讓她的身子暖和多少。
他回頭走過來,見她纖細的身子在顫抖,大手一伸,將她擁進懷裡。
那溫暖的臂彎瞬間熱了她的身子,也熱了她的心窩。
她歎息。
「障月,我們今天真的不能騎馬嗎?」她喃喃問他。
「不能。」
「那麼,明天可以嗎?」她殷殷問。
「看情況。」
「明天,明天我還會來,」抬眸,她幽幽對他說:「我來了,如果不能騎馬,你還是讓我進屋,給我一杯熱茶,為我加一根柴火,不要馬上讓我走,好不好?」
他斂下眼,俯視她水汪汪的眸子。「傻丫頭。」他抿嘴。看到他笑,她也笑了。
織雲揪著的心化開,化成了一灘暖水,兜繞在心間,將他的笑攏著、收起、藏住。
他的眸色很深。
斂著眼,掩起眸底複雜的合光,他收攏手臂,將懷中嬌柔的人兒擁得更緊。
那刻,他眸中的顏色,也醞釀得更深沉。
作者:
kuas
時間:
2010-7-31 10:42:24
第6章
一個月過去,織雲已經將絳兒駕馭得不錯,兩日前,她終於盼到障月首肯,她今日騎著絳兒出宮城。
期待了兩日,這兩夜她興奮得幾乎沒睡。
「外頭路面崎嶇,與馬場不同,總會有些突發狀況,妳記得不可驚慌,只要駕馭者夠鎮靜,坐騎遇到任何狀況,都不會失去控制。」出發前,他叮嚀她。
「好。」她點頭承諾。
「那麼,出發吧!」欄柵已打開,他率先騎著一匹雄壯的黑馬,步出馬場。那黑馬,在宮城裡是一匹無人能馴服的烈馬,織雲看他輕鬆自在地上了馬背,馬兒竟然肯乖乖就縛,絲毫未加以反抗,讓她十分吃驚。織雲的小牝馬跟隨在黑馬後面,他們自馬場後方的小徑,騎著馬兒漫步離開宮城。
他帶她一路朝西走,來到西邊城牆盡頭。
「我們要出城。」他勒停馬,回頭對她說。
「出城?」織雲睜大眸子。
「不敢?還是不願意?」他凝眼看她。
「我……」織雲遲疑了。
她沒想到,他竟然真的要帶她出城。
織雲城位於高原,除城內的聖山外,西方尚有一座高山,名叫鐵圍山,此座高山與織雲城的聖山,同一龍脈相承,是子母山,鐵圍山的高度超越聖山數倍,一旦越過這座鐵圍山,即抵達西方索羅國界,此處,不僅織雲城民罕至,外來的人,更不敢登上這座鐵圍山,更遑論越過。
「城外是鐵圍山,我們要上鐵圍山,才能看到雲海。」
「可是、可是鐵圍山另一頭- 」
「我們不會越過鐵圍山,只到半山腰,往下便能俯視織雲城,屆時妳會在雲海中看到宮城。」
「雲海?」她不敢相信。「宮城為何會出現雲海中?」
「妳知道我為何挑今日?」他笑。
她輕搖蟯首。
「今日申時過後,陽光會弱下,屆時氣溫驟降,城內將起大霧。」他道。
「大霧?」她有些懂了。「那會是什麼樣的景觀?」她問,盈潤的眸子掠過一抹期盼的水色。
每年暮冬,城中皆會起霧數日,然而大霧卻須隔十多年才有,即便在冬季也難得一見,織雲記得自己只在七歲那年,於城中見過一場大霧,當時她待在城裡,只知大霧起時雲天霧地,伸手不見五指,卻想像不到倘若從山上俯視,會是什麼樣的光景。
「妳親眼見到,會比我形容的更貼切。」他道。
織雲原本猶豫不前的心,開始動搖。
「出去幾個時辰,不會有事。」他低柔地對她說。
「可是……」她還想說什麼,卻咬住唇瓣。
「大霧不是年年都起,只有大霧起時,才能見到這樣的景象,這回不看,就要再等十數年。」他道。
十數年?織雲的心開始亂。十數年對她來說,不知是否能等待得到?
「我們出去吧!」她聽見自己這麼說:「我們這就出去,不要耽誤了時辰。」
她再說一遍,這回是更肯定的。
「好。」他調轉馬頭,準備出城。
「可是,城門有守衛,從西邊,有辦法出城嗎?」她知道,自己從城門絕對出不了城,就算出得了城,爹爹也必定會立即遣人追來。
「有。」他回頭對他笑。
隨即,策馬領在前方開路。
她跟隨在他身後,見到他在馬上的英姿,她不懷疑,他隨時能策馬馳騁,輕鬆如意地,駕駛這匹不易掌控的烈馬。
他帶領她,來到西邊護城溪谷,這裡有一條大川,除鐵圍山外,也是織雲城西的天然屏障。
「今年瑞雪,本來應當泛洪,但雪融不久又落大雪,凍住源頭融雪,今日再起大霧,川上開始枯水,川底黑巖紛紛露出,我們只要踏著岩塊涉水而渡,就可以越過大川。」他對她說。兩人抵達川道,織雲果然看見,川底裸露出許多黑色的大岩塊。他跳下背,回頭走向她。「妳先下馬。」他對她說,隨即抱住她纖細的腰,將她抱下馬背。
「我們要牽著馬兒過川嗎?」織雲期待地問。
「不,我牽馬過川,妳在川邊等我,我先把馬牽過去,再回頭帶妳。」他柔聲道。
織雲的神情有些失望,可也不敢反對,因為川上的岩塊看起來確實十分濕滑,讓她有些害怕。
他先在絳兒耳邊安撫幾句,之後便將絳兒拉到黑馬身邊,織雲原以為他要牽兩匹馬一起過河,沒想到他卻跳上黑馬馬背,手裡拉著絳兒的韁繩,接著一陣風馳電掣,他騎在黑馬背上拉著小牝馬,幾下便跳過岩塊,很快就跳到大川另一邊。
織雲看得有些目瞪口呆。
她沒有想到,他騎在馬背上過大川,竟然會如此容易。
過川後,他在對岸僅將絳兒繫好,又跳上黑馬,騎馬涉水回來。織雲愣住了,直到黑馬停在她前方,她還呆著,如同作夢,不明白他為何又將黑馬騎回來……
「上來。」他坐在馬背上,俯身,朝她伸手。
「上馬嗎?」她仰首,傻傻地問。
日光自他背面射來,她瞇著柔潤的眸子,因為看不清他的表情,還被日光照得有些暈眩。
他撇嘴笑。
猿臂一伸,捲住她的柳腰,單手就將她提上馬背-
織雲驚喘一聲。
魂尚未定,她已經被男人安置於馬背,靠在他胸前。
「坐妥,」他單手掌住她的腰,一手提著韁繩,俯首貼在她耳邊啞聲道:「我們要過川了。」
織雲還未回神,偉俊的黑馬已經揚起前蹄-
蹄聲撒落,水花飛濺。
那刻,織雲只聽見自己喘息的聲音。
還有他熾熱的掌,按在她小腹上的壓力。馬兒噴吐著熱氣,他呼出的氣息也包裹住她全身,她僅僅記得,當時自己像飛似地,騰雲駕霧一般,便越過了這條寬闊險峻的大川。
黑馬馱著二人越過大川後,他並未下馬,直接坐在馬上,策馬繼續往前走。「山路崎嶇難行,這段路妳必須與我並騎上山。」他道。
「可是,絳兒怎麼辦?」她凝大眸子,回眸凝望繫在樹下的小牝馬。「牠留在這裡,等我們回來。」他答。
熾熱的大掌仍然貼在她小腹上,按緊。
織雲不敢再動,小臉有些羞熱。
「我以為,可以自己騎馬上山。」她喃喃說。
「等妳的騎術再熟練一點,就可以自己騎馬上山。」他大掌一緊,將懷裡的人兒握實,粗聲道:「坐妥,我們要上山了!」
織雲還來不及回答,黑馬已奔上山徑。
山路果然崎嶇,小徑十分顛簸。「絳兒留在那裡沒事嗎?」她擔心絳兒。
「放心,鐵圍山下不會有人來。」他答,接著又問:「能適應嗎?」
「什麼?」她軟聲問。
「鐵圍山坡度大,路不好走,山路顛簸,我擔心妳不能適應。」
「我還好。」她吶吶答。
山路坡度確實很大,織雲坐在馬背上,其實有些吃力。
「靠上來!」他說。
他的大掌,平貼在她馨軟的小腹上,將她按向自己。
織雲的身子幾乎半臥在他胸前。
他的溫柔,兜在她心坎裡有絲絲的甜。
隨著馬蹄揚落,她嬌軟的身子在馬背上起伏,全仗著他單手將她掌住。
他的掌就貼著她的小腹,不能避免的,粗礪的指經常觸及她軟熱的胸口……
這樣親暱的接觸,讓織雲心慌又焦渴。
她揪著心。
隨著馬蹄每一回掀起又震落,都讓她躁紅了小臉。
馬兒持續在跑,這段路不短,她白嫩的小手,只能搭在他黝黑寬大的手背上,有意無意地造成阻隔。即便如此,她仍然不安。為防止她在陡峭的山路上,傾斜了身子,他的大掌將她扣得很緊。
「障月……」她想說些什麼。
「嗯?」他低哼。
那粗啞的嗓音,一讓織雲的心揪住。
「我,」她輕喘,低聲呢喃:「我想……」
她欲言又止,掀著紅艷的柔嫩小嘴,卻只能細細地喘息。
「想什麼?」他問。
「我,」她鼓起勇氣。「你、你的手,你的手可不可以、可不可以搭在我的手臂上?」話畢,已羞紅了白嫩的小臉。
「為什麼?」他撇嘴。
「因為,因為那樣,我可以握著你的臂,也許,我會坐得更穩。」她想了一個好借口。
他半天沒坑聲。
等不到他回答,織雲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微啟小嘴正想再問-
「好。」他悠悠回答,不動聲色。織雲鬆口氣。大掌果然自她小腹上移開。強壯的手臂上移,握住她圓潤的肩頭與玉臂,將她掌穩了,然後收緊-
強壯的手臂,卻正不偏不倚地,壓在她的胸口上!
織雲倒吸口氣,白嫩的小臉與頸子,轟地一下燙得火熱……
「障、障月?」她吸氣少、出氣多。
「還有要求?」他笑。可借她沒看見。
「不、不是,是、是那、那個……」
「到底是還不是?」他挑眉。
「是,那個,你的手臂,你的手臂壓得我沒辦法喘氣了。」她屏著氣,慌亂中想到借口。
他沒回話,但稍微鬆了手。
織雲吁口氣。
她正慶幸擺脫尷尬的糾纏,障月卻忽然扯動韁繩,緊接著黑馬騰空一躍-
織雲驚喘一聲。下一刻,她身子側傾,眼看就要滑下馬背。障月粗壯的手臂迅速捲住她,硬是將她拖回馬背……剎那間,黑馬已躍過一道山澗。
織雲的小臉慘白
「剛才、好可怕……」她渾身顫抖。
不知不覺間,她主動抱緊那橫亙在自己胸口上的手臂,死也不敢再放手。
他粗壯的臂將她壓得牢實,俊臉掠過一抹淺笑。
「嚇到了?」他徐聲問,竟是雲淡風輕。
「難道你沒嚇到嗎?」她凝大眸子,猶有餘悸。
「嗯。」他哼一聲,撇嘴。
「你真的一點都不怕嗎?」她疑惑,不由得仰首凝視他。
「妳怕?」他反問。
「我,我生平第一回騎馬越過山澗,害怕是當然的。」不願直接承認自己當真膽小,她答得猶猶豫豫,不甚乾脆,奈何驚魂未定,聲調軟得沒自信。
「第二回就不怕了?」他抿嘴笑。
「不怕!」她點頭,自己壯膽,兩手卻把人家的鐵臂
「好!」
「好?」好什麼好?
她疑惑地眨眨眼,眸子泛水。
他抿嘴。「注意了!」
咦?
她還未會意,他忽然用力扯韁,接著馬頭一提-
一道寬廣的深澗,自兩人馬下掠過。
織雲凝大眸子。
「啊- 啊- 」
顧不得顏面,撕心裂肺的喊。
蹄揚蹄落,黑馬載著兩人,已接連躍過兩道山澗。
「沒事了。」他貼緊她,悄聲道。
織雲白嫩的小臉紅透了。
如小熊攀樹那般,她緊緊抱住人家,決心死也不放手。他抿嘴低笑。
不久,黑馬將兩人馱到山腰一處廣闊草原。
「到了。」勒停馬,他先下馬,再將她抱下馬背。
「就是這裡嗎?」下了馬,織雲一顆心才放下。
「對。」
「雲海在哪裡?」
「就在那裡,」他將馬繫妥,伸手指向一塊巨大的山巖。「只要山下起大霧,站在山巖往下眺望,有妳想像不到的美景。」
「可是,這塊石頭好大,要怎麼上去?」她凝望那塊山巖,有些猶豫。
他走過來。「我抱妳上去。」
她睜大眸子,以為他真的要抱她上去。
沒想到,他手臂一撐,兩個縱躍已跳上巨岩,再跨下一腳,抵在岩塊邊,朝她伸手。「把手給我。」
織雲呆呆凝望他,不敢相信,他竟如此輕而易舉地跳上兩人高的巨岩。
「快。」他低柔地笑。
「好……」織雲怔怔地伸手。他沒有握住伸上來的手,反而持在她脅下,將她的身子直接往上提- 織雲喘息一聲。她的身子已上了巨岩,揉進他懷裡。山巖陡峭,岩石上能容身的地方很小,兩人只能緊貼著,站在巖上那不盈半尺的小石墩上。
腳下,是萬丈深淵。
深淵沿壁,是成片的錦纓花田。
織雲凝大眸子,久久不能呼息……
她很震驚,沒想到會看見這樣的奇景。
「錦纓花,你送給我的錦纓花,難道就是在這裡采的嗎?」她喃喃問。
「對。」
「可是,這裡好危險,你怎麼能、怎麼能在這裡採花?」她的聲音發軟,眸子籠上水霧。
腳底下,畢竟是萬丈深淵。
鐵圍山杳無人跡,她不敢想像,一旦失足,會發生什麼樣的事。
「放心,」他笑,低柔地安慰她:「妳看見了,我很好,還站在妳面前,別擔心。」
「答應我,以後再也別做這種事。」她沒有辦法放心,柔潤的眸子泛出了水。
他笑了笑。「快看,山下已經起大霧。」柔聲道。織雲朝下俯望。
大霧將織雲城完全籠罩住,如同雲毯,城內最高的高塔,成了唯一突出迷霧的標的,就像茫茫雲海裡的蓬萊仙山……
「好美,好美的景象。」她喃喃驚歎。
此生,她從來沒有見過的美景與奇景。
如此脫俗景致,令人心曠神怡之美,人間罕見,令人歎為觀止,見到這樣的奇景,洗滌身心的塵垢,能讓人從心底摒除雜念,大有塵俗之事,皆可拋諸腦後,不值得計較的慨歎。
然而,巨岩上的景致雖美,可由上往下眺望,特別是站在如此陡峭的懸崖上,她開始感到暈眩,兩腿不由得發軟。
他很快察覺她的異樣。
「抱緊我。」他道,手勁一緊。
織雲纖細的手臂被他拉起來,環在他的龍腰上,她柔軟的腰就貼在他精壯的小腹上。「喜歡這裡的景致嗎?」他問。
灼熱的唇貼在她白膩的頸間,熾熱的氣息,就噴拂在她敏感的頸窩裡。
「喜歡。」她輕哼一聲,小臉羞紅。
「怕嗎?」他粗聲問。
她軟熱的身子,就像只熟軟的甜桃,壓在他的胸口上。
「不怕。」她輕喃。
「妳在發抖。」
「因為,我只要一想到,你在斷崖上采錦纓花的情景,就感到害怕,」她眉尖輕蹙,小臉掠過一絲憂慮:「可現在,有你在我身邊,我一點都不怕。」
他斂下眼,沉默,若有所思的眸,掠過她的小臉。
「你會保護我,對不對?」她仰起臉問他。
「對。」他淡道。
他平淡的口氣,一時讓她有些困惑。
「帶著我,很累贅,是嗎?」她幽幽問他。
她想,他的淡然,必定是因為這個原因。
「不會,為何有這種想法?」
「因為我什麼都不會,連馬都騎不好,你一定覺得我很麻煩。」
他淡笑。「下去吧,這裡風大!」他不回答,織雲就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問他。
直到他握住她的肩,將她身子轉過去。「該怎麼下去?」織雲往下瞧讓她很猶豫。
「我抱妳下去。」他對她說:「摟住我的頸子。」
她屏息,伸出雙手,輕輕摟住他。
他將她抱起。
織雲雙腳離地。
這感覺,比從巨岩上往下俯視,還要讓她暈眩。
「摟緊了。」他叮嚀她。
她點頭,卻不敢真的摟緊……
因為這面對面的接觸,實在太親暱,太羞人了。
他跨出一腳,踩著巖壁的石尖,直接跳下巨岩。
那瞬間,織雲害怕地忍不住收緊雙手,當他落地時,她的臉兒就貼在他唇邊,微啟的檀口,將細碎又馥郁的女孩家氣息,吹進他耳裡……在如此親暱的接觸中,她驀然感覺到,他胸膛與手臂上的肌肉賁起,僵硬。他沒有立刻放下她。她知道,他正在凝視自己,即使不抬頭,她也能感覺到那雙眼眸,火熱的凝注。
「抬起妳的小臉看我。」他粗嘎地命令她。
他低啞的嗓音,讓她的心發顫。
「我、我們該下山了。」她屏息,根本不敢抬眸看他。
隱約地……
就怕有什麼東西,將一觸即發。
她僵著身子,輕輕推拒他,發自本能地矜持,本能地不確定,本能地感到猶豫。
她的拒絕雖然溫柔而且輕微,但終究是拒絕。
他終於鬆手。
卻在下一刻,忽然反手將她扯向自己-
「啊!」她嬌喘一聲。檀口才微啟,他已俯首銜住她紅艷的小嘴。
「唔。」她嚶嚀一聲。水汪汪的眸子凝大,他深邃的眼,旋即落入她眸底。她好慌張……
因為從來沒這麼近看過一個男人。
而他毫不客氣地含住像花瓣一樣、細緻柔嫩的唇貝,洗練地舔吮、攪翻她稚嫩的小嘴,將柔嫩又不經人事的紅唇,完全納入口中,嘗盡她的甜美與純稚。
「障月!」她低泣。
她被他擒住,想躲也不能躲,想避也不能避。
然而,更讓她害怕的是,她心裡竟然有一種如願以償的釋然,在他那樣不該地吻了她之後!
這覺悟讓她心驚。
她明明知道,不該如此。
她不該如此!
她開始躲他,狼狽地躲避他唇舌的糾纏……他知道她在躲他。但他沒鬆手。掠奪的舌反而纏上她。緩慢的啜吻變了調,他終於頂開她香嫩的小嘴,直接勾纏那枚軟嫩的丁香舌,再吮盡小嘴裡香滋滋的甜一枚……
「嗚。」她悶著聲嬌喘,想抗拒卻無力。就在此時,織雲忽然感覺到暈眩,驟然間,一陣天旋地轉她身子鬆下來。
他立即接住仰倒的她。
「障、障月?」織雲細喘著。
她沒有暈過去,卻全身發軟。
她不明白,剛才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他幽沉的眼凝肅地盯住她,陰沉的臉色晦暗不明。
之後,他擁著她,在旁邊一塊大石上坐下。
「剛才我怎麼了?」織雲蹙著眉呢喃:「我的頭突然好暈。」
「妳太累了,從早上到現在,妳騎馬已經超過三個時辰。」他解釋。
織雲點頭,她心想,他說得有道理。雖然,那暈眩是那麼厲害,甚至讓她心悸,這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情況。
「妳身子很弱。」他斂眼,沉聲說。這話是肯定,不是問句。
「我還好,」她垂下眸子,強顏歡笑。「可能平日較少走動,才會這麼不濟事。」
他捏住她的小臉尖,讓她抬眸看著自己。「剛才嚇到妳了?」他啞聲問。
她眨眨水潤的眸,白嫩的小臉,霎時氾濫成嫣紅。「沒、沒有。」
「怕我嗎?」他再問。
她輕搖蠔首。
他抿唇。「要是再吻妳一次呢?」
織雲屏息,答不出話,白嫩的小臉像兩團嬌火似地,烘熱得醉人。
他沉默地凝視她,半晌後俯首,薄唇停在她唇邊,淺笑。「妳好甜,就像看起來這般甜,嘗起來是那麼醉人。」他低嘎地說。
織雲輕輕顫抖,柔潤的眸子掐出水,顯得不知所措。
他笑出聲。隨即將她揉進懷裡,粗礪的拇指,更愛憐地揉過她柔嫩的嬌唇,然後沉眸觀察她的反應。織雲僵著身子,細細地喘息,她的臉兒嫣紅,胸口正狂擂著。
「喜歡我吻妳嗎?」他將人兒鎖在懷中,啞聲問。
她漲紅臉,答不出話。
「喜歡?還是不喜歡?」他笑。
「我,我不知道。」她吶吶地答。
她心裡好複雜。
她該拒絕,該嚴詞斥責他不能再犯。
可另一方面,她的心卻又貪著他的眷愛,不能克制自已……
「妳羞了,」他附在她白潤的貝耳邊,徐聲道:「小臉這麼嫣紅,是喜歡?」
拇指揉到她滑膩的頸沿,貪眷地撫摩她的身子。
織雲屏息,敏感的身子泛過一陣顫慄……
他在她身上的施為讓她發抖,讓她不能想像。
「我、我不知道。」她顫聲回答,不敢抬眸看他沉定的眼。
他捏住她的小臉尖,迫她看他:「回答我,雲兒。」
她水潤潤的眸子凝住他,他的呼喚,擰痛了她的心。「你,你要我回答什麼?」她軟語的聲調微微顫抖。
「說妳喜歡。」他沉黑的眸鎖住她。她輕喘,咬住唇。
她不能說。
今天這樣,已經不被允許。
她不能說喜歡,因為她沒有資格喜歡,要是再開口說喜歡,那麼她就成了最無恥的女子。
「時候不早,我們該回宮城了。」垂著眸子,她輕輕推拒,避關他執鎖的視線。
他平視她閃避的眸,過了片刻才搖手,沒有表情。
「今天,我真的很高興,」她嚼著唇,輕聲這麼對他說。「謝謝你帶我出來。」
「還有機會,我會帶妳四處走走。」他平聲說,斂下眼,板暗的眸若有所思。
「可惜我沒有學過畫,否則,就能將剛才那壯觀的美景,描繪於畫布上。」她沉思地垂眸,懷著心事,未察覺他的神情變化。
「記憶留在心中最美,畫布繪不出世上最美麗的情致。」他對她說,並且將她拉起。「該回城了。」
她沒有回答,僅僅仰起蒼白的小臉,朝他微笑。他回她一笑,淡定的,彷彿任何事都沒發生過。
解開繫在巖邊的韁繩,他先抱她上馬,再跨上馬背,忽然自身後將她抱實。
「障月?」
她嬌喘。
他精壯的手臂簸在她脅下,抱住她同時,伸手取下自己頸上那塊紅玉。
「收下它?」貼在她耳邊,他粗嘎地低語。
日照下,紅玉週身瀲艷著血一樣的朱光。
他的唇擦過她的頸上柔膩的雪肌,粗礪的指,與紅玉一起埋入她的襟口內。
織雲細喘。
玉身,尚釀著他熾熱的體溫,燙在她的心口上。
他的指抽出。
淺淺勾唇。
她白嫩的小臉,羞出紅雲。「我要妳戴著它,就貼在妳的心口,沒有任何衣物阻隔。」他低柔地道。溫存的聲調,與那塊釀著他體溫的紅玉一般,燙熱了她的心。
「可這塊玉很貴重,我不能收。」她輕喃。
「妳才是我最貴重的寶貝。」他粗嘎地低語,灼熱的唇吮住她白膩的頸子,眷戀地吸啜品嚐。
她嬌喘,心窩泛疼,不能抗拒,又恨自己的猶豫。
說話間,他已扯住韁繩,讓黑馬自行循山徑奔馳而下。
作者:
kuas
時間:
2010-7-31 10:42:44
第7章
回程時,黑馬走的山徑不太相同。這回不再越過山澗,改循曲折的山路蜿蜓而下。「我們好像還沒有越過山澗?」她問。
「妳怕,所以回去的路,我們不越過山澗。」
「你為了我,所以改變路徑嗎?」她回眸看他。
「走這條路不會越過山澗,」他未答,僅告訴她:「但是這條小徑崎嶇難行,坐在馬背上並不舒服,妳要吃點苦。」
「沒關係,」他的話,甜了她的心。「我不怕吃苦。」她輕聲說。
小徑的確十分崎嶇,比來時路上顛簸許多,即使靠在他胸前,她仍然被高高低低的山路折磨得十分疲憊。「障月,你不累嗎?」她終於忍不住問他。
「妳累了?」他低柔地問。
她搖頭。「再累也比不上你,你一定比我更累。」
他笑。「那就停下來,歇息一下再上路。」
織雲正想回答,忽然間,前方突兀地竄出一團黑影,黑馬隨即受到驚嚇,嘶鳴一聲,驟然拉高前蹄-
「障月!」墜馬前,織雲聽見自己大聲叫喊他的名字。
落馬時,織雲看到黑影上方,閃動著一道妖異的腥紅芒光,筆直地射入她的雙眼,緊接著兩人便摔落馬背!
一股巨大的撞擊力,震痛了她的身子,幸好落馬之前,障月已經用雙臂緊緊圈護住她,他已自身承受大部分的力道。兩人在山徑上一連翻滾數圈,最後全賴障月以兩腿抵住一塊坡上的岩石,這才止住滾下山的勢子。
危機總算過去。織雲縮在他懷中,恐懼地凝大眸子,身子還在顫抖……等到她回神,掙扎地坐起身,這才發現他閉著眼,沒有任何動靜。
「障月?」她的聲音在發抖。
「障月?」她再喊一聲。
他還是沒反應,織雲嚇傻了。
「障月,你別嚇我!」她撫摸他的臉,淚珠凝在眸底。「你醒過來,障月你快醒過來!」
她的手忽然被握住。
他睜開眼,低柔地歎息。「哭什麼?怕我死了?」扯開嘴角,他淡笑。
這話,讓她的淚落下。「剛才我喚你,你都沒有反應,我真的好害怕。」
下來的淚珠,一顆一顆地滴落在他的胸膛上,滾滾發燙。
他斂起笑。
深黑的眼掠過一抹合影。
「別哭了,小傻瓜。」他歎息,薄唇上的笑稍有遲疑。
伸手撫她的發,他拭去小臉上淚珠,手勁很輕很溫柔……
手停,他眸色略沉,長指離開那幾乎燙傷他指尖的淚珠。「沒事吧?」他開口問,眼色已回復淡定。
她搖頭。「我沒事。」然後遲疑地問他:「剛才突然竄出來的影子,那是什麼?」她記得那黑影駭人的巨大。
「應該只是山上的獸。」他淡道。
「可是,那黑影看起來不像普通的野獸。」回想起驚險的剎那,她的聲音還在微微發抖。
變故發生得很突然,織雲尚未看清那團黑影,只見一道紅光掠過,馬兒受到驚嚇,事故就這麼發生了。
「鐵圍山為中土的脊樑,山勢險峻陡峭,人跡罕至,出現一般人未曾見過的猛獸,是有可能的。」他解釋。
她同意他的說法,但也許是因為過度驚嚇,她心裡仍然殘留著恐懼……
他拉起她的手。「天就快黑了,得盡快把馬找回來,如果找不回來,就只能走下山。」
織雲點頭,握著他的手,隨他一起站起來。
「啊!」她忽然輕喊一聲,接著雙膝發軟。
他及時將她摟住,她才未摔倒。「怎麼了?」他沉聲問。
「我的腳、我的腳好像扭傷了。」她蹙著眉尖,神色痛苦。他抱起她,讓她坐在山坡一塊突起的大石上,然後蹲下來檢視她的腳踝。「好疼。」當他握住她的小腳,織雲忍不住喊痛。
「確實扭傷了腳。」他對她說:「我看也不必找馬了,牠應該會自行下山回宮城。」
「那要怎麼辦才好?我的腳扭傷了不能走路,我們要怎麼下山?」她蹙眉,心裡責備著自己實在很沒用,他落馬後已經如此保護她,她竟然還是受傷。
「我背妳下山。」他說。
織雲一愣,小臉微微漲紅。「可是,剛才你也一起摔下馬,難道你完全沒事嗎?」
「我沒事。」
「可你的衣服都破了。」她看到他手肘上有傷,很明顯,那是落馬時擦傷的。
「一點小傷,不算什麼。」他笑。
「一定很疼,對嗎?」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捧住他的手臂,蹙著眉凝視他手肘上的傷口,掩不住對他的關心。那斑斑的血跡,讓她的心好疼。
「妳呢?除了腳,還傷到哪?」他沉眼看她,聲調很低柔。
「我沒事。」她喃喃回話,拈著指專心清理他的傷口。
「我瞧瞧。」他反手握住她的手臂,還持起她的衣袖,露出一截藕白的玉臂,仔細地審視。
他的目光是那麼認真而且嚴肅,沒有絲毫邪念,然而織雲的小臉還是羞紅了。
「沒事,我仔細看過了,沒有一個地方碰壞。」他抬眼對她笑,徐聲這麼說。
他半玩笑的話,卻讓她不知如何回復。
「上來吧!我背妳回去。」他背對著她,屈著腿。
現在的情況讓織雲沒辦法選擇,她只能害羞地伸出玉臂,慢慢構上他的頸子,羞澀地將他勾纏住。
一雙強壯的手臂,立即扶住她嬌軟的臀,讓嬌軀緊密地貼上他的背。
織雲羞紅著小臉,酥胸緊貼住他寬厚結實的背部,赧然的嬌容嫣紅得如暮秋的楓葉。
他沉默地將她背下山,這一路,沒再開口說話。
而織雲,她心裡藏著心事,這一路,也不記得自己究竟是如何下山的。
織雲的腳踝扭傷,當然無法自行騎絳兒回城,因此只能讓障月背她回宮城。當向禹親眼見小姐被背回主屋時,即便再波瀾不驚的他,也嗅出不尋常。這事,很快地就傳到慕義耳中。
「你說什麼?」慕義聞言,和善的臉色驟變。「你說織雲被那奴隸背著進城?」
「是。待小姐回屋後,屬下問過詳情,確實如此。」
慕義眼色陰沉。「為何會發生這樣的事?」他沉聲問。
「聽說小姐學騎馬,不小心摔下馬背,扭傷了腳踝,因此這才- 」
「我問的是,織雲為何會跟此人出城?」慕義眼色一寒,切入關鍵。
「這個,小姐為何與此人出城,屬下就不清楚了。」向禹答。
「把小姐請來,我親自問她!」慕義冷著眼道。
「是。」
「等一等!」他又喚住向禹。
「城主還有何吩咐?」
「不必請小姐了。」沉眸思索片刻,他沉聲對向禹道:「請總管把障月找來,我有話對他說!」
向禹愣了愣。「是。」他心底雖疑惑,仍然領城主之命,恭敬地退下。
慕義沉眉斂目,慢慢壓下臉上的怒氣。
不消片刻,他已撫平怒意,看來就與平日無異。
因為腳傷,織雲躲在房內養了幾日,這幾日她經常叫小雀扶她到窗邊,望著窗外的錦纓花。她以為他會來看她。
可他卻連一次也不曾來過。
「小雀,妳幫我送一封信。」這日清晨,她喚來小雀。
「信?」小雀正把藥瓶放回櫃子內。
自上回發病後,小姐忽然肯再吃藥,雖然小雀也不明白原因是什麼,可小姐願意吃藥,這就是好事。
「對,妳幫我送到馬房,給障月。」織雲說著從懷裡取出書信。這是昨日她坐在窗邊,寫了一整夜的信。
小雀愣住,她沒敢上前,也不說話。
「怎麼了?」見小雀不上前取信,織雲問。「織雲姐,您是城主的女兒,是宮城裡的小姐,您寫信給一名馬房裡的馬伕做什麼?」小雀小心翼翼地,不在小姐面前喊「奴隸」這兩字。
「我有原因,妳別多問。」
「可小雀不敢幫您傳這信。」
織雲凝住她。「為什麼?」平聲問。
「因為,」小雀遲疑了一下,才鼓起勇氣往下說:「他從城外把織雲姐您背回宮城的事,所有的人都知道了。」
「那又如何?」
「他擅自作主,拐帶小姐出城,城主很不高興。」
拐帶?
織雲神色凝重起來。「拐帶這個詞,是誰說的?」
小雀愣了一愣。「是、是禹叔這麼說。」
「禹叔不會這麼說,」織雲清麗的小臉有些蒼白。「難道,這話出自我爹爹?」
小雀吸口氣,咬住唇。「織雲姐……」
「爹爹為何這麼說?倘若不是我自願出城,他如何拐我出去?」
「織雲姐,您別怪城主,因為您的身份特殊- 」
「再特殊我也只是一個人,如果連出城的自由都沒有,那麼這特殊的身份對我來說就是囚牢,我其實是一名囚犯。」
「織雲姐!」
「現在也不必妳送信了。」織雲把信收回懷中。「小雀,妳把大氅拿過來給我。」
小雀不敢再多說,只好將大氅取來,送到織雲手上。
「我要出去,妳來扶我。」織雲說。
「織雲姐,您腳上的傷還未好呢!您想去哪裡?」小雀變了臉色。
「我要到馬房。」
「那怎麼成?!」小雀瞪大眼睛。
「怎麼不成?」織雲對她說:「如果妳不扶我,那麼我就自己走過去。」
「織雲姐!」
「做,還是不做?」她冷淡地問小雀。
小雀杵在原地,猶豫不決。
「好吧,我不勉強妳。」織雲自己站起來,一跛一跛,吃力地往前走。
「好好好,」小雀忍不住,連忙奔上前。「小雀扶您過去就是了!」
織雲沒多說什麼,只將手搭在小雀肩上。
小雀只好扶著小姐,把人送到馬房。
馬場上十分安靜,織雲沒有找到她想見的男人。
「扶我到一旁的矮屋。」她吩咐小雀。
小雀只能照辦,還心不甘情不願地,幫小姐敲門。
門打開,英俊、神情卻冷酷的男人走出來。
他看到織雲,臉上的寒霜並沒有化開。
「我有話想跟你說。」她隱約猜到原因,急忙先與他說話。
他沉眼看了她一會兒。
「求你,讓我進去。」她柔聲地請求他。
小雀皺著眉頭,不以為然,卻不敢出聲。
他不置一詞,轉身走進屋內,門沒關。
「妳在外面等我。」織雲吩咐小雀。小雀還來不及抗議,織雲已走進門內,並且將門關上。回身,她看見他走到壁爐前,將一塊柴火扔進爐子裡。火堆劈啪作響,冒出點點暗紅色的火星。
「你在生氣嗎?」她先問他,水汪汪的眸子凝住他。
他回頭,凝望她的眼色很淡。
「生氣?」他撇起嘴,笑得很冷。「我只是奴隸,有什麼資格跟城主的女兒生氣?」
織雲的心抽痛了一下。
不顧腳踝傳來的疼痛,她走到他面前。「為什麼要這麼說話?」
「我說錯了?」他抬眼看她,眼色很沉,表情很定。
他的神情沒有絲毫玩笑成分。
如此嚴肅的表情,反而讓她害怕。
「我爹爹他、他對你說了什麼嗎?」織雲小心翼翼地問他。
他別開眼,將衣袖慢慢捲到手肘。「不管城主說過什麼話,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有道理。」
「我爹爹,他到底對你說了什麼?」他越是這麼說,她越心慌。
他回頭,沉定的眸,鎖住她的視線。「城主只是提醒我的身份,讓我明白自己是一名僕人,僕人與小姐之間應當有主僕之別,如此而已。」他沉聲說。
「當初是我請你留下來的,你不是織雲城的人,更不是宮城裡的僕人,你不必自稱僕人,也不必喚我小姐。」他冷肅的眼色,讓她心痛。
「既然在宮城留下,身為城主的看馬人,小姐與城主,當然是我的主人。」他冷淡地答,隨即走到門前,準備將門打開。
織雲拉住他的衣袖。「你在生氣,對不對?我知道,爹爹的話,惹你生氣了。」
他回眸凝視她,沉眼不語。
「不管爹爹跟你說過什麼,你能不能、」他淡漠的眼色,一度讓她說不下去。
「能不能不要放在心上,不要在意,可以嗎?」她緊緊捉住他的衣袖,卻用最輕的聲音對他說。
他拉開她的手。「回去吧!以後不要再來這裡。」他用一種平板冷淡的聲調對她說話,不帶感情的眼神凝視她。
這陌生的冷淡,讓她心慌。她想起那天在山上,他緊緊地抱住她、細心地保護她時,是那麼的體貼又那麼的溫柔,可現在的他,卻是這麼的冷漠。織雲忽然想哭。
「往後,你還會教我騎馬嗎?」她顫著聲,用一種絕望的音調問他。
他凝視她噙淚的眸。
「小姐是千金之軀,我只是宮城內一名卑微的看馬人,恐怕不方便。」他沒有表情地拒絕她。
這冷淡的話,讓酸楚湧到心口,她蒼白地仰首凝望他……
他面無表情,回頭,拉開門板。
正附耳在門上偷聽的小雀,見門忽然打開,嚇了一跳。
「小姐請回吧!」他喚她小姐。
甚至不看她。
他的態度冷漠,貫徹始終。
織雲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出屋外的。
小雀扶著她往馬場外走時,她才清醒過來。
織雲停下腳步,呆立了一會兒,然後慢慢回眸……矮屋的門已關上。她的心忽然痛起來。離開矮屋,走到柵欄邊時,她顛簸了一下。「織雲姐,小心!」小雀嚇一跳,趕緊扶住她。
淚水。
開始一顆顆掉下來。
「織雲姐,地上滑,咱們快回屋裡去吧!」小雀輕聲催她,見到她臉上的淚,小雀暗暗心驚。
織雲回眸看了小雀一眼,終於抬起腳步,繼續往前走……
但走回主屋這一路上,她的淚水,卻越落越多,再也停不下來。
「你說,索羅國要求我織雲城,四納歲糧?」慕義坐在堂前,臉色凝重。
「這恐怕只是借口。」向禹神色沉重。他名義上是宮城總管,實際上是慕義的家臣,多年前,慕義自南方將他延請至織雲城,做為城主的智囊。
「借口?」慕義問。
「我織雲城與索羅臨近,過去雖從來不曾與索羅往來,然每年必定酬納歲糧,以求安保之道,然今年我城已納出三次歲糧,較以往還多了兩次,現在索羅又再次開口要求我城四納歲糧。此事實在非比尋常,長此以往,非織雲城保安之道,再者,屬下以為,索羅要挾四納歲糧,只是第一步。」
「第一步?」慕義手握起拳。「請向總管把話說明白。」
「索羅向來神秘,從不與三國往來,如今忽然遣使遞來口信,對臨近城邦三次開口要糧,這事透露出兩層意義。」
慕義不插嘴,待向禹說完。
「其一,索羅國內近年糧草欠收,故須向外邦徵調;其二,凡國與邦城,忽然需要大批糧草,莫非為了- 」
「打仗。」慕義替他把話說完。
話說出口,慕義臉色肅然。
「屬下憂慮的是,近百年來,未曾聽說索羅有因欠糧,向外邦徵調之事,」向禹繼續往下說:「這幾日屬下得知消息後,已在想,索羅向我織雲城要糧,倘若不為缺乏糧草,那麼就只有這個原因。」
慕義神色略定,沉聲問向禹:「向總管的意思,莫非,索羅將掀戰事,危及四方城邦?」
「有此可能,然而戰事的規模,可大可小。」慕義臉色微變。「總管,你的意思是- 」
「這要看,索羅要的是什麼。」向禹道。
慕義沉吟,神色陰沉不定。
「假設他要的,是各城邦與三國的臣服,那麼這場戰事規模,就絕對不會小。」向禹往下說:「反過來,假設他要的只是某項特定之物,那麼,也有可能為了慾望而戰。」
「慾望?」
「是,慾望。戰爭向來就起源於掠奪,凡掠奪必然出自於慾望。」
「向總管之意,索羅要糧是借口,他想要的,是我織雲城的某樣東西?」慕義瞇眼問。
「他要糧,三番四次的要,直至我糧倉枯竭,疲於應付,最後必定無法從命,兩方交惡,他便有借口攻打我城。」
向禹沒有正面回答,卻給慕義更震撼的答案:「屆時我方糧草乏缺,他卻糧源充足,藉我方之力攻打我城,城主,我們送上壓箱的糧草,卻換來覆城的危機,這等於是我們親手,將織雲城奉上給索羅!」
慕義胸口堵著氣,喘不上來。「但明知如此,我們對於他脅糧的要求,又不能不予理會!」
他兩眼眸大,瘠聲道。「唯今之計,只能行緩兵之策。」向禹道。
「緩兵之策?」
「我織雲城本來就是一方小城,倘若以哀兵之姿,對索羅告急,表示我城內糧草已盡,僅能勉強供城民過冬餬口,或者能換來暫時的喘息。」
「他會就此罷休?」
「不會。」向禹答得篤定。
慕義早已料知這個答案,然而聽在耳裡,仍然心驚膽顫。
「那麼- 」
「我們一方面哀求;二方面遣使進入索羅,畢恭畢敬,聽候索羅差遣,以瞭解索羅想要的,究竟是什麼樣的東西;三方面,」他頓了頓,語重心長道:「中土各城邦對索羅國的瞭解,實在不深,故必須派人進入索羅國,探查對方的底細。」
「但正因為中土各國,對索羅國皆知之不詳,這麼做如何妥當?」
「這是下下策,為預備萬一,卻不得不為!」向禹道。
慕義歎氣,他正在猶豫,丫頭忽然走進來稟報:「稟城主,小姐來見您了。」
慕義愣了一愣,隨即回神,眼色略沉。「讓雲兒進來。」
「是。」丫頭退下。
「屬下也先告退。」向禹道。
談話暫告一段落,此時也商議不出好辦法,只能先擱下再說。
慕義點頭,強顏歡笑,憂容不能減。
織雲進來之前,慕義已收拾憂慮,換上慈愛的笑臉。
「爹爹。」織雲先屈膝行禮。
「妳來了,」慕義笑著對女兒道:「先坐下再說。」
「女兒有事想請問爹爹。」織雲沒有坐下,她站在堂前,仰首凝視父親。
「有話直說。」慕義道。
「爹爹是否見過障月,對他說過什麼話?」她問父親。
慕義收起笑容。「對,我是見過他,也跟他說了一些話。怎麼?這事妳已知情了?」他瞥了織雲身後的小雀一眼,嚇得小雀連忙低頭。
「您對他說,他是看馬人,我是城主之女,他應當謹守主僕分寸,不應逾矩,是嗎?」
「是,我是這麼說過。」慕義未否認。
「爹爹,請恕女兒直言,您此話實在說錯了。」
慕義瞇起眼,沉著臉不語。
「我不是主,他也不是僕。」織雲看得懂父親的臉色,但來見父親之前,擱在心裡的話,她已決定無論如何必須要說。「障月是浪人,他不屬於織雲城,不是織雲城民,他肯留下為爹爹看馬,是女兒求他的,如今爹爹豈能反過來,說障月是僕,我們是主呢?」
「妳太放肆了!」慕義忽然喝斥女兒:「他拐帶妳出城,我還讓他留下,已經是天大的恩惠!」
織雲臉色發白。
「妳又何須為一名浪人,前來質問妳爹爹?」慕義沉聲告誡女兒:「妳別忘了,妳已許了婚配,女子應當以名節為重,妳與一名浪人出城,這事要是傳到辨惡城,妳的未婚夫婿斬離耳中,會掀起多大波瀾,妳曾經想過嗎?!」
織雲不語。
「兩日前,我已收到辨惡城主命人捎來的書信,信中提及,春日來臨之前,斬離將會動身前來織雲城見妳。」慕義警告她:「妳與那名浪人學習騎馬之事,我可以不追究,但如此下去,待妳的未婚夫婿來到城內,必有耳聞,屆時我又要如何對他解釋?」
「爹爹難道不曾想過,女兒的性命安危嗎?」織雲抬起眸子,清澈的眼眸,懇切地凝望她的父親。
「這話是什麼意思?」慕義皺起眉頭。
「爹爹很清楚,歷代織雲女傳下的訓誡。您為女兒許下婚配,又豈知此人未來會真心待我,真心愛我?」她眼裡泛起水霧。
慕義臉色微僵。
「爹爹,您需要女兒為您重述訓誡內容嗎?」
慕義不說話,臉色卻有些沉重。
織雲直視父親,開始一字一句地陳述,那會牢記在她心上一輩子的誡條:「倘若有男子真心愛織雲女,合晉之後,即承繼織雲之異能,成為新一任織雲城主,並將誕下一名織雲女。」她繼續往下說:「若此男子非真心愛織雲女,亦可奪織雲異能,然織雲女與其合晉後,立亡,過百年,織雲城才能再誕織雲神女。」
慕義沉吟不語,似乎在思考,該如何回復。
「女兒與斬離將軍,素昧平生,雖然明白爹爹是為女兒著想,才會遠至辨惡城為女兒找尋佳婿,可您難道從來沒有想過,這麼做實在太冒險了?」
「正因為如此,我才會請斬離,春日之後先至我城!」慕義道:「為爹的豈會害死自己的女兒?我的用意,難道妳也不清楚嗎?況且歷屆織雲城主,多有至其它邦城為織雲女擇選佳婿的做法,我這麼做並無不妥。」
「可女兒不明白,」織雲誠實地說出心中的話:「您為何如此有把握,認定斬離將軍來到織雲城,一定會愛上女兒?」
「這是天命!」慕義沉聲道:「妳要嫁的男人,必須具備守候織雲城的能力!歷代織雲女,生就傾城傾國的美貌,為的,就是要縛住英雄的心!」
織雲無言。
她知道自己的容貌如何。
然而,因為容貌而喜歡她的男人,會是真心愛她的嗎?
