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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鮮橙]阿麥從軍[二卷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8-5 23:29:28     標題: [鮮橙]阿麥從軍[二卷完]

阿麥從軍 作者:鮮橙

第一卷 風雲起野麥乍飄香 阿麥

    阿麥麥氏物語:喊冤,也需要一種技巧……——

    阿麥生在五月,正是麥子黃了的時候,剛從鬼門關晃悠回來的阿麥媽虛弱地趟在床上,面色依舊蒼白著,對阿麥爹柔聲說道:“給孩子起個名字吧!”

    阿麥爹抱著軟的跟麵團似的阿麥左看看右看看,甚是為難,突然間靈感一現,驚喜地喊道:“麥兜!就叫麥兜吧!”

    “麥兜?”阿麥媽怔怔地看著阿麥爹,一時沒反應過來。

    阿麥爹臉上的驚喜還沒有褪去,把阿麥輕輕地放在床上,站起身來激動地比劃道:“你忘了?就是香港動畫裡的那個小豬,哈哈,姓麥,今年又是豬年,不叫麥兜對得起誰啊!哈哈——”

    他這裡還沒有笑完,一塊黃乎乎的不明物體就向著他招呼了過去,不偏不倚正好糊在臉上。

    阿麥媽大罵:“你丫孩子才叫麥兜!”

    阿麥爹訕訕地把尿布從臉上拿下來,一臉心虛地瞅阿麥媽,小聲地問:“那你說叫什麼?”

    阿麥媽一怔,叫什麼呢?她如果知道還問他麼?懷著孕的時候夫妻倆光管孩子叫寶寶了,可這都生下來了,總不能起個大名叫麥寶寶吧?

    夫妻兩人正沉默間,鎮子上的牛二在院子裡大喊:“麥掌櫃的,地裡的麥子俺都給你收回來晾在場院裡了啊,今年收成賊拉好啊,麥穗都老大老大的!”

    麥穗?夫妻兩人心有靈犀般地對望一眼,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於是,阿麥的大名就成了麥穗!

    後來阿麥一直想,如果當時牛二喊得不是麥穗而是冬瓜,那她是不是就該叫麥冬瓜了呢?五歲那年,她把這個疑問告訴了正在賣酒的阿麥媽,阿麥媽在圍裙上擦了擦濕乎乎的手,然後不好意思地笑,說:“你這孩子,咱怎麼能叫冬瓜呢?麥穗這名字多好啊!多麼富有鄉土氣息的名字啊!我和你爹可是想了好久才給你起了這個有意義的名字!”

    阿麥自然是不信的,她熱烈地盼望能有一個弟妹的到來,看看父母能給他們起個什麼樣的名字。

    隔壁賣豆腐的陳家娘子肚子大了又小,小了又大,然後陳家孩子就跟架子上的葫蘆似的一個緊挨著一個地長著,而阿麥媽的肚子卻一直沒有消息,空閒的時候,阿麥就經常瞅著母親的肚子發呆,眼巴巴地盼著這個肚子也能大了起來,終有一天被阿麥媽發現了,問:“阿麥啊,怎麼了?”

    阿麥說:“媽媽啊,為什麼你的肚子裡不藏小弟弟呢?”

    這次,阿麥媽沒有回答阿麥的問題,只微笑著摸了摸她的頭頂。

    那天夜裡,阿麥一個人起來噓噓的時候,就聽見隔壁父母的臥房裡傳來小聲的嘀咕聲。

    阿麥媽說:“再生一個吧,孩子一個人太單了,連個伴都沒有。”

    阿麥爹的聲音雖小卻堅定:“不行,這個破年代缺醫少藥的,如果再趕上難產怎麼辦?萬一你有個三長兩短的,你讓我一個人在這個世界怎麼活?”

    好半晌,阿麥媽才幽幽歎了口氣,說道:“我們兩個還有彼此可以依伴,可以後阿麥呢?等我們都死了,阿麥怎麼辦?難道讓她嫁給這個世界的男人麼?”

    阿麥爹沒說話,只緊緊地摟住了阿麥媽,思慮了半天才安慰說道:“要不我們去收養個男孩子吧,和阿麥一起養,這樣大了以後也能照顧阿麥,你說這樣好不好?”

    ……

    當然,這些都是十幾年前的老皇曆了。

    現在的阿麥正坐在驛道邊上的一個茶水鋪裡,費力地啃了一口乾巴巴的雜面餅,然後又抬起頭來大聲粗聲粗氣地喊道:“小二,再來壺茶水!”

    旁邊有傳令的軍士騎了快馬馳過,帶起驛道上的黃土,被風卷了過來,有些嗆人。

    “唉,最近這些時日經常有軍爺經過,莫不是北邊又要打仗了?”茶水鋪的老闆低聲歎道。

    阿麥用手遮住面前的茶碗,眯著眼睛看那飛騎變成了小小的黑點消失在遠處,北邊要打仗?打就打吧,和她又有什麼關係?反正她是向南走。

    從茶水鋪往南不到六裡就是一座小城,阿麥到北城門的時候,太陽剛過了頭頂,她仰著頭看了看城樓上被太陽照的有些恍惚的幾個大字--漢堡,只覺得腹中的饑餓感又重了些,忍不住咂了咂嘴,把褲腰帶又使勁勒了勒。

    那塊面餅還真不抗餓,早知道就不喝那麼多茶水了!

    阿麥壓低著頭往城裡走,還沒進城卻在城門處被當值的兵士截了下來,當頭的那個兵士狐疑地上下掃量了下阿麥,喝問道:“哪來的?”

    “北邊來的。”阿麥老實回答。

    “到哪去?”

    “到南邊去。”

    問話的那個小頭目似乎也覺得阿麥的回答有點不對勁,可是又一時說不出來那裡不對,有個小兵湊過來,小聲說道:“頭,一看這小子就不像是好人,長得人高馬大的,偏偏還這麼白淨,跟娘們似的,沒准是北邊來的探子!”

    小頭目斜著眼睛上下打量阿麥,也是越看就越覺得這小子奇怪,高瘦的個子,而且頭髮還那麼短,這哪裡是南夏人的打扮啊,分明就是個異族人!

    其實阿麥不算很高,一米七出點頭,這要是擱在她父母原本的時空,頂多算的上是高挑,可到了這裡,別說擱女人堆裡是鶴立雞群了,就擱男人堆裡都算是偏高的了。

    阿麥看著那個比自己矮了半頭的兵士,心裡也在感歎:老媽說的還真沒錯,這時代的人普遍的營養不良啊,就這個頭,也就是一米六出頭吧,就這樣的也能算兵?和老爹也差太遠了啊。

    那小頭目又圍著阿麥轉了一圈,突然就往後跳了一步,厲聲喝道:“來啊!把這廝給我綁了!”

    幾個如狼似虎的兵士向著阿麥撲了過來,沒等阿麥反應過來,已經是被五花大綁的捆結實了,阿麥低頭看自己身上的繩索,哭笑不得,連忙說道:“各位軍爺,誤會啊,誤會,我是良民啊,怎麼可能會是探子呢?不信您把我解了,我拿路引出來給軍爺看!”

    那些兵士哪裡肯聽阿麥解釋,推桑著她就往城裡走,走到半路,正好遇見幾個親兵簇擁著一個年輕將領迎面過來,押送阿麥的兵士慌忙上去向那年輕將領行禮說道:“大人,新抓了個北漠的探子!”

    阿麥趕緊大聲喊道:“冤枉啊,小民冤枉,小民是往南邊去的商人,身上有定州府開得路引啊!”

    聲音要洪亮而帶有顫音,面容要真誠而富有悲情,最好能匍匐在地上以顯示你的忠誠,這是阿麥媽曾經講過的喊冤時要注意的事項,阿麥很是注意了這幾點,考慮到身上實在是綁的太過於結實,這一匍匐下去極可能就會導致一個狗啃屎,所以阿麥選擇了站著喊冤。

    果然,那青年將領的視線被阿麥吸引了過來,阿麥看那將軍看向自己,慌忙又把腰彎了彎,連聲說道:“將軍明鑒啊!小民真的是冤枉啊!”

    那青年將領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校尉,聽阿麥連聲地喊他將軍,臉上的神情已有些緩和,不過卻沒有理會阿麥,只詢問了那押送的兵士幾句,就吩咐兵士先把阿麥送押到大牢裡再說。

    阿麥暗呼倒楣,好好的卻來了場牢獄之災,哪裡知道就這麼會的功夫自己已是在鬼門關裡轉了一圈回來,如今南夏和北漠之間形勢驟緊,北境的戰爭一觸即發,好多抓到的嫌疑探子連審都不審,都是直接砍了了事,像她這樣被送入牢中的已經算是揀了條命了。

    無論哪個朝代,大牢裡的伙食都好不了。

    叼著半根麥秸杆,阿麥開始懷念在漢堡城外啃的那塊黑面餅,嚼在嘴裡是如此的有勁道,被茶水送下肚去,都能聽到肚子發出滿意的歎息聲。當然,現在她的肚子也在叫,從腹腔裡傳出來的聲音有些悶,聽到耳朵裡不怎麼舒服,阿麥只得又緊了緊褲腰。

    開始時雖然伙食極差且不管飽,但好歹還能維持身體最低的需求,可不知為何,從兩天前起突然就再沒發過吃的了,只有些水,還是求了半天才肯遞進來的,阿麥已經隱約覺得有絲不對勁,果然,在第入獄的十一天頭上,有差役領著一幫兇神惡煞的兵士進來,差役把牢門打開後,領頭的軍士把二話不說就先砍翻了一個犯人,舉著滴血的刀吼道:“北漠韃子來了,不想死的就跟我出去守城,凡奮力殺敵者皆可免罪!誰去?”

    大牢裡一片寂靜,片刻之後,阿麥第一個舉起手高聲叫道:“我去!為國殺敵!”

    笑話,誰不去就得先被他們砍死在這大牢裡,出去沒准還能有條活路!當阿麥揮舞著拳頭大喊“為國殺敵”時,立刻有腦筋活絡的犯人反應過來,慌忙也跟著舉著胳膊高喊“為國殺敵”,一時間,大牢裡群情振奮,愛國熱情空前高漲起來,哪像是關了一群偷砸搶掠的人渣啊,這分明就是一群熱血好男兒啊!

    那領頭的兵士大為滿意,給犯人們一人手裡塞了一根木棒,就把他們趕上了城牆。


    ……麥帥微時,嘗遊漢堡城,誣為北漠間,恰紹義領軍巡過,聞麥帥疾呼:“吾冤也!”,紹義視之,見其形高偉,束短髮,貌甚美,猶若婦人,竟不敢直視也,如此丈夫豈是奸細乎!遂釋之。……

    ――選自《征北將軍回憶錄》

《 本帖最後由 絕對官僚 於 2010-8-5 23:48 編輯 》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8-5 23:29:45

第一卷 風雲起野麥乍飄香 守城

    守城麥氏物語:戰爭,是大人物掌中的棋耍戲,起手落子,談笑間攻城掠地;戰場,是小人物面前的修羅場,手起刀落,刹那間灰飛煙滅。

    南夏曆盛元二年,北漠曆天幸七年,南夏與北漠的談判桌上依舊是唇槍舌劍、熱火朝天。貌似南人的嘴舌往往都比北方的漢子靈巧些,說著說著,勝利的天平就漸漸地往南方傾斜了過去。對於北漠同行的日漸沉默,南夏的國辯手們還沒來得及慶祝即將到手的勝利,就被一個驚天的消息震得七魄離體。

    八月初,北漠突然發兵二十萬分兩路攻入南夏北部邊境,霎時風雲變色。

    北漠民風剽悍,相對于南夏人善動嘴皮子來說,他們更喜歡動手,屬於行動派的代表人物,向來奉行信條就是:說不過你,我就揍你丫的!

    有人曾舉過這樣一個例子,說是如果大街上有兩人吵了個把時辰也不見動手,那准是南夏人,如果剛說了兩句話不到就上手,那也不用問,一定都是北漠人了。

    當然,這個例子是誇張了些。

    南夏的使臣突然明白過來,先是傻了,然後就是懊惱地直拍腦門,哎呀,怎麼就忘了北漠韃子的惡習了呢?難怪北漠的同行們最近不怎麼出聲了,原來他們早就有了這個打算了啊!

    北漠名將周志忍領東路軍十萬,在神不知鬼不覺地翻越燕次山后急攻臨潼,搶渡子牙河,趁夜下南夏東部重鎮新野,揮軍直指泰興城。西路十萬大軍由北漠將門新秀常鈺青率領,竟穿西胡國東境草原而過,經涼州、茂城、小葛城一線向東,幾乎沒有遇到什麼抵抗就到了大夏泰興城西。

    而此時,南夏的三十萬邊軍還蹲在北境靖陽、溧水一線與所謂的北漠大軍相持,南夏的戍邊將士也有些糊塗,明明北漠的幾十萬大軍正蹲在對面和自己相面呢,怎麼又有二十萬大軍跑到後面去了呢?難道背後的那二十萬北漠大軍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麼?

    一時間,南夏北部眾多城鎮相繼告急。

    順著兩路北漠大軍的進攻線路,明眼人一眼就看出來這兩路大軍都把矛頭隱隱指向了同一個地方——泰興,於是地圖上代表泰興城的那個點被各國的將領們圈了又圈,點了又點,有些面目全非。

    泰興城,大夏國北部重城,人口二十余萬,面朝江中平原,背後有宛江穿大夏國而過,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一城失則江北之地盡失。

    八月二十六日,北漠東路大軍抵達泰興城外,二十七日完成圍城,坐待常鈺青率領的西路十萬大軍。

    此時,北漠的西路大軍剛好趕到達泰興城東北八十裡的漢堡城前。

    漢堡小城向來就不是什麼軍事重鎮,所以城防壓根就沒怎麼被重視過,城牆低矮,沒有壕溝沒有護城河,所以也就用不著吊橋之類的,就連城門也不過是個光禿禿的門樓,連個甕城都沒有,城外幾丈處倒是架了些拒馬,可看起來稀稀拉拉地實在是少的可憐,不用猜就知道是倉促之間埋上的,基本上也阻擋不了什麼。

    一句話總結一下:這城牆也忒簡陋了些!也就是比北部地主大戶的院牆高些,厚些,長些,上面站的人多些。

    城內守兵一千來人,城裡居民上到八十能動的下到剛生下來會哭的,男女老幼算全了也不過是兩萬來人,擱北漠大軍嘴裡還不夠塞牙縫的,難怪連大牢裡的犯人都被趕上了城樓。

    阿麥被趕上城牆時,漢堡城前早已是被北漠兵圍的水泄不通,城牆上看下去,烏壓壓的一片,阿麥探了探頭,立刻倒吸一口涼氣,趕緊把身子壓低下來躲在女牆後,都這樣了,這城還能守得住?能守住那才是白天見鬼了呢!

    北漠鐵騎先到的漢堡城下,上萬騎兵在陣前列陣擺開,雖說對攻城沒什麼用處,可卻算是個漂亮的亮相,先把南夏官兵的膽子震了震,同時也打消了他們棄城而逃的念頭,再牛的兩條腿也跑不過四條腿,所以,兄弟們,咱們還是踏下心來守城吧!

    有幾騎從北漠陣後馳出,舉著旗子在陣前賓士了幾個來回,騎兵們便策馬從陣前一分為二向兩翼退去,露出後面手持大盾的步兵陣,夾雜著數輛攻城車,雲梯,井闌等攻城器械緩緩向前推了上來,悠遠的號角聲響起,四面金戈之聲頓起,北漠的黑色大軍潮水般湧了上來,仿佛一個浪頭就可以把小小的漢堡城掀翻一般。

    “放箭!放箭!射死這幫韃子!”城牆上的南夏將領揮舞著手中的鞭子,厲聲喝道。

    阿麥身上也少不了挨了幾鞭子,慌忙在地上拾了張弓往城下射去,她哪裡會射什麼箭,不過學著旁邊人的樣子把弓拉開,連瞄準都沒有就閉著眼睛鬆手,使得力氣倒是不小,箭頭卻朝下掉了下去,就聽見下方傳來一聲慘叫,攻城梯上一名剛爬了一半的北漠兵頭朝下就栽了下去。

    旁邊一個南夏士兵給阿麥叫了聲好,不知道從哪裡又摸了一個頭盔,向阿麥扔了過來,一邊往城下射箭,一邊喊道:“兄弟,好樣的,帶上這個,小心韃子的箭,使勁射這幫畜生。”

    阿麥看著手中還帶著血跡的頭盔怔了怔,一咬牙就戴在了頭上,槍箭無眼,她可不想就死在這個城牆上,雖然就目前的現狀看,能活著離開這裡的幾率實在是小。

    旁邊的兩個南夏兵使勁地把帶了尖刺的狼牙拍砸下去,眼看著就爬上城牆的北漠兵就被砸了下去,尖利的慘叫聲刺入阿麥的耳中,聽得阿麥一陣心驚肉跳,身邊緊接著又是“啊”的一聲慘叫,剛還給她叫好的那個士兵被北漠的箭雨射中,老長的一枝長箭穿胸而過,鮮血從口中湧出噴濺在城牆上,頓時就染紅了一片。阿麥一驚之下竟聯手中的弓都掉到了地上,只顧得抱著頭蹲了下去,耳邊的慘叫還沒絕耳,阿麥身上就又挨了幾鞭子,小校揮著鞭子怒駡道:“媽的,還有空躲,韃子上來了,誰也活不成!”

    城門外不遠處的一個小土坡上,北漠西路軍將軍常鈺青高地坐在戰馬之上,面容冷峻,嘴角卻微微抿起,似隱隱帶了一絲冷笑,神情專著地看著不遠處正在進行的攻城之戰。幾十騎黑衣亮甲的親衛隊靜立於他的身後,在這嘈雜的戰場之中,竟保持著驚人的安靜,就連座下的戰馬都仿佛是這戰場上的看客,冷漠而淡然。

    常鈺青忽抬起手臂用馬鞭指向城牆的一處,對著身旁的副將姜成翼笑道:“哈哈,成翼,你看那個南蠻子,竟然連弓都不會拿,哈哈,這樣的人竟然會到城牆上來守城,可見南夏實在是沒人了。”

    姜成翼順著方向看去,片刻後不禁也莞爾,那處城牆上有一南夏士兵,隔片刻就探出身子胡亂射一箭,射完後就急忙蹲下去躲在牆後,過一會就再探頭射上一箭,十箭有八箭都頭朝下掉到城牆外,有兩箭好容易射出去了,也是毫無目標,一個人也沒蒙上。

    姜成翼的笑容一閃而過,轉回頭來又看了看常鈺青,恭聲勸道:“將軍,這裡離城牆太近,流矢太多,為安全起見,還請將軍到陣後觀戰吧。”

    常鈺青緩緩搖了搖頭,唇角處突然綻出一絲笑意,伸手道:“拿弓箭來。”

    旁邊的親衛兵急忙將背後的長弓取下,雙手奉了上去,常鈺青接過,搭箭上弦,把弓拉了個大滿,微眯了眼睛瞄準城頭那人,手指一松,只聽得“蓬”的一聲,利箭出弦,帶著劃破長空發出的銳利的呼嘯聲,沖著城牆上那個膽小的南夏士兵飛馳而去……

    阿麥這裡剛直起身來,弓弦來沒來得及鬆開,就感到頭頂像是被重錘狠擂了一下,強勁的慣性帶著她猶往後面飛去,把她的身體重重地砸在地上,一時之間,阿麥只覺得眼前群星亂舞,耳朵裡除了蜂鳴聲什麼也沒有了。好半天她才緩過點勁來,呆滯地把腦袋上的頭盔摘下來,駭然地發現一枝長箭正好橫釘在頭盔的頂端,把原本裝飾用的纓飾都齊根射斷了。

    城牆上的那個小兵,就算不昏也得嚇得尿褲子了吧,常鈺青滿意地笑了,把長弓又隨手扔給了身旁的親衛兵,這時的他怎麼也不會想到,若干年後,他會後悔這一箭射得有些高了,如果當時再低上兩寸,那該有多好。

    已經有北漠兵強登上了城牆,揮舞著大刀砍向南夏守兵,厚重的刀片砍入體內發出沉悶的聲音,被砍的人睜大了眼往後倒去,眼中除了駭然還有著一絲不甘。砍人的士兵還沒來得及歡呼,腹腔就被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長槍刺穿,血順著槍頭上的血槽咕咕流出,他低頭,眼看著紅透了槍尖從自己體內拔出,帶著破碎的內臟。

    初秋的天空,分明是晴的,漢堡城下卻飄起了星星點點的血雨,落在哪裡都是腥紅的一片……

    “城門開了,走吧,再晚就什麼也趕不上了!”常鈺青笑道,雙腿輕輕一夾馬腹,那匹照夜白便歡快地向前竄了出去。“今天晚上就宿在這漢堡城裡,告訴兒郎們,今天晚上不論軍紀。”

    “將軍!”姜成翼急忙也縱馬跟了上去,阻攔道:“元帥有令,不得屠城!”

    常鈺青早就有些不耐煩身邊這個少年老成的副手,聽他又把那位元帥的命令抬了出來,心裡更是有些惱怒,微拉了韁繩緩了幾步,斜了一眼緊跟上的姜成翼,似笑非笑地問道:“姜副將,你哪只耳朵聽到本將軍說要屠城了?”

    姜成翼噎了一下,說不出話來,常鈺青確實是沒有明說屠城,可剛才那句話傳達下去,又和屠城有什麼區別?出征前元帥可是特意交代過,只要他們攻城示威,不准屠城。

    “將軍——”姜成翼梗了脖子想再勸,卻被常鈺青的一聲冷哼堵在了喉嚨裡,姜成翼只得沉默了下來,常鈺青冷笑一聲說道:“傳令下去,參加攻城將士入城,不論軍紀自行放鬆,其餘均在城外佈陣駐營。”說完在空中虛抽一鞭,不等姜成翼說話就縱馬而去,身後的親衛隊也急忙跟了上去。

    常鈺青從北漠陣中縱馬沖出,直奔城門而去,那邊城門剛被北漠軍的撞車撞開,雙方士兵正攪在一起,常鈺青挺槍沖了過去,見穿著南夏衣甲的士兵便挑,片刻功夫便挑翻了十多名南夏兵。姜成翼看他殺的興起,也不好再攔,可又怕混戰之中主將有所閃失,只得揮舞著長刀和親衛兵一起護在常鈺青身側,一行幾十騎竟然沖在北漠軍前殺入了漢堡城內。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8-5 23:30:11

第一卷 風雲起野麥乍飄香 城破

    城破南夏曆盛元二年八月二十八,漢堡城破,城守劉競自盡於城牆之上,妻陳氏領二女在府中懸樑自盡,獨子失蹤。

    漢堡城並沒有因為黑夜的到來而靜寂下來,點點火光在城中各處閃耀,北漠士兵的笑駡聲,南夏百姓的哭喊聲、尖叫聲在城中此起彼伏,各種聲音夾雜在一起,或不甘或怯懦或放縱地在城中各處流竄,像是一隻無形的手,每到一處似乎都能把聞者的心高高地提起來,懸在夜空中,隱隱戰慄……

    天上的月亮也仿佛不忍心再看下去,緊緊閉了眼。

    夜色,其實很黑。

    與喧鬧雜亂的漢堡城相比,駐在城外的北漠大營反而有些安靜。中軍大帳內的燭火一直亮著,裡面聚了五六個北漠將領,正圍在一張方桌前低聲討論著什麼,為首的一個青年將軍漠然不語,只低著頭地看桌上的地圖,燭臺上的火苗舞動著,使映在營帳上的修長人影也跟著生動起來。帳外突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身披鎧甲的將軍挑簾進來,沉聲稟道:“將軍,八萬騎兵均已準備完畢,即刻可以出發,請將軍示下。”

    那青年將軍終抬起頭來,微微上勾的嘴角上雖挑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卻仍掩不住眉眼之間的殺戮之氣,竟然是本應宿在漢堡城中的北漠主將常鈺青。

    常鈺青劍眉微揚,淩厲的視線從周圍幾位元將領的身上一一掃過,冷聲問道:“剛才的部署可都聽明白了?”

    諸將齊聲應諾,唯有副將姜成翼的聲音帶了些遲疑,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將軍,末將——”

    常鈺青不等姜成翼下面的話出口便堵了上去,似笑非笑地問道:“怎麼了?成翼可是認為我安排有何不妥?”

    “末將不敢,”姜成翼忙說道,看了看常鈺青的面色,還是恭聲把下面的話說了出來:“末將只是想跟隨在將軍左右,而且臨行前元帥也是吩咐末將要確保將軍的安全。”

    常鈺青早知元帥讓姜成翼作自己的副將就是為了約束自己,一路上聽他在耳邊嘮叨,心中早已是煩躁不堪,好容易捱到這次分兵,他怎會讓姜成翼繼續留在自己身邊,於是趁機改了原定的計畫,讓姜成翼獨領一軍,離他常鈺青越遠越好。現聽姜成翼又搬出了老一套,常鈺青心中甚是惱怒,卻也不在臉上表露出來,只是笑道:“成翼放心,這次我自不會親自上陣廝殺,不用你在身邊護衛,何況你是我西路軍的副將,又不是我的親兵隊長,怎能把精力都放在這等事上?明日之事關係重大,更需要你這樣心細的人處理,切不可有何閃失!”

    姜成翼還想再說,卻見常鈺青的臉色冷了下來,只得把嘴裡的話又咽了回去,道了聲“是!”便垂著頭隨著眾將領命出營,常鈺青這才輕笑一聲,讓親兵系好披風,抱著纓盔走出帳外。

    帳外,早已經有親兵把常鈺青的戰馬照夜白牽了過來,常鈺青縱身上馬,火光在他的盔甲上泛出冰冷流離的光芒,映在臉上,給他原本就冷俊的面容更添了三分寒意。“成翼將軍,”常鈺青又把姜成翼喚到身邊,從馬上俯了身下去湊到他耳邊輕聲笑道:“本將的十萬兵馬就全都交給你了,記得要好好地給本將把大軍帶到泰興城外啊!”說完大笑兩聲,不等姜成翼有所反應便領著親衛隊縱馬飛馳而去。

    是夜,北漠主將常鈺青領八萬騎兵消失在濃濃夜色之中,而漢堡城外卻仍停駐了北漠的“十萬大軍”的營帳,等著趕往泰興城與北漠東路軍匯合。

    漢堡城內,參加白天攻城的一萬多北漠將士還在放縱著……

    緊靠著西城邊上是一片低矮的土坯房,擠挨在一起的狹小院落們被幾條幽深曲折的小巷串連在一起,像是一張殘破的蛛網,懶洋洋地攤在地上,撐不起骨架。

    十幾個北漠士兵舉著火把罵罵咧咧地從小巷中穿過,顯然他們對自己的收穫很不滿意。

    “老大,這院門大敞四開的,看來人是早跑光了,咱還進去嗎?”

    “進去個屁!”領頭的北漠兵罵道,“都翻了多少家了,啊?他奶奶的,就沒翻出個什麼值錢的玩意來,別說女人,就他媽連個人毛都沒找著,也算咱們倒楣,怎麼就奔了這麼個地方來了呢!”

    漢堡城分為東西兩城,東城是府衙和富戶區,西城則為平民區,而貼著西城牆這片則算得上平民區中最窮的地方了,住得大多是最底層的窮苦百姓,平日裡能混上一日三餐就算不錯了,家裡又哪會藏什麼金銀珠寶,這夥北漠兵往這裡來搶東西,還真是來錯地方了,難怪一連翻了十幾戶人家都沒搶到什麼東西,到了最後連抬腳踹門的心情都沒有了。

    一個舉著火把的北漠兵指著東城區那邊喊道:“老大,你聽那邊多熱鬧,要不咱們也去那邊吧!”

    那頭目明顯是心動了,抬頭看了看東方那映得有些暗紅地天空,又看了看自己這幫弟兄,手一揮說道:“走,兄弟們換地方,要去就趕緊地,不然晚了連湯水都沒咱們兄弟的了!”

    眾人應了一聲,都跟著往外跑去。火光隨著雜亂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夜又歸入了黑暗之中。就在那敞開的院門裡面,阿麥提了半天的心總算緩緩落了下來,又豎著耳朵聽了一會,這才小心翼翼地從堆滿了雜物的牆角爬出來,顧不上擦拭臉上的灰塵,只癱在地上一個勁地喘粗氣。

    兵法有雲:實則虛之,虛則實之。如果不是自己敞開了院門,又把院子裡的東西亂丟一氣,難保那北漠兵不會進來翻翻,這一翻,自己的小命還能在麼?

    阿麥沒想到自己能活著從城牆上下來,先是被頭頂上的那一箭嚇破了膽,然後就是裝死,苦捱到天黑從死人堆裡爬出來,又趁著天黑摸到這片貧民窟,算上剛剛又逃過的一劫,短短不到一天的時間,她竟然是在鬼門關裡打了好幾個來回。

    仰面躺在地上,阿麥看著夜空裡依舊閃爍的群星,不由得感歎,她的生命力,還真不是一般的頑強啊!母親曾說過,要想有小強一樣頑強的生命力,那就得忍受別人不能忍受的黑暗和潮濕,這比黑暗和潮濕更恐怖的事情她都能捱過來了,她還怕什麼呢?也許,她根本就不用為自己的生命擔心吧,如果老天想收她,那早就該在四年前收了,四年前既然沒收,就說明連老天都不待見她,不會要她的了。

    阿麥的嘴角扯了扯,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唉,饑餓的感覺又來了,還以為餓過了頭就不知道餓了呢。阿麥歎口氣,從地上爬起來往屋裡摸索,不知道屋子的主人會不會留下點吃的來,就算沒有熟的,生的好歹也得有點吧?阿麥腦子裡胡亂想著,躡手躡腳地摸進了屋裡,貧苦人家不分什麼廚房臥室的,大多是裡屋睡覺外屋做飯,如果有吃的,也應該是在堂屋吧。摸索了半天,還真讓阿麥在鍋灶那裡摸到半個高粱餅子,阿麥心裡一喜,心道老天果然是不打算餓死我,也顧不上能不能吃,急慌慌就往嘴裡塞,餅子剛送到嘴邊,阿麥動作卻一下子僵住了,直直地看著灶台邊上的柴堆。

    那柴堆竟然在抖動!

    一個小小的人頭透過柴草露出來,黑漆漆的臉上看不分明,唯有一雙眸子亮亮的,正一眨不眨地盯著阿麥。

    阿麥後背上像是突然竄過了一陣涼風,汗毛“嗖”的一下子全都立了起來。阿麥很想大喊一聲“鬼啊!”然後就撒丫子往外跑,可嚇到了極點,肢體便脫離了大腦的控制,那應有的反應只是在她腦海裡閃了一下就消失了,她一沒尖叫二沒逃跑,只是怔怔地伸手把半塊高粱餅子遞了過去,問:“你——吃嗎?”

    人都說,人嚇人,嚇死人,其實,人嚇鬼,也是可以嚇死鬼的。

    那“鬼”也突然被阿麥出人意料的舉動嚇住了,愣了片刻後便猛然張大了嘴,露出了一口跟臉色成鮮明對比的白牙,“啊——”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個“啊”字剛剛成型還沒出口的時候,阿麥的那塊高粱餅子便塞到了“鬼”的嘴裡,“啊”聲隨即轉變成了“嗚嗚”聲,聲音柔軟滑膩,竟然還是個“女鬼”!

    阿麥一隻手大力地捂在那“女鬼”的嘴上,一手按住了她的肩膀,低聲喝道:“叫什麼叫?非要把北漠人引來才甘心?”

    此話一出,那“女鬼”的掙扎立刻小了下來,眼中含滿了淚可憐巴巴地看著阿麥。

    阿麥低聲說道:“我也是南夏人,是為了躲北漠韃子才藏到這的,他們就在外面不遠處,招來了,咱們兩個誰也活不了!你別出聲,我就放手。”

    那“女鬼”含著淚點了點頭,阿麥試探著鬆開了點手勁,見那“女鬼”果然沒有再喊叫,這才把手全部鬆開,一屁股蹲坐在地上,長長地吐了口氣。她現在不怕人也不怕鬼,就怕出了動靜把北漠兵招來。

    阿麥緩了半天才讓心跳平復下來,立刻便又覺得饑餓難忍來了,扭頭看了那“女鬼”一眼,把還堵在“女鬼”嘴裡的半塊高粱餅子拽了出來,用手拍了拍又吹了兩下,也不理會那“女鬼”驚駭的眼神,兩三下就把餅子塞進了嘴裡,用力地往下吞咽。

    高粱餅子本就很乾澀,再加上阿麥整整一天都滴水未進,一口下去就噎得阿麥伸直了脖子,她大力地捶自己的胸口,不過卻沒有什麼效果,眼看噎得就要背過氣去了。阿麥心裡有些悲哀,那多大風大浪都過來了,想不到最後竟然會死在一塊高粱餅子上。這如果在那個世界見到老爹老媽,他們會不會被自己笑死?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8-5 23:30:26

第一卷 風雲起野麥乍飄香 紹義

    紹義“呃——呃——”阿麥在這裡又是順脖子又是捶胸,旁邊那“女鬼”目瞪口呆地看了片刻,猛然間反應過來,慌忙從柴草堆裡爬了出來,手忙腳亂地在屋角水甕裡舀了半瓢水過來,從地上扶起阿麥給她往嘴裡灌,一邊灌還一邊大力地擊打阿麥的後背。

    直到半瓢水見了底,阿麥噎住的那口餅子才被順了下去,連噎帶嗆的,臉上早已經是淚涕齊流。

    “謝謝你。”阿麥啞著嗓子說,她嗓音原本就偏些低沉,剛才又被粗礪的餅子劃傷喉嚨,使得她的聲音更加暗啞起來。

    那“女鬼”剛才一時情急,沒顧上什麼男女之別,先如今看到阿麥沒事了,這才想起跟面前這個年輕男子的姿勢太過親密,臉上一下子羞得通紅,手上慌忙鬆開了阿麥,又往後退了兩步,低著頭不敢看阿麥。

    阿麥從十五歲起就開始穿男裝,到現在神經粗得早已經磨得跟麻繩差不多粗細了,哪裡猜得這小姑娘的心思,還以為她是怕自己,忙用衣袖摸了摸臉,沖著小姑娘嘿嘿笑了兩聲。

    她不笑還好,她這一笑,小姑娘又往後退了兩步。

    看那小姑娘被自己嚇成這樣,阿麥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得又咧著嘴笑了笑。兩人都沉默了下來,那小姑娘見阿麥再沒有什麼無禮的行為,膽子這才大了些,聽見阿麥的肚子餓的咕咕作響,小姑娘靜靜地起身回牆角的柴堆處又摸索了一番,回來便給阿麥遞過來一個小小的包袱。

    阿麥遲疑著接過來打開一看,不由得又驚又喜,竟然是五個噴香鬆軟的饅頭,有些不敢置信地問:“給我?”

    小姑娘點了點頭,生怕阿麥像剛才一樣噎到,又給阿麥端了一瓢水過來。阿麥不好意思地笑笑,低頭看著那雪白的饅頭,竟然有點捨不得下嘴了,她已經不知道多久沒有吃過白麵饅頭了,現在那淡淡的香甜味道飄過來,口中的唾液分泌立刻旺盛起來,她抬頭看了小姑娘一眼,顧不上道謝便低下頭狼吞虎嚥起來。直到第三個饅頭下了肚,阿麥動作才慢了下來,抓起第四個饅頭正想往嘴裡塞,突然想起來人家也不過就五個饅頭,怎好自己都吃掉,想到這又戀戀不捨地把饅頭放回了包袱裡裹好遞了回去,低低地說了聲“謝謝”。

    門外的星光透進來,打在人的身上有些斑駁,阿麥這才仔細地打量那小姑娘,見她身材纖細,頂多不過十四五歲的樣子,臉上像是摸了鍋底灰,黑漆漆的看不清楚,只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甚是靈動。

    這小姑娘也在偷偷地掃量阿麥,她本叫徐秀兒,家中只有父女兩人相依為命,兩日前父親被官府征去守城牆了,直到現在都沒有回來,後來北漠兵攻進了城,四周的鄰居都四散跑了,徐秀兒本想也跟著逃走,可又怕父親回來找不見自己,也不敢離開家。外面的北漠兵燒殺搶掠,徐秀兒藏在柴堆後早已經是嚇軟了腿腳,後來阿麥摸進屋裡時,她還以為進來了惡人,更是嚇得渾身發抖,險些哭了出來。現在看到阿麥絲毫沒有侵犯自己舉動,而且言語頗為溫柔有禮,雖覺得和一個陌生男子共處暗室著實不妥,可心裡卻有些踏實,竟不像剛才獨自一人時那樣害怕了。

    外面遠遠傳來北漠兵的喊殺聲,徐秀兒心中害怕,不自覺得往阿麥身邊湊了湊。阿麥見她柔弱可憐,忙輕聲安慰道:“別怕,離著這還遠,這片房子破敗,估計他們不會再來的。”

    話音剛落就聽到外面有人大聲喊:“在那邊,快追!”,緊接著喊殺聲越來越近,竟似朝這邊來了。

    阿麥心中一驚,拉起徐秀兒就往院子裡跑,打算再藏到自己剛才藏身的地方去,可身影剛出了屋門就傻住了,巷子裡早已經是火光閃閃,十多個北漠士兵追著一個懷抱嬰孩的南夏將領已經到了大院門口。

    這群人來得竟然這樣快!現在再藏已是來不及了。

    火光的映照下,阿麥只覺得那被追殺的男人有些眼熟,仔細一看,竟然是自己剛進漢堡城時遇見的那個領兵校尉!

    唐紹義一手抱了嬰兒,揮著劍且戰且退,由於躲閃十分不便,已是險象環生。他眼角掃見傻在屋門口的阿麥兩人,隨後用力震開一個北漠兵劈過來的刀,轉身大力地把手中的包裹擲向阿麥懷裡,厲聲喝道:“進屋!”

    阿麥被撞得身體一振,懷裡已經多了個哇哇大哭的嬰兒,慌亂中不及多想,忙拽了徐秀兒退回屋內緊緊地關上了門。唐紹義手中沒有了嬰兒拖累,劍氣立盛,轉眼間就有兩三個北漠兵在劍下喪命。那群北漠兵迫于唐紹義的劍風湊不到門前,也不知道誰喊了一聲“放火!”,立刻就有幾隻火把向屋裡擲了過來,唐紹義揮劍擊落幾隻,卻仍有一隻火把砸到窗上。

    窗紙遇火便著,妖豔的火舌立時就卷住了窗櫺,隨著濃煙向屋裡滾去。阿麥心中叫苦不迭,看現在的情形,北漠兵顯然沒有要抓活口的政治覺悟,跑出去一定會被亂刀看死,可是不跑吧,這火眼瞅著就要從裡屋燒了出來,就算烤不成“烤鴨”也得被煙熏死。阿麥低頭,見懷裡的孩子都已經哭不出聲了,一咬牙把孩子往徐秀兒懷裡一塞,轉身沖進了濃煙滾滾的裡屋,片刻後再沖出來時,手裡已經多了條破舊的棉被。阿麥顧不上和徐秀兒解釋,沖到屋角的水甕邊把整條棉被都浸入了水裡,回頭沖著徐秀兒喊道:“過來!快點!”

    徐秀兒慌忙抱著孩子連滾帶爬地過來,阿麥把濕透了的棉被往三人身上一蒙縮在水甕一邊,心道拖一會是一會吧!希望外面那男人夠厲害能夠把北漠兵都幹掉,不然這回自己可真得變成烤鴨了。又見旁邊的徐秀兒身體抖作一團,阿麥趕緊把孩子接了過來,強自笑了笑,喊道:“別怕!這家徒四壁的,燒都沒什麼好燒的,一會自己就滅了!”

    捱了一會,兩人只覺得四周的溫度越來越高,空氣也越來越稀薄起來,阿麥心道這回可真是完了,與其在這裡燒死,還不如到外面挨一刀的痛快,便沖著徐秀兒喊道:“走,我們沖出去!”

    徐秀兒搖了搖頭,哭道:“我腿軟了,動不了了。”

    阿麥嘴裡咒駡了兩句,用頭頂起被子,一手抱了孩子一手拖著徐秀兒就往門口拉,剛走了沒兩步,大門就被人從外面撞開,頭頂的被子一下子被掀了去,唐紹義混身是血站在眼前,火光中更如地獄場的修羅一般。他搶過阿麥懷裡的孩子,看了阿麥和徐秀兒一眼,把徐秀兒往肩上一抗,轉身就往屋外沖去,阿麥見他沒管自己,也不顧上罵他忘恩負義,忙也跟在他身後往屋外跑去。

    三人剛沖到院中,只聽見身後一陣巨響,屋樑已是被火燒塌了。

    阿麥一屁股癱坐在地上,回頭看著那沖天的火光發傻,心中一陣後怕,這要是再晚出來一會,恐怕自己就得命喪火海了。徐秀兒被唐紹義放了下來,也嚇地癱軟在地上,緩了片刻才看清四周躺的竟都是北漠兵的屍體,嚇得尖叫一聲,竟連滾帶爬地往阿麥懷裡撲了過來。阿麥本想起身,屁股剛離地不到二尺就被徐秀兒撲了個滿懷,一屁股又坐回到地上,挫得屁股生疼,阿麥呲牙咧嘴地好一陣抽氣才緩過勁來,見徐秀兒還在自己懷裡尖叫著,無奈之下只得硬捂住了她的嘴,又低聲安慰了半天才讓徐秀兒安靜下來。

    唐紹義懷裡的孩子卻一直在大聲哭著,不知是被煙嗆到了還是受的驚嚇過大。徐秀兒這自己剛搗回點氣來就開始氾濫人類最原始的情感——母愛,不忍心讓孩子一直哭下去,走到唐紹義身邊輕聲說道:“軍爺,把孩子給我抱抱吧,總這麼哭下去,孩子會哭壞了的。”

    唐紹義正被這孩子哭得頭昏腦脹,聞言忙把孩子遞給了徐秀兒,說來也怪,那孩子被徐秀兒一抱果然不再哭了,只瞪著圓溜溜的一雙眼睛看著徐秀兒,徐秀兒又驚又喜,忍不住回頭沖著阿麥喊道:“你看這孩子多可愛!”

    阿麥也覺得奇怪,起身到徐秀兒身邊看那孩子,見那孩子不過八九個月大胖嘟嘟地甚是喜人,身上的小衣服做得也甚是精細,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阿麥回頭看了唐紹義一眼,見他正若有所思地看向這邊,心裡一動,借著伸手逗孩子,湊在徐秀兒身邊低聲說道:“把孩子還給他,咱們得趕緊離開這裡。”

    徐秀兒一愣,迷惑地看向阿麥,雖不知阿麥為什麼要自己這麼做,可自從經歷多半夜的相處,心裡早已經對阿麥信任致極,現在聽到阿麥這樣說,只是稍稍愣了愣,便也不多問就把孩子送回到唐紹義身邊,“軍爺,孩子還給您吧。”

    沒想到唐紹義卻不肯接孩子,劍眉皺了皺,冷聲說道:“北漠人很快就會找了來,此地不可久留。”說著又去剝北漠兵屍體上的軍服,扔了一件在徐秀兒身上,命令道:“趕緊穿上,快點!”

    阿麥一看果然不出自己所料,這人看到孩子在徐秀兒懷裡不哭,便想著讓徐秀兒替他抱著孩子,剛才有那麼多的北漠兵追殺他,恐怕徐秀兒跟著他出去十有八九是要倒楣,要在平時阿麥自然不會管這閒事,可今天徐秀兒曾經救過自己一命,她實在無法眼睜睜看著她跟著這男人出去送死,只得強鼓起勇氣乾笑道:“這位將軍,我妹子不會功夫,跟著將軍出去恐怕只會拖累將軍,我看您還是趁著北漠兵還沒有追到這裡,自己趕緊抱著孩子走吧,我們自然不會說出您的去向。”

    徐秀兒也忙說道:“是的,將軍,我不能走,我還得在這裡等我爹爹回來呢,我爹爹也是軍人呢,他去守城牆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8-5 23:30:39

第一卷 風雲起野麥乍飄香 畏死

    畏死唐紹義也已經認出了阿麥,看了她一眼,冷笑道:“你根本就不是本地人氏,哪裡來的本地的妹子?”轉頭又沖著徐秀兒說道:“北漠韃子攻城時,我南夏將士死傷無數,破城後韃子又對我將士大肆屠殺,連降兵都殺了個乾淨,你爹爹恐怕早已經不在世上,你等在這裡也等不到他了!”

    唐紹義話音剛落,徐秀兒悲號一聲,身體一軟便昏了過去,阿麥忙扶住了她,一手拖住她懷裡的孩子,心中驚歎這丫頭感情怎跳躍得恁快呢?人卻回頭又沖著唐紹義怒道:“她只是一個弱女子,和你無冤無仇,你何必要說得這麼殘忍?非要斷了她一個念想!”

    唐紹義從阿麥手中接過孩子,孩子剛一入他懷裡便又放聲大哭起來,唐紹義臉上閃過一絲悲痛,隨即又堅毅起來,冷聲說道:“我也不瞞你們,這孩子是城守劉大人的獨子,劉大人一家都已殉國,我說什麼也得替他保住最後這一點血脈,今天她必須幫我把這孩子帶出城去,否則——”唐紹義停了停,又威脅道:“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阿麥見他如此說,知道今天和徐秀兒不可能輕鬆逃脫了,也不在多說廢話,低頭用手指去掐徐秀兒的人中,好半天徐秀兒才悠悠出了口氣緩了過來,睜開眼睛看了阿麥一眼便開始哭起起來。

    阿麥被她哭得心煩意亂,立刻開始懷念剛才她在自己懷裡的安靜模樣,不過阿麥心口不一的事情做得太多,心中雖這樣想著,嘴上卻自動地柔聲勸道:“別哭了,哭也沒用,你好好活下去才能告慰爹爹,再說你爹爹也不見得出事,我也曾經上了城牆守城,不也活著下來了麼,我們先離開這裡,等以後戰亂停息了再回來尋訪你的父親。”

    徐秀兒也算是個堅強的女子,只哭了片刻便慢慢停了下來,只低低地啜泣。那邊唐紹義已經是換上了一身北漠兵的軍服,又扔了兩身過來,說道:“快點穿上。”

    阿麥胡亂地套上了北漠兵的衣甲,扭頭見徐秀兒也在努力地往自己身上套著,想了想還是出聲制止她道:“你不要穿了,你把頭髮盤上去就好,就像出嫁了的婦人一樣。”見徐秀兒和唐紹義兩人都疑惑地看自己,阿麥又解釋道:“秀兒身材瘦小,穿上了軍服也不像北漠兵,反而會引人懷疑,還不如扮成一個抱了孩子的小婦人,咱們兩個就裝成燒殺淫掠的北漠兵,遇到大隊的北漠兵自然不會管咱們,遇見少了的也好掩飾過去。”

    唐紹義眼中明顯閃過一絲不情願,顯然是對阿麥安排給他的這個角色不甚滿意。那徐秀兒聽阿麥如此說卻是羞紅了臉,眼波一轉就不知道又聯想到哪裡去了。不過形勢兇險也顧不得許多,徐秀兒依阿麥所言把穿了一半的軍衣脫了下來,又頭髮盤成了已婚婦人樣式的髮髻。三人打理利索不敢再在此地久留,忙由徐秀兒抱了孩子,阿麥和唐紹義一左一右地扶持著出了院門。

    那孩子哭了半日也早已累透,沒走多遠就在徐秀兒懷裡熟熟睡了過去,趁著夜色,一行人只揀幽暗偏僻的小巷走,路上幾次遇見北漠兵的聚集地,也幸虧徐秀兒是在此處住熟了的,聽見動靜遠遠地就繞了過去,次次有驚無險。

    天色漸亮,三人終鑽出了小巷來到通向城門的那條寬闊街道上,這曾是漢堡城最為繁華的街道,街道兩邊原本有不少店鋪,現在只剩下些殘垣斷壁,街道上更是隨處可見戰死的南夏士兵的屍體,腳下的石板路早就被鮮血浸透了,阿麥一路行來,只覺得踩到哪裡都是滑膩膩的。

    徐秀兒的腿早就軟了,全靠阿麥和唐紹義在兩邊架著才能行走。眼看著離城門越來越近,阿麥心裡也漸漸緊張了起來,只道出了那城門便逃離了這人間地獄了。三人正走著,唐紹義突然停下了腳步,低聲說道:“城外有人來了!”

    阿麥心裡一驚,緊接著也聽到一陣雜亂的馬蹄聲奔城門而來,她心中一直壓抑的恐懼終於到了臨界點再也承受不住,下意識地就想轉身逃跑,卻被唐紹義一把抓住,“他們騎馬,跑不過的!先藏一藏再說!”說著扯著徐秀兒和阿麥躲入一堵斷牆之後。

    他們剛蹲下身子,那群騎兵已經進了城門,聽著馬蹄聲,人數竟似不下四五十人,那群人進城後就慢了下來,雖聽著人數不少,卻沒有發出一點雜亂的人聲。阿麥只覺得喉嚨發幹,心臟也砰砰地狂跳起來,旁邊的徐秀兒身體早已經抖做了一團,閉著眼睛死死地咬著自己的下唇,生怕自己哭出聲來。阿麥轉頭看向唐紹義,見他微眯著眼睛,手已經扶上了劍柄,看樣子是時刻準備著殺出去了。

    三人正苦捱著,突聽見耳邊傳來一聲嬰兒響亮的哭聲,阿麥低頭一看,那孩子竟不知什麼時候醒了,許是餓了太久,竟然放聲大哭起來。阿麥心裡哀嚎一聲,這小祖宗啊,這不是想要大家的命嗎!街道上的馬蹄聲果然頓了頓,然後就聽見向這邊來了。阿麥心中一急智上心頭,一把扯住正欲起身殺出去的唐紹義,又把徐秀兒懷裡的孩子抱過來丟在一邊,低聲喝道:“快點哭喊!”

    徐秀兒早已經嚇傻了,幸虧她早已經對阿麥的指令形成了條件反射,聽阿麥如此吩咐,情緒都不用醞釀,張嘴“哇”的一聲就哭了起來。阿麥顧不得唐紹義的驚訝,猛得把徐秀兒撲倒在地,一邊故意撕扯著她的衣服一邊啞著嗓子邪笑道:“小美人別哭,大爺我好好疼你!”

    徐秀兒一下子就被阿麥反常的舉止嚇傻了,瞪大了含淚的眼睛愣愣地看著阿麥,連哭都忘了。阿麥臉上雖邪笑著,心裡卻暗暗叫苦,心道這丫頭怎麼如此遲鈍,一點都不知道配合一下呢,怎麼也得又哭又叫又掙扎才像樣子啊,她這樣都不掙扎,自己還怎麼往下演?總不能真的把她的衣服給扯下來吧!再說就算這丫頭反應不過來,唐紹義好歹也應該知道她是在做戲啊,怎麼也沒反應呢?阿麥回頭,沖著傻在那裡的唐紹義笑駡道:“媽的,你小子也不知道過來幫忙,一會別人聞著惺味都過來了,哪還有我們的份——”

    阿麥的話音還沒落,只覺得腰間一緊,緊接著就天旋地轉起來,身體竟然騰空飛了起來,撞到半截斷牆上又滾落到地上,頓時疼得差點暈了過去。

    馬上的那名北漠將軍緩緩收回鞭子,臉色寒的嚇人,正是被常鈺青留在這裡的北漠軍副將姜成翼。破城後不論軍紀的命令是常鈺青下的,作為副將姜成翼沒有權利去更改主將的命令,可他實在無法眼睜睜看著這幫士兵在城裡燒殺淫掠,無奈之下只得宿在城外來個眼不見為淨,本想早上進城後直接收攏各部就可以了,誰想到就這個時候進城還讓他遇到如此不堪入目的情景。

    阿麥手扶著腰慢慢抬頭,正好對上姜成翼那鐵青的臉,被姜成翼充滿殺意的眼神嚇了一跳,按她原來的設想,這群人應該會無視于他們的行為而直接縱馬過去的,畢竟這種事情在整個漢堡城隨處可見,如果不是上面有意的放縱,這些正規的軍隊怎麼會墮落到如此地步。可是今天怎麼了?怎麼還有北漠將領路見不平要拔刀了呢?這不論軍紀的命令難道不是你們下的麼?有見過賊頭喊捉賊麼?

    姜成翼看清阿麥的面容後也是微微驚訝了一下,沒想到這個小兵的相貌竟然如此俊秀,雖然南夏靖國公那句“看內在不要看外在”的口號都被全天下喊了二十多年,可大多數人還是會不自覺的以貌取人,如果今天趴在地上的是一個面容猥瑣之徒,估計姜成翼的第二鞭子會毫不猶豫的甩下來,可是現在,姜成翼竟然覺得自己下不去手了。

    阿麥仰著頭怔怔地和馬上的姜成翼對視了片刻,隨即反應過來現在不是和這位白衣銀甲帥哥練對眼的時候,慌忙滾爬幾步拽著唐紹義跪倒在地上,顫著聲喊道:“將軍饒命!將軍饒命!”

    姜成翼回過神來,心頭竟有些莫名的惱怒,冷冷掃了阿麥一眼,提韁欲行間看到仍有些呆滯的徐秀兒,不由得頓了頓,放柔了聲音說道:“這位娘子,你快些出城吧,不要在這裡停留了。”

    徐秀兒倒也聽話,哆嗦著從地上爬起來,抱了孩子就踉蹌著往城門方向走。阿麥見她嚇成這樣竟然都沒有忘了那孩子,不由得暗松了口氣,只要這丫頭抱著孩子出了城,剩下她和唐紹義就好說多了。

    姜成翼把視線從徐秀兒瘦弱的背影上收回來,不禁搖了搖頭,兵荒馬亂之中,這樣一個懷抱嬰兒的弱女子如何能生存的下去?就算自己這次救了她,可下次呢?姜成翼又冷冷掃了一眼跪趴在地上的阿麥和唐紹義,寒聲說道:“這次暫且放過你們,歸隊後各領二十軍棍。”說完冷哼一聲,領了身後的幾十騎奔城裡而去。

    阿麥大喊了聲“是!”直到那群騎兵走遠了才急忙忙從地上爬起來,對著唐紹義說道:“趁著這會沒人,我們趕緊出城!”

    唐紹義沉著臉不說話,猛地揮臂向阿麥打來,一拳正中臉頰,把阿麥的身體一下子打飛了出去。阿麥一下子被他打蒙了,顧不上擦拭嘴角流出的鮮血,只抬頭怔怔地看唐紹義。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8-5 23:30:56

第一卷 風雲起野麥乍飄香 同行

    同行“堂堂的七尺男兒,怎麼能畏死到如此地步!”唐紹義痛駡道,“在韃子面前辱我南夏婦人,在敵人馬前做如此醜態,你還是個男人麼?”

    阿麥靜靜地看著唐紹義,等他罵完了這才強撐著從地上爬起來,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漬,連看也不看唐紹義一眼就往城門走,走過唐紹義身邊時被他一把抓住胳膊。

    “放手!”阿麥淡淡說道。

    唐紹義濃眉豎起,滿臉怒色,怒道:“你?”

    阿麥臉上露出嘲弄的笑,說道:“你罵的沒錯,我還真不是個男人,我只想活著。你是男人,頂天立地的男人,可是,你為什麼現在還活著呢?”

    唐紹義臉一下子憋的通紅,瞪著阿麥說不出話來,阿麥嗤笑一聲,甩開唐紹義的手僵直著脊背朝著城外大步走去。不錯,她畏死,她要活著,為了活著,比這更難堪的醜態她都曾做過,給北漠人下跪,又算得了什麼呢?

    那天,母親說:阿麥,快跑,往後山跑,你要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從那天起她就不在是父親手中的明珠,母親懷裡的嬌女,從那天起,她就只是一個胸口裹著護胸扮男人的傢伙,一個沒有任何原則和羞恥心的傢伙,一個為了活著什麼都可以做的傢伙!

    不能哭,父親說過,哭是弱者的表演,所以,她不能哭。

    唐紹義也是惱怒自己無用才把火氣撒到了阿麥身上,後來被阿麥嗆了幾句,一肚子的火反而熄了。現在看到阿麥如此模樣,心裡更加懊悔剛才太過於衝動了,幾次想上前說句軟話,可又拉不下這個臉來,只低著頭默默地跟在阿麥後面。

    幸虧北漠人攻入城內之後只想著洗劫一番,也沒打算長期占住此城,所以城門處並無士兵守衛,徐秀兒抱著哭鬧不止的孩子強撐著走出城門,剛想鬆口氣,可只一抬頭間就覺得心都涼了,城門外不到三四裡遠處竟然就是一眼看不到頭的北漠軍營,跑?還能往哪裡跑?

    阿麥和唐紹義一前一後地出了城門,阿麥見到癱坐在路邊的徐秀兒猶豫了一下,還是硬下心來從她身邊走過,剛走了沒兩步就被唐紹義從後面扯住了胳膊,他大力地把阿麥身體拉轉回來,氣道:“你小子心量怎麼如此狹小?就算是我打錯了你,你也不該如此——哎?你怎麼還哭了?”唐紹義沒想到阿麥眼圈竟然是紅的,覺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說你不是男人你還發火,有大男人哭鼻子的嗎?我打錯了你,大不了讓你打回來,怎麼還跟個女人似的哭起來了?”

    阿麥緊抿著烏青的嘴角惡狠狠地看著唐紹義並不說話,徐秀兒在旁邊也漸漸緩過勁來,看到他們兩個拉扯到一起也是一陣糊塗,忙過來問道:“麥大哥,你們怎麼了?啊?你的嘴角怎麼都流血了?”

    阿麥偏頭避過徐秀兒伸過來的手,冷冷地瞥了唐紹義一眼,唐紹義臉上有些掛不住,訕訕地說道:“你要惱我就打回去就好了,別跟個女人似的哭哭啼啼。”

    阿麥盯了唐紹義片刻,忽地在唇邊綻開一個淺淺的微笑,唐紹義見她眼裡猶帶著隱隱的淚意,臉上的笑容卻純真燦爛,竟如雨後帶水的白蓮一般明媚動人,一時間看的竟有些呆了。阿麥臉上淡淡笑著,抬手輕輕摘去唐紹義頭上的頭盔抱在胸前,右手暗暗緊握成拳狠狠地向唐紹義的臉上招呼了過去……

    這一拳打傻了徐秀兒,卻打醒了唐紹義,他剛才不過是說說大量話,真沒想到阿麥竟然好意思再打回去,惱怒之下提起拳頭就想還給阿麥一拳,可一看到阿麥微揚著下巴向他示威的小樣,還有他那微微上挑著的嘴角,唐紹義突然覺得臉熱心燥起來,臉刷一下子就紅透了,,瞪了半天眼睛也揮不下去那只拳頭,只得冷哼一聲,彆扭地轉過頭去低聲嘀咕道:“真跟個女人一樣,還真好意思打回去!”

    看兩人如此模樣,徐秀兒在那裡又氣又急,帶著哭音說道:“你們到底想幹什麼?一會再遇見北漠韃子怎麼辦?前面都是韃子軍營,我們要往哪裡走啊?”

    她這麼一說,阿麥和唐紹義兩人也回過神來看向遠處的北漠軍營,不約而同地皺了皺眉頭。

    唐紹義說道:“成建制的北漠軍隊還倒好說,咱們避著點應該沒有太大的問題,現在最怕的就是北漠小股的散兵,城東有片密林一直綿延到宿州境內,我們得想法先進入那片林地,然後趕在北漠韃子之前趕到泰興!”

    阿麥冷哼一聲,心道這人倒還真是不拿自己當外人,三人搭夥逃出漢堡城那是沒法,誰又答應和他一起去泰興了啊!再說了,跟著這麼個喜怒無常的人上路,身邊又帶著那麼一個隨時哭鬧的小麻煩包,她活膩歪了麼?當下阿麥也不搭唐紹義的話茬,自顧脫著自己身上的軍服。

    唐紹義看阿麥這副模樣也是不爽,耐著性子問道:“你什麼打算?”

    “打算?”阿麥斜他一眼,淡淡說道:“沒什麼打算,只知道咱們要是再穿著這身衣服站在城門邊上討論什麼打算的問題,再被某個將軍看到的話,就算我抱著人家的馬腿去哭,也不是二十軍棍的問題了。”

    唐紹義氣結,可也不得不承認阿麥說的有道理,忙也脫下了套在外面的北漠軍服,露出裡面滿是血污的青色戰袍。阿麥冷笑道:“不知道北漠人是對自己的逃兵好一點,還是對敵兵好一點。”

    “都好不了,”唐紹義也火了,怒道:“你心量怎麼如此狹窄?你已經是打回去了,還想怎樣?徐姑娘走不快,我背著她,你抱著孩子,咱們快點走,省得一會遇見北漠韃子再起禍端!”

    阿麥冷笑:“您是頂天立地的男兒漢,怎好讓我這麼一個無恥之人替您抱孩子?還是您自己抱的好!”說完轉身走下大路往東而去。

    唐紹義怒道:“那徐姑娘怎麼辦?”

    阿麥停下,轉回身看著唐紹義笑道:“那也好辦啊,您抱著徐姑娘,徐姑娘抱著孩子不就得了?您是大丈夫,還擔不起這點分量?”阿麥只覺得心裡一陣暢快,大笑兩聲轉身而去,剛走了沒兩步就感到一陣寒風緊貼著耳邊擦過,她身體立時就僵在了那裡,面色刷的一下子就白了――面前不及五尺的地面上插了把劍,劍柄在空中還猶自巍巍顫著。

    唐紹義把孩子塞入阿麥手裡,“抱好了!”說完又往前兩步把地上的劍拔起來插入劍鞘,回身把嚇傻了的徐秀兒負到背上走回到阿麥身邊,冷冷說道:“快些走!”

    “哦,”阿麥老老實實地應了一聲,在後面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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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麥帥妻徐氏,漢堡人也,出微矣。丁午秋,北漠攻漢堡,麥帥執木杆而登牆,殺者甚眾,勇冠全軍,敵帥常鈺青畏而射之,箭斷盔纓。及城破,麥帥身中一十七創,力竭,隱於宅,幸遇徐氏,救麥帥於亂軍之中。麥帥感其恩義,約以婚姻……

    -----------《夏史--麥帥列傳》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8-5 23:31:14

第一卷 風雲起野麥乍飄香 托孤

    托孤漢堡城東的那片山地屬南夏北部的烏蘭山系的末支,位於雲胡高原和江中平原之間,大致呈西北-東南走向,北起漢嶺南接宛江,綿延七百餘裡,山勢從北向南逐漸趨於緩和,到了漢堡城外已經成為平緩的山林地勢。

    阿麥等人鑽入這片廣闊的山林後均是松了口氣,都有種死裡逃生的感覺,短時間上看,只要是北漠人不興起打獵找消遣的心,幾個人的性命暫時是保住了。也幸好現在是初秋時節,林中已有不少野果均已成熟,三人胡亂擇了些果腹,徐秀兒更是心細,挑了些甜美多汁的野果細細嚼碎了一點點喂入那嬰兒口中。

    “韃子的大隊人馬裝備無法從密林中穿過,所以他們只得沿官道向南繞過山林後再折向泰興,這樣一來韃子至少要三天多的時間才能到達泰興城,我們只要斜穿過這片山林便可於韃子之前趕到泰興城。”唐紹義一邊說著,一邊用樹枝在地上簡單地比劃著。受限於這個時代的通訊條件,作為一個小城駐軍校尉的唐紹義根本無法對北漠和南夏之間的戰局有一個完整的認識,他只是從北漠常鈺青大軍的進攻路線上來推斷北漠人的下一個目標應該是泰興城,而對於北漠的另外一路大軍,唐紹義並不知情,也無從知道泰興城早在漢堡城前就已經被北漠人圍困了起來。

    阿麥坐在一旁默默地聽著,偶爾抬起頭瞥唐紹義一眼,然後再低下頭去繼續啃手中的那個青色的野蘋果,對於饑餓,她有過太深刻的印象,所以一旦有可以下腹的東西的時候,她總是不由自主地想吃的更飽一些。

    阿麥的這個態度顯然激怒了急待得到回應的唐紹義,他把手中的樹枝狠狠丟在地上,問道:“阿麥,你想如何?”

    “啊?”阿麥抬頭,臉上立刻堆上了討好的笑容,“唐大爺,您在問小的話?”

    唐紹義鐵青著臉點頭,阿麥嘴角上的笑意多了絲譏誚,可口氣上卻一如既往地恭敬:“可是唐大爺,小的說話有用麼?”

    按照阿麥的意思,自然是離戰場越遠越好,沒想到唐紹義卻來和她商量怎麼往戰場上湊的問題,阿麥心裡真想罵娘,可迫于唐紹義的武力,卻也不敢表現出來,只在心裡思量著偷個機會逃走的打算。

    唐紹義被阿麥不陰不陽的話噎得有點惱羞,其實關於去哪裡的問題他大可不必徵求阿麥的意見,不知是否因為這一日夜的廝殺耗費了他太多的精力,在這一刻,他原本強硬的心神都有些疲憊,不自覺地想從身邊的人身上得到一些支持,他注視阿麥良久,滿臉的怒氣終於化作了失望之情,他低歎一聲,說道:“人各有志,你若想逃便逃吧,徐姑娘若是也想跟你一起走的話,請多照顧她一些。”

    唐紹義說完走到徐秀兒身邊把孩子抱回,見阿麥仍是一臉吃驚地看著自己,不禁苦笑道:“你原本便不是軍人,我怎麼能強迫你同我一起上陣廝殺,是我想錯了,你們趕緊逃吧,從此地向東北穿過這片山區便到了豫州地界,你們——”

    話未說完,林子邊緣突傳來雜亂的人聲,三人心中均是一驚,只道是北漠追兵到了。唐紹義看一眼遠處隱約的人影,把孩子又塞到阿麥手中,低聲說道:“你帶著孩子還有徐姑娘先走,我去引開追兵。”

    惶急之中阿麥來不及說話,忙把孩子縛在背上,拉了徐秀兒便走,剛走沒幾步又聽到唐紹義在身後低聲喚她,阿麥停住,見唐紹義追了上來把佩劍塞到阿麥手中,“林中恐有野獸,此劍給你防身,”唐紹義說道,又深深看了一眼阿麥背上的嬰兒,啞聲說道:“此子劉銘,是城守劉競大人的遺孤,劉大人一門忠烈,如有可能還望麥兄能保全此子性命,紹義在此替劉大人先謝過麥兄了!”說完唐紹義竟然雙膝一曲跪了下去,在地上給阿麥深深地磕了個頭。

    阿麥一時驚呆,連忙去扶唐紹義,“唐將軍快起來,你放心,阿麥發誓只要活著,自然不會拋棄這孩子。”

    唐紹義欣慰一笑,他怕的就是到了危難關頭阿麥會嫌這孩子拖累而丟了他,如今得到了阿麥的誓言,心中總算略覺安心,他推了阿麥一把,說道:“快走!”

    阿麥見唐紹義把佩劍都給了自己,知道他已是抱了必死的決心去引開追兵了,也被唐紹義的悲壯所感染,眼見林外的人聲越來越近,阿麥也不在囉嗦,沖著唐紹義用力點了點頭,一咬牙拉了徐秀兒便向密林深處鑽去。

    阿麥和徐秀兒的身影消失在密林之中後不久,大群的北漠兵便從林地邊緣往內走了進來,看樣子像是並沒有發現阿麥等人,只是在林地邊緣散開了,一邊砍著礙事的雜木一邊往林內分散開來,唐紹義略一思量就爬上了一棵大樹,只等北漠追兵近了殺死幾個北漠兵之後再引他們向與阿麥他們相反的方向而去。

    不斷地有北漠兵湧入林內,唐紹義粗略算了算,至少有幾百名北漠兵進入林內,他雖剛經歷過戰場上的廝殺,此刻又抱了必死的決心,可看到這麼多北漠兵來追殺自己,也不禁有些心驚,又想到自己一個小小的校尉竟然引來這麼多的北漠兵圍追自己,也算是風光了,心裡剛升起的那點怯意立刻便被無限的豪情壓了下去,唐紹義用力握了握有些汗濕的手掌,只等北漠兵近了便跳下去廝殺一番。

    誰曾想那些北漠兵在距離唐紹義幾十丈遠處便不動了,唐紹義有些納悶,從樹木的枝葉見望過去,只見那些北漠兵竟然開始動手砍起樹木來,砍得均是不粗的小樹,帶了枝葉地往林外拖去,唐紹義一時也有些糊塗了……

    再說阿麥拖了徐秀兒只顧著往密林裡面鑽,也算是那個小劉銘給面子,一路上愣是沒哭,也幸徐秀兒是窮苦人家的孩子,雖長的柔弱,可腳下的功夫卻也不容小窺,被阿麥連拉代拽地愣是沒有被落下。兩人狠跑了小半個時辰,再也沒有力氣往前跑了,徐秀兒一下子癱坐在地上,阿麥也彎著腰扶了棵樹只顧張大了嘴貪婪地大口喘氣,唯獨阿麥背上的小劉銘似乎被阿麥顛得很有樂趣,竟咿咿呀呀地發出聲來。

    阿麥回頭看小劉銘一眼,見他竟咧著嘴笑得開心,無奈地搖了搖頭,回過頭接著扶著樹身搗氣。阿麥和徐秀兒的氣還沒有喘勻,就聽見身後的樹林中竟然傳出窸窸窣窣的聲音,阿麥心中駭然,不知是有野獸出沒還是北漠兵又追了上來,她無聲地看向徐秀兒,徐秀兒慘白著臉輕輕搖了搖頭,她實在是跑不動了。阿麥緊緊地抿了抿唇,雙手用力握緊唐紹義給的那把劍,緩緩地站到了徐秀兒身前。

    細密的樹枝猛地被撥開,一個高大的身影突然從樹叢中鑽了出來,阿麥腦中有一刹那的空白,手中的劍一下子落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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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不到後面追上來的竟然是阿麥和徐秀兒都認為必死無疑的唐紹義。

    阿麥緊繃到極點的神經一下子鬆懈下來,過度緊張過後腿有些發軟,身體微微晃動了一下就跪倒了在地上。徐秀兒見到唐紹義竟然活著追了上來也是又驚又喜,竟忍不住低聲啜泣起來。阿麥的眼眶也有些發熱,沖著唐紹義他咧了咧嘴,第一次露出真心實意的笑容。

    唐紹義上前扶起阿麥,一時間兩人均是沉默,只有雙手仍緊緊相握,勝過了千言萬語。片刻後,唐紹義才鬆開了手,再看阿麥和徐秀兒均是灰頭土臉地一身狼狽,臉上忍不住也帶了些笑意。

    沒等阿麥張口問,唐紹義便把北漠兵奇怪的舉動說了出來,阿麥心中也是奇怪,如果北漠兵是造攻城器械,那為什麼不砍些粗壯的樹木反而砍這些雜枝小樹呢?再說了,泰興城外也有大片的林木,何不等到泰興城外再造攻城器械呢?在這裡造進攻泰興城的器械是否早了點呢?

    “這裡離林地邊緣太近,我們還得往上走,等到了山頂再觀察北漠韃子的舉動吧。”阿麥說道,唐紹義點了點頭,走到仍坐在地上的徐秀兒面前蹲了下來,說道:“徐姑娘,我背你上去。”

    徐秀兒臉色有些羞紅,偷偷地瞥了阿麥一眼,小姑娘在剛才阿麥執劍擋在自己身前的時候心思就微微有了變化,她掙扎著從地上站起來,說道:“不用勞累唐將軍,我自己走就行了。”說著強撐著往前走去,可剛走了沒兩步腳下一軟就又坐到了地上。

    徐秀兒淚盈盈地看向阿麥,阿麥哪裡懂得小姑娘的心思,只道徐秀兒是礙于禮法才不肯讓唐紹義背她,忍不住微微皺了皺眉頭,說道:“現在是逃命的時候,哪裡還有那麼多講究,我倒巴不得有人來背我呢!”

    唐紹義上前在徐秀兒身前複又蹲下,“趕緊上來。”他說道。

    徐秀兒這次聽話地趴在唐紹義的背上,阿麥又把小劉銘在背後縛緊,揮著劍在前面砍著擋人的雜枝,大小四人又往山頂爬去。山雖不高,可由於林密難行,一行人到了山頂是也已是一個多時辰之後,山腳下林地邊緣的北漠士兵似已砍伐完畢退出了山林。再往遠處看,北漠的軍營也似已經拔營,大隊的人馬浩浩蕩蕩地經漢堡城往南而去,地上的灰塵被騎兵的馬蹄帶起,在空中騰起大團的煙霧,使得北漠軍隊竟像一條巨大的黃龍,蜿蜒了不知多遠。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8-5 23:31:28

第一卷 風雲起 野麥乍飄香   歧路


   阿麥和唐紹義兩人互望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駭然。徐秀兒更是驚地張大了嘴,好半天才喃喃說道:「天啊,北漠韃子是來了多少人啊!」

    這句話讓唐紹義從最初的驚駭之中緩過神來,他立刻開始為自己不經意間表露出來的膽怯感到羞愧,看了阿麥一眼,冷哼一聲說道:「就算韃子有十萬大軍,想要攻下泰興城也是癡心妄想,我泰興城城高池深,遠非漢堡小城可比!區區十萬人就想圍困我泰興城,哼!簡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嗯,底氣十足,語氣也足夠激昂,唯有最後緊緊抿起的嘴角不小心洩漏了他內心的一絲緊張。阿麥掃了他一眼,面上雖沒有什麼表示,心裡卻有些不以為然,心道既然泰興城那麼牢不可破,有沒有你報信都沒關係嘛!你還著哪門子急呢?剛想到這裡,阿麥腦中秘閃過一絲亮光,趕緊轉回身再細看山下那條蜿蜒的黃龍,看著看著,眉頭就緊緊地皺了起來。

    南夏不產戰馬,軍馬大多都是從西胡草原購入,組建的有數的幾個騎兵營幾乎都被部署在了和北漠對峙的北線一帶,國內城鎮配置的一些騎兵大多是做偵察之用,也就是軍中所說的斥候,很少有大規模的騎兵陣對沖。阿麥曾等上過漢堡城牆,見識過北漠騎兵陣帶給人的震撼,當時只顧著害怕了,卻從沒仔細想過北漠此次南侵為何派了這些多的騎兵,要知道騎兵勝在機動,野戰中才能更好地發揮它的威力,還沒見過用騎兵來攻城的呢,畢竟馬蹄子上面不帶吸盤,爬不得城牆啊!如今看到黃土飛揚中北漠大軍隱約的騎兵長隊,又想到早上北漠人在樹林中的那一番動作,一個大膽的猜測漸漸在阿麥腦中成型了:北漠人在使詐!此行的目標絕對不會是城高池深的泰興城,這攻向泰興城的「十萬大軍」不過是在掩人耳目,真正的騎兵大隊早已經不知去向!

    唐紹義見阿麥剛才只是淡淡地看了自己一眼,竟然都沒附和一下,心裡隱約有些不滿,這會看到阿麥眉頭緊鎖,壓不住心頭的好奇,只得忍了脾氣問道:「怎麼了?」

    阿麥鬆了眉頭,轉頭看向唐紹義,腦中飛速地轉著各種念頭,一時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告訴他自己的猜測。唐紹義久在軍中,早已經養成了直來直去的性格,平日裡最見不慣地就是這種言又止的模樣,現如今見阿麥也是這幅表情,心中不有些厭惡,更沒好氣地問道:「有話就說,好好的一個爺們兒怎麼也學人那套!」

    阿麥本來還有些矛盾,聽唐紹義這麼一說,立刻便壓下了心頭那點熱血,面上露出十分的誠懇的表情,故作擔憂地問道:「唐將軍,韃子行進的這樣快,我們真的能趕在他們之前到達泰興麼?」

    唐紹義見阿麥憂慮的竟是這些,不覺得有些好笑,心中的不滿隨即散去,伸手拍了拍阿麥的肩膀,笑道:「自然沒有問題。」頓了頓又想到阿麥原本是不願意隨他趕去泰興的,有些詫異地問道:「阿麥,你要隨我去泰興?」

    阿麥一臉的忠義,睜大了眼睛正道:「這個自然,我阿麥雖為鄉野粗人,不懂得什麼大道理,可對唐將軍的這身膽量卻佩服得很,唐將軍懷抱劉大人遺孤殺出敵圍,亂軍之中仗劍而行,一身膽實在讓阿麥汗顏。如今國家有難,我身為南夏男兒,怎可只顧自己安危而置國家大義於不顧?此去泰興城,阿麥就算不能上陣殺敵,可至少也有一身蠻力,為守泰興城出一份力!」

    阿麥這一番壯語說完,且不說徐秀兒已是感動地滿眼含淚,開始提前用看英雄的眼神來看阿麥,就連唐紹義都使勁拍了下阿麥的肩膀,用力抿了抿唇,點了點頭。

    阿麥把背後的小劉銘又往上托了托,說道:「唐將軍,我們走吧,一定要趕在韃子之前到達泰興城,好讓泰興城有所防範!我們就站在城牆上等著韃子,看看他們這十萬大軍能把我們怎麼樣!」

    話說完,阿麥都覺得自己無恥,尤其是看到徐秀兒那隱含著羞澀的崇拜眼神,更是隱覺慚愧。她推斷北漠人攻打泰興是虛,那麼趕在北漠人之前到達泰興城反而是最為安全的選擇。漢堡城是不能回了,且不說那一城的死人,光是兵災之後的土匪都是個很大問題。現在看來盡早地趕到泰興,然後在戰亂之前渡過宛江逃往南方才是正道,宛江天險,就算北漠人把整個江北都打了下來,一時半會也不會攻過宛江的,江南必是躲避戰亂的不錯選擇。

    唐紹義和徐秀兒哪裡算得阿麥的這許多打算,徐秀兒只當阿麥是頂天立地的熱血男兒,唐紹義對阿麥的看法也大為改觀,把她之前的那些畏死行徑只看作是一時的膽怯,現在想明白了,熱血上來了,自然是南夏的好兒郎了!

    三人不再多想,沿著崎嶇的山路向東南而下,只想著盡快地趕到泰興城。徐秀兒不肯再讓唐紹義背負,倔強地要自己行走山路,唐紹義見她從驚嚇中恢復過來之後體力也算不錯,便也不再堅持背她趕路。阿麥一路上背著小劉銘,雖說那還是個嬰兒不算沉重,可遠路無輕重,阿麥背後的衣服早已經被汗濕了,於是唐紹義便接了阿麥背上的孩子,自己背了起來,這樣一來,三人的行進速度反而快了不少。

    走到中午時分,三人已是翻過了一個山頭,唐紹義見阿麥和徐秀兒兩人都顯疲憊,自己背上的劉銘也開始哭鬧,便揀了一個靠近溪水的地方歇腳。此時正是初秋時節,溪水更顯清澈,淙淙地從山上留下來,在山石上激起點點水汽,讓人看了便覺清爽。

    徐秀兒在水邊細細地洗了手臉,然後把唐紹義背上的孩子接了過來,細心的照料。唐紹義騰出手來,直接趴到溪水邊,一腦袋紮下去,洗臉喝水就全有了。阿麥在溪水中洗淨了手,本想再捧水洗臉,低頭時看到自己水中的倒影,想了想便又作罷,只是喝了幾口甘甜的溪水。阿麥懷裡還存著幾枚初進林時採摘的野果,此刻拿了出來與唐紹義和徐秀兒分食,徐秀兒自是先挑出好的餵了小劉銘,阿麥拿了自己的那份野果,獨自坐在水邊啃食,眼睛不時地追隨著溪水中輕快游過的小魚,直想怎麼能去抓兩條來解解饞,她已是多日不見葷腥,早已經饞得是眼冒綠光。

    唐紹義低頭看手中的兩個青果,腦子裡卻仍想著初進山林時北漠人的奇怪舉動,砍了那麼多的樹枝,也不知韃子是何用途,想著想著,唐紹義臉上突然變了顏色。

    阿麥那裡還對著溪魚意淫,忽聽到唐紹義的一聲「哎呀!」,也是嚇了一跳,忙向他那裡望去,見唐紹義緊握著拳頭站了起來,在原地轉了兩圈之後衝著阿麥恨恨說道:「中了韃子的奸計了!那些樹枝定是韃子拖在馬後掩人耳目用的,他們攻泰興是虛,恐怕別有用心!」

    唐紹義說完,阿麥也差點跟著「哎呀」一聲出來,不過她的哎呀卻是因為唐紹義怎麼這麼快就想透了呢?她該怎麼辦?剛才大話說的那麼圓滿,這回可怎麼收回來啊?心中又想姓唐的倒也不只是一個莽夫,對他評價稍微高了那麼一點點。

    阿麥見唐紹義模樣,也不說破,只想試探他到底想透了多少,於是便做出一副迷惑不解的模樣,問道:「唐將軍,您說的是什麼意思?韃子有什麼奸計?」

    唐紹義不再言語,只是緊皺著眉頭在那裡踱步,腦子裡想著既然北漠人佯攻泰興,那麼他們到底想幹什麼呢?北漠人穿西胡東境而來,漢堡城往東就是他們現在正處的山林,大隊騎兵不可能翻山越嶺地在這邊通過,往南的路是通往泰興的,難道是又往北走了?可北面又是哪個城鎮呢?沒有什麼軍事重鎮啊?北漠人為何捨泰興而往北呢?不應該啊!

    「豫州!豫州!」唐紹義突然沉聲說道,「此去東北便是豫州,那裡是我江中平原的門戶,只要奪下豫州,韃子鐵騎便扼住了我南夏江北的咽喉之地,南下可攻泰興,北上又可以對我靖陽、粟水一帶的軍隊造成南北夾擊之勢,好一個北漠韃子!心思真個歹毒!」唐紹義抬眼看向阿麥,眼神精亮,有掩飾不住地興奮。他忽地看出北漠人的計謀,心中又是氣憤又是激動,氣憤地是北漠人如此狡詐,激動的卻是自己已經看破了他們的奸計。男子從軍,尤其是做到了他這樣不大不小的職,無不希望自己能一戰成名,步入名將之列,而現在,機會似乎就擺在了眼前,讓他怎麼能不覺激動!

    阿麥看著唐紹義不說話,她雖猜出了北漠人攻泰興是虛,可她由於對如今的戰事沒有什麼瞭解,所以並沒有深究過北漠人的目標到底是哪裡,現在唐紹義推斷北漠人要攻打的是豫州,那麼豫州就是死活也不能去的了,不然這不成了又往戰場上湊了麼!一個小小的漢堡城,攻防之戰便如此慘烈,而豫州遠比漢堡城大得多,這還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

    所以,阿麥心裡下定了決心,豫州,那是死也不能去的地方,她能從漢堡城牆上活著下來已經是純屬天幸了,她可不認為自己會幸運到能在豫州城牆上活下來,母親說過,人是不能總去挑戰老天爺的底線的。

    不過聽到唐紹義把北漠人說得如此奸詐,阿麥心裡卻有些不以為然,豫州,也不過是座城池而已,棄泰興而就豫州,她沒看出那麼大的好處來,如果是她,她反而會採取圍城打援的戰術,就像父親提過的那樣,只有消滅敵人的有生力量才是最最重要的,一城一池的得失,從長遠來看微不足道!

    「阿麥,我們這就趕往豫州!」唐紹義把孩子重新在背上縛好,說著就要動身。

    徐秀兒聽他們說得是稀里糊塗,一點主意都沒有,跟著站起來也要走,阿麥忙止住他們說道:「稍等一下,唐將軍,你說韃子要攻佔的是豫州城,可從漢堡城往豫州也得翻過這片山林啊,不是說韃子大隊騎兵無法通過這片山林麼?他們怎麼過去?」

    唐紹義早已想過了這個問題,聽阿麥問到這裡,解釋:「這片山林往北三百餘里,那邊有段地勢十分平緩,如果韃子要攻豫州,必然得經過那裡,雖然騎兵速度快,可畢竟要繞一段距離,我們趕得快的話,不但可以及時趕到豫州示警,還可以在山谷口布下伏兵,到時候殺韃子一個措手不及!」

    阿麥面上在聽唐紹義對戰局的判斷,可心裡卻在思量怎門能逃脫往戰場上湊的命運,唐紹義把戰爭說得如此簡單,可阿麥卻知道此去豫州必然是凶險異常,尤其是她這樣的,就算去了充其量也不過是個小兵,上陣殺敵必然是被趕在前面的那種,真到了戰場上,你就算想裝死都不容易,北漠人又都是騎兵,一個不好就被馬蹄子踩成了肉餅。

    「唐將軍,阿麥有些想法不知道該不該講。」阿麥突然說道。

    唐紹義正著急往豫州那邊趕,因為他們已經往東南走了多半日,再折向豫州方向已是多走了不少冤枉路,時間本就緊急,沒想到阿麥的問題卻一個接一個的來了,唐紹義有些急躁,說道:「有話就快說!不要總是這沒痛快,軍人要得就是雷厲風行,那些虛禮是沒用的秀才才愛講究的東西!軍中男兒不論這個!」

    阿麥說道:「阿麥不懂軍事,唐將軍剛才說得雖都有道理,可阿麥覺得泰興城那邊也不能不去,雖說韃子有兵分去了豫州,可我們也看到韃子趕去泰興也不少,既然韃子向來狡詐,那麼泰興那邊也不能不妨。報信只需一人即可,唐將軍趕往豫州,而我則去泰興,這樣不論韃子有了什麼詭計,我們都可以有了準備,這樣豈不是更加穩妥?」

    唐紹義哪裡想得到阿麥心中的小算盤,聽阿麥說得的確有些道理,還以為她是全心為過,只略微思量了一下,便說道:「這樣也好,我們分別趕往豫州和泰興,務必要在韃子之前把消息傳達。」說著又從身上摘下標誌校尉身份的銅牌遞給阿麥,「你去泰興,拿此憑證去見城守萬良大人,如有可能讓萬大人出城攻擊北漠韃子,然後援救豫州!」唐紹義想了想又覺得自己級別和萬大人差得太多,這個口氣和長說話必然不妥,又改口道:「算了,你只需把情況向萬大人說明便可,大人自會有他的安排。」

    阿麥點頭,將銅牌鄭重地放入懷中。這時徐秀兒過來,見唐紹義和阿麥都沒有說到自己的去處,眼圈有些紅,遲疑著問:「那,我該怎麼辦?」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8-5 23:31:42

第一卷 風雲起野麥乍飄香 莫言


    阿麥和唐紹儀這才記起身邊還有一個小姑娘來,兩人轉頭看了看徐秀兒,不約而同地皺了皺眉頭。

    這徐秀兒早在漢堡城時便對阿麥有了些異樣的情愫,心裡自然是願意和阿麥一路,剛才那話雖然是問向阿麥和唐紹儀兩個人,她卻一直在觀察著阿麥的反應,見阿麥皺眉,徐秀兒只覺得心中一沉,再騰起來便是酸涼了。

    阿麥的皺眉一下子激發了徐秀兒的倔強,她咬了咬牙,沒等阿麥和唐紹儀有所表示,便決然說道:「我和唐將軍去豫州!將軍放心,秀兒也是貧苦人家的女兒,走個山路也不算什麼,定不會拖累將軍,再說小公子也需要有人照顧,將軍是個大男人,恐怕也不會照看嬰兒,秀兒還是跟著將軍吧!」

    徐秀兒這話雖是對著唐紹儀說的,視線卻仍沒離開阿麥身上,所以也就沒看到唐紹儀的第二次皺眉。其實小姑娘說這話有點賭氣的成分,心底還是有些期盼的,希望阿麥能挽留她一下,可沒想到阿麥只是低著頭尋思了片刻,便抬起頭來說道:「那也好!你隨唐將軍去豫州吧!」她自保尚且費力,帶著徐秀兒確實不便,再加上她是獨自一人慣了的,俠義心腸什麼的更是和她掛不上勾,雖然小姑娘曾給過她幾個饅頭,可她也不想就此背上了這麼大一個包袱,乾脆還是推給唐紹儀吧,他不是很男人麼?那就多承擔點吧!阿麥心道。

    唐紹儀見狀也只好跟著點頭,他也知道帶著徐秀兒會有諸多不便,可他所接受的那些教育讓他無法對著一個弱女子說出「不」來,於是便說道:「那徐姑娘就跟著我吧!」

    徐秀兒又咬著唇瞥了阿麥一眼,見阿麥竟然還跟著點頭,那顆心是徹底涼透了,用三個字來形容——很受傷!

    三人簡單整理了一下便要分手,臨別時唐紹儀突然又叫住了阿麥,看了看阿麥單薄的身體,問道:「阿麥,你可懂武功?」

    阿麥搖了搖頭,功夫她沒有,力氣倒是還有一把,剩下的就是腿腳利索跑得快了,在這點上她對自己很有信心。

    唐紹儀抿了抿唇,把佩劍解了下來遞給阿麥,說道:「這劍給你拿著,林子怕有野獸,你帶著防身吧!」

    這下阿麥還真有些被感動了,看著唐紹儀有點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不用,不用,唐將軍,你帶著秀兒和孩子,更需要這個防身呢。」

    「拿著!」唐紹儀不容分說便把佩劍替阿麥別在了腰間,完了用手扶住阿麥的雙肩,怔怔地看了她片刻,然後用力握了握阿麥的肩膀,沉聲說道:「阿麥,保重!」說完不等阿麥有所反應便鬆了手,轉身大步往西北而去。唐紹儀不敢回頭,他只覺得心中有些異樣的、從來沒有過的感覺,說不清道不明的,竟似有些捨不得那個有著白蓮般純潔笑容的少年。

    徐秀兒看了阿麥一眼,忙小跑著追唐紹儀而去。

    泰興城的地理位置十分優越,面朝江中平原背倚宛江,發達的水陸交通造就了這個城市的繁華,城中九區一十八市商賈聚集、店舖林立,不管哪天去看都是熱鬧的。可是,即便如此泰興城還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熱鬧過,起碼城外二十里處的那片樹林子裡還從來沒有這麼熱鬧過,大片的樹木被士兵伐倒,然後變成了一輛輛的投石車被推了出來。

    北漠東路軍統帥周志忍沿著林地的外沿慢慢走著,臉有些不太好看。他是個五十來歲的粗壯漢子,個子雖不高大卻給人一種難言的壓力感,濃眉,算不上大眼,滿臉的絡腮鬍子,屬於人們常說的那種不怒自威的面相。

    「這就是你們趕出來的投石車?」周志忍問,音調不高,卻字字敲到了身旁人的心上。

    「啟稟將軍,泰興城周圍並無深山老林,這片林地的樹木已算是粗的了。」那那總管軍械的軍小心翼翼地答道,不時地打量周志忍的臉。

    周志忍顯然並不滿意他的回答,不過卻也沒再說什麼。沒想到他身後一個少年卻嚷嚷道:「要我說還造什麼投石車啊,反正也沒多大用處,白費這力氣呢,還不如讓將士——」

    「閉嘴!」周志忍出聲喝住那少年,轉頭看了一眼那少年,眼神凌厲無比,一下子就把少年的話堵在了嗓子裡。

    那少年面上露了些怯意,躲開周志忍如刀般的視線,微低了頭,小聲叫道:「舅舅——」

    周志忍冷哼一聲,說道:「這是軍中,我不是你舅舅!再有下次我軍法辦你!」其實他知道那少年說得沒錯,造這樣的投石車對於泰興城來說還真是沒有多大用處,砸牆嫌輕砸人欠準,可即便明知道毫無用處這車也得造,不然圍而不攻,他怎麼對人家南夏人交代?好歹也得做個攻城的樣子給人家看吧,這樣大家都忙活著,南夏人在城裡忙著放鴿子,他們忙著在城外伐林子,得,誰都心安!

    周志忍的視線投向了遙遙的北方,常鈺青這個時候應該到秦山了吧,他低歎息了一聲,年輕人啊,如今皇上正年輕,用的人也年輕,難道自己真的老了麼?自己不過五十出頭,還是正當壯年呢,怎麼就算老了呢?

    那少年聽到舅舅發出的歎息聲,不禁愣了愣,還以為舅舅是在為攻泰興城而煩惱,雖然剛挨了舅舅的訓斥,少年的心還是讓他忍不住請纓道:「舅舅,你給我兩萬精兵,我替你去把泰興城打下來,也不要這老什子投石車,給我幾輛撞車就行!」

    周志忍回頭瞪了瞪那少年,本想再訓斥他不知天高地厚,可看到外甥那張年輕稚氣的臉突然想到皇上用那些年輕將領不就是因為他們的不知天高地厚麼?不然怎麼會制定如此冒險的計劃?想到這,周志忍嚥下了嘴邊的呵斥,只是教導外甥道:「洵兒,一場戰鬥可以依靠『勇』取勝,可一場戰役不能只依靠『勇』字,一場戰爭更遠遠不只一個『勇』,明白麼?我們北漠不光我們東路軍,還有常將軍的西路軍,仗不是光指著我們來打的!凡事要多動動腦子,別光知道殺啊沖的,不然你再勇猛也只能做一員猛將,成不了一代名將!明白了麼?」

    那少年撓著後腦勺沖周志忍嘿嘿地笑,周志忍一看外甥這表情就知道自己白說了,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不再理會這個一根腸子通到底的外甥,只轉過頭去繼續望著北方愣神。

    那少年見舅舅總是往北邊看,不也有些納悶,也順著舅舅的目光往北方望去,找了半天也沒找到有什麼值得看的地方。烏蘭山系強勁了八百餘里,到泰興城西北幾十里外時終於沒了勁頭,只延伸出幾個平緩起伏的土坡,連個明顯的山頭都沒有,這樣的山林恐怕連個凶猛野獸都存不住,少年心道。

    同一片雲彩下,就在那幾個土坡的東面,由南向北的驛道在這裡分出了一個支岔,斜斜地指向了東方。一輛向北行駛的青篷騾車緩緩地在岔路口停了下來,駕車的漢子從車上跳下來健步轉到車後,掀開車簾對著裡面說道:「先生,前面路分叉了,咱們怎麼走?」

    「這到了分岔的地方了?」車裡一個有些略顯尖細的聲音問道。

    那車伕放下車簾又探著頭往前方看了看,轉回頭說道:「嗯,分了,有條往東拐了!」

    車裡的人沒說話,過了片刻門簾抖動,一隻細白的手撩起了車簾,緊接著探出一隻穿了黑靴的腳來,一個年約四十來歲的乾瘦男人從車上慢慢地爬下來,到了地上先動了動有些酸麻的雙腿,彈了彈衣角的灰塵,這才背著手往車前走了幾步,看著前面的分岔路口搖頭晃腦地念道:「往北去的是豫州,往東則是青州。豫州城重,乃江中咽喉之地,北可以護靖陽,南可以掩泰興,加之地處平原糧倉,城中糧草充沛,實為兵家必爭之地;青州地險,北臨子牙,東倚太行,易守難攻,出可以西援豫州,退可以據險待敵……」

    那車伕只聽明白了往北的是去豫州的道,往東拐的是去青州的,別的一概沒聽明白,也聽得有些不耐煩,便打斷了那人的話,問道:「先生,咱們到底往哪走?」

    那男子回頭看了車伕一眼,捋著下巴上的幾根鬍子翻了翻白眼:「愚民,愚民,山中愚民!」

    「先生,俺是趕車的,俺不是打漁的,」那車伕糾正道,末了還不忘又問了一句:「先生,咱快點走吧,韃子就在後面幾十里呢,他們可是吃人肉和人血的,咱們得快點,俺怕晚了——」

    「行了!」那乾瘦男子喝止道,「放心吧,韃子不會來追咱們的,我得仔細看看咱們走哪條道!」說著就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竹筒來,掀開蓋子倒出了幾枚銅錢,蹲在地上自言自語道:「我得算算咱們選哪條路。」

    他剛把銅錢撒到地上,只剛掃了一眼卦面,就聽見那車伕喊道:「先生,先生,你看,那邊山坡上有人下來了。」

    那乾瘦男子起身瞇著眼順著車伕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見不遠處的山坡上過來一人,高瘦的個子,沒有束髮,只在腦後紮了個短短的辮子,一身深灰的短裝打扮,腰裡別了把寶劍,遠處看過去衣服上竟然似帶了片片的血污。

    「壞了!先生,來了劫道的了,快點上車!」那趕車的漢子急忙喊道,轉身就往騾車那跑。

    「慢著!」那乾瘦男子制止道,又細看了來人一眼,冷靜地說道:「不是劫道的。」

    來人速度很快,走兩步跑兩步,片刻的功夫就到了眼前,她從山坡頂上時就見到了這輛騾車,心道總算找到了一個代步的工具,本想喊兩聲的,又怕提前喊了反而把人給驚跑了,便也沒有喊叫,只拼了老命地往騾車這邊跑。

    「這位先生,」來人氣喘得厲害,對著那乾瘦男人行了一禮,喘了好半天才說出了下一句來:「在下姓麥,人稱阿麥,從漢堡城而來,請問先生貴姓?」

    那乾瘦男子翻了翻眼睛,有些傲慢地說道:「老夫徐靜。」

    「哦,徐先生,」阿麥又是一禮。

    徐靜稍稍拱了拱手算是回了阿麥一禮。

    阿麥甚會察言觀,只看這徐靜的穿衣打扮便對他的脾性有了幾分瞭解,又見他說話時的表情,便知道這人顯然是屬於火上房了也得滿嘴之乎者的人,於是十分客氣說道:「阿麥受漢堡城守軍校尉唐紹儀唐校尉所托趕往泰興送信,事情緊急,想借先生騾車一用可否?」

    「泰興?」徐靜緩緩問道。

    「是的,還望徐先生能以大局為重,借阿麥騾車一用,先生可隨阿麥一同趕往泰興,到泰興後必有重謝。」

    徐靜冷笑一聲,說道:「你現在可進不去泰興城了。」

    阿麥一驚,還以為是常鈺青的大軍趕在了自己之前,忙問:「北漠人已經到了?」

    徐靜冷傲地點了點頭,說道:「泰興城已經被困三天了,你現在想進泰興,除非是長了翅膀。」

    阿麥有些蒙,她趕了一日一的路才來到了這裡,本想著能在北漠人之前趕到泰興城,沒想到泰興已經被北漠人圍了三天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明明北漠人攻泰興是虛啊,難道她猜錯了,可是即便猜錯北漠人也不會這麼早就到了泰興啊,三天,三天前北漠人可還在漢堡城外啊。

    徐靜看阿麥傻了的樣子冷笑一聲:「北漠大將周志忍領兵十萬從新野而來,早已經把泰興城圍得鐵桶一樣了,進泰興?做夢去吧。」轉過身又吩咐車伕道:「老張,趕車,我們往北走,去豫州!」

    阿麥愣在那裡有點傻,騾車從她身邊過去的時候她才醒了過來,她緊跑了兩步,一下子竄上了騾車,撩開車簾,徐靜驚怒地看著她,怒道:「你——」

    「往東拐!去青州!」阿麥冷聲說道。

    徐靜氣的吹鬍子瞪眼:「青州?不去!我剛卜了卦,我的發達之地為豫州!幹嘛要去青州?你這人好不講理,這是我雇的騾車,你憑什麼上來,下去!下去!」

    阿麥猛的從腰間拔出了寶劍,抵在徐靜身前,冷冷說道:「去青州!」

    徐靜一下子僵住,過了好半晌才認清了現實,無力地對著車伕喊道:「老張,往東拐吧,去青州。」

    —————————————————————————————————————

    徐靜字莫言,荊州俞夏人也,少智,通詩文精兵法,孤傲,隱於野。盛元二年秋,北漠南犯,殺戮甚重,靜憤起從戎,路遇麥帥,帥以軍事問之,靜應聲輒對,變詐鋒出,答之甚詳,麥帥以為奇,甚愛之,遂同就豫州……

    《夏書-徐靜傳》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8-5 23:32:00

第一卷 風雲起野麥乍飄香 心思


    車前的老張倒是極老實聽話,連個為什麼都沒問就把車頭調向了東方,拐向了去青州的那條道上。

    徐靜在車裡陰沉著臉子掃量阿麥,憋了一肚子的咒罵,卻迫於阿麥抵在他胸前的劍尖而不敢說出口來。阿麥見他臉幾度變幻,淡淡說道:「先生休要責怪阿麥無禮,也許以後你就會感謝阿麥救你命了。」

    徐靜聞言面露訝異,他本是心智極高的人,聽阿麥突然口出此言,轉念間便已猜到她既從漢堡城而來,又帶了守城校尉的的書信,必是知道了些軍中機要之事,下意識地問道:「難道豫州有變?」

    阿麥一驚,看向徐靜的眼光中就有了詫異之情。徐靜見了不停冷笑,心道這小子畢竟年輕,藏不住事,什麼心事都在面上帶了出來,讓這樣的人送如此機要的信件,可見漢堡城實在是無人了。

    「小子你不用如此看我,」徐靜不屑地撇了撇嘴角,冷聲說道:「你一身血污週身狼狽,應是剛經歷了生死之劫。漢堡城小,根本抵擋不住北漠大軍,必是城破了。北漠大軍從西而來,必不會是為了一個小小的漢堡城,攻下漢堡之後要麼揮軍南下直指泰興城,要麼就是要北上圍困豫州。其南下可以與北漠的東路軍形成合圍之勢,泰興城危矣,這也是一般常理。可北漠人卻也有可能出乎常理而北上圍攻豫州,扼住我大夏江北的之咽喉所在,讓我北境三十萬大軍腹背受敵而無法回顧泰興。你既從漢堡城出,想是可能知道北漠西路軍的去向。你原去泰興城目的不外兩個,一是示警,一是求救。不過你在得知泰興被圍之後便乾脆地改去青州,看來你應該是第二了。現在泰興和豫州之勢已成死局,唯有青州尚可有力引兵來救,老夫說得可對?」

    阿麥聽著徐靜的分析,身上驚地出了一層層的冷汗,差點對著面前的這個乾瘦漢子伸出大拇指出來。他說的幾乎無一不對,只除了一條,就是她阿麥去青州雖然是為了搬救兵,而是想借道青州,穿越太行之後經大沽口出海,由海路去江南。

    徐靜看著阿麥驚呆的模樣,面上露出些許得意的笑容,不自覺地挺了挺他有些瘦弱的胸膛。不小心碰觸到胸前的劍尖,他的臉一變,忙往後含了胸,對著阿麥怒道:「小子,還不趕緊收了你的劍,小心誤傷了老夫,你後悔莫及!」

    阿麥被他喝得一驚,不由得收了劍,低下頭緩緩地把劍插入劍鞘,各種念頭在腦子裡飛速地轉了一遍,再抬起頭來時臉上便換上了肅正的表情,理了理衣襟衝著徐靜一揖到底,極其懇切地道:「阿麥無理,請先生原諒。還請先生救我。」

    徐靜的表情由驚轉為倨傲,挺直著脊背受了阿麥這一禮,嘴裡冷哼了一聲。

    阿麥沒有理會他的反應,只是低垂著頭接著說道:「阿麥雖是笨人,可也看出先生有經天緯地之才,他日必會名動四國。」

    這記馬屁一拍,是把徐靜拍地四體通泰,那是著實的舒服,手不自覺地便去捋他那幾根山羊鬍子,心道這小子雖然是個莽漢,可眼光倒是還有一些。如此想著,心中對阿麥的惱怒之意已是減去了三分。

    「只憑見阿麥一人,先生竟能把天下局勢說得如此透徹,先生真乃神人,阿麥佩服不已。」

    徐靜的眼睛更是瞇了瞇,對阿麥的不滿之意又減了三分。

    阿麥眼觀察著徐靜的反應,看自己已經把他的拍得差不多了,這才又接著說道:「先生往豫州,必是想救百姓於水火之中。阿麥無知壞了先生的計劃,實在有罪。漢堡城破,我守城軍士皆戰死在城牆之上,城守劉大人更是以身殉國,阿麥受唐校尉之托,恨不得立刻飛去青州引救兵來救。還望先生看在阿麥也是為國一片赤誠的份上原諒阿麥的先頭的無禮吧。」阿麥說著說著聲音裡竟帶些哭腔,頭深深地低了下去。

    徐靜見阿麥如此說,心裡的那點不滿完全沒了。見到阿麥如此情形,甚至很是感動,動容道:「阿麥也是一片為國之心,老夫體諒。」

    阿麥差點感激涕零,忙又行了一禮下去。這回徐靜忙伸手扶起阿麥,說道:「壯士請起,徐靜受不得這樣的大禮。」

    阿麥一聽稱呼已經從小子一路到了壯士了,心裡便有了些底,從衣袖上找了塊乾淨點的地方擦了擦眼角,說道:「我和唐校尉約定好了,他前去豫州示警,而我則趕往泰興求救。先如今泰興也被困,我只得趕往青州求救,還請先生助我。」

    「壯士請講。」

    阿麥從懷中掏出唐紹儀給她的那塊校尉銅牌,雙手遞給徐靜,說道:「此為唐校尉信物,憑此物便可去青州求見城守,阿麥想請先生代阿麥去。」

    「可是——」

    「先生,請聽阿麥說完,阿麥會護送先生至青州,然後立刻趕往豫州,」阿麥伸手抹了把淚,神悲壯地說道:「唐校尉對阿麥有救命之恩,阿麥必拚死追隨唐校尉。再說阿麥口舌蠢笨,說不清楚戰事,不見得能說得動青州引兵來救,所以還求先生幫我了。」

    徐靜似有猶豫,低頭看了看手中沾染了血跡的銅牌,又抬頭為難地看著阿麥,最後終於大義凜然地點頭道:「壯士放心,徐靜必用三寸不爛之舌說服青州發兵去救豫州危急。」

    兩人又相互行了一禮,然後才直起身來,均是一臉悲壯,真真成了執手相看淚眼了。到了中午騾車停下打尖休息的時候,阿麥與徐靜兩人竟是執手下來,可是驚呆了車伕老張,一張闊嘴張得更是能塞進鵝蛋去。他趁著阿麥不在跟前的功夫,又是擠眼又是抹脖子地問徐靜道:「先生,您怎麼跟山賊拉上手了?」

    徐靜瞥了一眼遠處的阿麥,臉上露出深不可測地笑容,想要說些什麼,可又突然意識到身邊的老張不過是個山中愚民,跟他講了也是白講,於是乾脆翻了他一眼,不屑地說道:「趕你的車,管這麼多事情幹什麼?老夫自有道理!」

    徐靜和阿麥兩人一路同行,雖各懷心思,卻也相處融洽。走到第三日下午,車外有馬蹄聲由遠而近。車內的兩人均是皺眉,因為戰亂驟起,這一路走來,路上很少遇到行人,更是少見騎馬而過的客商。徐靜輕掀車簾往外看了看,再轉回身後臉上便有些凝重。

    「是斥候。」徐靜說道。

    阿麥的臉有些不好,既然有斥候在附近出現,那麼定是有軍方在,只是不知道是北漠的還是南夏的。難道說北漠人來了這麼多,竟然把整個江北都侵佔了麼?

    徐靜卻已是認出這是南夏方面的斥候,可他卻也並不興奮。如果後面跟的是青州方面的軍隊的話,那麼他去青州的意義不就全無了麼?

    兩人的擔心均沒有落到空處,過了一會,先頭過去的那個斥候又返了回去。再過了少半個時辰,前面有十幾騎衝著他們的騾車疾馳過來了。

    「阿麥,這恐是青州的兵馬,」徐靜低聲說道,頓了頓又接著說道,「你可要小心說話,千萬不可讓他們把我們誤作北漠的細作,如果你沒有把握,不如裝作我的子侄,等我們以後有機會見到唐校尉後再作解釋——」

    「阿麥明白!」阿麥接道,她心裡隱約猜到徐靜想要利用她從漢堡逃出的這個經歷,卻不說破,只是點了頭表示一切由徐靜作主。

    果然,那十幾騎團團把他們的騾車圍住,有士兵用長槍挑開了車簾,喝道:「下車!」

    徐靜和阿麥兩人連忙下車,徐靜從懷裡掏出了唐紹儀的那塊銅牌,高舉過頂,大聲說道:「我們受漢堡城守軍校尉唐紹儀所托,有緊急軍情需要稟承青州城守,望軍爺引見。」

    那斥候接過銅牌,見的確是南夏軍中之物,又仔細地打量了一下徐靜和阿麥兩人,吩咐道道:「先捆上,我去稟報將軍。」說完便掉轉馬頭往後面馳去。

    往後行了有二十多里,便見到了南夏軍隊,正是從青州趕往泰興的援兵。領軍的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將軍,一身白衣銀甲,看起來甚是俊美。正是青州的守城將軍,人稱「騷包將軍」的商易之。

    他本是京城裡有名的紈褲子弟。顯赫的出身奠定了他在紈褲子弟中的領軍地位。要說他這樣的人物也不應該淪落到青州這個地方上來。可卻由於犯在了男女之事上,惹惱了他那位行伍出身的父親,於是便被發配到青州來了。

    一個紈褲子弟能知道什麼軍隊麼?這商易之到了青州號稱有「四不」,不著軍裝,不進軍營,不管操練,不研陣法。每日裡穿了一身光鮮的白色錦衣,只是吟詩作對談風弄月。於是,青州百姓在剛送走了他的上一任「草包將軍」後,又迎來了他這個「騷包將軍」。別說青州百姓嘴毒,你見過就連親兵都挑著模樣漂亮、身條順溜的少年郎要的將軍麼?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8-5 23:32:19

第一卷 風雲起野麥乍飄香 易之


    阿麥和徐靜連帶著車伕老張,三人被幾個軍士推到商易之的馬前。車伕老張早已經是被明晃晃的刀劍嚇得神魂俱破,軍士剛一鬆手,他就跪倒在馬前,一邊磕頭一邊叫喊道:「軍爺饒命啊,軍爺饒命。」

    商易之劍眉擰了擰,有些不耐的掃了老張一眼,然後又看向阿麥和徐靜。

    阿麥膝蓋一軟,眼看著就要跟著跪下,可眼角瞥到站地筆直的徐靜,強忍了忍,也站住了。

    商易之有些意外,不由得多看了阿麥和徐靜兩眼。於是阿麥立刻就後悔了,心道學誰不好,學這個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徐老頭幹嗎!要知道這世界民跪官,下級跪上級那是稀鬆平常的事情,她也就早習慣了的,怎麼今天就跟著徐老頭犯病了呢?

    商易之高坐在馬上,手裡把玩著那塊印了唐紹儀姓名的校尉銅牌,淡淡地問:「誰是唐紹儀的信使?」

    阿麥地看了徐靜一眼,見他仍一臉傲地站在那裡,決定還是自己出頭,於是忙往前跨了一步,施禮說道:「小人就是,四日前漢堡城破,唐校尉帶了小人從城內殺出。他帶了城守劉大人的遺孤趕往豫州,命小人前往泰興送信求救。」

    「哦?」商易之劍眉挑了挑,不陰不陽地問:「既然是讓你趕往泰興,你怎麼往青州而來了?」

    「小人到泰興城外得知泰興已被圍多日,徐先生說北漠韃子實北虛南,解豫州之險只能依靠青州。」

    「徐先生?」商易之問。

    阿麥心道你總算配合,老子等得就是你問這句呢。於是忙往旁邊側了側身子,引出了早已經等候上場的徐靜。「這就是小人路遇的徐先生,他見小人一身血污地從漢堡方向而來,沒問小人一句,便把小人的來意和去處都猜到了,還告訴小人說如今豫州險極,說是豫州是我大夏什麼之地,韃子什麼餓了就制住什麼。」

    阿麥面露苦惱之色,明擺著沒能把徐靜說過的話都記下來。

    身後的徐靜忍不住接嘴道:「是我大夏咽喉之地,韃子扼一城而制我江北全境。」

    「對!」阿麥叫道,心道不管是高帽子還是屎盆子,我先給你扣上再說。

    徐靜一怔,隨即就在心裡暗罵道,好一個小兔崽子,一路上我都沒見你笨嘴拙舌的,怎麼就今天到了這將軍面前你就傻了呢?原來你小子是在這裡等著我呢啊。

    果然,商易之再看向徐靜的眼神已是不同。他輕揮了揮手,叫身後的副將上前,微側著頭吩咐他去安排軍隊安營紮寨,說今天就先停在這裡。那副將領命去了,商易之又回頭看馬下的幾個人,視線轉到阿麥身上時隱約皺了皺眉頭,便吩咐身邊的親衛先帶阿麥下去換身乾淨的衣服。

    青州本有駐軍兩萬餘人,商易之接到南夏朝廷出兵援救泰興的軍令後,給青州城留了五千人以防有變,剩下的人全都帶了出去趕往泰興。這一萬多人聽著不算多,可放在野地裡那也是無邊無際了,光是營地就連綿了好幾里地。

    那個長相秀氣的小親衛領著阿麥往後面去換衣服,他暗中得了商易之的授意,把衣服扔給阿麥之後並未走開,只是站在一旁守著阿麥。阿麥一看如此,知道此時自己稍有猶豫便會引人懷疑,只得一臉平靜地解著褲腰帶,腦子裡飛速地轉著。他們如此,是懷疑自己身上藏有什麼東西,還是對她的別產生了懷疑?

    這世上,換成任何一個女子,恐怕都不能當著陌生男人的面自然地寬衣解帶的,當然,這裡的女子說的是普通女子,某些從事特殊行業的女子除外,人家那是工作需要。可惜,阿麥實在不是這世上的普通女子。阿麥暗自咬了咬牙,先把腳上的破靴子扒了下來往遠處一丟,然後當著那親衛的面就把外面的褲子褪了下來。

    她的腿形很健美,筆直修長,雖然瘦削卻仍能隱約看出緊致的肌肉形狀,更妙的是她的膚色並不是一般子的白膩,而是淺淺的麥色。就這膚色,商易之的親衛隊裡有一半的人都比她白!在加上下面一雙遠算不上纖足的細長腳片子,所以那親衛絲毫沒有懷疑到她的性別上去。

    阿麥雙手提了大褲衩子的褲腰,乾笑著問那親衛:「軍爺?可有內衣讓我換下?我這身上可著了虱子了,最好能讓我裡外都換了。」

    那親衛一聽她身上有虱子,連忙往後面躲了幾步,面帶厭地說道:「你想的倒是!有外面的給你換就不錯了!知足吧你!」

    阿麥忙點頭哈腰地稱是,匆匆地把拿來的新衣換上,更是趁著轉身拿新衣的動作,背轉了身子把上面的外衣也換了下來。

    那親衛只顧著躲阿麥的髒衣服,生怕裡面的虱子爬到他身上,壓根就沒有注意到阿麥上身只是脫了外衣,並沒有換下中衣便把新的都套上了。

    換完了衣服,那親衛又領著阿麥去洗了手臉。等他看清楚阿麥俊秀的五官之後,對阿麥的態度突然好了很多。所以當阿麥提出已經餓了好幾頓了,想先吃點東西的時候,他並沒有過多地斥責阿麥,更是好心地給阿麥找來了兩個窩頭。

    阿麥一邊啃著窩頭,忍不住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心道母親說得還真沒錯,不管男的的,這人要是長的好看了,就是沾光。

    那親衛卻不是這麼想,他只是看到阿麥長得很是秀氣,身條又順溜,按照自己將軍的喜好,阿麥很可能就會成為他在親衛隊裡的同事了。以後抬頭不見低望的,何必先把人得罪了呢。

    吃飽了喝足了,那親衛領著阿麥去見主將商易之。主將的營帳已經都搭起來了,阿麥進去,見徐靜也在裡面,正和商易之圍著桌子說著什麼。阿麥不由得從心底裡佩服他的本事,就她吃頓飯的功夫,他就混進了青州軍的參謀隊伍了?

    這人挺能往上爬的啊!而且從他站的位置看,阿麥猜他可能爬得還不錯。

    商易之見阿麥進帳,隨意地抬了抬眼皮看過來,面上的表情稍微一怔,然後又低下頭去接著看鋪在桌面上的行軍地圖。倒是徐靜很自然地開口叫道:「阿麥過來。」

    阿麥心道,嘿,你這人比我還自來熟啊。阿麥往前走了幾步,在離桌子幾步遠的地方垂首站定。

    商易之又重新抬起頭來,冷眼看向阿麥,說道:「你從北漠圍漢堡城開始,把所有的情況都和我詳細地說一遍。」

    阿麥連聲應諾,忙把從她進漢堡城開始到登城抗敵,從殺出重圍到路遇徐靜,這一連串的經歷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地講了一遍。掩去了她曾被關入大牢和裝死從城牆上逃入徐秀兒家裡事情。

    她口齒伶俐,這一串的事情說起來甚是清晰,只聽得商易之的眉頭是越皺越緊。

    「你說北漠大多是騎兵?」商易之冷聲問道。

    阿麥想了想,點頭。

    「你和唐紹儀並不能肯定北漠騎兵去了北面,是不是?」商易之又問道,「只是憑北漠人砍伐樹枝猜測的?」

    阿麥怔了怔,連忙推脫責任:「小人不懂軍事,是唐校尉這樣說的。」

    商易之的面更加陰沉下來,只是冷眼看著阿麥不說話。

    阿麥心裡一陣犯虛,心道今年真是命犯太歲,去江南有那麼多條道,她好好地非要走什麼漢堡城。就算走了漢堡城吧,這好不容易從死人堆裡爬出來了,怎麼又一時頭熱往青州來了呢?這宛江幾千里的江面,哪還過不了江了啊,幹嗎就這麼死心眼呢?難道是自己心裡還是想著不辜負唐紹儀之托,所以才會往青州去?

    徐靜見帳子裡靜了下來,掃了眼阿麥又看向商易之,突然說道:「商將軍可願聽徐靜一言?」

    商易之看似對徐靜甚為看重,聽他如此說,溫和的笑了笑,說道:「徐先生請講。」

    徐靜習慣地捋了捋下巴上的幾根鬍子,沉聲說道:「將軍可曾想過北漠人為何要圍我泰興?」

    就這個問題,徐靜他還真沒問對人。商易之是誰?那是京城裡紈褲子弟中的翹楚,是青州百姓口中的騷包將軍,你還問他北漠人為什麼要圍泰興城?

    商易之只是接到軍令說要立刻出兵援救泰興,軍令上可沒說北漠人為什麼要圍困泰興城。不過要說這商易之也算個人物,他眼光一轉便已看出徐靜也沒想讓自己回答他的問題,於是只是謙虛地問道:「先生有何高見?」

    徐靜等得便是他這句話呢,接著說道:「縱北漠有二十萬大軍,可泰興城外不是西胡的草原,大隊騎兵除了追敵並無他用,而且北漠來勢迅速,並無攜帶大量攻城設備,他們何以攻城?就周志忍用泰興城外那碗口粗的樹木打造出來的投石車?果真如此的話,那麼憑著泰興的城牆,泰興城守上個一年半載根本不成問題。」

    這個問題,阿麥早就想過,她也覺得北漠人造這麼大聲勢來攻泰興實數不智,有個可能就是想圍城打援。果然聽見徐靜接著緩緩說道:「除非,他們是想圍城打援。」

    商易之面色微變,就算他再紈褲,那好歹也是出身將門,「圍城打援」這個詞還是能聽明白的。他抬起頭來看向徐靜,眼中的精光一閃而過。

    徐靜輕輕地笑了笑,又說道:「這一點老夫能想到,別人自然也能想到。」

    阿麥垂首在一旁靜靜站著,聽徐靜一時得意又自稱起老夫來,不由得挑了挑嘴角。

    商易之卻沒在意這些,只是冷靜地問道:「那先生還看出了北漠人其他的企圖?」

    「不錯!」徐靜說道,臉上露出一絲神秘的笑容,接著說道:「將軍可曾想過,此去援救泰興,可會得什麼結果?」

    商易之雖然有些騷包,卻不是個草包,略微思索了一下便說道:「如果北漠只是攻打泰興,那麼本將的青州軍只是眾多援救泰興的援兵之一。如果北漠人是想圍城打援,那麼青州軍就會成為被打的那個倒霉蛋。」

    徐靜笑著點了點頭,讚道:「將軍英明,此去泰興,總是不會有青州軍太大的好處。可是將軍莫要忘了,北漠人圍困泰興只是一個可能,他們還有一個別的可能。」他停下了嘴裡的話,一雙精亮的小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向商易之。

    商易之劍眉一挑,有些激動地接道:「還有一個就是如唐紹儀所言,北漠人虛泰興而實豫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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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祖有言妃,寵幸異常,二月而進妃位。妃有一族姐,嫁於武將,曾為親衛,侍成祖於龍潛之時。某日,言氏婦人見一畫卷於書房之中,內有少年,身穿戎裝,面如冠玉,唇紅齒白,貌七分似於言妃。言氏甚奇之,以畫問於夫,曰誰家女子如此裝扮。夫大甚驚怒,訓斥之:「此大夏戰神,豈容爾等婦人玩笑之。」後,言氏進於言妃,以此事告知。嘗笑曰:「貴人色美,若為男子扮,甚美矣。」眾人稱是,言妃意頗動。一日,成祖倦於朝事,於園中獨酌,令侍者守其門,眾人莫能入也。言妃賄於侍者,以男裝入園,以邀聖寵。成祖初視之,顏色大變,攬之入懷,呼曰:「阿麥,汝終來見吾。」遂附於言妃耳側,喃喃低語,盡訴相思之苦。言妃大駭,身顫之。成祖酒釋之,疑而視之,見為言妃,大怒之,拂袖而去。當下,侍於外者皆杖斃之。言妃亦貶為嬪,禁足之。三月後,言妃解禁,召族姐而問之。言氏婦人於夫酒後以此事問之,曰:「畫中人真戰神呼?」夫稱是,婦人又問:「何為阿麥?」夫甚奇之,驚曰:「汝怎知戰神之乳名呼?」後言氏婦人告於言嬪,言嬪痛呼曰:「汝誤我也!」
    ——節選自《夏宮秘史》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8-5 23:32:36

第一卷 風雲起野麥乍飄香 親衛


    「不錯!如果那樣的話,將軍的青州軍可就是豫州的救命之軍了。」徐靜說道。

    商易之眉頭微皺,又問道:「可北漠人真的會去襲豫州麼?」

    徐靜笑了笑,用手指了桌面上的地圖從下往上一劃而過,比劃道:「如果是在下,必不會去攻泰興,而會引兵從烏蘭山脈西側悄然而上,經此處緩坡穿過烏蘭山系之後轉向南,奇襲豫州,截斷我江北南北之主線,使我靖陽邊軍不可回顧。豫州更是我江北糧倉所在之地,此時又是秋收之後,北漠輕裝而來,軍中所攜糧草必然不足,攻豫州又可借糧於我。」

    「不錯!」商易之一拳捶在桌面之上,把帳中的眾人嚇了一跳。商易之看見眾人驚訝的表情,忙強忍了心中的激動,面平靜地說道:「先生言之有理,我青州軍應趕往豫州,迎韃子鐵騎於烏蘭山外。」

    帳中的副將是個三十多歲的黑粗漢子,姓何名勇。聽商易之如此說,面上有些猶豫之色,說道:「將軍,可是我們接到的軍令是急援泰興,如果我們改道去了青州,朝廷怪罪下來怎麼辦?」

    徐靜也靜靜地看著商易之,似笑非笑地問:「將軍可敢冒這個風險?」

    商易之看了看副將何勇,又看了看徐靜,挑眉笑道:「你說少爺我怕不怕兵部那些個草包呢?」

    徐靜和商易之兩人相視大笑,把副將何勇笑得有些摸不到頭腦,只瞪著雙牛眼迷惑地看向那二人。商易之停了下了笑,突然發現阿麥還垂首站在帳中,不由得皺了皺眉頭,冷聲問道:「你怎麼還在這裡?」

    阿麥一愣,心道你也沒讓我走啊。再說了你不吩咐,我敢走麼?阿麥正想著怎麼跟這將軍說些告辭的話,就聽見商易之對身邊的親衛吩咐道:「把他帶下去,」停了停掃量了阿麥一眼,又說道:「先歸在帳下好了。」

    阿麥開始不明白這歸在帳下是嘛意思,直到那親衛把她帶下去了,才知道商易之的意思是讓她先跟在他的親衛隊裡。

    南夏在二十多年前曾經歷過一場大的軍事改革,當時靖國公曾把兵部改為了國防部,下面置軍區、軍、師等編製,當時此項改革遭受到朝中老臣的強烈反對,後靖國公隱退後,歷經二十餘年的變化,南夏軍中編製多有變化,直到前幾年才漸漸穩定下來。國防部又被改回了兵部,下面的編制則新舊參雜地被分為軍、營、隊、伍。十人為伍,百人為隊,千人為營,軍則有大有小了,多則上萬人,少則幾千人。軍銜更是分為了帥、將、校、尉、伍長、兵。從「尉」這一級軍往上便可以有自己的隨從親兵了。

    唐紹儀雖被稱為校尉,可確是佔的「尉」這個銜,也就是說不過是個隊長而已。商易之的軍銜要比他高的多,算是一城主將,手下有兩萬多的士兵。按照標準可以用有千人的親兵,不過這千把人倒都不是跟在他身邊伺候的,有不少是擔任了警衛、通訊等特別戰地勤務。

    不過商易之所說的「帳下」卻是指貼身跟著他的幾十名親衛了。剛才領著阿麥去換衣的那個親衛又領著阿麥下去,自己不覺有些得意,覺得自己果真沒有猜錯,這個叫做阿麥的俊秀小子還真有可能成為自己的兄弟了。

    那親衛自我介紹道:「我叫張生,我看你比我要小,以後就叫我張大哥好了。」

    阿麥嘴角隱隱抽了下,突然想起許久以前母親曾經講過的一個故事,那裡面就有叫張生的,現在想來已不太記得故事說了些什麼,只隱約記得裡面還有叫什麼紅娘的丫鬟和崔鶯鶯的。

    「張大哥,您叫我阿麥就行了。」阿麥說道。

    「阿麥?姓什麼?」張生問道。

    「姓麥。」

    「姓麥?叫阿麥?」張生被繞地有些暈,「麥阿麥?」

    阿麥嘴角又抽動了下,不過卻沒有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麥穗,那個父母隨而起的名字,好像已經離自己太遠了,還是就叫做麥阿麥吧。

    當阿麥便在商易之親衛隊的營帳州時安下身來來。這個營帳中住了二十個親衛兵,除了在中軍大帳內外當值的,裡面還睡了十好幾個。和這一帳子的大男人睡在一起,阿麥感覺很怪異。不過好在是在行軍途中宿營,這些人又都是親衛,不但得擔負著主將的安全,還得準備著聽他得使喚,所以哪裡敢死睡,基本上都是兵器直接枕在頭下,然後和衣而睡。

    阿麥總算是大鬆了一口氣。

    可能是對阿麥還有所戒備,所以張生安排阿麥睡在了最裡面,幸好他還記著阿麥身上有虱子的事情,面上雖然沒有表示什麼,可卻下意識地往外挪了挪,盡量地離阿麥遠一些。

    阿麥有些驚訝地發現,這主將的親衛兵竟然大多是面目清秀的少年。她很不厚道地多想了些,想那個打扮很騷包的將軍是否有些特殊的喜好。阿麥並不知道她真是冤枉了這個騷包將軍,直到後來她真的成了一個小兵,入了真正的軍營後,直到她用劍割斷了一個人的喉嚨之後,阿麥才明白商易之從各營中把這些面貌秀的少年挑出來實在是存了些善念的。

    親衛隊的營帳緊靠著主將營帳,那主將營帳中的燭火亮了很久。商易之和手下的那些將領不知道在商議著什麼。而徐靜也一直留在了帳中,阿麥想他可能已經取得了商易之的信任,雖然不過短短半天的時間。

    第二日,青州軍拔營。張生給阿麥牽來了匹棗紅的馬,問阿麥是否會騎馬。阿麥本想藏拙說不會,可掃了一眼大都靠腿的士兵們,趕緊點了點頭。可點完頭後她又後悔了,因為徐靜竟然坐上了車。

    阿麥自從把上一匹馬賣了換成盤纏之後,已是有近半年沒有騎馬了。這半年來腳丫子雖然受了些罪,可大腿內側的皮膚卻是細膩了很多。如今再上馬,可謂是感慨良多。不過又安慰自己說道如果真的要跑的話,四條腿畢竟要比兩條腿跑的快。可是雖這樣想著,她卻沒膽量跑。軍中對待逃兵向來只有一個待遇,那就是「刀削麵」,這她還是知道的。

    阿麥幾次騎馬路過徐靜坐的馬車邊,向他暗示了好幾次,意思就是說他的目的也達到了,就做個人情,讓商易之把她給放了吧。

    不過徐靜每次都是高深莫測地笑笑,並不答言。

    大軍行進速度慢了很多,雖然商易之一直下令要快速行軍,可光是走阿麥他們來時的路就耗了近十天,所以當青州軍趕到豫州城外時已是九月中。

    途中商易之先派了軍士快馬趕往豫州報信,過了幾天那軍士回來,說豫州城已是四門緊閉,如臨大敵。青州軍來到城下,一見果真如此,更想不到的是豫州守軍竟不肯打開城門,說是怕來軍有詐,是北漠韃子假扮的。

    商易之聽了大怒,立馬城前放聲大罵,說你們他媽的連自己人都認不出來了嗎?本大爺大老遠的來幫你們,你們就這德行?趕緊讓豫州城守和守城主將出來,看看大爺是不是北漠韃子。

    當然,商易之原話不是這麼罵的,他畢竟算是個讀過書的人,又是京城紈褲子弟中的翹楚,雖然騷包,文采還是有一點的。

    城牆上的守軍一聽城下這位大爺說話這麼橫,連忙就請了主將出來。那主將姓石名達,做豫州軍主將已經七年,中間只回過京城兩次,還都沒見到過商易之。商易之又是新任青州守將,還沒來得及到臨近的兄弟城市串串門子,所以這兩人是誰也不認識誰。

    那商易之在城下大喊本將是青州軍主將商易之,城上的石達看了哪裡敢隨便相信。於是他本著安全第一的原則喊道:「可有憑證?」

    商易之氣得只咂嘴,心道我一大夥人都來了,你還管我要身份證明?怎麼著?還得把我的將印給你扔上去驗驗?正想著,沒想到城牆上果真喊道:「如果真是商將軍,那請把將印拿出來看一下。」

    「嘿!行!真行!」商易之氣急反笑。就連身下坐騎似乎都急了,噴了幾個響鼻,在原地打起圈來。商易之的視線無意間轉過身後不遠處的阿麥,立刻又陰冷了兩分,狠狠地看了她一眼。

    阿麥心裡一驚,心道這人不會要遷怒於她吧?坐在馬上連忙縮了縮身子,想避過商易之凶狠的目光。沒想到還是聽到商易之陰冷的聲音,「阿麥!」他咬著牙叫道。

    「有!」阿麥下意識地應道,然後隱約聽到旁邊的張生小聲罵道:「要喊『在』,不是喊『有』,笨蛋,都說了多少遍了!」

    阿麥現在哪裡有功夫和他計較這些,只是雙腿輕夾馬腹控馬出陣,心驚膽戰地從商易之身邊經過,來到城牆跟前仰頭看向上面的那個豫州主將,喊道:「請問將軍,漢堡城守軍校尉唐紹儀可在城內?」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8-5 23:32:50

第一卷 風雲起野麥乍飄香 驚變


    城上靜默了片刻,過了一會唐紹儀的身影出現在城牆之上。阿麥一眼就認出了他,心裡竟是莫名的驚喜,忍不住激動地高聲叫道:「唐大哥!是我啊,阿麥!」

    阿麥生怕自己換了裝束,唐紹儀認不出來,忙摘了頭上的帽盔拿在手裡衝著唐紹儀揮了揮手。

    「阿麥?」唐紹儀一驚,忙從高大的城牆上探出身子來看向下面。只見城門前不遠處一個身穿黑戰衣外罩軟甲的少年高坐在馬上,正仰著頭臉衝自己露出開心的笑。眉清目靈,不是阿麥是誰!

    唐紹儀忙回身向石達稟道:「下面確實不是韃子,阿麥就是和屬下一起逃出漢堡城的人,屬下來了豫州,阿麥則趕往泰興報信。」

    石達點了點頭,可是還是謹慎地問道:「那下面來的怎麼會是青州軍?」

    唐紹儀也不知道阿麥為什麼帶了青州軍過來,只得又探出身去向問阿麥,阿麥連忙喊道:「泰興被圍,阿麥只得趕往青州,正好在半路遇到商將軍去援救泰興,將軍聽說豫州有難,便趕來這裡了。」

    後面的商易之已是很不耐煩了,實在理解不了石達一個武將,怎麼就這麼婆婆媽媽地沒完沒了呢,他縱馬上前,抬了馬鞭正破口大罵,就見這時城門緩緩地開了,唐紹儀跟著豫州城的將領迎了出來。

    石達雖然不怎麼回京,可卻也是聽說過商易之的名頭,知道這少爺是連皇宮都敢硬闖的混世魔王。剛才因為光顧著安全第一,盤問了他這麼半天。石達只怕這小爺恐怕早就不耐煩了,一見他就連忙陪了笑臉上來,使勁地解釋說自己也是怕北漠人使詐,所以才對他無禮了,請他千萬不要見怪。

    商易之似笑非笑地看著石達,抱拳拱了拱手不陰不陽地說道:「石將軍果真是謹慎之人,易之佩服,佩服。易之剛才在城牆之下時就想了,如果將軍再不肯相信易之身份,易之就讓人扔下繩索,把易之吊上來先驗明正身再說。」

    此話一出,石達只覺得心裡這個涼啊,暗道這回可把這個小爺給得罪了,自己的路恐怕是要走到頭了。

    阿麥跟在後面,見商易之這麼囂張有些不解,趁無人注意地問旁邊的徐靜。

    徐靜眼看了前面的商易之一眼,小聲問阿麥:「你可知道商將軍的父母是誰?」

    阿麥很配合地搖了搖頭。

    徐靜捋著鬍子高深莫測地笑笑,也跟著搖了搖頭。

    阿麥正迷惑間,肩膀就被人從後面大力地拍了一下,她回頭,見是唐紹儀。

    「想不到我們還能有相見之時。」唐紹儀一臉感慨地說道,又上下打量了一下阿麥的裝束,有些欣慰地笑了笑,說道:「做了商將軍的親衛也不錯,兄弟,好好混。」

    阿麥心道我可不想在這裡混,顧不上和唐紹儀敘舊,急切地抓了他的胳膊,說道:「唐將軍——」

    「我不是將軍,」唐紹儀連忙糾正道,「你還是叫我唐大哥吧,你剛才在城下不是就叫我大哥了麼?呵呵,我覺得挺好,我們共過生死,情意早已經比兄弟深,如果你願意,就叫我一聲大哥。」

    「唐大哥,你——」

    「你要不要見見徐姑娘?」唐紹儀又打斷阿麥的話,笑道:「她也在豫州城,就在城守府內照看小公子呢。」

    阿麥一愣,想起了那個柔弱的小姑娘,又不禁想起了在漢堡城那個恐怖的夜晚,三人相互扶持著走出漢堡城的經歷。徐秀兒既然跟了唐紹儀一路,那自然也應該是在豫州城了,自己要不要去看看她呢?阿麥正矛盾著,突然想起她和唐紹儀說的不是這些,連忙拉回了思緒,對唐紹儀說道:「唐大哥,你能不能和他們說一下,說我——」

    「唐校尉!」石達突然在前面喊唐紹儀,唐紹儀連忙應了一聲,顧不上聽阿麥下面的話,忙往前面走去。他的衣袖在阿麥指間滑過,阿麥有些傻了。片刻她就惱怒了起來,她不就是想求唐紹儀讓那些人放她走麼?就這麼一句話都不肯讓她說出來,他奶奶的老天,你到底想幹嗎!

    城守府內,豫州高級將領和商易之帶過來的青州將領聚在了一起,表情都有些嚴肅。唐紹儀比青州軍早來了十多天,已經把他在漢堡看到的以及他的推測都和豫州守將石達說了。石達本接到了兵部的軍令要他帶兵援救泰興,聽唐紹儀的介紹,一怕果真像唐紹儀猜的那樣北漠人趁虛攻打豫州,二是也猜到了北漠人圍泰興有圍城打援的計劃。所以為了穩妥起見,便駐兵城內想等先看看再說。沒想到這一等就是半個來月,北漠兵一直沒等到,卻等到了商易之的青州軍。

    商易之聽完了石達的軍情介紹,臉微寒,瞇了瞇眼睛問道:「為何不去烏蘭山脈那邊去堵截北漠韃子?」

    石達面有些窘,這個提議唐紹儀早就提出來過,不過他覺得這個計劃實在是太過冒險了,如果北漠人沒有往北而來的話,那他不派兵去援救泰興,反而去守一個毫不相干的谷口,豈不是要人笑話。

    徐靜先看了商易之一眼,說道:「就算不去谷口設伏,那也應該多派斥候去那裡,難道石將軍就棄那秦山谷口於不顧了麼?」

    石達臉一鬆,連忙說道:「前幾日已經派斥候過去了,估計消息馬上也就要回來了。」

    商易之目光凌厲而冰冷,寒聲問道:「前幾日?」

    唐紹儀早在半個多月前就把消息送到了,即便石達不敢派兵去谷口設伏,那起碼也應該多派斥候過去緊密監視著,誰想到他竟在幾日前才想起來派斥候過去。這麼一個簡單的道理,就連被稱為「騷包將軍」的商易之都懂得的事情,他作為一個從軍幾十年的將軍,竟然大意到如此地步。

    商易之怒急反笑,氣道:「石將軍果真為謹慎老將啊!」

    這明顯是反話,聽得石達臉色微變。按級別,他們是同級軍階,按年齡,他比商易之大二十有餘,當著兩城將領的面,商易之如此不講情面說話,讓他的那一張老臉著實沒地方擱了,於是也冷了聲音不卑不亢地說道:「商將軍有所不知,秦山谷口那裡本就有我軍的哨卡,如果北漠韃子從那裡而過,必然會有戰報傳來。」

    「哦?」商易之挑眉,冷笑道,「那就希望如石將軍所言,韃子並沒有往北而來,易之在這裡叨擾兩日,便會引軍南下泰興城。」

    話音剛落地,就聽見有傳令兵從院外疾跑了進來:「報——,派往秦山谷口的斥候回來了!」緊接著,有兵士架著一個渾身血污的斥候進來,那斥候一進來就甩開旁邊扶他的人爬倒在地上,強撐了身子起來向石達嘶聲哭喊道:「將軍,北漠人襲了秦山哨卡,全營將士無一倖存。」

    石達臉刷地慘白,上前提了那斥候的衣襟,顫聲問道:「那北漠大軍呢?」

    「北漠大軍早就過了秦山往北而去,他們還在秦山伏了騎兵阻殺我們的人,一起去的十個人只有小人一個逃了回來。」

    石達高大的身形晃了晃,雙手再也無力提住那斥候的衣襟。

    室內所有的人都被這個消息震住了,一時間屋裡靜地駭人。難怪北漠大軍過秦山而無人知,原來他們早就準備好了這一切,先是襲了秦山哨卡,後又專門派騎兵留下來伏擊豫州去的斥候,看來他們本就打算了要悄無聲息地北上。

    「往北?棄豫州而就靖陽?」徐靜喃喃自語,這北漠人真是敢賭。靖陽那裡有南夏的三十萬邊軍,他們竟然還想去攻靖陽關口?就算北漠人可以南北夾擊靖陽關口,可靖陽北不只有天險可依,靖陽城也是百年的古城,城高池深,只有騎兵怎麼可能攻下靖陽!

    商易之臉上似覆了一層寒冰,冷得不帶一絲溫度。只是默默地看著那個趴在地上的斥候愣神,突然間雙眸一緊,失聲喊道:「援軍!」

    徐靜稍稍一怔便是明白了商易之的意思,面色也不僅變了,有些遲疑地問道:「不會吧,靖陽邊軍乃是我國守國之軍,朝廷不會也讓靖陽邊軍回救泰興吧?」

    商易之狠狠地踹了一腳柱子,恨恨說道:「誰知道那些草包會不會這麼做!」轉回身又寒聲吩咐道:「趕快派人通知靖陽,死也要把消息趕在北漠人之前送過去。」

    可惜,已是晚了。

    八月二十九,靖陽邊軍接到兵部急令援救泰興。靖陽邊軍主帥羅義成拒絕出兵,朝廷連出九道金令催促羅義出兵。重壓之下,副將張雄領一半邊軍回援泰興。

    九月初十,張雄領十五萬靖陽邊軍出靖陽城,南援泰興。溧水一線戍軍全線收縮,回駐靖陽城內。

    九月十六,靖陽援軍南歸途中遭北漠騎兵襲。夜色之中,北漠騎兵如從天而降,殺入毫無準備的靖陽軍大營,一時間,南夏軍營成血腥地獄。南夏軍死傷九萬餘人,近六萬人降敵,餘皆遭坑殺。北漠騎兵主將常鈺青一戰成名,用十五萬顆南夏士兵的頭顱鋪就了他的名將之路,世稱「殺將」。

    九月十九日,靖陽主帥羅義成於帥府之中遭人暗殺,靖陽城內一時群龍無首。

    九月二十一日,常鈺青領軍詐做張雄的靖陽軍,騙開了靖陽城南門,北漠軍殺入靖陽城內,從內部打開了靖陽邊關,迎邊關外的北漠大軍入城。

    九月二十三日,靖陽、溧水一線全部失守。

    事隔了三十年後,北漠人又一次攻開了南夏的北大門。同時,北漠那個一直藏在後面的主帥終於浮出了水面。陳起,這個名字在最短的時間內傳遍了四國,成為這個大陸上的不世名將。

    消息傳來的時候,阿麥正跪伏在青州守將商易之的案前自請離去。

    商易之坐在案後臨摹著衛大家的字帖,沒有抬頭,只是淡淡地說道:「你當軍營是什麼地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阿麥低垂著頭咬了咬牙,沉聲說道:「阿麥本就不是軍人,是受唐校尉所托才趕往青州送信,現在阿麥已經完成了他的托付,又在豫州找尋到了失散的妹妹,小的妹子孤苦一人無人所依,所以小的特來向將軍請辭。」

    商易之沒有答言,只是低頭專注地臨帖。徐靜有些不滿地看了阿麥一眼,張嘴剛說話,外面有通訊兵疾跑了進來,把剛到的軍報遞到商易之手上。

    阿麥久等不到商易之的回答,忍不住抬頭向他望去,見他雙手展開軍報看著,臉漸漸慘白然後又轉成青色,執著軍報的雙手竟隱約抖了起來。商易之突然撕扯了手裡的軍報,大叫一聲後抬腳把面前的桌案踹倒。

    阿麥心裡一驚,下意識地閃身躲避飛過來的筆墨硯台。

    「三十萬!三十萬大軍啊!」商易之憤怒地喊道,秘從腰間拔出了佩劍,雙手握了劍柄衝著屋子裡的擺設狠命地劈砍起來。

    阿麥嚇傻了,生怕他不小心劈在了自己的身上,慌忙連滾帶爬地往邊上躲去。誰知她這一動反而提醒了商易之,只見他血紅著眼睛,竟提劍一步步向阿麥這裡走過來。徐靜見狀,慌忙上前擋在了阿麥的身前,死命地抱住商易之的胳膊,急聲喊道:「將軍!將軍!請你冷靜一下!」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8-5 23:33:06

第一卷 風雲起野麥乍飄香 往事


    商易之用力底甩開徐靜,仍是一步步向阿麥逼了過來。阿麥坐在地上往後挪動著身子,只覺得背後被硬物一擋,竟是已經避到了柱子前。身後已經再也沒有地方可退了,阿麥一咬牙急忙從地上爬起來,後背倚著房柱冷冷地看商易之,努力地控制著聲音的音調說道:「將軍,難道要遷怒阿麥?」

    商易之瞪著赤紅的眼睛憤怒地看著阿麥,急促的呼吸催得他胸口快速地起伏著,如同一隻被獵人的箭逼得暴怒的野獸。

    阿麥已經連呼吸都摒住了,只是強迫著自己和他冷漠地對視,那劍尖就在她身前的左下方映出點點的光。她知道,只要面前這個男人的手腕稍微一動,那銳利的劍就會向自己劈了過來。她很怕,可她現在除了站在他的面前什麼也做不了。

    光芒一閃,那劍還是劈了過來。阿麥的瞳孔縮緊,那裡面清晰地映出了面前一臉鐵青的男子,還有他手中劈過來的劍。

    劍尖在她的面前滑過,雖然沒有碰到她的身體,可那霸道的劍氣還是刺破了她面頰上的皮膚。沒有覺出痛,她的左臉上突然多了條細細的紅線,一條細的幾乎看不出來的線,然後就有細小而圓潤的血珠緩緩地滲了出來。

    「滾!滾!都給我滾!」商易之厲聲喊道,提了劍轉身走開,回到掛在牆上的軍事地圖前,用劍尖順著地圖指到北漠都城的位置,寒聲說道:「陳起,我不殺你,誓不為人!」

    阿麥本已經走到了門口,聽到商易之後面的話,人一下子就僵在了那裡,像是被人突然抽掉了魂魄,目光渙散,臉上血色全無。

    豫州的城守府更加忙亂了起來,軍中的各級將領面緊張地在門口進進出出。阿麥靜靜地守在院門邊,趁徐靜從她身邊經過的時候拉住了他,問:「陳起是誰?」

    徐靜面上略帶訝異,不過還是回答她道:「陳起是北漠大軍的元帥,這次靖陽之戰就是他操縱的,不,應該說是這次北漠軍整個的軍事行動都是他的傑作。」

    「他很厲害?」

    「我大夏靖陽三十萬邊軍皆喪於此人之手,幾十年經營毀於一旦,從此韃子鐵騎攻江北如入無人之地,你說他是不是厲害?同樣是三十萬的兵力,兵分三處,東西兩路大軍冒險深入我江北腹地,佯攻泰興引我邊軍回救,然後又千里奔襲靖陽援軍。」徐靜輕輕地捋了捋鬍子,感歎道:「這樣險中取勝的戰術,定是早已經在底下演練了很久,北漠東西路大軍只要有稍許的差錯都會把整個計劃毀掉。唉,更駭人的是,根據我們在北漠細作回報,這個陳起竟還不足三十歲,此等鬼才,恐怕已能與我大夏二十多年前的靖國公比肩了。」

    阿麥聽著,身體竟然要不受控制地發起抖來,嚇得她連忙用力握了拳,繃緊了全身的肌肉才能讓自己似乎無事地站在那裡聽著徐靜的話。

    徐靜說了間後便停了下來,瞇著小眼睛打量了一下阿麥,問道:「你既然都要走了,還打聽這些幹什麼?」

    阿麥強扯了嘴角笑笑,搖了搖頭,不理會徐靜的驚愕,轉身離開。她身上還穿著商易之親衛的服飾,所以走在城守府裡倒也沒有人攔她。她就這樣渾渾噩噩地走到了豫州城的大街,街上還有著匆忙走過的行人。豫州城內的百姓只知戰事將近,還不知道他們三十萬戍邊將士已經死在了北漠人的鐵騎之下。所以城中居民雖然有著對戰爭的恐慌,可是日常的生活還在繼續著。

    徐靜的話還在耳邊響著,那個還不足三十歲的北漠元帥,那個兵行險招的軍事鬼才,應該就是他了,陳起,這個她一直努力遺忘的名字,就這樣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南夏的細作真是不行,阿麥嘲弄地笑笑,竟然連他的真實歲數都搞不清楚,她記得很清楚,他長她七歲,今年應該是二十六歲了吧。

    阿麥到現在還記得第一次見到陳起時的情景。她記事很早,很小的時候的事她都能記得,可是卻沒有一件像這件事記得那樣清楚,好像就發生在前幾天似的,回憶起來,幾乎連他的每一個表情都還能記得住。

    她那時正好六歲,正是人嫌狗厭的年紀,爬樹下河什麼都敢幹。有一次把母親實在是氣急了,母親拿了小竹棍比量她的屁股,然後恨恨地威脅說:「麥穗!你給我記住,你是個女孩子!下次你要是再敢跟著牛家的小子下河,老娘就把你的腿敲折了!」

    她嘿嘿地笑,衝著母親做了個鬼臉,然後撒腿就往院子外面跑,她知道,母親是追不上她的,而且母親一出了大門就會很溫柔很賢慧的樣子,絕對不會拿著竹棍子追她。誰知剛跑到大門口,她就撞到了剛進門的父親,父親一把把她從地上抱了起來,舉到半空中笑道:「阿麥丫頭,來讓爸爸親一口,想爸爸了沒有?」

    她歡快地抱住了父親的脖子,大聲地喊:「想!」

    父親笑著放下了她,又過去抱了抱迎過來的妻子,然後回身拉過一直靜靜地站在大門口的少年笑道:「這是陳起,以後就是我們家的一員了。」

    她好奇地看著他,圓滾滾地大眼睛滴溜溜地轉著。

    父親問她:「以後這個大哥哥陪著你玩,好不好?」

    她沒有回答父親的話,只是盯著他問:「你會不會爬樹?」

    少年緩緩點了點頭。

    她又問:「那你會不會去河裡捉魚?」

    少年還是點頭。

    於是她就走到他面前,仰著頭說道:「那好吧,以後我就帶你一塊玩吧。」

    她說得一本正經,跟小大人似的,惹得父親母親都笑了。父親笑過了,拉了她的手放到少年的手裡,溫聲說道:「陳起,以後阿麥就交給你了。」

    少年的臉有些可疑的紅暈,抿著唇角鄭重地點了點頭。

    那時的阿麥還不太明白父親話裡的意思,所以當聽到母親和父親說陳起是不是比阿麥大得太多了點時,她立刻就從上蹦了起來,大聲地喊:「不大,不大,陳起哥哥正合適!」

    是啊,他正合適,他是她最好的玩伴和保護者。

    他們一起朝夕相處了八年,她從頑童長成了豆蔻年華的少女,而他則由青澀少年變成了高大英俊的青年。到後來,她已是漸漸明白了父母最初的用意。十三歲時,他成年,成年禮舉行完了後她揪著他的袖口問:「哥,你是不是可以娶我了?」

    她沒有一點少女應有的羞澀,反倒是他紅了臉,甩開她的手急忙走開,一邊走還一邊低聲嘟囔道:「笨蛋!」

    她十四歲時,拉了他坐在院後的那顆老槐樹下,用肩膀撞了下他的,問:「哥,以後你想要什麼樣的生活?」

    他目光溫柔地看了看她,然後又把視線投向遠處的天空,輕聲說道:「小橋,流水,人家。」

    她嘿嘿地笑,不等他說完就用手指了他的鼻尖叫道:「你是不是又跑到書房去看我爸的書了?」

    他輕笑著用手抓下她的手指,卻沒有鬆開。

    她湊近了他的臉,一本正經地問:「哥,你到底什麼時候娶我啊?」

    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臉緩緩地低了下來。她突然想起來父親經常避著他們和母親做的事情,一下子就緊張了起來,瞪大了眼睛突然問道:「哥,你是不是想親我?」

    他臉上閃過可疑的紅色,忙坐直了身子,用手抵在她的額頭把她湊近的腦袋推開,無奈地低聲說道:「真是個笨蛋!」然後又轉過身看著她,咬了咬下唇,輕聲說道:「阿麥,以後不要管我叫哥。」

    她不明白,她都叫了他八年哥了,為什麼以後就不能叫了呢?