「爹也是男人,知道男人要什麼樣的女人,我相信,只要斬離親眼見到妳,他必定不可能不愛妳!」慕義斬釘截鐵地道,並且繼續往下說:「此事不必再議!妳的心思爹很清楚,但那個男人,他只不過是一名浪人!妳很清楚,他不可能帶給妳幸福,更不可能保護織雲城!」
織雲蒼白地面對父親。她答不上任何一句話,因為父親說的,全都是道理。可這道理太沉重,沉重地壓在她柔弱的肩膀上,卻沒有任何人問過,她是否能夠扛得起?
「妳應當明白,自己不是普通女子。尚幸,從小到大,妳都不曾讓爹擔心過,往後我希望妳仍然保有理智與聰慧,做正確的決定,不要辜負爹對妳的期許,更不可有片刻私心,將織雲城民的安危拋諸腦後。」他繼續曉以大義,勸誡織雲。
然而織雲卻搖頭。「不,這回,女兒恐怕您是錯了。」
第一次,她違逆了父親。
慕義臉色一變。
織雲抬起水潤的眸子,溫柔和煦的聲調,卻很堅定。「女兒只是一名普通女子,只有普通人的需要,普通人的感情。」
用「私心」二字來約束她,讓她好累,好害怕。
因為管不住自己的「私心」,她開始害怕父親的道理,害怕面對心中那蠢蠢欲動的感情。
慕義凝視女兒。「妳大概不知道,近日爹正為索羅國要糧一事,為我城的安危而憂心。」
他忽然提及此事,陰沉的神色已經抹去,面對女兒,換作憂慮的面孔。
「索羅國?難道爹爹今年未貢糧草?」織雲怔然問。她不明白,為何父親會忽然提及此事。
「今年歲糧早已出貢,這已是索羅國今年第四次,與我城索要糧草。」
織雲心頭一緊。「原因是什麼?中土已十年沒有災荒,理應不需屯糧,難道索羅想打仗?」
慕義瞇起眼。
他知道女兒向來聰明,卻也沒料到,織雲能一下子就能想到關鍵。
「此事尚不明朗,總而言之,為父是要讓妳明白,近日讓我憂心的事很多,妳是爹的女兒,應當體恤為父、為城民設想,這是妳的責任,也是妳的義務。」
織雲垂下眸子,沉默以對。
「這件事不要再提,以後妳也不能再去見他,那麼為父就不追究,他將妳私帶出城的罪過,明白了嗎?」慕義道。
織雲不語。
「明白了嗎?」慕義沉聲再問一遍,決心得到女兒的允諾。
「是,」織雲的聲調,低弱得可憐。「女兒明白了。」
「好了,妳下去吧!」慕義揮揮手,神色顯得有些疲累。
織雲轉身,在小雀的攙扶下,緩慢地離去。慕義盯著女兒的背影。他其實並不擔心,乖巧的女兒會背叛自己,他知道只要以大義曉之,善良的織雲終將會屈服。
現下,讓他心裡憂慮的,不是一名奴隸能掀起多大波瀾,而是索羅國的企圖。
向禹已提醒他,索羅國另有所圖,而織雲城雖豐饒富裕,然而除了糧草,再也沒有其它,令中土邦城圖謀之事,除非-
慕義瞇起眼,握緊拳頭。
他知道,女兒的婚事必得要盡早辦理,而且是越快越好!
他發現馬屍,在馬場外圍半里。馬的咽喉被咬斷,死後被拖行一段距離,在密林中被啖食,屍身只剩骨架與少許血肉。
障月蹲在馬屍前。
他發現幾枚不屬於死馬的蹄印。兩爪,方蹄,牛掌大,不是任何已知的牲畜。他冷沉的目光朝前搜尋,看到蹄印綿延,往林內深處而去。他慢慢站起來,回到矮屋,取一柄長刀,再回到馬匹陳屍現場,然後循蹄印往密林深處而去。
作者:
kuas
時間:
2010-7-31 10:42:57
第8章
三天來,織雲腳踝的傷已復原。但她還是一整天坐在窗前,眺望窗外的錦纓花,從早到晚,握著胸前那塊血玉,又開始不吃藥。
小雀進屋,見到桌上的玉杯仍盛著滿滿的藥液,她開始擔心。
「織雲姐,您為何又不吃藥了?」小雀問。
「吃與不吃,不都要死?」織雲喃喃答。
小雀屏息。「小姐,您為何要這麼想呢?倘若您願意吃藥,至少還能多活上許久,您又為何不肯吃藥呢?」
「多活上許久?」織雲抬眸凝小雀。她笑了。粉嫩的唇,笑意好濃,可眸底,只有悲哀。
「小雀,妳告訴我,活著,有什麼意義?」
小雀愣住。「織雲姐,您究竟在說什麼?」
「小雀,妳有喜歡的人嗎?」她忽然問,聲音輕飄飄的沒有著力點。
小雀臉孔微紅。「我、我哪有什麼喜歡的人呢!」她嘴裡這麼答,腦子裡想到的,卻是城裡打鐵鋪的張二哥,她沒對她的小姐坦誠。
織雲默默凝視她的臉。
小雀臉頰上兩朵紅花,已不言自明。
「人活著,如果不能做自己喜歡做的事,不能喜歡自己喜歡的人,那麼,像我這樣本來早就該死的人,又為什麼要苟延殘喘地活下去呢?」
「織雲姐!」小雀瞪大眼睛。「您怎麼又說這樣的話!」
「我有病,小雀,妳很清楚。」
小雀噤聲。
「小雀妳覺得,我很可憐嗎?」小雀又答不上話了。
「妳心裡一直在可憐我,是不是?」
「織雲姐!」小雀搖頭。「我求求您,別再問這樣的問題了!」她皺著臉,因為這些問題,她一個都答不上來!
織雲又笑了。
這回她的眸底,竟稍稍有了些許笑意。
「小雀,妳害怕嗎?」她又問。
「織雲姐?」這回小雀皺起眉頭。
「妳關心我,所以害怕我出事,對不對?」織雲微笑對她說:「可是好奇怪,我自己,卻一點也不害怕。」
小雀睜著眼,不知如何回答。
「即使明天就要離開人世問,我卻連一點害怕的感覺都沒有,只有……」頓了頓,她垂下眸子淡淡地說:「只有一點點遺憾而已。」
小雀皺著眉,端起桌上的玉杯。「織雲姐,不管您害不害怕,可小雀害怕呀!您就當做有病的人是我,小雀求您喝下這藥好嗎?請您不要讓小雀難過,讓小雀擔心了,好嗎?」
織雲凝視小雀好一會兒,終於,她伸手取過玉杯,喝下藥。看著小姐喝光杯子裡的藥水,小雀吁口氣。「我沒事,妳去忙吧,不用管我了。」織雲抬起眸子,沒事一般,純稚地朝小雀微笑。
那笑容美得不屬於人間。
小雀愣了愣。「那我先出去了,織雲姐,您有事再喚我。」小雀故意把聲調放得很柔,像在哄孩子。
她根本不敢留在小姐房裡,怕小姐又會對她說些她根本答不上的話!未等織雲點頭,小雀就匆匆走出房外。
織雲看著小雀離開,然後攤開掌心,凝視手上握了一整日的紅玉。
玉靜靜躺在織雲柔軟的手掌心上,玉身伏潛著血潤的流光,殷紅如寶石。
她好想見他。
障月。
織雲站起來,將血玉收進衣襟內,然後走到櫃子前,從櫃子裡取出大氅。
她要見他。現在就要去見他。
障月回到馬場,天色已暗下來,他看到一個蜷成一團的小小身影,瑟縮地蹲踞在他的矮屋外。扔開還在淌血的長刀……他走到門前,凝立在縮作一團的小人兒面前。
織雲仰起小臉,看到一心想見的男人,她笑開了臉。
他淡眼凝視她的眼、她的臉、她的一切,那迎視他的眸子,溫柔得可以掐出水,那凍僵的小臉蛋紅通通的,既可愛又可憐。
「障月。」她輕喊他的名,柔軟的聲音裡,有著依戀。
凍僵的小人想站起來,卻因為蹲得太久雙腳麻痺,狼狽地撲跌在融化的雪堆裡。
他伸手,把她拉起。
「進去再說。」他淡聲道。
冷淡的眼色沒變,拉起她後,他立刻放手。織雲跟著進屋,她的手掌心,還殘留他大掌的餘溫。壁爐裡的余火已燼,屋裡很冷,一點都不暖,他很快地堆柴、生火點燃,不一會兒,小屋漸漸回暖。他站在爐邊,沒有回頭看她。
「障月。」她輕聲喚他。
「來做什麼?」他沉聲問。
「我,」她的心懸著。「我很想見你。」苦澀地開口。
「我跟妳說過,不要再來。」他徐淡的聲調,冷靜又自制。
「我知道,可我,」她顫聲說:「可我沒有辦法控制自己。」
他站在壁爐前凝視她,背對著爐子裡的火,他的臉孔隱藏在陰影裡,她完全看不見他的表情。
過了半晌,他走向她。
直到他走近她面前,她終於看清楚他臉上的表情。
他凝視她,黝黑的眼,像在壓抑什麼,含藏著複雜的合影,又像一隻猛獸,偶爾迸出熾熱的光芒。
「障月。」她柔潤的眸凝著水光,困難地、顫軟地呼喚他的名字。
他忽然伸手攫住她。
「障- 」織雲嬌喘一聲。他名字來不及喊出,他把她拉到牆邊,將她按在牆上,突然攫住她的小嘴,狂野地舔吮她的唇,貪婪地啜吸她小嘴裡香甜的津液……
織雲喘不過氣,那異常的暈眩感又襲擊她,瞬間天旋地轉,屋內昏黑起來……
星眸半闔,火光中,她瞥見他眸中顏色,不是深沉的幽黑,而是詭麗的暗紫。
她闔眼,暈眩地軟倒-
他接住她的身子。
火熱的唇未停下,趁勢轉移到她白嫩的頸上、貝耳後,舔吮她嬌嫩如玉的每一寸肌膚……
「障月。」她嚶嚀,淺促地啜泣。
他持住她的發,吮至她雪膩的頸背,埋入她醉人的頸窩,深嗅處子的幽香,貪婪地吸啜她柔膩的玉潔冰肌,火一樣灼熱的唇,一路熨燙到她的襟口邊……
織雲的喘息越來越淺促。
當他的臉埋入衣襟內吸啜她時,她的喘息驟然變得深短且急促-
呼嚇- 呼嚇- 她用盡力氣,喘息,喘息,再喘息。
可卻沒用,一點用也沒用。
她越抵抗,病魔就越無情地焰緊她的脖子,刨走她胸口所有的生氣。
發現她不對勁,他放開她。「妳有哮喘病?」他問,虎軀僵凝,激情的眼色被極度的深沉取代。
「我、我剛才已經喝藥了,我會好……我沒事……」
她臉孔慘白,小臉佈滿冷汗,溫柔的眸異常地凝大。
可她猶笑著,笑著安慰他。
打顫的小手,孱弱的生命,緊緊抓握住一旁他強壯的手臂。
他凝視她,那瞬間,凝肅的表情,掠過重重她看不懂的陰霾。
她眨著眼。
感覺火影在晃動,她在繼續喘息……
呼嚇-
呼嚇-
呼嚇- 屋內好像變暗了?他為何變成兩個影子?
「障月……」她的手突然握緊又鬆開……之後,她便失去了意識。
她死了嗎?這裡是鬼域嗎?織雲慢慢睜開眼睛,看到小屋上草扎的頂棚。她輕輕歎息,知道自己已經沒事。她的大氅還在她身上,她正和衣躺在他簡陋的床板上,慢慢側首,她看到站在壁爐前的障月。
他就站在那裡,沉眼凝望壁爐裡的焰火,半天沒有動靜,火光柔化他英俊的臉孔,將他剛毅的線條,映照得溫柔動人。
她著迷地看著他。
多想就這樣看著他。
一輩子。
他已發現她的凝視,很快地回頭,深沉的眼鎖住她柔潤的眸子。「妳醒了?」他平抑的聲調低沉、冷靜。
「嗯。」她聽見自己輕哼,那聲音孱弱、柔軟而且低淺。他站在火堆前,杵立片刻,然後才走過來。
「覺得如何?好些了嗎?」他問。
看到他溫柔的眼神,她揪緊的心終於落下。
「我沒事了。」她輕聲答。
他在床邊坐下,沉定的眸凝視她。「妳沒提過,妳身上有病。」
「這沒什麼,」她淺淺地微笑,眸子落下,柔聲撒著善意的謊言。「我吃著藥,病情一直控制得很好,剛才突然發病,只是意外而已。」
「妳吃什麼藥?如何控制病情?」他問。
她遲疑一下才答:「大夫開的藥方子,我也不清楚是什麼藥。」
他凝眸看她。
「只是小病而已,之前跟你一起騎馬,還到山上看雲海,不都沒事嗎?」她安撫他,也安慰自己。
障月沒說話。他凝視她,像在深思什麼,又像在決定什麼。
織雲慢慢坐起來,嬌弱的她,僅僅想坐起來已經費了很大的力氣。他只是看著她,沒有出手幫忙,淡冷的神色,沉定地凝視她嬌弱的身子與嫣紅的小臉。
「妳父親,將妳許給辨惡城二公子斬離,是嗎?」他忽然開口問。
織雲微微僵住,她靠在床頭的土牆上,垂下柔潤的眸子。「對。」輕聲回答。
「妳同意?」
他的問法,讓她的心又沉重起來。「這是爹爹的意思,我不能拒絕,也沒有同意。」她柔美的睫毛輕輕顫動。
「那我換個方式問,」他逼問她的答案。「妳會嫁他?」
織雲抬起眸子凝住他。「這是我的命運。」她這麼回答。
「妳認命?」他的聲調與目光一樣沉冷。「既然認命,又何必再來找我?」
這話把她困住,她的心又突然酸起來。「你應該聽過,關於織雲城的傳說,」
溫柔的眸子噙著水霧,她對他低訴:「我是織雲女,必須守護織雲城,這一生注定離不開織雲城,而我的丈夫,他必須願意入贅,還必須是能保護織雲城的- 」
「英雄,是嗎?」他接過她未完的話。
她凝眸看他。
他撇嘴笑。「斬離是將軍,又是一個願意入贅的英雄,所以,他是最有資格做妳丈夫的男人,對嗎?」他的笑容很冷。她無法回答,因為她沒有勇氣拒絕父親。
「跟我走,我帶妳離開織雲城。」他忽然說。
她怔然,抬起蒼白的小臉凝視他。
他已經開口要求她,只要她點頭,就能成為可能……
但是她終究沒有點頭。
因為她沒有辦法想像,自己要如何離開織雲城、離開她的爹爹、離開她善良的子民。
「妳曾說過想離開織雲城,上山下海,到四國游賞,」他握緊她的小手,專注的眼沉定地鎖住她的眸。「讓我帶妳離開織雲城,離開這座囚牢,跟我一起出城,過不一樣的人生。」
囚牢?
織雲的心亂了。
她抬眸凝望他,他的眼色淡定卻肅穆,她知道,他是認真的。
「不,我不能這麼做。」良久,她聽見自己這麼回答。「我不能拋下爹爹與織雲城,就這樣一走了之!」她驚恐地說。
他凝視她。「妳考慮清楚了?」沉聲問。
織雲搜尋著他的眼,他冷淡的眼色讓她心慌。
不,她沒有考慮清楚,因為她根本不能考慮!
等待許久未聽見她回答,他突然站起來,離開床邊。
織雲想出聲喚住他,但她沒有……
作者:
kuas
時間:
2010-7-31 10:43:11
她什麼都不能做!
她是膽小又沒有勇氣的女子,她不願做這樣的自己,卻身不由己。
「妳走吧!」他說,聲調冷漠。
她木著臉,看到他走回壁爐前,扔進一根柴火。
柴堆發出沉重的「匡唧」聲,震醒了她封閉的意識與知覺。
終於,她掀開被子,伸出雙腳觸及冰涼的地面。
她慢慢下床,慢慢穿鞋,慢慢站起來……
一切是那麼的慢,一切是那麼的清醒,一切又是那麼的刺痛。
她失去知覺,身子變成輕飄飄的一團雲,連她自己都感覺不到雙足觸地時的踏實感,直至走到薄板隔成的木門邊。
「原諒我。」她顫聲低語。破碎的呢喃,輕飄淡薄的,就像即將要化開消失的幽魂一樣。他凝立在火堆前,凝視著焰火,對她的抱歉,彷彿聽而不聞,毫不關心,火光合化了他半邊英俊的臉孔,現在,火焰讓他成了最冷酷最不能親近的男人。
織雲冰涼的小手搭在門上,她等了很久,也許,有一輩子那麼久,卻始終等不到他的回答。
於是,她只好慢慢將門板拉開。
於是,她只好走出門外。
於是,她再也不能回頭……
淚水又掉了。
剛才,她做了選擇嗎?
她真的做過選擇嗎?
不,她沒有。
就像遇見他一樣,一切一切,都是命運,都是注定。
她從來就沒有選擇。
織雲開始懷念母親。如果母親還在世的話,就能傾聽她的心事。
「織雲姐,您很久沒有泡泉了。」午後,小雀到小姐屋裡,特地這麼說。前兩日她天亮時進房,剛巧碰見小姐回屋,她心裡明白,小姐那夜去了哪裡,可她也只能當做沒事一般,不敢多問一句話。
從那日起,小姐就沒有主動開口說過一句話,多半是她問,小姐一字兩字的答。小雀實在很擔心,可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只能在心裡祈求著,希望她的小姐能盡早回復原來的模樣。
「去野泉溪嗎?好。」織雲難得回上完整的一句話。
小雀露出笑容。「那麼我先收拾收拾,咱們現在就去!」她回身走到櫃前。
「小雀。」織雲喚住她。
小雀回頭。「嗯?」
「妳說,如果我離開織雲城,爹爹會怨我嗎?」
小雀呆住。「織雲姐,您為什麼要離開織雲城?」她愣愣地問。
織雲凝視她半晌。「沒什麼,」垂下眸子,她淺淺地笑。「我只是隨口問問的。」
小雀回過頭,神色驚惶,可一轉臉對著小姐,她又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織雲姐,東西收拾好了,我們走吧!」小雀笑著說。
織雲站起來,走到門口。
「織雲姐,您不換小衣嗎?」
織雲回眸。「對,我忘了。」她又走回屋內,從矮櫃裡取出特別縫製的小衣,才走到屏風後更換。
小雀歎氣。
她真的好擔心,也好後悔!
早知道,她就不帶小姐穿過市集,早知道,她們就取道小徑,早知道,她死也要拉住小姐避開那個奴隸……
早知道、早知道、早知道- 奈何,千金就是難買早知道呀!
確實,織雲已經很久沒到野泉溪泡熱泉。其實她沒有心情出宮城,但這天她真的很想到聖山走走,因為這裡有她對母親的回憶。從小,不管她心情好或不好,都會來到野泉溪,尤其當心情起伏時,都會讓她對母親思念特別深。
「織雲姐,您的衣裳脫下後就擱在池邊,我會收拾的。」小雀說。
「好。」織雲脫下衣,然後走進水池裡,心不在焉、蹙眸凝思地打著水漂兒。
她身上僅著小衣與小褲,泉水打濕了絲料子,白膩滑嫩的胴體在溫泉間沉浮,若隱若現。
野溪內有美人。
傳說中,最美麗的神女。
神女正在溪中裸身沐浴。
香泉凝脂。
那白嫩如雪的身子,柔軟豐潤的胴體,獨立於聖山,傾絕於世間的美貌……
令世上男人神往。
遙遠的,在密林內,另一道火熱的雙眼,正專注、屏氣、凝神地盯視著水中女神,那美麗至極、誘人至極的女體……
「啊- 」小雀忽然放聲尖叫。那叫聲太過於驚恐,織雲被驚醒,一回頭,竟然看到林中矗立著一頭怪物!那是頭可怖的獸。一頭織雲從來沒見過的怪獸。
那獸有兩頭、三角、五眼、八足、兩尾。
在頭與頭中間,一顆血紅色的眼珠,正對著織雲,閃動可怕的光芒-
織雲驀然想起,那天她與障月在鐵圍山,山徑上突然竄出一道閃著血色芒光的黑影,原來正是這隻怪獸!
織雲呆視怪物,牠正虎視眺耽地回瞪著織雲與小雀,咧到耳邊的嘴角猙獰可怖,那腥紅色的眼瞳,根本不像任何人間活物-
小雀跌在池邊,兩眼獰大,驚恐到了極點。人忽然看到這樣可怕的怪物,感覺到死亡就在頃刻之間,害怕與驚恐是必然的。
織雲也一樣。
她想喊小雀,卻發不出聲音。
當那怪物一步步接近的時候,小雀的尖叫聲變得更高亢、破裂,之後忽然寂靜下來- 因為過度驚恐,小雀已經昏死在池邊。怪物突然跳出林外,一隻牛蹄大的巨掌,眼看著要踩上小雀的身子-
「小雀!」織雲終於叫出聲。怪物隨即轉移注意,轉向站在池中的織雲。
當時,織雲的目光與那頭怪物正正地對住。
那可怕的腥紅眼珠,頓時像漩渦一樣,把她捲進血腥陰沉又詭誕的地獄……
當那頭怪物朝織雲撲過來的時候,織雲下意識地往後方疾退,忘了身後一塊巨石就矗立在池邊-
織雲的身子立刻撞上巨石,後腦接著磕上堅硬的石塊-
一陣劇痛……
她雙眼忽然發黑。
就在這時候,她看到障月從林中走出來,怪物聽到背後的聲響,立刻調頭……
是幻覺嗎?
一定是。
一定是因為太思念一個人,而生起的幻覺。
織雲閉上眼眸……頃刻間,失去了知覺。
獸去了。他前臂與胸膛多了幾道血獰的傷口。池中嬌裸的美人仍然昏迷著。他步入池中,泉水立即浸濕他的衣褲。他將美人撈起,抱到池邊,然後將她輕輕放在岸邊的大石上。
男人火熱的眼掠過美人的裸體,她胸口躺著那塊紅玉,映襯著渾身雪膩的凝脂玉肌,觸動了男人的感官與知覺……
他只是靜靜看著。
眸中紫焰被壓抑下來。
暗紫的長髮,慢慢轉為平日的黑。
他面無表情。
伸指。
觸及她的發、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那嬌軟而且柔弱的線條,驀地,燙傷他的指。他倏地抬指。側首。胸口起伏。
壓抑。
平息。
她嚶嚀一聲,昏迷中,小臉現出痛苦的神情。
他凝神。
眸中殷紫的焰色又起。
側首。
遲疑。
他再伸指……
「織、織雲姐?」
丫頭醒了。
收手。
眸中焰色收起。他站起來。
丫頭看見他,一時迷惑,接著叫出聲-
「你怎麼會在這裡?!」障月回眸,陰鸞的眼色犀冷、深幽而且沉定。
小雀瑟縮了一下,這眼色跟平常的他不同,讓人感到壓迫,小雀下意識地縮起肩膀。但她也很快就注意到,男人臂上與胸口那幾道猙獰的傷口,還有躺在大石上昏迷的小姐,小雀立刻回想起自己昏迷之前發生的事!
「你、是你救了我和織雲姐?」她顫聲問。
站在昏迷的織雲身邊,障月異色的眼眸凝注小雀。
小雀忽然感到畏懼起來……
就算是面對城主,她也從來不曾感覺到,如此迫人的氣勢。
織雲醒過來的時候,先看到小雀焦急的臉孔。「小雀?妳沒事?」她頭好沉、好重,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太好了!織雲姐,您總算醒了!」小雀緊張的神情,稍微放鬆。接著,織雲就看到站在小雀身後的男人。障月。她怔怔地凝視他,不敢相信,剛才失去意識之前,看到的並不是幻覺。
「剛才、剛才是他救了您!」小雀注意到織雲的眼神,只好解釋,卻不敢回頭看障月。「原來,那頭可怕的怪物,在宮城的馬房裡殺了馬,所以他才一路追到這裡。」小雀說。
織雲眸光仍停留在障月身上,他凝視她,眼色合沉,卻閃動著異常的火光。
織雲回過神,她意識到自己身上裹著布巾,布巾下是潮濕的小衣,她幾乎未著寸縷。
織雲的眸觸及他的眼,倏地,她垂下的眸子,不敢看他的眼睛。
她臉兒羞紅,身子縮成一團,心頭忐忑又不安。
他的眸光雖沉定,可織雲依舊能感覺到,他幽邃的眼中燃燒著深沉的熱火……
「是他碰巧救了我們,」小雀眸光閃爍。「織雲姐,您瞧,他的臂上與前胸都被抓傷了。」她嘴裡說著,眼睛卻仍不看他。
一聽見他受傷,織雲又急切地抬眸,端詳他身上的傷口。「你受傷了?」她急急問,緊張的聲調充滿急切與關心。
「沒事。」他道,音調粗啞。
她掙扎著站起來,身上裹著布巾走到他身邊,不顧小雀的目光,將素白的手搭在他的胸口上。「怎麼會沒事?你的傷這麼深- 」
他握住她的手,把她拉開。「小姐不必為一名下人擔憂。」
織雲愣住。
她的心被傷到了。
「我,」她顫聲說:「我從來沒有把你當做一名下人。」
他眼色很冷。「就算小姐不把我當下人,下人卻不能忘卻分寸。」話畢,隨即退開一步,似乎刻意保持距離。
織雲愣住,她氤氳著水霧的眸子,凝視他,失去焦點。
他移開眼,無動於衷。
「織雲姐,咱們快回去吧!」小雀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勁,她趕緊上前勸道:
「天就要黑了,要是那頭怪物又回來,就不知該怎麼辦才好了!」
小雀把小姐拉開,不讓她再凝望男人。
「織雲姐要穿衣服了,你……」小雀垂著眼,竟然不敢開口要求。
障月調頭,往林內走。
「請、請你不要走太遠,請你要保護我們!」小雀又害怕起來,連「請」字都用上了。
「我在林裡。」他的聲音傳過來。小雀吁了口氣,展開緞布。「織雲姐,您快換上衣裳吧!」
織雲凝立著,沒有動作。
他的冷淡,很明顯,這不正是她想的嗎?既然做了決定,又何必後悔?
「織雲姐?」小雀出聲喚她。
回過神,織雲面無表情地走進緞布後,開始僵硬地更衣。
作者:
kuas
時間:
2010-7-31 10:43:36
第9章
三人回到城中,天色已晚。她與他,都沒再說一句話。天黑後,三人終於走回宮城,而慕義竟然就在宮城門前等候,見到障月與女兒同行,他神色有異。
「城、城主,」小雀想解釋。「剛才我與織雲姐,在野泉溪遇到- 」
「小姐累了,妳先扶小姐回房,梳洗後再說。」慕義打斷丫頭的話,瞥了身邊男子一眼,神色有異。小雀連連點頭,扶小姐進屋。站在慕義身邊那名相貌英俊的年輕男子,打從見到織雲起,雙眼便定住不動,再也移不開。進主屋前,織雲還回頭凝望障月。
他仍然面無表情。
「小姐,走吧!」小雀低聲催促。
織雲回眸,臉色蒼白。
既然無法拋下顧忌,她知道,自己已經喪失關心他的權利。
慕義旁觀女兒的態度,那張蒼白的小臉,在慕義面前根本藏不住心事。
他冷眼望向障月。
那男人站在那裡,見到城主,未卑躬屈膝,反而冷漠沉著,就像慕義第一回見他那樣,疏離又冷淡,慕義因此不敢羞辱他。
而這一回,織雲走後,他甚至不吭一聲,轉身走進宮城。
慕義變臉,此人如此無視他這個城主的存在,讓他心中的不滿,累積到極點。
慕義沉下臉,表面不動聲色,心中已經暗下決定。
晚間,慕義喚來小雀,把經過之事詳實問個清楚。城主難得喚她,小雀受寵若驚,於是知無不言,將小姐在野泉溪發生之事,一五一十,告知慕義。慕義驚駭。
他未感懷救命之恩,卻對一名奴隸竟然毀辱女兒清白一事,耿耿於懷!
夜裡,慕義找來向禹,在偏廳說話。
「入夜請來總管,實在因為,有要事相商。」慕義已恢復冷靜。
他自大處著眼,決心料理此事。
「向禹為人下屬,理應分憂,城主有話請說。」向禹一貫有禮,冷靜。
「斬離突然前來,讓人措手不及,但,這也算是個時機。」慕義道。
原來,站在城主慕義身邊,那名相貌英俊的男人,就是織雲的未婚夫,斬離。
「城主的意思是- 」向禹略一沉吟,他向來精明,一猜便中:「在索羅國事件鬧大之前,正好趁此,讓斬離將軍與小姐,盡快成親?」
慕義瞇眼道:「向總管實在聰明。」
向禹笑了笑。「斬將軍一旦與小姐成親,就必須承擔起責任,再者,假設屆時織雲城有事,辨惡城也不能置身事外。」
「但是,索羅國要糧,還得應付過去。」慕義仍然憂心仲仲。「他要糧,咱們此時不能不給!」
「要糧沒有,要奴,可以給他!」向禹道。
「奴隸?」
「是,重金徵調三百民夫,送往索羅,一者減輕糧稅重擔;二者可送入內探,查實索羅國的情報,這件事刻不容緩,除知己知彼外,或可將這項情報,做為籌碼,挾情資與中土三國交涉,一旦織雲城有危,誘他們出兵,名義上保織雲城,其實為自保。」
慕義笑開懷。「向總管,您真是高招呀!」他落坐,心安下一半。
「城主賞識,向禹不才,能有用武之地。」向禹謙道。
慕義點頭,隨即又沉下臉,陰惻側地道:「剛才你見到小女織雲,竟於天黑之後,與那奴隸一道回宮城,當時在斬離面前,我無從解釋,只能敷衍過去,看來,我這做爹說的話,她竟全然不放在心底。」
慕義此刻陰險的臉色,是向禹從來未見過的。「小姐深明大義,事出必有因,得問仔細。」他小心應對,深明隔皮隔心的道理。
「不必再問了,眼見為實,這事再任其發展下去,斬離早晚會知道。」
「城主的意思是- 」
「把那奴隸算做民夫,一併送入索羅。」
向禹抬眼,若有所思。
「向總管意下如何?」見向禹不答話,慕義瞇眼問。
「這不失為辦法,只是不知,他肯不肯去?」
「既要三百民夫,征不到足夠人數,就有兩種解決方式。」
向禹垂首斂眼,沉默未語。
「一則重金買之,皆大歡喜;二則強迫從之,令達目的。」
向禹吸口氣,抬眸,悠悠答道:「城主思慮得是。」
「腳鏡手銬,必定要把奴隸送走。」慕義再說。
「是。」向禹垂首。
「這事要做得乾淨利落。」
「是。」
慕義冷笑。
「最慢不過三日,他必定要除去。」除字道出口,陰狠已可知。
奴才向禹,彎腰恭首領命。「是。」
慕義撇起嘴。他知道,看在錢的份上,向禹會將此事辦妥。不管事有多難、多險、多惡,向禹辦事,從來不皺眉頭。
這正是慕義花大筆銀子,買向禹做軍師,看中的價值!
接連數日,織雲在父親的安排下,陪伴斬離於織雲城內四處遊覽,晚間一同宴飲。她身不由己。
如果可以,她並不想應酬。
可這幾日觀察下來,她卻不得不承認,斬離並不是一個討人厭的男人,相反地,斬離雖是武將,卻心思細密,溫柔體貼。
他是個好人。
織雲相信,任何女子,都會喜歡上這樣的男人,但是,卻不包括她在內。
她心中已有牽掛,雖然今生今世,她的心事無法如願,可她的心,會永遠保留一個位置。一個就算是她的丈夫,也無法取代的位置。宴席間,織雲經常沉默,如能不說話,她總是安靜坐著,置身事外。織雲的沉默,讓慕義不太滿意。
為顧及女兒的情緒,慕義經常出席,就算有事不能相陪,也會請向禹作陪,以使場面不致於冷清。
今晚,向禹已不負使命,盡量找話題與貴客攀談,熱絡宴席。
然而,斬離的心思,全落在一旁沉默寡言的美人身上。
他來到織雲城,事前未告知城主慕義,原想明察暗訪,查探他的未婚妻,是怎麼樣的一個女子。
沿途,聽見城民對這位城主小姐讚不絕口,他已對織雲好奇,加以旁人對她的形容,斬離更迫不及待,想見他的未婚妻。
終於見到他的未婚妻子,是在入宮城兩個時辰之後。
從見到她的第一眼起,斬離的視線就再也離不開她。
「這幾日伴我遊覽,但我在妳臉上,鮮少見到笑容。」趁談話暫歇空隙,斬離柔聲問身旁的美人。
織雲抬眸望他。她沒有說話,因為不知與他說什麼。
「是不是陪伴我太累了?」斬離再問。他不死心,必定要得到織雲的回答。
這些天來,他如此執著,已不止一次,織雲漸漸瞭解斬離。
「不是。」織雲回答。
她像水。
要她回答可以。
只是,船過水無痕。她漫不經心。
「那麼,是這些地方,引不起妳的興致?」他進一步問。
這回,她點頭,承認。
向禹看似與斬離的下屬酬醉,其實於一旁,仔細觀聽。
「告訴我,妳想去哪裡?我們就往那裡去。」他聲調更柔。
「我哪裡也不想去。」她淡淡答。
他一愣,隨即笑開臉。「那麼,妳想做什麼,讓我陪妳。」
織雲凝眸看他。多溫柔的男人。為何,她的心就不能為他,掀起絲毫波瀾?
「真的,可以陪我嗎?」她沉冷地問他。斬離心一熱。
如此傾城佳人。
冷若冰霜,艷若桃李。
他既已見到美人。
得到,是幸。
得不到,必奪。
「當然。」他溫柔地答,眸子裡盛著她絕世的容顏,他眷她的容貌。
美人求之不得,他是英雄,英雄就該配美人。
織雲別開眼。
「我想騎馬。」她輕聲說。
那清淺的聲調,撥亂他的心。
「明日,我們就去。」他迫不及待道。
向禹一愕。回眸,望向被迷昏頭的將軍。「宮城內馬房已封閉數日,明日,怕不能成行。」向禹道。
封閉?織雲愕然。
她抬眸,蒼白地凝住向禹,後者,巧妙地迴避她的眼神。
「是嗎?那麼,城內可還有其它地方,可一償小姐騎馬的心願?」斬離問向禹。
「城東駐軍處,還有馬房- 」
「不必了。」織雲突兀地,打斷向禹未完的話。
向禹噤聲。
「禹叔,您說馬房封閉?」她直視向禹:「馬房為何封閉?住在矮屋裡的人呢?」
「小姐,這事不急於此時間- 」
「請告訴我,我要知道原因。」她堅持要問。
斬離側首,開始察覺有異。
他以為她冷淡,沒想到,會為馬房封閉這件小事,如此堅持。
「馬房封閉,只因近日從缺馬伕,故不能經營。」向禹垂首凝望地面道。
「他上哪去了?」織雲直接問。向禹眸光略閃,悠悠答道:「馬伕自願被徵調為民夫,數日之前,已送往索羅國王衛城。」
織雲臉色凝白。
索羅?
那是什麼樣的地方!
他本是浪人,不可能自願被徵調為民夫,絕不可能!
斬離不知緣由,還往下問:「馬房既已封閉,妳若不想騎馬,那麼想做什麼?儘管說出來,我必定給妳辦成。」
「你在騙我,是嗎?」織雲卻盯住向禹,不顧斬離在場,當眾問:「他是浪人,豈肯自願徵調為民夫?你在說謊,禹叔,你在為爹爹說謊。」
此話一出,在場眾人,皆靜默下來。
斬離半瞇眼,神色有疑,肅然間透一絲參悟。
「小姐,此人確實已前往索羅國。」向禹再說。
這話有玄機。此人確實已前往索羅,卻不篤定,是自願前往。
向禹素來機敏,但這回,似乎有些機敏過了頭。
織雲站起來。她此舉突兀,眾人皆望向她,唯獨斬離,他低頭沉思,忽然變得沉默,宴席上發生的對話,他彷彿聽而不聞。
「我略感不適,必須先離席。」連抱歉也不必,織雲轉身走開。
向禹斂目,雙手攏於袖兜,唇角維持一貫弧度。
半晌,向禹執杯,開始熱絡招呼。「來,各位喝酒,吃菜,喝酒。」
宛若無事。
斬離執起酒盞。
沉著眸,他臉上無笑,神如凝山,始終若有所思。
織雲回到屋內,喚來小雀。「妳知道,對不對?」一開始,她便這麼問。
「織雲姐?」小雀莫名。「您在說什麼呢- 」
「他救了我們!」織雲忽然激動起來。她從不曾如此,小雀嚇住了。
「他在聖山救了我們,爹爹怎能如此?怎能如此對他女兒的救命恩人?如此無情無義,當真是我認識了一輩子的爹爹嗎?!」淚水掉下,濕了織雲的頰畔。
小雀垂眼,臉色慘淡,已明白緣由,囁囁低語。「城主問,小雀不敢不說,織雲姐,您別怪我……」
織雲喘口氣,她淒清的臉,絕艷,卻悲慘。
「妳究竟,對我爹爹說了什麼?」她問,神色肅然。
「小雀、小雀說了,您在野泉溪發生的事。」
織雲抬眸望她。「妳可以不說野泉溪的事,妳為何要這麼做?」
「小雀只是丫頭,怎麼敢欺瞞城主呢?」.小雀道,眼睛卻不敢看她小姐。
織雲竟然笑了。
小雀呆住,不由得抬眼,這一抬眼,正好對住小姐傷痛的眼色。
「妳說得不錯,妳不敢欺瞞城主,可妳明知道,索羅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妳怎能這樣對待妳的救命恩人?怎能知情卻不告訴我?怎麼眼睜睜,看著他被徵調為民夫送進索羅?妳敢說自己問心無愧嗎,小雀?」一聲比一聲,她問得嚴厲。
小雀愕然,額頭冒出冷汗。
「把我的大氅拿來。」織雲聲調一轉,命令小雀。
「大氅?」小雀怔問。
「不,不取大氅,」她改變主意。「去寮裡,拿一套小子的衣服進屋來!」
過去加諸在她身上的使命,一直都是沉重的壓力,從前她為爹爹、為織雲城民,從來不敢去想「放棄」二字,可一旦得知障月被父親送到索羅,讓她既震驚又心痛!她是爹爹的女兒,而障月救了她的命,可爹爹卻恩將仇報,將障月送往索羅,充任民夫!她不明白,爹爹怎麼可以在要求她為城民付出的同時,自己卻如此自私?
可也因為如此,她反而認清自己的心!
所謂任務、所謂使命,她都已經不再在乎,從知道障月可能身陷險境那刻起,就已堅定她離城尋找障月的決心!
「織雲姐,您想做什麼?」小雀驚恐,害怕起來。
「去把我的大氅拿來。」織雲口氣冷淡。
她已下定決心去找障月,她要見他,請求他的原諒。
小雀眼睛瞪大。
「把我要的東西拿來,還有,我警告妳,從現在開始,我讓妳做的每一件事,都不得再告訴我爹爹或者禹叔,否則,我再也不要妳的伺侍,妳會從我眼前消失,不必再出現。」她冷絕地、一字一句地,警告小雀。小雀臉色慘白。
「現在就去!記住我的話,不要再犯錯。」織雲冷聲對她說,她的眼,甚至不看小雀。
小雀驚惶地退下。
她知道,從此之後,她已失去小姐的信任。
夜深,大地冥暗。織雲穿著一身男僕裝,長髮束帶,頭上罩著麻帽,悄聲來到馬房。慶幸,絳兒仍然無恙地待在馬房內,顯然馬房雖少了看馬人,但牲畜們仍有人定期餵食。
「絳兒,是我。」她走近小牝馬。
絳兒立即認出她,親熱地舔織雲柔膩的掌心,十分依戀。織雲繃緊的臉,稍微有了笑容。絳兒是牲畜,卻單純可愛,沒有人心那般複雜。織雲將絳兒牽出馬房外,打開柵欄,然後附在小牝馬耳邊,柔聲說:「絳兒,今晚我想出城,妳要幫我。」
絳兒低嘶了一聲,似在做回應。
織雲摸了牠一會兒,才走到絳兒身邊。
勇氣,讓她順利跨上馬背。
「絳兒,走,帶我出城。」她摸著絳兒,輕聲對牠說。
絳兒噴了口氣,邁開步伐。
的的。
作者:
kuas
時間:
2010-7-31 10:43:46
馬蹄聲,在夜裡顯得特別清脆。
大地一片黑,循著障月曾經帶她出城的道路,織雲拉起麻帽遮住她的容顏,騎著絳兒一路西行,不再回頭。
她與小牝馬停在巨川之前。她必須趁夜出城。決心離開宮城之前,她將小雀綁在床上,以布巾堵住小雀的嘴。平日,待之若親人,主僕之間甚至以姐妹相稱,尚不足以感化小雀,她知道,此時即使給予再嚴厲的警告,也不可能讓一顆不忠的心,於危難中傾向自己。
在織雲城,她已不再相信任何人。
天亮之前,小雀就會被人發現,一旦小雀被發現,爹爹必定下令立即搜城,她必須趁黑夜,進入索羅國界。
至少,她得在今夜跨過巨川,騎著絳兒進入鐵圍山。
爹爹必定不會料到,她會取道此徑,進入索羅。
是的,走這條路,需要很大的勇氣。
當時,是障月帶著她走過的。
是障月給她勇氣。
小牝馬躑躅了片刻,蜇著巨川沿岸繞了兩圈直喘氣,似乎在害怕著。
織雲握著胸口的血玉,俯身對絳兒說:「絳兒,不要害怕,求妳帶我過河。」
她柔聲請求絳兒。
她有勇氣,但小牝馬也得有勇氣,他們才能跨得過這條巨川。
絳兒裹足不前,白天尚且不容易越過巨川,何況夜晚,黑暗的巨川,在銀色月光下,像詭秘的潛流,既恐怖又陰森。
「絳兒,妳曾經做過的,別怕。」織雲鼓勵小牝馬。絳兒嘶鳴了一聲,終於抬起前蹄,試著跳上川中一顆平坦的圓石。
「對,就是這樣,絳兒乖,再試試。」絳兒肯試,她心裡有了希望。
小牝馬試出膽量,開始放膽在水間的石塊上輕縱跳躍,水流沖激時石上濕滑,有好幾回小馬差點摔進水內,所幸往往有驚無險,最後花費好長一段時間後,他們終於越過巨川。
「乖絳兒,妳真棒,妳好勇敢!」織雲憐惜地誇獎受驚的小牝馬。
回首望那巨川,在黑暗的掩蔽下,像一條平坦的伏流,若非潺潺水聲叮咚,沒有人能知道,後面橫亙著一條巨大寬廣的河流。
越過巨川,前方還有高聳入雲霄的鐵圍山。
「絳兒,來,我們上山去。」她輕扯馬韁。
絳兒調個頭,長嘶一聲,馱著主人,終於抬起馬蹄,開始爬上山徑,預備往下更艱難的行程。
他是在三日前,夜半時分被叫醒的。當時,他剛睜眼,手銬與腳繚,就上了他的身。當夜他立即被帶往東營,黑暗中,數百人蹲在飛砂揚礫的黃土廣場上,踞守一夜,等待明晨被送往該去的地點。
他沒有反抗,只是冷眼旁觀這一切,等待即將到來的命運。
直至今日,向暮時分,織雲城送往索羅的三百民夫,終於抵達目的!