    看著她一臉困惑的表情,他無奈,轉過了頭不看她,只是小聲說道:「讓你別叫就別叫了,笨蛋!」

    再後來,他突然因事要離開,和她講好了等她十五歲及笄的時候回來娶她。她便等著,他們從來沒有分開過那麼久,她整天地跟在母親屁股後面,問他什麼時候可以回來,問她生日怎麼還不到,陳起哥哥說了等她十五歲就回來娶她。

    母親被她纏地直翻白眼,轉了身怒道:「麥穗!你給我老實地待到二十再嫁人吧!十五你就想給我嫁人?你媽我跟你這麼大的時候要是敢說這話,你姥姥能把我的皮都打熟了!」

    姥姥?她從來沒有見過姥姥,所以母親的恐嚇對她沒有什麼威力。

    父親聽了總是笑,然後用眼角掃著母親,拖了長音地念道:「女大不中留哦——。」

    她的十五歲終於到了,他沒有失言,他回來了,同時也帶來了一群殺手。

    那天的情景她永遠不會忘記,甚至在開始的兩年她閉了眼就能看到那個場景,刀光劍影、火光沖天,母親淒厲的喊聲就在耳邊響著,她說:「阿麥,快跑,往後山跑,你要活下去,好好的活下去!」……

    阿麥握緊了拳頭,用力地咬著牙關,生怕自己就在大街上發起瘋來。已經過去四年了,可是那些情景為什麼還歷歷在目?火焰的溫度,鄉鄰的喊叫,甚至連空氣中的血腥味都還能聞得到,她知道,那是父親體內流出的血。

    她是想忘了的啊,為什麼偏偏就忘不掉?母親說不要她報仇,母親說只想讓她活下去,沒有仇恨的活下去,快樂的活下去。母親說她的幸福比什麼都重要,可是,這樣的她,還能幸福嗎?

    下身竄出一股股的熱流,有些粘濕。她想可能是月事來了吧,她十五歲才來的初潮,正好趕在生日的前兩天,母親當時還笑她,說這倒是真算成年了。可自從那場變故以後,她的月事就極其不準,經常是一年半載地才來一次,而且量也很少,基本上一天就過去了。她倒也不覺得有什麼,反而覺得這樣更好,她一直是扮了男裝的,這樣沒勇事反而更加方便起來。

    阿麥用力地掐了掐手心,讓意識清醒了些,數了數身上僅剩的一些錢,然後去布店裡買了些白棉布,又買了裡面換洗的衣服,拿著便去了客棧。這個戰亂的時候,客棧裡的住客很少,她又穿了身戎裝,所以店掌櫃的對她態度極好,很快就把她要的剪刀針線之類的拿來了。

    阿麥關了門,清理了一下下身,然後開始用厚實的白布縫製緊身坎肩。

    第二天,等月事乾淨了,她又向小二要來了熱水,很認真地擦拭身體,她擦的很認真,知道這次擦完了下次就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了。淨完了身後,阿麥換上了新縫製坎肩,然後把下身的內衣也換了,這才又重新把外面的軍裝仔細穿好,開門出去。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8-5 23:33:19

第一卷 風雲起野麥乍飄香 從軍


    回到城守府,裡面正亂作一團,原來是豫州守將石達自殺了。

    石達覺得正是由於自己對於軍情的錯誤判斷才導致了靖陽邊軍的戰敗,導致了三十萬大夏男兒的損命。他在書房裡瞪著眼直直地坐了一夜,天亮後用劍削破手指留下了一封血書,然後打散頭髮下來遮了面以表示死後於地下也無顏見先人之後,就把佩劍抵在自己的身前,打算一死謝罪。

    也是石達命不該絕,正在這個時候,守在書房外的親衛由於一直沒等到石達喊人進去伺候,心裡有些奇怪,忍不住從窗戶縫裡瞄了一眼。這一眼下去可把那個親衛兵嚇得魂都掉了,一急之下也顧不上什麼冒犯不冒犯了,一腳就踹開了書房的門,往石達身邊撲了過去,上去就把劍給抓住了。

    石達的劍已經刺下去了個劍尖,見被親衛抓住了,紅著眼睛怒道:「放手!」

    那親衛哪敢鬆手,一邊死命地往外奪著劍,一邊哭喊道:「將軍!將軍!您不能啊!」

    親衛空手抓劍,鋒利的劍鋒立刻便嵌入了他的手掌之中,鮮紅的血順著劍身流下來,與石達腹部冒出來的鮮血混雜在一起,一時艷麗無比。

    商易之被人喊來的時候,豫州軍中的將領已經跪滿了一地。石達被幾個手下死死地抱住了,手裡的佩劍也被人奪了下去,正瞪著通紅的眼睛怒喊道:「放手,你們給我放手。」

    那些將領哪裡敢放手,只是把他的胳膊抱地更緊,哭喊道:「將軍,勝敗乃兵家常事,您想開些啊!」那些跪在地上的將領也是哭著連連磕頭。

    商易之寒著臉進來,起腳就把跪在門口處的一名校尉給踹開了,厲聲罵道:「哭他媽什麼哭!」

    屋裡的哭聲一頓,眾將聞言都轉過頭來看商易之,就連一直掙扎不止的石達都停了下來,愣愣地看向商易之。

    商易之看了看披頭散髮的石達,視線又在屋裡慢慢地轉了一圈,寒聲說道:「都給我出去。」

    屋裡的人都僵了僵,有些性子軟弱的人身子晃了晃起身退出去,可大部分將領都是脾氣犟直的,一個個梗著脖子杵在那沒動地方,有的還很挑釁地歪著腦袋斜看商易之,心道這是我豫州軍的地盤,你一個青州的守將憑什麼來這裡發號施令,就算你老娘是公主又能怎麼樣?爺爺這職是提著腦袋殺出來的,還怕你給我小鞋穿?我們將軍讓著你那是不想和你這小白臉一般見識,你少來登鼻子上臉,以為我們豫州軍就好欺負了。

    商易之和那個黑面大漢對了半天眼,氣得冷笑起來。他商易之是誰?他人生的前二十年都是京都那個大坑裡度過的,那裡最多的是什麼?那就是官!官最擅長的就是什麼?那就是眉來眼去!那些人向來都是話只說三分透,剩下地全靠你自己去諑磨,諑磨什麼?不就是諑磨他的一個眼神是什麼意思,諑磨他的一個看似無意識的動作是嘛意思麼?

    他從三歲的時候就知道辦事得看父親的臉,說話得看母親的眼。就這黑面漢子的眼神,就差舉個牌子上面寫著商易之你就是個紈褲了!他商易之能不明白那是什麼意思?笑話!

    商易之怒急反笑,嘿嘿地冷笑兩聲,看著那黑面大漢的眼神又寒了兩分。

    石達雖然自己不想活了,可卻沒想讓部下也跟著他一起不想活了。黑面他不知道商易之這位少爺的厲害,可他不知道並不代表石達不知道。石達穩定了一下情緒,對著一屋子的部下沉聲說道:「你們先出去。」

    「可是——」

    「出去!」石達的語氣也透露出嚴厲,那些豫州將領不敢違抗他的話,只得一一從地上爬了起來,往書房外退去,臨走的時候還有人不放心,把石達的佩劍也不露痕跡地順了出去。

    石達看在眼裡苦在心裡,嘴角忍不住掛了絲苦笑。

    商易之臉上的怒氣卻意外地消散了,只是淡淡地看著,等屋裡終於空下來的時候,他臉上竟然還帶了些笑模樣,勾著唇角站在書案前看石達留的血書。然後用手拿起那張血書衝著石達抖了抖,似笑非笑地問:「就這張紙能抵我大夏三十萬將士的命?」

    石達面色一慟,嘴唇抖了抖,還是沒能說出話來。

    商易之冷笑一聲,寒聲說道:「事已至此,我也不和你說什麼廢話了,我只有三句話,其一,靖陽三十萬邊軍被滅不是你石達一個人的責任,你沒有那麼大的腦袋,也頂不了這麼大的帽子。其二,作為一個軍人,他只能死在一個地方,那就是沙場,而不是什麼狗屁書房!其三,如果你還想死,我不攔你,可你得把你那伙子親信一起弄死,然後把豫州軍安安穩穩地交到我手裡再死!」

    說完,商易之一拂衣袖就出了書房,只剩下石達一個人呆在了那裡。

    阿麥回城守府的時候正好趕上商易之寒著一張臉從石達的書房裡出來。她遠遠地就看出了商易之面色不善,下意識地轉了個身往旁邊的小路上避了過去,可還沒走兩步就又撞上了徐靜。

    徐靜驚訝地問:「阿麥,你怎麼又回來了?」

    阿麥心中叫苦,衝著徐靜擠鼻子弄眼地示意他別認她,可是已經是晚了,商易之已經從背後認出了她,並停下了腳步,目光如炬地往這邊看了過來。

    「將軍。」徐靜叫道。

    阿麥也只得無奈地轉回身來,低著頭垂著眼簾極其恭敬地叫了一聲「將軍」。

    商易之目光一寒,冷聲問道:「你不是走了麼?怎麼又回來了?」

    阿麥慌忙雙膝一曲跪倒在地上,垂首說道:「昨日阿麥糊塗,請將軍恕罪,韃子犯我國境,阿麥身為大夏男兒,怎能為圖一己之安危而臨陣退卻,阿麥想明白了,從今以後便誓死跟隨將軍,韃子一日不滅阿麥一日不離軍營!」

    一段話說的不僅商易之愣了愣,就連徐靜都怔住了。過了片刻,商易之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笑過了後走近了阿麥跟前,寒聲問道:「你真決定了要跟隨我左右?」

    「是!阿麥誓死追隨將軍!」阿麥大聲說道。

    商易之突然抬腳往阿麥肩上踹了過去,一腳就把阿麥踹倒了在地上,他看著阿麥,冷聲問:「你當我青州軍是什麼?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阿麥倔強地和他對視,咬牙說道:「沒有,阿麥昨日是糊塗了。」

    商易之盯著她,忽地笑了,往後退了兩步,彈了彈衣角的灰塵,輕笑道:「那你現在是真要從軍?」

    阿麥用力地點了點頭。

    「好,」商易之說道,又吩咐身邊的親衛:「張生,你帶阿麥下去,阮副將把他編入步兵營。」

    徐靜一愣,想開口替阿麥說句話,可一看商易之的臉又把舌尖的話壓了下來,顯然商易之現在心情很不爽,阿麥在這個節骨眼上回來,真真是霉到家了。

    阿麥本是已在商易之的親衛隊裡混了不少日子,現在突然被編入步兵營,而且是做一名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小兵,明擺著就是遭貶了,再加上步兵本就屬於最辛苦的兵種,戰爭眼瞅著就在眼前,商易之把阿麥編入步兵營,顯然是想讓她去送死了。

    一路上,就連張生都有些同情阿麥了,反倒是阿麥一臉的平靜,只是低著頭跟在張生後面走路。

    從前幾天開始,商易之就下了軍令在豫州周邊村鎮招募新兵,這幾日已是招了不少青壯年。如果是平時招募新軍,必然把新兵獨立編營以便受訓,可如今戰事緊張,再沒功夫單獨訓新兵了,只是把新兵打散了插入到老兵中去,以練代訓了。

    那李副將也是個不愛費事的主,見將軍派親衛送了阿麥過來編入步兵營,也沒多想就把阿麥交給了他手下的軍官,他手下的軍官又把阿麥交給了他的手下。於是乎,阿麥這樣被一層層地分下去,終於在青州軍步兵營第七營第四隊第八伍落了戶。

    阿麥看著自己軍籍牌上的那幾個數字,地念了一邊:「青一七四八,青一七四八,請你去死吧?」阿麥忍不住嘿嘿笑了兩聲,這數,還真是他媽的吉利啊!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8-5 23:33:38

第一卷 風雲起野麥乍飄香 軍營


    同時和阿麥編入第八伍的還有一名叫張二蛋的新兵,個子比阿麥矮了足足有一個頭,細胳膊細腿小細腰,往那一站跟根麻桿似的,有他在旁邊襯托,阿麥非但沒顯得單薄,反而有了點高大魁梧的味道。

    阿麥的伍長是個三十來歲的壯漢,長得不高,卻極粗壯,阿麥和張二蛋兩個人的腰加起來都趕不上人家的半個粗。他斜著眼睛瞥了瞥面前新分過來的兩個兵,別著臉往地下狠狠地吐了口吐沫,罵道:「他奶奶的,豫州的水土就能長出這樣的玩意?怎麼都跟猴一樣啊!」

    他話音一落,旁邊的那些老兵哄地一聲就笑開了,看笑話似地看著阿麥他們。

    阿麥一臉冷漠,微垂著頭站在那裡無動於衷,張二蛋臉卻漲地通紅,想說些什麼卻又不敢惹伍長,只能隱隱握緊了拳頭。

    伍長背著手繞著張二蛋轉了一圈,繞到他身後的時候突然起腳踢了他一腳,張二蛋膝蓋彎了彎,細瘦的身體劇烈地晃了晃,不過卻沒有倒。

    伍長咧了咧嘴角,衝著他的膝窩更用力地踹了下去。這一次,張二蛋沒能挺住,一下子跪趴在地上。

    「多大了?」伍長問。

    張二蛋緊緊地咬著牙,說道:「十六。」

    伍長點了點頭,又轉向阿麥。這回他剛提起腳來,還沒踹下去阿麥就跪倒了在地上。伍長提著腳愣了,轉頭就嘿嘿笑了起來,說道:「嘿,你這小子倒是識趣,多大了?」

    「十九。」阿麥平靜地回答。

    「老大,這小子長得可真他媽俊!」人群裡有個人突然叫道。

    眾人的視線都被這話聚到了阿麥身上,就連跪在旁邊的張二蛋都扭頭看阿麥。阿麥臉有些蒼白,忍不住繃緊了嘴角。

    伍長也仔細地打量阿麥,看這小子面皮是挺細嫩,眉毛稍有些細,卻不是女子彎彎的眉毛,而是斜飛如鬢的劍眉,眼睛很亮,黑白分明,比女子的眼睛還要水靈,唯一可惜的就是鼻樑有些過高了,不夠秀氣,可下面的唇形卻真他媽的漂亮,就這麼微微繃著,讓人光是看著就覺得心裡癢了起來。

    若在平時,阿麥的長相雖然秀氣了些,可她的身高在那裡擺著,別人也就認為她不過是個俊美的後生。後來跟在商易之的親衛隊裡,那裡面也大都是面相俊的少年,有的五官甚至比她還要精緻些,所以她混在裡面也沒有人什麼疑心過她的性別。可如今她是進了實實在在的軍營,一群粗鄙漢子混在一起的地方,你身上的雄特徵稍微少點就會被別人瞧不起的地方,就她這樣的能耐混過去麼?

    人群中有人應和道:「嘿,還真是!面皮長得跟個娘們似的。」

    阿麥扭頭看了看說話的那人,從地上站了起來走到那人面前,寒聲說道:「你有膽子再說一遍!」

    那人一愣,隨後就哈哈笑了兩聲,指著阿麥對旁邊的人笑道:「瞅瞅,還急了,就是這急模樣讓人看著都心疼。」

    阿麥突然揮拳衝著那人的臉就打了過去,那人被阿麥打得一愣,往後退了好幾步,瞪著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阿麥,想不到阿麥一個新入營的小兵敢打老兵。

    「我操,你小子還敢打——」

    話音未落,阿麥的拳頭就又到了,這回是狠狠地給了他肚子一拳,打的那人身體一彎,阿麥緊接著就用雙手抓住那人的肩膀往下一帶,膝蓋大力地頂撞那人肚子,狠聲說道:「打得就是你,你嘴裡再敢噴糞,老子就弄死你!」

    那人被阿麥一下子給打蒙了,連還手都顧不上了,腹部遭到阿麥的重擊,一口鮮血就吐了出來。四周的人也都是被弄愣了,想不到阿麥長了一副好模樣,下手卻是這樣的狠,兩句話不說就上了手,眾人一時連拉架都忘了,只是都傻呆呆地看著阿麥狠揍自己的兄弟。

    其實阿麥並沒有什麼高深的功夫,她不過是小的時候跟著父親練了些強身用的小招式,這幾年又一直在外面奔波著,身上的力氣也長了不少,再加上這一套動作她已經不知使了多少次,早就是練熟了的,所以使起來是相當的順手。不過即便如此,她也不見得就能真的打贏這人,這次不過是勝在了出其不意,還沒能讓人家反應過來呢,她就已經把他給打蒙了。

    旁邊已是有人反應了過來,連忙上前拉開了阿麥。了不得了,剛來的就敢這麼打老兵,那還有沒有天理了?有人鉗制了阿麥的胳膊,阿麥雖然有力氣,可真得跟這些大老爺們比起來也差了不少,掙了沒幾下就被人把胳膊擰到了背後。有人衝著阿麥的肚子就給了她幾拳,很用力,也很疼,阿麥只用力地咬了牙關,連吭都沒吭一聲。

    面前的人也有些佩服:「行,好小子,夠硬氣!」

    剛才被打的那人被人架到一邊也清醒了過來,撥開人群衝了上來,掄圓了胳膊就給了阿麥兩耳光,罵道:「讓你敢打老子,讓你敢打老子!」

    阿麥藉著身後人鉗制她的勁道,突然踢向了那人,罵道:「滾!有本事就和老子單挑,一夥子欺負老子一個算什麼好漢!」

    「哈!你還敢不服?」那人上前又扇了阿麥兩下。

    「呸!」阿麥把嘴裡含的血都啐向了那人,狠絕地看著他。那人本想再扇,可一撞到阿麥這樣凶狠的目光,一時竟然不敢下手了。

    眾人見阿麥這樣硬氣,也是有些佩服了,再說本就是那人先說阿麥像娘們才引起來的,他雖挨了阿麥的揍,可也打了阿麥了,算是也找回來了,便有人上前打圓場的抓住了那人的手,笑道:「行了,王七,你也打了,別和這雛一般見識了,您說呢?老大?」

    一直在旁邊冷眼旁觀的伍長看了看阿麥,又扭頭衝著王七喊道:「夠了!我看你們都他媽的是活膩歪了,等韃子來了我看你們還有沒有命打!軍中鬥毆,都他媽的給我餓一頓再說!」

    身後鉗制住阿麥的人鬆了手,阿麥心中暗暗鬆了口氣,心道這第一關總算是過去了,雖然挨了些揍,可從此以後這伙子人卻再不會懷疑她的性別了。她伸手摸了摸已經被打地麻木了臉頰,不由得想苦笑,可剛一彎嘴角就扯地臉上生疼,只好又放下了嘴角。

    晚飯的時候,阿麥和王七果然被餓了飯,別人都去吃飯了,營帳裡只剩下了他們兩個,王七摸著肚子衝著阿麥罵道:「操,都是你這小子害咱們挨餓。」

    阿麥冷冷地瞥了王七一眼,王七訕訕地閉了嘴。

    過了一會,其他人都吃了飯回來了,張二蛋地拽了一下阿麥,示意阿麥跟他出去。阿麥隱約皺了皺眉頭,跟著他出去。走到避人的地方,張二蛋從懷裡掏出了個饅頭遞給阿麥,小聲地說道:「給你,快點吃了吧。」

    阿麥問:「哪來得?」

    張二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我留下的,一個人兩個呢,我吃不了。」

    阿麥道了謝接過來,倒沒有立刻吃,想了想又對張二蛋說道:「你去把王七也叫出來。」

    張二蛋不解地看著阿麥,阿麥想笑,可剛咧嘴就覺得臉蛋子生疼,忙用手捂了捂臉,低聲說道:「你叫他過來吧,以後你就明白了。」

    張二蛋聽話地去叫王七,王七心中疑惑地跟著他出來,見阿麥正等在這裡,還以為阿麥要報仇,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戒備地看著阿麥,問道:「你小子不是又想打架吧?」

    阿麥沒有說話,只是把饅頭拿出來從中掰成兩半,遞給王七一半,說道:「這是二蛋省下來的。」

    王七怔怔地接過那半個饅頭,卻沒敢往嘴裡放,只是遲疑地看著阿麥。阿麥嗤笑一聲,也不說話,只是低了頭往嘴裡塞饅頭,很快就把饅頭吃了下去,這才抬起頭來對著張二蛋說道:「咱們趕緊回去吧,省得一會伍長點名找不到咱們。」

    張二蛋點了點頭,跟著阿麥回去,後面只剩下了王七一人看著阿麥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手裡的饅頭,遲疑地咬了一口,嘟囔道:「操,這小子心眼倒是不錯。」

    要說這王七也不算是個壞人,只半個饅頭就換得他不再找阿麥的麻煩,平日裡反而比別人更照顧阿麥一些。操練的空當,士兵們都席地坐在校場的邊上休息,王七擠開別人坐到阿麥旁邊,用肩膀撞了阿麥一下,問道:「哎你小子怎麼下手那狠啊?」

    阿麥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說道:「要是你再敢說我長的女氣,我照常揍你。」

    王七嘿嘿地笑了,說道:「這誇你長得好看也不行啊?」

    阿麥冷冷地看向他,害的他連忙擺了擺手,說道:「得,我不說了還不行麼?瞧你這小子這麼個小氣勁!我還巴不得人說我長得好看呢,這樣說媳婦多容易啊。」

    阿麥冷笑道:「那我來誇你,你王七長得可真是國色天香,閉月羞花,花容月貌,好一個嬌滴滴的小娘子!」

    王七瞪著阿麥哭笑不得,過了半天才用拳頭捶了阿麥一下,笑道:「我操,你小子可真記仇!」

    教官吹了哨子,一夥子人又急忙去站隊,教官提著棍子在人群中穿梭,看著誰不順眼就給一棍子,嘴裡罵罵咧咧地:「還不用心練,他娘的到了戰場上等著給人家砍去吧!」

    阿麥人本就聰明,練地極用心,學地也極快,不過幾天的功夫就把手裡的一把大刀舞得似模似樣,連射箭的準頭也提高了很多。這幾天來,上面一直在強訓他們步兵營的弓箭和刀法,倒是不怎麼訓練他們的陣法變化。阿麥心裡有點數,看來上面這是要死守豫州了,如果是野戰的話,步兵營就不會棄陣列變化而不顧。

    中午休息的時候,唐紹儀突然找來了,他見到阿麥後有些驚訝,問:「你的臉是怎麼了?」

    阿麥臉上的腫還沒全下去,現在仍是有些青紫,如今聽到唐紹儀問,就連旁邊的伍長都忍不住看向了這邊。

    阿麥咧了咧嘴角,別過唐紹儀的視線,淡淡說道:「自己撞的。」

    此話一說,不光是王七,就連伍長都忍不住鬆了口氣。

    唐紹儀也是從軍隊底層混出來的,自然知道阿麥沒有說實話,不過見阿麥不打算說,他也就不再問了這個,只是又問道:「為什麼好好的親衛兵不做了?」

    阿麥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總不能說人家商將軍不要她了,故意把她丟到這步兵營裡來受罪吧?她抿了抿嘴角,淡淡說道:「我不要以近侍起身,我要實打實的軍功,我要做將軍。」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8-5 23:33:53

第一卷 風雲起野麥乍飄香 佩劍


    唐紹儀面色微怔,抬著眉毛看了看阿麥,然後又隨意地瞥了一眼不遠處的人群,低聲對阿麥說道:「以後這樣的話不要在人前講。」

    阿麥明白唐紹儀的意思,也覺得自己剛才太過張狂了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我知道了。」

    唐紹儀伸手拍了拍阿麥的肩膀,點了點頭,說道:「凡事還是謹慎些好。」

    阿麥有些奇怪地看著他,覺得這樣的話不像是他會說的話。

    唐紹儀看到阿麥的眼神,無奈地笑了笑,卻沒解釋。漢堡城破,守軍全軍覆沒,他現在已經歸入了商易之的青州軍,雖深得商易之賞識,可卻遭不少青州軍老人嫉妒,日子過得並不輕鬆,不過也不算全無好處,起碼把他以前急躁耿直的子磨圓了不少。

    唐紹儀掃了一眼阿麥身後暴土揚長的校場,又看阿麥滿臉泥的樣子,忍不住笑了笑,問道:「可還吃得住軍中的苦?」

    「沒事,比起我們從漢堡逃難來輕鬆多了。」阿麥說道。

    其實吃些苦倒不算什麼,最難的是怎樣遮掩住她的性別。晚上睡覺的時候還好說,因為已經入秋,為了暖和有不少人都是和衣而睡,她倒是不怎麼顯眼。最難的是每天的如廁,她每次都得等深人靜的時候才敢去,而且每次都是提心吊膽的,白天的時候更是連點水都不敢喝,乾的嘴唇都暴了皮。

    阿麥雖這樣說,唐紹儀也知道她在軍中過的並不容易。軍中的漢子大多欺軟服硬,看她是個俊秀的後生,一些粗鄙的人少不了要起欺辱她的心思。唐紹儀有心幫她,無奈自己在青州軍中也尚算外來戶,心有餘而力不足了。

    遠處校場上已經吹響了集合號,阿麥回頭看了一眼,說道:「唐大哥,我得先去了。」說完就著急往校場上走,剛邁出腳去卻又被唐紹儀拽住,阿麥不解地回頭看唐紹儀,見他低了低頭,然後把腰間的佩劍摘了下來遞給自己,說道:「這把劍你帶著吧。」

    這把劍正是唐紹儀在漢堡城外交給阿麥防身的佩劍,來到豫州之後阿麥又把劍還給了他,沒想到他今天又要把劍送給她。阿麥連忙推辭道:「不用,我們發的有兵器的。」

    唐紹儀神態有些不自然,臉上卻做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說道:「給你就拿著,本來這劍也是送你的了,別這麼婆媽!」說著就把劍直接別在了阿麥的腰上,然後又說道:「趕緊去吧,晚了還得挨罰。」

    南夏軍的佩劍都由軍中統一配置,這樣的佩劍是校尉一級以上的軍才可以佩戴的,阿麥有了這把劍,不但在營中不會受到士兵的欺負,恐怕連她營裡的官長都會看在唐紹儀的面子上高看她一眼。阿麥已是明白唐紹儀把佩劍送自己的深意,心中不有些感動,第一次真心實意地叫了聲「大哥」。

    唐紹儀卻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也沒說話,只衝著阿麥揮了揮手,便轉身就大步離去了。

    回到隊列中,阿麥已是最後一個到的了,管著操練的軍官提著鞭子罵罵咧咧地過來,揮鞭打向阿麥的時候眼睛掃到了她腰間別的佩劍,於是鞭子便有一大半落到了空處,那軍仔細地看了一眼阿麥,又罵罵咧咧地往後走了去,不過卻也沒有再鞭打阿麥。

    下了校場,營裡的弟兄看到了阿麥腰間的佩劍,面上都是又驚又羨,和阿麥親近的王七、張二蛋等人更是湊了過來,王七用肩膀碰了碰阿麥,羨慕地問道:「阿麥,那位校尉大人是你什麼人?」

    阿麥想了想,說道:「是結義的大哥。」

    眾人一聽這個更是驚愕,王七驚訝地說道:「阿麥,原來你有個當校尉的義兄啊,那你幹嘛還來我們步兵營啊,幹嘛不直接去給他做親兵啊,或者乾脆去做騎兵啊,怎麼成了小步兵了?這最沒前途啊!」

    阿麥淡淡笑了笑,沒有回答。王七等人見她沒有回答,也不敢再問了。若在平日,他們必是會再追問,可現在知道了阿麥是一個校尉的義弟,而且那校尉還把佩劍都送給了她,可見他們關係必然深厚,這些下級士兵心中對阿麥已是有了些畏懼,不敢再像平日那樣隨意。

    阿麥看出王七他們的心思,可卻也沒做什麼表示。對她來說,這樣的情形也不壞,起碼能讓這些人離她稍遠一些,她的日子也會過得輕鬆一些。不過想到剛才王七說的步兵是最沒有前途的,她心中又騰起些新的憂慮,她從軍可絕對不是為了掙那點軍餉,她要的是聲望、地位、軍權,她要的是能和陳起站在同一個高度。

    只看商易之對步兵的訓練,就可以猜到他打算要死守豫州,那麼等待她的將是什麼?又一次的守城之戰?不,她不需要,她需要的奇功,是能讓她很快升上去的奇功!

    夜裡,阿麥又一次失眠了,滿腦子裡想的都是怎麼能立下奇功。如果她現在還在商易之的身邊,也許機會更多一些,可現在她不是了,她久想怎麼能從現在的位置快速地升起來。她又有些羨慕徐靜,可如果讓她去做他的位置,她又不願意,她不要躲在幕後做一個謀士,她要的是戰場上的廝殺,她要成為不世名將,她要在戰場上質問陳起,為什麼……

    營帳中的眾人早已經睡熟了,只她一個人還清醒著。她想,她體內傳自父親的那些血肉終於佔了上風。

    黑暗裡,阿麥從大通鋪上輕手輕腳地爬了起來,一天裡也只有這個時候她可以去茅廁。白天的時候,為了避免和眾人一起去茅廁,她都是不敢喝水的,而為了補充體內的水分,她只能在晚上入睡前多喝一些水,然後在大家都睡熟了的時候地去廁所。

    今天,她沒有帶自己的刀,而是拿了唐紹儀送她的佩劍,然後盡量輕地出了營帳。軍中的茅廁,都是臨時搭建起來的,在營帳的後面僻靜處,用一人來高的樹枝子混著泥巴圈起來的茅廁,沒有廁門,進去了就是一溜的蹲坑,臭氣熏天。

    阿麥屏著呼吸進去,一邊豎著耳朵聽著外面的動靜,一邊飛速地解決自己的問題。等她提起褲子站起來的時候,心中忍不住一鬆,幸好半夜里跑茅廁的人並不多。她整理好衣衫出來,也許是剛解決完人生大急之後有些鬆懈,也許是她腦子還在琢磨著剛才的事情,所以她並沒有注意到前面的來人,直到撞到了來人的身上,她才猛地驚醒了過來。

    「媽的!沒長眼睛啊!」那人罵道,提腳往阿麥身上踢去。

    阿麥下意識地避過,藉著月光抬眼看面前那個五大三粗的男人,認出來這是另外一個隊上的隊正。她連忙弓著身子避在一邊,垂了臉用誠惶誠恐的聲音說道:「對不起,對不起。」

    那男人見腳沒踢上,心中的怒火更大,提起腳又踹了過去。

    這一次,阿麥沒有躲,咬著牙硬挨了他一腳。這人是隊正,而且還是一個營裡的,她不想得罪他,寧可挨他一腳也不想在這裡和他起糾紛。

    這一腳踹的力氣很大,正好踹在了阿麥的肚子上,一下子把她踹倒了在地上,阿麥忍不住悶吭一聲,用手摀住了肚子。

    那男人本想再踹,可一聽這聲音卻突然停下了。

    阿麥有些心驚,生怕剛才那聲呻吟被他發現破綻,她雖然早在三年前就用草藥喝啞了嗓子,嗓音即便比一般子要粗一些,可畢竟不是真正的男子,平時注意些倒也不覺怎樣,可像這種無意識發出的呻吟卻是最容易露餡的地方。

    那男人果然是因為阿麥的這聲悶吭而停了下來,這一聲叫得他心裡都癢了起來,他打量地上的阿麥,發現這人明顯還是個少年,身形高挑而瘦弱,就這樣倒在地上,竟然讓他聯想到了女人。

    只這樣一想,他就覺得小腹下突然熱了起來,他都忘了自己有多久沒有接觸過女人了,一年,還是兩年了?

    阿麥也覺出這人有些不對勁,一邊壓低聲音道著歉,一邊慌忙從地上爬起來,衝著這男人彎了彎腰就想趕緊回到營帳中去,可剛來得及轉過身,那男人突然從後面扳住了她的肩膀……

    陸剛是青州軍步兵營第七營的校尉軍,當他身邊的親兵把他從睡夢中叫醒,然後告訴他說有個剛入營的小兵把他第二隊的隊正給殺了的時候,他先是愣了愣,然後一下子就從上躍了起來,憤怒地嚷道:「媽的,誰幹的?給我宰了那個王八羔子,媽的,連隊正都敢殺,反了天了!」

    七營二隊的隊正被人抬了進來,他早已經死了,喉嚨被割斷了,連吭都沒來得及吭一聲就死了,要不是有巡邏的士兵正好路過聽見了之前的動靜,恐怕殺他的人那個小子早就跑了。

    陸剛氣得臉都青了,這個隊正是他手下的一員悍將,曾一人宰過五個山賊,沒想到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死了,而且還是死在了一個小兵的手上。

    他抬起眼看被士兵押進營帳的那個小兵,覺得有點面熟,突然想起她就是今天挨了自己半鞭子的小兵,這人叫阿麥,長得很俊,他只掃了一眼就記住了。

    陸剛瞥了眼地上沾著血的佩劍,他知道這是那個姓唐的校尉的,今天那人來見阿麥了,送了這把佩劍,當時他好看在這把劍的份上少給了阿麥幾鞭子。

    「為什麼要殺長官?」陸剛問道。

    阿麥被五大綁地綁著跪在地上,身上滿是血跡,臉上的青腫還沒下去又添了不少新的,還有星星點點的血點,可見剛才被士兵抓住的時候沒少挨揍。她抬頭看著陸剛,剛才殺人時的驚慌已經平復了下來,只是冷靜地說道:「我不想殺他,是他要欺辱我,我才反抗的,不小心用劍傷了他。」

    陸剛冷眼看阿麥,她臉上雖然青腫,可仍能看出她五官的俊秀,甚至可以說是漂亮。他又瞥了一眼阿麥的身形,知道她並沒有撒謊,像她這樣少年,在軍中是極易受到侵犯的。可即便這樣,她就敢殺了一個隊正麼?

    陸剛冷笑,把唐紹儀的佩劍踢到阿麥的身邊,寒聲問道:「你是不是覺得有唐校尉給了你佩劍,你就可以隨意殺害長官了?」

    阿麥直視著陸剛,並沒有回答,因為她知道,不論她怎麼解釋,她都把那個隊正給宰了,這在軍中便是大罪。不管她有什麼理由,她的命都保不住。

    她還不想死,所以,她現在必須想個法子,一個可以保住她命的法子。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8-5 23:34:11

第一卷 風雲起野麥乍飄香 權宜


    陸剛見阿麥沉默不語,心中怒火更盛,噌的一聲拔出了佩劍抵在阿麥的喉間,怒道:「回答!誰給你了膽子讓你連長官都敢殺?」

    劍尖觸膚冰涼,阿麥眼中閃過一絲狠勁,咬了咬牙沉聲說道:「不錯,大人,我殺他還有別的原因,不過此事事關重大,還請大人——」她的話就此停了下來,眼神掃過營帳裡其他的人。

    陸剛一怔,想不到阿麥會這樣說。

    「大人,不要聽他的——」他手下的軍官連忙喊道。

    陸剛抬了抬手止住了那軍官的話,只是審視地看著阿麥。

    阿麥知道現在是關鍵時刻,她的生死就在陸剛的一念之間。於是便微微笑著,帶著些挑釁地看著陸剛,說道:「大人,小人確實有要事稟告。請大人屏退他人,大人如果還不放心小人,那就請把小人再捆上幾圈。」

    陸剛果然被她激了起來,冷笑兩聲說道:「難道我還怕了你不成?」說完就把手下的人都攆了出去,然後又轉回身看著阿麥,陰森森地問道:「說,是誰指使你殺他的?唐紹儀今天找你幹什麼?」

    阿麥稍稍一愣,立刻就明白過來陸剛此話的含義,他顯然是想引導自己去攀咬唐紹儀。阿麥心中冷笑,面上卻依舊笑得從容,說道:「大人,小人明白既然殺了人久有個交代,不過此事牽涉甚廣,還請大人去請軍師徐靜,他見到小人自然會明白其中根由。」

    陸剛聽阿麥突然提到要見徐靜,心中一凜,冷笑道:「徐先生是何等人物,豈是你想見就見的?你老實交代是誰指使你殺長官的,否則別怪我手下無情。」

    阿麥平靜地看著陸剛,淡淡說道:「大人,有些事不知道並不見得是壞事,您說是不是?大人請來徐先生,有些事情自會明白。」

    陸剛冷冷地看著阿麥,突然嗤笑道:「阿麥,你不要以為故弄玄虛就能騙過去,說了,可能還有條活路,不說,我現在就叫人把你拉出去砍了。不要以為你認識唐紹儀就能逃過軍法。」

    阿麥問道:「大人真想知道?」

    陸剛用手輕輕地撫摸著劍鋒,點頭說道:「少廢話,快說!」

    阿麥低頭沉默了片刻,趕在陸剛發怒前突然問他道:「大人可知道小人以前是商將軍身邊的親衛?」

    此話大出陸剛的意料,陸剛稍驚,目光深沉地看著阿麥。

    阿麥淡淡笑了笑,說道:「大人可能不常見商將軍,否則應該會見過阿麥。大人如若不信可以去問李副將,阿麥進步兵營也不是自己來的,而是商將軍派人送阿麥過來的,是李副將安排的。」阿麥看著陸剛,似笑非笑地問道:「阿麥雖跟隨商將軍不久,可卻一直深得將軍青睞,大人可知道將軍為何突然會把阿麥送來這裡?」

    陸剛不語,只是沉默地看著阿麥,可心中卻翻起了滔天大浪。

    阿麥又笑道:「是因為阿麥任惹惱了將軍,所以將軍才把阿麥私著軍營裡來磨一磨性子。不瞞大人說,阿麥自知面貌陰柔,太過女氣,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將軍不會對阿麥另眼相看,今夜那人也不會突然起了歹心想欺辱阿麥。」

    如果不是在生死關頭,阿麥不會編出這些話來,她很清楚,如果要是讓商易之知道了她現在在冒充他的男寵,恐怕她會死得更難看一些。可事到如今,她管不了那麼多了。

    陸剛不敢相信地看著阿麥:「你的意思是說——」

    「大人!」阿麥止住了他的話,輕聲說道:「有些事情大人明白就好了,何必非要說破呢?」她看一眼滿臉驚愕的陸剛,又說道:「阿麥殺了人,自知罪責難逃,可是大人是否想過如果就這麼用軍法處置了阿麥,將軍哪裡會怎樣?他送我來這裡只是想磨磨我的性子,可大人卻讓我在這裡任人欺侮,然後用軍法砍了腦袋,將軍哪裡會怎麼想?」

    陸剛聞言面驟變,商易之喜收俊俏的少年為親衛,這是軍中都知道的事情。如果真如阿麥所說,這事還真麻煩了。隊正被殺這是大家都看到的事情,不殺她,那麼眾憤難平,如果殺了她,那麼商易之再管自己要人怎麼辦?

    阿麥見陸剛面變化,知他心中難斷,便又說道:「剛才阿麥讓大人去請徐先生,便是不想讓大人陷入兩難之境。這些事情,大人知道未必是好事。」

    陸剛面色更加陰暗,握著佩劍的手鬆了又緊,顯然心中也是極難決斷。他斜眼瞥阿麥,越看越覺得這個小子長得俊美,雖然臉上被人打的青腫,可還是掩不住他的清秀,這樣的少年反而比柔弱的女子更有些味道,的確是有讓一些男人也喜歡上的資本。

    殺又殺不得,放又不能放,這還真成了塊燙手山藥!陸剛心中甚至煩惱,看著阿麥一時也沒了主意。過了片刻,陸剛突然高聲喊道:「來人!」

    帳外的親衛應聲而入,陸剛瞥了一眼阿麥,吩咐道:「先押下去,等天亮再審。」

    兩個親衛拖了阿麥就往外走,阿麥不明陸剛的想法,生怕他再直接去找商易之,急忙衝著他說道:「大人,此事還需請教徐先生,他自有妥善之法。」

    陸剛心道我可不也就是求徐先生唄,我還能直接去找將軍說你的小相好在我手裡犯了事,你看怎麼辦?我當官當膩歪了呢?他衝著親衛揮了揮手示意把阿麥帶下去,又囑咐道:「不准打他,好生看著就行了。」

    阿麥聽到這句話,心裡大鬆了口氣,知道這陸剛是信了她的說法,恐怕一等天亮他就會去尋徐靜了,現在她只盼望徐靜會念在舊情的份上救她一命。

    天剛亮,陸剛等不及吃早飯便去找了徐靜。

    徐靜昨一直在軍中商議軍事,直到天快明了這才躺下,剛迷迷糊糊睡著就聽說有人找他,起來一看是青州軍中的一個校尉,前些天見過一面,卻不相熟,大早起的他來幹什麼呢?徐靜心中暗自驚訝,面上卻不帶分毫,只是問道:「不知陸校尉找老夫何事?」

    陸剛有些為難,不知該怎麼向他詢問這件事,總不能直接就問阿麥是不是商易之的男寵。他思量了又思量,才小心地問道:「不知先生是否認識阿麥。」

    聽他這樣一問,徐靜才記起來阿麥是被送到步兵營從軍,這樣看來就是這人的手下了。徐靜捋著鬍子點了點頭,說道:「認識,阿麥可是在校尉手下?不知他做得可好啊?」

    做得可好?可不是好麼!陸剛暗道,他都把我一個隊正都殺了,還能說做得不好?

    陸剛咂了一下嘴,說道:「阿麥把卑職的一個隊正給殺了。」

    徐靜一驚,手上的勁道失了點准,從鬍子上捋下來的時候就多了幾根鬍子。他不由得也跟著陸剛咂了一下嘴,看著陸剛說不出話來。

    兩人大眼瞪小眼,一時都沉默了下來。

    陸剛看著徐靜,用眼神問:怎麼辦?他是否真的是將軍的小相好?我要是用軍法處置了他,將軍會不會心疼?這一心疼會不會就要遷怒到我身上?可我要是不殺他,大伙眼睜睜都看著呢,以後置軍法於何地?

    徐靜看著陸剛也犯了愁,心道:你既然找了我來,相比阿麥那小子已經和你說我們的淵源,我們好歹是一路來的,別人眼裡早就把我們看做了一派,我要是不救他,以後別人怎麼看我?唉,阿麥啊阿麥,你好好地殺什麼隊正嘛!殺個小兵也比殺個隊正好交代啊!

    兩人心裡都是心思百轉,卻都沒想到一塊去。

    過了一會,徐靜整了整心神,低聲問陸剛道:「你可處置了阿麥?」

    陸剛回答道:「還沒有,所以特來請教先生該怎麼辦。」

    徐靜捋了捋鬍子,說道:「這人殺不得。」

    陸剛看著徐靜,心道我當然知道他殺不得了啊。

    徐靜又掃了一眼屋外,壓低了聲音說道:「校尉有所不知,阿麥曾是將軍身邊的親衛,將軍愛他甚重,只是不小心惹了將軍,他才被送到了軍營。你若殺了他,將軍就算不說什麼,恐怕心裡也會對校尉有多芥蒂了。」

    陸剛心道我怎麼不知啊,那小子都告訴我了啊。陸剛問道:「那我就把阿麥送過來,讓將軍處置?」

    徐靜說道:「校尉糊塗。」

    陸剛瞪大了眼,疑惑地看著徐靜,不明白自己怎麼又糊塗了。

    徐靜狡詐地笑了笑,低聲說道:「這是將軍的隱晦之事,豈能讓別人知道?再說你把阿麥送來給將軍,他能怎麼處理?礙於軍法他只能斬了阿麥,可他心裡會怎麼想校尉?以後校尉還如何在將軍手下做事?」

    陸剛已經是一腦門子的汗了,他連忙衝著徐靜行了一個大禮,急聲說道:「那該如何?還請先生教我。」

    徐靜捋著鬍子在屋子裡踱了幾步,突然轉身說道:「這件事情你不用專門稟告將軍,只是一個隊正而已,用不著勞煩將軍處理。你回去把阿麥直接送到軍法處,就說他與那隊正玩笑,一不小心誤傷了隊正。」

    「可即便這樣,按軍法阿麥也會被處死啊!」陸剛說道。

    徐靜高深莫測地笑了,說道:「這就不用校尉操心了,老夫自有辦法。」

    陸剛擦了擦腦門子上的汗,趕緊領命去了。

    徐靜看著陸剛急匆匆的背影,自言自語地說道:「阿麥啊阿麥,是死是活就要看你自己了。」

    阿麥被陸剛移送到了軍法處,剛到了那裡還沒受審,就又被徐靜派人提了出來,跪到了城守府議事廳外,手裡有徐靜寫給她的一張字條,上面只寫著一個「北」字。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8-5 23:34:30

第一卷 風雲起野麥乍飄香 鋒芒


    廳內,豫、青兩州的高級將領正在開著軍事會議。據探子回報,北漠人在靖陽稍作休整後,大軍又直指豫州。

    自從北漠人奇襲靖陽,石達自殺未遂之後,石達就把手中的兵權漸漸地交到了商易之的手上,所以每次的會議都是商易之來主持。是守是退,兩種意見已經爭論了好幾天。有人堅持要死守豫州,可又有些將領說如今北漠勢大,豫州只會變成一座孤城,豫、青兩軍四萬多人只會被困死在這豫州城內,還不如退出豫州,以謀他處。

    一時間,兩種意見相爭不下。

    商易之被這些將領吵得頭大,不禁皺了眉,用手揉了揉太陽穴,然後看向徐靜。

    徐靜依舊沉默,自從兩派爭論以來,他就一直沉默,只是淡淡笑著看兩派人爭來爭去,並不發表任何看法。

    商易之把目光從徐靜身上收回了,又冷冷瞥了一眼眾位將領,說道:「難道就只有這兩條路了嗎?諸位還有沒有別的想法?」

    站在最後面的唐紹儀猶豫了一下,還是聲音洪亮地說道:「卑職有一個不成熟的想法。」

    按級別,唐紹儀只是一個校尉,是沒有資格參加這種級別的會議的,不過他深受商易之賞識,被允許破格參加這樣的會議。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更是惹人生嫉。

    商易之看了看唐紹儀,說道:「唐校尉請講。」

    唐紹儀面雖有些微紅,可眼神中透露出的卻是一股自信,朗聲說道:「今泰興被困,周志忍大軍十萬仍在泰興四周,他們輕兵而來,糧草不會充足,能圍困泰興如此之久,定是有其另外糧草來源。我們只要尋到他糧草所在,派人燒了他的糧草,周志忍十萬大軍可不攻自破。」

    這番言論,讓室內的諸將也頗受震動,近日來,大家一直商討如何迎戰北漠人,可卻還沒有人想過要主動出擊。

    商易之目中精光閃爍,沉默地看著唐紹儀不語,顯然在琢磨他建議的可行。

    徐靜也是一臉沉默,目光隨意地瞥向門口,是時候了,阿麥,如果你還想活下去,那就把你的智慧展現在眾人的面前吧。

    商易之哨猶豫,就聽見大門突然被推開了,阿麥站在門外突然喊道:「將軍,阿麥還有一計。」

    徐靜面上終於展露微笑,捋著鬍子緩緩地點頭。

    阿麥剛才跪在門外聽得真切,把目前形勢都聽明白了,要救自己只有靠她自己,必須讓商易之看到她的用處,只有這樣才能保住她的命。

    商易之看著門口的阿麥,眉頭微皺,幾日不見,他怎麼又成了這個樣子了呢?鼻青臉腫的,還一身血污呢。

    有些人已是認出了這少年曾是商易之身邊的親衛,都是略帶驚愕地看著阿麥,不明白她這身打扮是從何來。只有唐紹儀是知道阿麥去了步兵營的,這時見阿麥一身血污地出現在這裡,臉上的青腫比昨日見時更是嚴重,唐紹儀心中也是疑惑,想問卻又忍了下來。

    阿麥不理會眾人的目光,只是鎮定地步入室內,來到商易之面前,指著他身後的地圖說道:「將軍,北漠人打開我靖陽邊口之後,再攻回來只會步步為營。若是如此,北漠大軍此次從靖陽南下必會攜帶大量的輜重裝備,這樣一來行軍速度就會很慢很慢。除去他們在靖陽休整的時間,現在算來也不過是剛出了靖陽而已,可能還沒到了這個地方。」她在靖陽城下的某處一點,然後手指沿著靖陽和豫州之間的路線往下,劃到一處後又接著說道:「如果我們伏兵於此,也就是常鈺青襲我靖陽援軍的地方,可能會收到出乎意料的戰果。」

    這是她想了幾個晚上的思路。先前聽到室內眾人的爭論,又仔細琢磨了徐靜給她的那個「北」字,她一下子就明白了徐靜的暗示。很顯然,徐靜的思路和她相近,所以給了她這個「北」字,可以說是為了救她一命才把這個計策讓給了她。同時,他也在試探她,如果她想不透這些,這個計策還會是他的,而等著她的就只會是砍頭。

    一時間,屋子裡一片寂靜。

    「不行!這樣太冒險了!我們兩軍合在一起也就只有四萬的兵力,怎麼能去伏擊北漠大軍呢!」一名中年將領突然出聲說道。

    阿麥看了那人一眼,冷笑道:「怕是北漠人也會這樣想,他們必然以為我大夏被他們殺了三十萬邊軍,早就嚇破了膽,只會守城而不會進攻了,他們死也想不到我們有這個膽量敢伏擊北漠大軍。」

    商易之看著阿麥沉默不語,如果說剛才唐紹儀的主意是冒險的話,那麼阿麥的計策就是發瘋了,用現在豫州城內不到四萬的兵力去伏擊挾威而來的北漠大軍,簡直就是以卵擊石。可就是這樣一條發瘋的計策,卻讓他的心激烈地跳動了起來。

    阿麥暗中觀察了一下商易之的臉,又遊說道:「將軍,北漠人大勝之後必會大驕,何況北漠尚有十萬兵力在泰興,陳起手中只有不足二十萬的人馬。常鈺青襲靖陽援軍,陳起攻佔靖陽、溧水,其兵必有損失,現存於手中的兵力至多不足十五萬,他尚需留兵駐守靖陽、溧水一線,所謂南下大軍,能有多少?頂破天不過十萬!」

    經她這樣一分析,屋內諸將竟有少一半都動了心,都明白這條路雖然危險,可一旦成了那就將是不世之功,更重要的是可以一雪北漠奇襲靖陽之恥。

    「放肆!」商易之面色突變,目光嚴厲地盯著阿麥,訓斥道:「這是什麼地方,豈容你在這裡胡言亂語,來人,給我拖下去杖責二十!」

    阿麥心中大驚,驚慌地看向徐靜,卻見他眼中含了一抹笑意,正捋著鬍子看著自己。門外的兵士進來拖了阿麥就走,阿麥慌亂之下連求饒都忘了,只傻愣愣地看著商易之,任那兵士把她拖了出去。

    這下完了,就算二十軍棍打不死她,她的身份也再隱瞞不住了。阿麥只覺得腦子裡一片空白,什麼急智也沒有了。商易之還在後面喊著,阿麥已經聽不太真切了,像是讓那個叫張生的侍衛去監刑,以防那些相熟的親兵們給她放水。

    兵士把阿麥拖到了屋後,把她摁在一條長板凳上,然後有人上來要褪她的褲子,嚇得阿麥連忙拚死掙扎,無奈手腳都被人摁死了,絲毫動彈不得。那人的手已經抓到了她的腰帶,阿麥求死的心都有了,正混亂中就聽見後面跟來的張生說道:「算了,好歹也是以前的弟兄,就直接打吧,別扒褲子了。」

    這句話聽到阿麥的耳朵裡,不亞於天籟之音。阿麥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樣感激過一個人,她眼眶一熱,眼淚已經在裡面打起轉來,咬著牙強自睜大了眼睛不讓淚水流出來。心中痛罵商易之和徐靜,上到祖宗八代下到子孫三代都問候了一個遍。陸剛沒打她,到這了倒要挨頓板子了。

    張生親自執杖,掄圓了胳膊衝著阿麥的屁股就拍了下來。阿麥本來提高了心等著,卻突然發現軍杖打在屁股上也沒有想像的那麼疼,她不轉了頭看張生。張生也看著她,瞪了瞪眼睛,阿麥突然明白了過來,趕緊痛苦地慘叫了一聲。張生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然後繼續賣力的打了起來。

    阿麥的慘叫聲斷斷續續地傳進軍議廳內,唐紹儀心神有些不定,雙手在體側不禁握緊了拳,商易之聽了卻皺起了好看的眉頭。

    這個會議一直開過了晌午眾人才散了去,唐紹儀臨走前頗為擔心地看了往後院瞄了一眼,可惜什麼也沒有看到。

    阿麥挨完了打,又被張生帶到了商易之那裡。親衛兵給商易之端來了飯食,商易之先請徐靜在桌邊坐下同食,自己這才坐下來,絲毫不理會站在一旁的阿麥。

    阿麥已是幾頓沒吃,聞到食物的味,肚子不受控制地咕咕叫了起來,她連忙用力按了肚子,不發一言地站著。

    商易之瞥了阿麥一眼,把手中的饅頭放下,淡淡問道:「你又在軍中惹了什麼事?」

    阿麥求救地看向徐靜,見他沒有什麼表示,只得膽怯地回道:「我失手殺了人。」

    「殺了什麼人?」商易之又問道。

    阿麥停了停,才說道:「是個隊正。」

    商易之面驟寒,眼中怒意暴漲,冷笑道:「阿麥你膽子倒是大,連隊正都敢殺了。」

    阿麥狠了狠心,咬牙說道:「是他要欺辱我,我才失手殺了他的,將軍,我又犯了什麼錯,難道就因為我長得好看就活該受人欺辱嗎?阿麥從軍是為了殺敵衛國,不是為了給些人做玩物的!」

    商易之微怔,轉過頭看阿麥,見她眉目青腫,緊緊地抿起嘴角猶帶著些血跡,一臉倔強地看著自己。

    「請將軍告訴阿麥,是不是男人長得漂亮了,就活該受人欺辱?就理所應當地被人看不起?」

    商易之不語,他本人就長得俊,雖然頗得女子青睞,可卻因此被一些老將看輕了不少。他也清楚長相俊秀的少年在軍中會受到欺辱,所以他才把一些俊秀少年挑出來放到了他的親兵裡面,不過是為了讓他們免受欺辱。再說他當時把阿麥投入步兵營,不能不說當時是有些讓她吃些苦的念頭的,可現在看她吃了苦頭了,然後一身狼狽地站在自己面前,他的心裡竟然有些不忍了。更何況他愛阿麥的才,且不說剛才她的鋒芒畢露,只從來青州的路上見到她起,雖然她百般隱藏,可他還是看出了她的機智和靈活,所以才會把她留在身邊。

    商易之寒聲說道:「那也不應該殺人。」

    阿麥的眼圈微紅,說道:「我也不想殺他,可是當時實在沒有別的法子了。」

    見她這樣一副模樣,商易之竟然有些訓不下去了,語氣雖冷,可口氣然由自主地軟了下來,他說道:「不管有什麼理由,你都是殺了軍官,按照軍法必須斬首示眾。」

    阿麥心中一驚,驚恐地看著商易之。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8-5 23:34:46

第一卷 風雲起野麥乍飄香 藏鋒


    商易之看阿麥這個樣子,嘴角就有點繃不住了,別過了臉,說道:「不過念在你剛才也挨了二十軍杖,就先留你半條命吧,以後將功贖罪。」

    阿麥的心臟總算回到了原處,下一個念頭就是想對著商易之罵「我靠」,一個「我」都快從舌頭上滾了下來了又被她強行地嚥了下去,只垂首斂目地站在哪裡,肚子裡咒罵商易之,心道有這麼說話大喘氣的嗎?

    商易之叫屋外的張生進來,吩咐道:「你領阿麥下去吧,」他又掃了阿麥一眼,眉頭微皺,頗有些厭惡地說道:「記得先把這身髒衣服換了。」

    阿麥拖著腿跟在張生後面往外走,剛走了沒兩步就聽見商易之冷冷的聲音傳了過來:「我看二十軍棍還是少了,再打上你二十你就能走利索了。」

    阿麥驚的一跳,連忙把手從腿上收回來,一溜小跑地出去了。

    徐靜在後面悶聲而笑,商易之回過身來看著他,問道:「先生有什麼開心的事情?」

    徐靜搖頭:「沒有。」

    商易之又問:「那先生在笑什麼?」

    徐靜笑了笑,說道:「笑阿麥皮糙肉厚,打了二十軍棍還能跑得這麼利索。」

    商易之也跟著輕輕笑了笑,點頭道:「嗯,這小子是挺打的,也壯實,看來會是棵好苗子。」

    徐靜把筷子放下,臉轉正不再說笑,盯著商易之問道:「將軍覺得阿麥的計策如何?」

    商易之淡淡說道:「可行。」

    「可行?」

    商易之頷首,「的確可行。」

    「那為何將軍還要杖責阿麥?」徐靜又問道,細小的眼睛不自覺地瞇了瞇。

    商易之笑了,並沒有直接回答徐靜的問題,只是替徐靜布了些菜,隨意地說道:「我小時候曾在京都外的莊子上廝混過幾年。有一年莊子上種樹,我覺得新鮮,也隨著僕人們種了一棵樹苗。為了顯擺我種的比別人好,我一個勁地給那棵樹澆水施肥,結果那樹苗長得果然比四周的樹都好,只一個夏天就竄了老高,遠遠地就能看到比別的樹高出一大截來。我很得意,還特意向母親說了這件事情,母親並沒有誇獎我,只是撫著我的頭頂歎息。」

    徐靜聽到了這裡,已經猜到了商易之意思,不過見他停了下來,還是很配合地問道:「後來呢?」

    商易之自嘲地笑了笑,說道:「後來刮了一場大風,一片林子裡就我種的那棵樹倒了。」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徐靜問。

    商易之笑而不語,拿起筷子指著桌上的菜讓徐靜,笑道:「先生請嘗嘗這道菜式,聽說是從京都來的廚子。」

    徐靜暗中翻了個白眼,心道你轉移話題的水平真不怎麼樣。你小子怕阿麥鋒芒太過而折,你怎麼就不怕我遭人嫉恨呢?徐靜瞥了商易之一眼,同時心裡也有些納悶,顯然商易之是很欣賞阿麥的,可現在為什麼要故意打壓他呢?徐靜有些不明白了,照理說現在正是用人之際,他怎麼覺得商易之有點寶劍藏於匣的意思呢?為了什麼?只是因為惜才麼?

    「先生覺得阿麥計策如何?」商易之突然問道。

    「甚好!」徐靜回答道。

    商易之笑了,問:「甚好?」

    徐靜點了點頭,看了眼商易之,把桌上的飯菜都推開,然後從懷裡掏出一張地圖來攤開,說道:「這是野狼溝的地形圖,將軍請看。」

    ……

    阿麥再次穿上那身黑衣軟甲的親兵服時心中感慨萬分,本想笑,可是一咧嘴湧上來的卻是悲哀,眼圈就莫名其妙地紅了,垂下頭去,把腦袋埋入臂彎中,喃喃低語:阿麥很好,阿麥很堅強,很堅強,很堅強……

    差點遭到侮辱的時候她沒有哭,遭到那些士兵毆打的時候她沒有哭,可現在,危險明明都過去了,她卻要哭了。

    張生去隨軍郎中那裡討了治跌打損傷的藥膏回來,一推門見阿麥正在床上趴著,笑道:「你小子還趴著那?倒是嬌氣。」說著走到前,衝著阿麥的屁股使勁拍了一下。

    阿麥驚叫一聲,差點從床上竄了起來,回過頭紅著眼睛怒視張生。

    張生看到阿麥眼睛通紅有些奇怪,奇道:「你小子還哭過了?嗬!你可真出息,別人不知道,我自己打的還能沒數?就這樣你都能哭鼻子,那要是真挨了二十軍棍,你小子能挨的下來嘛?」

    阿麥不語,臉有些微紅,別過了臉不理張生。饒是張生手下放了水,可好歹也是二十軍棍,雖說沒把她打的血肉模糊,可也打的又紅又腫了,張生這樣的一巴掌怎能不疼?再說她剛才驚叫倒不全是因為疼,而是張生突然打了她的屁股。

    看到阿麥這副彆扭勁,張生反而笑了,從懷裡掏出討來的藥膏,在阿麥面前晃了晃,笑道:「趕緊的,好不容易從郎中那討來的,快點把褲子褪下來,我幫你把屁股上的抹了,臉上的你自己抹,將軍那還等著我伺候呢。

    阿麥大駭,臉一陣紅一陣白,驚慌地看著張生,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張生看她模樣,還以為她嫌棄同一個藥膏抹上下兩個地方,瞪了瞪眼睛說道:「怎麼?還挑剔?要不你就先抹臉再抹屁股。」

    阿麥仍是護著腰帶不語,臉憋地通紅。

    張生有些煩了,說道:「不是我說你阿麥,你哪那麼多事啊,要不是將軍讓我去給你要藥膏,你以為挨了軍棍還能上藥?燒得你吧!」

    見張生有些發火,阿麥勉強笑道:「多謝張大哥了,你把藥放著就行了,我自己抹就行,不敢勞煩大哥。」

    張生見狀撇了撇嘴,嗤笑一聲,把一個青瓷小瓶往阿麥臉前一丟,說道:「那行,我還懶得伺候你呢,你自己抹吧,收拾利索了去廚房找點東西吃,哪裡給你留得有饅頭,算了,看你這德行,我還是給你端來吧。」

    阿麥連聲說謝,張生揮了揮手,湊近了仔細看了看阿麥一臉的青腫不禁打了個冷戰,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說道:「你小子也是能惹事,看看這臉腫的,多遭罪吧,本來挺好的模樣,這回好了,都快腫的跟豬頭一樣了。」

    阿麥苦笑,等張生出去了,這才打開瓷瓶抹了些藥膏出來往自己臉上塗抹,剛抹了兩下又停了下來,想了想便又把臉上的藥膏都擦了下來,用手指從瓷瓶裡挑了藥膏伸入衣下,往已經青腫了的屁股上抹去。整整一瓶藥膏,全被她抹到了屁股上,厚厚的一層,散發著濃濃的藥味,讓屁股上一陣清涼,立刻沒了剛才火辣辣的感覺。

    張生從廚房裡拿了饅頭又返回來,看藥瓶已經空了而阿麥臉上卻沒有一點藥膏,奇道:「藥膏呢?」

    「全抹上了。」阿麥啃了一口饅頭,回道。

    張生一臉的驚愕,問:「全抹屁股上了?」

    阿麥臉上有些紅,點了點頭,然後低下頭專心地啃饅頭。

    張生面部表情有些扭曲,最後衝著阿麥伸了伸拇指,歪著嘴角讚道:「高,實在是高,我總算是見識到了什麼叫屁股比臉金貴。」

    阿麥被一口饅頭嗆了一下,咳了好半天才平復下來,轉頭看了張生一眼,沒有說話。

    張生回去把這件事當做笑話將給了商易之聽,商易之先是笑,可笑著笑著臉就暗了下來,屁股比臉金貴,在別人嘴裡也許只是個笑話,可落到了阿麥的身上卻成了悲哀。商易之知道阿麥為何不去處理臉上的青腫,那是張惹的臉,如果可以,他想阿麥是願意沒有這樣的一張臉吧。商易之心中突然升起種同病相憐的感覺,他的長相也屬於過於俊美的那種,這樣的相貌放在京都其他的權貴子弟身上,也許還是種得意,可在於他卻成了拖累。他的長相偏向於母親,和父親相像的地方並不多。有的時候他會想如果長得可以像父親多一些,也許就不會被一些軍方大佬笑話他了吧。商易之突然苦笑著搖了搖頭,如果真的長得像父親,他又怎麼能活到現在!

    唐紹儀打聽到阿麥又回了城守府,找了個機會來看她,見她臉上雖然青腫可行動卻無礙,不有些奇怪,問阿麥現在身體如何。阿麥不能告訴他實情,可又不想撒謊騙他,只好說張生給她求了好藥,抹上甚是管用,現在已無大礙了,只是睡覺的時候還需趴著睡。

    即便這樣,唐紹儀還是很驚訝,那二十軍棍挨下來,沒有傷筋動骨就算是大幸了,別說她現在看上去已跟常人無異。唐紹儀雖然性子耿直,可卻不愚笨,只見阿麥有些躲閃的神情,便知道是執刑的軍士放水了。他並不知道這是商易之暗中安排的,還以為是張生和阿麥交情深厚,所以才手下留情。他琢磨了下,還是說道:「阿麥,不管那藥有多管用,二十軍棍都不是好挨的,你還是多注意一下身體的好,省的日後留下病症。再說張侍衛一片好心,你千萬別給他惹了事。」

    唐紹儀只是這樣一說,阿麥已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忙正衝著他行了個禮,謝道:「多謝大哥指點,阿麥明白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8-5 23:35:08

第一卷 風雲起野麥乍飄香 征程


    唐紹儀淡淡笑了笑,沒有說話。

    阿麥猶豫了下,還是問道:「大哥,你們這兩日在忙什麼?我見商將軍和石將軍還徐軍師在一起商討了好久,也不知道我們以後要怎麼辦?是守豫州還是去援救泰興?」

    唐紹儀沒想到阿麥會突然問這個問題,忍不住有些為難,稍微頓了頓,面很鄭重地說道:「阿麥,這些事情是軍中機密,我不能告訴你。」

    阿麥見狀忙說道:「沒事,大哥,我就是隨便問問,這兩天看到商將軍總是召集一些將軍,所以有些好奇。」

    唐紹儀眼簾垂了垂,說道:「嗯,那就好。不過你趕緊養好身體做好出征的準備吧,這樣子可上不了馬。」

    阿麥聽到這個並不覺奇怪,她看到商易之召了豫州城的軍需軍官,心中已經猜到商易之要動兵了,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是往北還是往南。如果是要採用她的計策往北,就應該叫她去仔細詢問,而商易之卻沒有喚過她,而是幾次叫唐紹儀參加青、豫兩州軍的核心會議。既然這樣,看來商易之是打算去襲周志忍的糧草了。想到這,阿麥不僅有些失望,覺得商易之的魄力還是不夠。

    送了唐紹儀出去,阿麥剛回到侍衛所住的院子,就看見有個矮個子的男人正在屋門口往內扒望,阿麥從腰間拔出了佩刀,小心地往那摸去。離那男人還有五六步遠的時候,那人突然轉回頭來,沒想到正是青州軍步兵營第七營的校尉營陸剛。

    阿麥奇道:「陸大人?您在這裡幹什麼?」

    陸剛突然見到阿麥,有些手足無措,忙轉回身站直了身子,尷尬地說道:「沒什麼事,沒什麼事。」

    阿麥把佩刀插入刀鞘,說道:「今天不是我當值,如果您要找將軍,得去找張生。」

    陸剛忙擺了擺手,黑紅的臉上笑得有些不自然,笑道:「不是,我不找將軍,我是來找你的。」

    「你找我?」阿麥面上更是驚訝,問道:「不知大人找我何事。」

    陸剛從身後把唐紹儀的那把佩劍拿了出來,遞給阿麥,不好意思地說道:「唐校尉送你的佩劍,我給你送來了。」

    阿麥接過劍,一時沒有說話。

    這劍殺了那隊正之後就被巡邏的士兵奪了去,後來陸剛送她過來,卻忘了把這劍一起送了過來,後來便一直留在了陸剛的軍營裡。陸剛見阿麥沒事了,只道她果然是商易之所愛,生怕阿麥再報復他,忙把這劍送了過來。

    陸剛見阿麥沉默不語,趕緊解釋:「麥侍衛,那日我也是沒有辦法,你可別記在心上。」

    阿麥聞言笑了笑,趕緊一躬身說道:「陸大人,這是哪裡的話。那天本是阿麥壞了軍法,大人只是按照軍法行事而已,阿麥怎敢嫉恨。將軍已杖責了阿麥,留下阿麥半條命來將功贖罪。阿麥今天能有這半條命,一是感激將軍不殺之恩,二就是要感謝大人了。多謝大人能手下留情,放了阿麥這一馬。」

    阿麥說著,便鄭重地行下禮去,嚇得陸剛忙扶住了她,說道:「這是哪裡話,這本來就不是麥侍衛的錯,是那廝找死,怎能怨到麥侍衛頭上。幸虧將軍英明,才能還麥侍衛一個公道。」

    阿麥笑了笑,又恭維了陸剛幾句,陸剛見阿麥並沒有嫉恨他,也便放了心,和阿麥又隨意地說了間便要告辭。阿麥陪著笑把他送出院去,直到見他走遠了,臉上的笑容才淡了下來,眼中更是添了一絲狠厲之色。

    商易之宣佈要出兵援救泰興,從豫州軍中挑出精壯並入青州軍,只給石達留了幾千老弱守城。石達並無異議,很配合地把手中的精銳都給了商易之。出兵那天,石達送商易之出城,一路上臉都有些沉重,趁著周圍無人時勸商易之道:「易之,還是我領兵去吧。商老將軍一生為國,如今膝下只有你一子,你怎能去冒這險,你置老將軍何地?」

    見商易之沉默不語,石達又說道:「聽聞長公主殿下身體一向柔弱,她要是得到消息,恐怕會——」

    「石將軍!」商易之打斷了石達的話,笑了笑,說道:「陣前哪能換將,再說將軍在豫州經營多年,必然比我熟悉豫州,只留了這麼少的兵,還都是老弱,也只有將軍才能守住豫州啊!」

    石達聞言也只能歎息。商易之爽朗地笑了一聲,縱馬往前,身後的親衛隊緊緊跟上,再後面就是一眼望不到頭的軍隊。

    青州軍一萬五千人再加上豫州軍中抽調出來的兩萬五千精壯,商易之領南夏軍四萬,於十月二十六出豫州往南援救泰興。

    當夜,商易之兵分兩路,抽出一千騎兵交給副將何勇,襲北漠東路軍糧草所在。剩下的大軍由南而轉西至烏蘭山脈,緊貼著烏蘭山脈東麓往北而去。

    目送何勇領騎兵在夜色中北去,商易之冷笑,說道:「陳起,我就用彼之道還復彼身。」商易之上馬,臨行前看到親衛隊中的阿麥,把阿麥叫到面前,冷臉問道:「阿麥,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如若想保命,本將軍放你自行離去。」

    阿麥在馬上一臉凝重地說道:「阿麥願追隨將軍!」

    商易之控制著坐騎,又冷聲問道:「當真?」

    阿麥堅定地大聲說道:「阿麥誓死追隨將軍,千險不懼、萬死不辭!」

    商易之挑了挑嘴角,沒再說話,轉身縱馬往前馳去。後面的阿麥和親衛隊緊緊地跟了上去。徐靜坐得依舊是他的騾車,不過這次駕車的已不是車伕老張,而換成了青州軍中的兵士。

    阿麥屁股上的青腫雖然已經好了大半,可騎馬仍是不便,挨了沒半日就已經疼的麻木了,不過這樣倒是更好,起碼不至於總惦記著屁股了。阿麥幾次路過徐靜的騾車,徐靜都會挑了車廂上的小簾,似笑非笑地問道:「阿麥,可還騎得了馬?不行就陪老夫過來坐車好了。」

    阿麥聽到倒也不惱,只是極有禮貌地回道:「多謝先生,阿麥沒事。」

    徐靜本想逗逗阿麥,見她一臉平靜也是無趣,倒也不再打趣她了。

    阿麥一次往隊伍後面送信回來的時候,路過步兵營的時候,突然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勒住馬韁一看,卻是原步兵營中的王七,他見阿麥一身黑衣軟甲地高坐在馬上,眼中甚是羨慕,不顧旁邊張二蛋地拉扯,說道:「阿麥,真的是你啊?剛才見你過去,二蛋說是你我還不信呢。」

    阿麥跳下馬來,牽著馬走在王七他們旁邊,笑道:「是我。」說著又兩步追到伍長身邊恭敬地說道:「伍長好。」

    見阿麥還向自己行禮,伍長嚇了一跳,忙說道:「阿麥,可不敢受你的禮,以前多有得罪的地方,您可別在意。」

    阿麥忙說哪裡會,又和伍長打了個招呼,退回到王七他們身邊,牽著馬和他們並排著一起走。

    王七看了看阿麥的打扮,又趁著長官不注意,羨慕地摸了把阿麥的馬,說道:「你小子真是走運,我就說你有個做校尉大人做義兄,根本就不用到我們步兵營裡混嘛,這回好了,都有馬騎了,你發達了可不要忘了兄弟們啊。」

    阿麥笑了笑正說話,唐紹儀從後面騎馬過來,打量了她一眼,冷聲說道:「上馬。」阿麥見唐紹儀表情很嚴肅,忙衝著王七他們不好意思地笑笑,趕緊翻身上馬,追著唐紹儀而去。在前面沒多遠追上了唐紹儀,阿麥提韁和他並行,叫道:「大哥」。

    自從到了豫州後阿麥就一直稱呼唐紹儀為大哥,他們兩人雖然沒有像阿麥說的那樣正式結義,可唐紹儀對阿麥甚是看照,阿麥從心中也甚是感激他,真心實意地叫他大哥。

    唐紹儀扭頭看了阿麥一眼,表情嚴肅地說道:「阿麥,現在是什麼時候?傳完信後就應該快些回去覆命,你怎麼能在那和人敘舊?更何況如今是青豫兩軍聯合,要是讓人看到了,別人不會說你張揚狂妄,只會說將軍治下不嚴。」

    阿麥也察覺到剛才自己太過隨意,忙心虛地說道:「大哥,是阿麥錯了,我以後不會了。」

    唐紹儀見阿麥垂頭的樣子,也不好再訓,只是轉回頭去看著遠處的烏蘭山沉默不語。

    阿麥見唐紹儀不再訓她,便隨口向他說道:「大哥,這次行軍可真是快了許多呢!上次我隨將軍去豫州,幾百里的路,大軍在路啥是走了半個來月才到了豫州。」

    唐紹儀眉頭微皺,轉頭詫異地掃量著阿麥,直到把阿麥看的都有些不自在了,這才說道:「阿麥,那日聽你在諸將之前侃侃而談,大哥當真十分佩服,只道你是軍事奇才,誰曾想你會說這樣外行的話語。」

    阿麥臉微窘,隨即便又坦然了,大方地說道:「大哥,阿麥只是會些紙上談兵的東西,於軍中細務並不瞭解,再說那日的計謀也是徐先生為了救阿麥命而事前相告的,並不是阿麥所想。」

    唐紹儀聽她這樣說才有些釋懷,把她拉離隊伍遠一些才低聲說道:「你可知道這次出兵,我軍士兵只隨身攜帶了十日的口糧?」

    阿麥點頭,她的口糧正在馬上馱著,據說是靖國公發明的吃法,是炒熟的乾米,可以生食也可以泡著水喝。阿麥問道:「大哥,難道沒攜帶糧草營帳之類的,行軍速度上就真的能差這麼多麼?」

    唐紹儀點了點頭。

    阿麥心中有些疑惑,忍不住又問道:「將軍說石將軍後面會馬上派運糧隊給我們送來糧草,可照我們的行軍速度,送糧隊能追上我們麼?」

    唐紹儀看著阿麥不語。阿麥心中一動,突然明白了過來,不住駭然問道:「難道說並沒有送糧大軍?可我們只攜帶了去時的糧食,回來時怎麼辦?」

    唐紹儀眼中閃過一絲堅毅狠決之色,輕聲說道:「豫州城裡只有幾千老弱病殘,石將軍拿什麼給我們送糧草?再說如果我們贏了,自然就有糧草,如果輸了,還要回來的糧草有什麼用?」

    阿麥一時驚的說不出話來,她看了看已在不遠處的商易之中軍的大旗,才明白他竟是下了這樣的狠心,用不到四萬的步兵去伏擊北漠的大軍,卻連回程的糧草都沒準備。看不出來他這樣一個公子的模樣,竟是抱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思。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8-5 23:35:30

第一卷 風雲起野麥乍飄香 嗜血


    盛元二年秋,成祖將四萬兵擊北漠,出豫州六百餘里,與陳起接戰,夏兵得胡首虜凡兩萬餘級,陳起敗,遁走靖陽。

    ——出自《夏史-成祖本紀》

    野狼溝地處江中平原的頂端,雖叫做溝,卻是一條狹窄的平原。西面為烏蘭山脈主峰的山麓,東面是一些高低起伏的丘陵。那夜,北漠常鈺青的騎兵就是借西面的山坡衝下,殺入沉睡中的靖陽援軍的軍營,把十五萬大軍屠殺乾淨,然後在東面的緩坡上挖了幾個大坑一埋了事。也許是埋得淺了些,從那以後,每到半夜,這緩坡上就浮動著一些幽幽的藍火,像是一個個冤死的魂魄。這附近原本也住了些農家獵戶,從那以後就都搬走了,野狼溝就更加荒涼了起來。

    青豫聯軍是在十一月初三到達的野狼溝,果然趕在了北漠大軍的前面。探子回報,北漠由大將軍陳起騎兵兩萬、步兵五萬,由靖陽南下,已經到了野狼溝北五十里的小站鎮,已經駐紮在了那裡。

    商易之和徐靜相視一眼,彼此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一絲激動和興奮,還有些不易察覺的緊張。徐靜說道:「天助我也,我們還有時間讓大軍休整一夜。陳起已在小站,明早拔營必然是騎兵在前,輜重押後。只要進了野狼溝,陳起的騎兵就難以有用武之地。只要把他的騎兵打蒙,後面的步兵就不足為患。我們少騎兵,無法借住有利的地形,所以只能用步兵來打!」

    商易之贊同地點了點頭,不再多說,按照既定計劃部署兵力。兩萬多南夏軍在野狼溝中擺成一個堅強的方陣,整個地堵住了野狼溝,在它的兩翼各用五千弓箭手做掩護。兩個側翼向前傾斜延伸到兩側的山坡上,如果北漠騎兵衝入中央位置,不但會撲個空,還會兩面受到弓弩手的包圍,暴露在箭雨之下。為了保護弓弩手,商易之從軍中僅有的三千騎兵中抽出兩千排列在他們的後面,每翼一千人。在右翼的小山之外,又聽從唐紹儀的意見放置了一千名騎兵,作為突擊力量與追擊力量,命令他們一等北漠步兵開始行動就立即衝到他們後方予以夾擊。

    一個個將領領命而去,南夏軍休整一夜之後便按照不同的軍種布成了不同的陣,正中的步兵方陣主力正是由商易之的青州軍組成,每名士兵手裡都拿了長矛,隊列嚴整地守在那裡。

    「用長矛陣對騎兵?」阿麥看著下面的步兵陣,問身邊的唐紹儀道。

    唐紹儀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卻讓阿麥感到一種陌生的肅殺之氣從其上漫延開來,他平靜地回答道:「世人皆道北漠韃子鐵騎無敵天下,然知我靖國公早在二十年前就曾說過,只要採用某種戰略或者戰術手段使騎兵進攻我嚴整步兵方陣的正面,那不兵將擁有強大的戰術防禦的優勢。」

    阿麥無語,她只道就是在這裡伏擊北漠大軍,誰曾想是這樣面對面的打一仗,而且還要想法使北漠騎兵主動進攻己方的步兵方陣。她不由得想到父親無意間曾談過的步兵和騎兵各自的優缺點,倒是和唐紹儀說的道理有些相似。

    唐紹儀習慣地用手撫摸了一下身側的佩劍,突然問阿麥道:「為什麼非要把劍還我,我既送了你,就是真心給你,再說這劍雖是軍中配置,可卻是軍自有之物,是可以送人的。」

    阿麥燦然一笑,拍了拍跨側的彎刀說道:「大哥,我只學了點刀法,耍起刀來倒是順手。我知大哥是實心送我佩劍,我帶著沒有用,反而糟蹋了這把好劍,還不如交到大哥手裡多飲些韃子的血。」

    唐紹儀不是個婆媽的人,聽阿麥這樣說,頓了下又關切地問道:「刀可使得熟了?」

    阿麥笑道:「嗯,張生是個好老師,他教得很仔細,再說我又聰明,當然學得快了。」

    見阿麥自誇,唐紹儀的臉上也露出了少有的笑意,眼神掃過阿麥閃過一抹溫柔,又轉了頭去靜靜地看著山下,突然輕聲問道:「阿麥,你怕不怕?」

    「怕?」阿麥一愣,隨即又笑了,搖了搖頭,說道:「不怕,我不怕。」

    唐紹儀轉回身看著阿麥,抿著唇笑了笑,堅毅地說道:「阿麥,我得走了,大概等不到中午韃子就要來了,你快回將軍身邊吧。」

    阿麥點頭不語。

    唐紹儀垂了一下眼簾,又低聲說道:「自己多小心。」說完便縱馬往山下奔去。

    阿麥心中有些惻然,似乎每一次和他分開的時候,他都是那個先轉身離開的那個,然後頭也不會的離去。阿麥突然苦笑一下,用力地搖了搖頭,把腦子裡不該有的傷感逼了出去。

    十一月四日清晨,北漠大軍從小站拔營,果然是騎兵在前,步兵在後,最後面攜帶的是糧草輜重。在距離南夏軍二十里的時候,北漠的斥候發現野狼溝前有小股的南夏騎兵,回報前鋒將傅沖。傅沖出自北漠將門,曾和常鈺青並稱將門雙秀。傅沖此人子極傲,尤其是在常鈺青千里奔襲南夏援軍而成名之後,心中甚是不平,今聽斥候回報發現南夏騎兵後不驚反喜,命前鋒騎兵繼續前進,並沒有把消息回報中軍元帥陳起。

    中午時分,北漠騎兵進入野狼溝內,果然見有南夏步兵列陣等在溝內。傅沖不以為然,想在後面陳起到來之前結束這場戰鬥,於是命令騎兵出擊。北漠騎兵並沒注意南夏軍兩翼的弓箭手,直接突擊中央方陣。成千上萬的騎兵稱緊密陣型衝過來,彷彿連旁邊的烏蘭山的主峰都在隱隱顫抖,黃土被千萬隻馬蹄揚起,遮天蔽日。

    北漠騎兵的速度越來越快,距離方陣越來越近,衝在前面的騎兵已經揮舞起彎刀,可眼看著就要衝入對方方陣的時候,他們面前那些步兵突然蹲了下去,然後就是就是迎面而來的鋒利的矛尖。

    騎兵的速度已經提到了最快,停下已是不可能的,那些北漠騎兵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坐騎衝入那矛林之中。有些人被長矛直接挑上了天,還有的人自己避過了,身下的馬卻被長矛扎透了,馬倒下去,人還是被狠狠地拋了出去,或死或傷。不過,那些傷的也只是暫時的,因為很快就會有明晃晃的大刀落了下來。

    兩側的騎兵也好不到哪裡去,很多都被南夏佈置在兩翼的弓箭射翻。

    一時間,戈如葦列,矢如飛蝗。有數以千計的北漠騎兵落馬,這些逸馬四處飛跑,在他們的行列朱成了更大的混亂……

    效果,竟是出乎意料的好。

    很多年後,南夏的軍事院校的教科書在提到野狼溝之戰的時候,還專門強調了這場戰爭冒險和巧合。兩萬步兵攔擊北漠兩萬騎兵,謂之險;北漠騎兵將領是那個狂妄自大的傅沖,謂之巧。這兩者於野狼溝之戰的勝利,缺一不可。

    這場戰鬥一直持續到午後,南夏兵開始進攻,北漠先鋒將傅沖被射斃,北漠騎兵已無抵抗餘力,立即向後退走。北漠步兵到達野狼溝的時候,正好撞上潰逃的北漠騎兵。步兵未及展寬隊列間隔讓騎兵通過,雙方便撞在了一起,一時間人仰馬翻,北漠人被自己騎兵踩踏致死者不計其數。緊跟在北漠騎兵後面,南夏軍隊已經撲了過來。

    阿麥本站在商易之身後於山坡上觀察戰況,見遠處北漠步兵陣中混亂片刻後便又鎮定下來,在軍的指揮下開始展寬隊列間隔,放自己的騎兵通過,明白北漠軍中有人在穩陣腳。

    商易之眉頭驟緊,用目光詢問了一下徐靜後,沉聲說道:「去告訴唐紹儀,提前行動,衝擊北漠步兵後方。」

    阿麥應諾,快馬加鞭地向唐紹儀騎兵埋伏處馳去。只剛趕到野狼溝口,就見北漠軍後突然亂了起來,唐紹儀已經率一千騎兵在敵陣後方插了進來。阿麥一笑,知自己不用再去了,便調轉馬頭回商易之處覆命,可只是轉身間,便看到北漠軍中突然豎起了一面大旗,上面大大地寫了一個「陳」字。

    陳起!阿麥心中一窒,猛的就明白過來北漠此次領軍的竟是陳起!她雖一直跟在商易之身邊,可商易之召開軍事會議的時候是不允許親衛在身邊的,再加上這次行動十分機密,所以各個將領的嘴都把地十分嚴密,所以阿麥竟是一直都不知道是陳起領兵南下。

    阿麥的牙關緊緊扣著,臉上毫無血,握韁雙手都已經攥地有些青白,眼中更是閃爍著兩簇小小的火苗。突然間,阿麥雙腿用力猛扣馬腹,一抖韁繩縱馬向北漠軍中衝了過去。

    她要去找他,她要去問他為什麼!