入關之前,民夫們手腳上的繚銬,已被卸除,他們被喝令排成一串人龍,按次序步入關門,走進索羅廣大無邊的領地。
在邊界,當那道鐵鑄的巨大玄黑門開啟時,他抬頭,凝望懸崖另一頭的峻嶺,蜿蜓的長梯由石色鐵耀石築成,通向矗立於雲端、高聳入雲霄,那座由玄黑色火礫岩迭砌而成的索羅國都,王衛城。
那城陰鬱雄峻,在夕照下看來就像猙獰的巨人。
關門內,索羅國駐關軍,呈步呈羅列,一眼望去密佈黑雲,竟看不出有幾重鐵衛,固守在關防邊牆。
障月於天色全暗那刻,來到關口。不像其它民夫,畏懼於王衛城的氣勢,或垂頭喪氣、或止步顫抖,他昂首抬頭,跨出沉穩的步伐,走進索羅,站上關口前的高地。天幕冥黑,暗夜煽惑的風,呼嘯著詭秘。王衛城內,焰色通天。
黑色巨壘上空,籠罩一片橘紅色的火光。
黑色鐵騎突然蠢動,接著忽然自四面八方,往民夫的方向聚攏!大軍掩至的氣勢,如一片滔天黑潮,頃刻間即能吞噬一座城池-
民夫見狀恐懼心起,出於本能開始四處獸散奔竄,逃跑猶恐不及……
此時,天上的月忽然被烏雲遮蔽,王衛城內烈焰騰空,一片火光照亮天際,橘紅的焰火,在黑色夜幕之下越形妖異。
織雲越過鐵圍山頂,已經是第三日凌晨,破曉時刻,即使那次障月帶她上山,也未爬上這樣的高度。所幸上山之前織雲已經使用玉杯,取山溪裡的泉水,再和以錦纓果的粉末飲下。她不再抗拒服藥,是因為想見障月的心十分執著。
她知道,如果想見障月,那麼她就要想辦法繼續活下去。山上的雪未融,是故積雪還十分篤實,不致於絆滑,然而織雲與絳兒的每一步,仍然危險而且艱辛,若非昨夜循著自山頂另一頭,投射過來的無名火光,織雲與絳兒根本找不到越過山巔的途徑,恐怕在閱黑中已經墜下山崖。可憐的絳兒,費力攀上山峰後,還必須馱著主人,踩著濕滑的坡徑一步步走下山巔,山頂那酷寒的低溫沒有凍死她們,可下山時一人一馬才走到山腰,絳兒卻已筋疲力竭,倒在凍著霜的草地上,再也爬不起來。
「絳兒!」織雲悲傷地呼喚降兒,淚水一顆顆從她頰畔落下。
她知道絳兒盡力了!
絳兒能將她馱到這裡,已經不可思議。
萬物有靈,這三日一夜,人與馬結伴而行,度過重重難關,才終於走到這裡,織雲對絳兒的感情,以及絳兒對織雲的依戀,早已超越人與牲畜的界限。
絳兒不是尋常的小馬,牠是障月挑中的馬兒,一隻小小的馬兒能如此耐苦、如此負重,即便是萬物之靈的人,亦不能及。
絳兒在那天夜裡嚥了氣。
織雲守著牠,陪伴牠,一直到絳兒離開人世。
絳兒走得很安詳。
入夜,從王衛城內放射出來的火光,似乎在為牠祭悼。
「絳兒,來世妳必定要投胎為人,下輩子,我們要做姐妹。」她撫著絳兒漸漸冰涼的馬屍,喃喃念道。王衛城的火光十分敞亮,所以即使失去絳兒的陪伴,一個人待在山腰上的織雲也並不害怕。她陪伴著絳兒,直至黎明破曉。
絳兒的屍身已經僵直,織雲在附近找了一些枯柴,堆置在絳兒身上。
她知道,這些枯柴沒有辦法保護絳兒的屍身,不被山裡的野獸侵犯,可這是她能為絳兒做的唯一一點事了。
離開絳兒,獨自下山時,織雲已經十分疲累。
她的體力透支,每走一步,都十分艱辛……
可這些折磨,都不是她最憂心的。
索羅。
已近在眼前。
然而,下山後要如何進入索羅國的王衛城,才是現在她最擔心的問題。
進王衛城不久,他長髮梳理齊整,已換上一身銀絲黑袍。一切如常。回到索羅,回到他本來的位置,回復他的身份,回復他原本的成就與榮耀。「主子,一切已安排妥當。」侍者上前,恭敬執禮。
「備馬。」他吩咐。
「是。」侍者退下。
障月走出屋外,穿過迴廊,站在奢豪的樓欄邊,舉目眺看眼前一望無際、平整、華美的草坪。
這裡舉目可及之處,皆是屬於他的土地。
女奴一雙纖纖玉手掀開帷幕,在他面前跪下。「能予先生來了,已候在門外,主人要見他嗎?」女奴生得妖燒艷麗,蜜色的柔麗肌膚溫醉動人,是人世間難見的尤物。
他回身,淡淡瞥視女奴一眼。「叫他進來。」沉聲吩咐。
「是。」女奴膩聲答,然後退下。
片刻後,一名鬢髮半白的男子,掀開帷幕走到樓台前。
「能予,別來無恙否?」障月沉聲問。
男子見障月,身一聳,旋即俯身下跪-
障月扶住他。「能予,萬不可,萬不可。」他抬起能予。能予抬起凝肅的眼,恭聽。
障月朝他咧嘴。「回焚宮前,萬不可再如此,明白了嗎?」他慢聲言道。
那低淡輕淺的聲調,是囑咐,是交代,更是命令。
能予神情肅穆。
垂首,能予於這帷帳之外,方寸樓台,用一種極其低沉、極其內斂的聲調,沉著嗓子,道出最後一次表態-
「臣,謹遵上旨。」
作者:
kuas
時間:
2010-7-31 10:44:02
第10章
下山,不比上山容易。走這條山路進入索羅,注定要吃苦。織雲本來以為,失去絳兒,她恐怕永遠也走不下山了。
她確實無法下山,因為不久後她就昏倒在山腳邊沿,是一對住在山腳下的獵戶夫婦救了她。
她醒來時,一名相貌姣美的中年婦人,正坐在床畔憂心仲仲地凝視她。
「姑娘,妳終於醒了!」婦人轉憂為笑。
「我、我在哪裡?」織雲掙扎著坐起來,這才發現她頭上的麻帽,已經被除下。
「在我與我丈夫的小屋裡。」婦人道:「姑娘,妳身子還弱著呢!妳先別起來,快些躺下說話吧!」
織雲未違逆婦人的好意,又躺下說話。「請問大娘,我怎麼會在您的家裡?」
「我們是鐵圍山下的獵戶,我正要上山拾點柴火,見妳暈倒在山道上,就把妳扛下山了。」
「原來是您救了我!」織雲有些激動。
「沒什麼,我只是路過,見妳暈倒在山徑旁,把妳帶回家而已。」
「謝謝您,大娘!」織雲由衷感激。
婦人笑了笑,然後問她:「姑娘,您怎麼會暈倒在鐵圍山上呢?您從哪兒來的?要往哪兒去?」
「我……」織雲垂下眼,欲言又止。
「怎麼,不方便告訴大娘嗎?」
「不,我是從織雲城來的,我越過鐵圍山,想進入索羅國尋人,可現下也不知道此處,還離索羅國邊界有多遠……」
「這裡已經是索羅了,妳不知道嗎?」婦人道。
織雲倏地凝大眸子。「您說什麼?這裡是索羅國?」
「是啊!越過鐵圍山,已是索羅國,這鐵圍山便是索羅的屏障,看來妳真是完全不知情。不過妳是外地來的,難怪不清楚。」
「那麼、那麼我在鐵圍山上,看到那座冒著紅焰的黑色堡壘- 」
「那是王衛城。」大娘道:「妳想進王衛城?」
織雲堅定地點頭:「是,我想進王衛城。」
她聽得很清楚,向禹親口說,民夫已送進索羅國王衛城。
「原來如此。」婦人笑:「正巧,我與丈夫明日就要進王衛城,不如,妳同我們一道進城吧!」
織雲喜出望外,她沒想到,下山後一切能如此順利。
「真能如此,那要先謝謝大娘了。」她滿臉感激。
「別謝了,對了,我還不知道妳叫什麼名字呢!」
「我,」織雲頓了頓。「我叫小雲,大娘喚我雲兒就行了。」她撒了謊。
婦人雖然善良,可織雲城的織雲女,名聲太大,隱姓埋名,對彼此都有好處。
「好,雲兒。」美貌婦人慈聲道:「今日妳就暫且在我家住下,好好歇息,明日我與丈夫,就一同帶妳進王衛城。這樣可好?」
「雲兒很感謝您,大娘。」
婦人微笑點頭。「那麼,我不打擾妳了,妳身子弱,就再睡會兒覺,晚些我再給妳端點吃的進屋。」話畢,這才轉身離開。
織雲吁口氣,沒想到能如此順利,自己終於進索羅國了。
「障月,等我,我就要來找你了。」從懷中掏出紅玉,她將玉石緊緊握在掌中,如發誓一般,對自己喃喃自語。
夜裡,婦人在屋外等到她丈夫回來。
「那女孩兒還好嗎?」獵戶問妻子。他的聲音很沙啞,聽起來十分刺耳。
「很好,吃了些飯菜,正歇著呢,精神還不錯。」婦人回丈夫,並接過丈夫脫下的皮衣。
「得養好身子,明日才有精神進城。」獵戶又說。
「是。」婦人問:「事情都辦妥了吧?」
「是呀,」獵戶笑:「談妥了,待咱們一進王衛城,就把人送進奴院。」話鋒一轉,他壓低聲道。
婦人美麗的容貌,浮現狡膾的笑容。「你跟對方談了多少價錢?」
「切,要見了人才知道哩!」
「嗯,我瞧那女孩兒一身細皮白肉的,又生得花容月貌,賣價必定不會低。」
婦人笑得猙獰而且貪婪。
獵戶嘿嘿兩聲,露出淫笑。
「這是門生意,我可警告你,別打她主意!」婦人收起笑臉,警告她丈夫。
「知道!明日得把人騙進城,我不會幹瞎事兒的!」獵戶道。
「知道就好!」婦人冷著臉,轉身朝屋子走。
獵戶瞪著他妻子的背影,撇起嘴,不痛快地哼了一聲。
站在窗邊偷偷覦望的織雲,手一鬆,掌中的水杯險些摔落在地上。
還好,她及時回神握緊了水杯。
見婦人往屋內走,她回過神急忙奔回房間,將杯子放在桌上,然後上床鑽進被窩,假裝熟睡。婦人掀開簾子,探了兩眼。見女孩兒睡得熟,她撇嘴笑笑,這才放下心,往自個兒的屋裡去。織雲蜷在被子裡,半天不敢動。
直到屋外頭門被打開,顯然是獵戶進屋了,他沉重的腳步聲,在織雲房前忽然停住。織雲的心揪緊,她用力搗住嘴,告訴自己絕不能發出聲音,讓這對面善心惡的夫婦看破她已知情。
終於,那腳步聲繼續往屋內走,最後消失在屋後頭。
直到屋前燈火滅了,織雲才從床上坐起來。
她悄聲下床,趁著月色,在房內找到她的麻帽。
套上麻帽,她躡足走出小房,來到屋前。
這裡一片漆黑。
輕輕拉開門,她終於踏出屋外,所幸王衛城明亮的天色,指引著她的方向。
還來不及喘氣,她便沒命地朝王衛城的方向,狂奔過去……
障月當然不叫障月。這是他的號。至於,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號?說起來,這是一個太長的故事。
「能予先生離開前,留下國策十卷,您要閱覽嗎?」侍從躬身問。
「收起來。」他淡聲吩咐。
凝望王衛城南,那片焰紅色的天空,他總在想,什麼時候,這把天火能燃盡,能把大地燒成灰炭?
那時候會來嗎?
很難。
那麼,這仇恨,還要延續多久。
「須嚴存於金匣,或者封存於密室?」侍從再啟請。
「擱在書架上。」他瞇眼,琢磨著什麼。「隨便擱著,我隨手即能取閱。」
侍從抬目,看了主子一眼,那眼色恭謹如常,只有些許遲疑。「是。」他應道,終究,未疑上意。
「你覺得奇怪,是嗎?」他問,淺笑。
侍從愣住。「主子……」欲言又止。不,他不疑上意,從來不會。因為主上的決定,從來沒有半分差池,有的只是他自身的無知,而導致的猜疑。
「我不見得不會犯錯。」障月卻道,回眸看一眼後者。
侍從驚恐,斂眼,垂首,臉埋得更低、更謙卑。「不,主上絕不會犯錯。」此次態度已轉堅定。
障月咧嘴。
這話,不見得是阿諛。
他知道,隨從是真心的。
如屬他的子民,每一個皆真心相信,他的帶領是唯一的聖道。
即使,他可能即將帶領他們邁向戰火、走向毀滅……
「去吧,我不需服侍。」他揮手,沉聲道。
侍從退下,頭垂得更低,態度更恭謹、更謙卑。
他淡著眼,看那恭敬退下的,以性命對他效忠的部屬。仇恨,不會耽擱太久了。如果他告訴世人、告訴他的子民,聖戰的起點,就掌握在一個女人手上……女人。
他瞇眼,垂首,淺淡的眼,毫無波瀾地,凝眼沉視自己的右掌,之後,慢慢收緊五指。掌中,明明空無一物,卻又好像有什麼不可見的,正在他掌控之中……
逐漸被握緊。
夜深了,蛟麟低沉的咆哮聲,劃破別苑的寧靜。
他回眸,神獸已跨進室內。
那獸有兩頭、三角、五眼、八足、兩尾,那妖異的第三目,閃爍著腥紅血光,對著牠的主人。
「過來。」他沉聲喚那獸。
神獸貴在靈。
盡此生,蛟麟只認第一眼,見到的那個主。
獸慢慢走近,巨大的身軀匍匐於主人膝下。
這是他豢養的獸。
蛟麟。
「她,接近王衛城了?」他徐聲問。
獸瞇眼,朝牠的主,再咆哮一聲。
他斂目,俊美的臉,略顯陰沉。是嗎?
如此快。
她已接近王衛城了?
蛟麟必須以血餵養,她來找他那夜,他出外殺了馬,餵食蛟麟。
蛇紋血玉是蛇王封固於地底萬年,蛇血化出,煨成的紅玉,只有蛟麟能嗅出蛇紋血玉的味,知道她身在何處。
她不會將玉除下,他知道。
因為那是他贈她的,唯一的禮物。
一個能讓他走進她的心、鎖住她的人,世上獨一無二,最溫柔,也最血腥的禮物。
他伸手,順勢自獸頭撫向獸尾。
獸伏下身,馴服如貓,滿足地噫嚎。
他的手勁輕之又輕,柔之又柔,彷彿掌下撫摸的不是獸,而是女人。
「天亮,你就去吧。」他沉嗓命獸:「回焚宮,不必再來。」語罷,他收掌,沉定的眸,對住獸腥紅的第三目。獸低吼,伸個懶腰,慢慢爬起。如一隻乖貓兒,牠朝主人搖尾,之後,才戀戀不捨,返身離去。
過程中,他沉眸,肅容,凝目看獸離開。
她來了。
終於來了。
他沉黑的眸,綻射出紫色芒光。
她來,欲進王衛城,只有一條路可走。在天未破曉前,他將出城,迎接精心擘畫即將收成的目的,迎向織雲城與索羅……
必然的命運。
清晨,天將破曉。王衛城外的郊區一片死寂。
織雲在奔逃途中,利用地上的泥把自己的臉抹黑。她的容貌害了她!她必須掩蔽自己,更小心地掩蔽自己。天亮後,織雲在王衛城外看到一批浪人。
她再次相信人,卻再次犯錯,這回她不著聲色地,混入這群來自四方的烏合之眾,隨眾人跨過城橋,一起移往王衛城門。
王衛是大城,環繞於城牆周匝的護城河,水流洶湧湍急,竟然與江河無異,而不僅僅是一條溝塹。再看王衛城,守衛森嚴,正面那道城門雖然是開啟的,卻將想入城的人群分隔為兩邊,浪人進城這處矮門十分窄小,一次只容許兩人進入,且在進城之前,無論男女都必須先行搜身。
搜身,那過程是屈辱的。
織雲看見,那些軍爺雖道貌岸然,執法如鐵,可一旦見是女人,男人的手就淨往不該摸的地方搜探!
那是污辱,也是一種輕蔑。
看到那些搜身的軍爺冷酷的眼、陰鷥的臉,織雲退縮了。
她退到隊伍外,猶豫不決。
她不可能讓他們搜身。可是,如果不忍受搜身的屈辱,那麼她所有的努力就全都白費,如果進不了王衛城,就再也別想見到障月。織雲呆站在城牆邊,猶豫了很久,始終鼓不起勇氣加入搜身的隊伍。
「欽,你,幹什麼的?」一名鐵騎發現她,認定她行跡鬼祟,於是出口盤問。
織雲吸口氣,她往後退、再往退……
「喂!」守門的軍爺不知她是女人,見她不答,便欲走過來躲問。
織雲急中生智,假裝若無其事,轉身就往回疾走。
「喂,你站住!」那名鐵騎不死心,開始揚聲嚷叫。
那叫聲吸引了圍觀者的注目,幾名軍爺已注意到她,織雲再也不能偽裝無知,她只得加快腳步想奔下城橋,卻在此時突兀地被拽住手臂-
「啊!」她吃痛地喊一聲,恐懼頓時在她心中升起。
「抓到妳了,看妳還能往哪兒逃?!」抓住織雲的男人粗聲道。
那粗礪刺耳的嗓音,揪住了織雲的心臟!她回頭,看到男人渾濁、挾雜著灰翳的小眼,像餓狼一樣閃著賊光,惡狠狠地盯住她。
織雲凝大美麗的眸子,已認出這揪住自己的男人是誰。
作者:
kuas
時間:
2010-7-31 10:44:16
「不,你放開我!」她驚叫,拽拖手臂始激烈地反抗。
「小美人兒,這回妳逃不掉了!」獵戶露出猙獰的笑臉,牢牢拽住這失而復得的獵物!握緊那像柳枝一樣纖細的手臂,獵戶醜惡的灰眼因為亢奮,放射出異樣的詭光。
「你又是什麼人?快把那小子欄下,你也別走了!」鐵騎已走過來,對著獵戶喝斥。
見獵戶分神,織雲開始槌打那條抓住自己的骯髒手臂。「放開我!」恐懼讓她產生勇氣,用盡力氣掙扎。
「臭娘兒們!」獵戶低聲詛咒。「再掙扎,等會兒一進城,老子就要妳好看!」他淫穢地獰笑,之後發狠地把纖細的女人用力甩拋在地上,打算回頭先應付軍爺。
「啊!」織雲跌在橋頭,額角撞上了堅硬的橋墩-
剎那間,她一陣暈眩……
果然如獵戶所料,纖細柔弱的她,被這狠命一摔就跌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暈眩中,她聽見獵戶與軍爺的談話。「這人是從我家逃走的小子,前兩天才花錢買來的奴隸……」
昏昏沉沉,她彷彿看見獵戶塞銀兩給軍爺……
織雲喘著氣,她知道,此時若不站起來逃開,她的命運將會很悲慘。趁獵戶專心應付軍爺,她掙扎著爬起來,然後橫衝直撞地往前逃-
「往哪兒逃?!」發現獵物逃跑,獵戶大叫一聲,拔腿追過來。幾列馬隊橫過橋頭,擋在前方,織雲沒辦法跑出城橋,聽見獵戶的喊叫聲越來越近,極端的恐懼把她逼上了絕路-
與其被抓住後凌辱,不如現在就死!
對於死,其實她早有心理準備,唯一的悲哀,是不能再見障月一面……
今生沒有緣分,那麼,就只能期待來生了。
願來生,她只是一名普通女子,那麼她就可以毫無負擔地,選擇與自己心愛的男人共度一生。
在獵戶追來之前,織雲選中馬隊前面那頭身軀最高大的黑馬,閉上眼,她毅然抬起腳步,朝那黑馬的方向直奔而去。
「喂,妳瘋了不成?快回來!」看清她的企圖時,獵戶頓足大喊。
可惜,一切已來不及了。
律-
馬蹄揚起,馬上英姿昂藏的男人迅速扯開馬頭,然而那柔弱的身子卻是執意尋死,仍然固執地往馬隊內奔-
她沒有躲過一劫。
小小的人兒被另一匹馬的前蹄踢中,頭上覆蓋的麻帽瞬間甩落,飛瀉出一匹如瀑般烏亮柔美的青絲……
「是個女人!」
織雲聽見有人驚叫。
她睜開眼時,小小的身子已被踢飛至橋頭……
天空在她眼前逼近又遠離。
當她纖細的身子,被拋落到幽深的溝塹邊緣時,織雲模模糊糊地看到,馬隊前方那迅速扯開馬頭、避過她的男人已跳下馬,高大的身影正在接近自己。
她的發披散,掩住了絕世的容顏,卻掩不住肢體的嬌嫩與白皙。
「是中土女人!」旁邊有人喊叫。
男人蹲在女人身邊,撥開那掩住她嬌容的長髮……
眾人發出一陣抽氣聲。
他們未曾見過這麼美、這麼嬌嫩纖細的女子,而這女子,竟像存心尋死一般,如此勇敢地朝馬匹衝撞來!
蹲在她身邊的男人,緊緊握住手中的髮梢……看到肢體拗折的她,那刻,他面無表情。織雲的眼模糊了……昏迷前,她彷彿看到障月的臉孔,一度,她不敢置信。
「障、月?」她輕喃,耗盡生命最後一股孱弱的力氣。
鮮血伴隨著抽氣的聲音,淌出她的嘴角。
伸手,用最後一絲力氣,想碰觸眼前那像幻影一樣的男人。
他伸手,握住她軟弱的手臂。
「我……我死了嗎?」說著悲傷的話,她卻笑了。
凝視她淌血的嘴角。
障月的胸口窒息。
他,竟然不能呼吸。
「沒、沒關係……」她困難的說著,笑得燦然,笑得如此美麗。「死了也沒關係……因為、我終於……終於找到你了。」
鮮血再次從她柔嫩如花瓣的唇角,兇惡的湧出。
她卻滿足地、安詳地閉上眼睛,彷彿一點也未感覺到身體的疼痛……
她微笑著,在死亡陰影的籠罩下,失去了意識。
夕照西斜。王衛城內,那熒煌的火光,又開始焚照天際。忘卻了已是多少年前的事,他下令焚燒那棵天樹。那是索羅人民,費盡苦心栽培,卻思而永不可得的甜果,容不得欲色天唾手可得,坐享其成,絕不!
靜坐在床沿,他沉眼,凝視床上嬌美的絕色女子。
如此嬌弱。
如此纖細。
卻如此有勇氣。
為何?為何肯為他,自安身立命的織雲城出走?為他攀上高山,越過峻嶺,冒生死難關,一路走到這裡?
他凝眸看她,目光一直無法離開那張沉靜、安詳的小臉。
探指,他揭開她胸前的白紗衣,那雪一般腴白的肌膚,映著懸掛在胸口的血紅玉,透著淡淡暈紅的凝脂,令他屏息。
拈一丸金盤上透明膏藥,他沉著的,穩定的,遲慢的……在那滑膩的,刺痛他指尖的白嫩柔肌上,輕輕地推捻。左來,右去。柔膩,腴白。綿軟,盈潤。
他的氣息,逐漸沉重低緩,細密綿長。
終於。
指,停在不該停之處。
畫著弧心。
心,落在不該落的喉頭。
酸滯沉重。
倏然,如被灼傷一般,他迅疾收指。
暗自,惕厲。
不滿足的指尖,卻在隱隱作痛……
人兒還睡著。
她睡得沉,沉得不省人事。
嬌軀柔膩細緻的凝白,仍盈滿他的眼色,從指端,灼到了下腹與胸口。她已昏睡十日。
這十日,哺以世上最好的藥餵養,總算救回她柔弱的小命,身上的傷也已痊癒大半。定神,他為她拉上錦表,剛起身就聽見她嚶嚀。
他回頭,坐回床邊,壓住被沿。
織雲慢慢地、費力地睜開眸子……
「障月?」她虛弱地、驚疑地凝大眸子。
看見障月出現在眼前,她害怕這只是一個美夢。
是幻覺嗎?
她死了嗎?
這裡是哪裡?
她思緒渾沌,眸光渙散,直至他握住她的小手。
「是我,障月。」沉定的聲調,有效地阻斷她的疑惑。
織雲完全清醒了。
她感覺到了身子的疼痛。
她沒死?
「不,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會是你?」她凝大眸子,感覺到從他手上傳來的溫暖,眼眶倏然溢滿淚水。
「是我,確實是我。」他揉淡的眸看不出眼色,聲嗓卻溫柔至極。「妳為何會在王衛城?」
織雲露出欣喜的笑容。「我來找你,」她虛弱的說,慢慢的有了力氣。「一知道你被我爹爹送進索羅,我就來找你了。」
「妳如何離開織雲城?又如何能進入索羅國?」凝視她的眸,他徐聲問。
「我騎著絳兒,越過鐵圍山,」提起絳兒,她神色一合,半晌才能再接續:「絳兒牠為了馱我越過山嶺,用盡力氣,已經在山上往生了。」說到此,小臉揉入悲傷。
他凝眼不語。
直至她眸中的淚墜下。
他幽深的眼更幽深。
伸手,他揉撫她柔順的髮絲,那滑膩的觸感,卻刺痛他的掌心。「不哭,牠既往生,必定已去更好的地方。」沉著嗓,他的聲音已無法再低柔。
「障月,」猶在墜淚的眸,柔柔凝向男人。「為何我會在這裡?為何你會救了我?是你救我的,對不?」
「是我救了妳。」他承認,掌心握住她圓潤的頭頂,拇指慢慢摩拿至那白潤秀氣的耳貝。刺痛稍緩。
他專注地、充滿獨佔欲地,搓磨那軟嫩的處女地。
「可是我爹爹他對你做了那樣的事,你是如何逃離的?又如何能救我?」她的眸滿銜疑惑,對男人的欲渾然不知。
「我本是索羅國人,回到這裡,自然有辦法表明身份。因此城主送我進索羅,實際上是助我返國。」他答,徐緩地摩掌著她圓潤的耳貝。
「你是索羅國人?」她微微喘氣,為這乍然得知的消息,而驚愕不已。
難怪,難怪他會對鐵圍山如此熟悉!
「對。」
「那麼,你怎麼會成為浪人?索羅國與織雲城這麼接近,你為何不回國?」她慢慢坐起,錦表落下,在她腰際,堆成一圈艷緞。
他收指。
凝眸。男人的眼色,越沉越深。幽微燭光下,她身上著那紗衣,柔潤的嬌軀若隱若現,既不能掩她傾國的秀色,反成了陷他的魔。斂眼,他脫下身上的衣,沉著而鎮定,親手為她披上。「夜冷,小心著涼。」
那嗓音,如含沙一般粗啞。
坐起後,織雲水潤的眸子,才有餘閒瞟過這屋裡的一切。
這屋內陳設,甚至比她在宮城內的房間,更加精美奢華。
她回眸,錯愕地、無言地凝向他。
那眸中的凝問,已道出千言萬語。
「我是索羅國內,首富之子,以為不能承繼家業,所以離開索羅,跟隨浪人遷徙至邊地,嘗遍千辛萬苦。」他低緩地解釋。
「為什麼?當初你為什麼離開索羅?」她愕然問。
「因為,我是庶子。」他道。
織雲的眸子放柔,有些懂了。
「庶子。」他續道:「永遠得不到嫡子的身份與地位,在那個家,我只是影子。」他聲調裡的哀沉,讓她心疼。
「那麼,你離開了,又為什麼要回來?」
「因為父親死前,為我留下一份產業,」他徐淡的臉色,沉著得像在述說別人的事。「我回索羅後,才知道一切。」
「所以,現在你不必再離鄉,再也不是浪人了?」她柔聲說。
現在她才明白,因為嘗遍萬苦,所以他身上才有那麼多的疤痕與傷口?
「妳為何來找我?」他未答,反問。
淡淡紅雲,染上織雲白嫩的小臉。「你救了我的命,爹爹卻那樣對待你,我不能安心……」
「因為不能安心,所以來找我?」他問,看她的眸光很沉。
她一窒,然後輕輕搖頭。「我來找你,是因為害怕。」輕聲說。
「怕什麼?」他沉嗓問,眸光沉遠。
「怕,」凝望他的眼,她水潤的眸子柔得像能焰出水。「我怕,再也見不到你。」垂眸,她嬌羞地細聲傾吐心事。
「抬眼看我。」他伸手,焰住那赧紅的小臉尖,低柔地命她,醇厚的嗓音粗啞地如含沙。
她屏息,困難地抬眸,立即被他深定黑沉的眼鎖住。
「妳為我,離開織雲城,越過山巔,闖進索羅?」他啞聲問。他知道她為他做過什麼。他親眼看見,她嘴裡湧出的鮮血,親手抱起她幾乎折肢的身子。那幕,至今仍能窒住他的呼吸。
「障月……」這直白的問話,讓她凝脂般的頸子,也羞得嫣紅了。
「是嗎?」他指尖微托力。
莫名地,他執意問她。
她微喘,終於顫細地輕喃:「是……為你。」水汪汪的眸子,不敢再看他。
他柔了眸光。
為你。
輕輕二字,深深鑽入他的身骨。
那刻。
他幾乎……
情不自禁。
「雲兒。」他歎息,嗓音粗嘎,嘶啞。
她嬌羞地,將眸子垂得更低。「雲兒,答應我,為我,再做件事。」他嘎聲請求,柔沉的眼底,
隱隱潛動。羞怯地抬起眸子。「你,」她羞澀地細聲問他:「你要我做什麼?」
「答應我,」他忽然伸手,掌住她綿柔的纖腰,將嬌軟的可人兒揉向自己。「答應我,把妳自己給我。」他沉聲道。
她身上披著的外衣滑落。
誘人的秀色,再次惹了他的冷靜。
然此時,他靜持著,屏息,靜待她的反應。
似乎,一時之間,她不能想通他的意思。
然而,很快地,她開始懂得了,因為他眸中不能壓抑的欲色,喚起了她身為女子的自覺。
「你知道,」這要求讓她有些亂,有些喘,有些不知措。「我身上有責任,我不能離開織雲城太久,我必須回去。」
「回去,妳只能嫁給斬離。」他道。
她愣了愣,鎖起眉心,小臉微微慘白。
「妳不會回去。」他沉眸,掌握更緊。「這回,無論任何理由,我不會再放妳走,妳會成為我的女人。」
因為這話,她蒼白的小臉泛出紅暈,轉眼眸子卻又蒙上憂色。「可是,我爹爹與織雲城- 」
「等妳有了孩子,將來再回去,城主會體諒我們。」他道。
是這樣嗎?織雲不確定。
見她猶豫,他收掌,將她揉入懷中。「答應我,嫁給我。」沉著嗓道。
話,是脫口而出的。
他也因這衝動的話,怔仲一剎那。
回眸,他正欲圓話-
卻看見她眸中的淚正在墜落……
她哭著,在笑。
「障月……」投入他的懷抱,她失聲承諾:「我願意。」竟全然未加猶豫。
他胸口收緊。
那刻,他忘了擁抱。
直到那淚濡濕他胸前襟口,他回神,下意識地收臂,鎖住懷中緊偎向他的嬌軀收緊。執拗地收緊。最後,卻又驟然松臂。她抬起小臉凝向他,觸及他的眸,他正斂目,深沉凝肅地看她。
她回望他,燦柔的眸子,漾著淺淺的水光,那麼純稚,那麼喜悅,那麼全然地相信他!
他感到窒息。
當那嬌嫩如花般的唇瓣,隨著呼息輕輕掀啟……
男人的咽喉滾動。
身體的脹痛,已到了不可抑遏的強烈!
終於,他俯首,放任自己發狂地銜住那兩瓣柔嫩的嬌唇,用略帶粗魯的方式,激狂地吮吸她-
全書完!
作者:
kuas
時間:
2010-7-31 10:44:36
《紅顏(下) 》 作者:鄭媛
第1章
織雲瞬間感到不能呼吸。暈眩感又征服她,使她的柔唇不自主地微啟……他的舌立即頂入,糾纏那香嫩的小舌,貪婪地饑吮她嫩腔中香滋滋的蜜津。
然那紗衣仍在不斷撩撥他的欲,他粗重地喘息,揚手,輕易地撕裂它。
紗衣崩裂時,織雲細碎地嬌喘,嚶聲羞吟,當他灼熱的大掌,開始激狂地搓揉她的身子時,她幾乎啜泣。
而那嬌純稚嫩的抽泣聲,又輕易地,撩勾起他強盛的慾望。
火,不滅反盛。得到更多,卻想要更多!身體的焦渴莫名地高漲,無論他如何憐愛這朵嬌嫩的花蕊,身體緊繃的疼痛,卻始終不能被解放!除非他-
她的喘息忽然急且淺促起來,嬌軟無力的身子,幾乎癱軟在他的手臂上。
昏沉反而讓織雲難受。
不知為何,屋內的燭光在她眼裡忽然變得昏暗,那深沉的暈眩感,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來得沉重,讓她就像穿越夢魘一樣,陡然之間,意識忽然墜入無比黑暗的沉重深淵-
他在第一時間警覺。當懷裡的她,忽然嬌軟在他臂彎中,障月立刻離開她的唇,卻已來不及- 「雲兒!」他沉聲喊。
她的呼息極弱。
幾乎停止。
「來人!」他叫人。
「主上。」屋外伺候的女奴立即奔進房內。
「立刻叫能予過來,盡快!」他聲色俱厲地下令。
「是。」女奴慌忙奔出。
回身,他凝視懷中昏迷的她……
他的手,竟在發顫。
黑沉的暮光籠上他肅色的眼眸,他的掌收緊,風暴醞釀在他眸底,埋得極深極沉的心事,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所為何為。
能予及時趕到。施術之後,他返回屋前,臉色沉重。
「主上,現在恐怕不是時候。」
「什麼意思。」障月面無表情。
「主上恐要再等,待她康復,才能- 」能予頓聲。
障月抬眸看他。「要等多久?」他沉聲問。
「約莫一個月。」能予道。
「一個月之後,她就能承受?」他徐聲問。
「屬下會以百年練就的續命丹養她身命,可以在最快時日內,讓她康復。」
障月沉眸,不語。「辛苦了,你先退下吧!」半晌後,他沉聲斥退能予。
「是。」能予退出。
能予出去後,他走到床邊,凝視她嬌弱的睡顏……沉著眼,默然凝看她淺得不能再淺的呼吸,他深沉的眸籠罩肅色,久久不散。夜已深,王衛城的天空,那妖異的焰光逐漸高漲,腥紅的焰色,漸漸瀰漫了王城整片天際。
夜半,她清醒時,他仍然伴在她的床側。「障月?」她輕呢。她昏昏沉沉的,不記得發生了什麼事,不知道,她又在鬼門關前走過一回。
「覺得如何,身子還好嗎?」他按住她,不讓嬌弱的身軀坐起。
「還好……只是頭有些昏沉。」她吁口氣,輕聲問:「剛才、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我只覺得眼前忽然變黑,然後……我是不是暈過去了?」她說著,忽然想起自己昏迷之前,他對她做的事,不由得有些微喘,小臉漫了一片嬌羞的紅霞。
「妳傷剛好,身子太弱才會如此。」他沉著眼,低柔地安撫她。
「嗯。」她羞澀地低應,不敢抬眸看他的眼睛。
她的氣息漸漸淺促起來。
他臉色微變,自枕邊取出玉杯與藥瓶。
「這是妳的藥?」聲嗓異常瘠啞。
這是她昏迷後,他從她身上搜到的東西。
「對。」織雲嬌弱地點頭,呼息淺促著。「請你幫我,在玉杯裡注入清水,再倒入指末大小的藥粉,調勻,這樣我就能用了。」她吃力地將話說完。
他照辦,然後扶她坐起,將玉杯交給她。
她飲下,喘息終於慢慢平復。
「躺下,妳已費了太多體力。」他沉聲道,輕輕將她平放在床上。
「好。」她細聲答,假裝若無其事,羞著臉兒躺回床上,卻回身面向邊牆,不敢看他。她的喘息漸漸止息,水嫩的雙頰,卻仍然如秋楓那樣嫣紅。那時,她以為他就要……也許,是因為那娶她的誓言,令她感動不已,所以未再矜持。
也許,是因為離開了自小安身立命的城郭,讓她的心敞開,不再有所顧忌,因此剛才竟然那般隨心所欲……
然而這畢竟不該,畢竟不當。
若非她的哮喘犯了,她與他,他們昨夜,會做出什麼樣羞人的事呢?
織雲忐忑不安起來。
她憂慮地揣測著,昨夜發生的事,不知道他會如何看她?對著牆,她閉緊雙目,嬌羞的臉龐,凝了幾許輕愁。
床畔的男人卻沉眸,垂目。
思緒停在床上,那雪一樣白膩的嬌軀上。
她剛才起身喝藥,緞被堆在腰際,白紗已無法遮掩這雪艷勾人的身子。
他的眸色深了,深得透紫。
原想略減思欲,不料,卻添上更多。探手,他為她拉起錦裳,暫時掩住那惹了他一夜的秀色,在那膩得如凝脂的頸背上,再滑過,彷彿留下一道灼熱的烙痕,她輕輕悸顫。他看見了。
「好好歇息。」沉著嗓,他卻如此道。
囑咐過後,他轉身,頭也不回,走出美人的閨房。
織雲醒時,天已濛濛亮了。她望向窗外,夜晚的焰色已被天光掩蓋,自窗外拂進晨風,不知為何,一點都不凍寒,風兒只有微微的涼,清新的香。
她身上的傷已癒合,只是經過昨夜的折騰,精神有些睏倦。
「小姐,您醒了?」走進房內侍候她的兩名女奴,妹美艷麗異的是容貌一致,明顯是雙生姐妹,同時她們身上僅著薄紗一片,膚色如蜜,更奇,部分肌膚裸露在外,衣著款式顯得十分撩人。
織雲看得有些怔仲。「嗯。」她答了一聲,自己下床。
「奴婢叫平兒,奴婢的小妹喚辛兒。」女奴平兒道。
「辛兒與平兒,侍候小姐沐浴。」平兒又道。
「不,我自己來就行了。」織雲臉兒微紅。下了床,她才發現自己也僅著一片薄紗,纏繞在她婀娜的身子上,雖可勉強遮體,可卻更形曖昧,令人浮想聯翩……
這看似異國服裝,該是索羅國的傳統服飾,因為辛兒與平兒身上,也是這麼穿著的,可織雲穿這樣的衣裳,卻一點都不習慣。
忽然回想起昨夜的事,她臉兒更燙,羞紅不已。
「侍候小姐,是奴兒們的職責。」平兒說。
「還是請妳們將沐桶準備好,讓我自己來。」織雲柔聲婉拒。
她是真的,十分不習慣。
辛兒與平兒互看一眼。「那麼,奴兒們領小姐至浴房沐浴。」平兒柔順地道。
浴房?
織雲不明所以。
辛兒已向房外走。
織雲跟上前,忽然想起什麼,羞赧地對平兒說:「平兒,麻煩妳給我一件外衣,我想披上。」平兒立即解意,笑了笑。「小姐怕羞嗎?您就要沐浴了,還須外衣嗎?」
織雲點頭。「還是需要。」她雖赧然,可還是堅持。平兒只好自紗帳後,取來一件長紗衣。
織雲見又是一件紗衣,有些怔仲,她遲疑片刻,為了不再麻煩平兒,只好接過衣裳,胡亂披上,聊勝於無。
往浴房途中,織雲聽平兒詳述,已經知道這間別苑佔地廣大,是索羅首富的物業,辛兒與平兒的新主人,正是首富的庶子。
途中,織雲見到許多身著薄紗、艷麗嫵媚的女奴,在這所別苑裡似乎沒有男丁?
「因為這兒是後苑,後苑是小姐的居所,主人命令,男丁不得進內。」平兒笑吟吟地這麼告訴她。「只有主人的居處有男丁,可主人身邊,一樣有女奴侍候。」
女奴侍候?
織雲雖沒多問此話的意思,可平兒不經意說出的話,她卻惦在心底了。
好不容易,浴房到了,那是一處天然的熱泉池,就像野泉溪一樣,在室外石山旁的天然池內,冒著白騰騰的誘人熱氣。見到熱池,織雲笑了,她想起野泉溪,想起她的故鄉……只是這處浴池,比起野泉溪豪華太多,一旁栽種的茂盛花卉,也隸屬異國風味。平兒與辛兒主動為她更衣,織雲臉兒又紅了。「我自己來就行了。」
「小姐別害羞了。」辛兒笑道。
織雲只好由她,卻羞得身子都泛紅了。
兩人將織雲身上的衣紗都褪盡,織雲只好趕快進入那白濁的池水內,將自己包藏起來。
可辛兒與平兒卻咋舌面面相覦- 在索羅,她們從未見過如此白哲嬌柔、膚若凝脂的絕色女子。
辛兒與平兒對看一眼,表情有些吃味兒。
當然,她們很小心地掩藏起臉色,沒讓主人的嬌客瞧見。
織雲泡在池水中,心不在焉地想著……他身邊也有女奴,如平兒與辛兒已如此美艷,那麼留在他身旁的女奴,也必定不會平凡,那麼,他身邊的女奴們是否也如平兒與辛兒這般,要侍候他更衣,甚至沐浴?
此時,她忽然有些懷念起,那時在宮城內的障月……白膩如凝脂的肌膚,很快地就被熱泉蒸得嫣紅了。
「小姐,您該出池了。」平兒道。
織雲的胡思亂想被打斷,讓平兒侍候她出池。說不上是什麼原因,她心頭有些悶亂,也許因為這裡的一切與她的想像不同,她有些不習慣。
回到房內,障月已坐在屋裡等她。
他見到她,即將她拉過來,擁在懷中。「妳好香。」他沉嗓低語。
織雲羞赧地不知如何是好。「平兒與辛兒都在……」她細聲提醒他。
「無所謂,她們不會在乎。」他卻道,想將她抱到腿上。
她卻抗拒他。「可我在乎。」她溫柔卻執著。
他凝眼看她。
見她眸中掠過一絲赧色。
半晌,他揮手,辛兒與平兒立即退下。
「妳不高興?」他低柔問,焰住她的小臉尖,命她凝視自己。
「不是。」她搖頭,凝眸望他。
「那麼,見到我,為何不笑?」
「因為,我不習慣。」她細聲說
「不習慣?」
「嗯,」她輕點蠔首。「一切,都與我的認知不同,好像,忽然到了另一處天地,你已不是你,我已不是我。」
他挑起眉,抿唇,淡淡的笑。「妳不喜歡平兒與辛兒伺候?」他很快歸結重點。
「不是平兒與辛兒的原因,」她沒有否認,也沒有完全承認。「是我,我不喜歡被徹底的伺候。」
「徹底的伺候?」他徐聲問,長指不著痕跡地揉著她剛浸過熱泉、那嫣紅誘人的白嫩頸窩。
「如果,她們不會連我入浴都要伺候,那麼我會更感謝她們。」她輕聲說。
他低笑。「我可以命令她們,妳入浴時,退出浴房。」
「不,千萬別這麼做,如果這麼做,她們心裡會難過。」
他沉眼,凝目看她。
她忽然偎進他胸口,柔聲對他說:「我承認,我是不習慣,可這是你的生活,既然我來了,承諾了你留下,那麼,我會適應,我會為了你努力去適應這一切。」
他屏息。半晌,他胸口微微起伏,聲調有些異樣。「雲兒,妳的話,總考驗我的意志力。」他沉著嗓,瘠啞地道。不明白他的意思,她抬眸凝望他。
那柔軟的水波,投入他黑沉的眼,勾住了他的魂。
他低歎,氣息沉重綿長。
下一刻,即覆住她艷軟的唇,將誘人的小嘴整個吞入,吮吸。
然這回,他未侵入那軟嫩誘人的腔壁內,即使她主動為他張啟小嘴,他卻避開那誘惑,未攻入那張誘人的小嘴,只是銜著兩瓣柔軟的粉唇,反覆地、纏綿地舔洗吮吻。
不再像往常那樣,被突如其來的暈眩感包圍,她小臉嫣紅,氣喘微微,有些醺然,有些沉醉,可卻能清醒地感受到他的憐愛,他的寵惜,與他的情慾……
她情不自禁地嚶嚀,就在她逐漸沉溺他的溫存裡,他卻忽然離開她,那沉黑的眸,此刻黑得透紫。
織雲清醒過來,嬌喘著,不明所以地凝視他……
他斂眼,痞啞地道:「我保證,婚前,妳會是處子之身。」他嘶啞地道。
這話,讓她的心好暖。靠向他的胸懷,她紅潤的眸子柔得捏得出水來。「你愛我,所以疼惜我,對不對?」聽見他的承諾,她幾乎要哭泣。
他伸指,觸及她眼角那燙傷他的淚水,手,竟在輕顫。
她緊緊擁住男人,因為他那暖她心窩的話、因為他煨了文火的溫柔,讓她再也無顧忌地,將自己冰清的身子貼向他。
他喉頭滾動,斂眼看她。
那凝視,深沉得像寅夜的黑霧。
「雲兒。」他聽見自己,用一種極粗啞的聲調,低柔地呼喚她的名字。
織雲環抱住男人精壯的龍腰,柔柔地,將所有的心事,用嬌羞秀氣的聲調,輕柔地細語,對他傾訴:「我愛你,障月。」
這三個字,那麼輕、那麼柔,卻重重敲痛他的胸口。
那瞬間,他徐淡的眸掠過一抹濃重的合色。
探手,他灼燙的指,撫上她柔順的長髮。「妳有多愛我,雲兒?」他粗嘎地問。
「我,」她歎息。「如果說比山高、比海深,那很俗氣,可我實在想不出,比起山與海更直接的形容了。」她傾心對他低訴。忽然,想到自己脆弱的生命,是因為他才有勇氣延續,她又歎息。「我可以為你死,障月。」她忽然說。他僵住,胸口停止起伏。
織雲屏息,小臉漸漸肅然。「你相信嗎?你的愛,給了我活下去的勇氣。」她溫柔地對他低喃,聲調卻慎重地如咒誓。
她的生命本來就破損,隨時會面臨死亡威脅。
他並不知道,倚靠劇毒存活,如飲鴆酒,她早已是將死之人。
若非為了他,死比生,對她來說還要更容易,但她不會提自己脆弱的生命,因為她不要他耽心。
柔柔地環住他的腰,她想起自己來找他的初衷……
即使他現在就要她,她也會給,因為她的生命,本就是為他而延續的。
「雲兒,妳抱得我太緊了。」他沉嗓道。
這擁抱,緊得,令他焚燒的心被灼痛。
織雲放開他的腰,臉兒羞紅。「對不起。」
他沉視她嬌羞的小臉。「我只是來看妳,更重要的是,告訴妳,我們的婚禮將會在一個月後舉行。」他沉著嗓,對她這麼說。一個月?「這麼快?」她沒想到。
「事實上,我希望明日就舉行婚禮。」他嘎聲道。
這話,惹她嬌羞地垂下小臉。
他總是這麼直白,讓她有些無措起來。
他沉眸,凝視那張小臉上的嬌紅。
輕輕將懷中的嬌軟推開,那焦渴與漲痛,又莫名地找上他。
他站起來。「我該走了,剛回來不久,還有許多事待處理。」
「那麼,你快些去,不需要陪我了。」她溫柔地體諒他。
他眸色一斂,對她笑了笑,轉身欲走。
「障月。」她忽然喚住他。
「還有事?」他回頭。
她欲言又止。
她原想開口,問他何時再來看她,可轉念又想,她不該如此纏著他。
「沒什麼,」她微笑。「別忙壞了,要注意身子。」
溫柔地叮嚀。他沉眼凝視她片刻。「會。」半晌才應聲允諾,轉身離開。
她怔怔地盯視他的背影,直到他跨出房門。辛兒與平兒又進來了。「小姐,您有什麼吩咐?」
織雲回神,見到兩人如影隨形的伺候,明白她們只是善盡職務,因此不得不盯緊她。
她釋然一笑,柔聲對平兒說:「暫時沒有。妳們先出去,不必伺候我了。」
「是。」平兒與辛兒出去,卻守在門外,也不離開。
織雲有些怔仲。
她好像,成了囚牢裡的犯人?