    南夏和北漠的士兵已經拚殺在了一起,場面非常混亂,阿麥縱馬從山坡上衝下,竟穿入兩國士兵混戰的地帶,直往北漠軍深處衝去。她揮著手中的軍刀,不時地從馬背上俯下身子砍倒旁邊的北漠兵,血不僅濺髒了她的身上,而且把她那匹灰白的馬都染紅了……她從沒有殺過這樣多的人,也從沒有發覺自己的騎術竟是這樣得好。這一刻,阿麥已不是阿麥,而只剩下了一把殺人的刀。

    阿麥揮刀砍向馬前一個北漠兵,馬的衝擊力讓她的刀深深地嵌入了那人的體內,她已經聽不到了那人痛苦的嘶喊聲,所有的一切都只成了她面前無聲的畫,一幅幅地換下去,每一張上都又一張痛苦的面孔。她剛費力地把刀從那人體內拔了出來,還沒來得及揮向另外一個人,突然就覺得身下一矮,身下的馬已經被人刺中了脖頸,壯碩地身軀轟然倒地。阿麥的反應已經不再通過大腦,下意識地團身往旁邊滾去,在舒展身體的同時用刀剁下了面前敵兵的半個腳掌……

    這樣的阿麥,哪裡還是原來的阿麥。她腦子裡已經是一片空白,身體下意識地避過旁邊砍過來的刀劍,然後揮動著手中的刀,一步步地往北漠軍深處走去。

    那寫著「陳」字的大旗離她越來越近,面前的人被她用刀劃斷了喉嚨,血從傷口處水一樣地噴出,落到她的頭髮上,然後再順著額髮流下,迷住了她的眼睛,她似乎又聞到了血的腥味兒,像是那父親的血,映著刺目的火光,有著別樣的紅。

    力氣,終於快用完了,可面前卻在也無人敢來阻攔她。阿麥,一身的血,迸發著沁骨的殺氣,就這樣一步步地堅定地向那柄大旗殺去。

    那旗下,正站立著一位身材頎長的青年,一身北漠傳統的黑戰袍,手扶著腰間的寶劍,神色漠然地看著陣後衝出來的南夏騎兵。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8-5 23:35:46

第一卷 風雲起野麥乍飄香 噩夢


    陳起就是為了吸引北漠軍身後突然冒出來的南夏騎兵才故意豎起了帥旗,見那股騎兵果然向帥旗處衝了過來,淡淡的笑了,可這笑意未到眼底便收了回去,他只是站著,視四周的廝殺於無物,靜靜地看著遠處的敵軍騎兵試圖衝破自己的騎兵向這邊殺來。

    見那些南夏騎兵漸漸逼近,陳起身後的親兵不不由得有些緊張起來,牽了陳起的坐騎上前勸道:「元帥,還是上馬吧。」

    陳起溫和的笑了笑,沒有拒絕下屬的好意。他身邊的親兵怕主帥有失,默默地變化著陣營,不動聲地把陳起護在了中央。

    戰場西側突然傳來一陣動,引得陳起轉頭往西邊看過去,見一個南夏兵已經殺入了自己軍陣的深處,像是剛從地獄中殺出的凶煞一般,所到之處北漠兵紛紛駭然避讓,竟任他一步步地向中軍處殺來。陳起眉頭微皺,旁邊一個將領看到了,連忙說道:「讓我去除了那個小子!」說完不等陳起吩咐便拍馬趕上前去。

    這邊的阿麥使勁全身的力量才把旁邊刺過來的長槍劈開,還不及再往敵人身上抹一刀,那人便往後面退了去,然後又有個槍頭對準了她。好多的人啊,殺不完的人,砍倒了一個又冒出來一個,總是有英勇的北漠兵從後退的人群之中挺身而出,讓她殺也殺不完。

    可是卻真的沒力氣了。

    阿麥咬緊了牙,握刀的手微微抖著,往前邁了一步,逼得那些北漠兵跟著她往後退了一步。看著面前抖動的槍尖,阿麥嘴角扯出一絲冷笑,他們怕她,雖然她現在已經殺的沒了力氣了,可是他們卻被她殺怕了。她冷笑著,又往前邁去,突然間右腿一軟,她的身體便不受控制地往前載了過去。

    倒下去,便會是亂刀分屍,死無葬身之地!

    阿麥只覺得心中一凜,左腿下意識地向前跨了一大步,急切中用刀往地上一撐,勉強止住了前撲的勢道,不過人卻是跪倒在地上。

    不知從哪裡射過來的箭,正好射中阿麥的大腿,箭頭入肉很深,箭尾還猶自微微顫著。

    一時之間,四周的那些北漠兵也是有些反應過來,雖見阿麥突然跪倒在了地上,可剛才她死命砍殺的情景還是震懾地他們不敢妄動,只是在四周圍著,不敢上前。

    阿麥想撐著刀站起來,可幾次動身都被腿上那刺骨的疼痛拖了下去,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終於,旁邊有敵兵嘗試著向她走了一步,緩緩地舉起了手中的長刀……

    難道就要這麼死了麼?阿麥終於放棄了再站起來的念頭,就這樣跪在地上,透過眼前的猩紅看向遠處,那裡的帥旗還在迎風飄動著,血糊得眼前一片模糊,讓她炕清楚那下面的人。帶著腥味的刀風已經碰到了她的臉上,她卻一下子輕鬆了下來,沒有恐懼,沒怨恨……

    就這樣死去吧,死了便一切都解脫了,不用再逃命,不用再流浪,不用再去扮男人,也不用去問為什麼。可以見到父親,母親……父親會把她高高地舉起來,笑著用鬍子刺她的臉頰。母親呢?還會拿著竹棍追在她屁股後面麼?追吧,那也沒關係,她知道母親向來只是嚇唬她的,她哪裡捨得打。

    可是,……那裡會有陳起哥哥麼?

    有,有的。有那個陪著她玩耍陪著她長大的少年,有那個會紅著臉拍她腦門的青年……阿麥笑了,在死亡來臨的這一刻,她突然很輕鬆地笑了起來,露出一口與臉及不相稱的白牙。

    這個笑容……竟是從沒有過的燦爛。

    那個笑容,透過飄著血雨的天空,穿過無數廝殺聲,像支無比鋒利的箭,一下子就射穿了陳起的心臟。阿麥!這是阿麥!雖然她穿了男裝,雖然她長高了很多,雖然她一臉的血污,可這個笑容就是她的,就像很多年前第一次見到她時的那個笑容,無比的燦爛,一下子俱亮了他身後的天空。他只覺得心中一窒,胸腔像是被人狠狠地擠住了,再也吸不進去半點空氣。他想制止那向她落下的刀,可是張了嘴卻已是發不出聲音,整個人都僵住了,只能坐在馬上眼睜睜地看著那刀一寸寸地逼近她的頭頂。

    阿麥閉上了眼,雖抱了必死的念頭,可胳膊卻還是下意識地抬了起來,去迎那落下來的刀鋒。等了半晌,那刀卻沒有落下,阿麥不解地睜眼,見那敵兵胸膛正中插了一把劍,砰然向後倒下。

    這把劍,她認識,這是唐紹儀的佩劍,是她還給唐紹儀的佩劍!

    唐紹儀從遠處縱馬衝過來,眼看阿麥就要人頭落地,急切間不及搭弓,直接將手中的佩劍當做匕首擲了過來,將將救了阿麥一條命。

    阿麥不及反應,唐紹儀就已經來到了身前,俯身用手一撈便把她抄到了馬背之上,大聲喊道:「我們走!」

    一個北漠將領拍馬迎面而來,手中長刀一揮直接向阿麥和唐紹儀砍過來,唐紹儀手中沒有兵器,不敢硬擋,攬住阿麥順著刀鋒向後仰去。兩匹戰馬相錯而過,凌厲的刀風卻是貼著阿麥的鼻尖擦過來,阿麥急忙舉刀相架,兩刀相擦,火花四濺。

    阿麥悶吭一聲,唐紹儀推著她坐起身來,沒有時間詢問她怎樣,只是馭馬向外衝去。一群群的北漠兵湧了過來,阿麥把刀遞給身後的唐紹儀,利落地俯下身緊緊地抱住了馬頸。唐紹儀手中拿了刀,如虎添翼,這些北漠步兵怎能再攔得住他,幾番劈砍之下,他們就已經衝到了戰場邊緣,西邊的山坡之上。

    唐紹儀這時才敢去看阿麥,見她右大腿上中了一支箭,血已經把一條褲腿都濕透了,他不敢貿然給阿麥拔箭,只得咬牙說道:「忍住了!」說完不等阿麥反應便揮刀把箭身削斷,只留了箭頭在阿麥腿上。

    阿麥慘叫一聲,身體一僵便虛脫般地往馬下栽去。唐紹儀急忙扶住了她,見她臉上冷汗淋漓,混著血水流了下來。

    身後的北漠中軍有些異動,唐紹儀見原本已經有些穩住陣腳的北漠軍竟然又亂了起來,心中不有些奇怪,不過此刻也沒空細想,只想趕緊把阿麥送回商易之那裡,只有那裡才有軍醫。

    「阿麥,你再忍一忍,我馬上送你去商將軍那裡。」唐紹儀說道。

    阿麥的下唇已經被咬破了,只是為了維持住靈台的一點清明,不讓自己暈過去。她受了傷,如果找軍醫包紮,很可能就會洩露了身份,所以她必須清醒著。

    商易之正專注地看著山下的戰場,北漠已顯潰敗之勢,陳起像是突然失去了對軍隊的控制。勝利就在眼前,商易之的手都有些顫抖,生怕被人看出,只好緊緊地握成了拳。

    唐紹儀帶著阿麥過來,兩人一起從馬上滾落下來,親衛忙把兩人扶到商易之面前,商易之看到阿麥眼中一喜,可隨即就又冷了下來,沉著臉,微瞇著眼睛打量阿麥,冷聲說道:「讓你去傳信,誰讓你去逞英雄去了?」

    阿麥也不會話,只是拖著腿趴在地上,眼前的景物已經有些發虛了,商易之的話也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的,聽著有些模糊。

    徐靜有些不忍心,八字眉動了動,勸商易之道:「將軍,阿麥失血太多了,還是先讓軍醫給他包紮了傷口再細問吧。」

    商易之看著阿麥冷哼一聲,不再說話。張生見狀忙和唐紹儀一起架了阿麥,去尋後面的軍醫。軍醫見阿麥渾身是血,一時也不知道她哪裡受了傷,忙讓唐紹儀去把她的外衣脫下。阿麥雖有些暈,可心智卻還明白著,伸手攔了唐紹儀,強撐著說道:「別處沒有,只有腿上。」

    說著便自己去脫傷腿上的褲子,無奈手上一點力氣都沒有,抖得連布都扯不住。唐紹儀把阿麥的手拿開,雙手扯了她的褲腿,用力一扯,一條褲腿便從大腿根上撕了下來。

    阿麥的腿修長而結實,汗毛幾不可見,顯得皮膚細膩光滑,不像是男人的腿。唐紹儀不知為何面一紅,不敢再看阿麥的大腿,只是把視線投在了她的傷口之上。

    箭插的很深,在馬上和那個北漠騎兵對沖的時候又被撞了下,傷口被撕的更大,一片猙獰。軍醫用小刀把傷口闊開一些,把箭頭取了出來,糊上了金瘡藥,這才把傷口包紮了起來。

    疼啊,撕心裂肺的疼,想大聲地哭喊,想放聲大哭,阿麥的嘴幾次張合,卻終究沒有喊出聲來,到最後還是緊緊地閉上了嘴。

    張生從水袋裡倒出些水,想讓阿麥擦一擦臉上的血污。阿麥的手抖著,伸出手捧了水,一把把地洗臉,然後才抬起頭來,看著唐紹儀,用已經變了音調的嗓子說道:「我很累,想睡一會,大哥去幫我問問徐先生,能不能借他的騾車用用?」

    唐紹儀擔憂地瞥了她一眼,讓人去問了徐靜,然後便想把阿麥抱到騾車上去,誰想阿麥卻伸手拒絕了,勉強地笑了笑,用一隻腿站了起來,扶了他的胳膊說道:「不用,大哥扶我過去就行。」

    直到躺入騾車之內,阿麥才長長地鬆了一口氣,放任自己的意識向深暗處沉去,在意識消失的那一刻,她竟覺得原來能暈過去竟是這樣的幸福。

    再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外面有火把晃動,騾車的門簾被人掀了起來,阿麥意識還沒有清醒過來,本能地撐起上身往外看去,見一個人影正站在車前,沉默地看著自己。

    是商易之,他的背後有著火光,把他的身影投過來,卻遮住了他的五官,讓人看不太真切,只覺得他是在看著阿麥,像是已經看了很久。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8-5 23:35:59

第一卷 風雲起野麥乍飄香 攻防


    阿麥的胳膊虛軟無力,撐不了片刻便又倒了下去,後腦「砰」地一聲砸在車廂地板上,有些疼,卻讓她的神智突然清醒了過來。商易之,商易之在看她!他在看什麼?阿麥心中一緊,下意識地去抓自己的衣領,上衣完好無損,她閉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才又扶著車廂坐起來,小心地看著商易之,說道:「將軍,阿麥腿上有傷,沒法給您行禮了。」

    商易之還是冷著臉打量阿麥,阿麥提心吊膽地等了好半天才聽到他冷哼一聲說道:「披頭散髮的,像什麼樣子!」說完便摔下了車簾,轉身而去。

    阿麥呆住,伸出手摸了摸頭髮,原本束在頭頂的髮髻早已經散了,頭髮上還糊著血漬,一縷一縷地、胡亂地散落下來,髮梢已經過肩。她心裡一慌,因為怕被人看出破綻,她一直不敢留長髮,幾年前甚至還剃過一次光頭。漢堡戰亂之後,她雖沒再剪過頭髮,可卻從沒在人前放下過頭髮。也不知道頭髮是什麼時候散的了,只記得上騾車前還是束著頭髮的。阿麥從車廂裡胡亂地翻了翻,果然找見了束髮的那根髮帶,慌忙把頭髮又重新束了起來。

    車簾又被人突然撩開,露出的卻是徐靜的那張乾瘦的臉,他的瞇縫著小眼睛打量了下阿麥,然後嘿嘿地笑了,說道:「阿麥啊阿麥,我早就說讓你跟我一起坐騾車,你偏偏還不肯,這回怎麼樣?還是上了我的騾車了吧?」

    說罷便挑著車簾往車上爬,嘴裡叫道:「讓一讓,把你那腿搬一搬,給老夫騰個地方出來。」

    阿麥聞言忙用手搬著傷腿往一邊移了移,給徐靜騰出大片的地方來,倚著車廂壁坐了。

    沒想到徐靜卻突然停住了,聳著鼻子嗅了嗅,面變得十分古怪,然後便撅著屁股退了出去,捏著鼻子叫道:「阿麥,你可真是要熏死老夫了,趕緊的,快點把你的腦袋洗洗,身上的衣服也都給我扔了!」

    阿麥一愣,自己抬了抬胳膊嗅了嗅氣味,然後又聽見徐靜在車外對親兵喊:「快點給他弄盆水來洗洗頭髮,還有,車褥子也不要了,一塊給撤出去丟了!」

    那個親兵應聲去了,過了一會便端了一盆水來到車前,和徐靜說道:「先生,軍需那裡也沒有帶褥子出來,商將軍知道了,把自己的披風解下來給我了,說先給先生當褥子用著,等遇到了村子再去給先生尋。」

    「哦,」徐靜也不客氣,接過披風抖了抖,很是厚實的樣子,便點了點頭,衝著車裡喊道:「阿麥,趕緊爬出來,先把頭洗了。」

    話音剛落,阿麥已經從車裡探出頭來,用雙手搬著受傷的那條腿往外放。那親兵見狀忙端著水盆上前,說道:「麥大哥,你別下來了,我給你端著水盆,你低下頭洗洗就行了。」

    阿麥衝他笑了笑,轉頭看徐靜正盯著自己,也沒說話,只是把上身被血浸透的軟甲脫了下來扔在了地上,又伸手去脫外面的衣服,見裡面的裌衣也星星點點地沾了些血跡,阿麥的眉頭皺了皺,稍猶豫了下便去動手解衣扣。那親兵見了,有些為難地說道:「誰也沒帶多餘的衣服,這裌衣就別換了,麥大哥先將就一下吧。」

    阿麥的手停了下,抬頭詢問徐靜:「先生,這怎麼辦?要不您就先把將軍那披風借給我用,我好歹裹裹,怎麼也不好在先生面前光著屁股吧。」

    那親兵聞言撲哧一聲笑出聲來,卻見阿麥和徐靜卻都沒笑,也沒明白這是怎麼回事,趕緊又憋住了,低著頭不敢出聲。

    徐靜的視線從阿麥的臉上轉了一圈,便有些不耐煩地說道:「算了,算了,把外面的髒衣服先扔了就行了。」

    阿麥低下頭隱約動了動嘴角,不慌不忙地把裌衣的領口繫好,便就把頭扎入了那親兵端的水盆中,這才解開了束髮的髮帶。現在已經入冬,天氣早已經冷了,阿麥的頭皮剛一入水便激得她打了個冷戰。面前的親兵很是歉意地說道:「真是對不住,這會實在找不到熱水。」

    「沒事。」阿麥低著頭說道,用手把頭髮搓了搓,草草地洗了洗上面的血污,便趕緊抬起了頭,擰了擰頭髮上的水,便胡亂地用髮帶把頭髮紮了起來,然後抖著身體看向旁邊的徐靜。

    徐靜小眼睛瞇了瞇,擺了擺手說道:「行了,趕緊進去吧,瞧凍得跟落水雞似的。」說完又不知從哪裡扯了塊手巾扔給阿麥:「把你那頭髮擦擦,先讓人把褥子換了再說。」

    阿麥接過手巾隨手蓋在了頭頂,遮住了臉慢慢地擦頭上的濕髮,過了好一會才又把手巾扯下來,衝著徐靜笑道:「先生,您好歹去給我找條褲子來,我這一條腿的褲子也要不得了,不然我可真在您面前失禮了。」

    徐靜的鬍子抖了抖,沒好氣地說道:「黑燈瞎火的,老夫上哪給你找褲子去?你就將就將就吧。」說著便從阿麥的旁邊爬上了車,又催促阿麥道:「趕緊的,這就要走了,你快點進來。」

    阿麥一愣,不過還是很聽話地爬進了車廂。車廂裡亮了一盞小燈,徐靜已經把商易之的披風當做褥子鋪在了車廂裡,正坐在上面靠著車廂壁閉目養神。阿麥又忍著痛把傷腿放好,露出光溜的一條腿,就隨意地坐在那裡,問徐靜:「先生,我們這是去哪裡?戰場這就打掃完了麼?」

    徐靜睜看眼隨意地瞥了阿麥一眼又閉上了眼,不陰不陽地說道:「去哪裡?我們自然是要回豫州,陳起領著敗兵退回了靖陽,怎麼著?你還敢追到靖陽去?你都昏睡了一天一夜了,戰場早就收拾完了。」

    阿麥聽他這樣說有些沉默,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原來啊她這一倒下去竟然是昏睡了一天一夜,這回醒來已經是隔日的晚上,商易之不但打掃完了戰場,還在烏蘭山脈的山坡上為戰死在這裡的南夏將士立了個碑。

    徐靜見阿麥沉默下來,忍不住又睜開眼有些好奇地問道:「阿麥,你昨天為什麼要往北漠主帥哪裡衝殺?你想幹什麼?」

    阿麥聞言稍怔,隨即便笑道:「先生這話問的奇怪,阿麥自然是想去擒殺韃子的主帥陳起了。」

    徐靜捋著鬍子不語,一雙小眼睛裡冒出點點的精光,直盯得阿麥都有些心顫起來,這才別過了目光,淡淡地「哦?」了一聲。

    阿麥一看他這樣,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訕訕笑道:「我就知道騙不過先生,我就實說了吧,先生還不知道我的膽子,自然是繞著刀槍走,將軍讓我去送信,我走到半路見唐校尉那裡已經提前行動了,便想趕緊回來,誰知剛調轉了馬頭,就不知從哪裡射過來支箭,驚了我的馬,帶著我就衝著韃子的帥旗過去了,我也沒法子,又不敢跳下來,當時嚇得差點尿了褲子,後來有韃子攔我,殺急了眼也就忘了害怕了。」

    徐靜也不說話,阿麥也不知他是否相信自己的說辭,不過現在已經是騎虎難下,只得乾笑了兩聲,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先生,這事您能不能別告訴別人,別人要是知道根由了,豈不會要笑話死我。不管怎麼說,好歹我也殺了幾個韃子,也受了傷,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了吧?」

    徐靜嘿嘿冷笑兩聲,不置可否,又倚回車廂上閉目養神。

    夜間行路並不方便,幸好南夏軍隊也只是想離開這野狼溝,找個避風的地方宿營,所以往南走了沒多遠便停了下來,找了個不易被騎兵襲的地方宿營休息。這也是徐靜的主意,被北漠騎兵襲大營的事情出過一次就夠了,雖然陳起已經兵敗北退,但是也絕對不可以掉以輕心。

    這一路上徐靜都沒有說話,阿麥也不敢出聲,只是閉著眼睛打盹。十一月份的野外,夜間的溫度已經很低,她身上又只穿了件裌衣,褲腿更是只剩下了一條,雖是在車廂裡避了些寒風,可是阿麥已經凍得夠嗆,尤其是那條傷腿,幾乎已經麻痺了。等車停下了,徐靜照例是爬出車外活動一下腿腳,只留阿麥一人在車上,她連忙把商易之的披風抽了出來裹在了身上。

    過了一會,車廂一沉,有人撩開車簾上了車,阿麥還以為是徐靜回來了,嚇得她連忙把披風又鋪在了車上,誰知抬頭一看卻是唐紹儀。

    「好點了沒有?」唐紹儀問道。

    阿麥點了點頭,突然拖著那條傷腿掙扎著從車裡跪起來,給唐紹儀磕了一個頭:「阿麥謝大哥救命之恩。」

    唐紹儀嚇得一愣,趕緊把阿麥扶了起來,氣道:「阿麥,我們兄弟之間還要說這個嗎?」

    阿麥笑了笑,重新在車裡坐好,卻不小心碰到了傷腿,幸好已經凍得有些麻了,倒不是很疼。唐紹儀卻發覺不對勁,藉著昏暗的燈光一打量阿麥,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說道:「怎麼穿的這麼薄?你的軍服呢?」

    阿麥低了低頭,輕聲說道:「都被血弄髒了,扔了。」

    「胡鬧!」唐紹儀罵道,連忙把披風脫了下來給阿麥蓋上,訓道:「打仗能不沾血嗎?都跟你似的,乾脆大家都光著屁股回去好了!」

    阿麥撲哧一笑,把披風又還給唐紹儀,說道:「大哥,我在車裡呢,沒多冷,還是給你吧,裡外面冷。」

    她的那條傷腿又露了出來,唐紹儀忙避過了視線,說道:「你的傷口需要保溫,我沒事。」

    阿麥看著唐紹儀有些微紅的面孔,沉默了下突然問道:「大哥,我長得是不是真的跟個娘們一樣?」

    唐紹儀被她問的一驚,像是突然被人說破了心事,面紅耳赤地看著她。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8-5 23:36:14

第一卷 風雲起野麥乍飄香 雌雄


    阿麥咬了咬下唇,接著說道:「我在營裡的時候就是因為這個受欺負,他們都說我女氣。身材瘦弱也就罷了,可偏偏還長了張這樣的臉,連根毛都不長。有下作的人還逼我脫了給他們看,說要看看我到底長沒長男人的玩意……」

    說著說著,阿麥的聲音便有些顫抖,像是那些事情曾真實地發生過在她的身上一般。她不怕做戲,因為在前面的幾年,這就是她賴以生存的本事,所以這些話說出來無比的真切,彷彿字字都帶著辛辱的血淚。

    唐紹儀臉由紅轉白,再漸漸轉青,「別說了!阿麥。」他扶住阿麥微微顫抖的肩膀,半天說不出話來,只是緊緊地抿著唇臉鐵青地看著阿麥。

    「大哥!」阿麥紅著眼圈看了看唐紹儀,然後別過了眼神,用力吞嚥了下吐沫,澀著嗓子說道:「我真恨我自己為什麼要長成這個樣子,有的時候都想乾脆把臉劃了算了,省的再因為這個受人欺辱。再說我以後怎麼娶媳婦啊,人家姑娘準得嫌棄我長得女氣,不夠男人。還有,大哥,」阿麥又突然抬頭看唐紹儀,一臉緊張地問道:「我都十九了,一根鬍子都沒有,如果我要是一直不長鬍子怎麼辦,那豈不是跟宮裡的太監一樣了?」

    聽她這樣說,唐紹儀的臉緩和了下,用拳捶了一下她的肩膀,笑道:「傻小子,沒事胡想些什麼,這就想媳婦了?你才多大!等以後再長幾歲,身體養得壯了,誰還敢說你女氣?就你這樣的相貌,而且個子也不矮,以後再長點肉,那可是名副其實的英俊威武了,說媒的能踩破家裡的門檻。放心吧,傻小子,媳婦是一定能說上的!」

    阿麥不好意思地笑笑,問:「真的?」

    唐紹儀也笑了,不過卻沒回答,他伸出手用力握了握阿麥的肩膀:「行了,好好養傷吧,我得走了。」唐紹儀把他的披風往阿麥身上一扔,便跳下了車,走了兩步又轉回來挑起車簾說道:「你再等等,我想法去給你尋摸條褲子來,別老光著腿對著徐先生了。」

    阿麥輕笑著點頭,唐紹儀也不由得跟著挑了挑嘴角,看著阿麥的笑容有些出神,然後回過神來,撂下車簾扭頭便走,直到離車遠了這停下來,站在那裡怔了怔,突然就給了自己一個耳光,聲音清脆,夜色中傳出去很遠,嚇得唐紹儀自己也是一驚,四處掃看了一下並沒人注意,這才低咒罵了兩句,大步地向自己營中走去。

    夜色之中,還有軍領著士兵在巡營,舉著火把在一片片的營帳之間穿行,像是一條游龍,悄寂無聲地在軍營裡盤旋,只偶爾發出一兩聲金屬盔甲的摩擦聲。

    徐靜往常下車活動手腳的時候,大多都是在騾車的周圍隨意地伸伸胳膊動動腿,可今天他活動的範圍卻有些廣,他先是轉悠到了商易之的營帳,見商易之沒在營中,他也沒問,只是隨意地問了門口的侍衛一句張生哪裡去了,便有人告訴他說張生陪著將軍巡營去了。徐靜點了點頭,又背著手往回溜躂,那侍衛見他連火把都沒舉,便很是慇勤地要去給他點個火把。徐靜搖了搖頭拒絕了,高深莫測地晃出一根指頭指了指天上。那侍衛有些糊塗,順著他指的方向看了看夜空,然後一臉不明白地看著徐靜。

    徐靜咧著嘴角笑了笑,捋著鬍子搖了搖頭,也沒搭理那侍衛,轉身晃晃悠悠地走了。也沒回騾車那裡,往山前走了沒多遠,果然見商易之就帶著張生一人從前面過來了。

    「先生?你怎麼來了這邊?」商易之有些奇怪,他轉完大營之後又去看了山前的哨卡,沒想到會在這裡碰見徐靜,更想不到徐靜不在騾車裡休息,大半夜地往這邊來幹什麼。

    徐靜瞥了眼在一邊給商易之舉火把的張生,抿了抿嘴,笑道:「夜裡無眠,出來看看月娘,不知將軍可有興致一同賞月?」

    今天只是初五,天上月亮的形狀可想而知,再加上這荒郊野外之中,又是初冬,萬物蕭條,即便是月圓之時也沒什麼賞頭,更何況這剛露個牙的新月呢?

    不過,既是賞月,那自然就用不著火把了。

    商易之目光閃動,笑了笑,揮手遣退了張生,對徐靜笑道:「既然先生相邀,那易之就只能相陪了。不知先生想去哪裡賞月的好。」

    徐靜四處看了下,指著軍營後面的山坡說道:「那裡可好?」

    商易之點頭,兩人找了處平緩的山坡慢慢向上行。今夜雖無明月,可天上的群星卻是燦爛,星光閃閃,襯得山間的夜空都不再是沉重的黑,而是濃郁的深藍,像一塊上好的絲絨,掛在天幕之間,映出淡淡的光華,瀰漫下來,給群山之間也蒙上了細密的紗,望過去影影綽綽,朦朧中透露著清晰。

    張生舉著火把遠遠地綴在後面,商易之負著手慢慢走著,神態悠閒而泰然,根本不問徐靜為何要邀他來賞月。山雖不陡,可夜間行路卻不輕鬆,徐靜不比商易之,才只到半山腰便有些氣喘了。商易之停了下來,笑呼呼地看徐靜。徐靜用手撐了膝蓋,搖了搖頭,歎道:「不行了,老了,老了。」

    商易之沒有去安慰他,只是找了處平緩的地方,從四周拔了些乾草鋪在地上,坐下了才抬頭對徐靜笑道:「先生來這裡坐一下吧,賞月也不見得非得到山頂不可,我看這處山坡正好。」

    徐靜笑了笑,走到他身邊坐下。兩人看著空一時無語,好一會徐靜才突然笑道:「我知道將軍在想些什麼。」

    轉望商易之略有些驚訝地看著自己,徐靜捋著鬍子瞇了瞇眼睛,一本正經地說道:「將軍在想,這樣迷人的景,旁邊要是個貌美女子相伴該有多好,那才真可謂是俠骨對柔情了呢!為什麼坐著得是個糟老頭子呢?可惜,可惜了啊!」

    商易之怔了怔,愣愣地看了徐靜片刻,突然間嗤笑出聲,然後笑聲越來越大,後來竟然止不住笑倒在地上。他仰面躺在山坡之上,大笑道:「知我者,先生也。」

    徐靜卻不笑了,只是靜靜地看著商易之。

    商易之的笑容也漸漸停了下來,眼睛看著夜空,突然問道:「先生怎麼看?」

    「看什麼?」徐靜故意問道。

    商易之扯著嘴角笑笑,輕聲問:「先生是為了什麼來找我呢?」

    「將軍心中有疑問,徐靜心裡也有疑問。」徐靜答道。

    商易之問:「我心中什麼疑問?」

    徐靜答道:「雙兔傍地走,安能辨雌雄。」

    商易之對徐靜的回答不置可否,接著又問:「那先生心中的疑問是什麼?」

    「不知將軍如何對待自己的疑問。」

    商易之沉默了片刻,淡淡說道:「是雌是雄與我何干?」

    徐靜笑道:「將軍既然能這樣想,我就放心了。」

    商易之轉過頭看徐靜,輕鬆笑道:「雖這樣說,不過還是有些好奇心的,畢竟雄的長得跟雌的相像有些怪異,先生怎麼看?」

    徐靜垂了垂眼簾,說道:「能從狼窩裡出來的,不管它長成什麼樣子,都只可能是個雄的了,要是雌的,怎麼還能活到現在。」

    商易之沒說話,只是輕輕頷首。

    徐靜又笑道:「將軍應該好好馴養一下這隻兔子,我看只要喂得好了,有朝一日它定會長成為一頭猛虎。」

    商易之和徐靜兩人對望一眼,相視大笑。這爽朗的笑聲驚動了不遠處那些間勞作的小動物,它們放下了爪中的草籽,齊齊地地看向這邊。就連遠處的舉著火把的張生聽到笑聲都不有些疑惑,不知自家將軍和徐先生在談論些什麼,竟能笑得如此開懷。

    第二日清晨拔營之前,唐紹儀竟然真的讓人給阿麥送來了一條夾褲,竟然還是北漠軍中樣式。阿麥驚喜萬分地翻看著手中的褲子,雖不像是新的,可質地卻是不錯,她比了比,有些長,不過不是問題,只要挽起一圈來就好了。

    徐靜從外面洗了臉回來,瞥了一眼阿麥手中的褲子,問:「誰給的?」

    阿麥高興地說道:「是唐大哥讓送過來的,這下好了,總算不用穿一條腿的褲子了。」

    「唐紹儀?」徐靜挑著眉毛問。

    阿麥點了點頭,先把褲子放在一邊,打算等軍醫來給她的傷口換過藥之後再穿上這條褲子。徐靜撇著嘴笑笑,譏諷地說道:「你們關係倒好,都成了穿一條褲子的交情了。」

    阿麥一怔,不解地看著徐靜。徐靜眨了眨小眼睛解釋:「軍中物資貧乏,普通士兵的軍裝只配了夾褲,只有校尉以上的軍才在夾褲外面又多了一層單褲,一個為了保暖二是為了美觀。這次出征,軍中不許士兵帶一點多餘的東西,所以每個士兵也就是穿了一身軍裝。這附近幾十里內並無村莊,再說你這又是軍中式樣,你說你這條夾褲是哪裡來得,十有是唐紹儀把他裡面的夾褲給你脫下來了,如果你要是不信,就去翻翻他的褲腳,定是只剩下了一條單褲。」

    現在已是初冬,野外行軍,又是馬上,只穿一條單褲可想而知,更何況唐紹儀連披風都留給了她,冷風一吹的滋味定不好受。阿麥一時沉默,思量了一下便叫人把披風給唐紹儀送了回去,捎話給他說車中用不著披風,還是給他用吧。

    軍醫過來給阿麥換藥,解開繃帶後發現她的傷口竟然癒合很快。這樣的外傷,沒有發燒已經是幸運的了,誰也想不到只短短兩天的時間,竟然都要結痂。軍醫看阿麥的眼神都滿是驚奇,跟看怪物似的,說如果照這個速度,再有幾天阿麥的行動就不成問題。

    阿麥又驚又喜,徐靜卻是平淡,瞥向阿麥的眼神帶了些深意。

    大軍回去時的速度比來時慢了幾倍,幸好有繳獲的北漠的糧草,所以雖沒有什麼送糧隊前來,可大軍吃喝並不成問題。阿麥在徐靜車中養了幾天,腿傷已經好了大半,坐車途中倒也不甚枯燥,徐靜雖然難伺候,可對她卻著實不錯,她問了些軍事上問題,他都一一解答了。

    可到後面徐靜卻有些不耐煩起來,阿麥覺得他像是再等待著什麼,心情有些焦躁。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8-5 23:36:30

第一卷 風雲起野麥乍飄香 陞遷


    又過了兩日,阿麥的腿傷已是大好,便不願再和徐靜坐車。她的戰馬早已經死在野狼溝,軍中更是沒有多餘的馬給她,如果下車就只能和士兵一起步行了。徐靜這兩天心情明顯不好,聽阿麥說要下車,翻了翻白眼,不陰不陽地說道:「阿麥,你可要想清楚了,好好的騾車不坐,非要去練練腿?小心傷口迸裂了,你就美了。」

    他已經很久沒做過翻白眼這樣的動作了,如今做來,阿麥竟不感到有些親切,彷彿回到了兩人同去青州的路上,那個時侯徐靜總是愛衝她翻白眼,用這種不陰不陽的語調和她說話。

    阿麥笑了笑,突然伸手拍了拍徐靜的肩膀,然後不顧他的驚愕便跳下車去。她決定先去商易之那裡報到,畢竟她還算他的親衛,現在傷好了,自然應該先去主帥那裡說一聲。現在已過晌午,大軍已經停了下來,各營的軍士正在搭灶造飯,阿麥一路走過去,遇見的士兵均是很恭敬地站起身來向她行禮。阿麥心中詫異,也不好去問人家為什麼向她行禮,只得壓下心中的疑問,面色平靜地一一點頭回禮。

    張生正領著兩個親衛在燒火做飯,見阿麥過來很是高興,把手裡的柴火往旁邊的親衛懷裡一丟,湊了上來打招呼,可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如何稱呼阿麥,再叫阿麥已然不合適,可不叫阿麥叫什麼呢?他現在還沒有職稱,不能稱呼為「大人」。叫麥大哥?也不合適,這人分明沒有自己大。張生嘴巴合了合,便有些不自然地笑道:「阿麥,你怎麼過來了,腿傷都好了?」

    「不礙事了。」阿麥說道,轉頭掃了一眼四周。

    張生見阿麥的神色知道她在找商易之,笑了笑說道:「你找將軍?他說去前面看看呢,一會就回來了,你等一會吧。」

    阿麥不好意思地笑笑,點了點頭,見張生又過去做飯便跟了過去蹲在灶邊,隨意地說道:「張大哥,我幫你燒火吧。」不想張生卻連忙擺手說道:「可不敢稱大哥,如果你要是不介意,叫我老張就好。」、

    阿麥聯想到一路上的情景,動作一滯,抬頭很無辜地看著張生,問道:「張大哥這是如何說話?阿麥心裡不明白。」

    張生聽阿麥這樣說,沒有接她這個話茬,只是瞥了一眼四周,湊過來小聲問道:「阿麥,你那日在野狼溝真得砍了那麼多的韃子?」

    「多少?」阿麥不解。

    「軍中傳著你那天一共砍了二十三個韃子,都傳瘋了,你現在可是咱們軍裡頭號的英雄好漢,任誰聽了都得伸大拇指。連名號都有了——玉面閻羅,據說是遇人殺人、遇佛弒佛。」

    阿麥聽傻了,一時無語,呆呆地拿著跟樹棍子忘了往灶中添。她只不過是在徐靜的車上歇了幾天,沒想到自己已經成了南夏軍中的英雄人物。砍了二十三個?雖說她並不記得自己到底殺了多少北漠人,可絕對沒有達到二十三這個數。二十三?這些人也真敢傳,還有零有整,他們當北漠人是什麼?大白菜麼?那麼容易砍?還有,為什麼要叫「玉面閻羅」?閻羅也就閻羅了,幹嘛還要加上玉面兩個字?怎麼聽怎麼像母親講得故事裡的那些烏七八糟的人物呢?

    「哎?」張生見阿麥半天沒動靜,忍不住喚了她一聲。阿麥這才醒過神來,衝著張生勉強地笑笑:「張大哥,不瞞你說,韃子我是砍倒了幾個,可翻一番也到不了二十三個啊。」

    「噓!」張生見阿麥竟然都把實情告訴他,定是真把他當做了好兄弟,心中只覺感動,立刻實心實意地為阿麥打算起來,於是趕緊制止了阿麥,壓低聲音說道:「阿麥,你這人太實誠了,這樣的話怎麼能隨便說,這正是你揚名立萬的機會,哪有傻得自己去說破這個的啊。」

    阿麥神有些猶豫,看樣子是還想再和張生爭辯,剛伸了脖子要說話,就又聽張生說道:「就算以後有人問起,你只要但笑不語就行了,不承認也不否認,到時候就算出了漏子也落不到你身上去。」

    見張生是一片好心,阿麥也只好點頭。心道我對二十三這個數沒什麼意見,我只是對「玉面羅剎」這個名頭有意見。她正低頭琢磨著,突然聽見商易之的聲音在身後想起,他問:「張生,飯熟了沒有?快點端上來。」

    張生應了一聲,連忙把鍋裡的焐著的飯菜拿了出來。商易之的飲食很簡單,是和士兵一樣的雜麵饅頭,唯一多的東西可能就是那一小碟鹹菜了。阿麥跟著張生站了起來,轉回身去衝著商易之行禮道:「將軍。」

    「阿麥?」商易之神平淡地掃了她一眼,就著侍衛倒的水洗了一下手,很隨意地問道:「傷都好了?」

    「都好了。」阿麥弓了弓身說道。

    商易之又問道:「聽說你砍了二十三個韃子?」

    阿麥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還沒想好是否要向商易之說實話,就聽見他逕自接著說道:「大夏軍中有法:凡兵士者,得敵五首,升為伍長;得二十首以上盈論,隊正伍長賜爵一級。你雖算是我的親兵,可還是應該按照兵士算,所以理應升到隊正一級。」商易之頓了頓,又接著說道:「不過你卻是不尊軍令私上戰場,按律該斬,我軍以治為勝,賞罰分明,看在你立了大功的份上可以不殺,但然能不罰,所以就先降去一級,做個伍長怎麼樣?可有怨言?」

    阿麥嚇得出了一身的冷汗,聽商易之問,連忙小心地回答道:「阿麥毫無怨言,多謝將軍不殺之恩。」

    商易之見阿麥一身緊張,挑了挑嘴角,說道:「那就好,陸剛那正好缺了個伍長,你去找他補上吧。人你都熟,也好做事。」

    阿麥連聲應諾,見商易之開始低頭吃飯,沒理她的意思,忙又告了個罪退下去了,打算先回去和徐靜說一聲,然後再去陸剛那裡報到。她猜不透商易之的心思,不知道他為何要對她做這種明升暗降的事情。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只是一想到又要回到那步兵營裡去,阿麥就覺得有些憷頭,幸好這回不再是最底層的士兵了,伍長雖然是最低的軍官,但好歹也帶了個「官」字啊,情形總不能壞過上次去。

    還沒走到徐靜車前,阿麥就聽見前面一陣動聲,只見一騎軍士從遠處飛奔而來,竟是不顧在大營之中,尚自一個勁地揮鞭催馬,直奔商易之的中軍而去。阿麥眉頭皺了起來,「馳騁軍中」是犯了軍法的事情,不知又發生了什麼事情讓那名騎兵如此的心急。

    徐靜正在車外吃飯,也看見了那名騎兵縱馬而過,他站起身來愣了愣,臉上的神變幻莫測,突然就把手中的饅頭往地上一扔,疾步向商易之那裡走去。

    阿麥剛好回來,跟徐靜撞了個正著。「先生!」阿麥叫道。

    徐靜哪裡還有心思搭理她,隨手擺了擺手,連理都沒理她,頭也不回地離去了。阿麥看著徐靜離去的方向發呆,似乎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雖然剛才徐靜走的匆忙,可她卻沒在他臉上看出一絲驚慌的表情,反而是眼冒精光,像是等了很久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阿麥自嘲地笑笑,她現在只是一名最最低級的軍官,軍中大事哪裡有她參議的份,還是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去吧。她笑著搖了搖頭,和徐靜身邊的侍衛說了幾句,給徐靜留了個話便去步兵營報到了。

    陸剛看著去而復返的阿麥,臉上的神色複雜至極,他實在是想不明白,這個小子為什麼又要到他的步兵營落戶?他不是將軍的小心肝麼?他不是剛立了大功麼?他不是被稱作「玉面羅剎」嗎?從哪裡講,他也不應該回他陸剛這裡啊,而且還只是一個小小的伍長,這讓他怎麼對待?當普通的伍長對待,可他一點也不普通啊。當少爺一樣供起來?可他也沒這供人的桌子啊。

    阿麥似笑非笑地看著陸剛,見他滿心的迷惑與為難都堆在了臉上,恭敬的笑道:「陸大人,阿麥來到您這報到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8-5 23:36:54

第一卷 風雲起野麥乍飄香 兄弟


    陸剛稍有些呆滯點頭:「哦,過來了。」呆了呆才反應過來,甚是為難地看了看阿麥,試探地問:「將軍那裡心情又不好?」

    陸剛加了一個「又」字,因為上次商易之心情不好就把阿麥塞到了他的營中,於是作為小兵的阿麥就害了他一個驍勇善戰的隊正,如今商易之又把升為伍長的阿麥送到了他這裡,他又要毀誰呢?陸剛心裡甚是迷惑,他打仗勇猛,做事小心,到底是什麼地方得罪了將軍了呢?伍長這樣的小芝麻,且不說整個大夏軍中,就連他們青州軍裡都是數以千計的,一軍主將的商易之真的閒到如此地步麼?

    綜合以上因素,陸剛怎麼也想不出阿麥又落戶到他營中的真實意圖,到最後只能歸結為這小子又惹了將軍不高興,所以就又被流放了,可不知道他這次會被放多久。陸剛是真不願意再把阿麥放入他的軍中,萬一要是再惹了事,這殺了又殺不得,罰又罰不得,這不是給他請了個爺爺來麼?陸剛有心把阿麥放在他的身邊,可又想這人是將軍身邊的親衛,哦,現在他再讓阿麥做親兵,那將軍心裡會怎麼想?會不會有別的想法?

    陸剛看著阿麥,心思千回百轉,百般為難湧在心頭。想他陸剛也是沙場上的一員猛將,面對成千上萬的韃子他都沒怕過,可看著面前這個身材瘦削、面容俊美的少年,他著實是為難了。

    阿麥看著陸剛也是心思轉動,見他臉上的兩條粗眉都快擠到了一起,略微思量了下回答道:「阿麥不敢妄言將軍的事情,將軍這次讓阿麥來大人軍中,可能是想讓阿麥來歷練一下。請大人不要為難,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陸剛咂了一下嘴,在原地搔著腦袋轉了幾圈,終於下定了決心,轉回身對阿麥說道:「我不方便把你留在身邊,這樣吧,阿麥,你還是去營裡吧,還是去原來的七隊,反正那裡的隊正也你認識,你去過的那伍,原來的伍長在野狼溝戰死了,你去頂他的缺吧。」

    阿麥聽到那個有著紫紅臉膛的粗壯漢子死在了野狼溝,心中不免惻然,抿著唇點頭道:「一切聽大人吩咐。」

    陸剛見阿麥倒也好說話,便叫人領著阿麥去營裡,送阿麥過去的是個十五六的少年,聽說她就是玉面羅剎阿麥,一路上又是崇拜又是畏懼地瞄阿麥。阿麥被他這樣的眼神看的有些彆扭,好容易到了七隊隊正那裡,不由得鬆了口氣。

    這隊正姓李,並不像陸剛那樣知道那麼多的事情,人也有些心計,知道阿麥曾和六隊的隊正起爭執甚至還把人給殺了,結果就只被打了二十軍棍,可見這小子必定有一些背景,所以現在見阿麥突然到他手下來做個伍長,他也不多問,只是領著阿麥去第四伍。

    野狼溝之役,殺北漠兩萬多人,可他們自己也付出了將近一萬人的代價,其中步兵營中損失最為嚴重,大多數的步兵營都已經被打殘打缺,陸剛的這個營還算是好的,可即便如此,阿麥原來的那個伍,也有三名士兵把命丟在了野狼溝,現在只剩下了七人。

    王七等人見隊正領來的新伍長竟然是阿麥,均是又驚又喜地看著她。那李隊正簡單地說了幾句便離去了,王七等人立刻圍了過來,王七驚訝地嚷嚷道:「阿麥,你怎麼又回步兵營了?做將軍的親衛多威風了啊,就是給個隊正也不換啊!」

    有人地扯王七的袖子,讓他說話注意點,怎麼說阿麥現在也是伍長了,算是他們的長官了。王七甩了那人的手,沒好氣地叫道:「扯什麼扯?阿麥又不是外人。這是我兄弟。」

    阿麥見狀笑了笑,對著那個扯王七衣服的人笑道:「劉大哥,沒事,咱們都是自家兄弟,以後沒有那麼多的事。」

    被阿麥稱作劉大哥的人訕訕地點頭。王七得意地笑了笑,又和阿麥說道:「我們都聽了你的事跡了,咱們兄弟都替你高興,出去了說你以前是睡我邊上的臉上都有光。阿麥你真牛,看不出你這小子能這麼狠,砍了二十三個韃子,我一想到這個,就覺得以前和你打的那架也值了。」

    阿麥記得張生的囑咐,只是笑而不語,靜靜聽王七等幾個人在那裡興高采烈地討論,幾個人說了會便說到了野狼溝之戰的慘烈上,兩萬步兵陣對兩萬天下無雙的北漠騎兵,現在想起來腿肚子都還打顫。

    阿麥想起了那個說話粗聲粗氣的伍長,低聲問道:「伍長,他……怎麼會……」

    一提伍長,眾人臉上都籠上了層悲傷,沉默了下來。剛才一直沒有說話的張二蛋眼圈紅紅的,澀著嗓子說道:「伍長……是為了救我才……」說著嗓子便哽住說不下去了,低下頭一個勁地抹眼眶。

    「二蛋!你他媽哭有什麼用!」王七衝著張二蛋的腦袋扇了一巴掌,氣呼呼地罵道:「知道伍長是為了誰死的,那就爭氣點,以後多他媽砍幾個韃子,替伍長報仇,光他媽知道哭。我看你別他媽叫二蛋了,你叫軟蛋算了!」

    有人在旁邊對阿麥解釋,說伍長本來沒事,後來追擊北漠韃子的時候,由於二蛋是新兵,看到戰場上頭飛血流的嚇得有些傻了,慌張中被地上的一具屍體絆倒了,當時腿軟得連站都站不起來。伍長不願意拋棄自己的士兵,過去拉他,光顧著砍面前的韃子了,被後面的韃子捅了一刀……當時張二蛋就那麼癱在地上,如果他能站起來,如果他能護住伍長的背後,伍長是死不了的。

    那人瞥了眼張二蛋,眼裡滿是鄙夷,輕聲說道:「伍長閉眼前有交待,說不要為難張二蛋,他只是歲數小,沒見過殺人,等以後就好了。」

    張二蛋也不回嘴,緊緊地抿了唇,倔強地抬起頭來,任王七打罵,只是用袖子狠狠地擦著自己的眼淚。

    阿麥想不到那個上來就給他們下馬威的伍長竟然是這樣一個漢子,心中不也升起一股敬佩,她上前幾步,拉開王七,用雙手用力地握住張二蛋的肩膀,堅定地說道:「你的命是伍長的命換下的,那就好好活下去,以慰伍長的在天之靈,我們一起去為伍長報仇!」她環視了一下眾人,大聲說道:「我們都得好好地活下去,多殺韃子,為伍長報仇,為我們死去的兄弟報仇,為我們大夏被韃子害的百姓報仇!」

    幾句話說得眾人情緒激昂,都滿臉激動地看著阿麥。

    阿麥伸出了手放在半空中,一字一句地說道:「我,阿麥,願從此以後和各位兄弟同生共死,榮辱與共,如果哪位兄弟肯相信我阿麥,就請把手搭過來。從今天起,我們就是異姓兄弟,我阿麥願用性命去換任何一個兄弟的命,沙場刀劍無眼,不管那個誰先走一步,那麼他的家人就是兄弟們的家人,爹娘就是兄弟們的爹娘!」

    說完,她目光堅毅地看著大家,有的人眼中有著懷疑,可更多的卻是狂熱,被熱血激起的男兒豪情!王七最先把手用力地握在了阿麥的手上,然後便有了第二個,第三個……

    最後只剩下了張二蛋一人,眾人都看向他,王七更是對他怒目而視,阿麥鼓勵地看向他,他用力地咬了咬下唇,忍住了眼中的淚,把手也搭了上來,張嘴說道:「我,我——」他卻說不下去了,眼淚還是流了下來。

    阿麥笑著推了下他的腦門,笑道:「還真是個小孩子!」

    眾人哄然而笑,把張二蛋笑得更不好意思,臉憋得又紅又急,可眼淚卻偏偏還不聽話,一個勁地往下流著。

    阿麥又問伍長的家中情況,得知伍長是青州人氏,三十多歲了還沒有娶親,家裡只有個老娘,光指著伍長的那點軍餉過活。阿麥也不有些黯然,和眾人商量了,以後伍長的老娘便由大家來養,以後也是如此,萬一誰要是不幸犧牲了,那麼他的家人也都是第四伍的所有人共同供養。

    眾人說了半天的話,早就過了休息的時間,卻一直不見中軍擊鼓集合,大家不有些奇怪,阿麥心中卻隱約猜到了些什麼,卻沒說什麼,只是讓大家先去休息,等待軍中命令。

    果不出阿麥所料,軍中的確是出了大事。

    十一月初,在商易之領兵北出的同時,圍在泰興的北漠名將周志忍也有了行動,他棄泰興而圍豫州,北漠騎兵以迅雷之勢先行控制了豫州城四周的交通,豫州城的信使突圍了多次,不知死了多少人才從北漠騎兵的包圍圈中突圍而出,趕來給商易之送信。

    豫州城危在旦夕,如果豫州城失,那麼商易之手中的三萬多軍隊將無處可去。原來北漠早就想著了豫州,現在他領兵在外,北漠人正好趁虛而入。現在想來,陳起的南下到底是真實的意圖還是只是一個餌,他都有些不清楚了。

    商易之臉也變了,死死地盯著地上的傳信兵,都忘了讓人帶他下去休息。

    ——————————————————————————————————

    夏盛元二年,野狼溝之役,麥帥初露鋒芒,斬敵二十又三,升為伍長,入青州軍步兵第七營第四伍。是時,經野狼溝之戰,伍中尚存壯士七人,皆服麥帥。後經諸役,七士均奮勇殺敵,麥帥與之以兄弟相稱,甚親厚。及天下定,成祖立,七士只存二人矣。世人惜之敬之,尊為「七猛士」。

    ————《盛元紀事之七猛士》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8-5 23:37:24

第一卷 風雲起野麥乍飄香 眼界


    從未有過的挫敗感緊緊地包圍了他,陳起破靖陽殺三十萬邊軍的時候他只是感覺到憤怒,感到痛惜,也沒有過這樣的挫敗感。因為他總覺得那場敗仗不是他打的,他總覺得他有和陳起一較高下的資本,他以為陳起不過是賭贏了一局他沒有參加的賭局而已。

    而現在,他千里伏擊陳起,雖逼得陳起退回靖陽,可誰又能說這場戰爭是他贏了呢?周志忍圍攻豫州,截斷了他所有南下的後路。不論是回青州還是去泰興,豫州都是必經之路。

    商易之無力地揮手,讓侍衛領那個傳信兵下去休息。兩個侍衛過來扶那個傳信兵的時候,才發現他伏在地上竟然已經斷氣了,胸前赫然留了一個半截的箭頭,原來他在突圍北漠包圍圈時已經中箭,竟是只削斷了箭身,強行騎行了一個日夜,這才趕到商易之的軍營。這一路上氣血早已經耗盡,全靠著一個信念支撐著,剛才說完最後一句話便伏著死去了。

    饒是見慣了生死的商易之也不有些動容,默默地看著侍衛把傳信兵屍體抬了下去。

    「將軍?」徐靜輕喚。

    商易之回過神了,對著徐靜苦笑一下,問:「先生可知道軍報的內容了?」

    徐靜沉靜地看著商易之,默默點頭。

    商易之仰面長歎了一口氣,說道:「不瞞先生,我自小便一帆風順,從來沒有遇到過什麼大的挫折,其實一直是自己運氣好,我然知天高地厚地以為是我自己有本事,現在想來,真是極其可笑。周志忍能成功圍困豫州,就說明糧草毫無問題,何勇那裡又一直沒有消息,可見也是凶多吉少了。」

    徐靜不理會商易之的話語,只是沉聲問道:「將軍灰心喪氣了?」

    商易之轉頭看徐靜,突然笑了,自嘲道:「不然怎麼辦?如果我們還在豫州城內還好,依靠城內的糧草裝備守上一兩年都不成問題,而現在我們出來了,豫州城內只剩下了石達的幾千老弱,恐怕能開弓的都沒幾個,你讓他拿什麼守?豫州一旦失陷,我們該何去何從?恐怕陳起早就算好了這一切,呵呵,陳起啊陳起,佩服佩服,如果不是他,我們在野狼溝就能全殲北漠軍,因為他,北漠軍竟能又退回到靖陽,因為他,周志忍趁豫州空虛圍困豫州。」

    徐靜眼睛轉動,精光閃爍,問:「將軍怕陳起了?」

    商易之嗤笑了下,沒有回答。

    徐靜又冷聲問道:「那麼徐靜請問將軍,就算將軍帶兵留守在豫州城內,那又能怎樣?」

    商易之被他問的一愣,目光深沉地看著他。

    徐靜冷笑一聲,又接著問道:「那麼徐靜就這樣問,現在我國留在江北一共有多少兵馬?」

    商易之眉毛挑了挑,說道:「我們這裡尚有三萬,泰興城內估計還有三萬多守軍,其他城鎮的守軍很少,可以忽略不計。」

    「也就是說我國在江北滿打滿算也不過是六萬多人?是不是?」徐靜問。

    商易之點頭。

    徐靜輕蔑的笑了笑,又問道:「那北漠現在侵入我國的軍隊又有多少?」

    商易之沉思了下,抬眼說道:「應該還有二十多萬。」

    徐靜說道:「將軍出身將門,應該比徐靜更清楚晰現在的形勢,可知道我國可還能派兵北渡宛江收復失地?」

    商易之皺了皺眉,沉聲說道:「怕是不能,我國江南大部軍隊正在西南的雲西平叛,二十萬大軍身陷其中拔腳不出,根本沒有兵力北顧。」

    「那將軍認為朝廷可會抽出兵力渡江北上?」徐靜又尖銳地問道。

    商易之冷笑一聲,眼睛中閃過些許不屑:「雲西和我國西南接壤,又無天險可倚,幾天便可至都城。朝中必是會先捨棄江北,依靠宛江天險以拒北漠,集中江南之力平定西南。」

    徐靜笑了,笑道:「將軍既然都能想明白這些,還會豫州去做什麼呢?我江北只有六萬將士,而北漠尚有二十萬兵馬,更何況北漠境內並無其他戰事,北漠人可以專心地對付我們,後面可能還有十萬,二十萬,甚至更多的大軍在等著。周志忍為何棄泰興而圍豫州?我想並不是陳起算到了豫州城內空虛,這恐怕只是北漠人的既定計劃,佯攻泰興引我江北軍南顧之後,打開我靖陽邊關,然後再一步步地推進,各個擊破。我們回豫州做什麼?要做北漠人的甕中之物麼?」

    徐靜的一番話,如醍醐灌頂,霎時澆醒了商易之,他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將軍,」徐靜又說道,「靜觀將軍不是池中之物,所以今天想對將軍說些無禮的話。」

    商易之急忙說道:「先生請講。」

    徐靜捋了捋鬍子,說道:「咱們既然從豫州城出來了,眼界就應該寬了一些才對,將軍更不能把目光放在一城一池的得失之上,北漠人要的不是我們一個兩個的城池,而是我們整個的江北,從而進一步以圖江南,而將軍也應同樣。」

    商易之目光閃爍,上下打量著徐靜,突然躬身向徐靜一揖到底,恭敬地說道:「易之多謝先生指教。」

    徐靜等商易之把腰彎了下去才慌手慌腳地去扶起他:「將軍怎可行此大禮,徐靜愧不敢當。」

    商易之笑了笑,說道:「先生心中既有城府,我軍將何去何從,還請先生教我。」

    徐靜的手下意識的去捋鬍子,轉過了身看向遠方。這是他習慣的動作,緊張時會做,得意時也會做。

    當天,軍隊並沒有繼續趕路,上面下來命令說是多日來趕路辛苦,讓各營原地宿營,今天就先不趕路了。營中眾人得到消息自是高興,歡喜地去搭營帳。阿麥心中疑惑,苦於步兵營中根本得不到消息,只好得了個空,向隊正請了假出來找唐紹儀探聽消息,可一聽到唐紹儀所說,阿麥也驚呆了。

    「真的?」阿麥失聲問道。

    唐紹儀點了點頭,惻然地說道:「那個傳信兵已經葬了,身負多處重傷,一路上把熱血都流盡了,這才支撐到將軍面前。」

    阿麥低著頭沉默不語,消化著這個驚人的消息,豫州城被圍,這裡的三萬人將何去何從?

    唐紹儀知道阿麥不是個多嘴的人,可還是忍不住囑咐道:「此事太過重大,你回去千萬不要走漏消息,這事一旦傳了出去,恐怕炸營的事都可能發生。」

    阿麥點頭,她明白這個消息對於現在的青、豫聯軍來說是多麼的凶險。青州軍可能還好些,豫州軍中大部分將士的親屬可還留在豫州城內,如果得知豫州危在旦夕,恐怕事態會連商易之也控制不住。

    唐紹儀也是皺眉,低聲歎道:「陳起也真是個神人,像是把這一切都算清楚了。」

    「陳起」這兩個字落入耳中,阿麥身體僵了僵,她抬頭看向遠處的烏蘭山脈,緩緩說道:「這恐怕只是趕巧了,不是陳起算的,如果依他的意,他恐怕更想把我們圍在豫州。」

    「嗯?」唐紹儀不解地看著阿麥,阿麥扯著嘴角難看地笑了笑,垂頭用力踩了踩腳下的荒草,小聲說道:「沒什麼,我只是覺得我們這次不在豫州不見得是壞事。只要將軍把這個消息處理好了,就不會有什麼大問題,剩下的問題就是我們怎麼度過這個冬天。」

    是的,如果不入豫州,他們這些只有裌衣的將士怎麼度過江北這寒冷的冬天,還有糧草,雖然有些繳獲的糧草的,可是又能支撐多久呢?

    唐紹儀眉頭緊皺,還是有些不太明白阿麥的話。阿麥笑了笑,說道:「算了,不費這個心了,反正我也只是個小伍長。大哥,我先回去了,多謝你的褲子。」

    唐紹儀笑了笑,目送阿麥離去。過了片刻,他把目光轉向阿麥剛才望去的地方,那裡的山脈連綿起伏,正是烏蘭山脈的中段,越過它,就是西胡一望無際的大草原。

    商易之先把軍中的主要將領召集在一起,後來就是各營的校尉軍。各營的校尉軍官回來後又各自召集營中的隊正,會議一層層開下來,北漠圍攻豫州的消息終於傳到了士兵的耳朵中。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8-5 23:37:45

第一卷 風雲起野麥乍飄香 誓師


    阿麥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她所在的青州軍還好,營裡大部分的士兵都是來自青州地區的,豫州人很少,只有一些像張二蛋一樣在豫州新收入伍的,由於新兵的傷亡率遠遠大於老兵,所以野狼溝一戰,這些新兵死得也沒剩幾個了。人少了就掀不起風浪,營地裡倒是還鎮定些。可豫州軍那邊就不一樣,軍中十有八九都是豫州人氏,即便家不是在豫州城裡,也是周邊地區的,一聽說北漠圍攻豫州,一下子就騷動了起來。

    青州軍這邊營地嚴格按照上級的命令以隊為單位坐在原地等候命令,可遠處的豫州軍營卻沒這麼安靜了。阿麥坐在營地之中,聽著遠處豫州軍營隱約傳過來的動靜,不免心中有些擔心。此次出征的四萬人中,青州軍只有一萬五千人,豫州軍卻是佔了二萬五千人。在野狼溝列陣抵禦北漠騎兵的時候,商易之為了避嫌把青州軍列在了陣前,這樣一來青州軍人數雖比豫州軍少,可傷亡卻也一點不少。如此算來,現在的三萬人中,豫州軍竟是佔了三分之二之多看,萬一嘩變,就是商易之也只能束手無策。

    阿麥作為伍長,是坐在隊列最外面的。她本來如老僧入定般垂頭坐著,心裡暗暗理著這場戰爭的頭緒,旁邊的王七卻突然用手指悄悄地捅了捅她。阿麥疑惑地看向他,見他衝著自己努了努嘴,然後眼神瞥向旁邊的一個隊。阿麥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和幾道凶狠的目光正好撞在一起。那幾個人也都是坐在隊列的最外一排,應該也都是伍長,見到阿麥看他們,臉上的神更凶狠了些,看那眼神竟似想把阿麥給活剝了一般。

    阿麥皺眉,把目光收回來,重新進入老僧入定狀態。旁邊的王七見她無動於衷,又用胳膊碰了碰她。阿麥低喝道:「坐好!別找事!」聲音雖不大,卻透露出從沒有過的威嚴,王七被她震得一愣,訕訕地收回了手。覺得現在阿麥和那個和他打架的阿麥已經全然不同了,雖然平時說話的語調沒變,對人仍是很溫和,可一旦冷下臉來的時候,然再是那個一臉狠倔的少年了,而是有了一種讓他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的氣勢。

    阿麥低頭斂目,只看了一眼,她就已經知道那些人為什麼這種眼神看她了,他們是被她殺死的那個隊正的手下,也是第二隊幾個伍長,幾個還活著的伍長。

    可是現在她沒心思理會他們,也覺得沒有必要理會他們,這個時候,他們絕對不敢明目張膽地過來找她的麻煩,撐死是在戰場的時候背後捅個刀子而已。而於她,現在是什麼都不怕的了。

    快到傍晚時分,中軍那邊終於有了動靜,下來的命令竟是讓部隊集合。阿麥知道作為低級軍只有服從命令的份,所以毫不猶豫地帶隊跟隨部隊往中軍處行進。商易之駐紮處的營帳早已經撤去,一座簡易的台子已經被搭建了起來。四周已經聚集了上萬人的豫州軍,雖然仍是列陣,可卻有些嘈雜和難掩的恐慌。看到這個陣勢,後面來的青州軍也有些亂。領隊前來的陸剛揮著鞭子叫罵了幾句,這才把隊伍整齊地列在高台的東側。

    後面的隊伍陸陸續續地過來,把高台的正面圍了個水洩不通。阿麥冷眼旁觀著,見所有的步兵和弓弩部隊等列隊完畢之後,唐紹儀才帶著騎兵壓在最後面過來,不動聲地把他們都圍在了中央。

    阿麥正在疑惑商易之這是想要做什麼的時候,就看見前面人潮湧動,一直守護在高台四周的侍衛們讓開了一條路,身穿重甲的商易之一步步堅定地走了上來,猩紅的大氅隨著他的步伐翻飛著,帶起了颯颯的風,更是彰顯出商易之的氣勢非凡。

    阿麥跟隨在商易之身邊多日,很少見他穿的這樣鄭重過。商易之是個追求衣食精緻的人,這樣重甲雖然有氣勢,卻也著實沉重,他輕易是不肯穿的。今天穿來,竟威武到讓人忽略了他那俊美的長相,只覺得面前的人如天神一般,讓整個隊伍都安靜了下來。

    商易之響亮而沉著的聲音在台上響起,開始阿麥只是靜靜聽著,無非是一些鼓舞人心的話,可聽著聽著她的神就凝重了起來,讓她怎麼也想不到的是,商易之不但沒有平復豫州軍動的人心,更是點了把火,讓原本就有些呆不住的豫州軍,現在更是等不及就要拔刀殺回豫州去。

    這和阿麥的猜想一點也對不上號,她以為商易之會選擇避開周志忍的大軍以圖再起,誰曾想他竟是要鼓動大家去解豫州之難,去和周志忍硬碰硬。

    這個場景,更像是一場誓師大會!