笑了笑,她知道自己絕不是犯人,因為這囚牢太華麗,即使比起一般人,她都已幸福太多。是他太在乎自己,所以給她的照顧太多,她該知足,她該珍惜。
站起來,她徐步走到窗前,凝望窗外那片綠草如茵的土地。
一個月後,她將成為他的妻子,他將成為織雲城新的主人……如果爹爹能夠接受的話。
她希望能夠。自她離開宮城後,爹爹為了尋她,宮城內如今應該已陷入一片混亂吧?想起爹爹,她內心升起歉意。不知爹爹現在如何了?不知他又要如何對斬將軍解釋,關於她的忽然失蹤?
想起織雲城,她就難掩憂鬱。
雖然,障月曾經說過,等她有了孩子再回去,爹爹會原諒他們,可事情當真會如此順利嗎?
「希望如此。」對著窗外,她喃喃輕語。
希望如此。
她真心希望,未來一切,都能如他們所願,那般順利。
這幾日來,他見她的時間不多,他告訴過她,也對她解釋過,所以織雲知道他忙著熟悉他剛接手的事業,忙著張羅他們的婚事,但,她難免寂寞。
現在已不像過去,她不能隨時隨地,主動到馬房找他,他還有其它的許多事要管,這裡的一切,超乎織雲所能想像,現在的障月,已不可同日而語,他已經不是當初她所認識的那個障月,他的身份尊貴,別苑的豪奢與排場,甚至勝過宮城。然而這一切,都讓她不習慣。明白知道他忙碌,所以她更不願纏住他,造成他的負擔。而這是否意味著,將來成為他妻子之後,那麼她得學會,如何與自己的寂寞相處?
「平兒,來這裡這麼久,我一直沒出過後院,今天,我想到前院散步。」這日,她對平兒說。
平兒顯得遲疑。「小姐,您與主人就快新婚了,應當待在屋裡,養好身體。」
織雲沉默片刻,才對平兒說:「我在屋裡休息也好,請妳扶我上床。」她客氣地交代平兒。
平兒明顯吁口氣,走過來扶織雲上床,為主人蓋妥錦袋。
待平兒離開房間後,織雲睜開眼,慢慢從床上坐起來。
這幾日她一直有種錯覺……覺得平兒與辛兒,好像是為了監視她,而被派來此處。
然而,這樣的感覺實在太莫名,她為自己的「錯覺」感到可笑,然而儘管她明知自己的錯覺可笑,除了浴房,平兒不希望她離開屋裡,卻是很明顯的事實。所以,如果她想走出屋苑,就只好支開平兒。儘管屋苑不小,可一直待在這裡,還是太悶人了,她想出去走走,透透氣,也許,還能碰巧遇見障月?想起他,她笑得甜蜜。
雖然這幾日她總不能見到他,可她明白他為婚事忙碌,她應該體諒。
織雲下床,自衣簾後取出三件外衣,穿在身上。
一併穿上三件衣服,雖然有些可笑,但這樣身上袒露的部分,就能完全被遮掩住,也不會顯得若隱若現了。
自鏡中看到包裹得密密實實的自己,她稍稍安心,躡足走到後房,輕輕推開房後的小門,再悄悄離開屋苑。
她算過時辰,平時不等她呼喚,平兒也會每個時辰進房裡瞧她。
一個時辰,夠她好好逛逛這座別苑了。
順著後院曲折的小徑,織雲繞過幾座屋牆與迴廊,發現開闊之處,前方一棟小巧精緻的屋苑,吸引了她的注意。
織雲繞過屋苑外栽種的美麗花卉,聽見屋內傳出說話的聲音。
「婚事籌辦得如何?」一名男子出聲問。這聲音聽來有些熟悉,織雲好奇地,於是駐足凝聽。
「婚事已具規模,大略辦妥。」
「很好,事情交給你辦,總不會出錯。」那男子又道。「這是能予該當做的。」能予恭謹地答。
婚事?
織雲有些好奇。
障月是這所別苑的主人,如果提及婚事,那麼,是在討論她與障月的婚事嗎?
聽到這裡她的臉兒有些嬌紅。
默思半晌,能予抬首望向障月與剛才說話的那名男子,顯得欲言又止。
「你有話說?」障月凝眸問。
聽見障月的聲音,她的心一熱,便默然往下聽。
「是,能予有話,不知該不該對主上說。」
「有話就直說。」那陌生的男子道。
能予屏息片刻,才開口道:「主上應當盡快得到此名女子,為何還要籌辦婚事,徒增風險?」
織雲愣了愣,這話她聽得有些不明白,是她聽錯了嗎?很快地,她聽見另一名男子的回答:「如此顧慮甚是。」
「風險?」障月卻抿嘴,淡淡一笑。「現在,她人已在我索羅,還有何風險?」
「小城三日前已派人潛入我王衛城,雖不足為患,然無論如何,此事仍應當盡快完結,以免我國擘畫數年的大計有變。」
障月淡沉的眸,從能予肅靜的臉龐上移開。「既不足為患,就無須顧慮。」
「主上- 」
他微揚手,阻止能予往下說。
他灼灼的眸,凝向前窗方向。
窗外一抹纖細的人影微晃。
男子與能予剛剛回頭察看,便忽然聽見屋外,傳來女子的低呼聲-
一名容貌較平兒與辛兒還要嬌艷,身段也更加玲瓏可人的女子,見到凝立在窗外的織雲,低呼一聲。
織雲也嚇一跳。
那刻,她知道自己該留下,好好解釋,可不知為何,她竟然下意識地轉身就走。
「站住,妳是誰?」那女子嬌聲喝斥。織雲沒停下腳步,她急往小徑上奔走,纖細的身影消失在小徑的彎道盡頭。
屋內的男人走出來。「龍兒,妳見到何人?」能予先問。
「我沒見過她,」那名喚龍兒的女子,遲疑半晌才道:「可我見她剛才往回走的方向,應當是後苑,莫非她是- 」
能予回頭看主人。
站在能予身後的男子,顯得有些緊張。
障月眼色沉冷。
他凝視那通往後苑的小徑,面無表情。
織雲的心,跳得很快。直至回到她的屋苑房間,坐在床沿上,她還能聽見,自己心口傳出噗噗噗的跳動聲。
主上應當盡快得到此名女子……此事仍應當盡快完結,以免我國擘畫數年的大計有變……她在那小屋窗外聽見的,錯了嗎?不,沒有錯。她聽得一清二楚,不會錯。
那麼,「大計」是什麼?與她有關嗎?為何要經過數年擘畫?
她心跳得很快,頭很昏沉,氣息也很喘促……
從床枕旁取出她收妥的玉杯,她在杯中倒入些淨水,再取出瓶裡的錦纓果研磨的粉末,調和之後,一口飲下。藥粉所剩不多了。她愣愣地瞪著那裝盛著藥末的小瓶,忽然有些怔仲起來。
仔細回想,她對障月,其實完全不瞭解。
她所知道,關於障月所有的事,全都是他告訴自己的。
而她相信他。
既然當時相信,現在就不該多疑。
「如果有疑惑,我應當問他,聽他親口對我說。」她喃喃告訴自己。
吁口氣,織雲躺回床上。是她想太多了。他親口跟她求婚,承諾娶她,不是嗎?想到這裡,她露出釋然的笑容。緩下心頭疑慮。
她慢慢平靜。
見到他時,她大可將心中的疑惑,坦率地說出來,不應該自行猜測,胡思亂想。
「小姐?您醒了嗎?」當織雲心情慢慢平復時,平兒走進房內,見她雙眼睜著,便出聲問她。
「我想再睡一會兒。」織雲回話。
剛才奔得太急,倒有些累了。
「那麼您再睡會兒,辛兒就在屋外,小姐有事,再喚辛兒。」平兒道。
「好。」織雲柔聲答。
平兒退下。
織雲擁著柔軟的被子,告訴自己,現在應當想的,是幸福的事。
人,往往就是幸福了,所以才會胡思亂想。她告誡自己,不該犯這錯。不該犯這,太幸福的過錯。
作者:
kuas
時間:
2010-7-31 10:44:49
第2章
主上應當盡快得到此名女子……此事仍應當盡快完結,以免我國擘畫數年的大計有變……在夢裡,她仍然反覆聽見這幾句話。
天剛破曉,她就醒來了。
朝陽尚未露臉,王衛城天空上的焰色,仍然妖美辛艷。
織雲站在窗前,看到平兒走進來。
「今天,我會見到妳的主人嗎?」她問平兒。忽然想起,她見他的時間總不一定,每當她想見他、或者他來見她,總要透過平兒與辛兒傳達。
「主人已經請人來傳話,今日用過早膳後,會來見您。」平兒順道問:「小姐要用膳了嗎?」
她搖頭。「我吃不下,妳去忙吧,不必伺候我。」
昨晚她並未成功說服自己,因此她決定問他,以免自己的心一直不安寧。
平兒退下。
她知道,一會兒平兒就會進來稟報,主人已來的消息。
織雲回眸,凝望窗外。
她一直忘了問他,王衛城的天空,為何出現這般奇特的景象?
索羅國……
神秘的索羅國,王衛城,到底是什麼樣子的?
她想起,自己到這裡已有數日,但除了這所別苑,她竟然從未見過王衛城,真正的景象。
擱在心上的事,宛若一塊大石。她越希望能與他見面,卻越是見不著他,已接連兩日,他未來到後苑看她。
「平兒,我想見妳的主人。」她終於開口對平兒說。平兒愣了一愣,隨即婉言安撫:「小姐您別急,主人不久就會來見您的。」
「我不能再等了,我有話想對他說,必須立即見他。」織雲聲音溫柔,神色卻很堅決。
平兒明白,這回她阻止不了。
「那麼,那麼您等等,讓平兒給小姐取衣裳去。」平兒隨即入內,低聲吩咐辛兒:「妳快去,對主人說,小姐要到前苑,見主人去了。」
辛兒應了一聲,隨平兒回到屋前,她悄悄走出門外。
「小姐,您穿上外衣,就能去見主人了。」平兒笑道。
織雲將外衣穿妥,沒有為難平兒,另方面,她想走出屋外,也需要穿上外衣。
待小姐將衣裳穿妥,平兒才道:「別苑很大,小姐切記緊隨平兒,別走丟了。」
織雲點頭,隨平兒出去。平兒帶領她,穿過許多曲折小徑,不知是不是錯覺,有幾回,織雲覺得路上的花草,似乎在幾個彎路前才見過。平兒有必要繞路嗎?要是在兩天前,她一定笑自己胡思亂想,但現在,她卻沒這麼肯定。
走了許久,平兒終於帶她來到前苑。
前苑矗立三楝華宇,金碧輝煌,雕樑畫楝,與那日的精巧小屋,與自己居住的秀致屋苑,風情截然不同。
織雲被帶到中間一幢華宅,宅前數名貌美的女奴,在廣闊的前院穿梭忙碌,顯然皆是華宅裡的奴婢,宅前還有水池,織雲穿過白色迴廊,見到落地窗台前挽著重重金色與白色紗幔,顯得華宅沉穩貴氣,十分豪奢。
平兒得到囑咐,領著織雲走進宅邸,此時辛兒碰巧自裡頭走出來,見到平兒,還附在平兒耳邊細語了幾句。
看到辛兒從裡頭走出,織雲有些錯愕,她還來不及細想,平兒便對她說:「小姐請隨平兒進來。」
織雲隨平兒走入屋內,那豪富奢華的擺設,她無心欣賞,因為她在想,辛兒為何從這幢屋內走出來?平兒領她走過幾重屋進與迴廊、小亭,終於來到一處絕美院落,設在大屋後進,前有流瀑與蓮塘,院落內栽有奇花異卉,與齊整的觀景樹,簷前白色巨柱羅列,形成拱狀,廊與廊問寬廣有餘,可供人漫步,景色美絕人寰。一旦進屋即見重重簾幔層迭,窗皆落地,牆漆金紫與嬌白,屋內陳設雖簡單卻貴重,一派雍容。
然這屋宇令人昨舌的豪奢,未引起織雲多加注意,因為她一踏進門內,就看見障月。
她怔愣在門前,無法舉步。
因為她見,他正裸身,而身畔一名艷美的女奴,正在伺候他穿衣。
織雲看過這名女奴。
織雲認得她,她正是那日在小屋旁,撞見自己的那名女子。
女奴見有人來,回頭看了一眼,見到織雲,顯得有些吃驚,她眼波一蕩,瞟了主人一眼,便默默退下去。
「小姐。」龍兒乖巧地欠身,與織雲行禮。
「妳是?」織雲問。
「龍兒是伺候主人的女奴。」龍兒垂著蠔首,輕聲回道。
伺候主人的女奴?織雲抬眸看了障月一眼,他未語,織雲再移回視線,細細看這名喚龍兒的女子。
她生得十分艷麗,看來年齡很輕,並且身段玲瓏,成熟飽滿,蜜色的膚肌光澤誘人。
這樣的女子,是伺候障月的奴婢?
「前幾次,障月來看我的時候,我沒見過妳。」織雲輕聲問。
只是一名女奴?不,她看得出來,這名喚龍兒的女奴,與其它女奴不同,她是障月的貼身奴。
「是,因為龍兒只是一名女奴,一直在主人屋裡伺候。」龍兒秀氣地回話。
「請小姐,為主人著衣。」龍兒乖巧地向織雲道。
織雲愣住了。她抬眼,看見障月沉凝的眼神,他正凝視自己。
龍兒恭敬地將主人的衣物送上,織雲不得不接過龍兒遞來的衣裳,走向障月。
她未為他著衣過,不知如何伺候他,於是,笨拙地,她柔膩的小手撫上他裸裡的胸膛,碰觸間,他肌膚上的灼熱,也烙在她的手指上……他按住她的纖指。
「這是龍兒的工作,妳是主人,不必親自動手。」這麼對她說。
織雲愣住,一開始,不明白他的意思。「我可以做這工作……」
「這是規矩。」他淡笑,低柔地對她說:「把衣裳放下,讓龍兒來做。」沉著嗓,他再說一遍。
織雲怔立在原處,有些怔然。
龍兒接獲主人的旨意,走到織雲身邊,柔聲說:「請小姐將主人的衣物,交給龍兒。」
她凝視龍兒。
龍兒對她微笑,看起來溫柔,而且楚楚動人。
織雲沒動,龍兒只好伸手,取走她手上的衣物,臉上還含著歉然的笑意。
織雲凝立在原地,她不讓開。
「請主人至窗前著衣。」龍兒只好說。
障月轉身走到窗邊。
龍兒伸出手,像在迎接她的主人。
然後,織雲看到龍兒蜜色的纖指,慢慢擦過障月的肌膚、撫過障月的胸膛,那麼溫柔、緩慢、一寸寸地,將男人衣上的細折撫平。龍兒伺候他著衣後,他揮手讓平兒退下,卻讓龍兒留在屋內。
「找我有事?」他開口問,聲嗓溫柔低嘎。
她沉默,一時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昨夜出門前我就想去看妳,怕妳睡了,所以沒過去。」他說,溫柔喚她:「過來,來我身邊。」他朝她伸手。
織雲沒有上前。
「怎麼了?」他沉著嗓,低柔地問她。
織雲退了兩步,她退到窗前。
「我有話,想問你。」她雖然平靜,語調卻壓抑。
「什麼話?」他問。
她沒立即回答,卻抬眸,看了他身後的貌美女奴一眼。
他明白她的意思,淡淡地說:「龍兒不是外人,有話可以直接說。」
她怔住,接著見到龍兒羞澀乖巧地對她微笑。
她的胸口忽然有些酸。
「那天,我沿著自己的屋苑漫步,繞過小徑,在一間精巧秀致的小屋外,見過龍兒姑娘。」她輕聲對他說。
他容色淡定,似乎早料到她會提這件事。「原來妳見過龍兒了。」不動聲色道。
「我在屋外,聽見屋裡有你的聲音,本來想敲門,進去見你,可是……」她噸住唇,對於當日自己突然奔走的事,有些難以啟齒。
「妳可以進來見我。」他淡道。
「我本來也想這麼做,」吸口氣,她對他說:「但是,我聽到你們說的話,忽然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敲門進去?」
「妳聽見了什麼?」他問。
織雲抬眸,凝望龍兒,她猶豫著。
但他仍然沒有讓龍兒離開的行動,遲疑片刻,織雲只好開口:「我聽見,有人說:主上應當盡快得到此名女子。此事仍應當盡快完結,以免我國擘畫數年的大計有變。」
「妳聽得很仔細。」他說,臉色很淡,嘴唇有笑意。
織雲愣住。
他的笑容,讓她有些不明所以。
「當時,妳如果進來,就能見到我索羅國主上。」他道。她屏息。
「主上?你指的是,索羅國皇君?!」她愕然。
「對。」他神色淡定,徐徐對她解釋:「索羅國,皇君,我最重要的客人。」織雲不敢相信。
「妳已知道我父親的身份,身為一國首富,商事與政事自然須兼顧,所謂朝中有人,偌大事業才好運作。」他徐聲道:「我承襲父親的事業,當然不能自絕於政事之外。皇君為座上客,乍聽之下雖然驚人,但這的確是事實。這也是當日龍兒在小屋外遇見妳,會如此詫異的緣故。」
「所以,那是皇君與……」
「與我國丞相能予。」他眸色沉定,平穩地看著她。「我是別苑的主人,當日我為陪客,妳聽見我的聲音,不足為奇,如果當時妳進來,我就會對皇君介紹妳,我的未婚妻子。」他說。
織雲凝視他半晌。
他眸色很定,沉著的眼色,直視她的眸子。
終於,她吁口氣。「仔細回想,當時,那位丞相……」的確與另一名男子說的。
「但我沒想到,他竟然是索羅國的皇君。」
「妳想見他嗎?」他抿唇問。
織雲搖頭。「不,我不想。」她沒有任何見皇帝的慾望。
他笑。「妳只想見我?」
她白嫩的小臉羞紅。「你別這樣。」她輕聲說,眼神不安地掠過龍兒。
龍兒站在主人身後,彷彿沒聽見他們的對話,眼神祇放在她的主人身上。
織雲垂下眸子,心下頓時有股說不上來,不自在的感覺。
他斂目,合沉的眼掠過一道複雜的幽光,似乎在凝思什麼。最後,他揚手,淡聲吩咐身後的龍兒:「妳先下去。」
龍兒愣了一下,隨即回神,乖巧地答:「是。」
臨走前,她抬眸,對織雲微微笑了一笑。
那微笑淡淡的,好像沒什麼用意,又好像挾了一抹輕愁。
織雲屏息。
直至障月走到她身邊,她都沒發現。
「想什麼?」他笑,淡聲問。
「前幾回你來看我時,我從來沒見過龍兒。」脫口,竟是問他這個,連她自已,也有些驚訝。
「她就在我屋裡,是伺候我的女奴。」
在他屋裡?
「她,細心嗎?」她問,心口悄悄收緊。
「她將你伺候得好嗎?」
他看她,半晌,沉眼對她笑。「我不否認,龍兒細心。只怕,再也沒有比她心更細的女奴了。她把我,伺候得很好。」
他的話,讓她的心收得更緊。
「那就好。」她勉強自己笑。「我來見過你,我的話也問完,我該走了。」她說,轉身離開他,想退到門外。
他卻伸手,攬住她的腰。「我誇龍兒,妳不高興?」他貼在她耳邊問。
「沒有,我沒這麼想。」她回眸,認真地回答。
他抿唇笑。「真的沒有?」
「她做得好,讓我很放心。」她說。
她的確是真心這麼想的。
只是……
做得好。
到多好的程度?她眉心輕輕攏起,卻對他強顏歡笑。「她能用心伺候你,這是好事。」
「龍兒再好,也只是一名女奴。」像是看穿她的心事,他沉著嗓,低柔地道。
「千萬別這麼說,」緩下心裡的結,她柔聲對他說:「女奴也是人,她能如此用心服侍,多麼難能可貴?如果你心裡這麼想,她會感覺得到,所以,你應該關心她。」
「妳希望我對她好?」他挑眉問。
她怔住。「我……」話,說不出口,凝在心中,有些青澀。
他抬起她的小臉。「還是,希望我只對妳好?」他嘎聲問。
她答不出來,嬌羞的赧顏,卻說明了一切。
他眸色變深,看著她白膩的頸子凝成嬌紅,他粗糙的指,停在她嬌嫩細緻的頸窩上。
難以自禁。
慢慢摩掌……
「障月?」她喘息有些淺促。
「害羞嗎?雲兒?」他低道,那貪婪的指,克制不住。
她細細地嬌喘一聲,抬起眸子凝住他,那水柔如詩的眸,無語地凝住他,似要請他停手,又似在懇求什麼。那水汪汪的眸,構成令他動情的詩。他的喘息粗重起來。他俯首,含住她嬌嫩的唇,舔洗她香軟的小嘴,然後是白膩的頸窩,他盡量低緩地喘著氣,睜著眼,觀察她嬌羞甜美的反應,然後舔她、啜她、吮吸她,直到她輕聲嚶啜起來……
「障、月?」她再喚一回他的名,這次她壓抑的嚶泣是哽咽的,帶著陌生的、一種令她自己也害怕的嬌媚,因為他的指,已探入那不該探入的襟內……
他的心,忽然發狂得火熱!
他的唇開始瘋狂的吸啜她的甜,舔噬她的軟,強奪她的嬌嫩-
他要她!
他想要她!
但他停下,在最不該停的時候,他停下。
作者:
kuas
時間:
2010-7-31 10:45:04
俊顏掠過濃重的暮色。
粗重的氣息,久久,無法遏抑……
他摟住她嬌軟的身子,幾乎要將她揉進骨血裡。
「障月?」她輕喚他,細喘著,抬眸凝望他。男人黑沉的眸,諱莫如深。他沉晦的黑眸,讓她不捨,她伸出纖白的手,柔柔地拭過他汗濕的額際。
「我不該如此。」他握住那燙傷他額際的柔萸,用意志,將懷中嬌軟的身子推開,如剝離他的骨血。
「障月?」
「我親口承諾過,婚前,妳會是處子之身。」
「不,不要自責,」她輕輕搖頭,伸出一隻白嫩的小手,溫柔地覆住他的唇。
凝眸啾視他,她嬌紅的小臉如晚楓,半是羞澀,半是羞赧,她也一樣無法拒絕他對她的欲,所以,她不怪他。
「也許,大婚前我們不該經常見面。」他粗啞地低語,忍住吮她纖指的衝動,握住搔亂他的小手,身體繃緊得生痛。
「為什麼?」她不明白。
小手被他緊握在掌心,捏得有些吃疼。
「因為見到妳,碰到妳,我竟然,」他沉嗓,接續未完的話。「總是克制不住。」
織雲的心軟了,因為他眸中的溫存,讓她好不捨。「障月,別因為這樣就不見我,我可以離你遠一些,你也離我遠一些,但我們還是要相見,你還是要來看我。」她柔柔地說。
這溫柔太熾人,已經燙過他很多次。
沉下眼,他壓下胸口的顫動,鬆手。
「明天來看我,好嗎?」她柔聲問他。
「明天我有要事,」他道,徐聲補充:「婚禮之前,我希望將瑣事都處理妥當,後天一早,我就會去看妳。」他淡著聲,無心地承諾。
她點頭。「辦事要緊。」
「今日還有許多人要見,我陪妳太久。」他說。
「好,我明白。」她溫柔地對他微笑,讓他送她走出屋外。
龍兒與平兒並肩站在外頭。
龍兒垂著頸子,凝目注視前方的石板,正在等待她主子。
抬眸,見到主人出來,龍兒眼中掠過一道濃熾的光。「主人。」她柔聲喚,一邊走上前,淺笑盈盈,迷人又嬌媚。
織雲停在門前,看著障月走向她。龍兒奔向她的主人,走得有些急了,竟然不小心給石板間的縫隙絆倒- 「啊!」她輕呼一聲。
「慢!」那瞬間,障月挽住龍兒的手臂。龍兒嚶嚀一聲,跌向主人懷裡。
織雲怔怔地看著這一幕,一時未反應過來。
連平兒也愣住了。
「對不起,主人,龍兒、龍兒實在太粗心了!」癱在主人強壯的懷裡,龍兒急著道歉。
那張焦慮的小臉瞬間充滿歉意與羞色,她勉強想要站直,卻一徑地腿軟,怎麼也站不起來。
「妳扭傷了腳。」他沉聲道。
「龍兒、龍兒實在太不小心了!」她有些焦慮,因為自己無法獨自站立,必須麻煩主人而懊惱。
他眸色略沉,凝斂的眼掠過一絲闇光。
「啊!」龍兒叫一聲,沒想到主人竟然抱起她。「主人,您不能抱著龍兒,龍兒承受不起……」龍兒羞得臉兒嬌紅,頻頻嬌喘。
織雲僵立在門前,她的眸子睜凝著,離不開他的手……他強壯的手臂,正在抱起他的女奴。
「妳傷了腳,現在不能走路。」他對懷中女子道。
回身,他正要抱走龍兒,忽然頓步。
他回眸,望進織雲的眼睛。
她如琉璃般的眸子,剔透沒有表情。
「主人,您快讓龍兒下來,龍兒自己能走的。」龍兒縮在主人懷裡,小小聲地懇求,神情怯懦而且無依,她的眼神,不安地掠過織雲的臉。
「我抱她回屋。」障月未答,卻對織雲這麼說。
「嗯。」織雲點頭,小臉雖蒼白,仍勉強擠出一絲笑容,甚至回頭吩咐平兒:「妳幫忙請來大夫,待龍兒姑娘回屋後,就能立即就診。」
「是。」平兒回神應了一聲,立即轉身去找大夫。
他凝視她的眼,不再說什麼。
龍兒還在小聲地說:「主人,您放龍兒下來吧,龍兒真的沒事。」
那細碎的聲音喚醒他。他低頭,對懷中的女人說:「別逞強了。」
那聲調,有淡淡的溫柔。織雲的心,忽然被那聲調裡的溫柔螫傷了。
話落,他抱著龍兒,轉身走開。織雲凝著眸子,一瞬也不瞬,眼睜睜地看他抱著龍兒,走進華屋。
一開始,那感覺,就好像幻覺一般不真實。織雲坐在屋裡,昨日的事已經過了一夜,她卻仍然陷在震撼裡。看到他將龍兒抱起當時,她承認,她的心忽然很疼。但龍兒傷了腳,他抱她是應該的,當時他只能那麼做,沒有任何人有錯。
她不該為這種事,耿耿於懷。
「平兒。」她喚來平兒,決定把心放下。
「小姐。」平兒進來,辛兒守在門外。
「不知龍兒的腳傷得如何?我想去看她。」她對平兒說。
平兒有些錯愕。「小姐,您要出屋苑嗎?」
「對。」
「可是……」平兒顯得猶豫。
「我親眼見龍兒受傷,豈能不聞不問?」她柔聲說服平兒。
「是。」平兒未再拒絕。「那麼,我們現在就走。」織雲露出笑容,自行取出外衣披上。平兒帶她踏上屋前小徑,不久即來到一座小軒。「這兒就是龍兒的小屋。」平兒道。
只見軒外植了一些花木,小軒雖小,倒也十分雅致。
平兒為主人開門,織雲走進小軒。
龍兒躺在床上,聽見開門聲,迅速抬起頭,見到是織雲,她一愣,眸中的熱光微微淡下。
「小姐,您怎麼來了?」她連忙從床上坐起。
「我來看妳,腳傷好些了嗎?」織雲坐在床沿,輕輕按住她,不讓她坐起。
「好些了。」她顯得有些嬌弱,強打精神說:「龍兒只是女奴,不值得小姐如此費心的。」
「別這麼說,妳受傷了,當然需要關心。」她柔聲問她:「腳還疼嗎?大夫怎麼說?」
「不疼了,昨日大夫已來看過,幸而主人當時扶住龍兒,龍兒才沒有摔傷,大夫說,幸虧沒有傷及筋骨,休息幾日,應當就無礙了。」「能走路嗎?」
「這兩日不行,龍兒腳上沒有力氣,大夫也說最好不要下床,所以龍兒從昨夜起,就一直躺在床上,實在不習慣。」她羞澀地說。
那羞澀的表情,看來我見猶憐。
織雲斂下眸子,輕聲說:「妳一個人住在這裡多不方便,日常起居有人照料嗎?」
「中午有人給龍兒送飯,小姐不必為龍兒擔心。」
「屋裡的事,有人為妳做嗎?」
「沒有,可不礙事的,龍兒只是休息幾日,等腳傷一好,就能下床做事了。」
她點頭。「無論如何,我會請平兒每日來看妳,需要我們為妳做什麼,儘管開口說。」
「這……龍兒謝謝小姐的關心。」龍兒感激地說。
「別這麼客氣。」織雲對她微笑,然後站起來。「我先離開了,需要平兒留在這裡嗎?」
「不,小姐您別掛心,一會兒主人就會來看龍兒- 」龍兒欲言又止,覺得自己似說錯了話。
「好,那麼我跟平兒先走了,妳好好歇息。」織雲裝作若無其事。她朝龍兒微微一笑,然後離開小軒。走出院外,她的笑容漸漸收淡。
他說過,今日有要事出門,為何又能抽空,來看龍兒?
懷著心事,她腳步躑躅,平兒也不好意思催趕,只好慢慢跟在後面。
織雲忽然停在軒前的小院旁。
「小姐,您怎麼了?」平兒問。
織雲凝視著院子植的嬌媚小花,怔仲的眸子,離不開花上那反射著陽光的晶瑩水珠。
「平兒,現在是什麼時辰了?」她輕聲問平兒。
「辰時剛過。」平兒答。
「今晨有落雨嗎?」
「沒有,自前日起,王衛城就是好天氣。」
織雲回眸,凝向平兒。「龍兒的院落,平日由誰照顧?」
平兒愣了愣,然後笑了。「還有誰能照顧?龍兒與我和辛兒一樣,我們都是女奴,習慣灑水掃地、整理庭除,自己的屋當然自己照顧。」平兒的答案,與龍兒剛才所答的,一模一樣。她不再問平兒了。回首,她凝望小院內的花圃,不僅花朵上佈滿水珠,地上潮濕的土壤,也顯示不久前,才有人來灑過水。
然而,這不合常理。
倘若如此,那麼代表著什麼意思?
她遲疑的神色,引起平兒的注意。「小姐,您怎麼了?」
織雲抬眸望向平兒。「沒什麼。」輕聲說。
一切只是她的猜疑,龍兒傷了腳,也許苑內有人照顧龍兒的起居。
必定是她想太多了。
「我們走吧。」她回眸,柔聲對平兒說。
「是。」平兒不疑有他,領著小姐,一起離開龍兒的小軒。
王衛城的夜幕,漸漸變得暗澹。那妖異的焰色,在這幾日忽然轉淡,夜裡開始凍得發寒,這兩日連織雲房裡都加了一盆炭火。障月隔日沒有來看她,織雲等了兩天,他還是沒來。
「平兒,妳的主人未回府嗎?」她問平兒。
「小姐,您是問- 」
「他說過,昨日就會來看我,可他一直沒來。」
平兒遲疑片刻,好像有話想說。
「平兒,妳還沒回我的話。」織雲輕聲問。
「是這樣的,龍兒的傷勢變重了,她發了燒,大夫說是腳上的傷被輕估,裡頭恐怕有傷口。」平兒依織雲的吩咐,每天去看龍兒,因此她清楚龍兒的近況。
「所以?妳想說什麼?」織雲凝眼問她。
「平兒想說的是,」平兒吁口氣,緩聲告訴織云:「昨日平兒在龍兒屋裡見到主人,主人見龍兒發了高熱,便留在那裡,大概因為如此,所以不能來看小姐。」
織雲默然。
平兒忽然有些不安,她怕自己說錯了什麼。
「平兒,」織雲終於開口,她問平兒:「看龍兒的大夫,是沒有經驗的嗎?」
「沒有經驗?」平兒睜大眼睛。織雲等她說下去。
「不,他是- 」她忽然頓住,欲言又止。
「他是有經驗的大夫。」平兒吁氣。她險些脫口說出,大夫是宮裡御醫。
「那麼,為何會誤判?」織雲平靜地問她。
「大概因為龍兒逞強,所以大夫才會錯估。」織雲沉默半晌,之後對平兒說:「我想再去看看龍兒。」她已站起來,準備外出。
「可是,小姐,也許主人今日會來看您,您不等他嗎?」平兒問。
織雲停在門前。「他會來嗎?」
「小姐?」
織雲笑了笑。「我去龍兒那裡,也許,還能見到他。」
她轉身走出門外。
平兒愣了一愣,見她走遠,才急忙追出去。
果然,她在龍兒屋裡,見到障月。不期然見到織雲,他雖驚訝,卻未解釋他逗留在此的原因。
「我來看龍兒。」她站在門前,忽然有些不知該說什麼。然後,她垂首無言地越過他,直接走到龍兒床邊。
他看著她自身邊走過,默然不語。
「腳傷疼嗎?」她柔聲問龍兒。
「不疼,大夫已經來過了。」龍兒嬌弱地說。
她蜜色的臉孔泛紅,看來像染了風寒,又像是傷口發熱造成的。
「讓我瞧瞧妳的腳。」織雲掀開龍兒的被子。
「沒事的,小姐,您是主人,不能這樣……」龍兒好像有些羞澀,她眸子瞟向主人,像在求救。
「她發燒了,被子渥熱,要出汗才行。」障月開口。
「受風寒才需要出汗,」她回眸,輕聲對他說:「我懂得看護病人,你忘了嗎?你的傷,是我照料好的。」
他沉眼,沒再多說。
「我聽平兒說大夫沒在第一時間診治妥當,我擔心,所以來瞧瞧。」她柔聲對龍兒解釋,原是一番好意。然而被子下,那雙腳踝並未紅腫。她怔住,忽然感到窗邊吹來徐徐冷風……
她側首,看到房裡的窗扇半開。
回眸,她望向龍兒。
龍兒悄悄替自己蓋上被子,眼神掩抑,病弱的表情讓人憐惜。
「妳受熱不是因為腳傷,妳染的是風寒。」織雲輕聲對她說。
龍兒眼睛瞪大。「不是的,龍兒前晚疼了一夜,身上熱得難受,況且大夫也說,龍兒是因為腳炎才會如此……」
「不可能,我看得很清楚。」她平靜地道。
龍兒不敢反駁,無助的眼神凝向她的主人。
織雲看到她的視線。
龍兒的柔弱眸光,正幽幽地投向障月。
織雲的心繃緊。「昨夜忽然轉寒,夜裡凍得緊,妳屋裡的門可關妥了?」她問龍兒,聲調沉肅起來,稍微嚴厲。
作者:
kuas
時間:
2010-7-31 10:45:16
龍兒愣住。「窗子……」她又看主人一眼,怯怯地回話:「窗子是剛才、剛才……」
「剛才我開的。」障月走過來。
「讓她休息,妳跟我出來。」他對織雲說。她抬眸凝視他。
他已先走出龍兒的房間。
織雲回眸,凝看龍兒一眼,才跟隨障月走出屋外。
「妳在懷疑什麼?」他等在房外,一見到她,就這麼問她。
「她受的是風寒,不是腳傷,你看不出來嗎?」
「她病了,別計較是怎麼病的。」他沉聲說。
計較?
織雲凝眸看他,臉色微微蒼白。「我只是說出事實。」
「她一大早就起來,到我屋裡伺候。」他解釋,雖然她沒問:「是我阻止她,把她送回來,這是妳在這裡看到我的原因。」
「你怎麼送她回來的?」織雲凝望他,抬起小臉問他:「跟那天一樣,抱她回來的嗎?」
他沉下臉。「妳看見,她病了。她一向盡責,不這麼做,她會工作到病倒為止。」
織雲不說話了。
「她昨日就病得厲害,卻要下床,我留下來陪她,所以沒到妳屋裡。」他沉聲對她說:「是妳告訴我,她是我的女奴,她如此用心伺候我,我應該關心她。」
織雲啞口無言。
半晌,她聽見自己說:「對,你是該關心她。畢竟她是病了,是我無理,我不該如此。」話落,她木然轉身要走。
他自身後抱住她。
織雲掙扎,他卻抱得更緊。「昨日我沒到妳屋裡,妳生我的氣?」
「沒有。」她平聲答。
「妳在生氣。」他聲嗓沉抑。
大手按著她的小腹,將她嬌軟的身子壓向自己,他氣息漸漸濁重起來。
「放開我,別在這裡如此。」她掙扎,眸裡含著委屈。「房裡還有你的女奴。」
他一僵,然後,慢慢鬆手。
織雲退開,退到門邊。
「妳先回去,等一下,我去看妳。」他說,凝視她的眼神顯得沉思。
「不用了,」她對他微笑,努力想裝作若無其事。「既然沒空,就不必勉強來看我了。」留下話,她轉身離開龍兒的小屋。轉身那刻,笑容已自她臉上消失。
第3章
回屋後,她坐在窗邊凝視王衛城的夜色,感到茫然。
與障月相識、馬房、離城、進入索羅,住進別苑,還有他送她錦纓花的日子。
那一切,彷彿一場夢。
一場已經很遙遠的夢。
晚間,平兒進來告訴她:「主人在屋前,他來看您了。」
他還是來了。
「平兒,幫我對妳的主人說,我睡了,不能見他。」她面無表情地這麼對平兒說。
平兒愣住。「小姐?」
「這麼說就成了,麻煩妳。」她回首,蒼白地對平兒微笑。平兒遲疑半晌,才應了一聲是,然後退出房外。織雲依舊坐在窗前。
因為不願意讓他看見她的妒嫉,所以,她寧願不見他。
障月走進來的時候,織雲沒有聽到他的腳步聲。
「為何不肯見我?」他已走到她身邊。
織雲抬起眸子才看到,他已走到身邊。
她凝望他片刻,然後淡聲回答:「我正打算歇息,所以- 」
「妳明明未睡,何必叫平兒騙我?」他聲調冷肅,沉著的眼俯視她。
她默然,半晌,輕聲說:「你忙,應該早點回去歇息,不必特意來看我。」
「我已經來了。」他說。
「好,那麼你看過我了,可以走了。」織雲站起來,走到床邊。
他握住她的手腕。「妳究竟怎麼了?」
「我沒事,」她強顏歡笑。「為何這樣問?」
「妳的態度不對。」
「我真的沒事,」她笑了笑,這麼回答他:「你該關心的是生病的人。」
他臉色略沉,眼底掠過一抹黯冷。「為何說這種話?今早我已經對妳解釋過,龍兒是個負責任的女子,在她心裡只有主人,沒有自己,倘若我不制止,她不會照顧自己。妳應當已能理解我留在龍兒屋裡的原因,不該再任性,妳不像這麼不明理的女子。」
她小臉蒼白。「我明白,我可以明理。」她輕聲說。
他沉眸,斂眼看她。
「所以,你回去吧,不必在乎我的情緒,別理會我的不明理。」她一字一句說。
「妳在跟我賭氣。」他說。
她掙開他的手。「我沒有。」她輕輕掙開他,蒼白的小臉剔透如晶玉。「我累了,讓我歇息。」她回眸,不再看他。
「好,妳歇息,明晚我再來看妳。」他說。
「不必了,你該去看她,她是病人,比我需要你。」她淡聲說。
他沉眼看她。「妳一定要這麼說話?」沉聲問她。
她不語,凝視床榻內側,剔透的眸子模糊了焦距。
他淡聲道:「等妳心情平復,明日來我屋裡見我,有話再說。」不打算再與她爭執下去。
話畢,他轉身走出她的房間。
織雲凝立在床邊,眼睜睜看著他走出自己房外。
隔日,她沒去見他。而他也沒來。他說過,等她心情平復,這成了他沒來看她的理由。
偏偏,平兒每天都會回來告訴她:「今日在龍兒屋裡見到主人,龍兒又好了一些。」
五日過去,龍兒的病已好,她以為他會來,然而他還是沒來看她。
織雲沒想到,自己等到的人,竟然是龍兒。
那天,龍兒怯生生地跨進她的屋苑,用抱歉的聲調告訴她:「主人這幾日太忙碌了,因為有要事,所以不能來探望小姐,但主人一直很關心小姐,再晚一些,主人如果得空,一定會來看您。」這話像是安慰。像是龍兒自己編出來的安慰。
「是他叫妳來說的嗎?」織雲淡聲問她。
龍兒愣了愣。「不……」她顯得有些忸怩。「是龍兒,自己代主人來說的。」
代主人來說?
織雲回眸看她。「妳為何這麼做?」
「因為,」在織雲的注目下,龍兒有些不安。「因為龍兒聽平兒姐姐說,小姐因為龍兒的事,生主人的氣,所以龍兒才……」她話沒說完,因為怕自己說得太多,惹小姐不高興。
織雲凝眸看她。「妳的病,養好了嗎?」她淡聲問,彷彿不介意她說的話。
「是,龍兒的身子已經無恙了。」見織雲關心自己,龍兒稍稍露出笑容。
「之前我忘了問妳,妳跟在障月身邊多久了?」織雲問她。
龍兒乖巧地回答:「龍兒自小就跟在主人身邊,已有十多年了。」
「自小?他曾經離開索羅國,當時,妳在哪裡?」
「龍兒在舊居,等待主人回來。」
她默然半晌,然後又問:「妳幾歲了?」
「龍兒今年十八。」十八,比她還小兩歲。
「許婚配了嗎?」她再問。
龍兒眸光略閃。「主人,主人尚未為龍兒許婚配。」
「那麼,等我新婚後,我會為妳許婚配。」她對龍兒說。
龍兒倏地睜大美麗的眼睛。「不,」她忽然跪下。「龍兒求小姐別這麼做!」
急切地請求她。
織雲垂下眸子凝視她。「為什麼?」輕聲問。
「因為,龍兒不願離開主人。」她顫聲說出內心的話。
「妳想伺候障月一輩子?」織雲輕聲問,沒有表情。
「是,龍兒是女奴,心裡只有主人,龍兒只想伺候主人一輩子,求小姐成全龍兒,龍兒會感激小姐一輩子!」龍兒抱住小姐的腿,她只是個可憐的小丫頭。
織雲看著她。「但,他將成為我的丈夫,我怎能讓妳,伺候他一輩子?」一字一句,她輕聲地,卻沉重地,對跪在地上的女子說。
「不,不,」龍兒搖頭,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她害怕、她惶恐。「龍兒是女奴,一心只想伺候主人,不敢有其它念頭,請小姐不要趕走龍兒,不要怨恨龍兒!」女孩楚楚可憐地哀求。怨恨?織雲怔住了。她在怨恨這個女孩嗎?