    阿麥糊塗了,商易之到底是想做什麼?或者說,徐靜到底想要做什麼?三萬疲憊之師,對北漠守株待兔的十萬大軍,勝負幾乎毫無懸念,難道商易之和徐靜腦袋都被徐靜的坐騎踢了麼?

    十一月十二日,商易之率青豫兩州聯軍連拔營,趕往豫州城,這回是豫州軍打頭,所以阿麥他們就落在了後面。她腿上的傷並沒有好利索,高強度的行軍牽動她已經結痂的傷口,隱隱有些痛。不過體力倒是很充沛,比一般的男子都要好。這一點,就是阿麥自己也覺得奇怪,這些年來她顛沛流離,真可謂是吃不好睡不好,沒想到身體卻一年比一年健壯起來。

    唐紹儀騎著馬幾次從她身邊路過,頗有些擔心地看向她,阿麥只是輕輕搖頭,示意自己沒事。這樣的行軍途中是不會壘灶做飯的,到了吃飯的時候也只是讓士兵們停下原地休息,吃自己攜帶的乾糧,如果長時間遇不見水源,水也會及其短缺。

    阿麥伍裡有好幾個士兵早已經把自己的水袋喝空了,乾糧又都很乾硬,簡直是在伸著脖子往下嚥,可即便這樣也得吃,不吃就沒有力氣走路,就會挨軍的鞭子。阿麥喝水很省,水袋裡還留了大半袋水,見王七他們咽得費勁,便把手裡的水袋丟給了他們。幾個人接過水袋沖阿麥嘿嘿一笑,然後連忙一人一小口地往下送嘴裡的乾糧。誰心裡都有數,所以喝的口也極小,等轉了一圈回來傳到阿麥手中,水袋裡還省了少半袋的水。阿麥嘴裡的乾糧也嚥不下去,本想喝口水,可一見壺口那糊的乾糧渣滓便下不去嘴了。她笑了笑,把水袋又重新扔給了王七他們,說道:「你們喝吧,我還不渴。」

    王七他們看了看阿麥有些乾裂的嘴唇,知道她根本就是在說謊,可卻也沒想到阿麥不喝是因為嫌髒,還以為是阿麥捨己為人,心中均是一熱。

    沒了水,阿麥不敢大口的吃乾糧,只好一點點的咬著,想多分泌些唾液讓口中的食物濕潤起來,可身體已經缺水,唾液也都少了,到了最後也只能伸著脖子強行往下嚥。正費著勁,就聽見隊正在前面喊她,說是陸大人要找她。阿麥忙把乾糧轉回到袋子裡,起身向陸剛那裡跑去。

    到了陸剛那裡,陸剛吃得也是乾糧就涼水,見阿麥來了頭也沒抬,只是指了指遠處的樹林。阿麥不解地看著陸剛,陸剛費力地把乾糧用水送了下去,這才粗著嗓子說道:「唐校尉在那邊等你,說是有事,你快去快回,過不一會大軍就要走了。」

    阿麥應了一聲,往陸剛指的方向跑過去。陸剛這才抬頭沒好氣地看一眼阿麥的背影,嘴裡低聲嘀咕:「爺爺的,屁事還要避人說,一看就不是對好鳥。老子怎麼跟扯皮條的似的呢?這娘娘腔怎麼就會殺那麼多韃子……」

    旁邊的親兵沒聽清楚他說什麼,還以為他有什麼吩咐,連忙問了一句:「大人,您要什麼?」

    陸剛正沒好氣,瞪了他一眼,氣呼呼地罵道:「要你娘的屁!這是乾糧嘛?老子這麼硬的牙咬著都費勁!」

    小親兵很委屈,又不敢還嘴申辯,只是低著頭腹誹,心道您這還是軟耗呢,您要是嘗嘗我的,您也就是留下兩牙印!

    阿麥跑過樹林,見唐紹儀牽著馬正等待那裡,不知道他找自己有什麼事,便氣喘吁吁地問道:「大哥,你找有什麼事?」

    唐紹儀解下馬上的水袋,遞給阿麥說道:「喝點水吧,前面三十多里處才有水源,一會行軍還得出汗,你受不了。」

    阿麥接過水袋有些遲疑,問:「你呢?」

    唐紹儀笑了笑,說道:「我們騎兵還好,馬上帶的水袋也大,再說腳程也快,渴不著。」

    阿麥聞言也不再客氣,打開皮塞痛快地灌了一頓,她實在是渴壞了。喝完了見唐紹儀一直看著她,阿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水袋還給唐紹儀,遲疑一下問道:「大哥,我們真的要去救豫州麼?」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8-5 23:37:59

第一卷 風雲起野麥乍飄香 大義


    唐紹儀沒有回答,把水袋重新在馬側掛好之後,回過身來靜靜地看了阿麥片刻,問道:「你想去救豫州麼?」

    阿麥低頭思量了片刻,直視著唐紹儀地目光坦然答道:「於公於己,我都不想去豫州。」

    唐紹儀神色略變,眼中掩不住的失望之情,默默地別過了視線,卻又聽阿麥低聲說道:「可是徐姑娘和小劉銘還在城守府裡。」

    徐秀兒和唐紹儀一起逃到豫州之後,便被安排在了城守府的內院照顧小劉銘。阿麥到豫州之後,隨著唐紹儀去見過一次,三人再次相聚均是唏噓不已。後來阿麥雖然隨著商易之留在了城守府,可徐秀兒倒是不怎麼見到。一是徐秀兒隨著石達的夫人在內院,內外有別,阿麥和唐紹儀等是不能隨便進入地。再一個阿麥不大願去見徐秀兒地原因是徐秀兒每次見他都十分彆扭,像是總愛著瞄她,可每當她把視線迎過去地時候,徐秀兒卻跟心虛似的趕緊避開了。

    阿麥苦笑一聲,接著說道:「她叫我一聲二哥,我們三個又是一起從漢堡城逃出來地,怎能置之不理,所以還是去的好,就算救不出她來,起碼也算盡了力,一切聽天由命吧!」

    遠處地軍隊已經休息完畢,軍開始吆喝士兵們從地上站起來列隊前進。阿麥瞥了一眼隊伍一眼,說道:「大哥,我得先回去了。」

    唐紹儀卻沉默不語,阿麥不明所以,見遠處自己所在地隊伍已經差不多列隊完畢了,便有些著急,又叫了一聲:「大哥?如果沒什麼吩咐,我就先走了啊。」

    阿麥說完便要跑,唐紹儀這才猛的醒悟過來,叫住阿麥,用力地抿了抿唇,這才說道:「阿麥,我還有別的任務,以後見面就不方便了,你照顧好自己。」

    阿麥雖疑惑唐紹儀所說地別地任務是什麼,可也沒有時間再細問,只得點了點頭,瞄一眼遠處地隊伍,已經開始緩緩移動了。

    唐紹儀卻像仍有話沒說完,又囑咐道:「要想服眾,光是一味地親善也不行,得恩威並重,否則兵油子們便會覺得你好欺。」

    阿麥心中疑惑更深,唐紹儀向來行事利落,很少見他這麼婆媽地時候。

    唐紹儀神頗為複雜,看了看阿麥,還想再說,卻見阿麥已經急的站不住腳了,終於笑著搖了搖頭,揮手道:「行了,趕緊去吧!」

    阿麥總算等到了他這句話,沒來及說別的,急忙向隊伍處跑去。回去已經是晚了些,陸剛在馬上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倒沒說話。阿麥趁機跑回了自己地隊伍,王七還給她拿著兵器,見她氣喘吁吁地跑回來,有些好事地問道:「伍長,嘛事?」

    阿麥從他手中拿過長槍,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十一月十六日,商易之率領青豫聯軍到達豫州城北,遭到北漠騎兵阻攔。北漠騎兵一擊即走,南夏軍向城下突圍,眼看既要衝破北漠大軍防線時,豫州城內突然燃起大火示警,濃煙沖天。同時,城中放起數個紙鳶,上書大字:石投敵,城內有詐!

    見此,南夏軍陣腳大亂,沒想到只二十三歲的主將商易之臨危不亂,冷靜地變換陣型,先鋒變後衛,大軍果斷地向西而走。此時,北漠人地包圍圈尚未合攏,只得眼睜睜地看著南夏軍從豁口處而遁。

    周志忍心有不甘,派騎兵追擊,卻遭到南夏騎兵阻攔,誰也沒想到商易之會把騎兵埋伏到這個位置,北漠騎兵傷亡慘重,讓商易之帶著大軍從容地退入了烏蘭山脈。一入山地,騎兵地優勢大大降低,再加上山勢險要、地形複雜,無奈之下,周志忍只得暫時放棄,集中全力接管豫州城。

    退入烏蘭山脈的南夏軍才知道,早在北漠人圍城的第七天,豫州守將石達見勢不可逆便叛國投敵,迎北漠大軍入城。後來的北漠圍城都是引商易之入殼的假象,一旦商易之領軍衝入城下,將會受到北漠大軍地內外夾擊,他便是天將下凡也將回天乏術了。幸好豫州城守府地書記是個忠烈之士,對石達投敵賣國地行徑十分不齒,可惜手中沒有兵權,無法阻攔。到後來見商易之領兩州之軍就要中計,這書記急切之中突生妙計,放火燒了城守府地部分房間,放了若干個紙鳶向商易之示警。

    經此一戰,開始打頭陣後來又殿後地豫州軍傷亡頗為嚴重,大約折損了七八千人,倒是阿麥所在地青州軍幾乎沒有什麼傷亡。退到安全地帶後,且不說外面普通地豫州士兵,就來在商易之帳中議事地豫州方面地將領地情緒都極為低落。他們怎麼也不敢相信,自己地長官竟然投敵叛國,打開城門領敵人入城後,又配合敵人設計困自己地子弟。他們不顧生死地回救豫州,誰成想豫州城到把他們全都賣了,這讓他們情何以堪。

    商易之的面容甚為平靜,神情平淡地看著帳內的將領。青州軍方面地將領頗為氣憤,雖礙於商易之的壓制沒有說什麼,可那神情分明就在罵豫州人不是東西!隸屬豫州軍的那幾個將領臉色青白交加,既覺委屈又覺尷尬,是他們吵嚷著要回救豫州,誰曾想差點讓全軍覆沒。

    為首的豫州軍副將咬了咬牙,一掀戰袍跪在了地上。商易之連忙上前伸手相扶,急道:「張副將,這是為何?趕快請起。」

    張副將跪在地上不肯起身,其他的幾個豫州將領也跟著跪下了。商易之扶了這個扶那個,一時之間甚是為難,急忙喝旁邊地人道:「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點把各位大人扶起來!」

    跪著的幾人卻不肯起,那張副將說道:「將軍,我等幾個跟隨石達多年,死也想不到他竟然是這樣一個投敵賣國地奸賊,如不是親眼所見,打死我們也不會相信。是我們吵嚷著要去救豫州,差點害大家丟了命。事到如今我們也沒什麼可說的了,請將軍免了我們幾個軍職。我們要摸回豫州城,一定要當面問石達個清楚,然後先殺了那老賊後再以死謝罪。」

    商易之沉默了片刻,問道:「張副將,你等是我大夏的軍人,還是他石達的軍人?」

    那幾個人異口同聲地回道:「自然是大夏的軍人!」

    商易之劍眉微揚,目光灼灼,說道:「既然是我大夏的軍人,那和石達何干?他叛國並不代表豫州軍叛國,與你們,與整個豫州軍何干?我們千里奔襲,同生共死,先不說易之和眾位地私誼,咱們只說大義,雖然兩軍將士分屬青州、豫州兩個軍系,可我們首先都是大夏的兒郎,是大夏的軍人。我們守得不是一城一池,護得也不是一城之民,我們守得是我大夏的江山社稷,護得是我大夏千千萬萬地子民!難道只因為一個石達,就要分出青豫之分嗎?誰不知道不管是站在這裡的,還是戰死在城外地將士們,都是我大夏地好兒郎,是我大夏地忠義之士!」

    一番話下來,帳中諸將均是熱淚盈眶,張副將嘴唇抖著,俯身叩拜下去,話不成句:「有將軍這些話,戰死的那些兄弟們也死而無憾了。」

    商易之連忙扶起張副將,給了旁邊人一個眼,大家連忙把跪在地上的諸將扶了起來。商易之說道:「張副將,如若信任易之,那就請不要再有青豫之分,不管是青州軍還是豫州軍,我們都是大夏地將士,沒有任何分別。」

    張副將用力點頭。一直站在一邊不語地徐靜突然笑道:「既然兩軍合為一軍沒有青豫之分了,那麼也就不要在叫什麼青州軍豫州軍了。」

    旁邊地一名青州軍將領出言問道:「不叫青州軍豫州軍,那叫什麼?」

    徐靜捋著山羊鬍子看向商易之,笑道:「這就要聽將軍的了。」

    「這……」商易之還是有些猶豫。

    幾個豫州軍將領見狀,齊齊抱拳說道:「我等以後唯將軍馬首是瞻,請將軍為兩軍更名!」

    商易之略微思量了片刻,乾脆地說道:「好,既然大家看得起易之,那就叫江北軍吧!從今以後再無青州軍和豫州軍,只有我江北軍。」

    眾將齊聲應諾。

    商易之面容嚴肅,向大家抱拳行了一禮,正道:「我大夏江北地失地的收復就全依靠諸君了!」

    當夜,豫州城守府內,石達的夫人端了碗米粥來到丈夫書房,見丈夫仍兀自坐在桌前發呆,把瓷碗放到桌前,柔聲說道:「老爺,吃點吧,不管怎樣也得吃點東西啊。」

    石達緩緩地搖了搖頭,石夫人眼圈紅了,強自壓下了眼眶中的淚水,低聲央求道:「老爺,您身體會頂不住的啊,您好歹吃點吧,就算是為了……您也得吃些啊,您……」

    石達緩過些神來,防備地瞥了一眼門外,隨意地問道:「放火的那廝怎麼樣了?」

    「邱大人……自殺了,檔案房都被被燒光了,火還蔓延到了庫房,把存的冬衣都燒成灰了。」

    「那廝該死!」石達聲音冷硬,臉上卻是與之不襯地悲憤,身子隱隱抖著,說道:「那廝一把火把我豫州城地要緊文件都燒了個乾淨,死了倒是便宜他了。」

    石夫人慌忙把手覆在丈夫抖動地肩頭,湊在他耳邊低聲說道:「老爺,我都懂,都懂,您受委屈了,受苦了。」

    石達慘淡地搖了搖頭,沒有說話,他不苦,比起捨生取義的邱書記來說,起碼他還活著,雖然背了頂漢奸的帽子,雖然被城中地百姓罵做老賊,可他不苦,因為這一切都是為了大夏。他現在只是擔心,不知道那批物資有沒有安全地送到山中,不知道商易之能不能收服他豫州軍中地那些將領。

    藏軍於山,這是他從沒想過的。軍入山頭,那豈不是成了匪了麼?他們真的能帶出一隻鐵軍麼?他們真的能再收復豫州乃至整個江北麼?石達不是沒有懷疑,可是他沒了別地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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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元二年冬,成祖領軍入烏蘭山,自稱江北軍。初,朝中不解,訓斥曰:引兵入山,佔山為王,兵將不兵,為匪也。時人也多議論之。成祖笑之:淺薄短視之人,任之!
——《夏書-成祖本紀》

    (第一卷完)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8-5 23:38:27

第二卷:險中行懸崖百丈冰 黑面

    黑面雲繞山位於烏蘭山脈的中段,而烏蘭山脈北起漢嶺南接宛江,東西分界雲胡草原、江中平原,跨越豫、宿、雍、益四州。山間狹窄平原密佈,出產小麥及各種雜糧,四周更是接連著物產較為豐富的地區,西面雲胡草原水草豐美,盛產戰馬及皮革等,東面江中平原則有江北糧倉之譽。以雲繞山為中心,四周群山起伏、峭壁聳立,山中森林蔽天,只有三條坎坷崎嶇小道,通向山裡,形勢險要,居高臨下,易守難攻,最有利於軍事割據。

    在北漠名將陳起上報朝廷的奏報裡曾這樣描述商易之的江北軍:“江北匪軍之蔓延坐大,實受地勢環境之影響。豫西位於秦水上游,地勢高聳。但山勢雖高,而侵蝕已深,山間多有狹長之溪穀,中含局部平原,亦有良田美池。其地雨量充沛,森林繁茂,山深林密,守易攻難。一般匪藪,多系貧瘠閉塞之區,若江北之匪巢,在軍事上為天險,在錢糧上亦差可自給。著名匪巢雲繞、凱撒,皆最宜於隱勢藏形之地,匪每潰敗,則退據匪巢,扼要堅守不出。”

    當然,以上這些都是後話了。

    豫州之戰後,商易之帶軍入烏蘭山脈,在凱撒山下對軍隊進行了改編,青豫兩軍打散後徹底合為一軍。商易之任軍中主將,原豫州副將張澤為副將,徐靜任軍師。商易之領中軍三個步兵營和兩個弓弩營以及後勤營隊向內駐紮在地勢險要的雲繞山,其餘營隊分駐在其他山頭,而兩千多騎兵則交由唐紹義率領,由秦山谷口進入雲胡草原,發揮騎兵的機動性能,以戰練軍。照徐靜的話來說:西胡人不是什麼好東西,所以不用客氣,該搶就搶,該殺就殺!咱們過年的東西還指著你們呢!

    阿麥所在的步兵第七營,不屬於商易之的中軍營隊,所以沒有跟著他上雲繞山,而是留在了凱撒山上。經過凱撒整編後,第七營的編制也有所變動,陸剛雖還是正職營官校尉,可那副職卻被原豫州軍系的校尉所得。這人也算半個熟人,正是那日在石達春的書房中對商易之怒目而視的黑面,本姓白,可偏偏長得臉如鍋底。他自己也甚為惱怒這件事情,所以在軍中沒人敢稱呼他的姓氏,熟識的軍官就叫他一聲“黑面”,下面的士兵則是直接省略了他的姓氏,只叫“大人”。

    陸剛初次向大家介紹黑面的時候,咳了好幾聲才模模糊糊地說了聲“白校尉”,下麵哄得一聲就笑開了。黑面當時就急了,噌地一下子站了起來,怒道:“笑甚笑?老子不就是黑嗎!老子又不是娘們,長那麼白做甚?是能當飯吃還是能上陣殺敵?”說著目光從下面轉了一圈,然後就落到了作為伍長站在最前排的阿麥,他指著阿麥叫道:“哎!你這小白臉,上來和老子比劃比劃,看看你黑爺爺到底當不當得起這個校尉。”

    阿麥一愣,覺得自己這個冤啊,沒錯,她是也跟著笑了笑,可大家都笑了啊,憑什麼那黑手就指到自己身上了呢?見那黑面急眉火眼地指著自己,阿麥心神一凜,忙繃直身體朗聲叫道:“小人不敢!”

    黑面還是不依不饒,嚷道:“甚敢不敢的,爺爺的,你長得像個娘們,膽子也像娘們了?”

    阿麥臉上青白變幻,也許是做賊心虛,她最恨的就是別人說她長得像娘們。現在聽黑面在那裡叫囂,阿麥咬了咬牙,握著腰間的彎刀就要上前。陸剛眼快看到了,心道這小爺又要惹什麼事啊,忙喝斥阿麥道:“站住!你還真敢上來!”他又連忙扯住擼著袖子就要往下走的黑面,乾笑道:“黑面,黑面,和個愣小子置什麼氣,他對你不敬罰他就是了,犯不著自己動手。”

    旁邊的一個軍官也上來拉他,在他耳邊低聲勸道:“黑面,別鬧了,你別看他只是個小小伍長,他可是名震軍中的人物,就是那個在野狼溝砍了二十三個韃子的玉面羅刹!”

    陸剛聞言狠狠地剜了那人一眼,心道有你這麼勸架的麼?你生怕死老黑這火燒的不旺是不是?果不其然,這話說出來就如用油救火,一盆下去,那就是燒大發了!黑面只是微愣,隨即便又興奮起來,他一向是以勇揚名,最願意幹的就是和人比劃比劃,早就聽說野狼溝之役,青州軍中出了個勇猛無敵的傢伙,一直想會會呢,沒想到今天在這碰上了,哪還有放過之理。

    阿麥也是被身邊的人拉住了,她本來就不想惹事,更何況對手是新來的副營官,於是便就坡下來了,回到隊伍裡不再言語。誰曾想那黑面卻不幹了,甩開陸剛的拉扯,沖著阿麥挑釁道:“爺爺的,小白臉別沒種,有膽就上來比劃比劃。”說著又轉頭沖陸剛說道:“陸大人,沒事,我就是和他比劃比劃,大夥都是軍中的漢子,切磋拳腳也是常事,他這不是不敬,他要是不上來動動手才是不把我黑面看在眼裡呢!”

    陸剛心中甚是惱火,心道有你這一來就在全營人面前切磋拳腳的嘛?可黑面話這麼說著,搞得他也沒法說什麼了,只是有些惱怒地站在那裡。剛才那個勸黑面的隊正又建議道:“大人,既然是切磋拳腳,那就讓阿麥上來展示一下身手吧。”

    阿麥冷眼看著那個軍官,知道他就是二隊的隊正,原本是被她殺死的那個隊正的手下。今天這事,顯然是他在煽風點火。

    陸剛心裡也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可場面上又不能說出來,只好咬了咬牙,豁出去讓阿麥挨頓揍,狠心叫道:“阿麥,你過來。”

    阿麥沉著地上前,在土台一側立住,不卑不亢地看著陸剛等人。

    一看要比武,底下的士兵立刻就上來的精神,低聲議論著,有得說定是那位五大三粗的“白”大人贏,還有得說阿麥的名號不是大風吹來的,既然能砍二十三個韃子,那就必然有過人之處。阿麥伍裡的王七、張二蛋等人不禁有些替阿麥擔心,又希望阿麥贏,讓他們也跟著長些面子,同時又擔心阿麥這體型不是那黑面的對手,那人的胳膊都快趕上阿麥的腰粗了。

    陸剛乾笑兩聲,伸出巴掌親熱地拍了拍黑面的肩膀,笑道:“既然黑面要切磋,那就比劃兩下子吧,不過都是軍中弟兄,誰也別傷了。”

    黑面大咧咧地擺了擺手,說道:“大人放心,老黑心裡有數。”

    誰想阿麥卻雙手抱刀,朗聲說道:“稟大人,阿麥不會比劃拳腳。”

    這話一出,場子裡頓時靜了靜,黑面突然嘿嘿笑了起來,故意逗阿麥道:“玉面小羅刹,你不會拳腳,那會什麼?難不成會繡花?”

    隨即人群中便爆發出一陣大笑,阿麥卻是一臉平靜,等台下的笑聲小了,才冷冷地說道:“大人失望了,阿麥繡花也不會。阿麥只會殺人,刀在阿麥手裡不是用來比劃的,是用來殺人的。”

    眾人聞言一愣,都被阿麥話中的殺氣壓得一窒。陸剛最先反應過來,臉一繃,放聲罵道:“混帳,敢和長官這麼說話!他爺爺的,還不給我把他押下去,我看這就是他娘的閑得。行了,行了,都他娘得給我散了,該幹嘛幹嘛去!韃子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殺進來,將軍交待了,要是他娘地讓韃子過了咱們凱撒山,大夥一塊提著腦袋去見將軍!”

    陸剛一揮手,他身邊的親兵便把阿麥反手扣了起來,阿麥既不求饒也不掙扎,只是沉默地站在那裡。陸剛心中更氣,心道怎麼就把這少爺放他這了,將軍也不說要回去,難道就放這讓他一直供著麼?他原地轉了兩圈,最後沒好氣地罵道:“行了,行了,把他也放了,讓他帶上幾個人去山外警戒,別讓韃子摸進來。”說完又瞪了那二隊的隊正一眼,狠聲說道:“誰他娘的也別給老子背後搞鬼,讓老子知道了非騸了他不可!”

    阿麥的直屬長官李隊正見狀,連忙向阿麥使了個眼色,讓她歸隊。黑面被阿麥剛才的那句狠話跌了面子,本不想善罷甘休,可一見陸剛是真急了,他也不好真的就跟陸剛翻臉,畢竟陸剛是正職營官,而他只是個副手。所以說雖明知道陸剛護著那小白臉,可也只好暫時作罷,可這口氣卻是記住了。

    阿麥回到隊中,面上雖仍是平靜,可心臟卻狂跳了起來,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不知什麼時候,背後竟出了一身的冷汗。幸虧她賭對了,不然還不知道會是個什麼下場。現在聽陸剛讓她帶兵下山警戒,她便很痛快地帶著伍裡的幾個人下山站崗去了。

    商易之引兵西走之後,周志忍曾派騎兵追擊過,卻中了商易之的埋伏,折損了不少騎兵。後來覺得商易之手中不過兩萬多人,成不了什麼大氣候,所以也便沒太注意,在全面接管豫州城防之後只一門心思地準備回攻泰興,只要泰興一下,那整個江北就是囊中之物了。他們原本的計畫也是先下豫州後再拿泰興,按照原定計劃是陳起領兵從靖陽南下豫州,周志忍同時北上,大軍合攏後儘早攻下豫州。可計畫趕不上變化,陳起在野狼溝被阿麥的突然出現攪得心神大亂,以致意外地敗走靖陽,周志忍這裡卻不費吹灰之力就從石達春手中得到了豫州城,所以要說這世事也是當真可笑。

    後來陳起再次整兵南下,北漠最初的三路大軍才在豫州會師。陳起得知商易之竟然果斷地西進烏蘭山,臉色甚是不好,有些不悅地問周志忍道:“你手中有騎兵無數,怎麼還會放商易之進了烏蘭山?”

    周志忍身為北漠名將,已經成名二十幾年,現在當著軍中多位將領的面,被陳起這樣一個年輕主帥如此不客氣地詢問,臉上便有些掛不住。他這裡還沒回答,卻聽見旁邊一個青年將軍突然嗤笑一聲,笑道:“此事怨不得周老將軍,那商易之詭計多端,傅沖的兩萬騎兵不是都毀在了他的手裡麼?既然意料不到那廝會在野狼溝搞伏擊,那沒想到他會進烏蘭山也不算什麼了,您說是不是,大帥?”

    說話的那人年紀不大,不過二十多歲,臉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眉梢微揚甚是輕佻,正是殺了南夏十五萬邊軍的“殺將”常鈺青!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8-5 23:38:40

第二卷:險中行懸崖百丈冰 藏兵

    藏兵常鈺青出身漠西名門,一族之中前後出了三十七位將軍,真可謂是名將之家,在北漠軍系中擁有十分強大的家族勢力。而常鈺青更是常門年輕一代中表現最為突出的一個,十八歲那年便獨自領兵剿滅了橫行漠北二十幾年的沙匪,一時名震軍中,和同樣出身將門地傅沖並稱將門雙秀。這次攻夏之戰,他率騎兵千里奔襲,殺南夏十五萬邊軍,詐開靖陽邊口,放北漠大軍入關,居功至偉,終於晉身名將之列。

    少年成名的人總是多些傲氣,再加上他出身將門,從一開始便是有些瞧不起名不見經傳的陳起,更何況陳起也不過是一個二十六七地年輕人,既無軍功又無資歷,憑什麼讓他來統帥北漠三軍?後來的軍事行動以及戰績雖然充分證明了陳起的能力,不過卻沒能讓身為天之驕子的常鈺青服氣。

    攻陷靖陽之後,常鈺青本想再次領兵南下,可陳起卻命他鎮守靖陽,自己領兵南下,同時由傅沖領騎兵先行。可沒想到傅沖在野狼溝貪功冒進,竟然讓兩萬騎兵折損大半,連帶的步兵也損失了不少。陳起退回靖陽,常鈺青嘴上雖沒說什麼,可明眼人都能看的出來他沒少幸災樂禍。

    這樣的幾句話說出來,言語上雖沒有什麼冒犯的地方,但口氣聽起來卻不那麼順耳了。場面一時有些僵,主帥陳起看著常鈺青沉默不語,常鈺青卻挑釁地和陳起對視,絲毫不肯避讓。屋中的將領們你望望我、我看看你,都不敢打破這個僵局,只好求助地把目光投向老將周志忍,在這個場合上,有資格說上話的也就是他了。可沒想到周志忍卻眼觀鼻鼻觀心,老僧入定了。

    這個常鈺青實在張狂,可他卻有張狂地資本。他的背後站著整個常家乃至多個傳統將門的勢力,而軍中這些盤根錯節地勢力是他陳起不得不忌憚的。陳起沉默了片刻,終於把心中地火氣壓了下去,換成臉上淡淡的笑容,說道:“常將軍言之有理,既然商易之已經領兵入山,現在當務之急就是趁雪未封山儘早剿滅了他。”

    周志忍這時卻出聲說道:“大帥,商易之手中只剩兩萬殘兵難成氣候,而且眼看就要大雪封山,商易之軍中缺衣少糧,恐怕等不到開春死不了一半也得跑了一半。我軍還是集中全力攻下泰興為好,一旦江北在手,小小的一個商易之又能怎樣?”

    陳起眉頭微皺沉默不語,周志忍的觀點恐怕也是軍中絕大部分將領的想法,可是他心中卻隱隱有一個不安的念頭,藏兵於山,這樣的詞語像是在哪裡見過一般,他思量了片刻,沉聲說道:“攻泰興並不著急,倒是商易之在烏蘭山中有可能成為心腹之患。與其攻陷南夏一座座城池,還不如消滅他們的有生力量。”

    遠處的烏蘭山脈連綿起伏,凱撒山下,一個清越的聲音在山林中響起:“戰爭的根本就在於儘量地保存自己的力量而消滅敵軍的力量。”

    張二蛋往火堆上又添了兩根樹枝,用迷惑的眼神看向阿麥,繼續問道:“伍長,咱們進山就叫保存自己了麼?”

    話音剛落,腦袋就被王七拍了一巴掌,問道:“保不保存關你個小兵蛋子屁事啊,你好好地控制火勢,爺爺的,好容易逮只兔子,還被你烤的半邊焦半邊生!”

    張二蛋有些委屈地看向阿麥,阿麥笑了笑也不計較,吩咐道:“你倆別光顧著烤兔子,把那兔皮好好給我收拾收拾,我還有用呢。”

    王七沖著阿麥嘿嘿笑道:“好來,您就瞧好吧,不過,伍長,您要這幾張兔子皮幹嘛?這要想縫個皮襖還差著遠呢,還不如讓兄弟們幫你打只狼,那狼皮才暖和呢!”

    其實阿麥也沒想好要這幾張兔皮有什麼用,不過她還是都收好了。自從下山之後,她很有一種當家過日子的感覺,總想起母親以前經常說的那句話:吃不窮穿不窮,算計不到才受窮。這幾張兔子皮毛雖做不了什麼大件,可縫個手套做個帽子還是可以的吧。

    阿麥被陸剛打發到山下警戒,倒是更多了不少自由。她在山間安排了幾個暗哨,剩下的人便跟著她抓個魚套個兔子什麼的給大家改善伙食。要說吃竟是比在營中吃得還好,只一點就是一到夜裡就冷,又不能燃火堆,只好趁天黑前在火堆裡燒幾塊熱石頭,等夜裡抱在懷裡暖和一下。不過石頭涼的快,只能暖和一會地功夫,沒等到後半夜就涼透了。

    到現在了還沒有發冬衣,阿麥心裡有些擔憂,不知道商易之和徐靜他們是怎麼打算,如果沒有冬衣,那麼軍中將會凍死不少人。本來就有不少人對商易之領軍入山有異議,一旦軍中不滿情緒蔓延開來,很容易就會發生逃兵事件。

    在山下待了沒幾天,山上就有別的隊伍過來換崗,阿麥他們很驚奇地發現來的那些人竟然換上了冬衣,而且還是一水整齊的南夏軍中冬衣式樣。見阿麥等人詫異不已,來人笑道:“別看了,將軍派人給送來的,山上的弟兄都換上了,你們也有,快點回去吧,這天眼瞅著就冷下來了。”

    這樣的冬衣,顯然不是從四處湊來地,也不會臨時趕制的,因為這些並不是全新的冬衣,那麼剩下的就只有一個可能,這是在某個軍中調撥的,可放眼整個江北,除了靖陽、泰興、豫州、青州這幾個大城之外,別的城裡存不了這麼多的冬衣。可靖陽早就淪陷,泰興被圍,豫州投敵,青州離這裡還隔著一個豫州,這冬衣會是哪來的呢?

    阿麥更加肯定了心中的猜測,看來商易之領軍入烏蘭山是早有準備,根本就不是走投無路。既然商易之早有準備,預料到豫州城會丟,那為什麼還要帶兵出豫州?為什麼又會眼看著豫州落入敵手呢?豫州的失陷真得只是石達春失節叛國那麼簡單麼?所有的疑問一下子都湧入了阿麥腦中,纏得阿麥有些失神。

    王七從背後推了她一把,問道:“伍長,你想什麼呢?怎麼連走路都忘了?”

    阿麥沒說話,帶著人向山上走路,腦海裡卻仍是思量著自己的疑問。進山來的一些變化,商易之和徐靜對軍隊地一些安排,幾個亮點漸漸在她心中顯露出來,讓她似乎抓住了些什麼。

    藏兵於山!對,這不就是所謂地藏兵於山!她曾在父親地筆記中見到過這樣地詞彙,所有的疑點終於在她心裡連成了線!

    阿麥現在很有一種衝動,就是回到那顆樹下把父母留在這個世上的東西重新挖出來,再仔細看看父親的那本筆記。不過這也只是阿麥腦中轉瞬即逝地念頭,那埋東西的地方雖然也在這片烏蘭山脈中,可裡她這凱撒山還離那裡有好幾百里,她不可能不驚動任何人就去取回那個背包,除非她會飛。

    阿麥不禁苦笑了下,晃了晃腦袋把那不切實際地想法拋出腦外,現在她顧不了那麼多,她現在要做的就是找個機會立威,然後在江北軍中好好地活下去,然後再想法一步步地往上爬,直到站在和陳起等高的高度。

    回到山上再見陸剛,阿麥能從他臉上明顯地看出麻煩兩字。趁著四周為難,陸剛撓了撓腦袋,用商量的語氣很是為難地對阿麥說道:“我說阿麥,你到底是怎麼得罪將軍了?你脾氣倔點沒關係,可沖誰倔也別沖著他倔啊。將軍的出身可不比一般人,人家是正兒八經地皇親國戚,誰不知道當今皇上就是將軍的親舅舅,將軍就是對著宮裡地貴人都不是個服軟的人。你跟他置氣這不是給自己找彆扭嘛,再說了,誰還不喜歡個性格溫順、溫柔體貼的啊。那脾氣野的就算能受寵,那也不過是新鮮一時的……”

    陸剛的話語很是苦口婆心,歸到根由是上面派人送冬衣來的時候,商易之沒什麼表示,可徐靜卻讓人帶話問阿麥怎麼樣,這個情況很是讓粗漢子陸剛摸不到頭腦,心道既然這軍師這麼問,當然是替將軍問了啊,可將軍自己為什麼不問呢?難道是因為拉不下這個臉來?可他因為什麼拉不下臉來呢?十有八九就是你阿麥太倔了,從那天想要和黑面動刀子看,你小子就是一個兇狠好鬥的角色,少不了倔。

    阿麥被陸剛的這番分析搞得很無奈,嘴角有點不由自主地要抽搐,她一向口舌伶俐,可遇見陸剛這號人,她竟然說不出話來了。

    陸剛充當了一會阿麥娘家人的角色,最後告訴阿麥說他會儘量在營裡護著她,不過她自己也要小心些,畢竟她殺了人家一個隊正,這結不是那麼簡單就能解開得。至於他陸剛,他會儘量創造機會讓阿麥多往中軍所在地雲繞山上跑幾趟,將軍見得多了也就會心軟了。

    阿麥沒說什麼,也不知道能說些什麼,她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啊!沉默著從陸剛那裡出來後,也沒多想,便直接去隊正那裡領自己伍裡的冬衣去了。她尋思陸剛也就是這麼說說,可萬萬沒想到的是他竟然也是這麼做得!

    徐靜看著跟著陸剛一起到雲繞山開會的阿麥,眯了眯他的小眼睛,笑問:“哎?阿麥,你什麼時候成了陸剛地親兵了?不做伍長了?”

    阿麥臉上有些赧然,又不能說破,不好意思地道:“沒有,我沒做親兵,還是伍長。”

    徐靜表情更加驚奇了,問道:“那你怎麼也跟著過來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8-5 23:38:58

第二卷:險中行懸崖百丈冰 箭法

    箭法陸剛聽徐靜這樣逗阿麥,更是覺得自己安排沒錯,也不幫阿麥解圍,只是嘿嘿笑著看熱鬧。阿麥正為難該怎麼解釋,就聽前面喚“將軍”之聲迭起,抬頭見商易之身穿戎裝外罩大氅,正疾步從外而來,所過之處眾將無不連忙行禮。阿麥見狀連忙閃到陸剛身後,隨著眾人行下禮去。

    商易之熱情地把眾人扶起,嘴裡寒暄著,走過陸剛身邊的時候毫無意外地瞥到了躲在後面的阿麥。他的視線很隨意地從阿麥身上掃過,沒做絲毫的停留,只低頭和陸剛笑談了兩句後便又往前走去。

    阿麥很慶倖,陸剛很失望。

    陸剛轉回身很是同情地看了一眼阿麥,無聲勝有聲。

    阿麥強忍著打冷戰的感覺,只是抿了抿唇咧出個微笑來,做“我也很無奈”狀。

    徐靜從旁邊過來,拍了拍陸剛的肩膀,說道:“陸校尉,會議就要開始了,趕快進去吧。”

    陸剛忙應了一聲,跟著徐靜往屋裡走,走了兩步腳下又慢了下來,還是有些不放心阿麥,忍不住又回頭看了阿麥一眼,覺得這小子即便是站在人群裡還是顯得孤零零的,真是可憐。

    徐靜發覺陸剛沒有跟上來,回頭看了一眼,笑了,低聲說道:“陸校尉,等一會散了會你先別走,將軍怕是還有事情交代。”

    陸剛聞言精神一振,點了點頭,不再琢磨阿麥的事情,凝神進了議事廳。

    參會的將領都帶了親兵,所以山上也專門有供他們休息的地方。阿麥只在裡面坐了坐便又出來了,尋了個認識的人問了問,一聽說那些不當值的親衛正在後面準備飯食,便和管接待的人打了個招呼,自己獨自一個人往後面去尋他們去了。

    阿麥正經在商易之的親衛隊裡混過些日子,所以和這些親衛均相熟。眾人見她來也是高興,圍著她問了幾句下面軍營的情況,一夥子人便一邊烤肉一邊閒扯起來。正鬧得熱鬧,親衛隊隊長張生卻來了,眾人不敢再放肆,便都各自低頭做出忙碌的樣子,只剩下阿麥手頭上沒個東西,只好站起身來,訕訕地叫道:“張大哥。”

    張生沒有應聲,只是沉著臉說道:“阿麥,你過來。”說完轉身就走。

    阿麥掃了一眼眾人,忙跟在後面追了上去。兩人走到山后無人處,張生停下來看著阿麥訓道:“你現在不是將軍的親衛了,怎麼還這樣往這裡紮?你看看跟著諸位大人來的親兵們?有一個自己跑出來尋找故舊的嗎?”

    阿麥也知道是自己做事不周,現在被張生訓也沒什麼好反駁的,只是低垂了頭小聲說道:“張大哥,是阿麥錯了。”

    張生見她如此模樣,也不忍再訓,心裡又同情阿麥明明是立了功卻被罰去步兵營這事,便轉了話題問道:“那刀法你可有再練?”

    阿麥眼中一亮,忙說道:“練,張大哥教的一直在練,要不我練一遍,張大哥再給我指導一下?”

    張生點了點頭,看著阿麥把他教的那套刀法練了一邊,又點撥了幾處,說道:“阿麥,你悟性很高,我也只是把這些套路和你說一下,其中的精巧都在你自己體會了。而且我師父就曾經說過刀法是死的,可刀是活的,萬事不能沒法,可也不能全照法。你上次用一把大刀能殺那麼多韃子,我想你可能已經有所得了,我沒什麼好教你的了。”

    阿麥動作微頓,停了片刻後鄭重地向張生行禮下去,張生急忙托住她,急道:“你這是幹嗎?”

    阿麥不顧張生的阻攔還是拜了下去,平靜地說道:“阿麥謝張大哥教導,此恩此情,阿麥終身不忘。”

    張生笑了,從地上拉起阿麥,捶了她一拳,笑道:“行了,阿麥,我們兄弟還講論這個幹嘛?你小子什麼時候也學會這一套了?”

    阿麥笑了笑,沒有說話。

    張生又說道:“我也就會這套刀法,別的我也教不了你了。我也知道你小子剛才往那邊湊是為了什麼,不過邱二的箭法也就是花哨,蒙外行人行,再說他那人心量沒那麼寬,你就是求他,他也不見得能教你。”

    阿麥見被他說破了心思,面上也有些不好意思,臉色紅了紅誠懇地說道:“不瞞張大哥,我的確是想多學點東西,你不知道下面的情況,你要是沒有點真本事,沒人能服你,也沒人願意聽你的話。我只跟大哥學了些刀法,別的一概不會,箭法也就是在初入營的時候學了那麼點,要是射個死物可能還有那麼點意思,可一旦是動的就一點準頭也沒有了。前段日子我領著人在山下警戒,大夥想弄點葷的吃吃,可我連只兔子都射不到,只好追在後面跑。手下的兄弟當面雖沒說什麼,可背地裡卻說我跑得比細狗①還快,連兔子都能追著……”

    張生本來不想笑,可聽到“細狗”兩個字,再看到阿麥瘦高的身條時,終於憋不住笑了,撲哧一聲便笑出聲來。見阿麥面上更窘,忙強忍了笑,伸手安撫地去拍她的肩膀:“沒事,沒事,大夥也不見得有惡意。不過你小子跑得倒是真快,竟然連兔子都能追著,偏偏你還這麼瘦……哈哈哈……難怪……”

    張生還是沒能憋住,最後還是捂著肚子笑倒在地上。過了好半天,才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深吸了好幾口氣對阿麥說道:“我箭法也是半瓶子,你要是真想學好箭法,我給你指個師父,不過就怕你求不來。”

    “誰?”阿麥連忙問道。

    “將軍!”張生說道,“將軍的箭法在京都都是掛號的,那是有名的百步穿楊,哪次皇家狩獵不是拔得頭籌,那獵場上的英姿不知迷倒了多少名門閨秀呢!”

    阿麥的一腔熱情頓時被撲了個滅。如果是別人箭法好,阿麥倒是還會琢磨琢磨怎麼拜師,可一聽是商易之,她這份心思是徹底死了。別說商易之那裡不可能教她一個小伍長射箭,就是他肯教,她阿麥也不敢學。

    張生也覺得讓將軍教阿麥射箭沒什麼可行性,所以也只是當個笑話說說,見阿麥沉默,咂了一下嘴又說道:“等我再給你掃聽掃聽吧,不行你就去請教一下你們營官陸校尉,他也是靠著本事一步步升上來的,估計是有真材實料的。”

    阿麥點了點頭,不過情緒還是不高,如果是以前相熟的人倒是好辦,可陸剛是她的上司,而且還是隔著好幾級的,就算他箭法好,她也沒法去時常求教。要是唐紹義在就好了,貌似他箭法也不錯,可他卻又被商易之派去了西胡草原,連這次會議都沒有來,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他。

    張生突然又想起件事情來,裝作無意地掃了掃四周,湊近了阿麥低聲說道:“阿麥,前些天我聽徐先生向將軍提起你來了。”

    “哦?什麼事情?”阿麥頓時也警覺起來,不知道徐靜會和商易之說什麼。

    張生只是想向阿麥示好才故意給她提前透個氣,並沒有打算說具體的事情,只是說道:“我也不清楚是什麼事,只是偶爾聽到了你的名字,你也知道我們親衛是不能過問軍事的。你心裡有個數就行,有什麼事也好做個準備。”

    阿麥心中更是疑惑,見張生這樣說也不好再問,只是心裡嘀咕那徐靜好好地提她幹嘛,不知道又要有什麼妖蛾子出來。

    旁邊有士兵巡邏過來,張生和阿麥兩人又裝作熱絡地大聲聊了幾句。張生和巡邏兵打了個招呼,便領著阿麥往回走,說會議要結束了,他們得趕緊回去。

    會議結束,商易之便開始宴請諸位將領。雖說他們算是兵敗遁入烏拉山脈,可物資供應倒是充足,有酒有肉,一頓飯吃得很是熱鬧。有些將領喝高了,又沖著商易之表了一會兒決心,然後便扯著多日不見的同僚們侃了起來。男人們喝多了的場面往往很混亂,作為軍人的男人們喝多了更是慘不忍睹,有兩個將領前一刻還碰著杯子稱兄道弟,下一刻就不知哪句話沒說對付,這便要捋著袖子要單挑。

    商易之人雖然長得不夠粗獷,可喝起酒來卻是比那些粗漢子一點也不遜色,不但不制止,反而端著酒杯笑呵呵地看著部將們鬧成一團。徐靜無奈,只得派人把喝多了的將領都拉下去,讓他們先好好地睡一覺,睡醒後都滾蛋,該幹嘛幹嘛去!

    看著一屋子的醉漢們,阿麥不禁想起父親以前說過的話,他說女人是永遠也理解不了男人們在酒桌上的友誼的。此時此刻,阿麥更是有深刻的感觸,哪怕她自己都已經把自己看做了男人,可還是無法理解這種所謂的“友誼”。

    陸剛也沒少喝,後來也是被人抬下去的,醒來後見自己睡在一個廂房裡,阿麥守在旁邊,見他醒了便遞過來一條濕毛巾,說道:“大人,您擦把臉吧,其他大人基本上都已經走了,咱們也儘早走吧,夜裡山路不好走。”

    陸剛應了一聲,用毛巾草草地抹了把臉,突然想起徐靜說的話來,便停了下來,說道:“不著急,我們先不走,軍師那裡說將軍還有事情要交代。”——

    ①細狗,也稱之為細獵狗,尖臉,垂著的兩片長耳朵,且身材細瘦挺拔,動作靈敏。“細狗攆兔”是狩獵的一種形式,是用善於奔跑的狗來追逐野兔。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8-5 23:39:14

第二卷:險中行懸崖百丈冰 嬌娘

    嬌娘阿麥心中忽想起張生說的話,心神不由晃了晃,扶了陸剛起來後便自然而然地伸手過去幫他整理衣服。

    陸剛一愣,隨後便跟被燙著一般往後躲了下,一下子把阿麥的手給打開了:“又不是什麼公子少爺,用不著人伺候,我自己來就行。”陸剛有些不耐地說道,避開阿麥,背過身去整理已經有些散亂的衣襟。

    阿麥沉默了下,沒說什麼,走到桌邊給陸剛倒了杯茶端了過來。陸剛趕緊接過來一飲而盡,心裡琢磨著自己剛才的反應是不是有些過了,雖然阿麥是個以色侍主的男寵,可怎麼說也在戰場上殺了二十幾個韃子,算是個爺們兒。而且看他平常行事作風很是兇狠好鬥,根本不是個娘們氣的人,沒准他自己也不願意以色侍人,誰讓他長了這張臉呢!自己剛才那避之不及的樣子一定很傷人,想到這,陸剛面上更是有些歉疚,呐呐地解釋:“阿麥,我不是……我只是……不習慣……”

    他正吭哧著,門外有人傳話說將軍讓他過去。陸剛如同大赦一般,長松了口氣,嘴裡應著這就往外走,又回頭對阿麥說道:“你在這等著吧。”

    人剛出了門就聽來傳話的那個士兵說道:“陸大人,軍師說叫大人身邊阿麥也一起跟著過去。”

    陸剛腳下頓了頓,來不及思量為什麼要他和阿麥兩個人一起去見將軍,只好又回頭叫了阿麥一聲,兩人一起去見商易之。議事廳後的小廳裡,商易之和徐靜都已經等在那裡了。守在門外的張生見陸剛帶著阿麥過來,忙替他們打起了門簾,讓他們進去。

    “將軍,徐先生。”陸剛行禮道。

    商易之忙上前一步托住了陸剛的胳膊,溫和地笑道:“陸校尉不必客氣,這裡沒有外人,不必拘禮。”

    徐靜捋著鬍子靜靜笑著,眼光瞥過阿麥時,臉上的笑容更加深了幾分。

    陸剛不必行禮了並不代表她阿麥也不用行禮了,所以阿麥便鄭重地行禮道:“阿麥參見將軍、軍師。”

    “嗯,起來吧。”商易之平淡地說道。

    阿麥應聲起身,往後退了一步在陸剛身後站定,低頭斂目不再言語。

    商易之的視線從阿麥身上移開,轉回到陸剛身上,又帶上了笑意,見他一臉的疑惑,笑道:“今天留陸校尉,是有件重要的事情想和陸校尉商議。”

    陸剛頓時一陣激動,忙挺直了脊樑大聲說道:“請將軍儘管吩咐,陸剛萬死不辭。”

    “這倒不用,”商易之笑道,“還是讓軍師和你說吧。”

    陸剛忙又把急切的目光投到徐靜身上。徐靜清了下喉嚨,開始講事情的根由。原來是江北軍入山也有些日子了,可豫州城內的北漠軍卻一直沒有消息,看樣子是想要進攻泰興。現在眼看就要到年關,他和商易之商量了想派個人潛回到豫州城內,探聽些北漠軍的打算,弄些精確些的消息,也可以讓江北軍早做打算。

    “陸校尉,你的凱撒山距豫州最近,軍中又有從豫州地區招的士兵,找個機靈的人扮作豫州城外的百姓想法混進城去是最可行的辦法。”徐靜說道,眯著眼睛笑了笑又接著說道:“本來這事也可以讓豫州軍中的人來做,可將軍覺得你是咱們青州軍中的人,比那些豫州過來的人更貼心些,再說此事機密,還是讓自己人辦來放心些。”

    陸剛聽將軍把他當做自己人,心中更是激動,拍著胸膛說道:“請將軍和軍師放心,這事就包在陸剛身上了。”

    商易之嘴角勾了勾,問道:“陸校尉既然這樣說,那就是已經有合適的人選了?”

    一句話就把陸剛給噎住了。他的營中倒是從豫州招了些新兵,可能活到現在也沒幾個了,又都是在最底層的小兵,他根本就不怎麼瞭解,現在就讓他說出個人名來還真是困難。

    徐靜見狀,略有些失望地說道:“如果校尉營中實在沒有合適的人選,那也只好從豫州軍中找人了。”

    “不!不用!”陸剛連忙說道,到了手的露臉機會怎麼也不甘心就這麼丟了,只好拖延時間,裝模作樣地回頭問阿麥道:“阿麥,你可知道有什麼機靈的人選?”

    阿麥抬眼看了一眼嘴角含笑的徐靜,又看到眉目冷淡的商易之,她穩了穩心神,冷靜地回答道:“有!”

    “誰?”徐靜問道。

    “張二蛋,”阿麥回道,又補充道:“是我伍裡的一個士兵,就是從豫州入伍的,一口的豫州方言,而且對豫州附近的地形甚是熟悉,絕對不會被問漏了陷。”

    商易之盯了阿麥片刻,見她視線毫不躲閃,開口問道:“他可是足夠機靈、心智沉穩?凡事都能做到面不改色?”

    阿麥搖了搖頭:“不能,他年紀尚輕,倔強有餘而急智不足,遇見突發情況怕是應付不了。”

    商易之冷笑一聲說道:“那還讓他去幹什麼?豫州現在的城防被北漠人管得甚嚴,讓他去送死?”

    阿麥沒有反駁,停頓了下又沉聲說道:“可以找個合適的人和他一起去,彌補他的不足。”

    “什麼人能和他一起去?”商易之又追問。

    阿麥直視著商易之淩厲的眼光,下意識地挺了挺脊樑說道:“我!”

    陸剛一愣,驚訝地看向阿麥,又看了一眼商易之和徐靜,卻見那兩人面上一個冷淡一個微笑,倒像是只有他才感到驚訝一般,連忙又收回了臉上的驚訝之色。

    商易之看了阿麥片刻,問:“你可會豫州話?”

    阿麥搖頭,見商易之嘴角上溢出一絲冷笑,沉聲說道:“我可以裝作啞巴,所以只要張二蛋一人會豫州話就好。”

    商易之沉默下來,注視著阿麥不語。徐靜卻笑了笑,問阿麥道:“如果你和他一起去,那要扮做什麼身份?照你們的年紀只能說是兄弟,可面貌卻絲毫不像,北漠人並不傻,又怎會輕易相信?”

    話問到此處,就連阿麥也沉默了下來,思量了片刻終於抬起頭來一字一句地說道:“我自有辦法,請將軍和軍師放心。”見商易之和陸剛還是一臉的懷疑,唯有徐靜是笑眯眯的模樣,她咬了咬牙,狠下心對徐靜說道:“先生不用再兜圈子,我明白先生的打算了。不就是想讓我扮女人麼?我答應就是!只要讓我坐在車上或者轎中掩住身形,靠這張臉應該能矇騙過去。我和張二蛋扮夫妻,我是啞妻,自然不用說話。”阿麥自嘲地笑笑,又說道:“為了大夏,莫說是扮女人,就是要我阿麥的性命都沒問題,先生不必如此顧忌,再說我阿麥已經不是一次兩次被人取笑了,早就習慣了。不就是身女人裝束麼,沒什麼大不了,好男兒頭頂天腳踏地,坐得直行得正,胸懷可藏山納海,一身女紅妝又算得了什麼!”

    一段話說得眾人都是動容,商易之眼中光芒閃動,注視著阿麥不語。陸剛被她幾句話說得熱血沸騰,不由得攥緊了拳,目光熱烈地看著阿麥。就連徐靜也斂了臉上的笑意,不由得多看了她幾眼。

    當下陸剛就想下去叫人去連夜回營中接張二蛋過來,被徐靜制止了,說此事甚是機密,這樣半夜三更地去營裡叫人,且不說夜裡山路危險,就是營裡知道了也會猜測出了什麼事情,還是讓陸剛先下去休息,明天再回營,然後不露痕跡地把張二蛋給派出來。

    陸剛一想也是,忙答應了。見商易之和徐靜再無事吩咐,告個辭便退了出來,誰知出來後阿麥竟然也跟著出來了,他不由地瞪了阿麥一眼,低聲道:“你跟著出來幹嘛?”

    見阿麥沉默不語,他忽然想起阿麥剛才說得那幾句關於男人不男人的話,覺得這小子雖然長得模樣是秀氣了些,倒也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一會又回想起剛才將軍看阿麥的眼神,雖然只是一瞬間,可透露出的那個黏糊勁,像是對這小子似乎也沒完全忘情,心裡這麼想著,陸剛又瞥了一眼阿麥,又覺得阿麥還是娘們氣一些。

    兩種不同得看法在他的腦子裡交替閃現,一會就把陸剛的腦子晃得一團亂,乾脆使勁地晃晃了腦袋,低聲罵了一聲娘,心道這小子到底是爺們點還是娘們點又幹他陸剛何事!

    第二天陸剛按計劃回凱撒山,阿麥卻在雲繞山留了下來,徐靜不知從哪裡找來了一身村婦的衣裙,又從山下尋了個喜婆子來給阿麥修面。

    那婆子仔細地看了看阿麥的五官,笑道:“哎呦,這小軍爺倒是真俊,這肉皮比尋常女子還要細嫩些。只是眉毛太過濃了些,得好好修一修,現在時興的可是遠山眉,這樣濃可不行。”

    阿麥強忍著讓婆子的手指在她面上劃過,不耐地說道:“那就全剃了畫上去好了。”

    “那可不行!”婆子說,掩著嘴笑道:“那一看就是假的,得用拔得。”說著就把阿麥得頭頂上的髮髻放了下來,在阿麥臉邊比了比,贊道:“呵!別怨我老婆子多嘴,您這相貌還真是好,老婆子給人娶了那麼多的新媳婦,還沒見過比您更出挑的。”

    阿麥臉色拉了下來,有種想掐死這個婆子的衝動,婆子卻絲毫不察,猶自說著:“……只是鼻樑也有些高,不夠溫婉,這可沒法遮掩,”她不由得咂了下嘴,有些惋惜,一邊念叨著一邊又用小夾子給阿麥一根根地拔眉毛,把眉形修細修淡,然後又把眉梢挑高斜飛入鬢。

    阿麥咧著嘴忍著痛讓她修眉,這種痛雖然比不上刀劍傷,可眼皮卻是一紮一紮的疼,眼圈不由自主地就紅了。

    徐靜挑了門簾從外面進來,笑問:“王婆子,怎麼樣?他可還能扮成個小婦人?”

    “那是,您也不看看是誰動手,您就瞧好吧。”王婆子笑道,用手指挑了點胭脂飛快地在阿麥唇上點了點,然後抬起阿麥的臉轉向門口,得意地問:“軍爺您看看,怎麼樣?只把這劍眉一修,稍微再塗點脂粉,俊後生就變美嬌娘了。”

    阿麥眼裡的淚還沒下去,頭髮散亂在臉邊,就這麼淚汪汪地看向門口,卻見徐靜還替後面的人挑著門簾,商易之正從外面跨進來,兩人一見阿麥的模樣不禁一愣,動作均是一頓。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8-5 23:39:42

第二卷:險中行懸崖百丈冰 人心

    人心商易之目光猛然間亮了亮,隨即便從阿麥臉上閃開,神態自若地邁進屋裡。徐靜也放下了手中的門簾,走進阿麥身邊仔細地打量了一下阿麥的臉,笑道:“行!怕是有點太漂亮了,不太像村婦了。”又轉身打發婆子說道:“你先下去領錢吧,等明天再教給她梳個頭,就沒你什麼事了。”

    婆子忙應了一聲千恩萬謝地下去了,等她出了門,阿麥忙問道:“就這麼放她走麼?別從她嘴裡走漏了消息!”

    徐靜笑道:“放心,這些我自有安排。”他捋著鬍子滿意地打量了一下阿麥,轉頭笑著問商易之:“將軍,你覺得如何?”

    商易之嘴角含笑,目光仔細地在阿麥臉上巡過。阿麥被他看的有些心虛,幾次都想低下頭去躲開他的視線,只是強自鎮定著迎接著他的目光。

    商易之突然斂了臉上的笑意,冷聲說道:“膽子太大,你見過幾個小婦人在陌生男子的注視中還能這樣鎮定的?目光也太過銳利,不像是村中的婦人。”

    阿麥聞言一愣,想了片刻後,垂了眼簾低聲說道:“我明白了,將軍。你看這樣呢?”說者便微側了頭抬眼含羞帶怯地瞟了商易之一眼,眼光又趕緊避開了,紅著臉低下了頭。

    雖明知道她是在做戲,可商易之還是被她這一眼看得心臟猛跳了一下。他不語,微皺著眉琢磨著些什麼,卻聽徐靜哈哈笑了起來:“真有你的,阿麥,這一眼還真能勾魂攝魄了。不過這樣也不行,你可別把那守城門得北漠韃子勾得跟著你走,到時候咱們可是什麼都幹不了了。”

    阿麥淡淡笑了下,沉聲說道:“我知道了,先生,等會我在自己琢磨一下,到時候一定不會讓韃子看出馬腳。”

    徐靜笑著點了點頭,對阿麥說道:“阿麥,你必須把所有的事情都考慮周詳,絕對不能有絲毫的破綻,因為此次去豫州,並不是昨天說得那樣只是去城中探聽消息。”

    阿麥一怔,隨即便已隱約猜到了些他們的目的,不過卻仍做不知,靜靜地等著徐靜下面的話。

    徐靜和商易之換了一下眼神,正色對阿麥說道:“我下面要說得話十分重要,你必須記在心裡,任何一個人也不能告訴,就算是掩護你進城的張二蛋也不能知道,你可記住了。”

    “阿麥記住了。”阿麥沉聲說道。

    “那好,這次你進豫州城是要去想法和石達春石將軍取得聯繫!”徐靜低聲說道。

    “石將軍?”阿麥即便已隱約猜到了些,可等這話從徐靜嘴裡說出來還是不禁有些吃驚。

    徐靜點了點頭,繼續說道:“石將軍投敵是我方提前定好的計策,是我們埋入北漠軍中的一枚釘子。北漠佔據豫州之後,我們也曾派出探子試圖聯繫上石將軍,可北漠對石將軍戒心很重,把他身邊的人全都換了,更是多次派人試探石將軍,石將軍怕暴露了身份,所以一直沒有和我們取得聯繫,這次想讓你去,就是因為石將軍認得你,可以取信於他。”

    “阿麥明白了。”阿麥說道。

    商易之目光淩厲地看了阿麥一眼,又說道:“石將軍的身份是軍中的絕密,現在除了先生和我就你一人知道,你此去豫州兇險難測,萬一被北漠人識穿了身份,你——”

    “阿麥死也不會洩露這個秘密,”阿麥接道,目光堅定地看著商易之一字一句地說道:“請將軍放心,如果阿麥被北漠人抓住了,那麼這世上知道這個秘密就只會有將軍和先生兩人。”

    商易之不自覺地眯了眯眼睛打量阿麥,說道:“那就好。那我就等你的好消息了,等你回來了我給你慶功,”他停了下,又低聲問道:“你可還有什麼要求?”

    阿麥心思轉了轉,大大方方地說道:“如果阿麥能不辱將軍使命,活著回來的話,還請將軍升我的官吧。”

    商易之和徐靜都怔了怔,商易之突然哈哈大笑了兩聲,盯著阿麥的眼睛說道:“這個沒有問題,等你回來我立刻向朝廷奏請升你為校尉!”

    阿麥也咧著嘴笑了笑,說道:“校尉就不用了,將軍找機會升我隊正做做就好,升太快了惹人疑心。”

    商易之爽快地答應:“那就這麼說定了!”

    “好!”阿麥答道。

    商易之笑了笑,讓徐靜留下再和阿麥仔細交待一下入城後的細節問題,他自己卻轉身挑了門簾出去了。一出屋門空氣霎時清新冷冽起來,商易之深吸了幾口氣,把心中那股莫名的騷動衝開了去,回首又望了眼窗口,這才俐落地轉身離開。

    張生正在院門口守著,見商易之大步從院中出來,想跟上去,卻被商易之擺擺手制止了,“你從這裡守著吧,別讓閒雜人去打擾徐先生,我一個人在山裡轉轉,走不遠。”商易之說道,往前走了兩步後又轉了回來,站在張生面前盯著他看,直把張生看得心裡發毛,他這才說道:“張生,學女人拋個媚眼看看。”

    張生先是一愣,隨即便窘得面色通紅,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家主將,急得眼睛都要紅了。

    商易之笑了,湊近了張生說道:“沒事,我就是看看,快點。”

    “我我……不會。”張生結結巴巴地說道,眼瞅著就要哭了。

    商易之指點道:“挺簡單,你先低頭,然後再慢慢抬頭用眼角瞟我一眼,然後再快速地低頭。”

    張生只得按照自家將軍的吩咐照做,可那脖子硬的跟木頭似的,看著平時一挺機靈俊俏的小夥,這個動作做出來就成了死不瞑目的僵屍一般……

    商易之被噁心得打了個冷戰,趕緊揮手:“算了,算了,別學了,還不夠瘮人的呢。”

    張生這個委屈啊,看著商易之的背影漸遠,心道我一大老爺們學這個,能不瘮人麼?

    屋內,徐靜又詳細地給阿麥分析了一下豫州城內的情況,都交代完畢後,徐靜沒走,起身在屋裡踱了兩圈,停下來轉回身又上下打量了下阿麥,語氣陰沉地問道:“阿麥,你可知這次去豫州最兇險的是什麼?”

    阿麥想了想,問道:“是我的身份,我畢竟在那裡待過,萬一被人認出就是大麻煩。”

    徐靜緩緩地搖了搖頭,低聲說道:“是人心。”

    “人心?”阿麥下意識地問道。

    “不錯,就是人心。”徐靜輕輕地捋著鬍子,目光精亮地看著阿麥說道:“石達春投敵必然會遭大夏千萬百姓唾駡,再加上就連朝中現在也不知實情,必然會對石達春嚴厲責駡,這些一旦到了文人墨客的筆下,那措辭就會更加不堪了。面對這些,石達春必然會頗多委屈,他若能忍辱負重還好,如若不能,你可知會是什麼情況?”

    “一邊是辱駡指責,一邊是榮華富貴,定力稍差就會失了氣節。再加上現在我國在江北勢弱,觀朝中現在行徑,只聞雷聲不見雨露,怕世人也多認為我國將棄江北於不顧了。如果真是這樣,那替石達春正名的機會則少之又少了,與其背負千古駡名還不如乾脆實心投敵,反而有機會成為北漠建功立業的功臣。”

    徐靜聽阿麥分析得頭頭是道,眼中露出讚賞之色,點頭道:“最為關鍵的一點是,他的投敵只起於我的一封書信,並不是朝中的密旨,一旦他對我和將軍失去信心,那必然會自暴自棄。”

    阿麥十分驚愕:“一封書信?”

    “不錯!”徐靜說道,“在兵出豫州前我就預料到了北漠周志忍會揮軍北上,一旦我們被圍困在豫州城內,那等著我們的只有死路一條。當時我若想引兵入烏蘭山,不但豫州軍絕對不會同意,怕是將軍的青州軍也難說服,所以我就計出豫州,讓大家不得不來這烏蘭山。”

    阿麥顯然是被他這個大膽的謀劃驚呆了,不敢置信地看著徐靜,問道:“你最初把將軍也蒙在鼓裡了?”

    徐靜臉上是少有的陰狠嚴肅,說道:“不錯,出豫州時我並沒有告訴將軍實情,只是冒充他的名義給石達春留了封密信,上面把我對戰局的分析以及預測一一告訴了他,並請求他一旦周志忍圍城,能犧牲小我成全大我,舍小義而就大義!”

    “難怪豫州城內會適時地升起紙鳶,難怪我們騎兵會埋伏在烏蘭山外,難怪我們倉促入烏蘭山而物質充足……”阿麥不禁喃喃道,心中所有的疑問終於都有了答案,“可是,將軍是什麼時候知道實情的?”

    “野狼溝回來的途中。”徐靜答道。

    阿麥心中不禁替徐靜有些擔憂,問道:“先生,您這樣私下安排,把將軍和所有的人都蒙在鼓裡,難道不怕將軍怪罪麼?”

    徐靜淡淡地笑了笑,說道:“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我看將軍是個有氣量的人,能夠理解我的做法的,而且從目前看他並沒怪我。”

    阿麥心中暗自搖頭,不管是多麼有氣量的人都不會希望自己被部下蒙在鼓裡利用,商易之雖然是也有野心的傢伙,但是恐怕心裡也會留下芥蒂,就算現在不顯現出什麼,只能說明他城府太深,以後一旦他得勢,怕徐靜會因此受累。

    可這些話是不能和徐靜說的,說了他未必見得聽。阿麥暗自歎息,沉默不語。

    “阿麥,”徐靜又說道,“我把這些都告訴你,是沒有把你當外人,是見你是個可塑之才,你此次去豫州,必須要機智善變,得到些北漠人的確切計畫,我江北軍就要借此立威,只有打了勝仗,我們江北軍才能在烏蘭山中立住腳,我們兩個在江北軍中也才能站穩腳跟,你可明白了?”

    阿麥沉重地點了點頭。

    徐靜又說道:“你自己好好休息一下,等那個張二蛋來了再好好教教他,別讓他給你露了馬腳,不過記住,他只是為了掩護你進城,這樣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阿麥說道:“阿麥明白了。”

    徐靜笑了笑,沒再多說,負著手出去了。只留下阿麥一個人在屋裡慢慢消化他所說的消息。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8-5 23:39:58

第二卷:險中行懸崖百丈冰 入城

    入城是年冬,麥帥奉命潛入豫州。行前,成祖問之:“懼否?”麥帥笑曰:“自可頂天立地、藏山納海,豈懼區區幾胡虜乎!”成祖大贊,稱其真性英雄也。時,張士強與同行,當年少,姣好柔弱如女子。軍師徐靜狡獪,令其易婦人裝,詐作帥之妻室,以掩麥帥。

    ―――――――――《夏史-麥帥列傳》

    江北天寒,一入冬便多風雪,尤其是入了臘月更甚。十九那天晌午天上開始刮雪粒子,到夜裡便轉成了飄飄揚揚的鵝毛大雪,直直撒了將近兩天,二十一這天,天空才突然間放晴,太陽從雲層後露出來,把萬道陽光一把撒到被大雪覆蓋的江中平原上,映得四野裡一片耀眼的白,刺得人眼睛生疼。

    豫州城外的大道上,有三三兩兩的行人湊堆走著,腳下的雪有些厚,一腳踩下去已能沒了腳踝,讓人走起來頗覺吃力。這些人大都是豫州附近的百姓,年關將近,或是去城裡賣些木柴換些茶鹽,或是去城裡採辦些過年的貨品。

    不久前,豫州城守石達春不戰而降,豫州落入北漠之手,城內外的百姓著實恐慌了一陣,可沒料到的是北漠軍這次軍紀嚴明,對普通百姓幾乎秋毫不犯。

    漢堡城破時的哭喊聲早已經消亡在了烏蘭山脈的崇山峻嶺間,而靖陽死去的三十萬南夏邊軍又離豫州百姓太遠,所以這些一輩子都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村野農夫們對戰爭並沒有太清晰的概念,國與國之間的爭鬥落入他們眼裡不過是城門上站崗的士兵換了身裝束,還遠不如來年的年景更重要一些。

    於是,在經歷了最初的恐慌和懷疑之後,孱弱的豫州百姓竟然就這樣帶著一點點僥倖的心理漸漸安定了下來,繼續順著自己原來的軌道過了下去。反倒是那些平日裡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無用書生們站了出來,一邊痛駡著叛國賊石達春,一邊用並不強壯的胸膛英勇而無畏地挺向了北漠人手中明晃晃的刀槍。

    站著的人一個個倒了下去,只剩下那些彎腰求生的人瑟縮在一側,用恐懼而慶倖的眼光看著異族的刀槍飲飽自己同胞的鮮血。

    在這裡,我們不知道是該痛心疾首地怒駡豫州百姓的麻木不仁,還是嗟歎自古文人多傲骨,又或是該伸出拇指誇讚北漠元帥陳起手段的高明。

    豫州城西一處林子邊上,一個農夫打扮的少年從林子裡快步走了出來,跳上一輛等在路邊的平板騾車,對車上的年輕婦人低聲說道:“都藏好了。”

    那婦人輕輕地“嗯”了一聲,並沒說話,明亮的眼睛機警地觀察了一下四周的情況,還好,附近並沒有行人路過。

    那少年猶豫了下,還是忍不住問道:“伍——”

    “叫娘子!”婦人糾正道,嗓音有些低啞,與其年輕姣好明亮的面容很是不符。

    少年面上紅了紅,不自然地瞟了婦人一眼。婦人笑了下,又說道:“實在彆扭就叫大姐吧,反正一看我也比你大。”

    “大——姐,”少年的舌頭還是有些打絆,神情極其不自然地問道:“為什麼連匕首也要埋起來?萬一遇到事情怎麼辦?”

    年輕婦人遙遙地望了一眼遠處的豫州城,面色平淡地說道:“如果遇到事情,手裡有把匕首就管用了麼?”她的嘴角突然彎了一下,形成一個極好看的弧形,轉過頭來看向旁邊的少年,玩笑道:“二蛋,你這可是要帶著新婚妻子進城買年貨的,好好的帶著兇器幹什麼?”

    張二蛋被“新婚妻子”幾個字窘地面色通紅,不自覺的偷眼去看身邊的伍長阿麥。一身簡陋的村婦衣裙,濃厚的黑髮上抹了刨花水,用銀釵整齊地挽著,鬢角整齊,柔化了的眉眼下是凍得通紅的臉蛋,像是擦了過濃的胭脂,透露出鄉下婦人難以遮掩的土氣。更讓他不敢多看卻又控制不住總去偷瞄的是阿麥的胸口竟然也跟著起了變化,棉衣雖厚,卻仍遮掩不住那裡的曲線。

    很動人,也讓張二蛋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覺察到張二蛋的目光,阿麥不急不緩地伸手入懷,摸索了一會,從裡面掏出兩個雪白的饅頭,在張二蛋面前晃了一下,又重新塞入了懷裡,還用手整理了一下兩邊的高度。

    張二蛋恍然大悟,瞪大了嘴震地說不出話來,傻傻地看著阿麥。

    阿麥挑了挑嘴角,笑道:“傻小子,合上嘴吧,這還是我從商將軍飯桌上順下來的呢,人家將軍定力可比你強多了,神色不但一點沒變,還誇我聰明,說是一舉兩得,餓的時候還可以當乾糧吃。”

    張二蛋更是傻眼,憋紅著臉說不出話來。

    豫州城已經不遠,阿麥收了臉上的笑容,深吸了幾口氣,轉頭對張二蛋說道:“就要到了,你可準備好了?”

    張二蛋連忙用力點頭,面容嚴肅地看了遠處一眼,答道:“嗯。”

    話音剛落,腦袋上就被阿麥扇了一巴掌,他不解地看阿麥,見她笑嘻嘻地說道:“屁!準備什麼?我們現在就是要進城的普通夫妻,有什麼好準備的?”

    張二蛋愣了愣,隨即便明白了阿麥的意思,有些不悅地說道:“大姐,你不要在外面打俺,俺好歹也是你男人,回頭讓俺娘知道了又要罵你不可。”

    阿麥臉上立刻掛上了惶恐的神色,討好地往前湊了湊,替張二蛋撫了撫腦袋,輕聲慢語地央求道:“二蛋莫去和婆婆說,等奴家回去給你烙餅吃。”

    明知道是演戲,張二蛋面色還是紅了下,憨厚地笑了笑,然後就聽見阿麥低聲說道:“快到了,我就不說話了,你別緊張,要想騙人就得先把自己騙了不可,我就是你的媳婦韓氏,我們臘月初九成的親,家境略有富餘,快過年了,你經不住我纏磨,所以帶著我來豫州城買些年貨。”

    張二蛋點了點頭,熟練地甩了下鞭子,騾車便輕快地往前駛了過去。

    豫州城落入北漠之手後,城防便都換成了北漠士兵,石達春手中的兵力只是主要負責城內的治安。天亮的時候城門就開了,現在日頭已經半高,城門外還是陸陸續續地有些南夏百姓在等著進城。城門處的北漠士兵衣裝整齊、軍紀嚴明,如果不是細看他們的裝扮,幾乎就會讓人誤以為他們本來就是守衛這個城市的士兵。

    進城的時候很順利,北漠士兵只是照例詢問了張二蛋幾句,見他回答的並沒紕漏,口音又是豫州本地的,便沒再多問,揮了揮手放他們的騾車進城。整個過程中阿麥一直沒敢抬頭,只做一副膽小怯懦的婦人樣子,靜靜地坐在騾車上聽張二蛋用略帶懼怕的音調老實地回答北漠人的問話。

    進的城來,阿麥和張二蛋均不覺長舒了口氣,張二蛋看了阿麥一眼,自然地詢問道:“大姐,咱們先找個客棧把車存下,然後再領著你買些胭脂水粉吧,好容易來一次。”

    阿麥點了點頭,張二蛋牽著騾車沿著大街向城中走,雖然已近新年,可街上的攤鋪和行人並不多,遠沒有往年的熱鬧,阿麥暗自思討,看來不管陳起手段如何高明,戰爭還是給這個富足的城市蒙上了一層陰影。

    往前走了沒多遠,前面傳來陣陣馬蹄聲,十幾個北漠騎兵簇擁著兩個年輕戰將從街角那邊轉過來。街上的路人紛紛向街道兩邊避去,張二蛋不等阿麥吩咐便也引著騾車避到街邊,不露痕跡地用身體擋了車上的阿麥,跟著人群一起低頭等著北漠騎兵過去。

    騎兵中為首的兩個北漠戰將年紀都甚輕,其中一個不過才十七八的光景,正側著頭眉飛色舞地和旁邊那個面容清冷的青年將軍低聲說著些什麼,說到興起處更是抽出腰間的長刀臨空虛劈了一下,然後又轉頭興沖沖地問道:“常大哥,你說是不是?”