回眸,她深吸一口氣。「妳起來,別對我跪著。」
「小姐,龍兒做錯了什麼,請您原諒龍兒- 」
「妳沒做錯什麼。」她站起來,因為承受不起。
她的心承受不起。
「不,龍兒肯定做錯了什麼!必定是龍兒冒犯了小姐?請小姐原諒龍兒,不要將龍兒許配人家,不要讓龍兒離開主人!」女孩跪著流淚,如泣如訴。
織雲凝望女孩的眼淚,她的臉色漸漸凝白。
她也是女子,女子的眼淚,都一樣珍貴。
「妳喜歡障月,是嗎?」終於,她開口,輕聲問。
那聲調之輕,如點水蜻蜓,卻泛起一湖漣漪。
龍兒臉色慘白,驚恐地跪地叩頭。「不,小姐您誤會了!龍兒沒有,龍兒不敢!」
她凝視女孩可憐的模樣。心中已下了決定。
「妳出去吧。」回過身,如剛才那般輕聲地,她屏退女孩。
聽到小姐叫她走,龍兒害怕極了。「不,請小姐原諒龍兒,請小姐答應龍兒,不要為龍兒許婚配- 」
「平兒。」她卻喚進平兒。
「小姐?」見到龍兒跪在地上,平兒有些詫異,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妳帶她出去吧。」織雲淡淡拋下話。
然後,她走進屋後。
平兒是怎麼把龍兒勸離開的,她不想去管。
她只知道,如果她留下,那麼這個女孩,就必須離開障月身邊。
稍晚,他終於來看她。「為什麼那麼做?」他問她,聲調很沉,眼色很深。
他的語調不再低柔,但看她的眼神,仍然那麼溫柔。
「你也是這樣看龍兒的嗎?」她問他,未直接回答他的問題。
「妳說什麼?」他眼一沉,神色嚴肅。
「我問你,平日你也是像看我這般,這樣看著龍兒的嗎?」她輕聲問他。
「妳究竟怎麼了?」
「我問錯了?」她抬眸凝望他,臉色蒼白。
「妳對龍兒說的話,我都知道了。」他沉聲道。
「你知道,是她對你說的吧!」她問他,料想得到的答案,她說得沉靜。
「妳要將她許婚配?」他未答,反問。
「對,我是這麼對她說的。」她沒否認。
「為什麼對她提這個?這件事,她還沒有心理準備。」
這態度,酸了她的心。「這位龍兒姑娘很重要,是嗎?」
他沉默,徐淡的眼,讓她看不清他的心。
「否則,為何你會為了她,特地來質問我?」她笑,笑得酸澀。「等了數日,你終於來了,可你來了,卻是為另一名女子來質問我。」
他沉眸看她,那眼色自制,顯得保留。「無論如何,龍兒跟我在身邊已很多年,妳未問過我的意見,如此做法,太自我。」
自我?「那麼你呢?你不自我嗎?」她反問他:「將一名豆蔻年華的少女,留在自己身邊,難道你從未想過,她會戀上你?」
「我不會一直將她留在身邊,但妳的話,傷了她。」他沉聲道。
傷了她?
「好,我傷了她。」她淡淡的笑,笑得淒楚。「但是,難道你沒想過嗎?身邊有一名如此貼身、嬌媚的女奴,也傷了我?」
他眼色略沉。「雲兒,妳已經要得太多,何必與一名女奴爭寵?」他說。
如此溫柔的聲調,說「爭寵」二字,傷了她的心。
「好,我明白了。」她臉色凝白,回身別開眼眸。「她是你的女奴,你決定就好,不必顧慮我的感受。」
他的臉色一黯。「過來我身邊,雲兒。」沉嗓命她。
「平兒。」她沒過去,反而喚來平兒。「主人要回去了,妳為主人秉燭。」她漠聲說。
平兒回頭看了主人一眼。
障月揚手,示意平兒退下。平兒立即退下。
「我忘了,你才是這間屋子的主人。」她笑,笑容哀愁。他跨步上前,握住她纖細的手臂。她本能地抗拒。
他將嬌柔的她擁向自己。「還在生氣?」沉嗓問。
她不說話,低頭不看他,兩手抵住他的胸膛。
作者:
kuas
時間:
2010-7-31 10:45:28
他握住她的小臉,抬起她,凝視她的眸子,那手勁溫柔得像是怕弄傷她,卻又霸道得不許她拒絕他。
「還生我的氣?」沉柔的聲調,魔魅溫柔得,像要催眠她。
「沒有,我不生氣。」她冷淡依舊,不願輕易地,向這溫柔折服。
他明明懂她的心,為何卻要她眼睜睜看著別的女子,溫柔地為他著衣?然後,再來為那女子說話?
「看著我。」他低柔地命她。
她看他,容色卻仍舊是淡冷的。
「妳明白,我身份已不同。如果是為之前的事,妳怨我,那麼我要妳明白,妳是主人,不該做奴僕的事,屋內須有規矩,才能管妥下屬與家丁。妳從織雲城出來,應當明白這個道理。」他徐聲說:「龍兒只是女奴,妳對她,多心了。」
多心?不,她不多心。龍兒是女子,是他刻意忽略,女子的心思。
她不看他,也不說話,因為一句多心,她傷了心。
「她不僅是女奴,也是女人。」她不認同,一字一句地對他說:「在我眼中,她為你著衣,不是女奴為主人著衣,是女人為男人著衣,你一定明白我意思,也一定明白我的心思,然而你卻要我把她看做女奴,把你看做主人?」
「現在情況已不同,我以為妳瞭解。」
「不,我不瞭解,而且我認為我辦不到。」環住他的腰,她揪著心,顫細的聲柔柔地對他說:「為什麼一切都變了?我可以不要奢華的豪宅與衣飾,我想回到從前,與你一起並騎的時光,那個時候,我真的很快樂。」
他沉著的眼,有那麼一瞬間掠過熾光,卻驚鴻一瞥。
低頭凝視抱緊自己的女人,他慢慢拉開她的手臂。
他眼底殘留溫柔,臉色卻很淡,拉開她手臂的五指很穩,沒有遲疑,他甚至退了一步。「我已回到索羅,就不可能回到從前。」他聲調仍然溫柔,眸色卻變得冷靜。
「你的意思是,等我們婚後,我就要看著別的女子,為你著衣,伺候你飲食,甚至沐浴?」她澀著聲問。
「那是女奴的工作,在我眼中,妳是我的未婚妻子。」他道。
「那麼,你可以為你的妻子,撤掉身邊的女奴嗎?」她固執地問他。
他凝視她半晌。「雲兒,」低沉歎息。「要我怎麼說,妳才會明白?」
她臉色蒼白,沉默地回視他,不再說話。
「我是男人,男人的生活,不會只有愛情。」他解釋,臉色很淡。「我對事業有野心,也有原則,否則不會答應回來。妳應該理解我的苦衷,執意跟一名女奴吃醋,大可不必。」
吃醋?
「她看你的眼神不一樣,你是男人,你不懂嗎?」她沉靜地一字一句說,臉色卻蒼白。
他避開她的眸光,淡聲道:「龍兒是女奴,妳是我的未婚妻子,我分得很清楚。」
「好,你分得很清楚。」她笑了,卻心酸。「是我分不清楚,我對你抱歉,但是,我可能因此做不好你的妻子,你最好考慮,娶我的決定。」話完,她轉身。
他不走,那麼,她離開。
他凝立在那裡不動,直至見到她傷心欲絕的臉色-
他不由自主跨前一步,直接握住她柔軟的小腹,將她欄腰抱住!
織雲嬌喘一聲,男人的力量,幾乎讓她無法呼吸。
「別跟我發脾氣,妳不是這樣的女子!」他鎖住她,低柔對她說。
她沒有看到,他複雜的眼色。
「如果我是呢?」她眼眶酸了,委屈湧上心頭。「我就是這樣的女子。」
他定住,橫在她小腹上的手臂,一瞬間收緊。
她迫不得已,靠在他的胸膛,那熾熱的體溫,一下子灼痛了她的背……
他忽然將她翻轉過來,握住她凌亂的發,凝視她帶著幽怨的眼眸,他的神情陰暗而且沉肅,手臂凝定……
他,難以動彈。
織雲抵著他胸膛,她不許他迫近自己,在這時候,她是怨他。
她承認。很怨他。
「看我。」他沉嗓命她。
她別開眸,就是不看。
「看我。」他再說一遍,那嗓音,因強大的控制力而沉啞。
「放開我,讓我回去。讓我們都好好考慮,該怎麼做才能不為難彼此,行嗎?」她沉靜地說,別開眼,不看他。
「我讓妳難過了?」他問。
「給我時間,讓我好好想想,別再急著辦婚禮。」她喃喃說。
說出這些話,她的心是痛的。
他的眼色凝住了,陰暗的臉色變得更深沉,是一種不能化解的難懂。
「就因為龍兒,一名女奴?」他問。
「不,她不是原因,也不是結果。」她努力克制自己,試著平靜地對他說:「我只是害怕,害怕將看到更多女子圍繞在你身邊,她們伺候你、服侍你,我真的不知道見到那樣的情景,自己究竟有沒有辦法承受。」斗大的晶瑩淚珠,悄悄滑過她蒼白的臉龐。
他眼看她的淚落下。他面無表情。「好,妳需要時間,我給妳。」徐淡地道,他放手。溫柔的放手。那溫柔輾過她的心臟,壓痛了她的胸口。
為什麼,他可以用那樣溫柔的表情,說這麼冷淡的話?
她退了數步。
忽然之間,感到彼此的距離,已不是僅僅那數步而已。
「這幾日,我不會打擾妳。」他承諾,凝淡的眼色,卻用溫柔鎖住她。
「婚禮可以延遲,直到妳考慮清楚,點頭同意。」
她蒼白地凝視他。
男人轉身走開。
她怔立半晌,終於有了動作……
伸手,顫抖地抹掉淚……
她跌坐在床上。
自那日回到自己的屋苑,已過三日。他果然不再來打擾她,平兒代主人轉告:「主人說,會給您時間,什麼時候您想通了,可以喚平兒請主人過來。」
織雲沒有表情,僅沉靜地對平兒說:「好,我知道了。」
平兒退下。
她坐在窗前,考慮的,是回到織雲城的可能。
如果因為愛留下,那麼,她也可以因為愛而離開。
「我可以,真的可以。」織雲喃喃對自己說。
晚上,她喚來平兒。「平兒,所謂貼身女奴,凡是主人的衣食住行,都必須伺候著,就像妳平日伺候著我一樣,是嗎?」
平兒愣了愣,然後回答:「是。」
她凝望平兒,沉靜的眸,幽深空洞。「主人入浴時,女奴也伺候主人,對嗎?」
「對。」平兒答。
織雲垂眸,輕聲對平兒說:「我明白了。」
平兒站在原地,卻不明白,這些問話,是為了什麼?
「平兒,請妳去告訴妳的主人,我想見他。」
平兒露出笑容。「小姐,您想通了?」
「對,我想通了。」織雲淡淡回答。
「平兒立即去告訴主人。」她退去。
織雲凝視地面,許久許久,沒有抬起頭來。
她的心很痛。
她沒有辦法,安撫自己,不去在意這些現實。
她做不到。
一個時辰後,障月來見她。
織雲坐在床邊,她靠在帷帳後,聽著男人接近自己的腳步聲。
「妳想見我?」他沉嗓問。
她從帳後出來,看到他冷靜的眼神。
他凝立在門前,未走向她。
她也沒有。
她坐在床前,遠遠地對他說:「不讓我給她許婚配,那麼,就讓她到我身邊來伺候我。」她對他說。
「龍兒從小到大一直伺候我,沒有任何理由,我不能這麼做。」他聲調徐淡。
「你只是不願意,讓她離開你,是嗎?」她說。
「是妳親口對我說,女奴也是人,何況龍兒一向善盡本分,妳不該如此要求。」他沉聲說。
她臉色凝白。
對,是她說的,是她作繭自縛。
「往後,你能給我多少?」她問,聲調淡得飄忽。
「什麼意思?」
「你的心,能給我多少位置?」她在問的,是他的愛。
他沉眼凝視她,徐聲道:「只要妳不針對龍兒,我給妳的,可以比妳想像得更多。」
她的心被這話傷到。
「她對你說了多少?」她顫聲問。
他瞇眼。
「她說的,必定比我說的更多,是嗎?所以你如此維護她,認為是我針對她,對嗎?」她的話幾近於苛薄,她知道。但是她已沒辦法控制自己不去在乎、不去傾訴自己的委屈。
他凝視她半晌。「妳心情不好,我可以送妳出別苑,獨居一陣子,待妳心情好些再回來。」話說完,他抬步走到門前。
「我不走,走的人該是她,不是我。」她決然的臉色凝白。
他停下,長指擱在門扇上,回頭看她。
她臉色蒼白,卻平靜。
「妳的心太小。」半晌,他淡聲對她道:「龍兒,其實什麼都沒說,話,是辛兒告訴我的。」
話落,他離開她的屋子。
那刻,織雲的心裂了。
她失去力氣,滑倒在門邊,坐在冷涼的地板上,再也站不起來。
靠在門邊,她沒有啜泣,只是安靜地掉眼淚,流不止的淚,濕了她的衣襟。
她可以為了他,不顧生命危險,拋下爹爹與織雲城,來到索羅國,進入王衛城。
然到頭來,卻換來他說:妳的心太小。這傷人的五個字。
他已經對她太特別。到此為止,是他設下的底限。宮苑後牆,四伏的黑色鐵騎,遍佈在王城古老的石板道上,只待主上一聲令下,即隱入巷內,開始這一夜的宵禁。
百年前,王城就開始施行宵禁。
當時王城天際的焰火,已轉為白熱化,那是天火將滅前的徵兆。
馬車已備妥。
他要將她送出別苑那夜,王衛城上妖異的焰光,已幾乎熄滅了。
戌時,他到她的屋裡接她。
「馬車在外頭等著,我送妳出去。」他說。
她已不能不走。
緩慢地由自己的床沿站起來,她轉身走向屋外,木然、沉默地越過他身邊,不看他一眼。簡單的行李,她已經在昨夜自己整妥,甚至未勞駕平兒。
她沒有帶走任何一件,屬於這裡的東西。
屋外,他的女奴,垂首安靜地守在廊下,看來身上的傷與病,皆已康復。織雲凝立在屋前沒動,眸色木然沒有表情。
聽見主人走出屋外的聲響,龍兒抬頭,看到織雲,她的神情立即變得忐忑,害怕與敬畏全寫在臉上。
「走吧。」障月上前一步,擋住她的視線。「馬車就停在苑後,正在等著。」
「怕我嚇到她嗎?」她問他,開口對他說第一句話。
他俊臉沉下。「雲兒- 」
「無論是什麼身份,能留在你身邊的女人,是她。」她說,無畏他警告的神色。
「至少記住妳自己的身份。」他沉聲道:「妳不該說這種話。」
「我該說哪種話?說我妒嫉嗎?」她反而失笑了。
他眼色一沉。
龍兒悄悄抬起眼角,不安地觀視她的主人……
「我不會妒嫉。」織雲卻這麼告訴他:「如果你要我離開這裡,我會走。如果你要我離開王衛城,我也會聽從。」她說。
「我未說過,要妳離開王衛城。」
「是嗎?」她說,透水的淚色,悄悄氳滿她的眸。「希望真的沒有這一日。」
轉身,她決然離開他身邊。
她決心不讓眼眶裡的淚水,在他眼前掉下。
離開別苑,她被送往王衛城西區的牡丹莊。牡丹莊內遍植牡丹,春月來了,牡丹花季已臨,莊內的牡丹花開,粉、紫、白、金各色嬌花益既艷,美不勝收。織雲坐園中,卻無心賞花。
見過比牡丹更美更嬌的錦纓,她又豈會為牡丹的風韻流連。
作者:
kuas
時間:
2010-7-31 10:45:41
但男人呢?
男人的天性是摘花,而不是養花。
再美再嬌的花,只要得到了,男人就會另覓花朵,在其它花叢中流連。
她握著他送給她的血玉,想著他的承諾,想著他對自己說過的話,加倍心酸。
「小姐,花匠來了,請您離開花園,回到屋子暫且避一避。」平兒道。
她與辛兒奉主人之命,跟隨織雲一起來到牡丹莊伺候小姐。
「我坐在花亭裡,花匠在園中工作,應當無礙。」她輕聲答。屋子裡太悶,一個人太寂寥,她不想回屋。
她看到數名男丁進園內,還有幾名婦女,眾人一起翻土栽花。
出了別苑,織雲才留意到,索羅國的女子,皆有一身蜜色肌膚,容貌雖非天香國色,卻都生得十分美艷,先前在王衛城郊外圖謀誘害她的婦人,還有今天她看見的栽花婦女,皆是如此。
在這樣的國都,美艷女子比比皆是,恐怕集結中土三國與各城邦的美人,加起來也比不過索羅一國的美女數目。
在索羅國,美婦可嫁與粗鄙的獵戶,美婦農作栽花,美婦為人奴僕……
在這樣的國家裡,美色根本不算什麼,因為俯拾皆是。
爹爹認為織雲女最重要的美貌,對索羅國的男人來說,如吃飯睡覺一樣平常。
那麼,障月到底喜歡她什麼?
如果他根本就不愛她,只是短暫淺薄的喜歡,那麼當障月得到她那日……
她會死。他知道她會死,如果他不愛她。她對他說過。他很清楚。花亭旁傳來悉索聲,喚回織雲的注意力。
她收回心神,放下愁傷,回眸尋找平兒。
平兒走迴廊下,正在交代小丫頭工作,亭中只剩下她一人,她看到一名男子接近花亭,悄聲朝自己走來。
「小姐?」男人喚她。
織雲略一遲疑。「您有事嗎?」隨後大方應答,溫婉有禮。
男人取出一方白色水緞,展示予她。
織雲愣住。「你來自織雲城?」
白色水緞為織雲城特產,男子在她面前特意展示水緞,自然有原因。
「是,在下是城主送進索羅的民夫,名喚樂贖。」男子道:「小姐,您別來無恙嗎?」
「我很好,」織雲略定神。「你是偶然見到我,還是……」
「在下是特意來見小姐的。」樂贖壓低聲道:「小姐失蹤後,城主十分焦急,如今宮城總管與小雀姑娘,都已進入索羅國王衛城,為了找回小姐。」
織雲屏息。「他們也來了?」
「是,總管與小雀姑娘,十日之前已到,但小姐身處宮苑,苑內禁衛森嚴,總管與小雀姑娘皆不得與您聯繫,直至您離開宮苑,才能安排樂贖來與您相見。」
「宮苑?」她愕然。「你在說什麼?我住的只是一般人家的別苑,豈是宮苑?」
即便別苑佔地廣闊、陳設豪奢,也不可能是宮苑。
樂贖回頭看了眼不遠處的平兒,才開口道:「現下不便多話,」他將一張字條交給織雲。「總管與小雀姑娘很想見小姐,小姐看過紙條便知。」
織雲還想再說什麼,樂贖已匆匆走開。
平兒走回來。「小姐,您喚平兒嗎?」
「沒有,妳怎麼這麼問?」織雲焰緊掌心裡的字條。
「丫頭聽見小姐的聲音,以為小姐在喚平兒。」平兒說。
「對,我剛才是喚了妳的名字。」她順著平兒的話說:「隨我回屋吧,外頭起風,花亭裡有些冷。」
平兒略一遲疑,才緩緩應道:「是。」
織雲看得出,平兒有些懷疑。她站起來,裝作若無其事往屋內走,穿過花徑時,已不見樂贖的蹤影。
第4章
夜間,支開平兒後,織雲取出袖內的字條展讀:織雲姐,七日後,我與總管至莊內植花,盼見面。字條內的訊息十分簡單,卻也明瞭。
她認得出,這是小雀的字跡,他們終於找來了。
小雀預先告知的意思,應該是要她支開其它人,好讓他們能和自己說話,可她卻不明白,小雀為何不直接來找她?為何必須如此隱晦?樂贖又為何說,她住的別苑是宮苑?回想起樂贖說的話……
這樣的說法,讓織雲的心不由得緊繃起來。
字條在夜裡,已實時呈送到他手上。看過字條上的留言,障月淡聲吩咐平兒:「放回去。」
「是。」平兒退下。「主上,您不阻止?」能予沉聲問。
「你想勸我,把她帶回宮苑?」
能予默聲不言。
「放心,我會帶她回宮苑。」他徐道,眼色沉抑。
「但,她若知道- 」
「無論她知不知道,她都會留下。」他打斷能予問話。
能予不明所以,然一時之間,又理不清頭緒。
「主人,您要的茶來了。」龍兒正巧走進屋內,送茶進來。
她將茶放下,抬眸看了她的主子一眼,然後準備退出。
「妳留下。」障月忽然出聲喚住她。龍兒止步,抬起含羞的眸光,款款地凝向她的主人。
「妳想一直留在我身邊?」抬眸,他忽然這麼問。
龍兒屏息,半晌後羞怯地點頭。「是,龍兒想一輩子留在主人身邊。」
他凝望她,目光冷靜且深沉。
在那彷彿能透視她的注視下,龍兒顯得有些不安。
「妳,想一輩子做我的女奴?」
「是,」龍兒垂首答:「只要能留在主人身邊,龍兒願做主人的女奴一生一世。」她垂著眸子,羞澀的神情,懇切且虔誠。
能予站在一旁,靜默地凝視眼前這一幕,未置詞組。
「妳聰明,一向懂我的心,」障月徐聲道:「這是妳能一直留我身邊,最重要的原因。」
龍兒抬起眼眸,眼色有些警覺。
「妳清楚,我送走雲兒的理由?」他問,盯視她的眼色幽晦不明。
龍兒僵了一下,隨即輕聲應道:「不,龍兒不知。」不敢有遲疑。
「那麼我就告訴妳。」他低柔地說:「不是為妳,也不是不能把妳許婚配,更不是因為不能送妳走。」沉冷的語調,徐緩卻無情。
龍兒倏然瞪大眼睛。能予斂眸,波瀾不驚。
「妳利用辛兒,對我道盡她的不是,這樣的做法,很聰明。可惜,就是太聰明了,以致妳演的這個可憐女人,一點都不像妳。」他淡著臉,繼續往下說:「妳不單純,也不天真,妳懂得工於心計,當然不是會委曲求全的弱女子。妳大概不明白,在我眼中看來,妳是這樣的女人。」
龍兒開始哆嗦,頭垂得極低。
他笑,笑得極淺、極淡。「如果連一個女奴都看不透,我如何做索羅的皇君?」聲調淡得,就像是閒敘話語。
「主人!」龍兒「咚」一聲跪下,越是如此,她的心就越慌、越害怕。「龍兒不敢有其它念頭,龍兒絕不敢有不安分的意圖- 」
「戲已做,那就做足。」他打斷她,沉緩的聲調,沒有一絲感情。
「主、主人?」龍兒睜大眼,驚疑不定。
「既然妳想留在我身邊一輩子,那麼,妳會得償所願。」他如此說。
龍兒不明所以,而這話,莫名地讓她的心越不安寧。
「十日後,我會接雲兒回宮苑,」他往下道:「妳繼續演妳的戲,不必多,也不必少,跟往常一樣就可以。」
「不、不,主人……」她搖頭,眼神無辜而且可憐。「龍兒不敢,龍兒再也不敢想了- 」
「無論妳敢不敢想,都必須做。」他冷淡得就像交代瑣事:「雲兒回宮苑後,我會封妳為新妃。」
龍兒愣住,眼睛瞪得更大。
「過後,妳在宮中會享有自己的華屋與奴僕,得到妳想要的一切。」他面無表情,把話說完。
能予站在一旁,始終未抬眸,沉眼聆聽。
「我話已畢,妳出去。」他斂眼,執起桌上的茶碗,淡聲道。
龍兒臉色微白,卻又帶著一抹欣喜……
新妃。
那意味著,她的命運將就此不同!
儘管主上的說法,一開始令她恐懼,可過後卻給她帶來了不可思議的狂喜!
「龍兒姑娘,妳下去吧。」能予開口了。
龍兒回過神,帶著半喜半憂的心情,她垂頭淺笑著,恭敬地退下宮殿。能予沉吟。
「主上,」他遲疑道:「您- 」
「一切不會變更,不必多慮。」障月緩聲道,淡冷的眼色,像冰鐵一樣無情。
「既然如此,屬下不明白,您為何在此時封龍兒姑娘為新妃?」能予問。他的主子太深沉,連足智多謀的他,也不能看透。
障月未答覆。
他承認,利用龍兒將她推開,在謀算之外。
讓她知道他利用她,她也必定會恨他……
很好,倘若要恨,那就恨吧!
儘管狠狠的恨他,之後,再也不要用那雙依憑的、信任的、純稚的、柔情的眼眸看他- 如此,對她,他就再也不會有牽繫!
算準每回花匠到達的時間,她到園內賞花。「平兒,我想喝茶,妳回屋裡為我湖杯茶出來,好嗎?」她藉故支開平兒。
「是,小姐。」平兒退下紉茶。
織雲站在園中,幾名花匠慢慢接近她。
「小姐,請跟我來。」樂贖已走到她身邊,壓低聲道。樂贖在前,織雲在後,他將織雲帶出花園,到偏屋後方一處偏僻的小落院,之後即返回園中,以防織雲的侍女回來,找不到人。
「織雲姐!」等在院落裡的小雀先奔過來。
看到織雲,她眼淚都掉下來了!
「小雀!」織雲先是錯愕,跟著淚也流下來。離別許久,她已不怪責當時小雀的錯,怪的反而是自己:「小雀,妳怪織雲姐離開那日,對妳做的事嗎?」握著小雀的手,她輕聲問。
「是小雀做錯了,才讓織雲姐您受苦。」終究以姐妹相稱長達十數年,小雀心裡也後悔了。
「小姐,城主很掛念您。」一直站在一旁觀看的向禹,終於開口。
「禹叔,」織雲的聲音微微發顫。「我爹爹……他好嗎?」
「他很好,只是記掛著您。」向禹雙眼微斂,沉聲道:「小姐,這回見面怕沒時間說太多,這裡有書信一封,您回去展閱,自能明白前因後果。」
前因後果?織雲收過信,卻不明白向禹的意思。
「十日之後,向禹會再來,屆時必接小姐離開索羅,小姐一切無須憂慮。」向禹道。他與小雀來見織雲,只為取信於她,許多話,卻無法當著面說。
織雲還來不及問話,樂贖已經返回偏院。「小姐,您的侍女已回到園中,正在找人,您該回去了。」
「織雲姐!」小雀含著淚,雖然捨不得,也只得放手。
織雲握緊小雀的手,有些不捨。
「小姐,您該走了,別讓您的侍女起疑。」
織雲有些茫然,一切發生得太快,她猶如在夢中。
「我並非被監禁,為何不能讓我的侍女知道?」這是上回見過樂贖後,她心中即起的疑惑。
「一切屬下已在信中說明,小姐看信便知。」向禹道。
織雲望向小雀。
只好轉身,跟隨樂贖而去。
「小姐,」向禹忽然又喚住她。織雲回首,茫然望向他。
「見信之後……千萬珍重,千萬,勿輕舉妄動。」向禹沉聲道。
織雲錯愕。
「小姐,快走吧!」樂贖低聲催促。
臨走前,她回眸……
向禹的眼色,沉重得讓她不得不憂心。
夜深,王衛城的夜,變得越來越寒凍。一切褐露在信中。向禹已清楚將前因後果,與這數十日探得所知的一切,全都在信中揭露!
即使不能相信、不敢相信,她也無法全盤否認向禹信中所敘-
此人為索羅皇君,精心設下詭計,欲奪我織雲城寶……
信中片段,單僅「索羅皇君」四字,已經震撼了織雲的心。
皇君。
他曾對她說過,他是邊地浪人。他曾對她說過,他的父親是索羅富戶。他曾對她說過,索羅皇君是他的座上貴賓。他曾對她說過的話,她全都毫無保留地相信!但這一切,到頭來竟然卻是一個扣著一個的漫天謊言?
「小姐,更已深了,您怎麼還沒歇息呢?」平兒走進來問她。
忽然見到她臉頰上的淚,平兒呆住。
織雲沒有抹掉臉上的淚水,也沒有掩藏緊握在手上的書信,相反地,她抬眸望向平兒,沉靜、嚴肅地對她說:「平兒,我想見妳的主人,越快越好。」
平兒的眼神掠過一抹晦澀。「是,小姐,明日一早,平兒就為您稟報主人。」
織雲不再說話,因為她在回想,回想她到索羅之後發生的一切……
他將她送出別苑,如此無情,她不能瞭解他的理由與原因,然而,如果知道他一開始接近自己,就是欺騙,那麼他的冷淡就能被理解,他的無情就有跡可循-
因為他待她,並非發自真心。
所有的一切,只是欺騙,沒有真實的感情。
捏緊書信,織雲的手在顫抖著……
是輕舉妄動也好,她決心見他,她要親口問他- 他到底是誰?
她回到別苑,這一回,馬車直接駛入苑內,她被載回自己居住的後苑。他在屋內等她。坐在廳內那張金鳳椅上,他眼色沉斂,彰顯出的氣勢與過往截然不同。織雲踏進屋內時,他揚手驅散一眾女奴,那些女奴中沒有龍兒,或者是她嚇到龍兒,所以他沒有讓龍兒一起來見她。
他站起來走向她。
作者:
kua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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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7-31 10:45:55
「妳想見我?」他伸手觸及她。
織雲退了一步。
他眸色略黯。「怎麼了?」沉嗓問。
那低柔的聲調,沉緩得輾痛她的心。
「你到底是誰?」她顫聲問他,沒有迂迥沒有婉轉,龍兒的事也不再重要,現在她只想知道答案。
「我是障月,妳明知道。」他直視她。
「你真的曾經是浪人?真的是索羅首富之子?」她沉聲問他。
「為什麼這麼問?」
「告訴我,你把我送走的原因是什麼?是為了龍兒嗎?」她執著地往下問。
「妳需要冷靜,」他沉聲說:「別再提龍兒,她是無辜的。」
「也許,她真的是無辜的,」凝視他的眼,織雲顫聲說:「因為將來還會有第二個龍兒、第三個龍兒,因為你的心從來沒有給過我,你的承諾只是欺騙,是嗎?」
「妳究竟想說什麼?」他眼色沉冷下來,聲調已不復低柔。
「你,就是索羅皇君。」這話,已經說明一切。
他凝視她,閱黑的眼色沉著而且冷靜。「妳全都知情了。」他低緩的聲調,徐淡得就像平常,沉定的眸卻籠罩著暮色。
織雲凝大眸子,臉色蒼白。「你真的、真的是索羅皇君?」聲調哽咽,因為不敢相信。
他甚至不解釋!
障月沉默地盯視她的眸子,他幽暗的眼中有深沉的隱晦。
「為什麼不說話?告訴我,是我說錯了!只要你對我這麼說,我就相信你。」
她顫聲說,柔潤的眸子已蒙上水霧。
「我無話可說。」他卻這麼對她說。
無話可說?
織雲的淚凝在眼眶裡。「為什麼、為什麼要騙我?」她問他,一字一句,沉重而且痛心。
他凝視她,半晌,這麼告訴她:「我身不由己。」
織雲的淚水無聲地落下,滴落在地上,如滲入地裡的鮮血。
他沒有動,也沒有如往前那樣,溫柔地抬手拭去她的眼淚。
她已不必再問下去。
「身不由己」這四個字已說明,一切,全都是欺騙。
「我要離開索羅,讓我回去。」她對他說,飄忽的聲調,淡得像一片煙霧。
「不可能。」他說,沉淡卻果決,無情的心,像是硬鐵。
她蒼白地說:「我原可以不來問你,我可以一走了之- 」
「妳走不了。妳在牡丹莊的一切,幾時起床、幾時安歇、喝過什麼茶、見過什麼人,全都在我掌握中。」他沉聲對她說,已不必再掩藏。
而這坦白,傷了她的心。
「所以,你的溫柔、你的關心,也全都是欺騙嗎?全都別有目的,是嗎?」她執著地問他,瑩白的小臉透明沒有血色。
他不答話,沉默,代表默認。
「因為是騙我的,所以,你才會告訴我,必須遵守別苑內的規定、必須有主僕的分際,不能干涉你擁有多少名女奴……」她哽咽,不能自抑。「當時我不明白,不明白你怎麼能這麼理性,這麼冷靜,你怎麼能看著我傷心,沒有感覺……」停頓下來,她幾乎難以再說下去。
他的面無表情,擰痛了她的心。
「原來,那是因為你對我,從來就無心。」她下結語,淚已經盈腮。
「為什麼?」她問他,低弱的聲音顫得厲害。「告訴我,你的目的是什麼?為什麼是我?為何要選上我?」雖明知道答案,她仍執著地要從他口中聽到。
「我必須得到妳的能力。」他終於親口承認。
平穩的語調與沉著的眼色都像一把刀,無情地剜進織雲的心坎,將她的心割成一片片的破碎。
「為什麼不騙我?」她喃喃問他,淚水凝在蒼白的腮沿,結成一滴滴的心酸與不堪。「為什麼不繼續騙我?你可以說謊,你還是可以、騙我……」已語不成句,
這刻她寧願,自己只是一名普通女子。
「恨我嗎?」他沒有答案,卻這麼問她。織雲的淚沒辦法干,眼中的他,在淚霧中已經模糊成一片。
「如果恨我,那就恨吧!」他說,沒有情緒的眼色,顯得淡漠無情。
織雲纖弱的肩膊顫動著,無法自抑。
「既然已到索羅,就不可能再回去。不管有多恨我,我都不會讓妳走。」他沉聲說。
她不再說話,淚眼迷濛,寧願看不清他,也不願看見他無情的臉。
他不多言,多說也無益。
離去之前,他未料她會回話-
「如果恨就可以不必愛,那麼,有一天,我可以學會恨你。」她幽靜地答,空洞的眸,凝視房內黑暗的角落。
這話傷了他的臉。
他臉色冷肅,半晌後,才轉身走出她的房間。
恨他嗎?如果恨他,那就恨吧!這樣,他的心就不會因為她的柔情而動搖,因為她的無辜而自責!
狠狠的恨他,再狠狠地唾棄他!
讓他心安理得、讓他理所當然的利用她,沒有任何無用的牽掛與繫絆。
「主上,我國派往的美人回報,欲色天將用計迷亂主上,欲令主上迷失神智。」能予淺淡的聲調,在殿上響起。
這是紫宵殿,主上養息之處。
「用計?原來他也懂用計。」障月撇嘴,笑得很從容。「他能用什麼計?」
「美人計。」能予答。
障月低笑。「美人?那不正是他想從我國奪取,而發動這場戰爭的目的?他會將美人送來給我?可笑。」
「無論如何,主人宜慎之。」能予左側另名男子提醒,他正是那日在小屋中另一人。
障月沉吟,陰黑的眸子,蒙上更濃重的黯色。
「織雲小姐的身子,應當已經無恙了。」能予忽然提起織雲。
「主上,時日已無多,多一日遲延,就讓欲色天多一天準備。」另一名男子道:「數日內,戰端恐怕就要掀起,鐵騎部隊已待命,現在就待您一聲令下,我即能- 」
「傳令下去,貼出皇榜,」障月卻打斷男子話,並且示下:「意在召告王城子民,我將收龍兒為新妃。」
能予與男子面面相觀,皆有疑惑。
「主上,織雲姑娘已回宮,您應當- 」能予問。
「你認為,我應當即刻得到她,奪取她的能力,是嗎?」障月徐聲道。
能予低頭諫道:「能予以為,此為上策- 」
那另一名男子,忽然捉住能予的衣袖。
能予噤聲,側首看他。
「主上,織雲姑娘,是獵物,」男子徐聲道:「若主上為獵物動了心,將使臣子們憂心。」
能予聽見此話,驟然瞪大雙眼。
「動心?」障月幽聲低語,冷淡的聲調,彷彿「動心」這二字,他根本就不熟悉。「你多慮了,我的目的不會改變,你無須憂心。」
男子垂頭不再言語。
「能予,你也以為如此?」障月回眸問。
能予抬起眼,沉緩地回答:「不,能予……能理解主上的心。」
障月不語,與下屬四目對視。「但是,主上,將她推得更遠,並不能避免她- 」能予欲言又止。
「我無意避免什麼,」他徐聲道:「我說過,我的目的不會改變,事情不會有誤,該來的,必會來臨。」
「主上,您的打算是?」
「在對欲色天宣戰之前,我會得到她,」他冷著聲,如鐵的面孔,沒有表情。
「義無反顧。」
愛,可能變成恨嗎?織雲不知道。但恨,必定因為愛。
他必定知道她愛他,
所以他不怕她恨他。
回到別苑之後,她就被鎖在房內,連半步都不能走出去。縱然不相信他會如此待自己,但他做了,由不得她不信。一切都是她自招的後果,她原本可以走得很遠,卻因心中仍存有一絲妄念,想聽他親口對她否認,所以堅持來見他。是她傻,是她自己自投羅網。
「小姐,明日清晨,您須早起,至凌雲殿聽宣讀皇榜。」平兒來到她身邊說。
「凌雲殿?皇榜?」她木聲問平兒。
「凌雲殿是宮人們候旨處,也是聽宣之處。明日宮人們必須聚於凌雲殿前,聽內臣宣讀皇榜。」
「為什麼?」
「平兒不明白,這是主上示下的命令。」
「為何連我也要去?我並不是索羅王城的宮人。」
「這個,平兒也不清楚,一切是主上的旨意。」平兒低頭答完,便匆匆退下。
織雲怔然凝視平兒匆匆退下的身影。
這幾日除伺候她外,平兒很明顯地在避開她,似乎怕她多問什麼。
清晨,平兒來喚醒她時,她其實沒睡。
「小姐,請您更衣。」平兒已將上殿的衣物備妥。
「我身子不舒服,我不能去。」這是借口。
她沒料到,平兒竟然跪下。「小姐若不去,平兒與辛兒吃罪不起!」哀求地仰頭看她。她愣住。
似乎,任何借口都無法推托,她不能不去了。「好,我跟妳去。衣裳不必換,只要給我外衣就可以。」她輕聲說,終究不忍心為難無辜的平兒。
辛兒已等在屋外,見到人,立即迎上。
屋外有鑾轎,織雲坐在轎上第一回走出後苑,她這才明白,自己被瞞騙得有多麼徹底。
原來平兒與辛兒,全都是知情的,她們全是索羅宮苑內的宮人。
鑾轎被抬至一座雄偉的殿宇,織雲下轎,在殿前看到坐在金龍椅上的障月。
他在,正等著內臣宣旨。
織雲沒料到會見著他,她避也避不開,於是木然走入殿前,加入一眾宮人與嬪妃之間……
她被安排在宮人前排,嬪妃之後。
她的身份尷尬,她什麼也不是。她像只木偶,不明所以,不知自己為何而來,也不知為何跪在這裡,為何聽旨,為何被安排與他的嬪妃齊跪。他沉柔的目光,鎖住殿前那跪在地上的纖弱身影。他看到她表情木然,哀莫大於心死。
跪於殿前,她抬起雙眸,空洞的眸光凝入男人眼底……
「宣旨。」他示下,無動於衷。
內臣即刻宣旨。
織雲被迫跪在殿前,她無法不聆聽。
當「龍兒」二字傳入她耳中,進入她腦海裡那瞬,她的臉色漸漸慘白,雙膝慢慢變軟。
龍兒聽宣上前,跪受皇君封誥。她已特意打扮過,嬌靨如花,燦笑盈盈,相對織雲的蒼白,龍兒嬌羞美麗。她是皇君新寵,受封為妃後,沐浴於君王的寵愛,她會更美。
織雲跪著,雙膝已麻木失去知覺……
現在,她知道她被迫前來聆旨的原因。
他想收龍兒為妃,卻叫她來聆旨,為什麼?就因為她已知道他是索羅皇君,所以他不必再費心騙她,因此隨心所欲,開始肆無忌憚地傷害她?他真的,這麼不在乎她恨他嗎?
內臣宣旨已畢,皇君站起來,與新妃一起接受嬪妃們賀禮,接著妃子們一齊,宮人們也站起,恭送步下龍座的皇君與新妃。
唯獨織雲,她跪在殿前,似乎沒有反應。
直至皇君走到她面前,她仍舊跪在地上,不動也不行禮。
障月冷然的眼,移到面前這纖弱的身影上,他停下腳步,站在她面前。
「站起來,雲兒。」他沉聲對跪在地上的人兒說。
他甚至還喚她「雲兒」。
最無情的男人,正用最溫柔的聲調,呼喚她的小名。
織雲站起來,即使雙膝發疼而且無力,她也告訴自己要站起來……
「跟我的新妃賀喜。」他又說。
沉柔的嗓音,不無情也不冷硬,只是像刀子一樣,紮實地落在她的胸口,將她重傷。
她抬眸,不再有任何期待的眼眸,凝向他與她的新妃。
「恭喜。」她說,用盡意志。然後,她轉身,不顧犯上、不顧是否違逆,她抬起腳步離開殿前。嬪妃們紛議論,宮人們對她指指點點……她已不在乎。
她已不在乎。
她已不在乎。
步下殿階,她的腳步變得輕浮,她的身體變得滯重,她的意識變得渾噩知覺變得疲憊……
她掉了淚,卻連自己也不知道。
步下最後一層台階,眾目睽睽下,纖弱的身子忽然軟倒在石階下層-
她的額角撞到堅硬的石板地,那刻,她痛得失去知覺,癱倒在冰冷的石地上,額角霎時血流如注,殷紅的鮮血,覆上她嬌柔蒼白的容顏……
在那瞬間,障月的俊臉,變了顏色。
第5章
織雲醒來時,頭還在發疼。平兒進屋,端來藥汁。「小姐,您醒了?」她扶織雲坐起來。
「我怎麼了?」她只記得殿前發生的事,之後就沒有記憶了。
「您昏過去了,額角撞到石板,流了好多血,當時主上- 主上立即喚人,將您抬回屋內。」她已被囑咐,不得將實情稟報。
織雲怔怔地凝望平兒。
她真的完全不記得,發生了這些事。屋內很冷清,她受了傷,流了血,但他沒有來看她。
「小姐,您傷得不輕,得快些喝藥,喝過藥後,再躺下好好歇息。」平兒將藥碗端到床前。
織雲看著藥,搖搖頭。「我不喝。」
平兒愣住。「您受傷了,怎麼能不喝藥呢?」
「我無所謂。」她淡淡地說。
她本來就是將死的人,過去肯吃藥,是為了見障月,但如今她已失卻活下去的理由,藥對她來說,是毒,留在這裡一日,她實在生不如死。
「小姐,您快別這麼說,請您將藥喝下,要保重身體。」平兒勸。
織雲沒有反應。
「小姐,如果您不喝藥,平兒會擔罪的。」平兒只好這麼說。
織雲抬眸看她。「我喝了藥,妳就沒事嗎?」
「是,請小姐喝藥吧!不要為難平兒。」平兒苦求。
織雲喝了藥。
她是為平兒,不是為自己。
平兒見織雲將藥喝完,這才吁了口氣。「小姐您好好歇息,平兒退下了。」收捨藥碗,退出房間。
房外,男人已站在廊下等待許久。平兒上前跪安。「藥都喝了?」他問。
「是,小姐原本不肯喝,平兒勸了,她才喝藥。」平兒恭謹答。
「流淚了嗎?」他問,面色冰冷如鐵。
平兒怔愣了一會兒。「沒有。」
障月眼眸沉斂。「看著她,每碗藥都務必要盯著她喝下。」他示下。
「是,平兒明白。」
「每日用多少飯,仔細記下。」
「是。」
「每日流多少淚,一五一十回報。」
「是。」
他的話已交代完畢。
返身離開後苑,他沒有回頭。
為平兒,織雲可以喝藥,但她不再進食已有一日一夜。平兒苦勸無用,她不敢擔罪,只好稟報主上。
「小姐說什麼也不肯進食,是平兒失職,請主上降罪。」平兒跪在紫宵殿前,頭不敢抬起。
「她想怎麼樣?」他問。
「小姐自昨日起便不肯說話,平兒、平兒也不清楚,小姐為何不進食……」平兒吶吶地道。
他不再問話。「那就餓她三日。」
平兒抬頭,瞪大眼睛。「可、可小姐額上有傷,身子已很虛弱。」
按捺著情緒的波動,他眼色冷沉,看不出表情。「如果她想用膳,就給,不想用,不勉強。」
平兒屏息。「是。」垂頭小心應道。
她從沒見過,主上對哪位嬪妃如此狠絕。
就這樣,接連三日兩夜,織雲沒有用膳。
連平兒也不再勸她進食,她躺在床上,感到死亡離自己又近了一些,只是這房間內,太孤單清冷,讓她的心發寒……第三夜,她陷入半昏迷,身上燒熱,喉頭焦渴得燙人,她的意識已逐漸模糊。夜裡,平兒來看她一回,聽見她呻吟,急忙奔近床前,看到小姐額上冒著汗珠,汗水浸濕了被褥,嚇得平兒叫喊:「小姐!您怎麼樣?您還能聽見平兒叫您嗎?」
縱然平兒喊得再大聲,也沒有得到響應。
織雲仍然呻吟著,細弱的聲,虛弱得幾乎不屬於世間。
平兒不敢再耽誤,她急喚辛兒進宮稟報主上,自己卻不敢離開房間半步!
御醫來過又走,診斷結果是身子太弱,患者必須進食。織雲躺在床上,她半醒半睡,未聽見房內腳步聲響。他坐在床沿,揮手令平兒退下。
平兒退下,他凝視躺在床上的織雲,英俊的臉孔深沉複雜。
她雙眸緊閉,看不見他複雜的臉色,看不見他如硬鐵般的眼神鬆懈,洩露出掩藏得極深極沉的心緒……那嬌弱的小臉蒼白得接近透明,他握緊拳頭,克制碰她的慾望。他不能伸手,不能碰她。他很清楚,只要碰到她,所有的克制都會溶解消散,他就再也不能對她殘忍!他已下定決心對她冷酷,為了索羅的聖戰,他不能為了一名女子動搖意志。
織雲清醒的時候,第一眼,即望入他冷沉的眼眸,那雙眼睛裡,不再有過往的溫柔與疼惜,只剩擊痛她胸口的沉冷。
「為何不用膳?」他問她,沉著的嗓音,卻依舊低柔。
作者:
kuas
時間:
2010-7-31 10:46:08
織雲收回眸光。
她凝向床內側,沒有回答。
「妳不用膳,我會懲處平兒,將她流放到苦勞營。」
她倏地回眸,不敢相信。「你不能拿一個活生生的人,來懲罰我。」她顫聲說。
「如果妳懲罰自己,我只好懲罰平兒,這就是主僕的分際。」他徐聲地說著無情又冷酷的話。
織雲木然地凝視他,半晌,她淡聲說:「好,我用膳,但是我有條件。」
「妳說。」他面無表情。
「每日午後,我想到屋外散心。」
他沉視她半晌。她默然等待,沉靜的眼色淡得像早起就要蒸散的霧,彷彿事不關己,同不同意都隨他,她可以不用膳,因為她早已有死的決心。
「好,我答應妳。」最後,他沉聲說。
她小臉木然。
「待妳身子恢復,可以走出屋外散心。從現在起,妳開始用膳、喝藥,只要有一次遲誤,平兒就會替妳擔罪。」他這麼對她說。
「我明白。」她反應冷淡。
他凝視她的眼,那雙柔情似水的眼眸,已不再盛著滿滿的溫柔,她的眼神變冷變淡,從那雙眸底褪去的柔情,灼熱他的胸口。
他站起來,眸子冷得像冰。「記住妳的承諾。」他警告她。
織雲不知道他何時走的。
她沒有流淚,因為淚水在他對她不聞不問的這三天,早已經流乾了。
她開始進食,過了三日,虛弱的身子已恢復得差不多。她終於得到允許,走出屋外散心。坐在後苑的湖邊,她看著湖水裡自己的倒影,想到小雀與總管……小雀沒有接到她,必定為她擔心,可現在的她身不由己,只能以思念來替代自己犯下的錯誤。
爹爹呢?
爹爹會思念她這個不孝女嗎?
是她做錯了,她不該為一個男人,拋下爹爹、拋下織雲城。
是她錯了。
錯了,大錯特錯。
「平兒,」她喚來平兒,輕聲說:「天涼,勞駕妳回屋裡,為我取來一件外衣好嗎?」
平兒躑躅了一會兒。
「還有辛兒在,妳若擔心,可以喚她來看著我。」她明白平兒的顧慮。
平兒有些不好意思。「小姐,那麼我就喚辛兒來照看您了。」
「好。」織雲點頭。平兒喚來辛兒,細細地囑咐了幾句,才返身回屋裡。織雲回身依舊凝望湖面,她凝視得很專注,完全沒注意到遠處一雙沉執的眼,已落在她身上許久。
能予陪伴在皇君身側,默然不語,眼色卻掩藏著憂慮。
「主上。」龍兒聽到消息,特地從她的屋苑過來,終於在這裡找到皇君。「臣妃給皇君請安。」
障月側首,凝視他的新妃。
龍兒還屈著身行禮,等待著。
終於,他伸手扶起他的新妃,將她嬌柔的身子擁進懷中。
龍兒受寵若驚。
主上雖納她為妃,卻還未臨幸自己,龍兒不知道主上的心意,直至此刻被主上擁入懷裡,她才稍感安心。
「皇君……」龍兒楚楚可憐地凝向擁住她的男人,嚶嚀一聲。「皇君……您一直未至臣妾寢宮,讓臣妾十分不安,不知臣妾是否做錯了什麼,惹皇君不高興?」
「妳要我臨幸妳?」他問,直接而且毫無隱晦。
龍兒羞紅臉。「皇君,龍兒……」她垂下頸子,羞澀不已,只好往男人寬厚的懷裡躲。「龍兒不是這個意思,龍兒只希望能如往常一樣,經常見到皇君。」
「好,今夜我就到妳的寢宮。」他淡聲道,同時抬眸凝向遠處那道僵凝的倩影。他掠開眼,專注於依偎在他懷中的妃子。
織雲聽見騷動,她下意識地回眸,看到他與他的新妃。
她的眸光停在龍兒款款行禮的身影上,看到男人伸手,溫柔地扶起他的新妃,她的眸光凝止,再也不能動彈。
當他敞臂擁住他嬌艷的妃子,她心如刀割。
為什麼?她以為她已經沒有感覺,為什麼胸口竟然還有這樣強烈的疼痛?
男人抬眸,沉冷的眼凝向她,然後掠過她,低頭吻住他嬌艷的新妃……
織雲倉促回眸,不再望向那刺痛她胸口的畫面!當她看到身畔那一波碧綠的湖水,原已有打算的決心,變得堅定。
平兒走出屋外,辛兒迎上前與平兒說話,織雲身邊再沒有人看著她。
當織雲閉上眼睛,心裡一片澄淨,她的心已冷,不能回到織雲城,對於這世,她已沒有留戀。再回眸,她看那傷透她心的男人一眼,不是依戀也不是眷愛,而是告別過去。
當障月發現那抹纖弱的人影,往湖水中傾斜那刻,他的臉色倏變-
「平兒!」他喊,驟然甩開懷中的女人,倏地站起。
平兒機警地回頭,望向側身往湖中的織雲。「小姐!」平兒嚇得大叫,卻已來不及-
「不,阻止她!」障月吼叫,卻抵不過她投入湖中的速度。
她縱身役入那足以將人凍斃的苦寒湖水,果決、堅毅得連平兒都來不及抓住她的衣袖-
「雲兒!」他發狂的喊!看到那抹纖弱的身影,在仍然飄浮著碎冰的湖水裡漸漸沒頂,他撕心裂肺,他目訾欲裂!
「滾開!」暴戾地揮退左右,他傾盡全力瘋狂地奔到湖邊,在眾人還來不及阻止之前,他已縱身投入那冷冽的湖水中-
「皇君!」能予驚恐的高喊。
「快!快救人!叫御醫、內大臣火速趕來!」後苑內臣慌忙奔走,御醫、鐵騎、與內大臣迅速趕至後苑,兩人被救起時,柔弱的織雲已奄奄一息……
龍兒瞪視眼前這一幕。她杵在原地,睜大眼珠,黑色的霾影覆上她蜜色的臉孔,籠上她的眼瞳,交織成比黑還要更黯的顏色。
他不相信。她竟然選擇用如此慘烈的方式,來報復他的欺騙。他為何沒有看出她想死的決心?他怎麼能沒有看出來?怎麼能沒有想到?在紫宵殿寢宮內,他凝視躺在龍床上,已幾乎沒有氣息起伏的纖弱人兒,那蒼白剔透的容顏,無聲地在控訴他施加在她身上的折磨,此刻他英俊剛毅的臉孔,也跟床上的人兒一樣蒼白。
他太冷血,太殘忍,太一廂情願!
他竟以為,只要讓她恨他,他就可以義無反顧執行他的計劃,再也沒有牽掛,再也不會自責……
他算計一切,卻忘了算計自己的心。
他的心,早在執意讓她恨他時,就已經陷入她的柔情裡,再也掙脫不開了!然而他卻沒有看透,還執意加深她的恨意,以為只要這麼做,就可以自絕於她款款的柔情,漠視她對他的影響,拔除她在他心中的地位。障月握緊拳頭。他已經沒有辦法完成任務,再也沒有辦法。唯一的路已經走不通。
他不能把她留在身邊,一旦留下她,他對她不能克制的慾望……
那慾望,將會、害死她!
趁現在,趁她恨他,他必須讓她離開。
他只能放了她,讓她回到織雲城,讓她離開他。
永遠。
織雲睜開眼時,看見的是守在床邊的平兒。她沒死嗎?老天為何要這樣作弄她?
但這裡是哪裡?這裡並不是她熟悉的屋苑……
平兒聽見織雲的呻吟聲。
「小姐?」她看到織雲半睜開眼,顯得虛弱,但已恢復意識。平兒沒有照顧她,反而站起來,退下去。織雲睜眼環視這間富麗堂皇的寢室,若非看見平兒,她會以為自己已死,此刻已不是在人間。
平兒離開不久,她聽見腳步聲又折回來。
「平兒……」她喉頭好焦渴。「我……要喝水……」她虛弱地低吟。
水送到她的唇邊,那是濡了清水的棉巾,一雙大手護著她的後腦杓,將她輕輕托起,像是怕碰壞她,那樣溫柔至極。
清潤的水沾濕了她焦渴的唇,讓她有了一點點元氣,抬起眸子,想道謝,卻看到男人沉斂嚴肅的眼眸。
她直了眼,到口的話吞入腹中,小臉顯得更蒼白。
他看到她退卻的眼神,看到她的冷淡,看到她眼中的絕望……
他沒有多言,輕輕放手,只對她說:「好好歇息,把身子養好,妳就能離開索羅。」
她怔住。
回眸看他時,他已離開寢宮。
過後,來照顧織雲的人都是平兒以及辛兒,她再也沒看到他。
「平兒,這裡是哪裡?」她不知道此處究竟是哪裡?
「這裡是紫宵殿。」
「紫宵殿?」
「是,這裡是主上的寢宮。」平兒說。
他的寢宮?
她以為,他的寢宮是那日在前苑看見的屋宇,但顯然那裡並非宮殿。
那麼,他讓她住進他的寢宮是為了什麼?
為了方便看守她?
為了不讓她有機會再輕生,脫離他的掌控?
是這樣嗎?
「我想回我住的屋苑。」她對平兒說。
雖然在這裡她從未見過他,但她不願意住在他的寢宮內。
「小姐?」平兒道:「這件事,平兒不敢答應。」
「妳不能做主,那就去問妳的主人。」她淡聲說。
平兒遲疑半刻才答覆。「是。」垂下眼,平兒慢慢退出寢宮。
織雲沒表情地看著平兒離開。那日他說她可以離開索羅,也許只是想阻止她尋死的手段。
他對她所做的承諾,全都是謊言,她早已知道,刻骨銘心。
既然刻骨銘心,就永遠,再也不會相信。
如她所願,她被送回後苑。他只叫平兒來傳話。「主上說,小姐想回屋苑也可以,但……」平兒欲言又止。
「但是什麼?有話妳直說沒關係。」
「但小姐如果再輕生,那麼,主上會立即賜死失職的平兒與辛兒,絕不寬貸。」平兒垂著頭,顫聲道。
織雲臉色蒼白。「我明白了。」她輕聲對平兒說:「我不會再為難妳的。」
「謝謝小姐。」平兒幾乎要哭了。
織雲別開眼,凝望紫宵殿上璀璨的燭火,心已冷絕。那日近晚之時,她的屋苑來了一名「貴客」。她是主人新收的妃子,女奴出身,如今受了誥命,成了飛上枝頭的鳳凰,身份已不同於從前。她來到後苑,女奴們對曾經也是女奴的她又敬又羨,異常恭敬,龍兒輕易便收買看顧後苑的女奴,進入屋內,見到她想見的人。
「小姐。」她輕喚坐在窗邊的織雲,她仍喚織雲小姐。
織雲僵住片刻,才回眸看龍兒。
她沒有表情,見到龍兒,她臉色漠然。
「小姐,龍兒來看您了。」龍兒低聲說。
織雲別開眼。「您不該如此喚我,織雲承受不起。」她淡聲說。
龍兒低低歎口氣。「小姐心裡怨著龍兒,是嗎?」龍兒走到她身邊,低聲問。
織雲不答話。
「其實,龍兒心裡也不好過,龍兒覺得在此時受封為主上的新妃,是龍兒對不起您。」她低道,似懷有無限的歉意。
「您沒有對不起我什麼,也不須特地來看我。」織雲終於開口,凝視著窗外,聲調冷淡而且沉靜。
「小姐,龍兒知道您心裡責怪龍兒,但是龍兒要與您坦誠,龍兒的確喜歡主人,可龍兒從不敢妄想有這一日。」她柔聲往下說:「事實上,龍兒心裡清楚,今日能被主上收為妃子,其實全是因為您。」
「因為我?」織雲回眸看她,這話讓她的表情起了波瀾,卻是失笑。
「是,龍兒是因為您的緣故,才能成為主上的新妃。」她篤定地說:「龍兒服侍主上多年,其實最瞭解主上,龍兒很清楚,主人之所以納龍兒為妃,是為了刺激您,主上並不是真心想收龍兒為妃,因為主上喜歡的人,一直是您。」她對織雲說。
「妳在說什麼,我聽不懂。」織雲臉色更瑩白,如玉一樣,蒼白得剔透。
龍兒在窗邊坐下,坦誠的神情,還帶著對織雲的歉意:「龍兒承認,當時龍兒的確是為了讓主人注意到我,因而做了不該做的事,害小姐被主上送出宮外。可小姐出宮後,龍兒每回一思及此,良心便過意不去,可龍兒萬萬沒想到,您與主上之間的關係,竟會為了龍兒,演變至此……」她垂下臉,顯得十分愧疚。
「與妳無關,妳並不是重要的原因。」織雲淡聲說。
對她而言,既已將生死置之度外,龍兒對自己做過什麼,她已看得雲淡風輕。
龍兒臉色微變,隨即恢復鎮靜。「小姐,其實您誤會了。」她吶吶地說。織雲充耳不聞。
「您根本就不明白,主人他……」咬住唇,龍兒決定說出實情:「主人他為了救您,險些連性命也賠上去了!」
「妳說什麼?」織雲回眸,面無表情地問她。
「墜湖當時您已失去知覺,您必定不知道,那時主上立即跳入冰冷的湖裡,將即將沉入湖中的妳緊緊抱住,泅泳上岸,那時是主人救了妳。」
織雲瞪著她,怔怔的眸子停滯在龍兒臉上,無法反應。
「您必定還不知道,那日龍兒受封時,您昏倒在台階下,也是主上將您抱起,直接奔入別苑,您醒來沒看到主上,可他一直等在廊下守了數個時辰,就等著您醒來問平兒您的狀況,這些事,您全不知情的,對嗎?」這些事,她都是從辛兒那裡得知的,平兒嘴緊,她只能從辛兒那裡問得實情。
織雲無法回答。
因為她確實不知情。
但龍兒說的這些話,確實是真的嗎?
「恐怕您也不知道,您投湖之後,這些日子來,等您睡下後,主上每夜都到寢宮探望您的事了?」龍兒又說。
「為什麼,妳要告訴我這些?」織雲顫聲問她。
「剛才龍兒已對姐姐解釋,龍兒心裡對您一直是愧疚的,現在龍兒也不敢求姐姐您原諒,只望您與主上不要再有誤會。龍兒這麼做是為姐姐,也是為主上。」她婉轉地說,口中的小姐,已換成了姐姐。
織雲垂下眸子,眸光中湧動水霧,她已不知,心中存在的,是愛還是恨。
「姐姐,如果您不信龍兒的話,可以問平兒,平兒最清楚一切,姐姐問她,她一定不敢瞞您的。」龍兒說。
話畢,她察觀織雲的神色,然後悄聲站起離開屋苑。
她的話已說完,相信這番話,從現在開始已起了作用。
晚間,平兒來給織雲送晚膳時,織雲喚住她。
「我有話問妳。」她叫住平兒。
「小姐?」
「平兒,妳告訴我,把我從湖中救起來的人是誰?」她直視平兒雙眼,沉聲問。
平兒愣住,神色有慌張。「是、是……」她支吾半天,沒辦法回答。她已被下令,不許對織雲說出實情。
織雲直視平兒。「是妳的主人,對嗎?」平兒顯然吃了一驚。
她細心觀察平兒的反應。
「那日我在凌雲殿前昏倒,也是妳的主人將我抱進屋內,是嗎?」她再問。
平兒被嚇住了。「小姐!您怎麼會知道呢?」她脫口而出。
平兒的反應,看來不假。
織雲與平兒相處一段時日,瞭解平兒心性老實,寧願閉嘴不說,也說不出假話。
「平兒,這些事妳為什麼不對我說?」她問平兒。
「平兒、平兒,平兒不能說。」平兒支支吾吾。
織雲凝望她。「為什麼?」平兒閉緊嘴巴,再也不肯吐露半句。
「是妳的主人,他不讓妳說的嗎?」織雲再問她。
平兒搗著嘴,忽然叫了一聲。「小姐,您別再問我了!」接著轉身跑開。
織雲怔怔地瞪著平兒的背影……
為什麼?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夜半,她緊閉的房門被悄悄推開。男人走進她房內,在床沿坐下,細心凝看她的睡顏。雖然平兒必須每日跟他報告她的狀況,但他仍然每夜來看她,因為不放心。
溫暖大掌覆上她的額,探測她的身子是否有異樣,確認無異狀,才慢慢撫下她的鼻、她的頰,然後到那張飽滿柔嫩的菱唇……
他粗糙的指,眷戀地撫摩著她嬌嫩的唇瓣,動作很輕、很小心,怕她醒來,更怕弄疼她,這張蒼白的小臉,一直讓他心疼,讓他不放心。
「原諒我,雲兒……」他低喃,用盡意志,才能收手。之後,他坐在床沿未立刻離開,只是凝視她,又逗留了很久。終於,他看夠了,移開沉定的目光,他慢慢站起來,轉身離開她的房間,快破曉。房門闔上,織雲緊閉的眼微微顫動……
兩行淚緩緩滑下她的眼角,漸漸地,濡濕了枕上的錦緞。
作者:
kuas
時間:
2010-7-31 10:46:21
第6章
她不明白,他為何要這樣待她?明明傷透她的心,卻又耽心她、夜半來看她……這一切到底為了什麼?
如果龍兒不曾告訴她,那麼她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這一切。
「平兒,請妳幫我一個忙。」一夜未眠,一早平兒進房,她便開口。
「小姐,有事您儘管吩咐。」平兒道。
「妳請皇君過來,我有話想對他說。」
平兒屏息。
「妳做不到嗎?他不想見我?」織雲問。
「不是,」平兒遲疑半晌,才回道:「平兒會為小姐,請示皇君。」
「好,請妳對皇君說,我想親口問他,他說要讓我回織雲城,是不是真話。」她徐聲說。
「是。」
平兒不敢隱瞞,將她的話傳達了,隔日障月到她屋裡。
他站在她屋裡,用深邃難測的目光看她。
「你說會讓我走,是真話嗎?」她問他。
他凝視她,沉斂的眉眼,沒有透露絲毫情緒。「只要把身子養好,妳就能回去。」
「為什麼?」她回眸,直視他幽晦不明的雙眼。「一旦我回去,你費心設下陷阱,將我騙至索羅的計劃便付諸流水,既然如此,為何讓我回去?」
「一個孱弱的生命,不可能如傳說那般珍貴,既然如此,就沒有利用價值,如此懦弱的能力,我也不需要。」他冷聲對她說殘忍的話:「既然妳明知道是欺騙,那麼就清楚我對妳並沒有感情,只是利用妳而已,我不必留一個我根本不愛的女人在身邊。」
言語傷人,聽到這樣的話,她的心還是痛了。眸子裡釀著水霧,她垂下眼輕聲對他說:「即使最終你沒有從我身上得到什麼,但我終究,對你付出過那麼多。」
她的話,傷了他的表情。
他握緊拳,一動不動,沉冷的俊顏沒有變軟。
「請你,看在一個女子曾經如此癡傻地為你付出的份上,請你答應,」她抬眸,直視他的眼睛。「請你答應,無論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放過織雲城與織雲城民,不要去侵擾他們。」她認真的眸子帶著懇求。
沉視她的眸,他肅色的眼沒有感情。「我無法答應妳任何事。」他最終道,俊臉仍然冷漠。
她抿唇,淡淡地笑了,眼神卻充滿哀傷。「就算不答應,也請你放在心上。」
她輕聲對他說:「這是我唯一求你的一件事。」
她迷離的眼眸與飄忽的聲調,都讓他懷疑,但是他沉默,依舊沒有答案。
「我想對你說,就只有這些話。」她對他說,用與過去一樣溫柔的聲音:「你可以離開了。」
他怔在門前,半晌後,調頭離開她的房間。
見過障月,織雲又交代平兒,請龍兒來看她。龍兒當日就來了。
「妳知道,他為何這麼做的原因嗎?」她問龍兒,因為她想知道原因。
龍兒搖頭。「其實,龍兒也不清楚。」她對織雲說:「如果姐姐心裡有疑惑,何不自己問主上呢?」
「不,他不會告訴我。」她輕聲低喃:「如果他願意告訴我,就不會命平兒隱瞞我。」
「說的是,龍兒真笨,沒想到這一點。」
「謝謝妳。」織雲說。
「姐姐?」
「無論如何,要謝謝妳,謝謝妳對我說出一切,否則,我的心會一直不能安寧。」她輕聲道出,這段時日積壓在胸口的心事。
「這沒什麼,是龍兒對不起姐姐,龍兒也只是說出實話而已。」
「我想再請妳幫我一個忙。」
「姐姐請儘管說,只要能幫得上忙的,龍兒義不容辭。」
織雲垂下頭凝思,片刻後,她告訴龍兒:「妳曾經是皇君身邊的女奴,必定有辦法,安排我到他身邊。」
「姐姐?您是想- 」
「對,我想接近他。」織雲抬起眸子,沉定地凝視龍兒。「我……我想請妳幫忙,製造我與皇君共寢的機會。」
「姐姐?」龍兒睜大眼睛。「您是認真的嗎?」
「對,我是認真的。」織雲垂下眼眸,彎彎的睫毛映在她雪白的小臉上,成一弧動人的陰影。「我明白這要求對妳來說不公平,妳可以拒絕我。」
「不,姐姐,您別這麼說!」龍兒握住她的手。「其實是龍兒佔了姐姐您的位置,這件事不難,一切包在龍兒身上,龍兒一定幫姐姐的忙。」
「龍兒,真的謝謝妳。」織雲真心感激她。
現在只有這個方法,可以讓她立即知道他的心。
也許,她仍然太天真。
也許,這個方法會賠上她的命……可如今,她又有什麼疑慮呢?她離死亡已如此貼近。生命在這樣迷惑不清的情況下,是沒有辦法延續的,她需要明白他的心,需要獲得真切的勇氣,得到存在的力量。既然是他想要的,那麼她就給他。
她已作好心理準備,她將用她的身、用她的命,去試他的情!
她要藉此看清他的意念、釐清他的真心,她要知道到頭來,他是否終究只是一心想利用她。
她從龍兒那裡,拿到一套女奴的衣裳、以及一瓶香油。
「我安排的女奴,會將藥水滴在主上沐浴的浴池裡,我家鄉的老嬤嬤是著名的索羅藥師,那藥水是遠古傳下,供給歷代皇君的靈藥,主上雖從未使用過,也應當靈驗,待夜晚一到,主上浸過滴入藥水的浴池,屆時姐姐只要接近主上,就能達到目的了。」她低聲交代織云:「今夜我會讓食房的女奴用藥,讓平兒與辛兒發困熟睡,您先用這瓶香油將膚色塗深,之後姐姐再換妥衣服,到屋外就會看見香兒,她
會帶您到紫宵殿,到了紫宵殿,您就跟隨在香兒身邊,主上沐浴後,她會喚您進去守夜,之後香兒會離開,留下您與皇君,待藥效發作姐姐就能作主了。」
織雲謹記龍兒的話。晚間,她果然沒等到平兒端來晚膳,悄悄走出房門,也不見辛兒,於是她回房在身上塗滿香油,再換上女奴的衣物,走出屋外。
「是織雲小姐嗎?」一名陌生女奴的聲音在叫喚她。
「我就是。」
「我是香兒。」香兒從陰影處走出來,「是龍妃交代我來的,請您隨我來。從現在起,我就喚您雨兒,以免洩露了您的身份。」
「好。」
「跟我來吧,雨兒。」香兒道。
「是。」織雲隨她前往紫宵殿。
紫宵殿內燈火通明,金燦光華,富麗堂皇。
「妳在殿廊上,與其它女奴一起守著,待我喚妳,妳再進來。」香兒回身交代。
「是。」
香兒走入殿內,織雲在殿外等待,廊下不知何處飄來的紫煙裊裊,不一會兒夜幕就低垂了……那妖異的天火已不復盛燃,淡成藍色幽微的光影,織雲驚奇地凝視著天幕的變化,驚異於穹蒼幕色擅遞,如此詭譎不可思議。
「雨兒?雨兒?」香兒出來喚她。
「是。」織雲應答。
「主上已沐畢,妳進來守夜。」香兒道。
「是。」織雲跟隨香兒進入紫宵殿。
她原想問香兒,她剛到王衛城時見到天空一片焰色,但現在只剩一片淡藍,不知王衛城天幕為何如此?但現在不是問話的時機,她沒有開口,垂著頸子,沉默地隨香兒上殿。
她在殿上看到障月。
他倚靠在龍床上,肩上隨意披了件錦袍,看來剛淨身完畢,他靠在床頭,手托著額,正在閱讀一份卷宗。
他忽然抬眸,冷肅的眼眸,正對上織雲的眼睛。
織雲斂下眸子,避開他的眼神,更不敢直視他魁梧精壯的身體。
「她是誰?」
「主上,這是今日守夜的女奴,名喚雨兒。」香兒稟道,有些緊張。
障月沉眼看她。織雲低垂著頸子,香油掩蓋了她嬌白的膚色,陰暗的燭火也映照不出她絕色的容貌。
他別開眼,對香兒說:「我要歇息了。」
「是。」
香兒示意織雲退到門邊。
織雲退開。
待主上放下卷宗安歇後,屋內的燭火便一一被吹熄……
「我離開了。」香兒悄聲交代她。
「請等一下。」織雲喚住她。
香兒將她拉到廊下說話。「什麼事?」
「我必須先沐浴。」她需要洗掉身上的香油。
香兒瞪大眼。「這、這怎麼行?」
「一定得如此,否則,我只好回屋苑。」她柔聲堅持。
他必須認出她,他必須知道她是誰,倘若他對她有情,那麼必定不會責怪女奴,倘若他對她無情,那麼他也已得到他想要的,既然如此,更不必遷怒了。
香兒抿住下唇,遲疑了好一會兒,發現織雲沒有改變主意的打算,她只好同意:「好吧!那麼我叫人來替您守門,您快些往浴房沐浴,把身上的香油洗淨,記得,要在半個時辰內快些回來,屆時主上就會醒來,主上已浴了藥水,那不是普通藥水,必定會需要您伺候。」
織雲屏息,臉頰排紅。「我明白。」
香兒吩咐候在廊外的女奴,進殿內看守著。
「還好,夜裡殿內連微火也不剩,記住了,只要妳不開口,主上定認不出妳。對了,還有一件事,」香兒從懷中取出一隻白色香瓶:「沐浴後,記得在頸窩處抹上這瓶香水,這一來,主上便嗅不出您的味。」
織雲有些怔愣,但她仍遵照香兒的指示,收下香瓶。
「我記住了。」
「那麼,您隨我來吧!」香兒說。
香兒將織雲領到紫宵殿的浴房後,就離開了。
織雲在這奢華富麗的浴房內怔立片刻,才慢慢脫下衣物,走入熱泉中。
浴房內的水,應該是從熱泉引來的天然泉水,從前,她經常在聖山沐浴,因此能立即分辨熱泉湧出的天然泉水,與煮燃的沸水,之間的不同。從前,那好像是好久好久之前的事了。過了今夜,她的命運就會決定,能回到過去,或者就此與過往告別……她已有心理準備。
未耽擱太久,織雲從浴池內起來,穿上衣物,遵照香兒的指示打開香瓶、在頸窩抹上香水後,才走回寢宮。
待守門女奴離開後,她凝立在門前,然後慢慢走近他床邊,坐在他床沿。
黑暗中,他的眸子照照發亮。
他醒了,他已睜開眼,眸中燃著一簇紫色的焰光……
織雲怔怔地看著他,在黑暗中,他的眼像兩團幽火,映照出微弱的紫光,但殿內明明沒有燭火-
男人將她扯落床榻,那力道蠻暴卻又溫柔,是一種控制的、強盛的、火熱的卻又溫存的力量。
她嚶嚀一聲,隨即閉緊嘴。
他停頓了會兒。
她屏息,以為他已察覺異狀。也許是藥水的神效令他失卻心智,令他的慾念強盛過理智,他俯首吮住她的唇,洗練的舌舔吸她軟嫩的唇,吮吸她童稚的純真。熟悉的暈眩感又襲來,然那暈眩感還不強烈時,他的吻已經一路烙下,隨即,那令她羞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激情,就此淹沒、襲捲了她!
她身上單薄的紗衣早已被男人扯落,矜持不被容許,玉潔冰清的身子如落入黑墨的一匹白緞,在今夜失去了潔淨,身子已沒有一處清白,烙遍了他的吻與他蹂躪下的痕跡……
直至那撕扯的劇痛,幾乎將她撕裂,織雲終於忍不住啜泣出聲!
然而下一刻,一股黑色漩渦忽然出現在她眼前,她開始感覺到比過去還要更強烈的暈眩!
漩渦在擴大,彷彿黑暗的天幕與大地在旋轉……
他強壯的身影在黑暗中模糊,那兩團灼著烈火的眼眸,迸出紫色的灼光。
男人忽然勒住她的咽喉。「說,誰讓妳來的?是誰給妳藥水?!」沉著的聲調,揉入幾許瘠啞與粗嘎,卻保持著理性。
欲色天將用計迷亂他的心智,能予提醒過他一回,障月從來沒忘記過。
織雲凝大眼眸,脆弱的咽喉快速地顫動,卻不能言語……原來,原來他沒失去神智,原來他一直是清醒的!他知道她是誰嗎?藥水為何對他沒效?織雲想出聲,想說話,然而強烈的暈眩感,卻讓她虛弱得沒有辦法開口!殿內的燭光忽然全被點燃,那光讓她的眼睛灼成一片白亮,漩渦成了白水,將她的意識漸漸淹沒……
當燭光點亮那刻,障月看清身下女子是誰,臉色驟變-
「雲兒!」他的手放開,驚恐地喊她的名。
然而她的知覺已鈍化,柔潤的水眸,緩緩閉起……
呼息停止那刻,她看到的最後一眼,是他扭曲的臉。
她知道,她就要死了。
她知道,他的手並未鎖太緊,扣在她脖子上的指,不是造成她死亡的原因。
她會在這刻死,唯一理由,只為織雲女身上那萬年來的咒誓……
倘若此名男子非真心愛織雲女,織雲女與其合歡後……
會死。
他離開女人的身體。忿恨讓他的容貌改變,驚人的改變- 他的五官不再英俊,他的長髮不再和順,他的頭開始頂出黑色犄角,他的肌肉正在逐漸脹大,他銅色的肌膚如潑墨般迅速染成一片可怖的黑-
「天!為什麼- 」
他第一次喊「天」,卻是忿恨的怒吼。
天地震動。
古城東牆臨近紫宵殿處,因為索羅王的吼聲而滾石崩落。
「天- 該死的天- 」
他對天怒吼,對天咆哮,卻不足以發洩他的忿怒!
背上緩緩突起的菱肉崩裂了他的衣物,那脹大的肉瘤,形成兩股骨節分明的肉翼,那是被詛咒的象徵,那是被人間唾棄的標幟-
屬魔的標幟。
女人在他身下蒼白著,漸趨鐵灰的容顏,喻示著再也不可能回轉的生命……
「雲兒……雲兒……」蜷起賁張的肢體,他為一名人間的女子……掉下魔王的眼淚。忽然,他抱起女人的身體,蹲伏,然後衝破殿宇躍上高空,黑色肉翅立即橫展丈餘!他同時伸出利爪與十指,霎時便蓋住原本盈滿天際的月光-
他叫障月。
他是障月修羅。
伸手即能障蔽滿月,卻不能在白日喚來雲雨,蒙蔽刺眼的日光!
他已活了三萬年。
整整人間三萬年。
他是阿修羅。
是億兆年不死的阿修羅。
他是人間口中的魔。
他是人間唾棄的魔。
他是人間避之猶恐不及的魔。
他就是折磨雲兒、害死雲兒的兇手-
魔鬼!
人與魔,不能相戀,何況交歡。她死後,遺體被送回織雲城,而將她的遺體送回城內的人,正是向禹與小雀。看到唯一的女兒已死,讓向來喜怒不形於色的慕義面孔扭曲,悲痛不能自禁。
「原來我們在索羅的行蹤,早已被索羅國察知,在牡丹莊時就算接到小姐,恐怕也不能帶她逃出索羅。是向禹無能,有負城主所托。」向禹自行請罪。
「我立即回辨惡城請兵,再奔走三國商借兵將,」斬離嚥不下這口氣。「就算索羅國是龍潭虎穴,我斬離也定要討回公道!」他不能接受,未婚妻子死在索羅的事實,當他得知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更深引為恥辱!
「此事容後再議。」慕義卻道,他跌坐回椅上,容色如死灰,看來老了幾歲。
「城主,討伐索羅為小姐報仇,應當列為要務!」斬離不苟同。
慕義舉起手,緩慢、沉重地揮了揮。「雲兒剛走,就算要討公道,也不急在這時候。」
「但是- 」
「斬將軍,」向禹插話。「眼下城主初歷喪女之痛,心情尚未平復,小姐的後事應當先辦理妥當,其它事可以暫緩再做計議。」
斬離雖不以為然,但他畢竟未娶成慕義的女兒,此時說話份量難免不足,他乾脆閉口不言,心底另有盤算。
「向總管,」因為悲痛,慕義連聲音也顯得蒼老。「老夫內心苦痛,小女的後事無力承擔,只好交託給你辦理了。」
斬離聽見慕義未將此事托付自己,反而托付一名外人,心底更不是滋味。
「向禹必定將小姐的後事辦得妥當,城主請放下心念,節哀。」向禹勸道。
慕義低頭,歎氣,從椅上起身,踏著沉重腳步往屋內而去,背影顯得落寞不堪。
如今過往一切都付諸流水,織雲城必須經過百年才能再出一名織雲女,城民一旦得知失去神女,必定恐慌、悲傷,他一人要如何面對?如何安撫城民?眼下他實在沒了主意。
斬離待慕義離開,便對向禹道:「向總管,在下有話要說,請向總管恕在下直言。」
「斬將軍,有話請說。」
「無論城主決議如何,死的畢竟是斬離的未婚妻子,這口氣斬離不可能嚥下!」他臉色陰沉,口氣強硬。「既然城主將小姐的後事交託給向總管,那麼斬離就先告辭回辨惡城調兵,再往三國商借兵將。待斬離回織雲城那一日,就是派兵征討索羅國的那一天!」
「此舉,斬將軍可是想仔細了?」向禹徐聲問,波瀾未驚。
「自然!」斬離斬釘截鐵道:「奪妻之痛,殺妻之恨,豈能等閒視之?!」
向禹凝眼看他。「好,那麼在下也不勸斬將軍了,向禹會將此事轉告城主,說明斬將軍的意向。」
斬離愣了愣,他原以為向禹會起而附議,將織雲城的兵權交由他調度。
「在下受城主所托不敢怠慢,這就先行辭過,全力辦事。待將軍離開那日,向禹再為將軍送別。」
「不必了!」斬離口氣透露不滿。「總管要務在身,不須為斬離送行,把小姐的後事辦妥要緊!」
向禹笑了一笑,做個揖,然後就轉身離開。
斬離瞇起眼,陰沉地瞪視向禹的背影。
打從他來到織雲城,得知城主於織雲城內大小事,必先請教過這姓向的,他就試過與此人交際,奈何此人皮笑肉不笑,陰沉難測,無論他如何討好,也總是與他保持若即若離的關係,當時他已經對這姓向的十分不耐煩!如今小姐已死,他必須為自己盤算,以免人與勢兩失,兩頭落空。現下他盤算已定,倒不擔心城主不將織雲城兵權交給他。這數十日來,他已摸透織雲城的兵力,單就東營那不足萬員的弱兵,待他調遣辨惡城大隊兵馬前來,打著為小姐聲討公道的名義,慕義不能不為他打開城門,屆時勢比人強,慕義畏於他強盛的兵力,必定要將織雲城的兵力無條件交付給他- 到時他想控制、甚至佔有這座織雲小城,就如探囊取物,根本不是難事!
前方小徑籠罩著白霧,一片煙水茫茫。織雲不知道自己來到什麼地方,她努力回想來到這裡的原因,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只知道自己內心承載著很沉重的悲傷,卻再也想不起來,令她悲傷的理由。
為什麼她會來到這裡?
為什麼單獨一個人?
眼前見到的是一片白霧與迷茫,她站在一處高地上,不知道在等待什麼,只感到茫然沒有目的、永無止境的迷失……直到那片煙霧散去,她看到一條佈滿礫岩的道路,於是開始往前走,道旁一邊是懸崖,深不見底,從谷底還不時傳來可怖的尖叫聲。至於道路另一邊,則是由燒燙的紅色礫岩,堆積而成的巖壁,她一路走,感覺到肌膚熱燙不已!這不是個好地方!她心裡雖坦蕩,卻還是有恐懼,於是她快步行經此處,也不知走了多久,終於來到一條溪畔,此處景致略有不同,小溪對岸有平野,平野上還佈滿了許多低矮簡陋的瓦房。
織雲踏著溪底的石塊越過小溪,來到平野上。這裡十分安靜,瓦房內似乎沒有人居,但近一些觀望,卻看到房門與窗子上皆閉鎖著鐵欄,一雙雙閃爍的眼芒,從黑暗的瓦房內發出詭異的亮光……
織雲退了幾步,有些畏怯,更多的是害怕。她抬眼看到前方是通往山上的道路,於是便開始奔跑上山,一心只想擺脫那一道道詭異的眼光。
織雲不記得自己跑了多久,直到四周的草樹忽然變得稀疏,一塊塊磷絢的大石裸露在山壁上,石縫間噴出一股黑色癘氣,她聽見遠方似乎有野獸嚎叫的聲音……
停下腳步,她四面觀望,忽然看到許多張牙舞爪的黑獸,在數里外的山尖上跳竄奔跑,然後朝她所在的方向奔竄而來-
織雲想叫,卻發不出聲音,黑獸不斷聚攏而來,已經離她越來越近……正在她恐懼無措的時候,一道燦亮的白光忽然打在織雲前方的山徑上,將她的雙眼扎得再也睜不開……好不容易等到光線稍微減弱,織雲睜開雙眼,發現自己已經不在原來的山徑上,而是置身在一處寬敞的甬道內,甬道內部不知從何而來的柔光,照亮織雲眼前的道路,原來的荒山與惡獸,都已經消失無蹤了。
為什麼會這樣?
她究竟在什麼地方?
她看到遠方光燦之處,似乎是甬道盡頭,她開始順著甬道往前走,逐漸地,行走的路徑變得十分寬敞,最後甬道四壁消失,她來到一處開滿各色鮮花、小溪潺潺、周匝植滿異樹的美麗山谷。
山谷內有湖,那湖水藍得剔透,她情不自禁往湖邊靠近,卻在走近時,看到湖內反映出屋宇、街道、城郭的倒影……
她被這奇景吸引,越往湖水靠近,又忽然發覺那屋宇、街道與城郭,竟然出奇地熟悉……
作者:
kuas
時間:
2010-7-31 10:46:33
她笑了。
因為這些街景正是她最溫暖的家,她最親愛的織雲城。
「時間到了,妳該回去了。」忽然從織雲身後,傳來一道沉靜溫柔的聲音。她回頭,看到一名身著月牙白錦紋袍的男子。
「你是誰?」織雲問,她訝異於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空幻虛無,十分飄渺。男子但笑不語,英俊的臉孔凝著幾許淡淡的沉思。
「你到底是誰?」織雲退後數步。
男子雖俊美,臉上雖有笑意,卻潛藏一股拒人於千里外的氣質,讓織雲並不想接近這名男子。
「不必多問,妳該回去了。」男子柔聲重複一遍。
「可是,我不知該怎麼回去!」織雲說。
男子笑顏擴深,接著揚袖一揮。
湖面上的影像陡然起了變化,織雲又看到許多雄偉的宮殿華宇、以及一片妖詭焰紅的天空,還有湖心那張男人的臉孔……
「不……」
看到男人瞬間,她心中的悲傷擴大,胸口疼痛加深,她想退後、想抗拒,不願再回想起從前!可湖心卻忽然捲起漩渦,速度越來越快,範圍也越來越大,最後男人與景象皆被吞進漩渦中,完全消失不見!那漩渦讓織雲感到暈眩,她離不開湖畔那道快速旋轉的渦流,隨即失足墜入湖心,頃刻間即淹沒在之中。
第7章
無論慕義態度如何,斬離已決定回辨惡城請兵。斬離啟程回辨惡城前,他不忘來到殮房,看織雲最後一眼。
美人死後,依舊美麗如昔,卻更加深他的恨意!
縱然慕義與向禹,都未對他詳加解釋,他的未婚妻子,之所以突然離開織雲城的原因,但斬離沒那麼愚昧,他當然清楚箇中原因- 她離開是為了別的男人,索羅的皇君!
斬離當然嚥不下這口氣!不過,這卻不是他執意要攻打索羅的原因。索羅畢竟是大國,小小辨惡城,即便商借兵將,也難以攻下索羅,他不笨,攻打索羅只是借口-
美人已死,既然人沒得到,那麼,他至少要得到這座織雲城!
他來到殮房看人,當然不是出於真心!美人雖美,但畢竟已逝,縱然遺憾,但卻再也得不到。他來這裡,主要是安慰活人的心,換言之,是安慰慕義的心。
只要慕義知道他有情有義,不管是否同意他攻打索羅,屆時也必定會看在他對女兒的情分上,打開織雲城大門,迎他進城。
這就是他的盤算。
他要慕義相信自己。
走進殮房,他看到已死的未婚妻子,傾城傾國的容貌如昔。
斬離蹲在美人屍身旁,驚歎於佳人死後仍然如此美麗的容顏,心頭不禁又湧出一絲恨意。
「如果妳是為我死,那該多好?我必定厚葬妳。」他喃喃說,嘴角微微抽搐。
著魔般地凝視那冰冷卻絕世的容貌,斬離確實得承認,他此生沒看過比她更美的女人!情不自禁地,他伸手撫摸那即便已死亡、卻仍然楚楚動人的容顏……
屍體的手忽然動了一下。他迅速調頭望向她手指所在方向- 發現並無異樣。剛才他眼角餘光,明明瞥見她的手指挪動!
「不,不可能,一定是我看錯了。」他喃喃道。
即便如此,他收回手,不敢再碰那張完美的臉龐,儘管她是那麼誘人。
斬離站起來,感覺到背脊有些發寒,便想離開此處。
他人已來過,還在此待上一段時間,守殮房的侍衛自然會回稟慕義,這就夠了!
想到這裡,他轉身打算離開殮房,卻不意聽到身後傳來一陣悉索聲……
斬離僵立在門前半晌,刻意側耳傾聽,那聲音卻再也聽不見了。僵持片刻後,他終於鼓足勇氣回頭,是好奇心讓他想瞧個究竟……
斬離沒想到的是,待他回頭,卻看到那理應已死亡的未婚妻-
竟然已起身坐在柏木棺槨內,用一種茫然的眼神凝視他。
斬離倒抽一口冷氣!
「斬將軍?」那屍身開口了,嗓音如含沙一般嘶啞。斬離獰大雙眼,僵立在門前,無法動彈。
「這裡,是織雲城嗎?」「她」繼續問。
她只記得自己跌入湖中,至今仍然感到十分暈眩。
斬離用力吞了口口水,仔細觀察情狀,發現「她」的神情迷惘,看起來沒有害人的意圖……
於是他邁開腳步,小心翼翼地接近她。
斬離是練武人,很快地,他便發現她頰畔的秀髮,有拂動的現象。
她有氣息!
雖然微弱,但千真萬確是個活人!