    聲音並不大,傳入阿麥耳中卻不亞于驚雷,如果她沒有猜錯,這個被稱作“常大哥”的人恐怕就是北漠軍中的殺將常鈺青了!她幾乎有點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緒,想抬頭去看看那個殺了十五萬邊軍的殺人狂魔到底是什麼模樣。不過她還是忍住了,只是把頭更低地埋了下去,下巴幾乎觸及衣領。

    阿麥並沒有猜錯,馬上的正是北漠殺將常鈺青,旁邊的那個少年也不是別人,是周志忍的外甥,人稱小霸王的北漠校尉崔衍。這兩人在北漠上京便極相熟,常鈺青長了崔衍幾歲,更是崔衍從小到大崇拜的物件。這次兩人在豫州相遇,崔衍少不得過來糾纏常鈺青,非央求他把自己調到他的帳下,省的在舅舅那裡整天挨訓。

    從常鈺青那裡出來,崔衍的嘴就一直沒怎麼消停過,常鈺青話不多,只是靜靜地聽著,像是在思慮著什麼問題,並沒對崔衍的話太入耳。

    崔衍比劃了下自己的刀法,見常鈺青並不怎麼熱情,自己覺得也有些無趣,便收了刀百無聊賴地掃量街邊的南夏人。然後突然像是發現了些什麼,用刀背偷偷地拍了下常鈺青的大腿,低聲道:“常大哥,你看看兩邊這些南蠻子的熊樣,連看都不敢看咱們一眼。”

    常鈺青聞言,嘴角不屑地挑了挑,沒有說話。

    又聽崔衍說道:“元帥那裡還要讓我們把南蠻子看做自己的子民,可你看看他們這樣,先不說男人沒膽,就這娘們都跟咱們上京的女人沒法比,一個個都不敢正眼看人,那像咱們上京女人一樣敢愛敢恨啊!”

    常鈺青笑了笑,緩緩掃視了一下街邊臣服的南夏百姓,視線不經意地滑過緊貼街邊的那輛騾車時卻不由得頓了一下,車上坐了個年輕女人,一身鄉下人打扮並無特殊之處,頭也是低著的,卻不知為何讓他覺得有些彆扭。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8-5 23:40:32

第二卷:險中行懸崖百丈冰 女子

    女子這世上,總有一種人,不論他的頭有多低、腰有多彎,他的脊背都是挺直的,像是每一塊骨頭每一塊肌肉都在繃緊著,保持在一個最佳的姿勢,隨時準備著站起。這樣的人,似乎天生就比別人少了某些東西,比如說——奴性。

    很湊巧的是,常鈺青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他的出身,他的能力,還有他那輝煌的戰績都讓他有資本挺直了脊背。讓他哪怕在殿中面聖時,都不曾塌下過自己的脊樑。

    所以,當在另外一個人身上,特別還是在一個南夏婦人身上發現這種感覺時,常鈺青難免覺得怪異了。沒錯,這婦人的頭是低著的,可是卻絲毫沒有畏縮的感覺,雙手穩穩地撐了車版,像是在隨時準備著借力躍起……

    常鈺青不由得眯了眯眼。

    崔衍見常鈺青的視線在街邊某處停頓,忍不住也看了過去,見是一個很土氣的鄉下婦人,不禁有些奇怪地問道:“大哥,怎麼了?”

    常鈺青沒有回答崔衍的問話,只是注視著騾車上的那個女人,就在要和她相錯而過時,突然從箭囊中抽出支箭來,也不搭弓,只是用擲暗器的手法向著那女人甩了過去。

    這一切都太過突然,崔衍來不及問為什麼,張二蛋來不及用身體去當人肉盾牌,眾人甚至都來不及驚呼……箭就已經到了阿麥身前。

    阿麥本能地抬頭,避與不避的念頭在腦中火花般閃過,只在一瞬間便做出了選擇,驚恐地把身體微側著往下蜷縮,用肩膀生生受了這一箭。

    還好,也許是距離太近,箭的力道還來不及起勢,並沒能把她的肩膀釘穿,阿麥有些慶倖地想,只是受這樣的疼痛卻不能出聲著實是個折磨。不過這個時候,作為鄉下女人的她應該是暈過去了吧。可是傷口實在太疼,她真沒法保證自己有定力能暈得像,所以也只能先清醒著了。

    張二蛋大叫著撲到阿麥身邊,剛要張口,腿上被阿麥使勁地掐了一把,他把沖到嘴邊的“伍長”兩個字又咽了下去,換作了“大姐”喊了出來。

    阿麥臉色蒼白,又驚又懼地看了常鈺青他們一眼,連忙把頭埋入張二蛋的懷裡瑟瑟發抖,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在他胸前說道:“穩住!”

    崔衍看的有些愣了,不明白常鈺青為什麼會突然向一個女人發難。常鈺青嘴角勾了勾,露出些許譏諷的微笑,他的直覺還真沒錯,這女人果然有問題。剛才那不露痕跡的躲閃也許能騙過其他人的眼睛,卻騙不過他常鈺青。

    他擲的這支箭本身就是個圈套,如果是普通的婦人,那箭只會穿過她的腋窩,根本傷不了她。可是她反應太迅速了,這還不是錯,錯的是照她這樣的反應速度,是完全可以避過這支箭的。可惜,她卻用肩膀硬受了這一箭。

    “拿下!”常鈺青冷聲吩咐道。

    張二蛋身體一僵,下意識地想要反抗,卻被阿麥緊緊抓住了衣襟。阿麥隱隱搖了搖頭,用手型做了個暗號,示意張二蛋不要暴露身份。

    幾個北漠騎兵上前就要捆縛阿麥二人,張二蛋一邊掙扎一邊哭喊道:“我們怎麼了?憑什麼抓我們,你們放開我娘子!你們放開她!”

    阿麥淚流滿面地往後縮著身體,見張二蛋被北漠兵給摁住了,又滾爬到常鈺青馬前,跪在地上一個勁地磕頭,張大的嘴裡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哎呀,大哥,這女人還是個啞巴!”崔衍叫道,見阿麥哭著叩頭的樣子也有些不忍,“好好地抓他們幹嘛,放了行了!”

    常鈺青冷笑一聲,縱馬上前兩步,彎下腰一把把阿麥從地上提起來橫放在馬前,不屑地說道:“還要做戲?我看你還是省點力氣的好。”

    阿麥心中一驚,雖然她還不知道自己哪裡露出了破綻,可顯然眼前這個人已經識穿了她的偽裝,想要讓他放過自己已是不可能。阿麥唔唔地掙扎了幾下,眼神卻飄向常鈺青腰間的佩刀,只想趁他不備的時候奪過刀來。恐怕只有劫持了這個人,她和張二蛋才有活著出豫州城的可能。

    街上的路人都驚恐地看著這一切,眼睜睜地看著那北漠人把那對可憐的小夫妻捆走,甚至都沒有人敢發出驚呼聲。

    阿麥頭雖朝下空著,腦中卻絲毫沒有糊塗,就算是剛才跑到常鈺青馬前磕頭都是她有意而為的,因為只有這樣,她才有可能離常鈺青更近一些,才可能一擊即中。她慢慢地停下了掙扎,只是一個勁地哭著。

    “常大哥,就這樣的娘們真會是細作?”崔衍咂舌問道,“會不會是你太小心了啊?我看不像!”

    阿麥聽有人和常鈺青說話,只想趁他分神回答的機會把刀搶過來,誰知手剛觸到刀柄,還不急把刀拔出,常鈺青的手就猛地扣了過來。

    “忍不下去了?”常鈺青冷笑道,自從把她提上馬來他就一直警戒著,怎麼會讓一個女人把刀奪了過去。

    阿麥見被他識穿,便想強行發難,只求有一分希望也要試一試。誰知她腰腹剛一發力,來不及挺身便被常鈺青一手把胳膊給反剪了過去,激烈的掙扎之中,阿麥只覺懷裡的東西往前一空,順著衣襟就滑了出來。

    崔衍看著地上的東西有些傻眼了,愣愣地看了片刻,還不敢置信地一彎腰用刀從地上挑了起來,見果真是個鬆軟的饅頭,舉給常鈺青:“常大哥,你看!”

    常鈺青一怔,隨即拎起阿麥的上身,見她原本豐滿的胸前果然塌了一邊。

    “我操!假的,假的!我說南蠻子哪裡來得這麼高的娘們,原來是個公的!”崔衍叫道。

    張二蛋本來被捆在了後面人的馬上,一聽這個神色劇變,只道阿麥身份再也隱藏不住,劇烈地掙扎起來。帶他的那個騎兵見他掙扎,也不廢話,只用掌刀向他頸後一劈,張二蛋眼前一黑,便帶著無限的不甘暈了過去。

    常鈺青這裡倒拎著阿麥抖了抖,又把另外一個饅頭空了下來,也忍不住失笑出聲:“南蠻子果真沒尿性,竟然連女人都扮。”

    傷口受到觸動,疼的入骨,想讓人不由自主地昏死過去,阿麥閉緊了眼,儘量不讓自己去聽他語氣裡的嘲弄與不屑,只告訴自己,只要還有一口氣就不能放棄,只要有一口氣她就得努力的活下去。

    崔衍也跟看怪物似地仔細打量了一下阿麥,驚訝地叫道:“常大哥,你還別說,這小子長得還真像娘們,你說南蠻子哪裡找的這樣的人才啊!”

    常鈺青笑而不語,把死人一般的阿麥重新放到馬前。

    崔衍忍不住問道:“常大哥,咱把他們帶哪去?”

    “回府,”常鈺青答道,又瞥了一眼身前趴著的阿麥,若有所指地說道:“咱們替石達春好好審審,看這兩個細作進城是和什麼人接頭的!怎麼還搞出個公扮母來,不像是一般的細作呢!”

    眾人都不禁哄笑起來,又往前走了一段,眼瞅著就要到常鈺青的臨時府第了,卻見前面一些士兵擋住了路口,為首的正是原豫州城守石達春。

    崔衍對常鈺青擠了擠眼睛,不懷好意地笑了笑,然後拍馬上前問道:“石將軍,不知在這裡有何公幹啊?”

    石達春一臉肅容,視線從崔衍臉上掃過,最後停留在常鈺青的馬上,說道:“元帥命石某維持豫州城內治安,石某不敢懈怠。剛有人舉報常將軍大街之上強搶民女,石某職責所在,只得前來查看。”

    常鈺青冷笑不語,卻聽崔衍罵道:“誰人敢誣陷我大哥?咱們抓的是南夏的細作,哪裡來得什麼民女!”

    石達春不露聲色地看了一眼常鈺青馬前的趴伏的那個女子,沉聲問道:“還請常將軍恕石某失禮,請問將軍馬上的女子是何人?”

    “這個女子?”常鈺青挑了挑眉,嘴角含笑,突然間把已近昏迷的阿麥從馬上拉坐起來,雙手抓了她的衣襟用力一扯,只扯到一半卻突然僵住了。阿麥只覺的胸前一涼,意識猛然間清醒,倏地睜眼,見常鈺青雙手還抓著自己的衣襟僵著,忙不顧一切地去掩自己的衣襟。

    常鈺青面色大變,一時又窘又愧,急忙鬆手。阿麥一手護胸,一手去搶他腰間的佩刀。常鈺青只道她要憤而自刎,慌忙扣住她的手腕將其扯到自己身前,另只手趕緊扯過自己身後的披風便把阿麥裹住了。

    一連串的動作只是瞬間的事情,把眾人都給看傻了,石達春和崔衍等人是因為在常鈺青馬前,所以只能看到阿麥的背影,而後面的那些騎兵看的則是常鈺青的背影,所以眾人都沒看太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了。崔衍開頭猜到常鈺青是要給石達春看看這個所謂的“女人”,可又被他後面的動作給搞糊塗了。

    這樣的動作,這樣的姿勢,要是再說不是強搶民女,那誰信啊?老大這是在搞什麼?崔衍是真的糊塗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8-5 23:40:46

第二卷:險中行懸崖百丈冰 刀鋒

    刀鋒北漠軍入城後,特別是陳起到來後曾多次整頓軍紀,甚至斬了幾個違紀的軍官,這才把豫州城內的形勢隱隱控制住。可同是軍人的石達春很清楚,作為侵佔軍的北漠人,在敵方的地盤上燒殺淫掠是他們的權利,豈是幾條軍紀就可以控制住的!所謂的軍紀嚴明秋毫不犯也不過是表面上、宣傳上功夫,只不過,讓一些不堪入目的事情發生在了暗處而已。

    可今天,作為北漠軍中二號人物的常鈺青竟然就這樣在大街上侮辱南夏婦女,實實像一記響亮的耳光,扇在了石達春的臉上,扇在所有隨著石達春叛國的南夏軍官臉上,火辣辣的疼。

    石達春眼中的怒火漸濃,握在劍柄上的手指節青白,顯然是用了極大的力才控制著自己不拔出劍來,厲聲說道:“常將軍,請自重!”

    常鈺青本也被突然的變故搞得有些羞怒,聽石達春如此說,劍眉一揚剛要說話,突然間覺得腰前一涼,身體不由得一僵,然後緩緩地低頭去看阿麥的臉。她的臉頰上塗了太多的胭脂,紅的俗氣。額頭很白,不見絲毫的血色,密密麻麻地布了一些汗珠,不時地滾落下來,隱入披風邊緣的黑色滾毛中。

    他的一隻手還扣著她的手腕搭在身側,另只手扯著披風圈著她的肩膀,兩個人貼地太近,近到就是他也無法看到腰下隔在兩人之間那把彎刀。

    阿麥整個人都被他用披風護在了懷裡,頭無力地靠在他的肩上,正淡漠地看著他,唇在他的頸邊輕輕地張合著,吐出只有他能聽到的聲音,低啞卻字字清晰:“將軍要是不想被開膛,就照我說的做。”

    由於最近沒有戰事,又是在城裡,所以常鈺青並沒有穿重甲,只是一身輕便的戰袍,甚至連長槍都沒有帶在身邊,只是在腰間挎了把小巧的彎刀。

    北漠產的彎刀聞名天下,刀刃鋒利,有著幾近完美的弧線,可以流暢地切割開它面前的一切。

    阿麥幾次要奪的就是這把刀,可惜前面一直沒有成功,後來被常鈺青扯開胸前衣服露出無限風景之後,也試圖去奪過刀。常鈺青當時只以為她是因羞憤要自刎,所以只是扣住她的手腕拉到了自己體側。他怎麼也沒想到當一個女人胸前衣襟大開地撲在一個陌生男子懷裡的時候,還能惦記著去奪刀這件事情。

    所以,他有些大意了。

    可惜,阿麥從來沒有大意過,就是剛才奪刀的時候被他扣住的也只是受傷的左手,她那只完好的右手,是一直擋在胸前的。現在,就是這只右手,穩穩地握了那把彎刀壓在他的腰前,只稍稍用力一劃,刀刃便很輕鬆地劃入了他的衣內,讓他感到了金屬特有的涼意。

    先是涼,然後才是痛。

    他環住她的手不由地緊了緊,觸到她肩頭的那只箭上,感到她的身體在自己懷裡抖了抖。“呵呵……我不介意……和將軍死在一起。”她低低了笑了笑,聲音有些斷續,額頭上滾落的汗滴更大了些,然後刀刃又深了一分,“你說是我先疼死,還是將軍的肚子先被劃開?”

    眾人看不到披風內的玄機,石達春見常鈺青一直沉默不語,便說道。“請將軍放下這名女子!”

    “不要理他,繼續走!”阿麥低聲說道。

    常鈺青用力抿了抿唇,把視線從阿麥臉上移開,冷冷地看了石達春一眼:“讓開!”

    眾人一怔,雖然都知道常鈺青性子高傲,不屑于和石達春這樣的叛將交往,可日常行事卻也沒出過大格。今天這事,先不論誰對誰錯,只他這種強橫的態度恐怕就要落人口實,如果鬧到元帥那裡,怕是也要惹氣。

    石達春握劍當街而立,動也不動。

    崔衍眼珠轉了轉,沖石達春笑道:“石將軍誤會了,這兩人都是細作,是咱們剛才抓住的,想回去好好審審呢。”

    此時此刻,石達春也漸漸冷靜了下來,知道現在根本不是和他們相對的時候,再加上他只不過是南夏的一員叛將,軍職又比常鈺青低,哪裡有資本和常鈺青爭執,剛才也是一時出離憤怒失了理智,走到了騎虎難下的境地。現在見崔衍給了個臺階,便順階而下,沖常鈺青說道:“既然是細作,就請將軍將其交與軍情處審理。”

    常鈺青淡淡說道:“如若我要不交呢?”

    石達春一怔,沉聲回道:“常將軍親自審問細作也不是不可,不過石某會照實向元帥回報。”

    常鈺青不屑地笑笑:“請便。”

    石達春向他拱了拱手,轉身上馬便走。

    崔衍看著石達春領著人消失在街角,轉過頭有些不解地看向常鈺青:“常大哥,到底怎麼了?”

    常鈺青眼神更冷,沒有回答崔衍的問話,只是把頭壓低,在阿麥耳側低低問道:“然後呢?”

    他離她很近,唇幾近碰觸到了她的髮鬢,落入旁人眼裡就像是情人間的耳鬢廝磨。崔衍都看的傻了,手握著韁繩愣在了馬上。

    “放我男人走。”阿麥低聲說道,“別試圖做什麼眼色,看著我!”

    常鈺青譏諷地笑了笑,低頭看著阿麥的眼睛,吩咐部下道:“放了那個男人。”

    部下一愣,不過常鈺青的命令向來不能問為什麼,所以也不敢多問,把還在昏迷的張二蛋解開繩索,扔到了馬下。張二蛋被摔醒過來,見阿麥被常鈺青抱著,急忙沖了過來,卻被常鈺青的部下攔住了,冰冷的槍尖直指著他的喉嚨。

    阿麥彎了彎唇角:“放他走,誰也不許跟著。”

    “就這樣?”常鈺青輕聲問,“不用給他匹馬?人腿可跑不過馬腿。”

    “那就不勞將軍費心了。”阿麥說道,她冷笑,當她是傻子麼?如果只是張二蛋一人怕是還能混出城去,如果一個南夏百姓騎了匹北漠的戰馬還能順利的出城,那守城的士兵就都是傻子了。

    張二蛋不明所以地看了看阿麥,可惜只能看到她露在披風外的早已散落的頭髮,連個臉色都看不到。不過還記得阿麥之前的吩咐,不管任務是否能完成,活著出去才是他們的最終目的,所以便也沒有問,轉身隱入了小巷中,撿最近的路出城。

    “你呢?不一起走?”常鈺青又問。

    “不,我們慢慢地往前走。”阿麥低聲說道,話一出口不禁抽了口涼氣,手中的彎刀也跟著壓了壓:“將軍最好別再碰我的傷口,不然我痛一分必然會讓您跟著痛三分。”

    常鈺青眉頭皺了皺,不再說話,腳跟輕輕磕了下□的夜照白,慢慢前行。他的傷口雖還不深,卻有些寬,血順著刀刃緩緩流出,濕了他的衣袍,可惜都被那寬大的披風遮著,看不出來,即便有些滴落在地上,眾人也均以為是那女子的傷口流出的,根本沒有想到常鈺青這樣的人會在一個女子手下受傷。

    眾人雖對他的行為不解,也看出來有些不對勁,卻不知他是被阿麥劫持了。

    夜照白認路,走到府前臺階處自動停了下來,常鈺青沒有下馬,冷靜地坐在馬上看著阿麥的臉色越來越白。她受傷在前,又是女子,肩上的傷口一直留著血,不用他做什麼,只需這樣拖延一會,她便會因失血過多而昏死過去。

    阿麥心裡也很明白,所以她必須在昏死過去之前出城,估算著張二蛋應該已經出了城,是她該脫身的時候。其實,她讓張二蛋先走也不是只為了捨己為人,她有著自己打算,如果讓常鈺青同時送他們兩個人出城,那必然會引起他人的注意,哪裡有強搶民女之後在送人家丈夫出城的?張二蛋一人出城,她再由常鈺青帶出城,可能就會穩妥一些,城門處的衛士見常鈺青帶著個女子出城,怕是連問都不問,只當是常將軍帶個女子出城遛馬了。

    “請將軍現在獨自一人送我出城吧,不過最好還是別讓人知道是被我劫持的,我想將軍也丟不起這個人,是不是?”阿麥低低笑道。

    常鈺青回答得極乾脆:“好!”吩咐了眾人一聲不准跟著,便撥轉馬頭沿著來路往回走。

    眾人一下子就愣在了那裡,不明白常鈺青這聲“好”從哪裡來,更納悶為什麼到了家門卻又往回走。崔衍怔了怔,給了旁邊人一個眼色,帶著兩人在後面遠遠地跟了上去。

    阿麥窩在常鈺青的懷裡,雖看不到後面遠遠綴著的人,不過光想也知道北漠人不是白癡,常鈺青這一連串出人意外的舉動必然會引人懷疑,若是無人跟著那才叫奇怪了呢。雖想到這些,阿麥卻沒說什麼,右手仍是緊緊地握住了刀柄,不敢鬆懈半分。面前的這個男人是有著“殺將”之名的常鈺青,她不過是贏在了先機,稍有不慎便會在他手裡粉身碎骨。

    “勞煩將軍快一點,我血雖多,可也挨不住這麼流,是不是?”阿麥笑道,刀又輕輕地劃了下。

    常鈺青皺了皺眉頭卻笑了,雙腿一夾馬腹,讓夜照白輕快地跑起來,說道:“我肚皮也沒這麼厚,還請夫人手下有點分寸,別真給我開了膛。”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8-5 23:41:01

第二卷:險中行懸崖百丈冰 逆勢

    逆勢兩人一馬很快就來到了城門,守城的士兵果然連問都沒問就放常鈺青出城。出了城門,常鈺青在阿麥的授意下放馬而行,速度一快,馬上難免顛簸,兩人的傷口都不怎麼好受。

    阿麥的雙眉緊皺,汗濕的頭髮緊緊貼在她的臉邊,唇上的胭脂已成浮色,顯得厚重無比。

    終究是逃不出去了麼?她直起脖頸掃了一眼馬後,目前還看不到後面跟著的人,是真的沒人追過來還是他們隱藏的太好?

    肩上的血一直留著,滴在雪地上綻成點點的紅,像是兒時家中後院的那幾棵老樹上開的花,也是這樣的紅。那花開得真好看,也香,剪下幾枝插在房裡的大瓶子裡,再被熱氣一烘,熏得整個屋子裡都是香的,搞得她都看不下書去,只想睡覺。腦袋真沉,只能在靠在這人的肩上,不過一點也不舒服,太硬了,不如陳起哥哥的肩膀靠起來舒服……

    是不是人要死的時候總愛想以前的事情?

    她真不想死,哪怕是有這個赫赫有名的“殺將”陪著她死,她也不願意。別人眼裡,她一命換他一命顯然是賺大發了,可於她卻是賠了,連命都沒了,賺再多又有何用?阿麥嘴角輕輕地彎了彎,緩緩地閉上了眼。

    “……我真不想……死……”她喃喃說道,握刀的手猛地用力,用盡了僅剩的力氣向常鈺青腰間劃了下去。

    只這一刀,只要劃實了,莫說要開膛破肚,就連腸子也要都被割斷了吧。

    可惜,已近昏迷的阿麥沒有發覺,她這用盡了力氣的動作還是比平時慢了好多,而他攬著她的那只手不知何時已經握住了她肩,在發覺她用力的第一時間,便大力地把她的身子扯離了他的身體,同時腰腹向後猛地回收,險險地避過那刀鋒,用另一隻手鉗住了刀刃。

    遠遠地,崔衍帶著人已經從後面追了上來,常鈺青猶豫了下,還是先把阿麥的衣襟整理好了,這才低頭察看了一下自己腰上的刀口,還好,只是闊,並沒有真的被開了膛。

    阿麥已經昏死過去,失去常鈺青的扶持,身體便往馬下栽了過去,被常鈺青一把拽住了,又重新倒在他的身前。即便是沒了意識,她的手掌還緊攥在刀柄上,常鈺青手腕用了下力才把刀拿了下來,重新插入刀鞘。

    這會功夫,崔衍已經近了,但是由於摸不清常鈺青這裡的情況,不敢冒然上前,只好在遠處停下守著。常鈺青淡淡地瞥了一眼,喊道:“過來吧。”

    崔衍等人這才敢上前,見常鈺青一手攬著那個細作,另只手卻摁在腹間,指尖有血緩緩滲出,顯然是受了傷。崔衍大驚,叫道:“常大哥!這是怎麼了?”

    常鈺青面色平靜,只是問道:“可帶了傷藥?”

    崔衍點了點頭,急忙滾下馬來,來到常鈺青馬前。常鈺青先把身前的阿麥遞給他,自己這才捂著腹部躍下馬來,從崔衍手裡接過金創藥,倒了些往傷口上摁去。天氣寒冷,再加上他的傷口雖長卻平整,摁了藥粉後不久便止住了血,旁邊又早有部下撕了乾淨的布條遞過來,“將軍,傷口太長了,估計得找郎中給縫一下,不然怕是會裂開。”部下說道。

    常鈺青“嗯”了一聲,把白布壓在傷口上,用腰帶固定了下,然後轉過身看被崔衍扔在雪地上的阿麥,她的肩上還插著支白羽箭,血早已經把肩頭的衣服浸透了。

    崔衍見常鈺青打量地上的阿麥,忍不住用腳踢了下,問道:“大哥,這小子傷的你?”

    常鈺青冷冷瞥了他一眼:“不是小子,是個女人。”

    崔衍聞言一愣,剛想再踢的腳一下子停在了半空中,愣愣地問常鈺青:“女人?”

    常鈺青沒回答,走過去在阿麥身邊蹲下,手碰了下她肩上的白羽箭,略微頓了下便從腰間拔出彎刀來,一手固定住箭身,一刀把箭齊根削斷了,然後又用刀把她肩上的衣服劃開,露出還在緩緩流血的傷口,把藥瓶中剩餘的藥粉一股腦都倒了上去。

    崔衍還在驚訝,常鈺青已從地上站了起來,走回自己馬前,一手摁了腰間傷口一手往馬鞍上一撐,人已經跨上了馬背。“把她帶上,回城!受傷的事誰也不准提!”常鈺青說道,也不理會崔衍的驚訝,用披風遮了自己身前的血跡,便調轉馬頭向城內行去。

    崔衍納悶地看了看常鈺青的背影,又俯下身細看這女細作,見她髮髻早已散亂,那俗氣的絹花也早沒了,反而比之前好看不少。崔衍想了想,把阿麥的臉扳正過來,從地上抓了把雪往她的臉上抹了抹,臉上濃濃的胭脂順著雪水留下,只見她的臉色蒼白如雪,隱隱現了些青色。

    “漂亮娘們?”崔衍自言自語道,還是有些不信那個胸前塞饅頭的傢伙會是個女子,忍不住伸手往阿麥身前探了下,雖然稱不上豐滿,卻的確是觸手溫軟。崔衍像是被燙著般,連忙抽回手來,心虛地瞥了一眼常鈺青的背影,這才把阿麥從地上拎起來放到馬上,帶著她追常鈺青而去。

    阿麥再次醒來是在床上,床很大,只是有些硬,好在被子還足夠柔軟,與肌膚相擦,觸感很不錯,這說明被料的質地很不錯,也說明……她身上似乎沒有什麼衣服。

    阿麥撩了撩被子,見被下的自己果然不著寸縷,唯有肩頭被包的密密實實,還好,不能算是不著寸縷。

    遇見這樣的清醒,醒來的女人一般情況下都應該驚叫一聲,然後再用被子把自己裹緊,驚恐地打量床前的男人。可惜她的床前並沒有站著什麼男人,就算有,她現在也沒有力氣去做裹被子驚叫之類的事情,她甚至都沒有想自己是否遭到了什麼侵犯,她只是靜靜地躺著,然後感覺能活著真是不錯的事情。

    不管怎樣,她畢竟沒有死去,這不是很好麼?阿麥愜意地長舒了口氣,把身體往被子裡縮了縮,打算接著再補一覺。

    常鈺青赤著上身,坐在不遠處的圓桌旁,正往腰間一圈圈地纏著白布,聽阿麥醒了過來,抬頭冷眼看阿麥的反應。見她明明已經醒過來,卻既不驚叫也不恐慌,心中也不由有些佩服,忍不住出聲問道:“竟然一點也不怕?”

    聽到他的聲音,阿麥的身體還是僵了下,不過隨即便又放鬆了下來,連眼都沒睜開,只是淡淡地回答道:“害怕有用麼?”

    常鈺青稍怔,揚了揚眉毛說道:“的確沒什麼用。”

    阿麥閉了嘴不再搭茬,常鈺青走到床邊低頭望她,見她雖然閉了眼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被壓抑的呼吸卻還是洩露出她內心的緊張,不由得彎了嘴角,有些嘲弄地說道:“不著寸縷地躺在陌生男人的床上,竟然還能如此鎮定,是習慣了還是不在意?”

    古往今來,女子做細作的大多都會出賣色相,這一點大家都心知肚明,常鈺青知道,阿麥也清楚。所以現在常鈺青這樣說,明白著是譏諷她已經習慣出賣色相。

    阿麥並不理會他的挑釁,只是閉著眼沉默著。

    常鈺青顯然是試圖用話語激怒阿麥,嗤笑一聲道:“還是說你們南夏女人都你這般不知廉恥?”

    阿麥緩緩睜開了眼,目光清冷地看向常鈺青,問:“何為不知廉恥?”

    常鈺青不屑地說道:“在陌生男子面前赤身裸體還不算麼?”

    阿麥臉上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問:“那男子在陌生女子面前袒胸赤膊呢?可算是不知廉恥?”

    常鈺青不語,冷冷地看著阿麥。

    阿麥閉了眼,輕笑道:“自己脫的人都不覺得羞恥,我一個被人脫的,又有何羞恥的。”

    常鈺青冷笑一聲,俯下身用手鉗住她的兩頰,冷聲說道:“倒是夠利的一張嘴,只是不知道這個身子是否也讓人受用。”

    阿麥伸出手把他的手指從臉上一根根扳開,語氣淡漠地說道:“不過是副臭皮囊而已,將軍要想嚇我,不如換個人來,”她瞥了常鈺青腰間帶血的白布一眼,“將軍自己不方便,我還沒美豔到讓將軍帶傷上陣吧?”

    常鈺青一僵,沒想到她竟然說出如此大膽的話來,怔怔地看了阿麥片刻,突然笑了,然後走到一邊把衣衫一件件穿上,外面又罩了身嶄新的戰袍,這才回身對阿麥說道:“只有最沒用的男人才會在床上征服女人,我常鈺青還沒淪落到如此地步。不過你最好考慮一下,我有的是方法讓你張嘴,最好還是不要試探我的耐性。作為女人,你夠狠,不過——”他回過頭瞥了她一眼,“和我比狠你還嫩了點,別指著我會因為你是女人便憐香惜玉,所以還是少找自找苦頭的好。”

    他說完便從桌邊拿了彎刀,往門口走了兩步,又轉回身似笑非笑地看著阿麥:“你手上有繭,臂膀結實,腰腹緊致有力,大腿上有疤,箭傷,還是新的,如果要想撒謊,最好把這些都圓起來,別一聽就破綻百出。”

    見阿麥身體明顯地一硬,常鈺青終於滿意地笑了笑,轉身離去。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8-5 23:41:18

第二卷:險中行懸崖百丈冰 交鋒

    交鋒聽聞房門在常鈺青身後關上,阿麥卻不禁長長地松了口氣,幸好,常鈺青足夠驕傲,驕傲到不屑于用女人的身體來要脅她。這樣的人並不難對付,因為他習慣了高高在上,習慣了無往不利,習慣了別人臣服在他的腳下。

    阿麥笑了笑,發覺放在被下的手掌已經汗濕,伸開手掌在床單上擦了擦,然後看著帳頂愣了會神,決定還是先睡一覺補足精神比較好。只要還活著,生活就有著無限的希望,這是她堅信的事情。而且,他們絕對預料不到她肌體的自愈能力,這樣的箭傷,只怕用不了三天就可以結痂了,難怪母親以前總愛說她生命力頑強的就像打不死的小強,笑稱她是變異的人種。

    崔衍一直在房外等著常鈺青,見他出來湊過來有些擔憂地問道:“常大哥,真的不要那個郎中給你看看麼?那樣長的傷口,如若不縫上幾針的話,怕是極易裂開。”

    “沒事,這點傷還不礙事,”常鈺青輕聲說道,隨意地用手整理了下腰間的衣服,“過了不了幾日就能癒合。”

    崔衍知道他是不願讓人知道他受傷,所以才不要郎中處理傷口,尋思了下又低聲說道:“不如讓郎中給看一下,然後——”他用手比了個殺人的手勢。

    常鈺青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我說不用就是不用。”

    崔衍見他不悅,不敢再說,只得在身後追了上去,說道:“剛才元帥派人來了,說是讓你過去一下。”

    常鈺青腳下一滯,轉過頭看崔衍:“倒是快,石達春倒是還真有些性子。”

    崔衍不屑地撇了撇嘴,然後又說道:“不過事情捅到元帥那裡是有些麻煩了,那男的還真跑了,我讓人去城門堵著也沒能截下他,估計是早就逃出城了。現在只剩下了這麼個女人在咱們手上,要是個男人還好說點,可偏偏又成了娘們,只要她咬緊了就是良家婦女,怕是在元帥面前也不好說清。”

    常鈺青冷笑道:“你也太小瞧咱們那位元帥了,他不會提我強搶民女的事情的。”

    崔衍不明白,搔了搔了頭髮,不解地問:“為什麼不會?”

    常鈺青停下來似笑非笑地看著崔衍,問:“就算我強搶民女了,他又能怎麼樣我?”

    是啊,就算他常鈺青強搶民女了,陳起又能怎麼樣他?按軍法處置他?怕是不敢也不能。既然不能怎麼樣他,那陳起何必去給自己找下不來台呢!

    崔衍終於也想明白了這一點,有些佩服地看著常鈺青,贊道:“我們擺明瞭和他玩橫的,他也沒招。常大哥,你還真——行!”其實他本想說的是“你可真無賴!”不過話到嘴邊又改了,常鈺青可不是個愛開玩笑的人。

    常鈺青瞥他一眼,露出些許無奈的微笑,說道:“行了,無賴就無賴吧,咱們有資本無賴,陳起那樣的人,很清楚咱們身後代表的勢力,所以他不會招惹咱們,起碼現在不會。”

    崔衍傻笑兩聲,跟著常鈺青往外走,到院門的時候正好碰見那個跟著崔衍一起出城的侍衛提了幾包草藥回來,見到他們忙行了個軍禮。常鈺青隨意地掃了一眼,吩咐道:“到後院交給那個婆子,讓她多熬幾碗給灌下去。”

    那侍衛應諾一聲就往後院走,崔衍又把他叫了回來,偷瞥了常鈺青一眼,別過身小聲吩咐道:“給你家將軍留些,等晚上回來也想法給勸下去。”

    侍衛點了點頭,崔衍拍了他一巴掌,笑道:“快去吧!”

    常鈺青警覺地看了崔衍一眼,崔衍乾笑著打了哈哈,往前疾走兩步道:“常大哥,咱們快去吧,回來還得去舅舅那裡應卯,省的又挨他訓。”

    陳起進城後和周志忍一起住在了石達春的城守府,而常鈺青卻找了個富商的別院臨時住了下來,並沒有和軍中那些高級將領住在一起。常鈺青和崔衍兩人來到城守府時,日頭已經偏西,陳起正在軍議廳裡和周志忍等軍中高級將領們商議著北漠軍年後的進攻方向,見常鈺青帶著崔衍進來,隨意地點了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

    崔衍本以為陳起叫他們是來問上午的那件事情,誰曾想卻是召集了各部的將軍來商議軍事。他背景雖大,可畢竟年紀擺在那裡,校尉的級別根本沒有資格參加這樣的會議,一時之間進退兩難,只好呐呐地站在門口,正猶豫要走要留時,就聽見陳起頭也不抬地說道:“崔衍也過來吧,聽一聽也好。”

    周志忍抬頭瞪了崔衍一眼,崔衍心虛地笑笑,走到大桌邊聽人議論下一步的軍事計畫。因為現在是嚴冬,北漠近二十萬大軍一直停駐在豫州城附近,只等開春天暖之後便有所行動。不過關於下一步的方向,此事卻有了分歧。

    照原本的計畫,南北兩路夾擊豫州後下一步就應該是直指泰興,可出乎計畫之外的是豫州軍並未被全殲,反而是讓商易之領了兩萬多人入了烏蘭山。

    這成了陳起心頭的一根大刺,讓他感到有些不安。如若不作理會而照原計劃進攻泰興的話,商易之的江北軍就如同掐在了北漠軍腰腹之上。而要是先進山剿殺商易之的話,先不說烏蘭山脈地形複雜,能不能一舉殲滅江北軍,就是北漠軍中怕是也有些人不情不願,認為他是在小題大做,畢竟江北軍不過才兩萬多人,散放在烏蘭山中都不能稱之為軍了,也就是相當於一個匪字。

    陳起抬頭掃視了一下眾將,說道:“據探子回報,商易之已把人馬散開,分佈在烏蘭山中各個險要之處,其手下騎兵由唐紹義帶領,暫時遊蕩在西胡草原之上。過了年天氣便要轉暖,我們下一步該如何打算,還要各位將軍暢所欲言。”

    眾將一時沉默,周志忍和常鈺青相視一眼,沉聲對陳起說道:“末將還是認為先取泰興的好。”

    “哦?”陳起面露微笑,問道:“那江北匪軍怎麼辦?”

    “既然是匪軍,就難成氣候。”

    陳起低頭看著地圖,手指在標記烏蘭山的地方劃過,說道:“可江北匪軍伏於我軍腰腹之上,會給我們的補給線造成很大的威脅。”

    周志忍沉默下來,陳起抬頭問常鈺青:“常將軍怎麼看?”

    常鈺青眉毛輕挑,答道:“大帥言之有理。不過我們還犯不著為了兩萬的江北軍就停止南下,烏蘭山地形易守難攻,如若想先消滅了江北軍再進攻泰興,那我們只需留下點人在豫州就行,剩下的人都回家娶媳婦生孩子,等孩子會跑了再來也不遲。就怕到時候南夏已經從雲西戰事中拔出腳來,不知我們攻泰興還會不會那麼順利。”

    崔衍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遭到周志忍一個怒視,忙憋了回去。

    陳起對崔衍的笑聲充耳不聞,只是問常鈺青:“那常將軍有何高見?”

    常鈺青笑道:“高見不敢談,只是覺得進山剿匪和南下泰興並不矛盾,我們現在有足夠的兵力,完全可以兵分兩路,一路攻泰興,一路進山剿殺江北軍。”

    陳起擊案道:“好!就這麼打算。”他看一眼周志忍和常鈺青,又問道:“那誰去攻泰興,誰又進烏蘭山呢?”

    眾將沉默,心中均明白泰興城現已孤懸江北,取下只是早晚的事情,而烏蘭山卻地形險要、條件惡劣,剿滅深藏其中的江北軍並不容易。更何況拿下泰興城是名記史冊的大功一件,而進烏蘭山,現在就已經定下了個剿匪的名號,費力不討好。

    常鈺青嘴角帶笑,並不說話,只是把玩著手中的彎刀。

    陳起思量了下,說道:“周老將軍經驗豐富用兵老辣,又曾在圍困過泰興城,對其周邊地形多有熟悉,還請老將軍帶軍去取泰興。”

    周志忍怔了一下,隨即抱拳說道:“末將遵命。”

    陳起又對常鈺青笑道:“常將軍曾有剿滅沙匪的經驗,那還要有勞常將軍去烏蘭山替我軍除去心頭大患了。”

    常鈺青嗤笑了下,瞥了陳起一眼,懶洋洋地回道:“大帥既然有令,那我只能從命了。”

    計畫既定,眾人又討論了一番,這才散會。常鈺青一直沒說什麼話,見陳起宣佈散會轉身就要走,卻被陳起叫住了,陳起似隨意地問道:“聽說常將軍抓了個南夏的細作,不知道審得如何了?”

    常鈺青回身笑道:“還不錯,那人還算老實。”

    陳起也笑了,說道:“那辛苦常將軍了,晚上加把勁再審審,看能不能撬出些東西來。”

    常鈺青沖陳起嘲諷地挑了挑嘴角,回道:“那是自然。”

    眾人均聽說了常鈺青今天在大街上強搶民女了,現聽陳起這樣說,不由都心知肚明地笑了起來。

    出得門來,周志忍追上常鈺青打了個招呼,常鈺青止住了他要說的話,只是正色說道:“老將軍莫要客氣,按照輩分,青還要稱您一聲叔叔。青敬仰老將軍已久,老將軍帶軍取泰興是眾望所歸的事情,青心服口服。”

    周志忍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常鈺青的肩膀,歎道:“衍兒要是能跟上你個零頭,老夫就可以放心了。”

    常鈺青笑道:“崔衍年紀還輕,多磨練一下,他日必可成器。”

    周志忍歎息著搖了搖頭,不再多說。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8-5 23:41:33

第二卷:險中行懸崖百丈冰 殺手

    殺手常鈺青回到府中時天已黑透,府中侍衛早已經備好了晚飯等著。常鈺青吃了幾口,突然想起了阿麥,便問侍衛道:“那女人可肯喝藥吃飯?”

    侍衛聞言一愣,恭聲答道:“是的,婆子說她倒是很配合。”

    常鈺青點了點頭,沒再多說,繼續吃飯。那侍衛面色卻有些古怪,想起婆子說的話來,那女人喝藥吃飯豈能用配合來形容,那簡直是積極,婆子給端什麼吃什麼,根本連勸都不用勸。看那架勢,人家壓根一點做犯人的覺悟都沒有,是睡的飽吃得香!

    常鈺青吃過了飯,侍衛又端了一碗黑糊糊的藥汁出來,見常鈺青果不其然地皺了皺劍眉,忙解釋道:“將軍,崔校尉臨走時專門交代的,您得把這藥喝下去,不然他就給您綁個郎中送過來。”

    常鈺青一聽這種無賴口氣的確是像崔衍的,沉默了下接過了藥碗,一仰脖全都灌了下去,一旁的侍衛急忙遞過漱口用的茶水來,常鈺青卻沒接,只是問道:“那女人呢?”

    侍衛回答:“還在您的臥房裡。”

    常鈺青起身往後院裡自己臥房走去,走到門口時正好碰到那個做粗活的婆子從房裡出來,見到常鈺青過來忙避在一邊福了一福。常鈺青腳下一頓不及開口,那婆子反倒先開口低聲笑道:“運氣還真差,偏偏趕將軍回來的這個時候跑。”

    聲音雖有些低啞卻年輕,正是穿了婆子衣衫的阿麥。

    常鈺青輕笑了下,看了阿麥一眼,掀了門簾入屋,見床上用被子蒙了個人形,侍衛上前掀開被子,見被剝地乾淨的婆子正不省人事地躺在那裡,估計是被阿麥打暈了。常鈺青轉頭看跟進來的阿麥,問道:“剛才為什麼不跑?”

    阿麥眼珠子轉了轉,說道:“將軍回來了就跑不了了,既然跑不了了,何必還要白折騰。”

    常鈺青點了點頭:“不錯,倒是清楚。”

    他揮了揮手,叫侍衛弄醒了那婆子,那婆子醒來時還是一臉迷茫,見自己竟然睡倒在常鈺青的床上,雖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可臉色卻刷地一下子就白了,忙爬下來沖常鈺青磕頭求饒。常鈺青厭惡地皺了皺眉,讓侍衛打發那婆子出去,順便把床上的被褥也都換了。

    阿麥冷眼看了片刻,主動問常鈺青道:“常將軍,我有個問題還請將軍給個肯定的答覆。”

    常鈺青冷笑一下,說道:“你現在不過一個階下囚,有什麼資格向本將來要答覆?”

    “只要我還活著,就能資格來問。”阿麥不急不緩地回答道,“既然落入將軍手裡,我也認了,只是想知道我是否還有活命的希望。”

    常鈺青不動聲色,淡淡問道:“有又如何,沒有又如何?”

    阿麥失聲而笑,說道:“將軍這話問的奇怪,如果將軍許我還能活命,我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如果連活命都不能了,那我還廢這個口舌幹嘛?乾脆自己死了一了百了,也省的惹將軍煩心。”

    常鈺青笑了笑,說道:“如若我不守信用呢?等你什麼都說了我再殺了你,你豈不是白白說了,再說——”他臉色突然轉冷,寒聲說道,“你以為你想死就能死得成麼?”

    阿麥正色道:“將軍不會,將軍是統帥千軍的將領,是一言九鼎的丈夫,不會對個女人言而無信。至於將軍所說的我能不能死成,那就不勞將軍費心了,我想將軍可能有所耳聞,凡事入兇險之地的刺客,口中大都會藏有藥囊,就為了不受折磨而死。”

    常鈺青身形欲動,阿麥往後仰了仰身體,笑道:“將軍不要試探我的速度,我想在自己還是能在將軍制住我之前咬破藥囊的。”

    常鈺青冷笑一聲,又重新坐回到椅子中去,默默地打量阿麥。

    阿麥笑了笑,又說道:“我既然告訴將軍這些,自然是不想死,將軍還是不要相逼的好,畢竟我死了于將軍也沒有什麼好處。”

    “你是什麼人?”常鈺青突然問道。

    “殺手。”阿麥毫無停頓地回答。

    “殺什麼人?”常鈺青又問。

    “原豫州守將石達春。”阿麥淡淡答道。

    常鈺青嗤笑一聲,說道:“就憑你的身手?”

    阿麥面無表情,只是答道:“殺人不只是憑身手,身手和手段是兩碼事,身手好不見得就會殺人,需要的手段好。”

    常鈺青顯然不信阿麥的話,譏諷一笑,又說道:“既是殺他,白天在街上時為何不向他求救而趁機殺了他,為何還妄想劫持本將出城。”

    阿麥抿了下唇,淡淡答道:“我還沒想和他同歸於盡,我只是個小女子,沒那麼多的民族大義,我殺他只是為銀子,如果連命都沒了,要銀錢還有何用。”

    常鈺青沉默了下來,若有所思地看著阿麥,過了半晌,他突然輕聲問道:“誰花錢都可以在你那裡買命?”

    阿麥笑了,答道:“那是自然,出錢的是大爺,您掏錢,我去取您要的人命,這是正經的生意買賣,一分價錢一分貨,十分公道。”

    “公道……”常鈺青重複道,突然輕輕地笑了下,抬眼看著阿麥說道:“既然這樣,我也想在你這裡做筆生意。”

    阿麥心中一跳,面上仍是平靜,靜靜地等著常鈺青地下文——

    常鈺青自顧倒了杯冷茶,飲了一口,神色淡然地問道:“你可知我北漠軍中的主帥是誰?”

    阿麥的手指下意識地微收了一下,強自穩住了音調澀然回道:“自然知道,自是一代名將陳起陳元帥。”

    “一代名將?”常鈺青嘴角微挑,露出一個淡淡的譏諷的笑意,接著說道:“不錯,正是我北漠新升的將星陳起——陳將軍。”他身體稍稍前傾,饒有趣味地看著阿麥,問道:“這單生意你可敢接?”

    阿麥笑了,清澈的眼睛熠熠生輝:“常將軍這話問的奇怪,只要您出的起價錢,我自然敢接。”

    “價錢?”常鈺青嗤笑一聲。

    阿麥故作不解地看向常鈺青,奇道:“將軍笑什麼?”

    常鈺青身體倚回到椅子中去,很爽朗地笑了笑,答道:“我出的價錢自然會讓你滿意。”

    阿麥不由挑眉:“哦?”

    常鈺青收了笑意,冷峻的面容上立刻掛上了幾分殺氣,只是輕聲說道:“你的命。”

    阿麥微怔,隨即明白了常鈺青的意思,不由得苦笑,好麼,這價錢于她阿麥來說倒真是夠高的。常鈺青打的一副好算盤,用她的命換陳起的命,換來了,那是賺的,還不來,賠的也不是他的。阿麥沉默良久,終於苦笑道:“這樣的價錢我還要不滿意的話,那還真是嫌命長了,將軍好打算,在下服了。”

    常鈺青淡淡地扯了扯嘴角,並沒對阿麥發自內心的稱讚有所表示,他默默地看了阿麥片刻,突然問道:“你不問我為什麼要買他的命?”

    阿麥搖了搖頭:“不問,這是規矩。”

    常鈺青突然笑了,有點不懷好意,問道:“你這樣的女人要殺人,用什麼法子?”

    阿麥看了他一眼,淡淡說道:“用色也好,毒也好,這就不勞將軍費心了。”

    “什麼時候可以動手?”常鈺青又問道。

    阿麥下意識地摸了摸肩頭的傷口,苦笑道:“您怎麼也得給我兩天養傷的功夫是不?要不然我這個模樣脫光了,怕是引誘不了您那陳元帥吧?”

    常鈺青嘴角勾起,打量貨品似地上下看了看阿麥,笑道:“依著你,不過給你個忠告,最好還是不要用色的好,怕是起不了作用的。”

    阿麥也笑了,伸了那只完好的手去解胸前的衣襟,低聲說道:“您沒試過,怎麼知道?”

    常鈺青一怔,眸子乍寒。

    阿麥卻停下了動作,看著常鈺青嗤笑道:“不過,既然將軍有此忠告,我自然還是記住的好。”她默默地把衣襟整理好,自嘲地笑笑,說道:“將軍,誰沒事也不喜歡脫衣服玩。但凡還有點別的可以依賴的,誰也不願淪落到色上去。這個道理不論放在男人女人身上都能用,您說是不是?將軍!”

    常鈺青嘴角輕抿,只是靜靜地冷眼打量著阿麥,並不開口。

    阿麥直視著常鈺青,淡淡說道:“能用刀的時候,我不會用毒,能用毒的時候我儘量不用色。將軍,您高貴,生在了名門。我這身子雖低賤,可好歹也是爹生娘養的,不容易,不是我不容易,是他們不容易,能不糟踐的時候我都儘量不糟踐。”

    常鈺青靜靜地看著阿麥,眸色漸深,像是極深的湖,萬丈的陽光都照不出底色來。好半晌,他才緩緩開口:“……還有什麼要求?”

    阿麥的笑容溫和而清淺,只一彎唇間便到達了眼底,她輕聲問道:“將軍可否讓人給燒桶熱水?我只想泡個澡。”

    是的,她現在只想泡個熱水澡,一個如此簡單卻又奢侈的念頭,一個在汗氣熏天的軍營中念了很久的願望,能泡個澡,好好的洗個熱水澡……然後……乾乾淨淨地去見……陳起……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8-5 23:42:04

第二卷:險中行懸崖百丈冰 心情

    心情“什麼?你讓她去殺——”崔衍幾乎從地上竄了起來,在常鈺青的冷冷一瞥中勉強地壓下了那個名字,他下意識地掃了一眼四周,然後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常鈺青,低聲問道:“大哥,難道你真的有……有那個心思?”

    常鈺青淡淡答道:“你覺得呢?”

    崔衍為難地撓了半天腦袋,最後一跺腳,乾脆地說道:“大哥,雖說我也有點,有點那個不什麼他,可畢竟我們都同是帝國的軍人,怎麼可以做這背後捅刀子的事情!大哥,你這做法我看不上,我這就去把她逮回來!”

    崔衍說完轉身便走,卻被常鈺青一聲給喝住了。

    “站住!”常鈺青冷聲喝道,他看著一臉不情願的崔衍,沉著臉問道:“崔衍,我在你眼中就是那種無恥之徒麼?”

    崔衍臉色有些憋紅,呐呐地看著常鈺青,解釋:“不,不是,大哥,我,我只是——”

    見他如此模樣,常鈺青神色緩和了些,說道:“你覺得那女人是個什麼身份?”

    崔衍低頭想了下,回道:“好好一個娘們,裝神弄鬼的,鐵定不會是什麼善茬子。”

    常鈺青冷聲說道:“既然你都能看出這個來,你覺得我就看不出來麼?她說自己是殺手,你覺得我就這麼容易的信了?”

    崔衍不解地看常鈺青,常鈺青眉眼間的冷厲柔化了些,淡淡說道:“一個女人對自己也能狠到如此地步,我不覺得還能從她嘴裡問出什麼東西來,所以她說是殺手,那就當是殺手好了。”他轉過了身,仰著視線看寒冬裡而格外清澈的天空,突然問崔衍:“你說她若不是殺手,還會是什麼身份?”

    崔衍的思緒有些跟不上常鈺青,更不明白常鈺青這樣的人為什麼會望著天空來問他這樣的話,他向來是冷冽逼人的,眼神似箭,總會給人一種難言的壓力,即便親近如他崔衍,也都會在他的視線之下而感到壓迫感。而今天,他似乎並不想讓他看到他的眼神。

    不過,崔衍的性子決定了他不是個心思縝密之人,有些事情即便覺察了些不對勁,也會在他那過於寬大的感情網眼中一漏而過。他見常鈺青問,仔細琢磨了下說道:“還能是什麼,只能是南夏派過來的細作了。”

    “要是細作的話,她是來和誰接頭?”

    “絕對不可能是元帥!”崔衍那還略有稚氣的眉頭皺起,很肯定地回答。

    常鈺青像是笑了下,很短暫,悄無聲息,然後轉回頭來看著崔衍問道:“這個還用你說麼?我雖然看不上他,但是也相信他不會是南夏的人。”

    “那是誰?石達春?”崔衍問道。

    常鈺青似松了口氣,笑道:“還好,傻小子倒沒真傻到家。”

    崔衍更不明白了,瞪著眼睛問道:“那這和元帥有什麼關係?你要試她,幹嘛讓她去殺元帥?”

    常鈺青被他的話搞得哭笑不得,看了崔衍好半天才忍著氣解釋道:“她身上並無書信之類的證物,只要她和石達春都咬緊了,我們一點辦法也沒有。可如果她真的是細作,她自然會想法設法去和石達春去接頭,我送她去城守府,自然是給了她方便。我總不能直接和她講我懷疑你是細作,我送你去石達春接頭吧,然後我好等著人贓俱獲。我不讓她去殺陳起,還能讓她去殺誰?是你,還是你那也住在城守府的舅舅?”

    一聽提到了舅舅,崔衍的神經立刻緊繃了起來,連連說道:“不行,自然是不能去拿舅舅做靶子。”

    常鈺青嗤笑一聲,說道:“我自然知道不能用周老將軍的名號,倒是不擔心周老將軍的安全,只是怕她還沒能近身就被老將軍給斬了,老將軍可不是個懂得憐香惜玉的人。”

    崔衍更驚訝了:“難道元帥就是?”

    常鈺青搖了搖頭:“這我可不知道,不過我倒是覺得陳起那樣的人,是真人君子也好,還是沽名釣譽也罷,他是不會隨意要個女子的性命的。再說了,”常鈺青不屑地笑笑,“我就是看他不上,又怎麼了?反正現在大家都閑著,憑什麼我肚子就挨了一刀,他反而好好地過日子呢?就算那女人真是殺手,那就去煩擾一下元帥也不錯,起碼我高興!”

    崔衍吃驚地看著這個有些破皮無賴的常鈺青,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其實,常鈺青的打算不能算是錯,只是,他漏算了一點,那就是阿麥和陳起之間的淵源,而這個淵源可能讓阿麥把什麼接頭,什麼緊要軍務,什麼民族大義都統統拋到腦後去。野狼溝千軍萬馬、血肉橫飛之中,她尚能砍出一條通向陳起的血路來,更何況在此時有人有心無心地把她往陳起身邊送的時候呢!

    不相聞時方能不相憶,不相見時才可不相問。

    流浪的幾年,因為聽不到他的消息,所以她可以做到忘卻。從軍後,烏蘭山中哪怕是來到這豫州城內,明明知道他就在這城守府內,因為沒想過相見,所以她也可以讓自己不去問那句“為什麼”,而是只做好自己責任。

    而現在,她什麼都不想管了,只想站在陳起的面前,問出那句“為什麼”。

    多年以後,在常鈺青隱約知道了這背後的事情,他嘴角的譏諷與不屑更深了幾分,為陳起,也為他自己。很多事情,做出了就是出弦的箭,再無回頭的可能,不論你心中如何,你唯一能做的就是眼睜睜地看著它射向目標,或死或傷……

    痛或悔,唯有心知。

    人年輕的時候,總是愛高昂著頭,目空一切,不屑於所有卑微的東西。多年過去,才會知道,那些珍貴的東西都曾與你無比地貼近過,卻又擦身而過,只是因為你當時把視線放得太遠,而又把她看的太輕。

    於是,傷雖好了,痛卻永遠的留下了。

    聰明人想不到阿麥會真的去直面陳起,常鈺青想不到,陳起更想不到,就連遠在烏拉山的商易之和徐靜也想不到。崔衍想到了些,可他實在不算一個聰明人。

    所以當崔衍問常鈺青,大約意思是說如果那女人真的是殺手,且不說她能不能傷到元帥,單是被元帥知道了是他常鈺青派去的,那可怎麼辦?常鈺青當時並沒有回答他,大概是覺得這小子心眼子太少了些,他又耐著性子跟他說了太多,現在這樣的問題還要問,他實在是沒這個耐性回答他了。

    其實回答很簡單,還是他常鈺青曾說過的一句話,那就是——他知道了又能如何?現在的他根本無法撼動常門一族在軍中的勢力,所以,不管常鈺青是逗他玩也好,還是真心想要他命也好,他也只能裝糊塗,起碼現在得裝睜眼瞎。

    這是陳起的悲哀,這是寒門的悲哀,是出身寒門卻不甘於寒門的陳起的悲哀。

    阿麥是以一身侍女的服飾進的城守府,是城守府裡出來買絹花的侍女。常鈺青說了要她去殺陳起,可沒說要幫她進城守府。如果她自己連城守府都進不了,那還算什麼殺手。她的身後還跟著人,雖然並沒有露出行蹤,可她知道,她甚至知道那些人盯著她不是為了看她怎麼去殺陳起,而是看她是否去殺陳起。她不傻,她甚至都能清楚常鈺青縱她入城守府的目的是什麼,太過聰明的人總是愛玩,太過驕傲的人總是自負,這不過是一出貓戲耗子的把戲。

    可惜的是,她這只老鼠卻會讓貓失望了。

    所有的一切都沒出阿麥的預料之中,唯一的小小紕漏就是那出門買絹花的侍女不是別人,是和她從漢堡一起逃出來後安身於城守府的徐秀兒。徐秀兒又驚又疑又帶著稍稍喜悅地看著突然冒出來的她,這樣的神色讓阿麥一陣緊張,生怕被不知道躲在哪裡的眼線看出破綻來。所以,沒等徐秀兒開口,阿麥就乾淨利索地用掌刀敲昏了她,然後跑到路口用慌亂地神情求了兩個好心的路人,謊稱自己妹子病了,架了徐秀兒進了家客棧。過了半晌,從客棧裡再出來的就已經是一身侍女打扮的阿麥了。衣裙稍有些短小,不過還好,幸好南夏女子的衣裙都偏向於風流飄逸,所以還不是很打眼。

    阿麥從角門進了城守府,然後沿著曾經走過的路來到前院。因為城守府前院裡駐了兵,所以鮮有侍女出現,她還沒有接近陳起所在的小院,便被衛士攔著了。

    阿麥從容地福了一福,微低了頭,用略帶羞澀的聲音說道:“請軍爺稟告元帥大人,我家老爺讓婢子過來給元帥送些糕點。”

    那衛士狐疑地打量一下阿麥,說道:“你交給我吧。”

    阿麥卻不動,只是紅了紅臉,低聲說道:“我家老爺說……讓婢子親自給元帥送過去。”

    那衛士似明白了些,有些譏諷地笑了笑,轉身進了院子。阿麥垂首站在那裡,受著旁邊幾個衛士各色的目光,心中一片靜白。過了片刻,那衛士已經出來,對阿麥說道:“元帥說多謝石將軍的心意,東西放下就行了,姑娘請回去吧。”

    阿麥咬著唇倔強地搖頭,眼裡含了點點的淚光,怯生生地說道:“我家老爺交代的,一定要把點心親自端給元帥,我這麼回去是會被打死的。”

    她這樣的一副模樣,連那衛士也起了些憐香惜玉的心,想了想又說道:“那你等一下,我再去問問。”

    阿麥連忙謝那衛士,那衛士擺了擺手,又轉身重新進了院子,過了一會出來,沖著阿麥笑了笑,說道:“你送進去吧,放下就出來好了。”

    阿麥連忙感激地點了點頭,緩步邁入了院門。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8-5 23:42:18

第二卷:險中行懸崖百丈冰 相見

    相見阿麥連忙感激地點了點頭,緩步邁入了院門。沿著青磚砌成的路面,阿麥一步步走得很穩,沒有緊張,沒有慌亂,沒有激動,沒有憤怒,沒有……,原以為心裡會掀起驚濤駭浪,直到站在那扇門前時,她才發現,心中竟是駭人的平靜,死一般的平靜。

    唯有,指尖觸及房門時輕輕地顫了一下。除此以外,便再無其他。

    阿麥推門進去,一個修長挺拔的身影在書架前站著,低著頭專心致志地看著手中的書卷,明明聽到了推門聲,身形卻動也未動,熟悉至極卻又陌生之至,像極了多年前的那個少年,能夠就這麼捧著本書靜靜地在父親的書架前站上半天。而那時的她,永遠好動的像只猴子,一個勁地在門口探頭,然後用很不耐地聲音問:“陳起哥哥,你看完了沒有?你說好要陪我去後山抓有綠羽毛的小鳥的!”

    是的,這就是陳起了,這就是從她六歲起就進入她生命中的陳起哥哥了,阿麥想。

    許是很久也沒聽到來人的聲音,陳起有些納悶地回頭,視線很隨意地掃向阿麥:“你還有——”

    剩下的話沒能再出口,陳起像是被人突然抽調了魂魄,就這樣僵在了那裡。

    雙目相視,寂靜,屋裡剩下的只有寂靜,靜到甚至連心跳聲都沒有了。不知過了多久,陳起才回過些許神來,困難地扯著嘴角沖著阿麥笑了下,轉回身默默地把手中的書卷放回到書架上去。也許是書架上的書太多了,也擁擠了,他費了好大的勁還是沒能把手中的放回到原處去,反而帶下了那書格中其他幾本厚厚的書,哐哐地砸落在地上。

    陳起閉上眼睛苦笑了下,終於放棄把書放回的打算,轉回身看著阿麥,輕聲叫:“阿麥。”

    聲音出口後是無比的艱澀,竟比阿麥的聲音還要粗啞。

    阿麥沒有說話,甚至連頭也沒點,只是一動不動地看著陳起。

    陳起邁過腳下散亂的書卷走到阿麥面前,嘴角淺淺地笑著,眼中是多年未曾再出現過的柔色。他輕輕地伸出手去,卻在離她的髮絲還有一指間的距離時倏地停住,“你長大了,阿麥。”他輕聲說道,緩緩地收回了手。

    是的,她長大了,從那是的垂髫少女長成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子,他曾無數次想過她出現在他面前時的情景,他是緊緊地把她抱入懷裡還是要狠狠地親她?那她呢?是會被困在他的懷裡哭喊撕打還是死命地咬他?

    可現在的她,既不哭鬧也不喊叫,只是靜靜地看著他。而他,卻再也沒有資格去觸碰她,哪怕是一根髮絲,他都沒有資格。

    陳起突然笑了下,有些嘲諷地想,不是早就想開了麼?早在五年前做出那個決定之前就已經想開了,何必現在還要做這樣的小兒女姿態?他笑著往後退了幾步,站在遠處打量阿麥。

    阿麥的手中還端著裝滿糕點的碟子,靜靜地站著,默默地看著陳起,在他笑著退開之後,終於輕輕地問出了那句壓在心底很多年的“為什麼?”

    是啊,為什麼?為什麼要辜負她的期盼,為什麼要背叛他們的誓言,為什麼要忘恩負義?為什麼……為什麼要殺了她的父母?

    聽到阿麥低啞的嗓音,陳起怔了。

    阿麥無聲地笑了,然後便是長久的沉默,好半晌後才輕描淡寫地說道:“用藥熏啞的。”

    陳起沒問為什麼,他問不出那三個字來,因為他能知道那是為什麼。

    阿麥卻笑了笑,接著說道:“那日逃出來後,為了怕你們追殺我,我自作聰明地扮了男子,後來被人識穿了,讓人給賣了,一百兩紋銀,不低吧?幸好我臉皮厚,跑的也快些,總算是逃了出來。然後就知道女扮男裝不是那麼容易的,所以就把頭髮剃了,又找了個江湖郎中弄了點藥,把嗓子也熏啞了。本來是想在臉上也劃上兩刀的,可是沒敢,怕不知哪天死了到了地府,那副模樣被爹媽認不出來。”

    心痛,出乎意料的痛,像是連呼吸都不能了,陳起閉上了眼,挺拔如松一般的身體止不住地輕輕地顫著。可阿麥似乎並不想就這樣簡單地放過他,她猶自說著,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說到好笑處還會笑出聲來。

    “……後來我就想,我還是因為愛美才不想把容也毀了,我就勸自己,不毀容是對的,起碼還有個可取之處,以後萬一實在沒活路了,起碼還有這張臉可以去賣賣,能換兩頓飯吃。你說是不是?陳起哥哥?”

    “夠了……”陳起澀著嗓子艱難地說道,高大的身軀像是站立不住,唯有撐了書案才能立住,“阿麥,夠了,別再說了。”

    “為什麼?”阿麥睜大眼睛問道,“我還有好多事情沒有告訴陳起哥哥呢,我從軍了呢?是江北軍,你見過的,在野狼溝的時候我還遠遠地看見過陳起哥哥呢,我本來想去找你的,可是那些人總是攔著我,還有人射了我一箭,大腿上,真懸啊,要是再高點我就得脫了褲子讓軍醫給我治了。真是倒楣,我好像總是和箭過不去,在漢堡城的時候,就有個傢伙用箭射穿了我的頭盔,差點把我釘在城牆上。這回來豫州,常鈺青又給了我一箭,你看看,現在還沒好呢!”她說著去扒自己的衣襟,露出還包紮著的肩頭。

    陳起死死地閉著眼,撐了書案手臂隱隱地抖著,無法讓自己看她一眼。

    “那人還真難纏,他還說我指尖有繭,手臂結實,腰腹緊致,腿上有疤,說我不著寸縷地躺在陌生男人的床上,還能如此鎮定是不知廉恥,他說——”

    “夠了!”陳起吼道,他睜開血紅的眼睛,用艱澀地聲音一字一血說道:“求你了,阿麥,別——說了。”

    阿麥微微地仰起頭,努力地把眼睛睜得更大,待眼中的濕熱淡了些才又緩聲問道:“陳起哥哥,怎麼能不說呢?我這些話攢了好久了啊,我不敢說給爹爹媽媽聽,我怕他們會罵我傻,我怕他們會傷心,怕……他們會擔心。陳起哥哥,”她突然盯著他,問道:“你有沒有夢見過我爹爹媽媽?我經常會做一個夢,四周總是沖天的火光,炙得我疼,爹爹的身體倒下去,血從他身上湧出來,把我和媽媽的衣服都浸濕了……媽媽尖厲的喊聲,她總是叫我快跑,往後山跑,要好好的活下去,於是我就拼命的跑啊,跑啊,可是怎麼也跑不到後山……陳起哥哥,你有沒有做過這個夢?”

    陳起盯著阿麥,突然低聲笑了起來,笑容蒼涼而又絕望,他抓了書案上的劍,踉蹌著走到阿麥面前,把她手中的碟子扔出去,把劍塞進她手裡,然後緩緩地拉開自己的衣襟,把她手中的劍頂在他的左胸前,視線鎖住阿麥,一邊失控地笑著一邊說道:“做過,怎麼會沒有做過,我還比你多做了一個,那四周也都是火,火光映亮了半個城池,到處都是鮮血和屍體被燒焦的氣味,母親把幼小的兒子塞入床下,也告訴他要活下去,然後就被破門而入的敵國士兵推倒在了地上,在掙扎反抗中被那些士兵一劍釘在了地上,臨死前她還掙扎著擋住了床下兒子的視線,不想讓幼小的他看到自己那才十三歲的姐姐被禽獸一般的士兵姦污……”他仍是笑著,笑到後來竟然笑出了眼淚,“阿麥,這個夢比你的如何?嗯,有一點比你強一點,他沒能看到父親的死狀,因為父親早在城破時就死在了城牆之上,他萬幸,沒能親眼看著。”

    陳起笑著用手背抹了抹眼角的水漬,然後用手輕輕握住了劍身:“紮下去吧,一劍下去我們都解脫了,你不用再做那個夢,我也不用再在兩個夢之間掙扎。手別抖,緩緩用力就行。”

    阿麥的手沒有抖,可聲音卻在顫抖:“那不是我爹爹做的,那些都不是!”

    陳起苦澀地笑一下:“是的,你的爹爹貴為靖國公,怎麼會做那樣的事情,那些不過是他手下的南夏軍做的。可是,”他靜靜地看著阿麥,“這些有什麼區別麼?”

    是啊,這些有區別麼?阿麥不知該如何回答。父親的身份,她早已經隱約地猜到了幾分,從軍後的耳聞只不過是讓她更加肯定了而已。

    過了好久,阿麥才聽到自己用已經變調的聲音問道:“你從一開始就是知道的?”

    陳起緩慢地搖頭:“就是因為不知道,所以再回首,才會覺得那八年的快樂竟然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話。”

    阿麥閉著眼深吸了口氣,澀聲問:“你明明知道我爹爹已經歸隱,你明知道他根本就不是嗜殺的人,他們養了你八年,就換來你的仇恨?為什麼就不肯放過他?”

    “因為我是北漠人。”陳起回答道。

    “可他們從來就沒有把你當成北漠人過!”阿麥哭喊道,壓抑了很久的情緒終於在一瞬間爆發,“他們從來就沒有覺得你是異族過!”

    “那是因為他們從來也沒有認為自己是南夏人過。”陳起情緒反而意外地平靜下來,有些冷漠地回答道,“雖然你父親曾貴為南夏的靖國公,雖然他曾替南夏打下了江北的半壁江山,可他似乎也從來沒有認為自己是南夏人過。在他眼裡,南夏北漠不過是兩個名稱,南夏不是國,北漠也不是敵,只不過是可以讓他一展抱負的地方。而我是北漠人,這是刻在我骨血裡的東西。”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8-5 23:42:35

第二卷:險中行懸崖百丈冰 脫身

    脫身“北漠人?”阿麥的反應有些遲鈍,喃喃地問陳起,“你是北漠人?那我呢?我算是哪裡人?”

    看她這樣的反應,陳起心中酸痛,可是他卻無法回答她這個問題。他咬了咬牙,狠下心腸說道:“阿麥,你可以殺了我報仇,我也早就等著這一天,這是我欠你的。但是現在我要說的是我不後悔,我從來都不後悔,現在讓我重新選擇,我還是會殺了你父親,因為他是南夏靖國公,因為他是北漠的敵人,這是國仇家恨!”

    “國仇家恨?”阿麥怔怔地看著他,問:“所以就可以不顧親情,不顧恩義?國仇家恨是什麼?它和我們有這麼大的關係麼?”

    “有!”陳起看著阿麥說道。

    阿麥有些迷茫地看著陳起,她想不明白國仇家恨這幾個字怎麼會如此沉重。就因為他是北漠人,而她的父親曾是南夏的靖國公?所以,他們之間便有了國仇家恨了嗎?她真的想不明白,她想就是她的父母恐怕也不會明白,所以才會收養身為北漠人的陳起,所以才會對他毫無防備。

    而在陳起這裡,國家的界限竟是如此的分明。

    “阿麥,你動手吧。”陳起緩緩說道,“殺了我為你父母報仇。”

    阿麥看著陳起,手握著劍柄松了又緊,到最後還是無力地垂了下來:“我下不了手,雖然我恨不得千刀萬剮了你,可是我現在還是下不了手。”

    陳起有些意外地看著阿麥,她苦笑一下:“還是你殺了我吧,不都是說斬草要除根嗎?除了根也就踏實了。”

    陳起沉默了片刻,伸出手仔細地把她的衣襟整理好:“阿麥,不管你信不信,我從來都沒有想殺過你,以前不會,以後也不會。我甚至想過就把你抓回來好好地關著,就像籠中的鳥一樣,不管你怎麼恨我,我都不怕,反正我早已經是一個卑鄙小人了,我只要你在我身邊就好。可是——”他停頓了下,自嘲地笑一下,又說道:“我知道我的阿麥從來就不是籠中的小鳥,所以我不能關著她,所以我得放她飛。”

    他整理好她的衣襟,抬頭溫和地笑著看了她一眼,輕聲說道:“阿麥,走吧,去哪裡都可以,什麼時候能下手殺我了就回來,只要你想殺我,我絕對不會還手。但是——別再回江北軍了,那不是你該待的地方,而且,在戰場我只是個軍人,北漠軍的統帥,不管我心中對你有多歉疚,我都不會因為有你在對面就手下留情。”

    阿麥沒有說話,只是把劍丟到地上,默默地轉過了身向門外走去。陳起在她身後動了動手指,卻沒有能伸出手去,只是靜靜地看著她一步一步地離他遠去。

    常鈺青是在城守府後的小巷裡找到的阿麥,她正貼著牆蹲坐著,用一個弱小者慣用的姿勢,雙手抱了膝,然後把頭深深地埋在膝頭,直到他都走到近前都沒有動上一動。

    中午的時候,手下的眼線回報說她成功的進入了城守府,他還在想這女人果真還是有點本事的,然後就又得到消息說她進府後根本就沒有接近石達春,而是直接找了陳起。這一點,倒是真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再等到聽聞她安然無恙地從陳起那裡出來,他不由得更是吃驚了。

    常鈺青站在阿麥的身前,久不見她的動靜,竟鬼使神差一般伸出手去撫了一下她的頭髮,然後不等她反應,他自己反而受驚般地收回了手,皺著眉頭看向自己的手。

    阿麥終於緩緩地抬起了頭,見到是常鈺青,靜靜地看著他,突然輕聲問道:“你是哪國人?”

    常鈺青微怔,不過還是冷淡地答道:“北漠人。”

    阿麥低頭,嘴角緩緩勾起一抹淡淡的笑,自言自語:“是啊,你也是北漠人,可是我呢?我是哪國人呢?”

    常鈺青劍眉微皺,沉默地看著阿麥,像是在思考著一個很晦澀的問題。

    阿麥又抬頭看他:“我沒能殺了陳起,怎麼辦?”

    常鈺青輕抿薄唇,沒有回答阿麥的問話,只是突然伸手從地上拽起了阿麥,另只手一抄就把她抱了起來,這才淡淡開口:“那你這條命就還是我的。”

    阿麥低低地笑了,把嘴附在常鈺青耳邊輕聲說道:“將軍,您那無比堅定的心志動搖了,您還是被我的色誘惑了。”

    常鈺青嗤笑:“是麼?你就這麼確定?要知道美人我見多了。”

    “可卻沒有見過我這樣的,是不是,將軍?”阿麥用手輕輕地撫他的脖頸,修長的指尖劃過他的頸側,那裡的動脈在她的指下隱隱地跳動著,只需要一個刀片,她就可以要了他的性命。

    常鈺青仿佛並沒有覺察到自己最軟弱的地方正在她的指下,仍鎮定自若地抱著阿麥往前走,揚了揚劍眉說道:“嗯,的確是沒見過,所以打算暫時先把你收在身邊,當個侍妾可能也不錯。”

    阿麥手指的動作滯了下,突然像是聽到了極好笑的笑話,在常鈺青的懷裡笑得花枝亂顫,直好半天才停了笑,用手輕輕地扶了下有些散亂的髮髻,眼中含笑地瞥一眼常鈺青,問道:“讓我給您做侍妾?我可是個殺手呢,難道您就不怕哪天一覺睡過去了?”

    “不怕!”常鈺青乾脆地回答道。

    阿麥又笑了,忍不住用手勾住他的脖頸,笑著把臉埋入他的肩窩……再抬首時,她的手裡已經多了支閃亮的鋼釵,銳利的尖抵在常鈺青的頸動脈處,她仍是笑著問:“真的不怕?”

    常鈺青也跟著勾了勾嘴角,低下頭看著她,一字一頓地說道:“不怕。”

    阿麥看了他片刻,笑著把手中的鋼釵拿開,順手遠遠地扔了出去,淡淡說道:“那就成交吧。”

    兩人出了巷口,常鈺青的那些侍衛早已牽了馬在外面侯著,常鈺青猿臂輕舒把阿麥舉到馬上,自己這才踩了馬鐙飛身上馬,然後一手輕抖韁繩放馬緩行,另只手卻把身前的阿麥攬入了懷中。阿麥見他如此做戲,不由得輕輕彎了彎唇角,配合地伸出雙手攥了他衣襟,把身體偎入他的懷中。

    常鈺青輕聲嗤笑:“還真少見你這樣高挑的女人,骨頭也太硬,抱在懷裡當真是不怎麼舒服,閉上眼都不覺得是在抱個女人。”

    阿麥輕笑不語,又聽常鈺青隨意地問道:“你叫什麼?”

    “將軍問得奇怪,殺手哪裡有什麼名字,有的只有代號。”阿麥輕聲答道。

    常鈺青不禁揚眉:“哦?這麼說你們還有組織了?”

    阿麥一僵,自覺地閉嘴,過了一會後淡淡說道:“將軍,行有行規的,就算您收了我做侍妾,我也不能洩露組織的秘密,不然我會活不下去。您若憐惜,就別再問了,隨便叫我個名字就好,花啊草的都不拘。”

    常鈺青笑了笑,竟然真不再問,只抱著阿麥任馬兒緩緩行著。天色陰沉了下來,後來竟漸漸起了風,夾雜著點點的雪片子吹了過來,把街邊高掛的紅燈籠吹得輕輕擺動著。常鈺青像個溫柔體貼的情人,扯過身後的披風擋在阿麥身前,柔聲問道:“冷不冷?”

    阿麥搖了搖頭,含笑看向常鈺青:“將軍,您別做戲了,這沒用,我想您誤會了,我能從活著從城守府出來不是因為陳起和我之間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而是因為——我壓根就沒敢向他動手,所以,他並不知道我是個想要取他性命的殺手,只當我是個送糕點的侍女而已。”

    “哦?是麼?”常鈺青淡淡問道,“那你為何不敢向他動手?”

    “因為我怕死,”阿麥自嘲地笑了笑,“更發現將軍在糊弄我這個弱女子,我殺了陳起是死,不殺陳起也是死,只不過差別於死在誰手裡而已。如若落在將軍手裡,怕是還能多活幾天。”

    常鈺青面色不變,輕聲問:“難道你殺石達春就不會死麼?”

    阿麥答道:“可能會,但是還有逃生的希望,而殺陳起就沒有了,陳起和石達春不一樣。”

    常鈺青低頭看了阿麥片刻,突然笑了,說道:“你知道我為什麼對你這個女人高看一眼麼?不只是你的狠勁對我的胃口,而是因為你就是滿嘴瞎話的時候也能說得這麼坦率和真誠,這——挺有意思。”

    阿麥眉頭皺起,終於笑不出來。

    常鈺青嘲諷地說道:“就算你是來聯繫的石達春的南夏細作又如何?就算你能和石達春聯繫上又能怎麼樣?他不過是一介叛將,在這豫州城裡雖然還掛著個官名,可你覺得我們會把他真得納入自己的將領體系麼?他又能知道多少你需要的東西呢?呵呵,如此看來南夏朝廷還真是白癡。陳起不殺石達春,不是因為看重他,只不過給其他的南夏軍官做個姿態罷了。所以,你是做什麼的,陳起並不關心,因為你根本取不到他看重的東西。而我,之所以關心也只是因為最近閑得無聊而已,而且我比陳起更看石達春不起,我不用在意什麼大局為重,能找個藉口除了他,我只覺得開心。”

    阿麥心中雖驚,但混亂了幾天的心緒卻漸漸地清晰了,腦海中似乎有一道光線漸漸粗亮了起來,只是還沒能徹底照亮她所有的疑問。她平靜了一下心境,淡淡問道:“既是如此,那將軍為何還讓我去殺陳起?”

    常鈺青睜大了眼睛,故作驚訝地問道:“難道你竟然都不知道麼?在這豫州城,我第一看不上的是石達春,第二看不上的就是陳起了啊!能逗著他玩也蠻有意思的啊。”

    阿麥默默地看著常鈺青,第一次有一種想撲上去咬死一個人的欲望。

    常鈺青卻收斂了臉上的玩笑,低聲說道:“不過,我現在卻覺得更有意思了,雖然我看不上陳起,不過他的本事我還是略有佩服的,他能放你出來必然有他的理由,而現在,”他低頭瞥一眼阿麥,“我對這個理由很好奇。”

    正說著,就見後面一騎疾馳追來,那騎兵繞過常鈺青身後的那些衛士,在常鈺青馬前停下,雙手抱拳行了一禮後高聲說道:“啟稟常將軍,元帥有令,請將軍速往城守府議事。”

    常鈺青點了點頭,俯身在阿麥耳邊低聲笑道:“你看怎麼樣?戲沒有白做吧?”

    阿麥抿著唇並不應聲,常鈺青沖她笑了笑,伸手招了身後的侍衛上前吩咐道:“你們帶姑娘先回府,好生照顧著!”

    阿麥聞言想要下馬,卻又突然被常鈺青拉住了,她納悶地轉頭看向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常鈺青用披風劈頭蓋臉地蓋住了,黑暗之中一個溫熱的嘴唇就壓了過來。阿麥大驚,伸拳打向他腹部的傷口,常鈺青悶吭一聲,也沒憐香惜玉,手用力地捏了下她肩頭尚未痊癒的箭傷,痛的阿麥咧嘴抽氣。

    寬大的披風遮住了其中的一切,只不時傳來悶吭與類似於呻吟的聲音,把街上的眾人都看得傻了,不論是常鈺青的侍衛還是那前來傳令的騎兵,都直直地呆坐在馬上忘了動彈。好半晌,常鈺青才心滿意足地直起身來把披風甩向身後,露出滿臉怒紅的阿麥來。這下,傻子也知道剛才披風裡面是怎麼樣一道風景了。

    常鈺青毫不在意地添了添唇上的血漬,不顧阿麥幾欲殺人的眼光,把嘴湊到她耳邊低聲笑道:“根本就沒有藥囊。”

    阿麥一愣,隨即怒火蹭地一下子沖向腦門,不顧一切地掄起拳頭砸向常鈺青的臉頰,卻被常鈺青一把攥住,手一抻一托,阿麥的身體已經從他馬前飛了起來,徑直砸向他旁邊的侍衛。那侍衛也是副好身手,手一迎一收間已經消掉了阿麥砸過來的勢道,順勢把阿麥橫放到了自己的馬前。

    “帶她回去!”常鈺青冷聲吩咐道,說罷就調轉馬頭往城守府方向疾馳而去。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8-5 23:42:48

第二卷:險中行懸崖百丈冰 挑釁

    挑釁身後的大多數侍衛都隨常鈺青撥轉了馬頭馳向城守府,只留下了帶著阿麥的那個侍衛和另外一人停在原地,等其他人都走遠了,那侍衛才不卑不亢地對阿麥說道:“姑娘,失禮了。”說完便抖了抖韁繩往前而走。

    阿麥俯身在馬背之上,有些困難地說道:“這位軍爺,還請你把我扶起來,我肩上箭傷未好,已經裂開了。”

    那侍衛聞言猶豫了下,把阿麥從馬背上扶起,讓她坐在馬前,自己的身體儘量後移不去觸碰阿麥。阿麥道了聲謝,騰出手來整理了一下早已經散亂的髮髻,因為頭上固發用的釵子被她扔了,一時之間也找不到什麼別的來束髮,只好又輕聲求那侍衛道:“還得麻煩軍爺,看看能不能找個鋪子幫我買支發簪。”

    這個問題卻著實讓那侍衛有些為難,將軍只交代把這女子帶回去,卻沒想到這女子事情如此麻煩,不過看她現在蓬頭散髮的確也有些不是樣子,一時也不知該怎麼辦了。他和旁邊的另個侍衛對視一眼,心中均道自己這裡好歹兩個軍中漢子,對付這樣一個女子倒也不怕,兩人點了下頭,在一家首飾鋪前停了下來。另個侍衛翻身下馬,徑直來到櫃前隨意買了幾支發簪,回來後交給阿麥,阿麥接過去,挑了兩支插入發間,剩下的又小心地納入了袖中。

    三人兩騎又繼續前行,前面街口便是豫州城內較為繁華的街道,帶著阿麥的那個侍衛心思較細,只怕途中生變,撥轉了馬頭便想從旁邊的小巷穿過,誰知剛拐進去沒多遠,碰巧遇上個推著滿滿一車酒罈的老漢從裡面出來。那老漢突然見有北漠兵士迎面而來,嚇得立刻亂了陣腳,越是想躲越是避錯了方向,慌亂之中,車子撞到了牆上,碰破了酒罈,酒水連帶著破瓦片子從車上稀裡嘩啦地流下來,一下子就滾滿了大半個路面。

    戰馬有些受驚,往旁邊驚跳而去,馬上的阿麥一時坐不住,低呼一聲便往馬下栽了下去。那侍衛見狀來不及細想,一手勒了韁繩控制住馬匹,另只手連忙去抄阿麥,強強把她拉入懷中,他還沒來得及鬆口氣,只覺得頸間一痛,想張嘴已是不能出聲,眼前一黑便帶著阿麥栽下馬去。另外一個侍衛大驚,知是中計,抽出長刀就向那推車的老漢俯劈下去,那老漢慌忙團身滾過,動作雖然顯狼狽卻十分利索,分明與他的年齡不符。

    阿麥倉皇地從地上爬起,使勁搖著地上的那個侍衛:“軍爺,軍爺?”見他已毫無反應,她驚慌地抬頭沖著那個還在馬上的侍衛喊道:“軍爺,這位軍爺——他,他——”

    那侍衛已調轉馬頭打算再次劈殺那地上的刺客,聽阿麥如此驚慌失措喊叫,便知自己的夥伴已經遇害,生怕阿麥再遭不測,便先舍了那老漢,急忙向阿麥這邊沖來,在馬上向她伸出手喊道:“上馬!”

    阿麥急忙抓住他的手,被他一帶飛身落在他的身後,然後順勢用手臂往他頸中一攬,掌中暗藏的細簪已經刺破了他的喉嚨。

    “你!?”那侍衛不敢置信地看向阿麥手中的簪子,再沒能多說出一個字便栽下了馬,直到臨死,他都想不明白明明是他替她買的發簪,為什麼會帶上劇毒了呢?

    阿麥面色冷靜地勒住馬,對正欲舉著刀沖過來的老頭說道:“二蛋,快些將這兩個人拖到裡面去,把軍裝換下來!”

    張二蛋怔了,摸了摸貼在下巴上的鬍鬚,有些呆地問:“伍長,你認出我來了?”

    阿麥又氣又好笑,從馬上躍下來,走到一邊把另外一匹馬也牽住,沒好氣地說道:“少廢話,快點,剛才這邊動靜太大,不一會就得引人過來,趕緊把衣服換了,我們出城!”

    張二蛋不敢再問自己是哪裡露出了破綻,連忙與阿麥一起把那兩個北漠侍衛拖入小巷深處,然後把兩人的軍裝衣甲都扒了下來,穿到了自己身上。等張二蛋把那兩個侍衛的屍體胡亂掩好,回來時見阿麥已經俐落地把頭髮在頭頂打了個髻,正在戴北漠人的頭盔。見他回來,阿麥把另一個頭盔扔給他,低聲說道:“戴上,然後把你那幾根鬍子扯下來。”

    張二蛋一愣,急忙把粘在下巴上的鬍子都扯了下來,跟在阿麥身後翻身上馬,往西城門疾馳而去。到了城門口,阿麥一晃腰間權杖:“奉軍令出城。”說罷不等守城士兵細看,火大地抽了那士兵一鞭子,怒道:“閃開,耽誤了要事,砍了你們這群廢物!”

    那些士兵急忙閃避,阿麥用力一夾馬腹,帶著張二蛋揚長而去。出得城門,兩人不敢停留,一個勁地催馬快行,直跑出了幾十裡才停了下來,不論人馬均已是大汗淋漓。張二蛋回首望了一下早已經看不到了的豫州城,有些後怕地說道:“伍長,想不到我們真的就這麼闖出來了,我連想都沒敢想過。”

    阿麥笑了笑,用手背抹了把額頭的汗珠,沒有說話。張二蛋偷看了阿麥一眼,表情有些不自然起來,呐呐地不知說什麼好,過了片刻突然問道:“伍長,你是怎麼殺了那兩個韃子的?我沒看見你手裡有刀啊!”

    阿麥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轉過頭看著他問道:“不是讓你先走了嗎?為什麼還要混入城內?”

    張二蛋吭哧了一會,說道:“我怎麼能撇下伍長一個人逃命,那不是大丈夫所為,那日我根本就沒有出城,只是找了個地方躲了起來。”

    阿麥點了點頭:“倒是有些頭腦,也幸虧那日你沒有出城,不然也是被韃子逮個正著。”

    聽她誇讚,張二蛋臉上有些紅,低了低頭又說道:“後來我就一直想去韃子府裡救你,可守衛太嚴了,我進不去,只好在外面瞄著。”

    阿麥不由得皺了下眉頭,問道:“這麼說你今天也一直跟著我了?”

    張二蛋老實地點了點頭,回答道:“嗯,從你從韃子府出來我就一直悄悄在後面跟著,我還見他們也有人跟著你,所以也沒敢冒然上前,只一直等著機會,後來見那兩個韃子在首飾鋪停了會,我就跑到前面去了,正好有人推了酒出來賣,我把那人打暈了,然後推著車在巷子裡等著,我就覺得他們為了安全得避開大街走那條小巷,結果果真被我猜對了。”張二蛋笑了笑,笑容裡有那麼一兩絲得意。

    聽他言語中並沒有提到徐秀兒,阿麥心中一松,既然他一直跟蹤著她都沒有注意那個被她敲昏的那個侍女,那常鈺青的人也應該沒有留意了。阿麥看一眼旁邊有些得意的少年,心中湧起一絲不忍,他為了救她不顧性命,難道也要除了他滅口嗎?

    張二蛋見阿麥看他,面上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頭沉默下來。

    阿麥想了想,問道:“二蛋,你現在可知道我真實的身份了?”

    張二蛋怔了怔,隨即便明白了阿麥話裡的含義。他雖性子憨厚卻並不愚笨,甚至還可以稱的上聰慧,他早已經從種種跡象中看出自己的伍長是個女兒身,可就是這樣的伍長,在危險的一刻仍是把活命的機會留給了他,所以,他得懂得知恩圖報。他低頭沉默了片刻,抬起頭看著阿麥鄭重地回答道:“你是我的伍長,我只知道這個,別的我一概不知。”

    他的忠誠為他換回了性命,雖然他並不知道。

    阿麥失神了片刻,笑了笑,輕聲對張二蛋說道:“謝謝你,二蛋。”

    張二蛋連忙也跟著憨厚地笑了笑,突然間又像是想起了什麼要緊的事情,變色道:“伍長,我們來了趟豫州什麼也沒打探到,回去可怎麼向將軍和軍師交差啊!”

    阿麥冷笑一聲,說道:“我們沒白來,不會受他們責怪的,你放心好了。不過我們能活著從豫州城出來,倒是應該念石達春個好。”

    如果不是她碰巧遇到的是徐秀兒,如果不是石達春真能念舊情按照她的囑託進行了佈置,如果不是她演戲騙得常鈺青大意,如果不是陳起中計把常鈺青調走,就憑張二蛋的一車酒罈子,他們兩個怎麼可能脫身!阿麥不禁冷笑,這還要多謝常鈺青,是他讓她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既然常鈺青都能知道石達春現在並無用處,那麼商易之和徐靜那樣的人會料不到麼?既然料到了,那還派他們入城幹什麼?再說,徐靜既然能留下書信讓石達春假作投敵,難道就不會留下怎麼聯繫的方法?還需要她阿麥巴巴地過來?她這樣的人,不論是扮男扮女都會是個惹目的人,又怎是做細作的材料!難不倒他們會想不到?

    她和張二蛋,不過是徐靜扔進豫州城的煙霧彈,是商易之拋過來吸引北漠人的工具,也許就在她的掩護下,真正來和石達春接頭的人早已經完成了他的使命,又或許,他們的目標根本就不在豫州城!

    原來,她阿麥在他們眼中也不過是隨便可以丟棄的棋子,怨不得別人,是她把自己看得太重,其實在他們眼裡,她不過是長得好看點,頭腦靈活些,是她自己太把自己當成了個人物。

    “伍長?”張二蛋叫阿麥。阿麥從沉思中回過神來,回頭望一眼後面並無追兵,不過還是說道:“快點回軍中吧,省的再生枝節。”說完揚鞭而去。

    同時,豫州城守府內,陳起臉色鐵青,對周志忍和剛剛趕到的常鈺青寒聲說道:“剛接到消息,皇上派出的犒軍隊伍在途中被劫,是江北軍中的唐紹義,他劫走了所有軍中賞賜,只留下了犒軍主使王大人以及聖旨,並派人送到了豫州城外。”

    陳起說罷拿起案上的一卷聖旨,緩緩展開,映入眼簾的是背面龍飛鳳舞的兩個大字:多謝。周志忍和常鈺青臉色均是一變,看著那明顯被踩踏了的聖旨,眼中殺氣暴漲。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8-5 23:43:09

第二卷:險中行懸崖百丈冰 樹下

    樹下周志忍怒道:“紹義小兒區區幾千騎兵就狂妄至此,竟敢辱我皇使挑我軍威,我看他是活膩歪了!”

    常鈺青卻冷笑一聲,說道:“怕還不是那唐紹義狂妄,他手中騎兵不過兩千,敢做此挑釁,必然還有後著。想他這次打劫後應該不會再回西胡草原遊蕩,而是進了烏蘭山。”

    陳起看了常鈺青一眼,說道:“不錯,唐紹義挾劫掠的錢財錦帛等大量賞賜進了烏蘭山。”

    周志忍猛地用拳擊案:“堂堂南夏正規軍卻做山匪行徑,當真無恥!”

    常鈺青低聲冷笑,並不說話。

    陳起臉色已比剛才初得消息時緩和了很多,他沉吟了一下,沉聲說道:“先不論唐紹義此舉是故意挑釁還是山匪行徑,都是打在我等臉上的一記響亮的耳光。犒軍隊伍在我軍的眼皮底下遭劫,我征南軍臉面已蕩然無存,皇上也必將盛怒。”他停了下,目光深沉地看了看周志忍和常鈺青,緩緩說道:“天子之怒,浮屍百萬,流血千里。此事必然引起朝中極大的怒火,所以不論這後面商易之是否已經挖好了圈套在等著我們,我們都得鑽了。”

    屋中三人都是沉默,他們都是深知軍事的統帥,是當今世上屈指可數的名將。陳起善於謀略思慮嚴密,周志忍老成穩重經驗豐富,而常鈺青卻是急智果敢銳不可當,這樣的三個人湊在一起,又怎麼可能看不出江北軍這點近似於小兒科的手段。可商易之的陰險就在於即便大家都明白這是個圈套了,可誰也不能不鑽。關鍵就是因為大家都太過於輕視商易之了,輕視了這位南夏京都裡有名的紈絝子弟,青州城中的騷包將軍。雖然他領軍入烏蘭山已引起了陳起的重視,可誰也想不到這個小子能在自己屁股都沒放穩的時候,膽敢用兩千的騎兵來捋北漠十幾萬大軍的虎須。

    事到如今,陳起他們已經是失了先招。如果不去打,眾人的顏面何在?北漠大軍的顏面何在?北漠朝廷的顏面又何在?北漠小皇帝那還有些稚嫩的臉蛋如何經受得住這麼狠狠的一巴掌。北漠朝中騰起的這一把怒火怕是沒法等到明年春暖花開的時候再燒,極可能就會命陳起手下的征南軍即刻進烏蘭山“剿匪”,而現在正逢寒冬,此時進山剿匪後果可想而知。

    常鈺青沉默了片刻,突然輕聲笑了笑,對陳起說道:“大帥,我需要您給我五萬兵,步兵,不要騎兵。”

    北漠此次征南軍中共有步戰兵近十五萬,常鈺青開口就要走了五萬,那麼用來駐守豫州和進攻泰興的步兵就只剩下了十萬,豫州還好,可泰興卻是南夏在江北的第一大城,城中只正規守軍就三萬多人,用不足十萬的步兵想短時間拿下泰興卻是有些困難。

    陳起不說話,抬頭看了周志忍一眼。

    周志忍面色沉毅,淡然說道:“周某只需八萬兵即可拿下泰興,大帥無需擔心。”

    陳起又看向常鈺青:“那好,我給你五萬步兵,騎兵五千,周老將軍攻下泰興之前,還請常將軍蕩滅江北匪軍!”

    常鈺青嘴角含笑,輕鬆說道:“得大帥軍令。”

    當下,周志忍自先下去安排軍隊的交接,常鈺青也想走,卻又被陳起喊住了,常鈺青回頭挑眉看他,詢問道:“大帥還有何吩咐?”

    陳起目光複雜地看著常鈺青,沉默了片刻後終於低聲說道:“阿麥是我舊時故友,還望常將軍手下留情。”

    常鈺青怔了怔,隨即明白了陳起話裡的意思,原來那丫頭叫阿麥這樣一個名字,只是想不到陳起會如此乾脆地承認與她相識,他輕笑了下,答道:“大帥言重了,既然是大帥舊人,那常某自然不敢為難阿麥姑娘。”

    沒說放也沒說不放,陳起那句話等於白說。可即便他這樣說,陳起也沒法再多說什麼了。陳起淡淡地扯了扯嘴角,沖著常鈺青拱了拱手,說道:“多謝。”

    常鈺青笑笑,也沖著陳起拱了拱手,轉身離去。一出城守府,等在外面貼身的侍衛就迎了過來,常鈺青見他面色沉重眼中暗含悲憤,料到有事發生,接過韁繩隨意地問道:“出什麼事了?”

    侍衛低聲答道:“那女人跑了,隊裡的兩個兄弟全都被害。”

    常鈺青正翻身上馬,聞言動作一滯,身體在半空中停頓了片刻才坐到馬上,再抬頭時眼神已是冷若冰霜,寒聲問道:“人呢?”

    “兩個兄弟的屍體已經被抬回府裡,身上的軍甲都被扒了,據城門回報,有兩人詐做元帥有令,已經騎馬出城。”侍衛答道,見常鈺青一臉寒意,又小心地補充道:“已是派人追去了。”

    “追不上了,”常鈺青說道,他抬眼看向西方,咬牙低低念道:“阿麥,阿麥,好你個阿麥!”只聽“啪”的一聲,他手中的馬鞭已然成了兩段。

    阿麥帶著張二蛋出豫州城後先向西奔了幾十裡,然後又突然折轉向南而走。臨近傍晚,天空中撒的雪粒子漸漸變大,到後來竟然飄起了鵝毛大雪,把路上的痕跡遮得一絲不露。再加上天色漸黑,豫州追出的騎兵是徹底沒了阿麥的蹤跡。

    阿麥與張二蛋兩人先是在一個小村莊裡換下了北漠侍衛的裝束,然後一路時而向西時而轉南,不幾日就進入烏蘭山脈南段。一進入山地,騎馬已是難行,阿麥乾脆捨棄了馬匹,用兩匹馬從山間獵戶那裡換了些食物,又問清了去漢堡城的路線,直接從烏蘭山系中穿向漢堡城北。

    張二蛋一直不解阿麥的意圖,不過他向來敬佩阿麥,只道她這樣繞遠是為了躲避開北漠的追兵,所以連問也不問便跟著阿麥走。兩人又在山間滾爬了幾日,等到達漢堡城北幾十裡外的山林時,已是南夏盛元二年的最後一天,正當除夕。

    經過幾日夜的辛苦跋涉,兩人都已筋疲力盡,累的不成樣子,張二蛋一屁股坐在地上,喘著粗氣問阿麥道:“伍長,咱們什麼時候才能回到軍中?”

    阿麥看一眼遠處還有些熟悉的山林,說道;“快了。”

    張二蛋傻傻地笑了笑,說道:“經咱們這麼一繞,韃子累死也追不上咱們了。”

    阿麥點了點頭,看了張二蛋一眼,突然從地上站起來說道:“你先在這裡歇會兒,我去前面看一下。”

    張二蛋聞言,只當她要去前面探路,急忙說道:“伍長,還是我去吧。”

    “不用,”阿麥笑了笑,從身上的包袱裡掏了個饅頭出來扔給張二蛋,笑道:“你先啃著,我去去就回來。”見張二蛋仍欲跟過來,阿麥又停了下來,看著張二蛋無奈地說道:“我只是想去方便一下。”

    張二蛋聞言一愣,臉上一下子漲得通紅,面紅耳赤地轉回了身,似乎還覺得不夠,往前走了幾步這才在地上坐了下來。

    阿麥笑了笑,不再看張二蛋,轉身鑽入了那片有些雜亂的山林,七繞八繞地來到一棵參天大樹前。還是那顆樹,只不過幾個月前這裡還是鬱鬱青青的,而現在只剩下了一樹的白。阿麥看著面前的樹,平緩了下跑得有些急促的呼吸,然後一步步走到樹下,扶著樹身緩緩地跪了下來。

    “爹爹,媽媽,你們還好麼?”她用額頭輕輕地抵在樹身,喃喃自語,“阿麥來看你們了,阿麥還活著,好好的活著……”

    這裡是父親初次來到這個世界的落腳之處,三十多年前的某一天,就是在這個地方,他突然從半空中墜落,在撞斷一根枝杈之後落到了這片土地上。短暫的迷茫過後,他把隨身帶的一些東西埋入了樹下,然後從這裡走出了這片山林,開始了他的另一段人生。

    也是這裡,已經名滿天下的父親把所有能象徵他身份的東西又埋入了樹下,然後脫下鎧甲和相知相愛的母親歸隱山林。

    這顆樹,她找了好久,只憑著父母生前一些隻言片語的描述,她在烏蘭山中尋找了幾年,終於找到了這顆樹。然後又在這裡,埋藏下父母僅存的遺物。

    一顆顆大粒的水珠滑落到地上,把鬆軟的雪砸出極淺極淺的坑。她的身體蜷縮著,平日裡那總是挺得很平的肩膀微微顫著,手用力地抓了樹身,指節因為過於用力而已出青白之色。

    一切都無聲,就連風都似乎在這一刻停住了。

    阿麥就靜靜地跪了半晌,然後直起身來抹了抹眼角的淚水,沖著樹身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然後說道;“爹爹,我得借你的寶貝用一用了。”說完便用手撥開樹下的積雪,拔出腰間的刀用力地在地上挖起來。

    現在雖是嚴冬,幸好樹下的土多是鬆軟的腐土,凍得倒不是很硬。阿麥挖了一會,便已能看到土中露出那抹灰綠色。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8-5 23:43:23

第二卷:險中行懸崖百丈冰 背囊(修改後)

    背囊(修改後)阿麥挖的更加小心,到後來幾乎是用手在挖,最後終於把一個個頭巨大的背囊從土中拽了出來。由於埋藏的時間太久,背囊的顏色已經變得稍有些暗淡,可布料卻不知是何種材料製成的,質地卻相當細密結實,埋入地下已有三十餘年,竟是沒有一點腐爛的跡象。這背囊的形狀也甚是奇怪,非但囊體超乎尋常的巨大,而且外面多了鼓鼓囊囊的小袋,似是專門為了分裝不同的物品。這還不是更怪異的,更怪的是這樣第一個大包,竟然找不到扣子繩索之類,帶子倒是有一些,不過卻被一些似玉非玉似金非金的東西扣著,看來根本不是開背囊用的。

    這樣古怪的背囊,即便落入尋常人手裡怕是也不知從何處打開,到最後也只得割破了背囊了事。可惜,阿麥不是尋常人,而這外人看來古怪的背囊也是父親留下來的,上面有著母親費了半天力氣也無法仿造出來的拉鍊。她以前雖不曾親眼見過,聽卻是沒少聽過,所以,她知道該如何打開這個看似古怪無比的背囊。

    背囊裡東西很多,千奇百怪的模樣,太多的東西阿麥都不知道怎麼用,只是知道那是父母那個時空裡帶過來的東西。她小心地翻了翻,找到了上次曾見到過的那本筆記,紙張已經有些發黃,打開,父親熟悉的筆記躍然紙上。

    阿麥覺得眼圈又有些熱,連忙用手背擦了擦,把筆記塞入懷中,然後把那些似乎還殘存著父親氣息的東西重新在包囊裡放好,拉上拉鍊之前猶豫了一下,又把一柄有些怪模怪樣的匕首拿了出來綁到小腿上,這才把背囊整理好重新埋入樹下。張二蛋還在林子外等著,阿麥不敢久留,掩蓋了一下雪地上痕跡後,用額頭輕輕地抵著粗糙的樹身靜立了片刻,然後一咬牙就轉身離去。

    林外的張二蛋已經等的有些心焦,久不見阿麥出來,生怕她遇到什麼危險,想要進去找又怕遇到尷尬,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就見阿麥從林子裡走了出來。張二蛋紅著臉迎了上去,想要問句怎麼這麼久,可張了張嘴還是把話咽下去了。

    阿麥從地上抓起把雪擦了擦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歇夠了沒有?歇夠了我們走吧,從這裡往東北,咱們走小路,沒幾天就能回營裡了。”

    張二蛋看出阿麥眼睛有些發紅,似是哭過了,心下有些奇怪,想問卻終還是忍住了。他聽阿麥如此說,也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便從地上拿起行囊來,又把阿麥身上的包袱拿過來背到自己背上,默默地轉身往前走去。

    阿麥愣了下,眉頭皺了皺,猛地從後面向張二蛋身上撲過去,一下子就把他瘦削的身體撲到在了地上,把他的胳膊反剪過來死死地摁住。

    張二蛋一驚,不解地回頭看著阿麥:“伍長?”

    阿麥用膝蓋壓住他的身體,一手拔出刀來逼到他的頸上,狠聲說道:“張二蛋你給我記住,我是你的伍長,以後還會是你的隊正,你的將軍,你可以把我當兄弟,但是你不能把我當女人,現在不能,以後也絕對不可以!”

    張二蛋臉上已經憋得通紅,有些急切地解釋:“我沒有,伍長,我沒有!”

    阿麥冷笑:“沒有最好,不然我就在這裡殺了你滅口,你別以為我會狠不下心來殺你。”

    張二蛋怔了怔,倔脾氣隨即也上來了,怒道:“你要殺就殺,你當我怕死麼?我張二蛋既然說過了你是我的伍長,你就永遠是我的伍長。如若不肯信我就乾脆殺了我!”

    阿麥瞅了張二蛋半晌,卻突然撲哧一聲笑開了,然後松了手,一屁股坐倒在地上看著張二蛋笑了起來。張二蛋被她弄糊塗了,從地上爬了起來,拍打了一下身上的殘雪,氣呼呼地看著阿麥。

    阿麥笑完了,看張二蛋還滿面怒容地瞪著自己,沖著他伸出了手,笑道:“拉我起來。”

    張二蛋愣了下,心裡雖然還怒著,不過還是伸出手把阿麥從地上拽了起來,阿麥就勢用肩膀撞了撞他,笑道:“好兄弟,我就怕你不經意間把我當成女人,我的身份要是在軍中洩露了,等著我的就只能是死了。”

    “我不會讓你死!”張二蛋氣呼呼地說道。

    阿麥笑著搖了搖頭,伸出手把自己的包袱從張二蛋身上解下來背回到自己身上,說道:“就怕你會不小心露餡,如果剛才不是把我當女人,你幹什麼要替我背包袱?”

    “我——”張二蛋噎了下,臉上有些紅,剛才他下意識地去替阿麥背包袱,心裡倒真的是因為覺得她是個女子,想替她減輕些負擔。

    阿麥自嘲地笑笑:“以後不用這樣,我自己都沒把自己當女人過,你也不用。”她轉過身目光冷冽地看著張二蛋,正色說道:“這是最後一次,幸好這裡沒有外人,也就算了。但如果在軍中,你要是再有一次,即便是好心,我也會除了你滅口的,二蛋,你記住。不管我是否忍心,我都會毫不猶豫的下手,就像那日在豫州城對那兩個北漠侍衛一樣。”

    張二蛋看著阿麥片刻,默默地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兩人一路向東北而行,走到後幾日乾糧已經吃盡,只好在林中獵些不曾冬眠的小動物來充饑。阿麥倒是有心想去掏個熊窩弄兩隻熊掌嘗嘗,可一看到張二蛋那小身板也就死了這份心思。山中小路本就難走,再加上越往北走積雪越厚,兩人在這雪山裡走得甚是狼狽,上坡爬下坡滾,算得上是連滾帶爬,等到達江北軍的勢力範圍時已經是正月十三,離上元節不足兩天。

    江北軍的巡邏部隊在雪地裡發現了狼狽不堪的阿麥和張二蛋兩人,聽阿麥說是商易之身邊的親衛,出來執行任務時迷了路,便急忙把消息報到了商易之所在的雲繞山。雲繞山上的回應很快,阿麥和張二蛋還在巡邏隊的木屋裡抱著碗喝熱湯的時候,雲繞山上派來接他們的人就已經到了屋外。

    木屋門口那又髒又硬的棉簾子突然被人撩開,一個身材高大的江北軍軍官大步地跨了進來。阿麥把碗裡的熱湯喝了個底朝天,剛把碗從臉上放下來就看到門口那個軍官,一下子也愣住了。

    “阿麥!”軍官叫道,低啞的聲音裡明顯地壓抑著激動。

    阿麥雙手還捧著陶碗,怔怔地叫道:“唐大哥?”

    唐紹義急上前幾步把阿麥從地上拽了起來,看著明顯瘦了不少的阿麥,忍不住有點眼圈發紅,用力握了握阿麥的肩膀,低聲說道:“又瘦了。”

    阿麥肩上的箭傷還沒有好利索,被他這樣一捏還是有些痛,不過她卻不想說與他知道,於是只是咧了咧嘴,笑道:“就是餓了幾頓,等吃回來就沒事了。”

    唐紹義微微笑了下,眼中還是閃過一絲疼惜的神色。阿麥覺得有些彆扭,故意岔開話題問道:“大哥,你不是在西胡草原麼?怎麼突然回來了?”

    唐紹義的大手終於從阿麥的肩膀上拿開,笑道:“自然是回來過年,怎麼?難道你還盼著大哥留在西胡過年不成?”

    “哈哈,阿麥,你鐵定還不知道,唐將軍這次可給大家帶回來了好多年貨。”張生不知什麼時候跟在後面進來了,一臉笑容地說道,“可惜你回來有些晚了,好東西可是讓兄弟們都吃了。”

    阿麥和張生打了個招呼,然後又高興地看著唐紹義,驚喜地問:“大哥,你升為將軍了?”

    唐紹義笑得有些靦腆:“現在還不是,只是商將軍已經上報朝廷要升我為偏將。”

    “唐將軍這次為江北軍立了大功,在咱們眼裡就已經是了!”張生正色說道,然後又看著阿麥道:“阿麥,將軍和軍師還在雲繞山等你,如果可以,咱們現在就趕快回去吧。”

    阿麥點頭,轉身叫上一直拘謹地站在旁邊的張二蛋,跟著唐紹義和張生一起趕往雲繞山。在路上,阿麥才大略知道了唐紹義在豫州北邊劫了北漠犒軍隊伍的事情,她眉頭隱約皺了下,心中的疑點漸漸亮了些,不由得對商易之的佩服又多了幾分。

    到了雲繞山眾人下馬進了軍營,阿麥見營中竟多了不少各式的燈籠,很有一股過年的味道,把軍營中的肅殺之氣遮掩不少。張生解釋道因為馬上就要到上元節了,將軍說軍中兄弟都辛苦一年了,如今又都窩在這山溝裡,應該好好過個節。阿麥心中詫異,暗道唐紹義劫了北漠犒軍回來,怕是北漠朝廷那邊已經氣瘋了,陳起必然會不顧時節便派軍入山來“剿匪”,商易之這裡倒好,還有心思過上元節,真不知他是如何打算。

    阿麥壓下心中疑問,只是跟著張生去見商易之和徐靜,走到軍部門口,唐紹義卻停住了,說將軍沒有召見他,他在外面等阿麥就好了。阿麥這才知道原來唐紹義是私自去迎自己的,並沒得到商易之的將令。

    阿麥見此,說道:“那大哥先回去歇一會,我見完將軍在去尋大哥。”

    唐紹義尋思一下點了下頭,說道:“那我就先回去了,一會你在騎兵營這邊找我就行,我還有些東西給你。”

    唐紹義說完轉身回了騎兵營在雲繞山的營房,張生帶著阿麥進了商易之居住的小院,來到房外打聲替阿麥通報道:“將軍,阿麥到了。”

    “進來吧。”商易之的聲音從屋裡傳了出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8-5 23:43:39

第二卷:險中行懸崖百丈冰 狐狸

    狐狸阿麥腳下頓了頓,平靜了一下心神,掀開門簾進入屋內。雖是向北的瓦房,可屋裡的光線還是比外面暗淡了許多,阿麥的眼睛適應了一下才能看清東西,並沒找見商易之的身影,正納悶間,聲音從裡屋傳了出來:“到裡屋來吧。”

    阿麥應了一聲,轉身跨入裡屋,映入眼簾的卻是商易之和徐靜盤腿坐在土炕上對弈的身影。阿麥愣住了,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副情景。她知道北方農村多盤土炕,可那也多限於貧苦人家,富貴之家大多還是用床的。徐靜原本就一個寒酸書生也就罷了,可商易之自小就是生在富貴窩的尊貴之人,阿麥實在想不出風流俊雅的商公子也會跟地主老財一般盤腿坐在土炕上。

    “要說還是這土炕好,冬暖夏涼,我早就勸將軍把他那床換成炕,先前他還不肯,現在怎樣,知道土炕的妙處了吧?”徐靜笑道,轉頭看了一眼阿麥,熱情地招呼:“阿麥,別傻站著,上來坐。”

    阿麥一時有些尷尬,這是她能脫靴上炕的地方麼!偏徐靜這老匹夫還一臉熱絡,像是這炕是他家的一樣。

    商易之動了下有些麻痹的腿腳,抬眼看了看阿麥,淡淡說道:“先生讓你上來就上來吧,在軍中沒有這麼多規矩。”

    阿麥猶豫了一下,還是恭聲謝道:“多謝將軍和先生,阿麥還是站在下麵好了。”

    商易之瞥了她一眼,沒再說話,徐靜倒是捋了捋鬍子,笑道:“隨便你自在好了。阿麥可會下棋?來陪將軍殺一局,老夫可是不行了,根本不是將軍對手啊。”

    “阿麥魯鈍,不懂棋藝。”阿麥又答道。

    徐靜一聽,搖著頭歎道:“可惜,可惜啊!”

    商易之聞言笑了笑,在棋盤中輕輕落下一子,突然問阿麥道:“此去豫州如何?”

    阿麥見他們總算問到這裡,忙斂了斂心神,把在心裡已經過了無數遍的應答說了出來:“回稟將軍,阿麥年前二十一進入豫州城,入城後不及聯繫石將軍便被北漠常鈺青所俘,阿麥謊稱為朝中買去暗殺石將軍的刺客,因石將軍叛國投敵特來刺殺他。常鈺青狡詐多疑,藉口讓阿麥去刺殺陳起已證身份,暗中卻派人監視阿麥,想抓到阿麥聯繫石將軍的證據。阿麥本已對聯繫上石將軍無望,只求借機真能殺了陳起也好。誰知機緣巧合之下竟遇到同從漢堡逃出的女子徐秀兒,她現在正是城守府內的侍女,就跟隨在石夫人身邊。因有常鈺青的眼線監視,阿麥便故意打昏了徐秀兒,換了她的衣裙混入城守府假意刺殺陳起,暗中卻已囑咐徐秀兒把消息回報石將軍,把我軍細作在城中的落腳點告知了石將軍。”

    阿麥說完便等著商易之和徐靜的回應,就聽徐靜問道:“石將軍可曾聯繫了我軍細作。”

    “應是已經聯繫了,如若不是石將軍照應,阿麥無法逃出豫州城。”阿麥答道。

    商易之卻問阿麥道:“這樣說來,你果真見到了陳起?”

    阿麥僵了一下,然後單腿一曲跪倒在炕前說道:“請將軍責罰阿麥,阿麥一時貪生,雖是已經到了陳起屋外,卻沒能斬他於眼前。”

    屋子裡一陣寂靜,商易之低頭看著阿麥不語,倒是徐靜先笑了起來,語氣輕快地說道:“本就是讓你去聯繫石將軍,又不是讓你殺陳起的,算不得有罪,您說是不是,將軍?”

    商易之點了點頭,淡淡說道:“先起來吧,從豫州死裡逃生已是辛苦,只有獎賞沒有責罰。”

    阿麥又重重地一叩首,這才從地上站起身來,猶豫了下又說道:“可是阿麥此次去豫州卻沒能探得北漠軍的動向,就連石將軍都沒能見上一面。”

    商易之沒說話,只抬眼看了下徐靜,徐靜捋著鬍子笑道:“沒事,石將軍已經派人聯繫了咱們,首飾鋪掌櫃已經把消息送了出來,北漠軍兵分兩路,常鈺青領軍來攻咱們,周志忍去攻泰興。”

    阿麥一臉原來如此的誇張表情,商易之看到了,嘴角忍不住挑了下,然後又趕緊繃住了,對阿麥說道:“你先下去歇著吧,升你為隊正的軍令隨即便會到達陸剛營中。”

    阿麥又重新謝過了商易之和徐靜這才出去。商易之看著棋盤有片刻的失神,徐靜瞥了他一眼低聲笑道:“這樣一個妙人,如若真死在了豫州城,將軍可會惋惜?”

    商易之淡淡笑了笑,搖著頭說道:“他這樣的人輕易不會死的,如果真的死在豫州了,也就不值得惋惜了。”

    徐靜咂了砸嘴,卻問道:“將軍還懷疑他和陳起有關聯麼?”

    商易之想了想,答道:“有沒有都不重要了,此人能用,我便敢用他。”

    徐靜了然地笑了笑,沒再多說。

    阿麥從屋裡出來,身上已經是出了一身冷汗。張生還領著張二蛋在院門處等著,阿麥和張生打了個招呼便帶著張二蛋去尋唐紹義。兩人走到沒人處,阿麥終於忍不住恨恨地踩著地上的殘雪,低聲罵道:“騷狐狸,讓老子去做靶子!老狐狸,你消息都收到了還問我聯繫沒聯繫!當老子是白癡耍嗎!”

    張二蛋大驚失色地看著阿麥,連忙拉她的衣袖,壓著聲音叫道:“伍長,伍長!”

    阿麥這才停下來,覺得心口憋的那口氣總算發洩了些,便沖著張二蛋嘿嘿笑了兩聲,安撫他道:“沒事,咱們去尋唐將軍吧。”

    兩人找到唐紹義住處,唐紹義早已經等著了,見阿麥進來,一邊吩咐人去給他們端飯食,一邊從牆上摘了把刀下來遞給阿麥,說道:“這是我給你留下的,用用看順不順手。”

    阿麥接過來長刀,見刀鞘簡樸並無什麼特別之處,可只一抽刀間便感到絲絲涼意從刀鋒上漫了過來,沁人骨血。阿麥揮刀做了幾個虛劈的動作,屋內立覺刀風陣陣。

    “好刀!”阿麥忍不住贊道,“大哥從哪得來的?”

    唐紹義笑了下,說道:“從韃子那得來的,我瞅著好,就向將軍討過來了。正好你使刀,用著正合適。”

    阿麥一聽這樣倒也不和唐紹義客氣,取下腰間的原來的那把換了上去,沖唐紹義笑道:“那就多謝大哥了!”

    親兵從外面端過飯食來擺於桌上,阿麥一看有肉有菜甚是豐盛,口中唾液大盛,不等唐紹義吩咐就興沖沖地走到桌邊坐下,抓了熱騰騰的饅頭往嘴裡塞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招呼的張二蛋道:“二蛋,快些過來吃。”

    張二蛋哪裡敢就這樣過去,仍是局促地站在一邊,滿臉通紅。

    唐紹義笑了笑,從後面拍了張二蛋一巴掌把他推向桌子那邊,笑道:“扭捏什麼!又不是大姑娘,兄弟們在一起沒有那麼多講究。”

    張二蛋這才敢上前,來到桌邊又說了一句:“多謝將軍”,這才站在桌邊大吃起來。他兩人已是十多日沒吃過一頓熱飯,在江北軍巡邏點那裡也只是喝了碗熱湯,阿麥還差點把人家碗給啃了,現在面對一桌熱乎乎的飯菜,兩人幾次都差點把舌頭吞了下去。兩人海塞一通,這才抬起臉來對望一眼,看著張二蛋滿臉的油膩,阿麥輕了一下喉嚨,故意繃著臉訓道:“看你個沒出息勁,我的臉都被你丟盡了!沒得讓唐將軍笑話!”

    張二蛋被她訓的一愣,手裡抓著只雞腿放也不是吃也不是,呐呐地看著阿麥,臉一下子漲的通紅。倒是唐紹義看不過眼,笑道:“甭聽你們伍長的,他逗你呢!”說著扯了一條手巾遞給阿麥,“還有臉說人家,把你自己的屁股擦乾淨再說!”

    阿麥沒繃住,撲哧一聲笑了起來。張二蛋有些委屈地看著她,她用手背抹了抹嘴巴,順手就把手巾扔給了他,笑道:“擦擦,別讓唐大哥笑話咱們。”

    唐紹義看了張二蛋一眼,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張二蛋聽他問,急忙從桌邊站了起來,挺直了身板大聲答道:“回稟唐將軍,小人叫張二蛋。”

    “唉呀呀,別噴,別噴,你讓別人還怎麼吃!”阿麥忙伸出手臂去護面前的飯菜。唐紹義笑了,把張二蛋按回到座位上,笑道:“吃你的,這裡沒有將軍,只有兄弟,你和阿麥一樣喊我大哥就好。”

    張二蛋生平還是第一次被將軍級的軍官這樣對待,激動的滿臉都紅了,坐得直挺挺的,生怕唐紹義嫌他不夠威武似的。阿麥嗤笑一聲,瞥了一眼張二蛋,把他面前的那只雞腿拿了過去,笑道:“你不吃正好,給我了。”

    她剛要往嘴裡塞去,可雞腿剛到嘴邊卻猛地停住了,唐紹義用手攥了她的手腕,說道:“別吃了,餓了許久,不能吃太多。”阿麥抽了抽手腕,紋絲不動,只得無奈地把雞腿放下,正色說道:“這雞腿得給我留著,下頓是我的,誰也別搶。”

    唐紹義一時哭笑不得,只得答應,又叫外面的親兵進來收拾了桌子,這才起身和阿麥說道:“你和二蛋先在我這裡休息,一會軍部那裡還有會議,我得先去了,晚上我再過來尋你敘舊。”

    阿麥點頭,看著唐紹義離去,然後自顧自地爬到土炕上倒開被子便要開睡。看阿麥在唐紹義這裡如此隨便,張二蛋有些著急,跟在她屁股後面低聲叫道:“伍長,伍長,咱們怎麼能在這裡睡啊!”

    阿麥沒好氣地說道:“你要不睡可以站一邊看著,我是得睡會,要累死老子了。”說完便用被子蒙了頭。張二蛋見她如此,一個人在炕前來回轉了好幾圈,這才無奈地倚著牆貼著炕沿坐了,過了沒一會眼皮也打起架來,他正兀自強撐著呢,一床被子就兜頭扔了過來,聽阿麥淡淡說道:“睡你的吧,哪那麼多事!”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8-5 23:44:05

第二卷:險中行懸崖百丈冰 酒宴

    酒宴阿麥與張二蛋二人一覺睡到了天黑,直到唐紹義的親兵來叫才轉醒過來。親兵傳話說商將軍留了各營的軍官吃晚飯,特意吩咐他回來叫阿麥也去。阿麥睡得腦袋還有些迷糊,猜不透商易之又做什麼打算,一時顧不得想太多便跟了親兵過去。等到了商易之那裡,阿麥這才驚訝的發現這所謂的晚飯其實應該叫做篝火晚宴,大冬天的,竟然在院子裡擺了幾桌酒席,場地中間生了火堆,上面架著的兩隻全羊正烤得滋滋冒油,肉香隨著風迎面撲來。阿麥下意識的吞了吞口水,眼睛在烤全羊上停留了片刻,然後才對上徐靜那雙笑眯眯的小眼睛,一腔食欲頓時全無。

    席上的人已經來了多半,當中主桌上除坐了商易之和徐靜及幾位軍部將領外,唐紹義也在那個桌上。可其他桌上卻有許多生面孔阿麥都不認識,像是江北軍各營的營官都來了。阿麥不禁有些詫異,難不成商易之召開的還是全軍大會?

    徐靜沖著阿麥招了招手,阿麥明知道他坐的那桌不可能有自己的位置,可還得先過去和商易之和徐靜打個招呼。商易之只隨意地掃了阿麥一眼,便轉過頭去和旁邊的一個軍官低聲說著什麼。徐靜捋著鬍子笑了笑,低聲對阿麥說道:“隨便找個地方坐吧,今天來的都是咱們軍中各營的主將,你多認識幾個沒有壞處。”

    雖聽徐靜這樣說,阿麥心裡卻明白這在座的最次也得是個校尉,她一剛剛升起來的隊正,有什麼資格隨便找個地方坐?於是便彎著腰恭敬地說道:“多謝先生好意,阿麥在一邊站著伺候著就好了。”

    徐靜用眼角瞥了她一眼,輕聲嗤笑道:“讓你坐你就坐好了,別矯情了。叫你來不是讓你站著伺候的。”

    他是好心,可阿麥一時卻甚是為難,實不知自己該坐的哪裡去好,琢磨了片刻還是為難地回道:“先生,還是讓阿麥站著吧,這樣還自在些。”

    旁邊的商易之看似無意地看了她一眼,淡淡說道:“別在我這戳著,去找你們營官。”

    阿麥聞言一怔,順著商易之的目光望過去,果然見陸剛正坐在右手一桌,正看著翹著腦袋往這邊看呢,看到阿麥看他,連忙沖著阿麥招了招手,示意她過去。阿麥心中一樂,從沒覺得陸剛有像此刻這麼順眼過,趕緊就想要去陸剛那桌坐,誰知剛抬了腳就聽到徐靜低咳了一聲,跟卡了雞毛似的。阿麥腳下一頓,連忙轉回身垂首沖著商易之低聲說了一句:“多謝將軍。”

    商易之沒搭理她,微側著身體和旁邊的一個偏將談笑起來。阿麥偷偷地翻了個白眼,然後又沖著徐靜補了一句“多謝先生”,這才往陸剛那桌走去。

    陸剛拍了拍旁邊的凳子讓阿麥坐下,身手啪的一巴掌就拍在了阿麥的肩上,低聲笑道:“好小子,好樣的,沒給咱們七營丟人,將軍的嘉獎令已經下來了,回去我就把你們那隊的李老蔫給調到軍需上去,給你騰地方。他娘的,他都要肉死我了,一腳踹下去就算有屁也得等天黑才能憋出來!”

    阿麥忍著疼強笑了笑,說道:“多謝大人提拔,以後阿麥還要仰仗大人,請大人多多照顧了。”

    陸剛爽快地答應道:“那沒問題,從開始我就覺得你小子投脾氣,一看就是根好苗子,……”

    阿麥低頭聽著,臉上表情越來越古怪,好在後面商易之站起來講開席前的場面話,眾人一時靜了下來,陸剛不敢再說,終於停了下來。

    對於商易之的口才,阿麥向來是佩服的,想當初野狼溝一役後豫州突然落入北漠手中,三萬多疲憊之師被人斷了後路,眼瞅著都要炸營了,而商易之就在臨時堆成的一個土檯子上,用他那極富煽動力的演講不但把形勢穩住了,還忽悠著近萬名的豫州軍把熱血灑在了豫州城下,為青豫聯軍西進烏蘭山創造了客觀條件。

    果不其然,商易之的話一講完,在座的軍官們就跟打了雞血似的亢奮起來,均舉著酒碗站起身來,跟著商易之一起喊了聲“幹!”然後一仰脖把碗中的酒灌入腹中。

    阿麥自是不敢搞特殊,也跟著大夥一起豪情了一把,然後坐下來悶頭吃肉。誰知剛啃了一口,旁邊的陸剛就向她叫起酒來。阿麥瞅陸剛,心道哥哥你還沒喝就傻了啊,好歹我是手下的小弟,你要叫酒也是叫別人的啊,哪裡有人先窩裡鬥的啊。

    “阿麥,來,喝酒!咱們弟兄還沒一起喝過酒呢,今天說什麼也要喝個盡興。哥哥先敬你一杯。”陸剛舉著碗沖阿麥笑道。

    阿麥見此,覺得也和他講不出什麼道理去,只得也把面前的酒碗舉了起來,說道:“陸大人哪裡話,理應是阿麥敬大人才是,這碗酒是阿麥敬大人的,多謝大人對阿麥的照顧。”

    “酒桌上叫什麼大人,老陸比你癡長幾歲,不介意就叫聲哥哥。”陸剛笑道,說完一仰脖把酒給幹了。

    阿麥無奈也得跟著幹了,陸剛的大巴掌又拍到了她的背上,哈哈笑道:“小老弟爽快,哥哥我喜歡。”

    酒桌上正是觥籌交錯熱鬧非常,由於坐的都是軍中的粗獷漢子,喝酒要的就是這個豪爽勁,不管能喝不能喝,是男人都得酒來碗幹。本來阿麥還想藏著點,可也不知是誰先提了句玉面羅刹,眾人這才知道桌上這寡言少語的少年竟然是軍中赫赫有名的傳奇人物,一時都來和阿麥喝酒。阿麥暗暗叫苦,知道此種場合斷然不能拒絕他人的敬酒,只得一一喝了過來,只求喝完這一圈也就算了,誰知她還是低估了男人對喝酒的熱情,喝到後面各桌上的軍官竟是開始串著桌地喝。雖然阿麥有些酒量,可也挨不住這種喝法,別人喝多了也就罷了,可她哪裡敢在這裡喝醉!

    那邊唐紹義已是被人灌多了,走路都有些踉蹌,可還是端著酒碗來到阿麥這桌,口齒不清地沖陸剛說道:“陸校尉,這酒是——是我敬你的,多謝你——你對阿麥的照應,阿麥是和我一起從漢堡出來的,他就是我兄弟,以後還還請你多照應他,此酒敬你!”唐紹義仰脖幹了碗裡的酒,把碗底倒過來給陸剛看。

    陸剛連忙站起來說道:“唐將軍言重了,以前陸某有對不住您的地方,用這碗酒全當賠罪了。”說完也端起酒幹了。

    阿麥看著這兩個醉漢哭笑不得,一時連裝醉都忘了。

    唐紹義和陸剛喝完了,拎著酒罈又給自己倒滿了酒,然後用胳膊攬住阿麥肩膀說道:“阿麥老,咱們兄弟能在一起是緣分,我——”

    “大哥,幹!”阿麥生怕他又不知道說出什麼樣的醉話來,連忙用酒碗碰了一下他手中的酒碗,唐紹義果然忘了下面要說的話,也跟著大喊一聲“幹!”

    阿麥喝了小半,撒了大半,然後一閉眼往桌子上一趴,乾脆直接裝醉死過去的,反正席面上已經是喝倒了不少了,她倒下去也算不得顯眼。

    喝多了的陸剛在一旁哈哈大笑,指著阿麥笑道:“這小子不行了,瞅瞅都喝趴了,還是不行。”

    唐紹義已經喝的醉眼眯瞪,自己都站不穩了,見阿麥倒了下去還急忙身手去拽她,結果阿麥沒拽起來,他自己倒是坐倒在地上。旁邊還醒著的軍官都哈哈大笑起來,唐紹義也跟著嘿嘿地傻笑了兩聲,然後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又把阿麥扯起來架到肩上:“兄弟,別在地上睡,大哥送你回去。”

    阿麥這醉酒裝地極是辛苦,聽唐紹義要架她回去,心裡倒是一松,只求兩人走出眾人視線,她便可以不再裝醉。這樣想著,她便也做出一副醉死了的樣子,任唐紹義勾肩搭背地往外拖她。誰知剛出了院子沒幾步,後衣領卻突然被人拎住了。

    商易之的聲音冷冷地從身後傳了過來:“不能喝還喝成這個樣子!張生,你先送唐將軍回去,我還有話要問阿麥。”

    阿麥心中一驚,不知商易之是否看穿了什麼。可事到如今她斷然不能承認自己是在裝醉,只好硬著繼續裝了下去。聽張生在旁邊應了一聲,然後身邊一直嘟嘟囔囔的唐紹義就被他架走了。阿麥腳下假作軟了軟,身體欲往前踉蹌兩步借機離開商易之的控制,誰知他手中抓的甚緊,拎著阿麥的後衣領愣是沒有鬆手。他一手托住阿麥的肩膀,另只手往下探了探,還沒碰到阿麥膝窩便又停住了,收回來只是扶了阿麥的肩膀,架著她往旁邊挪了兩步,順著牆讓阿麥坐到地上。

    阿麥不由大松了口氣,身上已是出了一層冷汗,還好,還好,他既然不肯打橫抱起她,那就是還沒把她當作女人。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8-5 23:44:23

第二卷:險中行懸崖百丈冰 妙計

    妙計阿麥現在很是作難,動不能動言不敢言,想裝著說幾句醉話,可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好,而且又怕被商易之看出破綻來。耳邊突然傳來一聲極低的哼笑,像是怒極了才會發出的笑聲,被遠處的嘈雜聲遮著,有些聽不真切。

    有腳步聲從院門方向傳來,走到阿麥近前停了停,阿麥感到來人似乎彎下腰打量了自己片刻,不一刻便聽到了徐靜故意壓低了的聲音:“這……還真喝多了?”

    商易之沒說話,只冷著臉點了點頭。

    徐靜低聲說道:“嘿!行,也不怕鬧出事來!”

    那聲熟悉的哼笑聲又傳了過來,阿麥這下終於肯定剛才那聲不是幻聽了,只是琢磨自己到底怎麼惹怒了商易之,這叫個什麼笑聲?不滿?冒火?還是有怒極而笑?

    商易之不想繼續徐靜的話題,輕聲問徐靜:“先生,裡面如何了?”

    徐靜答道:“都喝的差不多了吧,醉倒的我已吩咐人把他們都抬下去休息了,也安排了人照顧。”見商易之仍是皺著眉頭看阿麥,徐靜又微笑道:“裡面還有不少人在等著將軍回去喝酒,將軍可不能給人留下個尿遁的話把,還是請回去吧,阿麥這裡由我來處理。”

    商易之微抿唇角看了眼阿麥,眉頭緊皺然後又緩緩鬆開,臉上終於換上了雲淡風輕的笑意,對徐靜說道:“我看也不用管他,讓他在這裡凍凍,酒自然就醒了。”

    徐靜含笑不語,等商易之的身影轉過院門後才又轉回身來彎腰看阿麥,嘴裡嘖嘖有聲,突然壓低聲音說道:“阿麥啊阿麥,你要是再不醒,老夫也只能把你送將軍屋裡醒酒去了。”

    阿麥驚得一跳,立刻睜開了眼睛,有些驚慌失措地看著徐靜。

    徐靜面色突然一冷,低聲訓斥道:“老夫愛惜你的才氣,才容你至此,可是阿麥,你太讓老夫失望了,耍滑頭也得分個場合有個分寸,小心聰明而被聰明誤!如果剛才跟過來的人不是老夫,你該如何收場?你又讓將軍怎樣收場?”

    阿麥心中雖覺委屈,可還是低了頭說道:“先生,阿麥知錯了。”

    徐靜冷哼一聲,拂袖便走。阿麥立在當地,一時心亂如麻,只從剛才的情景看,怕是商易之和徐靜二人都已看破了她的身份,兩人非但沒有揭穿,反而又都在替她遮掩,這讓阿麥甚感迷惑。

    阿麥苦笑著搖了搖腦袋,覺得多少有點眩暈,幸好她自小是在酒鋪長大的,剛才喝的那些酒雖不少,可也只不過讓她感到稍有頭暈罷了。又想起徐靜剛才說的話,她不禁也有些後怕,暗責自己是有些小聰明過頭了。

    回到唐紹義那裡,唐紹義已經躺在炕上呼呼睡熟了,張二蛋還守著盞油燈等著她,見阿麥回來忙迎上來急切地問道:“伍長,你沒事吧。”

    阿麥略顯疲憊地笑了笑,說道:“我能有什麼事,快睡吧,明天我們怕是還得趕回凱撒山,以後怕是先睡不成安穩覺了。”

    土炕很寬大,阿麥見唐紹義貼了炕頭睡著,便從炕的另一頭爬了上去,胡亂扯開一床棉被就要睡覺,轉頭卻看見張二蛋還炕前傻站著,不禁問道:“怎麼還不睡?傻站著幹什麼?”

    張二蛋的臉上突然紅了紅,下意識地瞥了一眼炕頭上的唐紹義,連忙從炕上抱了床被子說道:“我打地鋪。”

    阿麥奇道:“大冬天的,你有熱炕不睡,好好地打什麼地鋪?”

    張二蛋抱著被子憋不出話來,只呐呐地站在地上,阿麥心中更是奇怪,正想再問,就見那頭的唐紹義突然翻了個身,睡夢中嘟嘟囔囔地像是喊了句“阿麥”,然後便把懷裡的被子緊緊抱住了。

    醒著的兩人均是一愣,張二蛋不由傻呆呆地看向阿麥,阿麥只覺得臉上一熱,竟似被火燒了一般,見張二蛋用怪異的眼神看自己,咬著牙恨恨說道:“看什麼看?沒見過說夢話的嗎?還不上炕睡覺!”

    第二日一早,唐紹義醒來時阿麥和張二蛋已收拾利索正要離去,阿麥見他醒來,笑道:“大哥,我和二蛋這就得去陸大人那裡應卯,可能得即刻趕回凱撒山,怕是不能回來和大哥敘舊了。咱們兄弟就此別過,大哥多保重,阿麥等著聽大哥建功立業的好消息。”

    由於醉酒,唐紹義的頭還有些暈沉,又是早晨初醒,所以只是半撐著身子眼神迷離地看著阿麥,像是絲毫沒聽懂阿麥的話。阿麥不由笑了笑,沖著唐紹義拱了拱手,說道:“大哥,後會有期!”

    說完便帶著張二蛋出門而去,等唐紹義反應過來,她人已經出了屋門,唐紹義光著腳從炕上跳下來,幾步趕到門口大聲叫道:“阿麥!”

    阿麥聞聲停下,轉回身看向唐紹義,唐紹義默默地看了她片刻,緩緩地彎起了嘴角,喊道:“多保重!”

    阿麥用力地點了下頭。

    到了陸剛那裡,陸剛去見了徐靜還沒回來,阿麥和張二蛋等了一會,這才見陸剛從外面回來,見到阿麥等在這裡,說道:“軍師說了,你直接和我回凱撒山,不必再去見將軍。”

    阿麥應了一聲,跟著陸剛一起回凱撒山。常鈺青領五萬兵已經到了烏蘭山外,商易之把全軍的營官都聚在一起開會,估計就是在部署一些戰略安排。阿麥雖然沒能參加那個會議,不過從商易之讓唐紹義故意挑釁北漠軍來看,她猜測商易之是想做個套等著北漠軍來鑽。而陸剛所轄的凱撒山位於烏蘭山系最東,北漠軍來攻的話,首當其衝的便是這凱撒山了。阿麥尋思著徐靜他們對陸剛必是已有交代,十有八九是讓陸剛以敗示弱,把北漠軍引向縱深。

    陸剛一路上都似有心事,像在考慮著什麼深奧的問題,連句話也沒有。阿麥見他如此也不多話,只是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後。幾人翻山越嶺,在走到一處較為平緩的山路時,陸剛突然叫阿麥上前,狀似隨意地問道:“韃子來攻,咱們凱撒山首當其衝,你說這仗怎麼打好?”

    阿麥偷偷地瞥了他一眼,說道:“大人,阿麥才疏學淺,不敢胡亂說。”

    陸剛卻說道:“沒事,這裡又沒外人,咱們弟兄隨便說幾句而已。”

    阿麥思量一下,沉聲說道:“此次韃子有幾萬人,咱們要想把他們阻在凱撒山外是不大可能,就是兄弟們都力戰而死,怕是也擋不住韃子大軍。可不戰而逃,恐怕……”阿麥頓了頓,見陸剛瞥向她,轉而問道:“不知將軍和軍師他們可有什麼安排?”

    陸剛歎了口氣,從懷裡掏出張紙條來遞給阿麥,很是困惑地說道:“這是軍師給我的錦囊妙計,只說照著這個做即可,可我已經思量了半路,也想不出個頭緒來。”

    阿麥接過來紙條,打開一看,只見上面只寫了五個字——兵者,詭道也。阿麥心中暗罵徐靜故弄玄虛,嘴上卻故意問道:“孫子兵法上的?後面像是還有。”

    陸剛有些鬱悶地接道:“嗯,不錯,後面的是‘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利而誘之,亂而取之,實而備之,強而避之,怒而撓之,卑而驕之,佚而勞之,親而離之,攻其無備,出其不意。此兵家之勝,不可先傳也。’這話自然沒錯,打什麼仗都能用的上,可這叫嘛錦囊妙計?阿麥,你說軍師這是什麼意思?這讓咱們怎麼做?”

    阿麥一時也是沉默下來,腦子裡閃過的卻是在父親的筆記上的一段話,看江北軍現在的形勢,正是父親在其中提過的藏軍入山,不知那戰法是否也可以參考一下?阿麥思量了一下措辭,沉聲說道:“阿麥以前在將軍身邊伺候的時候,曾聽軍師和將軍說過這樣一種戰法,也許和軍師給咱們的錦囊妙計一個意思。”

    陸剛問道:“什麼戰法?”

    阿麥答道:“彼出我入,彼入我出,避實就虛,隱勢藏形。”

    陸剛有些迷惑地看阿麥,問道:“此話怎講?”

    阿麥看著陸剛,有些遲疑地說道:“阿麥琢磨著吧,軍師的意思是不是讓咱們——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

    陸剛一愣,和阿麥大眼瞪小眼,兩人心裡都各自轉了幾個念頭。

    阿麥連忙又補充道:“也不是胡亂跑,咱們得跑地讓韃子追不上,讓他們來往追逐,疲於奔命,到最後累死這群王八羔子們!”

    陸剛愣愣地瞅了阿麥片刻,慢慢地沖她伸出了大拇指,由衷地贊道:“阿麥,好小子,夠狠!”

    阿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道:“大人別笑阿麥了,明明是大人自己早已想到,還偏偏要來考阿麥。”

    陸剛微怔,然後呵呵笑著拍了拍阿麥的肩膀,笑道:“少年人就該多鍛煉鍛煉,不是壞事。”

    阿麥忙行了一禮,謝道:“阿麥謝大人教誨。”

    “嗯。”陸剛點了點頭,面上稍有點不好意思,不過心裡卻是十分受用,心道阿麥這小子果真夠機靈。

    幾人繼續趕路,這回陸剛心中的煩悶一掃而光,只琢磨著韃子來了該怎麼打又該怎麼跑。而走在後面的阿麥也在琢磨著些事情,她有些不明白,商易之他們既然做好了布袋,就應該讓陸剛把這個袋子口鬆開放北漠軍進來才對,那徐靜為什麼還要給他一個這樣的所謂錦囊妙計呢?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8-5 23:44:51

第二卷:險中行懸崖百丈冰 番外(常鈺青)

    番外(常鈺青)常鈺青,漠西常門第七子,真正的天子驕子,三歲習武,十二歲隨父入軍營,十五歲帶兵,十八歲獨自領軍破沙匪……直到二十三歲那年,千里奇襲南夏靖陽,終於成就了他的名將之路。

    也是在二十三歲,這一年,他遇見了她,又或者說是他,於是,他的名將之路便只剩下了坎坷。

    他是在豫州城的大街上發現的她,只當她是個細作,嗯,身材很不錯的細作,身材是南夏女人少有的修長,更難得的是還能有傲人的胸部……當然,後來大家都知道了那是用饅頭造的假。

    雖然她是個漂亮的女細作,不過他卻沒怎麼放在心上,因為漂亮女人他見得太多了。真正讓他開始對她另眼相看的是因為她的狠,對他的狠,以及對她自己的狠。

    這樣的狠,他還從沒在一個女人的身上見到過,他開始覺得有點意思了。

    把這個因失血過多而昏迷的女人弄回將軍府,他沒想著自己去照顧她,她只是個細作而已,犯不著他親自去伺候。可那個做粗活的婆子實在沒用,見到她身上那許多的血竟然嚇得腿都軟了,手抖得連金瘡藥都擦不上,他還不想讓她就這麼死了,所以只能先胡亂地處理了一下自己腰上的刀口,然後從那婆子手中奪過藥瓶,耐著性子給她上藥包紮。

    她得皮膚細膩光滑,雙肩平直,有些像少年的肩,只更圓潤一些。手臂也不是尋常女子的那種纖纖細臂,雖說不上粗,卻是結實有力……繃帶從她的胸前繞過,胸不大,難怪要用饅頭來墊,他突然有些惡毒地想。再往下,腰腹緊致有力……

    傷口包紮好了,身子……也看的差不多了。不能說沒有欲望,不過欲望抵不過他腰間傷口的疼痛,而且,他覺得這只不過是他生理正常的反應,因為她是個女人,漂亮女人,而他是個男人而已,別的,他沒多想,也沒多做,更不屑於這個時候做。

    她只昏迷了一會兒,醒過來後掀了掀被子看了一眼,然後竟然似長松了口氣,再然後便往被子裡縮了縮,看樣子打算繼續睡下去。

    他的傷口還沒處理完畢,見到她如此的反應,冷靜如他都不僅有些佩服了,這樣的女人,還能叫做女人麼?他忍不住對她出口相譏,甚至恐嚇,想不到她竟然會說出讓他不要帶傷上陣的話來,掩不住的驚訝,哪怕明知道她是個出賣色相換取線報的女細作。更讓他感到一絲惱怒的是,在與她的對峙中,他竟然占不到一絲上風。

    不過他也只是怔了片刻,然後便笑了,他不是毛頭小子,不會為女人幾句相激就失去控制,他知道她的弱點,因為她是個女人,是女人就會有弱點。於是,他把她身上的特徵描述給她聽,果然如願地看到她那看似無比強硬的外殼上有了一絲裂痕。

    她的身體不自覺地僵了下,他笑了,竟然很滿意她的這個反應。

    出了門,崔衍還在外面等著他,非要給他找個郎中看看,他拒絕了,他不想讓人知道他受傷的事情,更不想讓人知道他是傷在一個女人手上。

    崔衍告訴他說石達春已經把事情捅到了陳起那裡,怕是不好交代。他看著有些緊張的崔衍,心道他還真是個孩子,陳起那樣的人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和他們起衝突,因為他們代表的並不只是常鈺青和崔衍,他們身後還有著常家和崔家,甚至周家等若干個北漠將門。

    陳起他,現在惹不起,也不敢惹。

    別說只是個女細作,就算是個良家女子,就算是個豫州城的大家閨秀,他常鈺青搶了,他陳起又能怎麼樣?

    果然,陳起叫他只是談軍務,隻字不提“強搶良家女子”的事情。南夏商易之進入烏蘭山,伏于北漠大軍的腰腹之上,的確是個威脅,這一點他早已看了出來。陳起說的沒什麼錯,江北軍一日不除一日就會是他們橫掃南夏潛在的威脅,可周志忍卻堅持要先攻下泰興,主帥和東路軍主將起了衝突,所有人都把視線投在了他的身上。

    周志忍的心思他知道,更清楚陳起的打算,不過他不在乎,因為他是個軍人,他要選擇的就是怎麼對軍隊更有利,所以,他選擇了讓周志忍去攻泰興,而他自己西進烏蘭山。

    他不怕挑戰,他只怕沒有挑戰。

    回到府裡,吃飯的時候竟然會突然問起那女人是否肯吃飯喝藥,他看出侍衛的明顯一愣,其實他怎麼都有些愣,好好的怎麼會問起這個呢?

    走到臥房外面的時候,做粗活的那個婆子從屋裡出來,他一眼就看出了這是那女人假扮的,可沒想還沒等到他開口,那女人自己竟爽快地承認了。嗯,懂得審時度勢,他有點欣賞。接下來,她的表現更是讓他滿意,處事乾脆果斷,然後誠實地說著瞎話。

    他越來越覺得這個女人有意思,他喜歡聰明的女人,喜歡果斷的女人,喜歡有股狠勁的女人……嗯,這女人有太多都符合他的口味了,只可惜,她是個細作,是個出賣色相的細作,他甚至忍不住有些惋惜了。

    也許是為了提醒自己她只是個女細作,也許是為了刺穿她冷靜自若的面具,他故意問她用什麼手段來殺人,用色麼?如果是色,那對陳起恐怕不太管用。

    他也不知道這是怎麼了,這一刻,他甚至希望看到她的羞怒,看到她在他面前暴露出她的軟弱。可是,她依舊淡淡地笑著,然後用手去解自己的衣襟,用低啞魅惑的聲音問他,你沒有試過,怎麼知道?

    結果,羞怒的是他。他冷冷地看著她,生怕那被深壓在心底的欲望會從眼中泛出絲絲點點來,是的,他對她有欲望。

    幸好她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默默地把衣襟整理好,然後自嘲地笑笑,說沒人喜歡脫衣服玩,但凡還有別的依賴的,誰也不願意淪落到色這個字上。她抬頭直視著他的眼睛,淡淡地說著,可那些話卻給了他很大的觸動,幾乎都讓他覺得他不該只把她當做一個女細作。

    崔衍聽到他讓她去刺殺陳起,又從地上竄了起來,他發覺還是崔衍好,做什麼反應都跑不出他的預料,不像那個女人。哎,他怎麼又會想到那個女人身上去了呢?他不禁奇怪,分明都幾天沒有去見那個女人了,為什麼還時不時地想到她身上去呢?