斬離瞇起眼,慢慢靠近她,壓低聲問:「妳已經暈死數日了,妳知道嗎?」
織雲凝大著眸子,搖頭,神情有些迷惑。「暈死?」
暈死?她沒死嗎?她曾經以為,她已經死了。
「我不記得了,只記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最後跌進湖中……然後我就醒了。」她條理分明地陳述,嗓音已不似剛醒來時那般嘶啞,但喉頭仍然十分乾渴。
斬離的眸子迸出灼光,他上前一步,大著膽子握住織雲冰涼的小手,用一種誠摯的、令人信服的肯定聲調對她說:「是我救了妳的命!」
死而復生的織雲,從向禹那裡,已聽說自己回到織雲城的經過。她死後,索羅皇君立即命人捉拿向禹與小雀等人進宮,命他們將自己的遺體送返織雲城。他實踐了承諾。
他確實讓她回到織雲城,因為他說過,他不會留一個他不愛的女人在身邊,而她確實是他不愛的女人……
這一點,她已經用自己的生命得到印證。
至於她為何得以復生?爹爹告訴她,當斬將軍得知她已死之後,悲慟不已,甘冒生命危險攀上天山為她採回仙草,她才能死而復生。
所有的人都告訴她,是斬將軍救了她的命。
「小姐。」斬離站在織雲房外喚她。織雲的視線,從窗外的錦纓花田上移開,她凝望站在房門前的斬離。
「斬將軍。」她輕聲回應。面對自己的救命恩人,她已不若之前那般冷若冰霜,卻仍然保持距離。
「小雀告訴我,妳午睡已醒了,所以我來看妳。」斬離臉上帶著笑意,自然而然走進房內。
「妳的身子還好嗎?」他走近窗邊,彎下身,溫存地問。
「我很好,將軍不必特地來看我。」她低聲答。
對於她清淡若水的態度,斬離一笑置之,這總比之前冷冰冰的模樣好過太多。
「妳的身子剛復原,我不放心,來看妳是應該的,不必與我客氣,何況,」他頓了頓,隨即笑道:「何況城主已為妳我訂下婚期,我將妳看做我未婚妻子,關心,是應該的。」
織雲斂眸不語。
斬離英姿颯爽,相貌堂堂,他還願意娶一個曾經為別的男人,而背叛過他的女子,她應當知足……
然而事實上,即便為了感恩,織雲也不可能嫁給他。
斬離是救了她的命,她為織雲城民、為爹爹感謝他,但這並不包括她自己。她的心,在死亡那刻已死,重生,空留軀殼,她的心已淡。「斬將軍,您救了織雲的性命,織雲代爹爹與織雲城感謝您。」她不提自己的感謝。
「但此時織雲更關心的是織雲城民的憂苦,對於自己的婚事,並不著急。」她婉轉地回道。歷經生死之間,讓她一夜成長,觀念、思想,都已不復從前。
屬於愛情的心已死,念淡如水的她本來已經沒有留憑,如果生命還有寄托,那麼,就是以此身為弱者奉獻。如今她的心只繫在織雲城民身上,能再活轉過來,她不能再辜負背在自己身上的責任與天命。
「小姐關心人民疾苦是應當,但對於婚事豈能不急?難道小姐捨得讓城主為您憂心?」
「織雲已經死過一回,對於人世已經看透,」她抬眸柔聲對斬離說:「爹爹的願望,織雲怕是無法達成了。現在我僅能將自己的一顆心,專注在織雲城民身上,恐怕再也沒有多餘的心力,去接受或者承擔一份感情。」
她的拒絕雖間接,卻很明確。
斬離臉色微變。
「斬將軍如果不介意,織雲該出宮城,去探望城內的病家了。」她婉言辭退他。
斬離眼色很沉,臉上卻堆著笑意。「斬離的心胸豈會如此狹窄?小姐是城主之女,本來就應當以城民為重。」他將自己的情緒,掩飾得極好。言畢,他退出織雲的房間,轉身後,他臉上的笑容立即消失無蹤。回到自己居住的東院,斬離花了半個時辰寫妥一封書信,隨後喚進自己從辨惡城帶來的官將。
「將軍,有何吩咐?」那官將進屋後躬身問。
「你立即出城,返回辨惡城,自城內調來五萬兵馬,駐紮在城外三十里,另外回辨惡城時,別忘了先稟明我阿兄,請他立即前往三國商借兵將,籌組大軍,與你在城外三十里處會合。」他沉聲交代自己最信任的部屬。
「將軍?」官將詫異道:「您為何忽然需要調集兵將?倘若公子問起,屬下該如何回應?」
「詳情我已寫在此封書信內,你一回辨惡城就先去見我阿兄,把我的親筆書信交給他,他詳閱後就會知情!」他將書信交到官將手上。
「是。」將軍既然已經吩咐下來,官將就不再多問。
「你退下,立即出城。」斬離交代。
「小將領命!」官將退下。斬離看著他走出房門,才露出笑容。握緊拳頭,斬離冷笑一聲。就算得不到美人芳心,那麼他也要得到人!一旦大軍集結於織雲城外,就算她有百般借口,到時候必定不敢不順從他!
屆時他不僅要得到美人,還要奪得本來就應當屬於他的囊中獵物- 織雲城!
織雲每日待在宮城裡的時間,其實十分短暫。她每日花費許多時間,在城裡的病家與貧戶身上。她不但挨家挨戶探訪病家,還送吃食與碎銀給城內貧戶,每日清晨還特地早起,親自下廚燉煮湯藥,預備將湯藥送往這日將去探看的病家。
「織雲姐,我瞧您做這些事,好像做上癮了!」這日,探看完數戶病家後,回程路上小雀對織雲說。
「妳不也一樣嗎?這些日子來,妳陪我東奔西跑,毫無怨言,妳也辛苦了。」
織雲回眸,與小雀相視一笑。
自從織雲回來後,小雀的性情變了很多。織雲想,也許因為自己死過一回,她的經歷震撼了小雀,讓小雀理解到生死無常的道理,心裡有了反省,因此才有改變。
「您才辛苦呢,織雲姐!」小雀感歎地道出肺腑之言:「其實我根本沒做什麼,只是陪伴您而已!可城裡每戶人家一見著您,便要拉著您的手說話、訴苦,小雀實在很佩服您,竟然能有這麼大的耐心,每天說那麼多安慰的話、傾聽那麼多城民的痛苦,這是小雀做不到的事!」
「這沒什麼,」織雲微笑,誠懇地告訴小雀:「我所做的這些事,其實都算不上辛苦。只要有同理心、慈悲心與柔軟心,妳就會感受到這些貧戶與病家,他們才是真正可憐、辛苦的人,我身為城主之女,如果連這點事都不能為他們做,那麼不對的人是我。」
「織雲姐!」小雀好感動。「您的心真是太好了!從今以後,我也要向您看齊,一起為城民們,奉獻出小雀我小小的力量!」
「好,我們彼此共勉,好嗎?」織雲真心地微笑。
小雀也笑開了。
兩人相識近二十年,從關懷他人開始,這才真正地瞭解彼此,認識到緣分的可貴,更珍借彼此的情誼。
「可是織雲姐,您自己的身子也要保重,千萬別累壞了。」她看織雲臉上已露出明顯的疲態。
「我知道,我有分寸,會保重自己的身體,這樣才能為城民做更多事。」織雲回答,但其實她的臉色已有些許蒼白。
「織雲姐,我看我們還是先找個地方,坐下來休息一會兒,再走回宮城好了!」小雀不放心。
「也好。」織雲沒有逞強,因為她確實累了。
小雀在路邊找到一座茶棚,趕緊扶小姐在棚內坐下。
茶小二見小姐光臨,高興地奉上一壺香茗與數盤小點,織雲溫柔地微笑,連聲道謝,茶小二搔著頭,反而十分不好意思。
茶小二依依不捨地,總算離開桌邊,小雀忍不住說:「織雲姐,您回來後,小雀覺得您比從前開朗很多,以前您患病,被病苦折磨,臉上很少有笑容,可現在您卻經常笑,您一天的笑容,大概就能抵過去一個月的笑了。」小雀有感而發。
「妳這麼說,會不會太誇大了?」織雲又笑了。
「是真的!」小雀忽然想起什麼。「對了,有件事小雀覺得很奇怪,想了幾天也想不通,不知道織雲姐您發現了沒有?」
「什麼事?」
「您沒發現嗎?自從您回來後,您的病就從來沒犯過,而且氣色比過去好上很多,您不覺得很奇怪嗎?」小雀說。織雲愣住。
小雀不提,她都忘了……
她原來是有病的人,可這病自從她回來後就再也沒犯過,而且她的氣色確實比從前還要好上許多。
「織雲姐,您說這是什麼原因呢?」小雀皺著眉,苦思不解。「難道是因為您已經死過一回,所以閻羅王不收人了?」
織雲被小雀的說法逗笑了。「哪有這種事。」
小雀看了小姐一眼,吶吶地問:「織雲姐,說真的,您現在……現在還會再想起那個人嗎?」
織雲臉上的笑容倏地消失。
小雀見她的模樣,連忙搖手。「如果您不想說,那麼就不要說,當做小雀沒問好了!」她怪自己多嘴,惹起小姐傷心。
「沒關係,」織雲笑了笑,但臉色卻顯得蒼白。「如果不能提他,那就代表我還在乎,但我已經下定決心,不再在乎了。」
「織雲姐……」小雀欲言又止。
「妳想問我,這種事是否下定決心,就能真的不在乎,是嗎?」小雀咬住下唇,她問不出口。
「我只能告訴妳,很難,」織雲淡淡地說:「但是我會用盡全力。」
小雀屏息。「織雲姐,我能瞭解妳的心情。」小雀感同身受地說。
她雖然不聰明,可她也是女人,既然是女人,就多少能感受到小姐的心情。
織雲凝望她片刻。「小雀,妳有喜歡的人了嗎?」她這麼問小雀。
小雀的臉孔忽然漲紅。「小姐!您、您怎麼突然這麼問小雀呢!」
「如果不是心裡有喜歡的人,妳怎麼會懂呢?」
小雀倒吸口氣。「小姐,您喝茶吧,茶都快涼了!」她端起茶碗,咕嘟咕嘟地自己猛喝了兩大口。
織雲笑了笑,不再逼問她。
執起茶杯,她就此,將茶代酒,在心中發起第無數次盟誓……
期許自己忘卻過去,再也不為男人傷痛,再也不會。
這日清早,小雀進房時發現小姐還在熟睡。這幾日小姐都好似十分貪睡,每晚不到戌時就上床歇息,有時甚至連晚膳也未用,和衣倒在床上就睡著了。小姐嘴裡雖說會保重身體,可畢竟還是太累了!小雀搖著頭想,如果是她,這樣每日為城民東奔西走,恐怕也會累倒。
見小姐睡得沉,小雀其實不想喚醒她,可如果現在不喚醒小姐,誤了燉藥的時間,今日安排好的行程就會延誤了!
她只好到床邊輕喚:「織雲姐?織雲姐?」
小雀連喚數聲,才將織雲喚醒。
睜開迷濛的眼,自昨夜戌時起至今晨,織雲已經睡了將近六個時辰,可她的臉色卻還是略顯疲倦。
「小姐,您是不是太累了?」小雀問:「如果真是太累,那麼就休息一日,咱們明日再去探望城裡的病家好嗎?」
「不,數日前我與小豆子說好的,今日要去探望婆婆,不能食言。」織雲說,一邊掀起被子,掙扎著坐起。小豆子是城裡貧戶劉婆婆的孫子,祖孫二人相依為命,生活十分清貧,加上劉婆婆得了癱病,必須長年臥床,孩子更是辛苦,很需要外人給予幫助與關心。
「可是,織雲姐,我瞧您的氣色不太好……」
「我沒關係。」她勉強下床,卻一下床就頭暈目眩,必須扶住床柱才能勉強站穩-
「織雲姐!您還好吧?」小雀連忙上前扶住小姐。
「我沒事。」織雲安慰小雀,卻情不自禁地蹙起眉尖。
「您真的沒事嗎,織雲姐?」小雀一點都不放心。
織雲想再安慰小雀幾句,卻忽然感到一陣反胃……她反身抓住床柱,彎腰幹嘔不已,表情十分痛苦。
「織雲姐!」小雀驚叫一聲,立即叫喚外面的丫頭:「外頭,快來人啊!」
丫頭聽見叫喚,匆忙奔進來。「小雀姐?」
「快!快找向總管過來!」小雀急忙吩咐丫頭。
「是。」丫頭應聲後急忙跑出去喚人。
小雀扶著小姐在床邊坐下。「小姐,您到底怎麼了?您可別嚇小雀啊!」不知現下是什麼狀況,小雀已經嚇得六神無主。
織雲神色有些茫然……她怔怔地凝向窗外,心裡已有預感,充滿了不安。這時節,早已過了錦纓花期,當然再也聞不到那嬌艷花朵的香氣。閉上眼,織雲用力深吸口氣,努力地想壓下那仍然不斷湧上喉頭的反胃與噁心感……
她曾經聽宮城裡的嬤嬤說過,家裡的媳婦初懷胎時,整日暈沉嗜睡、晨起反胃乾嘔不已,嬤嬤提過的這些徵兆,現在全都絲毫不差地應驗在她身上了!
不,不會的,絕對不會!
她不會在這個時候,有了他的孩子!不會的!
織雲緊閉著眼,在心中真誠地向上蒼祈求,祈求上蒼不要這麼殘忍,不要在此時用孩子來提醒她,那錯誤的過去!
她祈求自己的預感不要成真,祈求她的不安只是空想……
祈求這一切,都只是她自己嚇自己而已!
向禹雖是謀略奇才,卻也精通醫術,把脈斷病,十分了得。他來把過脈後,立即確認了結果。織雲確實已懷有身孕。小姐未婚有孕的消息,當然必須回稟城主,慕義知道這件事,立即來到女兒房中,表情失卻以往那派從容悠閒,顯得嚴肅沉重。
「雲兒,妳聽為父勸告,絕不能留下這個孩子!」慕義勉強壓下性子,溫聲哄勸女兒。
「爹爹?」織雲抬起眼眸,臉色微白。
「趁斬離還不知道這件事,妳需盡速將孩子打掉,以保全妳自己的名節、還有織雲城的聲譽!」慕義道。
聽見父親說出這樣的話,織雲的臉色更加慘白。
在這世上誰都料不到自己的命運,包括她,也經常被命運嘲弄,愛上不愛自己的男人,為他離家,為他而死,現在又為他懷了身孕。
將來,她的孩子也許還要為她曾經犯下的錯,承受這苦果,然而她難道就可以因此,扼殺這個孩子活在世上的權利嗎?
不,她不能。
她做不到。凝望父親半晌,她的眸光漸漸篤定。「如果要說到名節,早在女兒獨自一人離開織雲城,前往索羅時,就已經沒有所謂的『名節』了。」她沉靜地回答。
慕義瞪大眼睛。「妳- 」
「爹爹不必再為女兒多慮了,」她溫柔卻堅定地說:「往後要如何自處,迎視旁人異樣的目光,女兒自有分寸。」
言下之意,她已做好準備,要留下這個孩子。
慕義臉色變了,他再也耐不住性子,厲聲道:「妳可知留下這個孩子,將會有什麼後果?!如果這是個女孩,將來承襲妳的地位,將會使整個織雲城受辱!」
織雲纖白的臉龐,已經完全失去血色。「這是女兒的錯,」她淡淡地回答:「倘若因為女兒的錯,讓織雲城受辱,那麼到時女兒將以死,對織雲城民謝罪。」
一旁小雀掩住了嘴,倒吸口氣。
向禹卻是沉目觀望,顯得若有所思。
而慕義聽到女兒說出這樣的話,他雖然氣急敗壞,卻再也無話可說!
慕義怒歎一聲,然後甩袖而去。
「織雲姐!」小雀走到床前,已經快哭出來。「如果您懷的真是個女娃兒,您真的、真的會那麼做嗎?」她不敢想像。
「我會的。」織雲喃喃回答:「人生追尋的是真情與至性。生又有何憾?死,又有何惜?」
聽到這樣的話,小雀再也忍不住,大聲哭出來。一旁向禹冷眼觀看這一切,淡定的眸色,掩藏起極深的心緒。
子夜,向禹屋內一片漆黑。他坐在案前,擦亮燭火,明滅不定的燭光映照著他沉定的眼。挺直背脊,向禹兩眼凝視那明滅不定的燭火,稍後伸出兩指,以指拈火,頃刻便將火苗引到他的指尖上,成為一簇筆焰。
他凝神,擎火於空中書字:
織雲小姐,已有孕
那字跡化為光焰,飄浮於空中竟然不滅,過不久,這字後方延燒出一行更明亮的光字:慎守,不得有失。
向禹定神,擎火恭謹成書:
臣,謹遵上旨。
向禹,為索羅皇君之術臣,以人歲計,已活在世上兩萬年。
她已有身孕!向禹送來的焰字熄滅後,障月在紫宵殿內,手握成拳,細微的舉動,洩露了他壓抑的激動心緒。
「主上,當初為何不留下小姐?如今她已有身孕,必須回索羅。」
伴在身邊的能予,剛才已清楚看見向禹傳來的焰書。
「她留下,將會知道我是魔。」他沉聲答。夜色暗沉,殿上燭火璀璨,魔王已現出原形。他的撩牙與黑翅,都不及他銀色的白髮來得醒目。他的發原來並不是白色,只因他叫因陀羅前往地界召魂那夜,把夜身留在藏識湖中,當因陀羅誘織雲墜入藏識湖時,她便自然收受他的夜身,才能以半魔的精魂,重返人間。
他的夜身已經送給他的女人。
失去夜身,他就不能再於夜間化為人形,每到夜晚他將以魔的原形現身。
如果織雲留在他身邊,很快就會發現他的異狀!
他是魔,她是人。
魔已經愛上人,但他賭不起,她會愛上魔!
畢竟,她一直以為他是正常的人。
作者:
kuas
時間:
2010-7-31 10:46:47
「但如今,魔之子在她腹中孕育,她不能留在人間。」能予道。
「我會讓她回來。」他說。
「主上,倘若這麼做,您所顧慮的事必定會發生。」能予提醒他:「一旦小姐回來,她遲早會發現您的身份。」
障月閉上眼,拳上黑筋暴露。「現在,我顧不了那麼多了!」得知她已懷有他的骨血,他再冷靜,也已壓抑不住那迫切想見到她的渴望!織雲,他忘不了她如何以那純稚、柔情的眼神凝望他,如何三番兩次用她的性命,打動他如鐵的心……那傻瓜!
竟傻到用她的身子、用她的性命試他的感情!
她不知道的是,他的愛早已給她,至於他剩下的半條命,為了她,隨時都可以犧牲!
斬離得知她竟然懷有身孕,當夜即忿而離開織雲城。這日一早,小雀匆匆忙忙奔到織雲房裡叫著:「小姐,不好了!」
「發生什麼事了?」織雲問她。
小雀喘著氣對織雲說:「那個斬離,斬將軍- 他數日前離城了,小姐,您知道這件事嗎?」
「我知道。」她點頭。
兩日前,她已經從向總管那裡,得知斬離出城的消息。「可小姐您必定不知道那個姓斬的,他竟然早在暗地裡從辨惡城調遣軍馬,現在就集結在我城城郊外,就在昨日夜裡,他還遣人送信給城主,要城主無條件打開城門,讓他的軍隊進來,否則就要直接攻入我城!」小雀氣急敗壞地把話說完。
「妳說什麼?」織雲從床上坐起來,嚴肅地問小雀:「妳說斬離在城外集結兵馬,還威脅爹爹要攻入我城?」
「對呀!」小雀既擔心又生氣。「誰都看不出來,那個姓斬的竟然是一匹惡狼!」
織雲沒有小雀那麼慌張,她思索片刻,然後問小雀。「我爹爹他怎麼說?」
「城主他說- 」
小雀話還未說完,慕義與向禹,已經來到織雲房外。
「爹爹!」織雲輕聲喚父親。
她見父親幾乎在一夕間老了十歲,還於鬢邊陡然生出一簇白髮,憂慮的模樣,令她不忍。
「雲兒,」慕義抬眼看到小雀,明白女兒已知情。「這件事原不想對妳說,但為父又想,妳早晚會知道,不如現在就告訴妳!」話畢,他重重歎氣。
「小雀已經對女兒說明一切。」織雲的眼色,也與父親一樣憂慮。
慕義問向禹:「斬離暗地裡集結十萬大軍,妄想併吞我城,這該如何是好?」
「他要併吞我城,原不必用到十萬大軍,之所以調來十萬大軍,目的是想預先有個防備。」向禹道。
「此話怎麼說?」慕義焦急地問。
向禹略抬眸,瞥過織雲一眼。「在下的意思是- 」
「向總管的意思是,斬離在織雲城外興兵,忌憚索羅,因此調遣十萬大軍,以做防備。」織雲接過話,沉靜地解釋。
慕義瞪大雙眼。「原來如此!」
「向總管,」織雲問向禹:「難道除了迎斬離的大軍進城,沒有其它方法能與他交涉,取消他並城的念頭嗎?他奪得織雲城,不見得能統馭民心,與其曠日費時消耗在此,貢糧、賦稅,任何可能我們都願意談,只要他不進城,只要他能讓大軍離開織雲城郊,要錢要糧我們都能答應,能拖一時是一時。」
「小姐的方法,向禹都想過,也與城主商議過,並且執行了。」向禹道:「這些可能,來見小姐之前,向禹已對斬離遣來送訊的官將提過,對方回稟之後來報,斬離的條件是,要我城先送錢送糧出去,他再行考慮,是否退兵。」
「哪有這種道理!」小雀氣得咒罵:「這姓斬的,簡直太可惡了!」
「這叫肉在砧上,人為刀俎。」向禹沉下眼,眸光掠過詭思。
這叫人性之惡,比起魔,不遑多讓。
「他是鐵了心要奪城!」慕義仰天閉眼,搖頭苦歎。「是我慕義有眼無珠,這全都是我的錯!是我引狼入室,是我太愚昧了!」
「爹爹,您別這樣責怪自己,凡事有反必有正,有陰必有陽,只要我們的心念是秉正的,蒼天必定不會滅掉我們。」
向禹抬眼,雙目炯炯地盯視她。
織雲回眸對上他的眼神,有些不解……
向禹斂眸,微微一笑。「小姐所言甚是,在下倒有一計,或能保全織雲城。」
「你還有計?」慕義眼睛一亮,如溺水之人,看見浮木。「向總管倒是快說,您還有何計能救城?」
「此計,」向禹略頓一頓。「怕小姐不能同意。」
織雲臉色略白。
剛才她能截斷向禹的話,已能想到向禹所用之計。
「倘若能救織雲城,不需顧慮我。」織雲輕聲說。
「既然知道斬離他有所顧忌,自然往他所顧忌的方向,去尋求解決之道。」向禹道。
慕義神色微變。「你的意思是,去求索羅?」他不以為然。「此時去求索羅,無異羊入虎口,就算趕走斬離,又來了索羅,去了惡狼來了一隻食人虎,我這一座小城,一樣要傾覆!」
「倒也不然。」向禹解釋:「索羅就在我城邊境,他若要併吞織雲城是輕而易舉,早已動手。」
慕義沉吟。
「再者,恕向禹直言,」他目光凝向織云:「小姐肚裡的孩子,倘若是索羅皇君的血脈,那麼索羅更沒有見死不救的道理。」
織雲別開眼,雙手不自覺地捏緊被子。
「換言之,」向禹往下說:「若要求索羅出兵,怕要對索羅透露小姐未死,並且已懷有身孕的消息。」
「他不見得會為我的孩子出兵。」織雲平聲說。
她記得他說過的話,每一句。
我不會留一個不愛的女人在身邊……那無情的話,她刻意不去記憶,卻無法忘記。
「求他,只會換來羞辱,還不如以白銀與糧草動之。」織雲回眸,直視向禹。
「向總管是明白狀況的人,兵者,詭道也,以情動之,不如以利誘之。」
向禹沉眼不語,回視織雲,若有所思。
「雲兒說得是!」慕義同意。「倘若他惜情,就不會在雲兒死後,把她送回我城!」慕義一時氣忿說出這樣的話,卻未顧慮到女兒的心情
織雲的臉龐瞬間失去血色。
她別開臉,掩飾自己的狼狽,也告訴自己,不必再為過去受傷。
「既然城主與小姐,都認為以白銀與糧草動之,是為上策,那麼在下便著即辦理此事。」向禹徐聲道。
「向總管,索羅……他真有能力,能應付斬離那十萬大軍嗎?」慕義忍不住問。
「在下曾經進入索羅,親眼見過索羅鐵騎軍威強盛,軍容浩大,斬離不明白索羅的國力,以為十萬大軍就能抵禦,其實斬離那區區十萬烏合之眾,對索羅鐵騎來說,如同兒戲,實在不足為慮。」
慕義聽到這裡,臉上沒有喜色,反而浮現一絲憂慮。「向總管,這……」他欲言又止。
「城主還有話要問?」向禹問。
慕義蹙眉想了又想,隨後頹然垂頭歎道:「沒有了!」眼下形勢如此,縱然他有再多顧慮,也只能先解決此刻兵臨城下的燃眉之急。
織雲明白父親想說什麼……
對她來說,去求索羅,是最不濟的下策,但織雲城的困境眼下就必須面對,她沒有選擇。
但至少,用白銀與糧草來請求,不涉及其它瓜葛,就只是國與國、國與邦城之間的交易。
她是這麼想的。
第8章
他慣於在夜色練兵,慣於取敵之不意,慣於玩弄人於股掌間。
一萬鐵騎,陣列在前。
斬離見對手僅以一萬鐵騎應敵,他見獵心喜,原以為自己十萬大軍當可輕取一萬鐵騎,殺戮戰場,本就弱肉強食。
。卻不料,敵如神兵,十萬兵將雖賣力砍殺,卻難以傷敵分毫,反觀鐵騎不須刀槍,反掌捏人咽喉,片刻即可奪人性命!索羅雖有百萬鐵騎,卻僅用一萬神兵,便擊破斬離的十萬大軍。僅僅一隻嗜血的神獸,即嚇得數百軍兵抱頭鼠竄,斬離引以為傲的大軍,不消一夜即分崩離析,如卵擊石,死傷慘烈。
斬離,這一戰敗得丟盔卸甲,他親眼見到黑色鐵騎如同擁有不死之身的魔兵,頂著名將的聲名,他怕死地丟下戰場上剩餘的千員殘兵,自己逃竄敗走,卻再也不敢回到辨惡城,將戰敗的責任與恥辱,扔給辨惡城中的父兄去承擔。
這一役,即便不輕敵,再來百萬雄軍,斬離也不是對手。
人的戰爭,再慘烈,於魔眼中看來,不值一哂。
一日竟,城破,不是斬離的十萬大軍攻入織雲城內,而是慕義口中的食人虎,索羅皇君,當夜即貫破城門,長驅直入!
他身著黑色鏡甲,偉岸身軀令人望而生畏。障月步上高階,直接佔據宮城大廳上的城主寶座,鐵騎自廳前筆直排至宮城外,將小小宮城團團包圍,慕義站在廳下面如鐵灰,全身抖顫,惶惑不安,此時後悔已晚。
「我要見她。」索羅皇君開口即如此要求。
慕義面白如紙。
他當然明白,皇君口中的「她」指的是誰!
「您、您怎麼知道她- 」
「我要見她,或者讓她來見我。」
慕義緊張萬分,「沒死」二字還哽在他的喉頭。
「小女、小女日前身子不適,怕觸犯皇君的聖顏,皇君有話交代慕義即可,看是要我城給付更多的白銀或者糧草,還是其它要求,只要您開口,慕義一定給您辦到- 」
「我要你這座小城,你也辦得到?」慕義愣住,全身僵硬,冷汗直冒。
「這、這、這……」他連說三個「這」字,卻語不成句。
「放心,我對你的小城沒興趣。」障月沉聲道。
這雖算是個好消息,但稍有不慎即有亡城之禍,慕義仍然緊張得心跳加速,雙腿虛軟無力。
可就算慕義再沒有勇氣,他畢竟是城主,倘若不開口說話,將來必定被城民恥笑為懦夫!
咽口口水,慕義不得不硬著頭皮開口說:「但、但您的鐵騎,已經開進我城大門,是、是否可以……」
「你要我退兵?」他直視慕義閃避畏怯的眼神。
慕義吸口氣,臉色發白。「如果可以的話,那、那當然是再好不過……」他聲音越來越小,終至連自己都聽不見。
意外地,障月咧開嘴。「可以。」
慕義呆住。「可以?」
「等我見過你的女兒,再來決定這座小城是存,或滅。」他徐聲道。
慕義眸大雙眼,臉色顯得更慘白了。
障月站起來。周匝環伺的鐵騎見主上起身同時跪下,膝上的鐵護膝撞擊石板,那錚亮的聲響震動了地面。
慕義嚇一大跳!
他還以為發生何事,嚇得他連連倒退數步,最後重重地摔跌在椅子裡。
「我自己去見她。」障月已步下高階,離開大廳,直接往內室而去。
慕義瞪著他直入內室,如入無人之境,而他這個宮城的實際主人卻無法阻止、更不敢阻止,只能眼巴巴望著他揚長離去。
織雲城夜色正濃。
這看似寧靜的夜,卻令鬼神都無法安息。
她知道,斬離的十萬大軍已被攻破。
她知道,他的鐵騎已破城而入。她知道,他正往她的寢室走來……不斷奔走報信的丫頭,早已把城內現下的處境,都對她說明。當她看到魁梧的他身著黑色鏡甲,出現在她的繡房門口,她抬起眼眸,與男人那雙沉冷堅毅的眼對視。
看到她的那一瞬間,障月就已經感覺到她的不同。
她變了。
誘他的美色依舊,卻又變得與過去截然不同-
那雙原本柔潤的眸子變得篤定,兩片嬌嫩的唇瓣微揚,柔弱的氣質也轉變得沉靜堅強。
她彷彿變成另一名女子,在離開他之後。
「雲兒。」他先出聲喚她,喉頭就像揉入沙石一樣粗啞。
她顫了一下,隨即以更堅定的眸光迎視他的視線,眸子,勇敢得連一瞬也不瞬。
他走進她的繡房,過去他只能從窗台外看她,現在,他就站在她的房中,看著自己的女人坐在窗台前。
她面色如霜地凝定他,沒有退縮沒有逃避,她知道,該來的躲不掉,為了織雲城民,她逃不過與他面對的這一刻。
「請您的鐵騎退出織雲城,我與爹爹還有全城的城民,全都會感激您的大恩大德。」她冷淡地這麼對他說。
「如果我回答妳,辦不到?」他沉聲道。
「你要什麼?要銀?要糧?只要開口,織雲城不借耗盡傾城之力,必定湊足給你。」她沒有表情,就事論事。
「妳父親,也跟我說過同樣的話。」他靠近,已近至她面前步余。
織雲站起來,退開數步。「說吧!說出你的要求,我們說到做到。」
「什麼要求妳都答應?」
「只要你肯退兵。」她把條件,當做買賣。
他抿唇,凝視她的眸。「妳變了,一段時間沒見面,妳變得可以堅強得跟我談條件了。」他沉嗓道。
織雲別開眼,避開他的眸光。「皇君有什麼條件,請直接說清楚,不要顧左右而言他。」言下之意,除了在商言商,她沒有多餘的話可與他談。
「我要妳跟我回索羅。」他開出了「條件」。
她凝大眸子,回頭瞪住他。
「這就是條件。妳答應,我立即退兵,不答應,我就滅了這座小城。」乾淨利落,她想談,他就爽快地跟她談「條件」。
「我不是商品,不能用來買賣!」壓抑住激忿的情緒,她語調如冰。
「是妳自己說,只要我退兵,不管什麼條件妳都能答應。」
「不包括我- 」
「我是買主,條件由我開,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空間!」
「你!」她瞪住他,胸口起伏,平生第一回生氣得想罵人,偏偏良好的教養,讓她連一句罵人的話也沒學會,氣極了,腦子只能一片空白。
對,是她自己說,他想要什麼她都能答應,可她萬萬沒想到,他會開口要她!
「我給妳三個時辰考慮。」他說,沉淡的聲調沒有洩露情緒。「答應,或者不答應,小城的未來,就決定在妳。」
話畢,他留下她,悠哉地轉身走出房外-
「給我一個理由,告訴我,為什麼要我與你回索羅?」她不甘心地質問他。
他站住,轉身凝住她的眼眸。「妳說呢,雲兒?」他的眼色很深,嗓音很沉,包藏著一種壓抑的溫柔。
她愣住,無言以對……直到他轉身走出她的房間許久,他深沉的眼色,仍然讓她忐忑不安
只有三個時辰。她能考慮嗎?當然不能,她只能「就範」。
時辰未到,她就喚小雀整理行裝,自己坐在床邊,等他到來。他來了,看到放在她房內的包袱已明白她的決定,卻仍然問她:「告訴我,妳決定如何?」
「我跟你回去,但是,我有條件。」她眸色清冽,心如止水,顯然已經沉澱心情,經過一番深思熟慮。
「什麼條件?」他若有所思,語帶保留。
「你必須立刻退兵,並且,保證永遠不再進犯織雲城。」她提出要求。
這回,她離開織雲城的決定是為了城民,將自己的私人情緒完全放下,即使不願答應他的要求,但為了城民,她可以做到。
「我可以接受妳的第一個條件,至於第二個條件,我保留。」他答,眸色很深。
因為這回答,織雲平靜的臉色,終於有了起伏。「如果我跟你回索羅,不能保證織雲城永遠的安寧,那麼我何必犧牲自己的尊嚴,答應你無理的要求?」
「妳可以自行決定妳的『犧牲』有沒有價值,但是如果妳現在不跟我走,那麼織雲城一定不保。」他沉聲告訴她。
她瞪住他,小小的拳頭捏緊,幾乎要恨他了……
恨他!
她直到這時才驚覺,即便為了這個男人經歷過生死之後,她心裡竟然還是從來沒有過恨他的想法。
為什麼?她該恨他的!為什麼始終不能恨他?
「你到底,為什麼一定要我跟你回去?」她問,一字一句,胸口跟著字句起伏。
他的眸光落在她握緊的小拳上,還有那因為生氣而嬌艷緋紅的容顏。「因為我要妳,這個理由,夠不夠?」他沉嗓,低柔地道。
如此誘人!他必須用盡全力,才能壓下身體與心理,那渴切地想得到她的衝動。
「是你說過,不需要留一個不愛的女人在身邊。」織雲用不信的眼光瞪住他。「你的後宮,已經有無數的美人與艷麗的嬪妃,我算什麼?索羅皇君收藏的獵物之一,還是做客索羅的人質?」她冷聲問。
他凝視她的倔強眸子,半晌,沉聲歎息。「回到索羅,如果妳順從,不抵抗,那麼我可以保證,織雲城會一直安然無恙。」這是他的回答。
她僵住。「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照我的話做,」他對她說:「一切,就可以如妳所願。」
織雲眸光如火,對於這冷硬的男人,她有切身之痛,她早該覺悟!
「聽見了嗎?」他沉聲問:「我要妳親口承諾。」
僵硬地抬起眸子,她啟口,卻答不出話。
他等待,很有耐心,與她消磨。
「……好。」哽聲,她面無表情地答。
尊嚴早已付之東流,既然如此,那就徹底將她踩踏吧!她不在意,他還要如何作踐自己,她決心以冷淡,漠視他對自己無止境的羞辱與掠奪。
似看透她內心想法,他忽然走到床邊,對她伸手。
她挺直僵硬的背脊,不動,不言。他靠近她。「把妳的手給我。」粗嘎低啞地道。這是命令嗎?她伸手,將雪膩的柔萸放在他的掌心上,像聽話的娃娃,絕艷的容顏,沒有表情。他握緊她,下一刻,他躬身將女人嬌軟的身子整個抱起,擁進懷裡。
她屏息,別開臉,不看他。
他不在意。
邁步走出她的房間,他一路將她抱到宮城外,當著慕義的面,抱著他的女兒上了備好的馬車。
這一路,織雲忍受著自己熟識的人們,那憐憫、同情、還有質疑的眼光……
她默默地承受這一切,因為兩人的地位已交換,現在她成了俘虜,而他是主人。
在寬敞的馬車內,他仍緊抱她不放。
她的身子僵硬,因為座車搖晃,讓她與他之間,不可避免地磨蹭相親……
她想退開,他不允,牢牢地將她鎖在懷內,不理會她的尷尬,執意要她坐在他健壯的大腿上,與他緊密相依。
她不習慣這太親密的依偎,即使在過去,這樣的機會,也只在他們一起騎馬時發生過……那已經久遠的,像是屬於前輩子的記憶了。
「我跑不掉,你可以出去騎馬,不必看著我。」她帶刺地說。
「我從來不坐馬車,這回,是為妳。」貼著她白膩的耳貝,他在她耳邊低語,沙啞的嗓音像在壓抑什麼。
她的心一緊。
起初,不明白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直到他大膽地將灼熱的掌心,親暱地貼在她的小腹上,像護住什麼,那麼溫柔、那麼仔細、那麼小心翼翼。
她心驚,因為突然的領悟而開始心跳加速……
作者:
kuas
時間:
2010-7-31 10:47:01
難道,他已經知道她有了身孕?
為什麼?他怎麼會知道?
然後,她因為想通此事而臉色慘白……
原來,這就是他之所以要求她跟他一起回索羅,真正的原因!
馬車以不同尋常的蝸步,慢慢地前行。直到進入索羅,抵達王衛城,時間已是隔日下午。她一夜未睡,按理來說應當困極思眠,何況她已有身孕,身心疲乏下,更是沒有睡不著的道理,可偏偏坐在他的大腿上,她卻是無論如何都睡不著,只能硬撐著疲累的眼皮,直到抵達王衛宮。
馬車一抵達王衛宮,他便將她抱下車。她不能反抗,只能別開眼,不與他的眸光相對,卻不能避免與他肢體接觸的難堪,這景況……她只能忍受,勉強嚥下酸苦的滋味。
他直接將她抱進紫宵殿,織雲沒想到,他竟然安排她住進他的寢宮。
「我不能住這裡!」她終於打破沉默,開口說話。
「什麼原因不能?」他沉聲反問,將懷中美人香軟的嬌軀,抱到他的龍床上。
「這裡是你的寢宮,我怎麼能住進這裡?」她哽聲低語,語調凝滯而不自在。
他瞇眼看她,沉思半晌,咧嘴問她:「妳怕什麼?」
紅雲飛上她白嫩的臉頰。「我不是怕,是為你考慮。」
「為我考慮?」他沉眼看她,似笑非笑。「妳倒說說,為我考慮什麼?」
她吸口氣,然後才開口說:「我住在這裡,不方便。」
「不方便?」他在床邊坐下。他進,她便蹭著床沿,退開幾許。
「有何不方便?」他瞇眼盯視她頰畔那抹嫣紅,傭懶地問。她別開眸子,瞪著床上的錦緞,一鼓作氣毫無間斷地說:「每日夜晚來臨當你臨幸其它嬪妃時我留在你的寢宮內實在難以自處!」
話畢,她等了許久……
卻一直未聽見他回答。
終於,她忍不住回頭,卻一眼落入他深邃的眸底。
「大婚後,一個月內,我只會臨幸妳。」他沉著嗓,低柔地這麼對她說。
她愣住,身子再一次僵硬,忘了呼息,不能自已……
大婚?
臨幸?
他在說什麼?
他知道他在說什麼嗎?
「現在,好好睡一覺!」他站起來,英俊的臉孔帶著一種她看不懂的陰鬱,並且用粗嘎的嗓音對她低語:「妳累了,好好休息十日。十日後,我要妳容光煥發,披上嫁衣,做我的新娘。」她傻住,怔怔地看著他拋下話後,瀟灑地轉身走出紫宵殿……許久,都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她一定是在作夢。偏偏這場夢一直不醒,她睡著、醒來、再睡著、又醒來……眼前的景象仍然是在他的紫宵殿中,場景就是不肯換回織雲宮城內,她那大小適中、舒適宜人的繡房。
等到織雲最後一回清醒的時候,睜眼看到男人就臥在她的床側,她倏然清醒,急切地坐起來,還險些動了胎氣……
她皺眉的表情,讓他臉色微變。「痛嗎?」他低促地問,急切地將女人攬進懷中。
她搖頭,屏息,不敢再亂動。
「妳到底怕我什麼?」他低歎。
「你怎麼能睡在這裡?」她已完全沒了睡意,急著推開他。「放開我……」
「這是我的寢宮我的床,妳倒是告訴我,我不睡這裡睡哪裡?」他粗聲道:「別動,妳再這樣掙扎,會動了胎氣!」他低聲吼她,因為心急而有絲慍怒,手臂從一開始就抱得死緊,完全沒有放手的打算。女人在他懷中扭動,該擔憂的,其實是他的自制力!不必他提醒,她也不敢再動,對於孩子的事,她會比他小心。
「你怎麼會知道我已經有孕?」她回眸問他,因為不可能,他不可能知道!她怎麼想都想不通,他怎麼能知道這件事?
他沉默,這問題似乎難住他。
織雲屏息,從他默認的臉孔,已猜出讓她驚心的可能。
他會知道,必定是有人告訴他的。那麼,那個告訴他的人會是誰?
「是誰告訴你這件事?」她屏息問。
到底是誰?她有孕未久,還看不出肚子,一開始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已有身孕。
至今知道她有胎的,全是宮城內的人。
「有些事,妳知與不知,沒有差別。」他低聲說,大掌伸過來貼住她的小腹。
「既然沒有差別,那就告訴我這個人是誰!」她固執地追問,因為這個洩密的人,必定是宮城內的奸細!況且,若不是這個人告密,障月不會知道她懷孕的事,如果他不知道,也許會收了白銀與草糧,而不會執意要驚擾她,將她半綁架地押回索羅。
「一個多月,孩子還不穩定,妳不許下床。屆時婚禮會在這張床上舉行,我們會在床上行禮,是驚世駭俗了些,妳別太驚訝。」他道。她白嫩的臉頰微微羞紅。「別轉移話題,快告訴我那個人究竟是誰?」
「婚禮舉行,他就會出現,到時候妳就會知道他是誰。」他徐聲道,熱唇已經貼在她雪膩誘人的頸背上,貪戀地吮吸,烙下一串屬於他的印記。
「別這樣……」她有些狼狽。他的慾望讓她難堪,這像是羞辱的舉動。「你快住手,別再這麼做了!」她哽咽。
「我不住手,妳又要如何?」他啞聲道,舉止更加肆無忌憚,大膽癡狂。
她狼狽地躲避他羞人的碰觸。「你不會要我的,何況我是孕婦!既然不要我,又何必這樣羞辱我?」她固執地這麼相信。
畢竟,從前他就已經不要她了,何況現在?
「我不要妳?」他嘶啞地笑了,彷彿這是好笑的笑話。「那麼這樣呢?這樣能不能證明我想要妳?」他執住她白嫩的小手,讓她見證他如何的想要她。
織雲倒抽一口氣,雙頰更是羞紅得不能自已,幾乎不能喘息。
趁她發呆時,他更放肆地撫弄她的身子,惹得她嬌喘不已……璀璨的燭火,把整個寢宮照射得燦爛奪目,與初夜的黑不同,她再也不能把自己隱藏在黑暗之中,這一室明燦的燭火亮得羞人。
「雲兒,我的小雲兒……我恨不得一口就把妳給吃了!」他的嗓音嘶啞地如含沙,像壓抑著極大的痛苦,他長長歎息。「但現在卻該死的不行,妳身子太弱了。」
他克制自己,勉強停下,換來她的悸顫與揪心……
「為我更衣。」他忽然啞聲要求。
「什麼?」她顫聲問,以為自己聽錯。
「我說,為我更衣,雲兒。」他嘎聲重複一遍。
更衣?她腦中嗡嗡響……
「你說過,這是女奴的工作。」她記得很清楚,從前她還曾經為此與他爭執。
「從現在起,這是妳的工作。」他粗聲道。那雙水汪汪的眼,該死的幾乎要奪去他所有的克制力。
「我的工作?」她喃喃低語。現在,她又成了女奴了?
「對,往後我的寢宮內,不會再有為我更衣、沐浴的女奴,待妳身子養好,就要早晚為我更衣,每日陪我入浴、為我淨身。」他嘶啞地道,腦中不斷浮現她裸身陪伴他沐浴的旖旎情景。
「我沒有答應過這樣的事!」她急忙反駁,阻止他的妄念,嬌羞的嫣紅卻已經蔓延到白膩的頸子。
「妳親口答應過,回索羅後一切順從我的意思。」他瞇眼,提醒她。
不,她不記得自己承諾過「一切」這兩字!「我沒有- 」
「織雲城民的生與死,全都在妳一念之間了。」他打斷她的反駁。
織雲凝大眸子。
用怨念的雙眼瞪住他。
「現在,過來,為我寬衣,別用那雙水汪汪的眼勾引我!」他粗啞地低道,猶帶著欲色的眸光,掠過她一身雪膩的凝脂。
勾引他?她哪有?
她深深吸氣,告訴自己,別氣,別氣。
他明知自己衣不蔽體,身上的衣物早已被他拋開,卻又故意叫她過去……
她真的好氣。
揪緊身上的緞被,僵持許久,終於,她不甘不願地慢慢蹭過去,為他寬衣,其間,她趁機不斷用指甲刮他身上的肌膚、用指尖擰他胸口的硬肉,卻往往扳痛自己的指頭……淪落至此,到底是誰作的孽?她在心裡發誓,將來一定要學會罵人的技巧,這樣一旦知道那個洩密的人是誰,她才能狠狠罵他。
他忍住笑,用詭異的表情啾住她。
她大概不知道,那雙纖纖玉手加諸在魔王身上的酷刑,簡直比按摩還舒服。
在她施虐與夾刑雙管齊下之下,他終於寬衣完畢。
之後,就是她自己酷刑的開始。
障月忽然把她抱住,將她擁在身上,聊以蔽體的被子扯落-
「啊!」她驚叫一聲,嬌羞的紅霞,早已佈滿她白嫩的身子。
他抖起緞被,覆在兩人身上,然後將她緊擁在懷中,一起入睡……
織雲僵在他懷裡。久久過去,直到聽他均勻的呼息聲,她才慢慢松下警戒。
剛才,他竟然說要她。
織雲水潤的眸子,攏上愁冷的水霧。
這不該是答案,而是一個殘忍的玩笑!如果他們再度共寢,那麼,她是否將再死一遍?
如果他不擔心她會死,那麼,他確實可以要她。
如果他也不擔心,他的孩子將隨她一起離開人世,那麼他大可放縱他的慾望,用他那沒情沒愛的心,以慾望為名來羞辱她。
第9章
夜深,他懷中的女子,已睡得深沉。他張著眼,已這樣看了她許久,直到月色照進屋內,他銀白的發、黑色肉翅映著月光,展露出不該顯現的原形。
小心翼翼地放開懷中的女人,他悄聲下床,越過拱門與窗台前那一重重紫金色的紗幕,才走到外面寬廣奢華的白玉露台。
月色映照在他身上,他的發成銀白,黑色的翅自背脊兩側橫展,森白的犬牙在銀月下反映出陰冷的詭光……他對著月光伸出右腕,鋒利的犬牙猛然咬入肉內,直至流出汨汨的鮮血才鬆口。之後,以腕上的鮮血沾染他的銀髮……銀白色的髮絲瞬間返復為黑色,髮色回復舊觀時,他背上的黑翅瞬間收起,慢慢形成兩道菱肉自背部隱沒,森冷的犬牙也逐漸隱歸於無形。
「再這樣下去,你很快就會死。」露台上不知何時憑空出現一名男子,男子身著月牙白錦紋袍,像是突然從露台邊冒出來的。
「你敢來我的領地?找死!」障月側首,眸中迸出紫色焰光。
「嘖嘖,你的脾氣也太壞了!我才幫過你一個大忙,記得嗎?」男子好脾氣地咧嘴,俊美的臉孔看起來善良無害。「你明知道我不會跟你生氣,否則早在萬年前你放火燒掉如意果樹時,我就已派遣天將來討伐你了!」
討伐?
這不知死活的傢伙,竟敢用「討伐」這兩個字!
障月冷笑,月光掩蔽,他的體膚,開始呈現黑色的墨意。
「不必對我有這麼深的敵意,我好心來提醒你,如果你再拿一千名修羅國的美人來換,我可以再為你找一個夜身。」男子眸色徐淡,那一身白袍與臉上平和的笑意,與黑暗魔王的怒意形成強烈的對比。
「滾!」障月冷冷地拋下話。
「滾?」男子淺笑:「等孩子一出世沒了爹,你別後悔。或者,你仍有私心,吝惜你阿修羅的美人?既然如此,又何必救屋裡那名女子?該讓她死。只要你噬干她的血,這樣也能取回你的夜身。」
「閉嘴!」障月終於惱怒地吼人。急忙走到拱門前,他撥開紗幕,發現裡面的人兒仍在熟睡,這才安下心。「你死心吧!已經送你的一百名美女,不夠你逞欲,修羅國剩下的美人,就算全部凌遲處死,阿修羅也絕對不會再留一塊美肉給你,因陀羅。」回頭,他冷冷地對那傢伙道。
那名叫因陀羅的美男子微微挑眉。「障月,再頑固下去,你會自食其果。不到一個月,你的血流乾,你的子民、你的美女,一樣落入我掌中。」
「那就到時候再說!」障月瞇眼,不屑地怒視這漂亮得像女人的傢伙。「有本事,你就奪!」
「好!既然你冥頑不靈,那我就等你死,再奪,不費吹灰之力。」因陀羅抿嘴優雅地笑,白色身影,漸漸淡入黑夜中,轉眼消失不見。
障月冷冷地瞪著空中那逐漸消失的幻影,他當然知道,幻影不是因陀羅的真身,他的真身在欲色天的善漸城,他還不至於笨到前來送死。今夜,因陀羅這傢伙是存心來挑釁的,目的就是想把他氣死!最後怒瞪夜空一眼,障月回身想走進房內- 待轉身,卻看到織雲就站在紗帳前。他僵住,頓時血液逆流……
她站在那裡,用迷惑的眼神盯住他,那眼神勾起了他內心最深切的恐懼-
「妳看到什麼?」他屏息,顫聲問她。
他,障月修羅,不怕天、不怕地,最大的恐懼就是被自己所愛的女人發現……
他不是人,是魔。
障月唯一知道的是,就算織雲恨他,但她仍然愛他。然而一旦她發現他不是人,那麼,她可能愛一個魔嗎?障月不敢去想這可能。這也是當初,他厚顏請求因陀羅到地界喚回織雲後,立即將她送回織雲城,真正的原因。
他已經把自己的夜身給她,使她擁有他身上一部份的魔性,雖然不能像他一樣擁有修羅的魔力,卻可以擁有修羅的長壽與不死身。而他自己,給出夜身之後,夜晚就再也不能化為人形,除非以他的鮮血施咒,才能於夜間召回人形。而那該死的因陀羅,唯一說對的一點就是,他的血,只夠流一個月。
當時,他以美人為餌,請求因陀羅的協助,因為只有天界帝王,能在一霎時前往地界召魂,鬼眾看到天人,自然敬三分- 除了爭奪美人,這也是修羅與天界之所以紛戰不休,主要的原因- 阿修羅為半神,同為神眾,天界眾生,卻享有比阿修羅更好的珍餞、福報與功德,甚至連阿修羅辛苦種植的如意果樹,結果之後,也只能供天人坐享其成,隨手採摘,反觀阿修羅自己辛苦種樹,卻嘗不到一口如意果的滋味,這是阿修羅絕對不能忍受的屈辱!
當時,他送上美人,主動和談,一切只為了讓他所愛的女人復生。
那想做好人的因陀羅,當然滿口答應,並且毫不客氣地,收下阿修羅送來的一百名美女!
既已收下美女,竟然還不知饜足。
該死的因陀羅。
為什麼隨便來找他?!
「妳看到什麼?」他再問一遍,壓抑的聲調洩露出一絲恐懼顫抖。
魔王也有恐懼,人卻不能想像的,那是對於宿命的畏懼。
織雲凝立在帷幕前,仰首凝望這閱黑的夜。這夜有一種沉靜的美,神聖,卻又令人顫慄。
「我該看到什麼?」她反問,蹙起眉心。
「剛才你在跟誰說話?」睡夢中,她彷彿聽見障月與另一名男子說話的聲音。
那男子是誰?是出賣她的人嗎?
他瞇眼,緊繃的聲調略微和緩。「妳,什麼也沒看到?」
「你到底在說什麼?你到底在跟誰說話?是那個出賣我的人嗎?」
她疑神疑鬼,他反而露出笑容。「對,妳出來之前,我正在跟那個出賣妳的小人說話。」以魔王的名義,他詛咒因陀羅那個傢伙。
果然是這樣!織雲步出露台,四下張望。「那個人在哪裡- 啊!」她突然尖叫一聲。
因為她忽然間從身後被凌空抱起。
「妳不能下床。」他板起臉,對她光腳丫下床的舉動,深不以為然。
「快放我下來- 我自己走回去啦- 啊- 」她快羞死了!
他他他- 他的手,他的手正握著哪裡啊?!
「地上冰涼,妳不許在石地上走,更不許下床。」
「我又不是病人!」身上披的緞被,早在他把她抱起時就掉落到地上,害她好丟臉,一張臉燙熱得不能自己。
「妳現在比病人更需要照顧!」他瞇眼,喚她:「過來。」聲調有些嘶啞。
「不要!」喚她過去她就過去?太小看她了!他沉下眼。
「不要?妳不過來,織雲城就- 」
「好啦!」她睜大眼,好生氣!
明知她的死穴在哪裡,他竟然可以這樣陰險地、無恥的、頻繁的利用!
他咧嘴,滿意地看她乖乖就範。
她還沒蹭過來前,就已經被他一把摟住,抱在懷裡。
「冷嗎?」他沉著嗓問,
溫暖的氣息吹拂著她的耳貝,有意無意地騷癢著她,熾熱的大掌毫無禁忌地,直接捧住那叫她臉紅心跳的部位。
「一點點……」她答得有點虛,努力不去注意他的肆無忌憚。
「我去取新的被子,妳不許下床,聽見沒有?」他嘶聲在她耳邊吩咐。
「宮外沒有女奴嗎?」他何必自己去取?他笑了笑,沒有回答。他離開後,織雲忽然覺得空虛。這是什麼樣的感覺?她的身子顫抖起來,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忽然感到害怕……
忘了過去的教訓嗎?她怎麼可以再對這個無情的男人有感覺?
她用纖細的雙臂環抱住自己,垂下臉,一顆心忽然好沉、好重……
突然間,她看自己的綢褲上,有一塊黑紅色的痕跡。
她愣了愣,等障月回來她才赫然想通,那是血跡!
她身上沒傷,孩子也沒事,那不會是她的血,那麼那抹血跡是……
織雲的眸子在他身上搜尋,終於找到他手腕上的傷口-
「你的手!你的手怎麼了?怎麼會有這樣可怕的傷口?」她聲調微微顫抖,臉上的潮紅褪成蒼白,因為他手腕上那撕裂的傷口,看起來是如此的猙獰嚇人。
鮮血,必定是剛才障月抱起她時染上的。
「沒事,妳別怕,小傷而已。」他不以為意,低柔地安慰她。
又是因陀羅害的!雖然他身上的傷會自行癒合,但為了讓血流得順暢,他故意把傷口咬得又大又深,這麼大的傷口,自行癒合需要一段時間,若非因陀羅突然出現搗亂,他也不會忘記該施咒讓傷口立刻閉合。
「怎麼會是小傷!」她焦急地說:「這傷口是撕裂的,很難癒合,不好好包紮處理還會感染!」她不怕,她是- 她是……
她是怎麼了?
織雲沒心思問自己,執起他的手,她急忙出聲喚人:「外面是誰當差?皇君受傷了,快點進來幫忙!」
半晌沒有人響應。
「怎麼沒人聽見呢?」她對障月說:「我出去喚人好了- 」
「不必了!」他把她抱住。「外頭沒人。」他對她說。
「沒人?」怎麼可能?
「女奴全都遣走了,只留妳伺候我,妳想喚誰?」他咧嘴,低笑。
他竟然還笑得出來!
「為什麼要把人全都遣走?」她不明白。
他眸色放淡,徐聲說:「因為有個女人不喜歡我被女奴伺候,為了她,我只好把所有的女奴全都趕走。」
織雲小臉一熱,知道他指的是自己。可他怎麼可能為她,遣走所有的女奴?
「你手腕上的傷口一定要立刻包紮才行,再拖下去,這麼大的傷口,我怕真的會感染!」對他不知是真心還是玩笑的話,她決心不予理會,然而眸光在觸及他手腕上那道猙獰的傷口時,她的聲音卻有些發顫,因為他受了那麼重的傷,因為那傷口是那麼的深,因為……
因為看到他受傷,她竟然是那麼的心疼!她已無法再欺騙自己,對他不在乎。
「床側的香木櫃內有藥品。」他徐聲道,凝視她的眼色有些晦澀。
織雲掙開他,趕緊爬到床側將香木櫃打開,果然看到裡面有數尺白綾與藥箱。
取出白綾與藥箱,縱然她的手有些顫抖,仍然盡速為他料理傷口、上藥、然後裹上綾布,細心包紮。
他沉眼審視她的一舉一動,她的顫抖,她泛紅的眼眶,她的著急,她的溫柔,還有她的細膩……
一一落入他眼底,暖入他的心窩裡。
「還疼嗎?」傷口包紮好,她顫著聲,抬起濕潤的眸子問他。
「……不疼。」他的喉頭滾動,語調嘶啞,幾乎不能成句。
「這傷口要小心注意,絕對不能沾水- 唔!」她的話只說一半,小嘴就被堵住。他舔洗她軟嫩的香唇,迫不及待地頂開她柔嫩的小嘴,吸吮那小嘴裡香甜的蜜液,勾纏那枚讓他銷魂的丁香舌……灼熱的吻烙下她白膩的頸子,呵疼的、寵愛的,一寸寸在她身上烙下他火燙的印記……
「障月……」她心跳得好快,細碎的聲調顫抖得很厲害。
他被她破碎的聲調喚醒,硬生生頓住,粗重的喘息。
她感覺得到他的激狂、呵疼與溫柔,這回跟以往不一樣,他的吻再也不會讓她暈眩難受,取而代之的是甜蜜、變得矛盾,不知該如何面對。
他捧起她嫣紅的小臉,用嚴肅的表情凝視她。「下次當我克制不住的時候,盡早阻止我。」他粗嘎地道,織雲屏息,因為他的話,心就那樣不能控制的,慢慢痛起來。
他眼中的深情讓她迷惘,她不知道自己看見的是真實、幻想,或者又是另一次的欺騙?
「睡吧,天快亮了。」終於,他沙啞地這麼對她說,然後抱住她嬌軟的小身軀,將她揉入懷中,擁得那麼緊。
沉柔的眸光溫柔深邃。
作者:
kuas
時間:
2010-7-31 10:47:12
他不能失去她的愛,絕對不能!即使代價是死,他也義無反顧。
清晨,她醒來時,男人還沉沉睡著。他睡得很沉,好像十分疲倦,安詳的表情像個無邪的孩子。遲疑地,她伸出手,忍不住輕輕碰觸他的額頭……眉眼……鼻子……與嘴唇。她的心在發顫著,她不能否認愛他的事實,卻又心痛於這樣的事實。只因為,過去她也曾經以為,他對她也許不全是欺騙、也許有愛,但最後她付出的代價,卻是死亡。
她要如何相信,如何才能看得清楚?
到底什麼是愛?什麼是欺騙?
她的眸光,移到他手腕纏繞著的白綾上,想到那道猙獰的疤痕,她還是心痛!
纖白的指尖忍不住輕輕撫過他的手腕,她解開他腕上纏繞的白綾,檢視傷口的狀況。
然而,待白綾鬆開,她卻愣住。
他的手腕完好無缺,連一點疤痕都沒有留下。
有可能嗎?昨夜看起來還像是被暴力撕裂的可怕傷口,竟然在一夜之間癒合,連傷疤都沒有留下?織雲睜大眼睛,回想昨夜發生過的事,至今仍清清楚楚- 她確定自己不是在作夢!
那麼,昨天夜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她凝視熟睡的男人,帶著深深的迷惑、懷疑與不解……
障月眉頭微皺,看起來就快要醒了。
織雲回過神,那無法解釋的疑惑,讓她選擇將他的傷口重新包紮好,不露聲色。
他睜眼時,她剛剛從床上坐起來。
「妳醒了?」他沙啞的嗓音,還帶著一絲疲倦的傭懶。
「對,」垂下眸,她輕聲問他:「你睡夠了嗎?你看起來很累。」
「夠了,我想。」他揉著額,沉聲答。
「你的手,還疼嗎?」她屏息問。
他愣了愣,然後回神,安慰似地對她說:「只有點疼,不礙事。」
那瞬間,她的心揪緊。「要換藥嗎?」她壓著聲問他。
「不需要,」他答得快,然後解釋:「我要出宮,路上會換藥。」他自行起身穿衣,沒讓她伺候,步出寢宮前不忘回身叮嚀她。「妳不許下床,乖乖躺在床上等我回來,聽到了嗎?」織雲凝視他,半晌,僵硬地點頭。
得到她的允諾,他才放心地步出寢宮外。
織雲盯著他離開的背影,心口莫名地揪緊。
他剛離開寢宮,平兒便進來伺候她。平兒後頭跟著三名女奴,女奴手裡抱著瓷瓶,裡面裝著溫熱的淨水,還有乾淨的綾布,一行人匆忙走進寢宮內,準備為小姐淨身。
「小姐!」平兒見到織雲,臉上充滿久別重逢的喜悅。
「平兒,好久不見了。」織雲見到她除了高興,還充滿感慨。
她曾經死過一回,平兒應該知情,如今還能再見面,誰也想不到。
「小姐,您能回來真是太好了!」平兒走到床邊,高興地說:「小姐,平兒好想您呢!」這是真心話,因為織雲待她又好又有禮,不像其它嬪妃,只是將她當做女奴,供做差遣而已。
「平兒,我也想妳。」織雲說的也是真心話,當時她很孤寂,只有平兒與辛兒照顧她,平兒更是特別細心,她心裡其實很感謝平兒。平兒轉身指揮另外三個女奴,讓她們把東西放下,待她們離開後,平兒才回頭對小姐說:「總之,小姐您此時回來實在太好了,您要是再不回來,在宮裡當差的女奴們,日子都快過不下去了!」平兒低聲說。
織雲愣了愣,不懂平兒的話。「平兒,為什麼我不回來,妳們的日子便過不下去?與我有關嗎?」
「當然與您有關!」向來少話的平兒,一高興話就多了起來。「您不知道,您不在的時候,皇君的脾氣變得好壞,宮裡的女奴,幾乎都不敢到紫宵殿來當差了!」
她怔住。他的脾氣,與她何關?
「您不在的時候,皇君臉上一點笑容都沒有!現在可好了,您回來這兩日,皇君的脾氣不再那麼暴躁,對女奴們也沒那麼挑剔了。」
「可那也許不是因為我的緣故……」
「當然是因為您!」平兒說:「您不知道嗎?自從您出事後,皇君就遣散後宮了。」
遣散後宮?織雲凝大眼,不敢相信。「也許、也許他是為了……」為了誰呢?她想到一個名字。「也許是為了龍兒。」
「龍兒?」平兒嗤笑一聲,然後搖頭。「平兒瞧您是真的不知情呢!打從您出事後,第一個遭殃的,就是龍兒!」
「妳說什麼?平兒,妳說清楚一些。」
「您出事後不久,平兒與辛兒,原本被皇君下令鎖拿下獄,還差點被處死,可皇君很快便查明真相,知道您會出事,是龍兒設下的詭計- 」平兒忽然噤聲,像是發現自己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龍兒設下的詭計?」她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龍兒如果有錯,頂多只是讓我去見皇君而已。」
她會死,並不是龍兒的錯,那是因為他不愛她,她才會死……
難道,不是嗎?
「呃,總之、總之龍兒與香兒因為犯錯,已經被判了重刑,流放至南屬為軍妓。」平兒答得有些支支吾吾。乍然聽到這個完全料想不到的消息,織雲心裡很震撼!香兒是女奴,犯錯被罰還有道理,可龍兒是妃子,以妃子之尊,犯錯竟然也被判流放為軍妓,讓她感到不可思議!何況,他不是喜歡龍兒嗎?
既是他喜歡的女子,怎麼可能被重罰為軍妓?
「龍兒究竟犯了什麼錯?」織雲追問平兒。
「這個平兒也不清楚,小姐您別再問平兒了。」平兒顯得有些緊張,她取來白綾,預備為小姐淨身。
「可是,龍兒是妃子,就算犯錯,應當不至於罰得這麼重。」
「她哪是什麼妃子啊!」聽見小姐這麼說,平兒皺起眉頭,忍不住嘀咕:「她用的那點詭計,皇君早就看得一清二楚了!」龍兒連自己與辛兒都害,平兒實在不能原諒她!
「平兒,妳到底在說什麼?」織雲疑惑地問她。
平兒吸口氣。「沒、沒什麼!」平兒一緊張,回身時,不小心踢到了那只美麗的描花瓷瓶-
匡唧一聲,那只瓷瓶在地上摔得粉碎。
「唉呀!」平兒懊惱地叫了一聲,眼看瓷瓶裂成無數碎片,連裡頭裝的溫水也灑了一地,她趕緊蹲下來檢碎片。
「小心一點,別傷到手了。」織雲立刻下床幫她。平兒抬頭見到她的舉動,嚇得大叫:「小姐,您別下床,小心割了腳!」
這提醒明顯地已經來不及,織雲下床沒走兩步,就踩在一塊小碎片上……
「啊!」她輕呼一聲,感覺到趾尖傳來一陣刺痛。
「怎麼了?您受傷了嗎?」平兒嚇壞了,臉色慘白。
一想到皇君的脾氣……小姐要是受傷,她肯定要大大的遭殃了!
「沒有,妳別緊張!」織雲退了兩步回到床上,蓋上被子藏起自己的腳。「我沒事。」她怕平兒擔心,所以裝做沒事。
聽見小姐沒事,平兒才吁口氣。「我去喚丫頭進來幫忙收拾,您千萬別下床,千萬不可以下床呀!」她慎重地叮嚀又囑咐。
「我知道了。」織雲微笑點頭。
平兒離去後,她才低頭,審視自己割傷的腳趾。
只見趾上沾了幾許鮮血,至於傷口……
傷口?傷口在哪裡?她找了半天,不但找不到傷口,連起初割傷時的刺痛感也不見了!
織雲呆住,愣了好半晌……這是怎麼一回事?
究竟誰能告訴她?!
他回寢宮的時候,看到她就躺在他的床上。他放下心。她就在他身邊,就在他的床上。他可以看得到她,摸得到她……
障月在床邊坐下,伸手拂開床上人兒頰畔的髮絲,他的動作溫柔、細膩充滿了寵溺,就像呵疼世上最珍貴的寶物。
他的碰觸似乎搔癢了她,她嚶嚀一聲,翻過身子偎向枕邊,纖細的小身子蜷成一團,擁著緞被憨睡的模樣,就像個純真的小女孩。
他咧嘴,愛憐地揉撫著那張白嫩的小臉,然後俯首,輕輕在她額上烙下一吻。這一吻,不夠,他再吻,又吻,溫柔的吻沿著她的眉毛、眼睛與鼻子,貪戀又不捨地眷戀而下,一路成詩。最後逗留在她軟嫩的小嘴上,像吮一團濡濕的軟綿,那香香軟軟的味,甜了他的嘴,暖了他的心。他反覆吮吻、回味,愛憐復愛憐,捨不得離開,眷著他的小人兒,愛極了她的味。
他怎會這樣眷愛依戀一名人間女子?
縱使窮盡魔王的神通,也不能瞭解。
他歎息。敞臂將她軟軟的小身子輕輕擁入懷中,他怕弄醒她,卻又渴望抱著她,看她依在他懷裡,讓她溫熱的小身子貼在他熾熱的身軀上……
月色西斜。
月光投入偌大的寢宮內,映照出魔王銀色的白髮,還有他懷中絕麗女子嬌欲的睡顏。
時候到了,他必須放下她,以魔王的血御咒換回他的人身,以免她夜半醒來,在月色下被他的白髮與他的撩牙驚嚇。
他小心翼翼地放下圈在懷中的人兒。
慢慢退下龍床凝立在床畔,眷戀的目光仍逗留在她身上,片刻過後才不捨地悄聲步出寢宮外……
睡寐中,織雲睜開眼,眼角有淚。她一直沒睡。知道他回到寢宮,她假裝睡著,是為了避免與他相處的尷尬,可她未料到,他以為她睡了,竟然那樣溫柔地親吻與擁抱自己……
為什麼?
這是那個曾經對她那麼無情的男人嗎?
男人走出寢宮外,暗淡月光下,她似乎瞥見一抹銀色的長髮,還有他背後那翼狀的陰影?
她閉眼,揉著雙眸,以為是夜色太濃,幽微的月光讓她看不清。
再睜開眼,從寢宮內望出,男人的身影已經看不見。
必定是她看錯了。
她怔仲著,有一絲失落。
他留在她身上的吻痕與擁抱,都還殘留著眷戀的溫度。
疼痛時,她好不容易築起的心防,正被他的溫存與柔情一點一滴的攻潰……
為什麼要對她那麼溫柔?她不懂。卻能感覺到那吻,是那麼的憐愛,那麼的寵溺……障月走回來時,看到她已坐起來,纖細的身子蜷成一團縮在龍床上。他愣住,僵在拱門前,直到她抬眸,眼神與他對望……
「妳醒了?」他喉頭瘠啞,因為緊張而乾澀。
他緊張地盯視她,擔心她看到任何不該看到的景象。
「剛剛醒。」她細聲低語。
她的神情看來無恙。
他慢慢放鬆下來,走到床邊。「睡不著?」
她抬眸凝望他,柔潤的水眸剔透而且晶瑩,她用一種矛盾的神情凝望他。
「對,我睡不著,因為這張床太大,我不習慣。」她這麼對他說。
他上床,用他熾熱的臂彎擁緊她,將她的小臉按在胸口。「那我抱著妳,妳在我的臂彎裡睡,我的臂彎剛剛好,剛好守住妳。」他沉柔地說,寬厚的胸傳出震動她耳腔的鳴響。
那刻,她幾乎忍不住,嗚咽出聲……
為何要說這樣的話?為何要做這樣的事?為何要這樣感動她?她的身子微顫,心再也不能堅硬,再也不能設防。男人以為她冷,強壯的臂膀圈緊她柔軟的發與蒼白的小臉,健碩的長腿環住她的身子,他保護的、溫柔的、眷戀的圈住女人纖細柔軟的曲線,將她護在懷中,暖在懷中,緊鎖著不放。
他把她圈得那麼緊、那麼緊,緊得除了濃情與密意,懷疑與距離已不能再存在於她與他之間。
她的臉無法不埋入他溫暖的臂彎,與深濃的溫存裡……
她深深歎息。
「你的手,還疼嗎?」凝著眸子,她顫聲問他。
他靜默片刻。「已經沒事了。」低道。
她的心落下。
卻沒有真正落下。
她明知道他的傷早已沒事……
但今夜,在他緊偎的懷抱裡,她已經沒有辦法再想太多。
然而,到了清晨,她又在他的胸口,發現幾抹來歷不明的血痕。他手腕上仍然纏繞著白綾,一直未曾取下,於是她像那天清晨一樣,悄悄解開他手腕上的綾布……那裡仍然沒有傷口,連疤痕也沒有。
若找不到傷口,那麼血跡是從哪裡來的?
如果不是她自己腳上的傷也曾經消失不見,她會以為那天發生的事,真的只是一場夢!
她將白綾纏回他的手腕,他完全沒有知覺,仍舊熟睡。
是她手勁太輕?還是他真的睡得太沉?
這三日來,他睡眠的時間越來越長,也越來越沉。如今日清晨,她躺在他身邊已過半個時辰,他卻還熟睡未醒。
織雲凝視他沉睡的俊臉,慢慢回想著那夜,究竟還發生過什麼不能解釋的事?
如果真的有不能解釋的事,那麼唯一不可解釋的,就是她的哮喘症,為何完全沒有任何發作的徵兆,她不但沒有頭暈,而且沒有哮喘,她的病彷彿在一夜之間痊癒,難道真的如小雀所說- 她已死過一回,所以閻羅王不收她了?
織雲知道,小雀只是信口胡說,這是最不可能的答案。然而這三天來所發生的事,又有哪一件有答案?包括他的溫柔、她忽然消失的傷口、還有他手腕上那諱莫如深的傷……這一切一切,到目前為止,仍然是沒有答案的無解。
第10章
夜半,確認身邊的人兒已熟睡,障月掀開被子,悄聲下床。如過去那幾夜,他穿過拱門走出寢宮,越過紗帳來到露台。
今夜,月光分外皎潔。
還剩多少個夜晚,他能像今夜一樣,仰首欣賞這美麗的月色與夜景?
對著月光,他沉緩地吸氣,低頭,尋找手腕內側最順口的黑肉,然後張口狠狠咬下。
鮮血自他腕間汨汨流出,在銀白月色下,那鮮血看起來像是黑色的。他抿唇,滿意這樣的血流速度,方便他盡速染黑一頭白髮……他的血確實是黑色的。黑色的血,流出魔的體外,卻凝結成鮮紅色。
多諷刺,人與魔,為何處處相反?
如此相反,他為何會愛上人間的女子?
他笑了,唇邊的笑容擴深,因為魔王竟然也有百思不解的問題……
「障月。」
有人喚他的名。
他頓住,笑容僵凝在嘴角。
「障月?」
那溫柔的聲音他太熟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驚恐地轉身,他獰大雙眼,因為看到令他心膽俱裂的景象-
織雲正站上露台,她的目光就那麼筆直地,投射在他未染黑的半邊白髮,背部橫展的黑色肉翼,以及那對森白恐怖的瞭牙上。
障月僵凝在那裡,無法言語,無法動彈。
直到她的目光落下,定在他那撕裂的、猙獰的、還淌著鮮血的手腕上。
「不,我可以解釋。」他顫聲說,抬起腳步想上前對她解釋。
織雲睜大眼,她搖頭,臉色慘白,然後轉身跑開-
障月呆住。腳步,慢慢收回……他是魔!他是魔!
她已經發現他是魔了!
她慘白的臉色與慌忙逃開的模樣,像把刀刺入他的胸口,掏出了他內心深沉的恐懼- 悔恨開始蠶食他的心脈,她怕了。她走了。
她逃了。
她再也不會愛他了!
魔王也有恐懼,魔王原來也有恐懼!抱著凌亂的半黑長髮,他閉上眼睛,痛苦地、絕望地、無助地在露台蹲下……
直到一隻小手握住他強壯的手臂,試著把他抱頭的手拉開- 他茫然睜眼,魔眼已泛紅,還在不斷流出紅色的淚液……一片紅光中,他看到一雙小小的腳丫就站在身邊,隨即那腳丫的主人蹲下,一張焦急的小臉倏然貼近他猙獰的臉孔,然後用嬌柔的嗓音傷心地斥罵他:「你這個笨蛋!為什麼要自己咬自己?」織雲已經流了滿臉的淚。
他愣愣地看著眼前的小女人,愣愣地任由她執住自己的手,愣愣地呆視她哭著為他止血、為他上藥,為他纏白布……
他懷疑她真的存在,他懷疑自己只是在作美夢,他懷疑這一切只是他的妄想。
過了好久,他還是沒辦法相信這是現實,直至月光射到她嬌嫩的臉頰上,反映著她頰上那片晶亮的淚光……
那是淚。
是淚。
真的是淚呵!
但她為什麼哭?
是因為害怕而哭?
還是因為他長得太醜?把她嚇壞了而哭?
不不不,那不是害怕,也不是驚嚇,她的淚流得好洶湧,好悲傷,好淒涼……那是傷心,那是心痛,那是不捨。她,因為不捨他而哭泣嗎?
「雲兒……」他哽住,怔然喚她。向來只有魔玩弄人,從來沒有人能玩弄魔,所以他從來不知道恐懼與希望交相煎熬,會讓人喉頭焦灼,語不成句。
「為什麼?」她傷心,哽咽地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執住他包紮好的手腕,她好心疼、好心疼地貼著自己的心口。
他像個木人,一動也不敢動,屏息地看著她的舉動,害怕一切只是幻影,只要他一動美夢就會破滅。
「妳,」半天,他乾澀的喉嚨才能擠出一句如磨沙的問話:「妳不怕我嗎?」
她抬眸。
怕?
她該怕嗎?
她盯著他的撩牙,看著他的黑翼,瞪著半黑半白亂七八糟的發……
初初看見他異於常人的形貌時,她是驚訝,她是詫異……但……
「為什麼要怕?」她問他:「你不是障月嗎?只要你是障月就好了,我為什麼要怕你?」她喃喃說,固執地將他受傷的手貼在胸口,好緊好緊,彷彿那樣就可以醫好他。他開始顫抖。
劇烈地顫抖……
紅色的淚水再也無法克制地,洶湧地流下。
作者:
kuas
時間:
2010-7-31 10:47:24
「所以,你不是人嗎?」夜半,在龍床上,他擁著她,溫柔地對她說明始末,最後聽著她用嬌軟的聲音問這一句。
「對。我不是人。」他承認,苦澀中帶著甜美。
畢竟他的小女人沒有因為他「不是人」而逃走,因為他「不是人」而離開她。
人間會為此說什麼?
感謝上蒼?
好,他可以為此感謝住在欲色天那個傢伙,救了他心愛的女人。
「原來,當初你故意對我那麼冷漠,是因為知道我與你合歡後必定會死,所以你希望我恨你,這樣才能減輕你心裡的愧疚,是嗎?」現在,她終於知道他當初那麼做的原因。
「……對。」他仍然只能承認。一開始,他確實不在乎她的命,因為他只是想奪她的能力而已。
直到他親眼看見她為自己歷盡辛苦,冒死前來索羅,她的真情與純稚,打動了他如鐵的心。但那時他偏執的心不認為自己會對她動情,他只是固執地以為,只要讓她恨他,那麼對她的死,他就不會有任何愧疚,卻不知當他動念要讓她恨他時,就已深陷在她的柔情裡,不能自拔。直到她投湖,他才終於發現自己已經深陷的感情……
但,人與魔,豈能相戀?
他不能愛她,他會害死她!
所以當時他只能用絕情的手段,來讓她心死。他一心想把她送回織雲城,把她推得更遠,是因為早就知道一旦兩人合歡,她必定會死。這既是他把她推開的原因,也是龍兒之所以能設下毒計的原因。
索羅一國皆是魔,龍兒當然也是魔。
龍兒看出他對織雲的感情,明知人與魔不能合歡,卻為了私慾故意煽動織雲,引誘她用生命來試探他的真情!這就是魔的本事。無論什麼樣的偽裝,為達目的,魔可以偽裝得比善人還慈善!
「那麼現在呢,障月?」她軟軟地問他:「你還會把我推開,還會希望我恨你嗎?」
「不,」他哽咽地,充滿畏懼與感恩地說:「現在,我只怕妳不愛我。」
幸福又溫淺的笑意,開始漾入她柔潤的眸子裡……
「現在我已經不得不嫁給你了,為什麼你還不早點告訴我真相?如果我再晚幾天發現,你就會死了。」她忙碌的小手搓揉著男人硬邦邦的胸口,好奇地試探著那裡陌生的硬度。如果他早點告訴她真相,他就不用受這麼多苦,她也不必再誤會他了。
障月屏息。他的小女人根本不知道她的小手亂摸,會害他死得更快。「我怕妳知道我是魔後,會離開我。」他啞聲說。
她悄悄抿嘴,故意抱住男人健壯的腰,柔柔問他:「那麼,現在呢?現在你還怕嗎?」軟軟的胸脯偎上去,貼著他熾熱又堅硬的胸膛,黏得好緊。
障月不能喘氣了。「我- 」
她的吻忽然湊上去,吮住魔王的撩牙與他的嘴唇。障月瞪大眼,緊張又驚喜得……全身顫慄!趁他還呆住的時候,她伸手抱住魔王的頸子,勇敢又大膽地伸出小舌,用最溫柔、最深情、最直接的方式,青澀地挑逗著她的男人……
原來他是如此的愛她呵!
因為怕她發現他是魔,將背離他而去,他竟傻得用他的命來換她的愛情。
他給她的愛,何其多……
何止滄海桑田,海枯石爛可比?
男人再也受不了她的逃逗,不久便反客為主,用最原始、最狂野的熱情,回應他的小女人青澀的撩撥……
皇君大婚這日,二十多名女奴進入寢宮,為她梳妝、沐浴、更衣,因為皇君已嚴令示下,他的新娘,將成為索羅歷代以來最美的新後。佈置得美輪美奐的寢宮,佈滿了顏色繽紛的水紗、燦亮的燭光、葡萄美酒、琉璃杯盞,還有皇君特地命人自中土,採來各色世上最美的錦纓花……
織雲直到這時候才知道,原來錦纓花不僅有白色,還有粉橙、鮮紅、煙綠、蔥黃、紫金等等,各式各樣的顏色!寢宮被花朵點綴得花團錦簇,美不勝收,整座寢宮搖身一變,成了世上最美的一座錦纓花園。
平兒在寢宮內指揮大局,東奔西跑,一整日忙碌不堪。
一切準備就緒,婚禮即將開始前一個時辰,平兒就用陶醉又崇拜的眼神看著織雲,並且不斷地說:「小姐,您真是平兒有生以來,見過最美的人了!」這是她的真心話。平兒活在世上已三千多年,見過皇君後宮無數佳麗,還真是沒見過這麼美的美人!
織雲嬌羞地垂下小臉,她的心情志下心,不能盡言。
這是她大婚的日子,婚後她將成為他的新娘,從此與他一生共度。
想到那即將成為她丈夫的男人,這些日子來的疼愛與呵寵,她就甜蜜地羞紅了臉,婚前兩日,她好不容易才習慣了他色色的擁抱,與心懷不軌的摸摸。
因為顧慮她的身子太弱,夜裡他雖不敢對她做什麼,可卻每夜都強迫她與他裸裡共眠,睡前再來一遍全套「愛的摸摸」,讓她每天晚上都好羞又好丟人!
唯一……唯一讓她還沒辦法那麼快習慣的,大概就是他那一對「犬齒與肉蹼」了。雖然他對她「犬齒與肉蹼」的說法很有意見,已經無數次懊惱地糾正她:那叫撩牙!那叫黑翼!可是她真的覺得,那分明就是犬齒與肉蹼嘛!
每回想到他火大,又不知道要如何懲罰她的懊惱模樣,織雲就忍不住笑出來。
至於他那頭銀白的長髮因為很迷人,她很愛,所以就不包括在他們爭執的範圍內了。
「小姐,您笑起來也好迷人喔!」平兒簡直已經崇拜小姐到了極點。
「平兒,妳太誇張了啦,我哪有這麼好。」被平兒如此誇獎,織雲實在很不好意思。
「當然有這麼好啊!要不然,皇君怎麼會被您迷得神魂顛倒呢?」在平兒心中,皇君的偉大與萬能,筆墨也不能形容於萬一,而小姐是皇君愛上的人,所以必定也是偉大與萬能的。
看出障月在平兒心目中的神聖地位,織雲垂下臉悄悄吐舌頭。還好這幾日因為平兒太忙,她還沒機會跟平兒討論,關於皇君的「犬齒跟肉蹼」一事。
這時女奴剛好進來稟報:「小姐,術臣來為您祈福了。」
自今夜過後,「小姐」這名稱,就要改為皇后了。
術臣?織雲疑惑地望向平兒。平兒知道她不明白,於是笑著解釋:「歷代術臣負責主持皇君的婚典,典禮開始之前,必須先為新人析福。」
「皇君也一起進來接受祈福嗎?」
「不,這個儀式是各別做的,男女的儀式不同,皇君的儀式稍早已經執行過了。」平兒簡單說明,她心想還是不要說得太複雜,免得提到皇君必須執行的生人活祭,把小姐嚇壞就不好了!雖然因為小姐的緣故,生人活祭這個魔王用來「祈福」的項目,已經被永久的取消了。
「原來如此。」織雲柔聲對女奴說:「請皇君的術臣進來。」
「是。」女奴退下。
平兒扶小姐站起。
術臣進來前,平兒與眾女奴們,已退至寢宮邊緣。
當織雲看到向禹走進寢宮內那瞬間,笑容凝結在她美麗的臉龐上。
向禹上前恭敬地行禮。「術臣向禹,叩拜皇后。」他伏身,心悅誠服。
織雲不敢相信……眼前這個「禹叔」比她所認識的向禹,要年輕許多,但音容氣質,確實就是向禹沒錯!
「禹叔?」她顫聲喚他。她不敢相信,卻不能不信……
她最敬重的禹叔,向禹,他的身份,竟然是索羅皇君的術臣!
向禹揚首,慢慢站起來。「小姐,別來無恙否?」
他仍然喚她小姐。
向禹沉定的眼眸恭謹地斂下,這回是真心地敬重與臣服,因為此名女子,即將成為索羅的新後,更因為此名女子,為主上的摯愛。
織雲凝大雙眸,如在夢中,仍然不敢置信。
「你竟然、你竟然騙了我與爹爹那麼多年……」她顫聲說。
得知出賣自己的人竟然就是向禹,織雲不知心裡的震驚或生氣- 何者更多一點?
向禹抬起眼眸,未迴避她責備的眼神,從他眼底捎來的訊息,除了歉意還是歉意。「臣下實屬不得已,祈請小姐見諒。」
織雲瞪住他半晌,最後,也只能歎息。如他所言,他確實是不得已。他是臣,障月是君,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她吁口氣,平復心情,然後對他笑。「好,我不怪你,我怪皇君。」一切全都是障月的錯。
向禹睜大眼,啞口無言。
「『禹叔』請祈福吧!」織雲故意這麼叫喚他。
向禹面色尷尬,咳了一聲,正式開始祈福儀式,念起一長串織雲根本聽不懂的祝禱之詞。
儀式畢,向禹退出寢宮,皇君進來接她。
看到他美麗的新娘,他目瞪口呆……
織雲的美讓他自慚形穢。
她柔麗的眼眸、純稚的眼神,與癡情的凝視,都那樣擰痛了、揪緊了他的心。
他配不起,只能用永恆的、無盡的愛來寵她、溺她、疼她。
他的雲兒……
她是他永遠的驕傲,他永遠的愛。
天黑後,大婚儀式準時在皇君的寢宮內,佈滿鮮花的龍床上開始。織雲沒想到,當障月將她從後殿抱進寢宮時,她竟然看到爹爹、小雀、還有宮城內所有她認識、熟悉的人……他竟然把爹爹與宮城裡所有的人,全都請來觀禮了!
看到爹爹快意的笑容,小雀還有眾人驚歎、羨慕的表情……
織雲真的好感動!
本來因為向禹的事,她原打算今夜要找他算帳的,可他真的讓她好感動……
感動得讓她再也沒法子對他生氣!
障月將他的新娘抱到龍床上,在輔臣的主持下,完成了整個大婚儀式。
當丞相能予微笑地宣佈禮成時,他已迫不及待俯首,在妻子嬌嫩的唇上,烙下魔王深情溫柔的一吻。
眾人開始鼓噪,互相慶賀,國家誕生了新後。
障月擁住他的妻子,輕輕在她耳邊許下魔王的永恆不移的承諾-
「雲兒,我愛妳。」獻給他永遠的摯愛。
這刻,織雲再也忍不住地落淚。
此刻滑落她頰畔的,是人間女子,最幸福的眼淚
尾聲
織雲根本想像不到,她這一懷胎,竟然過了三年才生下孩子。晚間,她剛哺餵好幼兒,他便悄悄自身後環抱住她,低頭吮吻妻子雪膩誘人的頸背,大掌不安分地撫弄著她因為哺乳而豐腴的身段。
「你什麼時候回宮的?」她驚歎,然後嬌羞地呢喃:「別這樣,我該穿衣了。」
偎在丈夫懷裡,她白嫩的小臉都泛紅了。
都三年了,她還是沒能習慣丈夫的大膽。
「別怎樣,嗯?」他低笑,沒有鬆手,仍盡情撩撥。他的女人,都已做了母親呵,還如此害羞!
「孩子在這兒,你別這樣,快放手……」她低喃。好羞人!
「這是神聖的!女人沒有男人疼愛,如何生兒育女?他該學一學!」
學?織雲凝大水汪汪的眸子。
現在就叫她剛出世的孩子學,會不會太早了?
「不早,他完全懂。」他低笑,讀懂她的表情。
「他才剛出世不久,怎麼會懂?」她才不信。
他笑得神秘。「不信?那我就告訴妳,我剛出世的時候,發生的每件事……」
他貼在她耳邊,說起那好遙遠、好遙遠之前……三萬年前的記憶。
織雲越聽眸子睜得越大,越聽小臉越羞紅……
「你怎麼可以那樣!」她嬌瞋,推開她丈夫貼過來的俊臉。「你怎麼可以偷看你父皇與母后- 啊!」她尖叫一聲,因為丈夫已將她抱起。
他將她放在龍床上,隨即飢渴地把女人嬌軟的身子壓在身下。「怎樣?」他笑,作威作福,卻又憐愛寵溺得緊,萬分捨不得壓痛她。「是他們要演給我看的,我不看也不行,何況我年紀還小,要看中學、學中看。」
「你胡說!」什麼看中學、學中看,她白嫩的臉蛋都羞紅了。「我才不信,我才不信你真的記得!」
剛才他貼在她耳畔道出的情節,一定都是瞎編的。
「不信?」他露出邪惡的眼光,雖然邪惡對惡魔來說是家常便飯。「那就試試看,等兒子一萬歲的時候,妳再問他記不記得!」話畢,他已壓上妻子。
「啊- 」她尖叫。「不可以這樣啦- 啊- 」
溫柔的惡魔,撲上嬌美誘人的小綿羊。
紗帳內龍騰鳳啼。
禁不住丈夫火熱的激狂,織雲早已嬌喘吁吁……
可今天她實在沒辦法太專心,因為她有種感覺,寢宮內好像有雙眼睛正在看著兩人……
難道是……
可能嗎?
真的嗎?
騙她的吧?!
全書完!
《 本帖最後由
陸戰男兒
於 2010-7-31 10:54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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