    再後來,他放她離府,看著她混進城守府……然後又在小巷裡看到那個縮成一團的她,像個迷了路找不到家的孩子,讓他那早已冷硬無比的心都不禁有片刻的軟化。

    她問他:“我沒能殺了陳起,怎麼辦?”

    他一點也不覺得這是什麼問題,他把她從地上抱起來,告訴她:“那你這條命就還是我的。”也許他更想說的不是她的命,而是她的人。

    只可惜,她會錯了意,而他……也看錯了自己的心。

    就此一別,再聚首時已是生死相搏。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8-5 23:45:04

第二卷:險中行懸崖百丈冰 私怨

    私怨回到凱撒山,副營官黑面正在帶著士兵操練,看到陸剛領著阿麥回來,臉上先是閃過一絲驚訝,隨即變成了根本都不屑於遮掩的鄙視。阿麥暗自納悶,她跟這位黑大爺也沒仇啊,至於因為那一點小事就一直記恨在心麼?虧他還長了這麼個五大三粗的個子,心眼比針眼還小。阿麥抬眼瞥了一眼黑面的表情,心道他的這張黑臉還是不適合做鄙視這樣技術性的表情,看起來著實難看。

    陸剛把營裡的隊正以上級別的軍官召集在一起,宣佈了軍部對阿麥的嘉獎令,把原本第四隊的隊正李少朝調到軍需處,任命阿麥為第四隊的隊正。李少朝向來是個慢性子,這回難得爽利,很痛快地應了一聲。陸剛又吩咐阿麥回去考慮一下接她伍長的人選,好等明天一早全營早操的時候一道宣佈。

    從營部裡出來,有幾個軍官圍過來向阿麥道賀,笑鬧著要阿麥請客,阿麥連忙笑著應承。旁邊一個軍官卻突然哼笑了一聲,不陰不陽地說道:“要說這人還是長的俊好啊,去趟軍部回來就能升官,早知道咱們兄弟還拼死拼活地幹什麼呢?沒事多跑幾趟軍部不就什麼都有了嘛!”

    場面頓時僵住,原本吵著讓阿麥請客的幾個軍官也都噤了聲,各色目光一下子都落到了阿麥的身上。阿麥繃了下嘴角,抬頭坦然地看向說話的那個軍官,緩聲問道:“楊大人這話是什麼意思?”

    其他幾個隊正相互望瞭望,臉上均露出些曖昧的笑。楊墨嗤笑一聲說道:“該什麼意思就是什麼意思,怎麼?麥隊正心虛了嗎?”

    這話一出,明顯著是要找茬打架了。如若是在平時,早應該有人出面把兩人拉遠了勸解,可今天,大家似乎都一致地保持著沉默,一些人的臉上甚至還帶了些看好戲的模樣。阿麥心裡很明白,她升的太快了,已快到引起了這些軍官們的排斥,從小兵升為伍長還能說是砍了韃子立了戰功,可這一次,軍部的嘉獎令上只含糊了提了一下她執行任務立了大功,卻隻字沒提她去豫州城的事情。

    阿麥默默地看著楊墨,目光清冷坦蕩。楊墨開始還冷笑著和她對視,可到後面卻不自覺的避開了阿麥的目光。阿麥冷冷地掃視了一圈四周的軍官,淡淡說道:“阿麥不心虛,阿麥的軍功是把腦袋別在腰帶上拼死拼活換來的,也許阿麥入營的時日比諸位大人短些,可阿麥敢說殺的韃子不比任何一位少。”她又把目光放回到楊墨身上,“楊大人為什麼瞧阿麥不順眼,大家心知肚明,不過阿麥還是要勸大人一句,以後少用這些娘們唧唧的話來陰我,看不順眼就直接動刀子就行,犯不著為了動手找茬,要打架恕我沒空,如果要玩命,我阿麥隨時奉陪。”

    說著,阿麥“唰”地一聲拔出佩刀,狠狠地往雪地上一擲,刀尖插入地上,帶動刀柄悠悠地顫著。

    楊墨先驚後怒,拔了刀就要上前,他身旁的幾個軍官見狀連忙抱住了他強往後拖去,其中一個吼道:“楊墨,別犯渾。”

    阿麥冷笑一聲,從地上拔起刀便欲迎上去,剛跨出一步就被李少朝使勁拉住了胳膊,李少朝扯著阿麥走開幾步,苦口婆心地勸道:“阿麥,夠了,千萬別惹事,刀槍無眼,同袍之間怎麼能動刀子玩命啊,陸大人知道大家都要受罰的!”

    不動刀子?你們能上來拉架麼?阿麥心中冷笑,如果她不做拔刀子玩命的架勢,估計這些軍官只會站在邊上興致勃勃地看熱鬧,然後看著她被楊墨狠揍一頓,或者再上來拉拉偏手。阿麥心中明白的很,和個身高力壯的男人滾在一起打架,她非但討不好去,怕是連身份都會洩露了。

    那邊的楊墨也已經被人拉遠,隱約傳過來他的怒駡聲:“你們放開我,讓我去宰了那小子,我操他媽的,他還敢叫板,老子非弄死他不行,你們是兄弟就放開我,我去給焦老大報仇!”

    焦老大,就是被她割破喉嚨的那個隊正,阿麥記得很清楚,她冷眼看了看遠處被人抱住的楊墨,把佩刀插回刀鞘,轉過身沖著李少朝一揖謝道:“多謝李大人教誨。”

    李少朝連忙擺了擺手說不敢當,他們已是同級,當不起阿麥的如此大禮,阿麥卻正色說道:“這不是隊正阿麥謝大人的,而是您手下的士兵阿麥謝的,阿麥謝大人多日的照拂之恩。”

    這回李少朝沒再客氣,只笑了笑,帶著阿麥回隊中,讓她先去交接伍中的事物。阿麥回到伍裡,王七等人還在都聚在張二蛋身邊笑鬧著。見阿麥回來立刻便拋棄了張二蛋,向阿麥這邊圍了過來。

    張二蛋不由得松了口氣,抹了把額頭的汗水,他雖一直按照阿麥交代的話搪塞著這些弟兄,可這十來個人你一嘴我一舌的應付起來也甚是費力。他瞥了眼那邊被眾人圍住的阿麥,心道伍長就是伍長,連說話都有氣勢,簡簡單單幾句話就把大家都解決了。

    吃過晚飯,阿麥私下把張二蛋叫到外面,默默地看了他片刻,突然低聲說道:“二蛋,這次你跟我出生入死,功勞苦勞都極大,我應該提升你做伍長……”

    “伍長!”張二蛋突然打斷阿麥的話,說道:“我,我不想做伍長。”

    阿麥看著他沉默了片刻,嘴邊露出個淡淡的微笑,說道:“我也不想,你年紀太小,怕是不能服眾。”

    張二蛋鼓起勇氣抬眼直視著阿麥:“伍長,你放心,你這是為我好,我都明白的。”

    阿麥笑了笑,伸出手按了按張二蛋還有些單薄的肩膀,問道:“跟著我去做個親兵吧,怎麼樣?”

    張二蛋眼中閃過一絲驚喜,有些激動地問阿麥:“真的?伍長?”

    阿麥笑著點頭:“以後不要叫伍長,要叫隊正大人了,去吧,把王七給我叫過來。”

    第二日全營早操的時候,陸剛宣佈了李少朝的調令以及阿麥的任命,同時大談了一番同袍友愛共同殺敵的話題,很明顯,昨日阿麥和楊墨差點動刀子的事情已經傳到了他耳朵裡。

    “弟兄們,我陸剛是個粗人,只說大實話,韃子進烏蘭山,第一站就是咱們凱撒山,現在離咱們凱撒山不過百餘裡,眼瞅著就到家門口了,不管你們之間什麼私人恩怨,都他奶奶地給老子放下,要砍人,存著勁給我砍韃子腦袋去,砍一個咱們不虧,砍一雙咱們就還賺了一個。誰他媽再用刀對著自家弟兄,別怪我陸剛不客氣!”

    散了早操,陸剛又把阿麥和楊墨叫到身邊,也不說話,只是冷冷地盯著兩人。待了半晌,還是阿麥先沖楊墨彎腰行了一禮,說道:“楊大人,昨日是阿麥莽撞了。”

    楊墨冷哼一聲,當著陸剛的面對阿麥拱了拱手算了事。

    陸剛叫駡道:“都他媽一個營的弟兄,韃子還沒打呢,你們先打起來了,”說著沖阿麥和楊墨身上一人踹了一腳,“都他媽給我滾回去好好帶兵,等這回打完了韃子,你們要是都還能活著,老子再給你們了私怨!”

    此話一說,眾人都有些沉默,阿麥和楊墨對望一眼,楊墨冷哼一聲別過了視線,阿麥輕笑了下,微微搖頭。常鈺青五萬大軍眼看就要進烏蘭山,他們這群人正好要打第一戰,還不知道能活幾個下來。

    南夏曆盛元三年初,北漠大將常鈺青領軍入烏蘭山對南夏江北軍進行圍剿。常鈺青一反往日快、猛、狠的作戰風格,前後拖拉了兩個月多月,五萬大軍才終以進入烏蘭山脈。

    凱撒山,江北軍在烏蘭山脈的第一個門戶,就這樣暴露在了北漠五萬大軍面前。而此時,凱撒山上的江北軍第七營早已經成了空營,如若不是地上還殘留著大隊人馬駐紮過的痕跡,很難想像這裡曾經是江北軍的門戶所在。

    北漠軍先鋒部隊把情況回報到中軍大帳,已經調到常鈺青手下的崔衍忍不住罵道:“他奶奶的,這仗還怎麼打啊,南蠻子跑得比兔子還快,咱們這可真成了進山剿匪了。”

    常鈺青沒搭理他的話茬,只是問在一邊比照地圖的年輕軍官:“如何?”

    要說這軍官不是別人,正是以前就和常鈺青搭檔過的副將姜成翼。漢堡之戰後,常鈺青領八萬騎兵北上靖陽,就是他領著只剩個空殼的“西路大軍”到泰興和周志忍會合,後來便一直待在了周志忍的帳中。這次,崔衍非鬧著要跟常鈺青一起來剿匪,陳起順手把姜成翼也調了過來給常鈺青做副手。常鈺青雖然知道他是陳起的人,可由於姜成翼也確實有些本事,也便沒有拒絕陳起的安排。

    姜成翼聽聞常鈺青問,把手中臨時繪出的地形圖放到桌上,抬頭答道:“只從我們目前新繪的這部分來說,就和原來的地圖差很多,一是因為兵部提供的地形圖太過老舊,繪的又粗糙,一些地勢早已經發生了變化;二是從實地來看,一些山間路徑是江北軍有意改造的,以至於我們行軍地圖上的很多路徑都已不通。”

    常鈺青冷笑一聲,說道:“商易之十一月進烏蘭山,到如今也不過四月有餘,竟然連山間路徑都改了,可見這人的確是個人才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8-5 23:45:20

第二卷:險中行懸崖百丈冰 虛實

    虛實崔衍忍不住問道:“大哥,那我們怎麼辦?”

    常鈺青走到桌邊拿起那張只繪了個邊緣的地形圖看了看,說道:“我們不著急,傳令下去,找個地方紮營,先不要深入了。”

    崔衍出去吩咐部隊在居高向陽之地紮營,姜成翼抬眼看了看常鈺青,說道:“我們手上的地形圖已近似于廢紙一張,得派探子出去摸清地形制出新的地圖才能再作打算,不然咱們就成瞎子了。”

    常鈺青點了點頭,說道:“你去安排吧,多派些人出去,儘快把地形圖會出來。”

    姜成翼應諾一聲,出去安排這些事情,走到大帳門口又停下來,轉回身有些擔憂地看著常鈺青,猶豫了下問道:“將軍,元帥讓我們在周將軍攻下泰興前剿滅江北軍,看眼下的形勢,時日上會不會……”

    常鈺青抬頭笑了笑,答非所問地問姜成翼道:“成翼覺得周將軍何時可下泰興?”

    姜成翼微怔了下,開始思量周志忍要攻泰興具體需要多長時間,還沒等他回答,卻聽常鈺青逕自笑道:“我猜沒有兩三年的功夫,周將軍是拿不下泰興城的。”

    見姜成翼面露不解之意,常鈺青嘴角挑了挑,解釋道:“泰興是南夏江北第一大城,城高池深,想必成翼已經親眼見識過,這些不用再說。只說泰興城南倚宛江這條,怕是周將軍一天練不出水師來截斷泰興的水路,泰興城就一天不會被攻下。”

    “水師?”

    “不錯,沒有水師,周將軍攻城的時候就要擔心背腹受敵,雖說南夏江南的兵力被吸引在雲西之地,可誰能保證他們不會抽調出來過宛江而救泰興?”常鈺青頓了頓,又接著說道,“再說泰興的城守萬良,既然能把他放到泰興來,又怎麼會是平庸之輩。攻城不比圍城,只要他不自亂陣腳,泰興城又怎麼可能是一時可以攻下的。”

    姜成翼被他說得有些愣,這些問題他不是沒有考慮過,只不過從沒有像常鈺青考慮的這樣深遠過,更何況他們年前只短短幾個月時間就攻陷南夏靖陽邊關,不費一兵一卒而收豫州,這南下的步伐實在是太順利了一些,以至於順利到他以為攻下泰興也不過是個很簡單的事情了。

    可現在聽常鈺青講來,攻泰興非但不會容易,而且會很麻煩。可惜常鈺青並沒有細說下去的打算,他只笑了笑,調笑道:“難不成成翼也跟阿衍一個想法,認為領兩萬精兵就能撞開泰興城門,十萬鐵騎就能橫掃江北之地?”

    姜成翼面上有些赧然,躬身行禮道:“多謝將軍指點,成翼受教了。”

    常鈺青輕揚了揚眉梢,眼中閃過一絲狡黠,輕笑道:“所以說我們不必著急,剿匪剿匪,慢慢剿就是了。”

    姜成翼出得帳來,腦子裡還在思考著泰興城的事情,既然泰興城如此穩固,為何先前東西兩路大軍圍困泰興的時候,南夏朝廷還會如此驚慌失措,以至於要調靖陽邊軍回救泰興,如果不是這樣,靖陽邊關又怎麼會如此輕易地被攻下?南夏朝中那幫人是幹什麼吃的?怎麼會下如此瘋狂的軍令?

    他正想的糊塗,正好撞到已安排好了紮營事務回來的崔衍,崔衍一把拉住他,略帶興奮地指著遠處的山頭說道:“老薑,你看!”

    姜成翼順著崔衍所指的方向看過去,那處山峰他認識,在地圖上有過標記,名叫擁翠山。山間有一大片林帶,不知是何原因一年四季皆是長青,乃是名副其實的“擁翠”。

    崔衍在旁邊說道:“你仔細看看,那邊林子裡一定藏了人的。”

    姜成翼眯了眯眼睛,果然見那邊林子裡似有鳥兒不時被驚起,繞著林子上空盤旋不下。“伏兵?”姜成翼下意識地問道。

    崔衍得意地笑了笑,說道:“定是南蠻子在那邊埋伏著呢,沒准是想來夜襲咱們,嘿嘿,總算有個玩頭了。等天黑我就帶人偷偷摸過去,逗逗他們。”

    姜成翼年紀稍大,畢竟要老成一些,說道:“望山跑死馬,看著近,離咱們這裡至少還得有幾個時辰的路程,你別胡亂行動,凡事先問過了將軍再說。”

    崔衍雖點了點頭,面上表情卻有些不以為然,眼神一直沒離開遠處的擁翠山。崔衍所料不錯,擁翠山中果然是藏了人的。

    阿麥用力踹了腳身旁的樹身,抬頭看著原本棲在樹上的鳥兒受驚飛走,然後再轉過身接著去踹另外的樹木。在那邊也領著人踹樹的王七湊過來,嬉皮笑臉地問道:“阿麥大人,咱們這活得幹到什麼時候?”

    阿麥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駡道:“屁!別叫什麼阿麥大人,要麼阿麥,要麼大人,哪裡來了個阿麥大人!”

    王七嘿嘿乾笑了兩聲,小心地瞥了瞥一邊的士兵,湊近了阿麥低聲問道:“阿麥,你說咱們在這踹樹有用嗎?韃子會上當?”

    阿麥踮了踮腳,翹著頭試圖想看的遠一些,可這片林子實在太密了,遮擋住了她的視線,更是遮住了遠處山坡上的北漠軍營。

    “誰知道呢,”阿麥低聲答道,“大人既然讓咱們這麼做,自然有他的道理,這事又不費力,總比貓在山坳裡的那些兄弟們強,引得來韃子,自有他們先接著,引不來韃子,”她看了一眼身邊已經升為伍長的王七,又用力踹了一下身邊的樹木,低聲笑道:“就當是練了拳腳了。”

    王七跟著“嗯”了一聲,轉身也笑嘻嘻地去練腳法去了。

    常鈺青他們進烏蘭山脈後,陸剛帶著第七營就從凱撒山上撤了下來,藏入了這茫茫的山林之中。今天,阿麥就是按照他的吩咐帶人過來假作伏兵。有伏兵,自然得有所表現,《孫子兵法》上都明白地寫著呢:鳥起者,伏也。

    阿麥心道這陸剛不虧是行伍出身,兵法背的倒滾瓜爛熟,只是這樣套用兵法,怕是太過生硬了。如果這種把戲就能騙了常鈺青,那常鈺青也太菜了些。

    不過,既然長官吩咐了要這麼做,她自然不好直接反對,想了想反正也沒什麼壞處,大不了就是白費些力氣而已,所以,阿麥接到陸剛的軍令,很痛快地就來了。再加上阿麥本來也想練一練手下的這些兵,多跑點路,練一練腳力,總是好事。

    因為有阿麥的“身先士卒”,江北軍第七營第四隊的戰士們將“踹樹”這一工作幹得熱火朝天。不只隊裡的士兵,就連阿麥的親兵也都加了進來。因為升了對正,阿麥也名正言順地有了親兵,除了李少朝留下的那幾個親兵以外,阿麥只從伍裡帶了張二蛋過來,不過她不喜歡使喚親兵,就算有事也大多會吩咐張二蛋去做。這樣一來,做她的親兵大都沒什麼事做,一看這樣,阿麥乾脆把原本只為自己服務的親兵隊改成了為全隊服務的通訊警衛伍,雖然仍是親兵的編制,不過用途卻大大改變了。

    很久以後,當人們提起麥帥的通訊警衛伍時,都不禁聯繫到了靖國公的警衛營和通訊營,均認為麥帥在還只是個小小的隊正時便已經頗有靖國公遺風了。當然,這都是後話,暫且不提。

    阿麥又踹了一會樹,覺得有些吃力了,又見小腿上的綁腿松了,便乾脆停了下來往地上一坐,拆了綁腿細細地綁了起來。碩果僅存的親兵張二蛋見阿麥坐下了,連忙跟了過來給阿麥遞上水壺,蹲在一邊瞅著。阿麥接過水壺灌了幾口水,看張二蛋還在旁邊巴巴地看著,故意繃了臉,把水壺遞還給他,問道:“二蛋,你說咱們當兵的什麼最重要?”

    張二蛋被問的一愣,認真琢磨了下,拍了拍腰間的大刀,回答道:“大刀!當兵的要沒了刀,那就不叫兵了!”

    阿麥咂了下嘴,點了點頭:“說的不算錯,不過卻不是最重要的。”

    張二蛋迷惑了,忍不住問道:“那什麼最重要?”

    阿麥笑了,伸手拍了拍自己的兩條腿,笑道:“自然是這兩條腿。”

    張二蛋的五官往一塊擠了擠,黝黑的臉上滿是困惑:“為什麼?”

    阿麥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經地說道:“勝,我們追韃子跑,追上了才能殺敵;敗,韃子追我們跑,我們只有跑得快才能保命。你說我們這兩條腿是不是最重要的?”

    張二蛋被她講的有些暈,只覺得從她嘴裡初來的果然都是道理,看著阿麥的眼神不由又熱烈了兩分,忍不住也問了王七那個問題:“伍長,你說韃子真會被咱們引過來麼?”

    這一次,阿麥沒有和他說些官話,只是微微笑了笑,輕輕地搖了搖頭。

    “不去!”北漠中軍大帳前,常鈺青掃了一眼遠處的擁翠山,轉回頭吩咐崔衍道:“你老老實實地去加強營防,只多派些外探和外輔出去便可,南蠻子愛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吧,除了負責警戒的部隊,其餘的人都踏踏實實地睡覺。”

    “南蠻子夜襲怎麼辦?”崔衍緊接著問道。

    “那警戒部隊幹什麼吃的?”常鈺青問道,他輕笑著瞥了崔衍一眼:“不過我猜南蠻子今夜不會來偷襲,他們還不知道在哪裡藏著等我們去夜襲他們呢!”——

    注:“外探”:于營四面去營十裡外遊弈,以備非常,如有警急,賓士報軍;

    “外輔”:潛伏哨,三、五人一組,在夜間“於軍前或於軍側三、五裡外穩便要害之處安置”,攜帶戰鼓,不僅負責監視敵情,還擔負當敵軍“犯大營”時,“鳴鼓大叫,以擊賊後”的任務,主要起心理戰的作用。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8-5 23:45:39

第二卷:險中行懸崖百丈冰 弄計

    弄計崔衍還是有些將信將疑,常鈺青沒再多說,轉身又回了大帳。姜成翼正伏在桌案前參照著新制的地形圖對沙盤進行修改校正,看常鈺青從外面進來,不由抬頭問道:“真的不用派兵去探探麼?”

    常鈺青不語,走到沙盤前站定,看著沙盤上標記著的擁翠山愣神。這沙盤還是南夏靖國公的首創,戰爭中流傳出來,各國的將領一眼便看出了它的妙處,後來便廣為四國的軍事將領所用了。

    “在這裡。”常鈺青修長有力的手指沿著擁翠山山麓而下,在鄰近的一條山谷處停留了下來,說道:“伏兵應該在這裡了。”

    姜成翼看了眼順著常鈺青指的地方,又抬頭看向常鈺青,眉梢不自覺的挑了下。

    常鈺青笑了,沒有理會姜成翼的驚訝,轉身走到書案便坐下,隨手拿了本書翻看起來。姜成翼正奇怪間,突然聽見常鈺青狀似隨意地問道:“成翼覺得咱們用不用去給他們來個一網抄盡?”

    姜成翼抿著唇思量片刻,說道:“我軍對此處的地形並不熟悉,山間小路已多有改動,夜戰對我們明顯不利。”

    常鈺青眼睛沒有離開書本,只輕輕地點了點頭:“所言不錯,那就讓南蠻子先蹲一宿再說吧。”

    姜成翼嗯了一聲,等了片刻不見常鈺青再有交代,便複又低下頭去休整沙盤。

    常鈺青默默地看了會子書,嘴角處卻突然露出些笑意來,叫親兵喊了崔衍進來,交代道:“你今晚就別跟著巡營了,先好好地睡上一覺,明日寅時到我這裡來。”

    崔衍被常鈺青說得有些摸不著頭腦,忍不住撓了撓腦袋,問道:“大哥,什麼事?”

    常鈺青卻不肯說破,只是冷著臉說道:“哪來得這麼多為什麼,讓你來便來好了。”

    崔衍見他面露不悅之色,也不敢再多問,只是用眼角瞟了下姜成翼,見他也是一臉疑惑地看著常鈺青,頓時心裡有些平衡了,暗道原來糊塗的不只我一個。

    打發走了崔衍,常鈺青又叫人去各營傳令,吩咐明早寅時就造飯,吃過飯後各營整裝待命。姜成翼更是糊塗,不知道他這是做如何打算,既然說了要慢慢剿匪,又不急於出征,何必這麼早就造飯呢?姜成翼有些糊塗了。

    糊塗的不只是姜成翼一個,蹲在擁翠山東面山谷中的江北軍第七營的營官陸剛也有些糊塗了,韃子為什麼一點反應都沒有?怎麼說也得派些人過來探探吧,怎麼這天都要黑了,卻連個人影都沒見著呢?

    黑面早已經蹲得不耐煩了,幾次都要帶兵去夜襲北漠軍營,被陸剛強行壓住了,只好氣呼呼地坐在草地上,瞪著牛眼發悶氣。

    這一夜,有人心焦有人急,有些人嘴角含笑地算計著什麼,還有些人,倚著大樹睡得正熟,比如——阿麥。

    一直等到第二日,太陽已經半人多高,陸剛等人這才終於死了心,帶著人饑腸轆轆地從山谷裡撤了出來。阿麥已經等在了擁翠山山腳下,見陸剛領著隊伍來了,忙叫人把準備好的吃食都給搬了過來。

    陸剛恨恨地咬一口面餅,剛吞咽了兩口突然又停下了,瞅著坐在一邊的阿麥問道:“你說韃子這是什麼意思?天濛濛亮的時候探子回報說是韃子營中寅時就開始造飯了,可老子又等了他們一個多時辰還是什麼也沒等到,又不見他們拔營,韃子這是在玩什麼花活?沒事這麼早吃飯幹嘛?”

    阿麥略嫌秀氣的眉頭微微皺了皺,低聲地重複陸剛的話:“寅時就造飯,卻不見拔營?”

    陸剛點了點頭,有些期待地盯著阿麥。

    阿麥的眉頭皺地更緊,右手食指無意識地輕叩著膝蓋,突然抬眼問陸剛道:“探子最近一次回報是什麼時候?”

    “辰時三刻吧。”陸剛回答道。

    阿麥仰著臉看了看樹梢見透過的細碎陽光,大概估算著時間:“現在已過午時,這麼說大人已經快兩個時辰沒有接到探子的回報了。”她面色突然一變,“大人可還有探子未回?”

    陸剛心中也是一驚,忙把不遠處負責此事的副官叫過來細問,一問才知道還有幾組探子沒有回來,按理說應該有探子持續回報北漠軍營的情況的,不知因為什麼原因,這中間像是突然斷了。陸剛聽了臉色大變,噌地一下子從地上竄了起來,他雖粗莽,可畢竟領兵多年,深知這個時候要斷了探子的線報,韃子就是摸到了他們身後,也無從知道了。

    “大人!”阿麥在他身後低聲叫了一聲,沉聲說道:“山路難走,少不得要多耽擱一些功夫,誤了會時辰也是情理之中,大人不必發火。”阿麥說著,眼睛卻輕輕地瞟向四周。陸剛一下子就明白了過來,壓了下心頭的驚慌,複又若無其事地坐到了地上,壓低聲音問阿麥道:“你如何看?”

    阿麥想了一下,說道:“韃子明知擁翠山有異樣,不可能毫無反應。”

    陸剛點了點頭:“不錯,失了的探子極有可能是被韃子得了,韃子很可能是識穿了我們的計策。”

    阿麥心道不是很可能,是一定。就這樣的詐做伏兵,常鈺青怎麼可能就會上當!不過此時不是講這些話的時候,她只是隨著陸剛的話點了點頭表示贊同:“此地不可久留。”

    這句話可是說到了陸剛心坎裡去了,他這就要從地上站起來,卻突然被阿麥一把拉住了:“阿麥覺得大人還是應該先穩軍心,韃子人多,我們本就處於劣勢,萬不可自己先亂了陣腳。”陸剛低頭看了阿麥一眼,點了下頭。

    當下,陸剛就去吩咐部下集合隊伍,阿麥也在後面跟了上去。陸剛和幾個營級軍官商議了片刻,便決定把隊伍帶向山南,打算去北漠軍的左翼方尋找機會。阿麥沒再多說,帶著對立的士兵跟著部隊一起前行。由於大部分先在山谷中蹲守了一個晚上,還來不及休息,這樣一行軍,頓時顯了些疲憊之態,反倒是阿麥的第四伍,由於夜裡休整的不錯,到是精神的多。

    隊伍往南翻過了兩個山頭,剛走到一處地勢略微平緩的地方,陸剛正想下令讓隊伍停下休息,猛然見前面山坡上豎起幾面北漠軍旗,齊腰高的荒草之中齊刷刷地站起成千的北漠軍來,陸剛等人頓時僵住了。

    北漠陣列從中往兩邊分開,一員黑袍小將,不過十七八歲年紀,手端長刀高坐於戰馬之上,慢慢悠悠地晃到了陣前。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8-5 23:46:00

阿麥此時尚在隊伍中間,遠遠看到前面突然冒出來盔甲鮮明的北漠軍來,不由也是一驚,待看清了北漠陣前的那員小將,心中更是一凜,崔衍!那是崔衍!雖然只在豫州城見過幾面,她還是一眼認出了盔甲在身的崔衍。

    崔衍不僅是北漠名將周志忍的外甥,更是北漠輔國公的小公子,只說他的出身,常鈺青就絕對不會讓他輕易犯險。既然他能在此出現,那麼常鈺青定然是已算到了萬無一失的地步。一想到這裡,阿麥心中不禁駭然。

    前面的陸剛急忙行兵佈陣,可崔衍哪裡會給他佈陣的時間,手一揮,北漠兵陣便壓了過來。頓時,喊殺聲震天響起,北漠軍衝殺過來,江北軍這邊倉皇應戰,只一接戰間便落入下風。

    雙方人馬混戰在一起,刀箭飛舞、血肉橫飛。陸剛揮劍砍倒一個沖到面前來的北漠兵,扯著嗓子吼旁邊的親兵:“他娘的光護在老子周圍幹嘛?老子用不著你們!前三隊擋在這裡,其餘的叫黑面先往山上撤!”

    有個親兵抽出身來去傳令,剩下的親兵依舊護在陸剛的周圍。黑面哪裡肯撤,揮著大刀擋在前面,獨自和五六個北漠兵纏鬥在一起,雖勇猛,可卻也險象環生。

    這樣的場景看入阿麥眼中,竟似有些熟悉,像是又回到了野狼溝的戰場。阿麥咬著牙帶人衝殺到陣前,把陸剛從北漠兵的包圍中搶了出來。陸剛身邊的親兵已經死傷大半,他自己也已經殺紅了眼,看到阿麥怒聲罵道:“混蛋玩意,你他娘的不是第四隊嗎?讓你們先往山上撤!”

    阿麥舉刀擋開面前砍過來的彎刀,順勢一抹砍到了一個北漠兵,也不理會陸剛的怒駡,只沖著王七喊道:“帶大人走!”。王七點了點頭,揮手招了兩個兵士架起陸剛就走。阿麥等人邊殺邊退,路過第二隊的隊正楊墨身旁時替他擋了身側砍過來的一刀,大聲喊道:“帶著人往山上撤!”

    楊墨已是滿頭滿臉的血,血紅著眼睛厲聲罵道:“滾!小白臉怕死就自己滾,老子是第二隊的隊正,大人吩咐要擋在這裡!”

    身邊的北漠兵越湧越多,對留下的江北軍士兵漸成包圍之勢,張二蛋本一直跟在阿麥身側,此時卻被北漠兵困在了一邊,反倒是楊墨和阿麥被七八個北漠兵圍在了一起,逼得兩人不得不背靠背地抵在一起砍殺著四周的敵兵。

    “真他媽死心眼!”阿麥忍不住罵道,“後面的人已經撤了!你們也不用留在這裡白白喪命!”

    楊墨又砍倒一個敵兵,心中豪情頓生,哈哈大笑道:“小白臉懂個屁,大丈夫能戰死沙場那是榮耀!”

    “榮耀個屁!”阿麥怒聲罵道,她的胳膊已經酸痛,揮刀的速度明顯見緩,這樣下去早晚會被韃子困死在這裡,她咬牙把包圍圈劈開一個豁口,沖楊墨叫道:“你要是還想給你那死鬼長官報仇,就跟在我的後頭殺出來,別把命丟在這裡!”說完也不等楊墨回答,招呼了張二蛋一聲,率先向豁口處衝殺了過去。

    楊墨一愣,咬了咬牙,跟在阿麥身後向外殺了出去。三人很快便和其他的江北軍匯在一起,再往山上撤的時候就輕鬆了許多,幸好北漠兵追殺的並不兇狠,看樣子只是要把留守的江北軍消滅掉。

    阿麥身上已經掛了彩,幸好只是胳膊處,傷口也不深,她一時顧不上包紮,只帶著人去追已經撤到山上的大隊人馬。等翻過了一個山頭,身後的喊殺聲才漸漸沒了。

    陸剛已經收攏了殘部等在那裡,隊伍折損了小一半,到現在只剩下了七八百人,這一次遭伏真可謂之慘烈。陸剛見只回來了阿麥等三四十個人,臉色更加陰沉,發洩一般地把配劍往地上一砸,轉回身用拳死命地捶樹。旁邊的軍官連忙上前勸了,無非是說一些“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之類的話,阿麥也不湊前,只站在一邊冷眼看著,到後來竟然轉回身看著身後的山頭發起呆來。

    天色已經黑了下來,山那邊很安靜,完全想像不到就在剛才那裡還進行了一場戰鬥,幾百個人把性命丟在了那裡。阿麥隊裡也有不少死傷,王七走過來,捅了捅還在愣神的阿麥,低聲說伍裡也犧牲了一個弟兄。

    阿麥心中突然湧上一股難言的悲傷,不只是為死去的那個弟兄,更多的是為第七營中所有的人。只用這一個營的人馬,怎麼可能去和常鈺青的大軍相鬥,那不只是崔衍,那是常鈺青,北漠的軍事奇才,名震四國的“殺將”常鈺青!

    沒有指揮,沒有調度,沒有統籌的安排……他們這群人,是被商易之所拋棄的江北軍,是被徐靜用來做誘餌的江北軍。

    那邊有軍官建議陸剛往回撤,前面既然有伏兵,那也只能往回撤了。阿麥斂了斂心神,走到陸剛身邊低聲說道:“大人,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陸剛疑惑地看了阿麥一眼,還是跟著她離開人群往一邊走了幾步。

    阿麥低聲問道:“大人想往回撤嗎?”

    陸剛點了點頭。

    阿麥沉聲說道:“我們回不去!伏兵不追,說明常鈺青還有後招在等著我們,剛才的那個韃子將軍叫崔衍,身份尊貴,常鈺青既然敢讓他來攔咱們,可能就算到咱們遭到伏擊之後會走回頭路,這裡怕只是虛攔一下,更厲害的還在那邊等著我們。”

    陸剛盯著阿麥的眼睛,問道:“你能確定?”

    阿麥苦笑一下,搖了搖頭,說道:“不能,因為對方是常鈺青,我不能確定。”

    陸剛沉默了片刻,問道:“那你說我們下一步該如何?”

    阿麥默默地看了陸剛片刻,突然說道:“大人,有些話阿麥只在這裡說一遍,大人若能聽得進去,那就入耳,如果不能,就當阿麥從沒說過此話。”

    陸剛說道:“有什麼話你直說便可。”

    阿麥深吸了一口氣,說道:“咱們從軍部回來的時候軍師曾給了大人個錦囊妙計,只說讓兵不厭詐,大人可曾想過軍師給其他營裡的會是什麼?”見陸剛沉默不語,阿麥又接著說道:“我想大人也已經猜到絕不會都和我們的一樣,如若咱們江北軍二十多個營都各自為戰的話,那這仗也不用打了,就等著韃子個個收拾好了,將軍他們絕對不會犯如此錯誤。”

    陸剛面色終於變了,阿麥笑了笑,說道:“大人,我們是餌,將軍和軍師拋給韃子的餌,活生生的餌,會掙扎會扭動,因為自身不知,所以才更加真實,所以才能引著韃子上鉤的餌。往北走,等著我們的必然也是常鈺青的伏兵,所以我們只能繼續往南,崔衍見我們逃走了,必然少了防備,現在又是天黑,只要我們熄了火把,悄無聲息地摸到他的身後,就能給他殺個回馬槍。”

    陸剛認可地點了點頭:“不錯。”

    阿麥看一眼不遠處有些散亂的隊伍,又轉回頭看陸剛,問道:“可是,大人,然後呢?以我們現在的兵力自然不可能殺光崔衍的人馬,前後都是北漠韃子,轉過那個山坳後我們就只剩下兩個選擇了,一是向東,一是向西,向東是北漠大軍的軍營,看似死地卻是通向生路,只要能趁著夜色神不知鬼不覺地繞過去,我們這些人就能逃離升天;而向西是烏蘭山脈深處……”

    阿麥說道這裡突然停了下來,看著陸剛輕輕地笑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8-5 23:46:14

第二卷:險中行懸崖百丈冰 軍人

    軍人陸剛不傻,阿麥的話雖沒說完,他卻也明白了她話裡的意思。向西,是烏蘭山脈的深處,也是將軍和軍師想把韃子引向的方向。他轉頭看向遠處或坐或躺的士兵們,眼中緩緩蒙上一層悲壯,一路被追殺下去,這些兒郎還能活下來多少?陸剛轉回頭來看著阿麥,堅定地說道:“我們向西!”

    “大人!”阿麥失聲驚呼,再也掩不住面上的驚訝。

    陸剛粗獷的臉龐上露出些笑意,一字一頓地說道:“阿麥,我們是軍人。”

    “可是——”

    “沒有可是!”陸剛打斷了阿麥的話,“只要是軍人,就應該隨時做好為國捐軀的準備,我們江北軍來到這烏蘭山為的是什麼?我們不是在為將軍和軍師戰鬥,我們是在為大夏戰鬥!軍人,保家衛國、戰死沙場是本分,是榮耀!”

    他的眼中熠熠生輝,堅毅代替了悲壯,豪情從中瞬間傾瀉。夜色中,他本不高大的身影就這樣屹立在阿麥的面前,把她嘴裡所有的“可是”都壓了下去。

    陸剛盯著阿麥,壓低的聲音中透露出前所未有的嚴厲:“阿麥,你很聰明,如果你一個人想走,我不攔你,可如果你要是敢動搖軍心,別怪我手下無情。”

    阿麥靜靜地和他對視片刻,抿著唇重重地點了點頭,沉聲說道:“阿麥明白,阿麥願意跟隨大人!”

    陸剛笑了,轉身大步地往隊伍處走去。阿麥在原地愣了片刻,也緊跟了上去。

    剛才一戰,營中已有一個營副和兩個隊正犧牲,陸剛出人意料地把那兩個隊的士兵歸到阿麥的隊中,然後又做了一番戰前部署,告知士兵已得到探子回報,韃子正在北邊的山谷伏擊著他們,所以只有去南邊殺韃子一個回馬槍。

    張二蛋給阿麥簡單地包紮了一下胳膊上的傷口,他的神情頗為自責,覺得是自己沒有保護好阿麥才讓她受了傷。阿麥笑著開解了他幾句,然後和邊上的士兵一樣,從衣襟上撕下一條布條來勒了口。部隊再一次被集合在一起,火把一個個被熄滅,深沉的夜色之中,七百多第七營士兵按照來路悄無聲息向山那頭摸了過去。

    一翻過山頭,就看到遠處晃動的火把,只剛到了山腳處,看樣子是剛打掃完了戰場。北漠軍的行進速度有些慢,受傷的士兵都走在了後面,還有一些士兵抬著死去了戰友。崔衍騎著馬行在隊伍的前部,顯然對今天的戰況並不太滿意,常鈺青嚴令他不許追擊,這一條讓他感到有些鬱悶,如果不是這樣,他有把握能把那些南蠻子都消滅了。

    江北軍來得很快,幾乎一點動靜也沒有,從左右兩面同時包抄上來,像夜色中突然出現的山鬼,一下子殺了崔衍一個措手不及。陸剛把勒在嘴上的布條扯開,大聲喊叫著衝殺了上去。一天之間,兩軍士兵第二次混戰在一起。在陸剛等人不要命的拼殺之下,北漠軍不自覺的往後退去,崔衍急了,指揮隊伍把傷兵護在中間,自己帶著先鋒重新衝殺了回來。

    阿麥見自己這方的傷亡也很大,拼殺到陸剛身旁提醒道:“大人!該撤了!”

    陸剛按照事前的約定,發出號令命江北軍往西撤去,可崔衍吃了虧哪裡肯善罷甘休,命北漠軍緊追上去。陸剛看到馬上的崔衍,眼中閃過狠厲之色,只吩咐阿麥帶著隊伍先走,自己卻領著些人迎著崔衍就殺了過去。阿麥只覺頭皮一緊,頓時明白了陸剛的打算,急忙回頭大喊道:“大人!殺不得!”

    崔衍聞聲一愣,視線順著聲音看過來,夜色中並沒能看清阿麥,只看到陸剛兇神惡煞般向自己這邊拼殺過來。他冷笑一聲,非但不避,反而拍馬迎了上來,揮著長刀從陸剛頭頂一劈而下。陸剛舉劍相架,刀劍相撞火花四濺,陸剛只覺的虎口一麻,手中的佩劍幾欲掉落,這樣的少年臂力竟然如此強勁,這大大出於陸剛的意料。

    第二刀又劈了下來,陸剛連忙再擋,強強擋住了崔衍的長刀。來不及反擊,第三刀又到了,這次不是劈,而是削,陸剛閃身躲避,刀鋒還是在胸前劃開了一道血口,如果不是胸前的鎖子甲,這一刀怕是就已經把他削成了兩段。

    看著面前男人眼中冒出的驚駭之色,崔衍心中不禁有些得意,他舉起長刀,正想再來一刀結束這人的性命,突然覺得身下一矮,身體竟不由自主地向前栽了過去。他急忙從馬上躍起,一個翻滾落到一邊。

    阿麥躲開轟然倒地的戰馬,搶到陸剛身邊扶住搖搖欲墜的陸剛,急聲叫張二蛋道:“快,把大人帶走!”說完把陸剛往張二蛋懷裡一推,轉身擋在了他們身前。眼角掃見張二蛋沒有反應,阿麥厲聲喝道:“快走!”

    張二蛋心一橫,終於架起幾近昏迷的陸剛往後拖去。

    崔衍看到阿麥明顯一愣,奇道:“是你?”

    阿麥緊緊地握住了手中的刀,盯著面前的崔衍,嘶聲說道:“不錯,是我!”她很清楚,她打不過崔衍,可不知道是否被熱血激昏了頭腦,她竟然就這樣握著刀擋在了崔衍的身前,身後是生死不知的陸剛,她不能退,也無處可退。

    崔衍先驚後笑,說道:“這可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捉了你回去,大哥一定高興。”

    阿麥冷冷說道:“那就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崔衍冷哼一聲,長刀一展,沖著阿麥就殺了過來。阿麥強自咬牙迎了上去,兩個人頓時打鬥在一起。論刀法,崔衍自小習刀法,而阿麥卻是半路出家。論臂力,他是男子她是女子,自然不可比。只幾個回合過後,阿麥的手就抖得幾乎握不住刀柄了。幸好崔衍存了要生擒阿麥的心,所以並沒有痛下殺手,只是想耗盡了阿麥的氣力活捉了她。

    眼看著追上來的北漠兵越來越多,阿麥深知一旦被圍住了就再無逃脫的希望,於是虛晃了一刀,逼開崔衍兩步,轉身便往前跑去。崔衍哪裡肯放,緊追幾步又把阿麥攔了下來。

    再說張二蛋架了陸剛往前拖了一段,正好遇到回來接應的江北軍士兵,便把陸剛交給了他們,轉身又沖了回來救阿麥,趕到時正好看到崔衍正在纏鬥著阿麥,阿麥的刀法已經不成章法,崔衍的長刀幾次貼著阿麥的衣角劃過,兇險無比。

    張二蛋大叫一聲,揮著刀砍了過來,可他又哪裡是崔衍的對手,崔衍不對阿麥下殺手那是想捉活的,可他卻沒想連張二蛋也要活的,只見崔衍刀風一轉,淩厲之勢倍增。阿麥的刀再也握不住,哐當一聲落地,睜大了眼睛看著崔衍的刀向自己劈了過來。崔衍也是一時失手,他本不想要阿麥性命,可這時刀勢已經欲收不能,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阿麥就要死在自己刀下。

    張二蛋大叫一聲,從旁邊一躍而起,撲到了阿麥的身前。刀鋒從張二蛋的後背劃過,他的頭猛地後仰,身體弓一樣彎起,喉嚨裡發出一聲悶吭,握住阿麥肩膀的手指深深地陷入了阿麥的肉內。沒等阿麥反應過來,張二蛋又猛地推開了她,轉身沖著崔衍撲了上去,死死抱住也有些驚呆的崔衍,吼道:“伍長,快跑!”

    阿麥覺得自己的理智已經脫離了大腦,她只知道自己不能跑,不能丟下張二蛋一個人跑。崔衍推了幾下都無法擺脫張二蛋,氣得乾脆就扔了長刀,從腰間拔出了彎刀,沖著張二蛋就要捅下。胳膊只抬到一半就被撲上來的阿麥抱住了,三個人一下子栽倒到地上。張二蛋還死死地抱著崔衍的腰,阿麥一口咬在了崔衍的胳膊上,一時間什麼章法也沒了。

    崔衍又氣又急,連要活捉阿麥的念頭都忘了,只想在這種潑皮似的廝打之中脫身出來。他沒把阿麥放在心上,只覺得她不過一個女子,能有多大力氣,所以便先專下心來擺脫張二蛋。他剛用手強行掰開張二蛋的胳膊,把他甩到一邊,還來不及坐起身來,卻見阿麥手中握著把形狀古怪的匕首向他揮了過來。崔衍下意識地仰身躲避,可喉間還是感到一涼,他心中一驚,抬腳便把身前的阿麥踹了出去。

    阿麥忍住腹中的劇痛,慌忙從地上爬了起來,看一眼已到跟前的北漠兵,顧不上再去給崔衍補一刀,急忙從地上拉起張二蛋就跑。追上來的那幾個北漠兵沒有追阿麥,只是驚慌地圍住了崔衍。

    阿麥拉著張二蛋跑了一段,張二蛋腳下一軟,人一下子栽倒了。阿麥低頭看去,見他背後被劃開了一條尺來長的口子,很深,血肉翻開了,血早已經整個後背都浸透了。

    “伍長,你……別管我了,快跑吧!”

    阿麥也不說話,只把張二蛋往背上一放,手撐著地強行站起來,接著往前跑。張二蛋虛弱地掙扎著,試圖從她背上下來:“我活……不成了,伍長……你……放下我。”

    阿麥壓住了喉嚨裡的哽咽,惡狠狠地說:“閉嘴!”

    張二蛋已經沒有力氣掙扎,頭無力地搭在阿麥的肩上,斷斷續續地說道:“這樣……我們誰也……跑不了……放下我,……去追大夥……”

    山路漸漸艱險起來,阿麥腿一軟,差點栽倒在地上,慌忙用手扶了地才勉強穩住身體,她咬著牙把張二蛋的身體往上托了托,半趴伏著往前爬去。

    “你再……不放下我……我就……咬舌……”

    “你咬吧!”阿麥嘶啞著嗓子說道,“你就是死了我也會把你的屍體背回去的。”

    張二蛋已近昏迷,終於沉默了下來。阿麥的脖頸處有些潮濕,她沒再說話,只死命地咬了唇,一步步地往前面走去。隊伍就在前面,她知道,她一定可以追上去的。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8-5 23:46:29

第二卷:險中行懸崖百丈冰 袍澤

    袍澤阿麥背著張二蛋又順著山路爬了一段,夜色更黑更濃,前後都聽不到聲音,就連背上的張二蛋都是沉寂了下來。阿麥的頭腦漸漸冷靜了下來,可恐慌卻從心底漫無邊際地彌漫開來。爬到山勢略微平緩處,阿麥找了塊青石把張二蛋放下來,顫著手去觸他的鼻息,在感受到他微弱的呼吸的一刹那,她真的很想哭。

    可是,現在不能哭。夜色太黑,她又不敢點火把,看不清張二蛋背上的傷勢,摸索過去觸手的全都是粘濕的血。不能讓血再這樣流下去,阿麥心裡很清楚,可卻怎麼也找不到可以用作包紮的東西。阿麥的心裡更慌了,正手慌腳亂間卻又突然想到了什麼,然後慌亂地解開自己身上的衣甲,把原本裹在胸前的布條一圈圈散下來,又摸到張二蛋的傷口處,把兩人身上所有的金創藥都糊在了他的傷口上,一手摁著,一手把布條緊緊的纏過去。

    像是感受到了疼痛,昏迷中的張二蛋痛苦地呻吟了一聲。這一聲聽入阿麥耳中卻是激勵,起碼他還活著,還活著。她整理好自己的衣甲,把重新把張二蛋背到背上,手腳並用地往前爬去。只爬了沒多遠,卻又聽到身後傳來人聲,阿麥心中一驚,生怕是北漠人在後面追了上來,急忙背著張二蛋往一邊的亂石後藏去,慌亂中只覺得腳下一滑,她的手下意識地去抓旁邊的荒草,背上的張二蛋一下子滑落了下來。

    阿麥急了,慌忙把張二蛋往一邊拖,可她的力氣早已經耗得差不多了,哪裡還拖得動。身後的幾個人已經到了跟前,也聽到了阿麥這處的動靜,拿著刀逼了過來。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夜色突然不那麼黑了,東邊的天空處隱約撒過些光線來,阿麥逆著光線看過去,見是江北軍的服飾,心裡頓時一松,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她大喘了一口氣,剛想抬頭說話,可能看清了面前那幾個人的面容,一個心卻又倏地沉到了敵。來的幾人的確是江北軍中的人,可卻是阿麥最不想在落單的時候見到的人——楊墨,她曾經殺了他的長官,那個以前的二隊隊正,今天落單到他手上,怕是凶多吉少。

    楊墨看清楚了阿麥,不由得上前走了兩步,見她坐在地上,手上還抓著一個士兵的胳膊。

    阿麥苦笑一下,嘶啞著嗓子說道:“既然落到你手裡了,要殺要剮隨你邊吧,不過看在我曾幫你擋過一刀的份上,你能不能幫我把這個人帶著,好歹也算是袍澤兄弟。”

    楊墨沒說話,面容冷峻地看了看阿麥,蹲下身把張二蛋翻了過來,粗略地掃了一眼他背上的傷處,然後招手叫過後面的兩個士兵,冷聲吩咐道:“你們兩個輪流背著,趕快走,韃子還在後面追著呢。”

    那兩個士兵把張二蛋從地上拉起來,其中一個背上了,另一個在後面扶著,小跑著往前趕去。原地只剩下了阿麥和楊墨兩人,楊墨拎著刀,冷冷地看著地上的阿麥。

    阿麥從來不是一個會主動放棄生命的人,她見面前只剩下了楊墨一人,面上雖不動聲色,可心裡卻在暗暗盤算著如何給他來個出其不意。阿麥看著楊墨,淡淡地說道:“你要為焦老大報仇理所應當,我不怨你。”阿麥嘴裡慢慢說著,手卻不露痕跡地往靴子處滑去,那裡還藏著父親的匕首。

    “走吧!”楊墨突然說道,轉過身去往前走去。

    阿麥一愣,想不到他竟然不肯趁人之危。可現在沒功夫讓她發感慨,她急忙從地上爬起來,一瘸一拐地往前追去。楊墨已經小跑出去了一段,見阿麥一直追不上去,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卻驚愕地看到她幾乎是在手腳並用地往前爬著。

    “怎麼回事?”

    阿麥見楊墨突然又轉回來了,慌忙從地上站了起來,說道:“沒事,有點累,緩一會就好了。”

    楊墨卻皺了眉頭,彎下腰扯住阿麥的左小腿看去,只見腳踝間早已經腫地老高,紫紅一片。“什麼時候崴的?”楊墨問道。

    阿麥搖了搖頭,她也不知道,背著張二蛋的時候太慌亂了,連滾帶爬的,只是覺得疼,可是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疼的她卻沒注意到。見楊墨還在托著她的腳,阿麥面上有些不自在,連忙把腳收了回來,說道:“沒事,骨頭沒事,快走吧,一會韃子該追上來了。”

    楊墨鬆開了手,轉身身卻在阿麥身前蹲下了,冷聲說道:“上來!”

    “啊?”阿麥一愣,一時沒反應過來楊墨這是做什麼。

    楊墨粗聲罵道:“他娘的讓你上來就上來!你替我擋一刀,我背你一趟,我們兩清了,誰也不欠誰!有機會我還是會替焦老大報仇!”

    “不用!不用!”阿麥慌忙擺手道,“我找個棍子就行!”見楊墨轉回頭冷冷地看著自己,她心裡一慌,忍不住又往後退了一步,腳踝一疼,差點又栽倒在地上。

    楊墨也不說話,上前一把抓住阿麥的胳膊往前一提,自己同時轉身彎腰,一下子就把她扯到了他的背上。兩具身體相撞後緊貼在一起,兩個人同時都是一僵。

    阿麥一直用來裹胸的寬布條已經解下來給張二蛋包紮了傷口,雖然現在仍是初春,身上的衣裝還厚,雖然外面還套了軟甲,雖然她的胸部並不豐滿,雖然……可她畢竟是個女子,是個二十來歲的青年女子,胸前的柔軟怎麼也不可能和男子一樣。

    楊墨的身體也僵住了,仿佛所有的血液都集中到了他的背部,讓那裡的感覺更加敏感。阿麥閉了眼,臉色慘白,腦子裡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必須把楊墨殺了滅口,如果不是兩隻手腕都還被楊墨抓在身前,她應該回去摸靴子裡的刀。

    楊墨從僵直中反應了過來,沒有說話,只是又把阿麥的身體往上托了下,然後大步向前走去。一時間,聰明如阿麥,都無法摸透身下這個男人的心思了。他發現了麼?為什麼像是毫無反應呢?

    楊墨腳下健步如飛,一會竟就追上了前面背著張二蛋的那兩個士兵,再往前,已能隱約看到前面的大隊。在追上隊伍前,楊墨突然低聲問道:“焦老大是不是因為這個被殺的?”

    阿麥不知該怎麼回答,僵了片刻後澀聲回答:“他想欺辱我。”

    楊墨再沒說話。

    天色已經大亮,太陽從身後的山間躍出頭來,照在這些狼狽的士兵身上。這一仗下來,阿麥這邊又損失了二百多人,能趕到這裡的只剩下了不到五百人。陸剛被人扶著坐在地上,看到楊墨背著阿麥過來很是欣慰。

    楊墨把阿麥放到地上,不發一言地坐到了一邊,阿麥托著傷腳走到陸剛身邊,叫了一聲:“大人。”

    陸剛的臉色已經是灰白色,他被崔衍當胸砍了一刀,看樣子已經撐不了太久了。“阿麥,第七營就交給你了!”陸剛攢了半天的勁才說出一句話來。

    阿麥沒想到他會這樣安排,想要推辭,可一看到陸剛期盼的眼神,那些推辭的話卻說不出口來,只好重重地點頭。陸剛笑了,不再和阿麥說什麼,只是交代其他還倖存的軍官,從今天開始阿麥代行營官一職,大家都沉默著,並沒人站出來反對。陸剛交代完了軍務便讓其他的人都先下去,他還有話要和阿麥說。幾個軍官都是陸剛一手帶出來的,跪下來沖著陸剛重重地磕了一個頭,然後便紅著眼睛退到了一邊。

    阿麥上前扶住陸剛的身體,輕聲說道:“大人,您歇一會吧,韃子先追不上來。”

    陸剛咧了咧嘴,有些困難地說道:“我不怕死,既然投了軍就早晚有這一天。”

    阿麥的眼圈有些酸澀,使勁地吸了兩下鼻子,說道:“大人放心吧,阿麥一定會把韃子引到將軍面前的。”

    陸剛笑了:“我知道,我早就知道你小子有腦子,阿麥,反正我也要死了,就說些你不愛聽的話,這回也別怨將軍,他不是針對你我,誰讓我們凱撒山在這個位置上呢!別再和將軍賭氣了,他心裡有你,我看出來了。”

    “大人!”阿麥哭笑不得,想不到這個時候他還會說這些,可不知為何,心中湧上來的卻是難言的酸澀,“阿麥騙了您,阿麥不是將軍的男寵,當時那麼說只是為了保命。”

    陸剛愣了愣,語氣中透露出迷惑:“可連軍師……”

    “大人!”阿麥打斷陸剛的話,突然覺得他說起這些來比剛才交代軍務的時候順溜多了,一點也不想事要咽氣的樣子,“您歇會吧,我去安排一下下面的事務。”

    阿麥說完叫來剛才的親兵照顧陸剛,自己則撐著根長槍去另一邊看張二蛋。她只當陸剛暫時沒事,卻忘記了這世上有種現象叫迴光返照,當胸的一刀,怎麼可能沒事。還沒等到她走到張二蛋身前,陸剛身邊的親兵雖然哭喊著叫大人,阿麥一下子僵在了那裡,然後緩緩地轉過身去,見被眾人圍著的陸剛臉上一片死寂的灰白,雙目緊緊地閉著,再也不能婆媽地操心她和商易之之間的事情……

    “背上大人的遺體,我們得趕緊往深處撤。”阿麥的聲音冷靜的不像話,話語間不帶一點生氣。

    王七找了過來,背上了張二蛋,看到阿麥的樣子,想讓伍裡的人過來背她,阿麥用長槍撐著身體,冷漠地說:“不用。”

    楊墨從旁邊走過來,不發一言地把她手中的長槍丟在一邊,攥了她的手腕把她背到背上:“往西走。”他說。

    是的,往西走,他們必須往西走,把韃子引到烏蘭山脈的深處,引到江北軍的包圍之中。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8-5 23:46:44

第二卷:險中行懸崖百丈冰 楊墨

    楊墨崔衍是被人抬到常鈺青面前的,他的脖頸處受了刀傷,被繃帶厚厚地纏著,已經說不出話來。常鈺青臉色鐵青,薄唇緊緊地抿在一起,幾乎成線。一邊的親兵帶著哭腔說:“崔將軍突然騎著馬沖到了最前面,我們趕過去的時候將軍已經受了傷,坐騎也倒在一邊,馬腿被南蠻子砍了……”

    崔衍直愣愣地盯著常鈺青,喉嚨裡發出唔唔的聲音,努力地抬起手來,常鈺青攥住了他的手,放柔了臉上僵硬的線條,輕聲問:“別急,大哥一定不會讓你有事的。”

    崔衍卻使勁把手從常鈺青手裡抽出來,在他手掌裡寫起字來,他的手上還沾著血,在常鈺青的手心裡留下淡淡的血跡,字寫到一半,崔衍就再也支撐不下去,昏了過去。

    常鈺青低頭看了看崔衍留在自己手心裡的字跡,用力地攥上了拳。那是一個“女”字,旁邊只剛剛畫出半道橫來,就斷在了他的掌心裡。

    姜成翼見常鈺青如此神情,料想到他會派大軍追擊往西逃竄的江北軍殘部,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勸道:“將軍,請冷靜一下,我們不能中了南蠻子的圈套。”

    常鈺青轉頭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寒聲說道:“事到如今,我們還有別的選擇嗎?”崔衍受傷生死難料,如果就這樣看著江北軍逃入深山,陳起會如何想,周志忍和崔家如何想,身後的朝廷該又會如何想?常鈺青的嘴角綻出一絲冷酷的笑意:“商易之,我倒是要看看你這個圈套能做多大,看看到底是誰把誰吞入腹中!”

    阿麥的日子很不好過,不能怨她,換誰被人拿著刀追著屁股跑都好過不了。五百對兩千,還不算常鈺青已經拔營的大軍,雙方的力量簡直沒有什麼可比性,阿麥現在除了擔心自己隊伍裡士兵的腿,還擔心商易之的嘴,不知道他胃口有沒有那麼大,能把常鈺青的大軍都一口吞下。

    阿麥不禁都有些後悔殺了崔衍,如果崔衍不死,估計常鈺青不會這麼發瘋。

    李少朝過來問阿麥:“今天還要繼續加灶麼?”

    “加!”阿麥說道,“今天再增加一個營的。”

    為了迷惑北漠軍,在與身後的兩千先鋒營拉大距離後,阿麥就開始吩咐挖坑增灶,虛虛實實的,引著這兩千先鋒營在烏蘭山深處打轉悠。剛開始的時候,別說增灶,李少朝一聽她說要挖灶就提出了反對,說咱們跑得連鍋都沒了,用得著挖灶麼!阿麥也不解釋,只是讓他去挖灶,從最初的不足一營的到現在都快三營,搞得原本就沒脾氣的李少朝更是一點脾氣也沒有了。

    看李少朝垂著腦袋走了,楊墨走過來坐下了,沉默了片刻突然問道:“要把韃子引到哪裡?”

    阿麥抬眼看了看神態疲憊的楊墨,輕輕地搖了搖頭,有些嘲弄地說道:“我也不知道,商將軍和軍師神機妙算,誰知道他們會藏在哪裡。”

    楊墨看著遠處都疲憊不堪的士兵們,面色沉重:“大夥身體都快熬不住了,而且……乾糧也快淨了。”

    “總歸是不遠了吧,”阿麥把視線放向遠處的重重山巒,苦笑一下說道:“可別太高估咱們了,能引到了此處,咱們也算是盡了心了。”說完她從地上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雜草,起身去那邊看張二蛋,走了兩步又轉回身來,看著楊墨說道:“這幾天多謝了,我欠你這個情。”

    楊墨卻道:“先記著吧,不過你好的倒快,兩三天功夫就能成這個樣子,實在稀奇。”

    阿麥只淡淡笑了笑,沒再說什麼,轉身離開。她的腳踝已近大好,雖然走路還稍有些拐,可已經不太礙事了。對於楊墨,她不得不感激,前幾天一直是他背著她趕路,百十多斤的大活人,又是山路,辛苦可想而知,雖然楊墨嘴上從沒說過什麼,可每當隊伍休息的時候,她都能發現他的腿在止不住地打顫。阿麥清楚,這份情她欠大發了。

    張二蛋還活著,這一點讓阿麥感到很欣慰,更讓她感到窩心的是這些天來無論情形多麼危急,伍裡的兄弟都沒人說要拋棄他。張二蛋的傷在背上,所以一直都是在趴著休息,看阿麥過來,抻著脖子想抬起身來,卻被阿麥一把給按下了:“這樣就好!”

    張二蛋羞澀地笑了笑,小聲叫:“伍長。”

    阿麥隨口嗯了一聲,伸手去摸他額頭的溫度,發現已經不是很燙了,忍不住打趣道:“你比我還像小強,我都服了。”

    “小強?”張二蛋不解。

    阿麥咧著嘴笑笑,沒接話。

    王七湊過來說道:“這小子命還真是夠好,喬郎中那樣的人,愣是沒跑丟,你說這不是老天讓他來專門救他的嘛!”他又轉頭問阿麥:“大人,咱們是不是已經把韃子甩開了?”

    阿麥點頭:“甩開有一段距離了。”

    她的話一出,四周的士兵都不禁露了些笑容,沒日沒夜的跑了這些天,聽到這個消息的確讓人忍不住松了口氣。阿麥也是這樣的認為的,一直緊張的神經也忍不住有些鬆懈下來。

    得知韃子已經落下了一段距離,再加上大夥實在都太過疲憊,接下來的行軍速度不禁有些緩了下來,阿麥開始也沒放在心上,可等隊伍走到九裡溝的時候,一個消息如晴天霹靂一般炸在了阿麥的頭頂,爬到高處的士兵下來後一臉慌張地稟告阿麥,後面突然又發現了韃子的旗幟。

    阿麥心頭一驚,發覺她還是有些低估常鈺青了。

    大家都沒說什麼,可那種讓人窒息的恐慌還是在隊伍間彌漫開來。

    “再這樣下去,我們拖不垮韃子,反而會被韃子追死了。”臨時會議上,六隊的隊正說道。

    阿麥沉吟不語,手指又下意識地敲打膝蓋,說實話,她現在也有些慌了,雖然她在軍事上極有天分,雖然她年少時耳熏目染過一些行軍打仗的知識,可她畢竟只是個從軍不及半年的女子,怎麼可能和常鈺青那樣從小就在軍營和戰場上摸爬滾打的戰將相比。

    “要不然咱們就在這裡和韃子拼了算了!”一個軍官意氣地說道。

    “不行,”楊墨突然冷冷開口,“咱們這些人留在這,都是一個死字。”

    “那怎麼辦?”

    阿麥突然抬眼掃了這幾個軍官一眼,沉聲說道:“我帶著一百人留下,在獅虎口攔擊韃子,其餘的人由楊隊正帶著往前,再往西走二百里,如果還找不到大營,就把人都散開,隱入山林!”

    話一出口,大家都愣了,怔怔地看著阿麥,半晌說不出話來。留在獅虎口阻擊韃子,那分明就是去送死,就算獅虎口的地勢再險峻,可一百個人又能攔得了韃子多久?

    阿麥不等大家回應,乾脆俐落地從地上站起來:“我去召集自願留下來的兄弟,你們趕緊組織大夥往前走。”

    “這事不能靠自願!”楊墨突然在她身後冷聲說到。

    阿麥慢慢地轉身看楊墨,楊墨毫不躲避地和她對視。

    “那楊隊正有什麼高見?”阿麥淡淡說道。

    楊墨嗤笑一聲,甩了手裡的樹枝,說道:“你現在是營官,沒道理讓你留下來阻攔韃子,我留下來,不用一百人,只要我的第二隊,我要讓韃子看看什麼叫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阿麥靜靜地看了楊墨片刻,說:“好。”

    楊墨突然笑了,走到阿麥面前說道:“我還有事想和大人商量一下,能不能借一步說話。”說完不等阿麥答應便率先轉身往隊伍對面一塊巨石後走去。阿麥猶豫了下,還是跟了上去,誰想楊墨一直在前面走著,直到避開了所有人的視線才停了下來,轉回身等著阿麥。

    阿麥跟過去,問道:“楊隊正有什麼事就說吧。”

    楊墨不說話,卻突然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猛地把她甩到了石壁上,伸手死死地按住了她的肩。阿麥心裡一驚,想要掙扎,胳膊卻被他全都摁住了,他用身體把她抵在石壁上,一隻手把她的兩隻手腕攥住了拉到了頭頂,低頭用力堵上了她的嘴。

    阿麥頭皮一炸,想不到他叫自己到背人處竟是做此卑鄙行徑,不能呼救,只好抬了腿用力地去撞他的胯間,誰知他早有準備,把腿擠進她的腿間,她一抬腿反而讓兩人的身體壓得更緊。他這簡直不是親吻,太過用力,使勁地吸吮她的唇,用舌強行地抵開她的齒關。同時,另只手順著她的衣角探進去,往上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柔軟……

    阿麥沒想到會在這裡受到這樣的侮辱,恨得只想把面前的人千刀萬剮。他的舌探入她的口內,她暫時放棄了抵抗,只想趁他不備一下子咬斷他的舌,誰知她剛張開了嘴,還來得及咬下去的時候,楊墨突然從她身上抽身離開,一下子把她被禁錮的手腳都撒開了,退後了兩步喘著粗氣看她。

    阿麥唰地一下子抽出了腰間的刀,惱怒地抵在了楊墨的脖頸上。卻沒想到楊墨啞著嗓子說道:“現在死了也值了!”

    阿麥一怔,氣息不穩地瞪著楊墨。

    楊墨突然低低地笑了,壓低聲音說道:“親也親了,摸也摸了,你以後就是老楊家的媳婦了,要是你還有機會生孩子,別忘了讓一個姓楊,給我們老楊家傳個香火!”

    楊墨說完用手不管不顧地拿開了阿麥的刀,轉身往外走去。阿麥站了片刻,腿一軟幾欲跪倒在地上,然後就聽見楊墨粗著嗓子在那邊喊:“第二隊的兄弟給我集合!咱們在獅虎口讓韃子瞧瞧什麼是南夏的男人!”

    阿麥把衣服抻平,平復了一下呼吸,然後也大步向隊伍處走去,集合了隊伍接著往前趕路。楊墨及他的第二隊留在了遠處,準備調頭去後面的獅虎口攔擊韃子。阿麥用力地抿著唇,告訴自己不要回頭,走了幾十步後,卻突然聽見楊墨大聲地在後面喚她的名字。她怔了下,緩緩地回頭,看到他在後面的一塊山石上笑得燦爛,沖著她招手,然後大笑著喊:“阿麥!別忘了,照看好我媳婦!”

    他的笑容是她從未見過的絢爛,阿麥的眼前突然有些模糊,她用盡全身的力氣點頭,然後轉回身大步地往前走去。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8-5 23:47:01

第二卷:險中行懸崖百丈冰 捨棄

    捨棄是日,獅虎口一戰,江北軍第七營第二隊阻敵半日殺敵三百,隊中六十七壯士皆壯烈犧牲,隊正楊墨身中七創,斷一臂,倚壁而亡,至死刀未離手。

    ————《盛元記事》

    不知是誰先開始唱起了戰歌,慢慢地大家都跟著和了起來,阿麥也張了嘴,卻發現自己嗓子嘶啞的唱不出調來。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于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于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

    楊墨最後留在阿麥記憶裡的就是他的那張笑臉,眼睛笑眯眯地彎著,嘴咧得極開,方正的下巴上滿是青色的胡茬子……阿麥知道她再也不用擔心他會洩露她的身份了,也不用算計著怎麼殺他滅口了。可是……為什麼心底的某個地方會絲絲作痛?

    又往深山處走了兩天,軍中食物已經吃盡,到後面大家都是在用野菜充饑,幸好現在已

    是早春,不少耐寒的植被已經泛綠。長距離的奔波逃亡,耗到現在,幾乎所有人的體力都已經被榨幹,往往還在趕路中,就會有些人突然倒下去了,從此就再也沒能站起來。活著的人沉默地挖著坑,然後把戰友下葬。坑很淺,只剛剛能把人埋住,沒有時間來好好地挖一個墓,也沒有那個力氣。

    活著的人還得繼續活下去,還得繼續往前走。

    阿麥身上僅剩的一小塊面餅拿出來,用手掰碎了想塞到張二蛋的嘴裡,張二蛋死死地閉著嘴,說什麼也不肯張嘴。

    “聽話,二蛋。”阿麥啞聲說道。

    張二蛋卻拼命地搖著頭,到最後咧開嘴放聲大哭道:“伍長,你們把我放下吧,我就是個累贅,你們丟下我吧!我求你們了。”他趴在地上,跪不起身來,只是用胳膊撐起一點來,用額頭大力地撞著地,“我求你了伍長,我不想再拖累你們了……”

    阿麥伸出手去墊在了他的額頭下:“傻小子,現在再丟,前面的力氣不是白費了麼?”

    王七從前面拎了只兔子過來,眉開眼笑地對阿麥說道:“阿麥,你看看,要說比箭法,你絕對不如我。”他轉頭看到張二蛋還伏在地上嗚嗚哭著,來到他身邊蹲下,忍不住罵道:“又他娘的犯老毛病,哭,哭,哭!好歹也是條漢子了,一怎麼就跟個娘們似的哭哭唧唧。”

    王七把手裡的兔子脖子割開,順手遞到阿麥面前,阿麥也不推辭,就著他的手,把嘴貼到豁口處閉上眼大力地吸了幾口,腥熱的兔血入口,化成溫熱的線落入腹中。腹中明明是空的,可是還是壓不住的噁心泛上來,她閉著眼屏了好半天的呼吸才強自忍了下去。然後抬眼問王七:“逮到幾隻?”

    “有個七八隻吧,不過這會兔子正瘦,沒多少玩意。”王七回道,他又咧著嘴笑了,說道:“他娘的也是怪了,這山裡的畜生們好像也都知道咱們兄弟要餓瘋了,大點的都不知道跑到哪去了,兄弟們想逮個虎啊狼的,結果連個毛都沒見著。”

    “把捉到的這些獵物給大夥分下去吧,就這麼墊點吧。”阿麥吩咐道,沉默了片刻又說道:“等過了前面的山谷到平家坳,如果還沒大軍的蹤跡,咱們就不再往西了。”

    平家坳,烏蘭山脈深處崇山峻嶺間的一處狹小平原,如果要進行大規模的伏擊戰,這裡是方圓幾百里的不二之選,阿麥知道,商易之清楚,估計常鈺青心裡也有數。

    只剛領著部隊進入穀口,那盼到望眼欲穿的江北軍斥候終於從前面縱馬飛來,阿麥站在隊前都忍不住下意識地去揉眼睛,生怕這再是自己的幻覺了。還記得母親曾經講過的一個故事,說每個女子心中都有著一個英雄,在萬人矚目中身披金甲腳踩祥雲過來救她脫離困境……而此刻,阿麥卻覺得這個英雄不用身披金甲,不用腳踩祥雲,他只需要穿一身江北軍的軍裝,然後再騎匹馬就足夠了。

    “來人可是江北軍的第七營?”那斥候勒住了馬,高聲問道。

    阿麥走出一步,答道:“是。”

    那斥候看了她一眼,又把視線投道眾人身上,高聲問:“校尉營官陸剛何在?”

    阿麥抬著頭看他,沒有說話,只招了下手,身後背著陸剛遺體的親兵從隊伍中走出,來到阿麥身旁立定。那斥候也是一愣,怔了片刻後躍下馬來,沉默著沖陸剛的遺體行了個軍禮,然後轉向阿麥這裡說道:“將軍有令,所有人等速入谷,于平家坳處待命!”

    “卑職得令!”阿麥一字一頓地答道。

    斥候沒再多說,翻身上馬後又繼續往後馳去。

    南夏盛元三年三月,江北軍第七營引北漠常鈺青大軍至平家坳穀外,至此,七營一千四百二十七人,猶存三百九十二人。初八日,匆忙調來的江北軍步兵第五營從後襲擊北漠先鋒營,五營兵敗,殘部退入平家坳。

    阿麥再次在江北軍的中軍大帳中見到商易之和徐靜時恍如隔世,商易之一身輕便的錦袍,俊逸依舊,而徐靜,貌似只下頜上的山羊鬍子長了一點點。

    商易之從座椅上站起身來,默默地打量阿麥,好久都沒有說話。倒是徐靜打破了這片沉默,微微笑著說:“阿麥辛苦了。”

    阿麥垂下了視線,恭聲說道:“不辛苦,是卑職的本分。”

    商易之眼神一黯,轉身走到帳中掛的地形圖前,問道:“第七營走的什麼路線?”

    阿麥走到商易之身邊,看了地圖片刻,然後伸出手指沿著這些日子以來走過的路線粗略地畫了一遍。商易之的眼神卻突然有些恍惚,焦距無法投到地圖上,只是不由自主地追隨著她的手指。她的手原本就細長,現在更是幾乎只剩下了瘦骨嶙峋,指上猶帶著結痂的血口,全沒了往日時的白皙修長。

    “……將軍?”阿麥試探地輕喚。

    商易之猛地驚醒過來,轉眼間已經恢復自若,他轉頭看著阿麥的臉龐,點了點頭,說道:“知道了,你也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去吧。”

    阿麥目光清亮,沖著商易之行了個軍禮,然後從大帳中出來,剛走了沒多遠,突然聽到徐靜在後面喊她的名字,她轉頭,見徐靜竟從大帳中追了出來。

    徐靜捏著鬍子嗟歎:“唉,阿麥,你讓老夫說你什麼好呢?”

    阿麥面上波瀾不驚,淡淡問:“軍師此話怎講?”

    “十一日行軍一千二百餘裡,實在出乎老夫的意料,你能引常鈺青主力來此實在是甚合老夫心意,可就是……”

    徐靜撚須不語,見阿麥只是抬眼靜靜地看著他,並不肯接話,他稍有些尷尬地笑了下,說道:“可就是你來得有些快了點,老夫的局險些就沒設好。”

    “是阿麥讓軍師失望了。”阿麥平靜地說道。

    徐靜知道阿麥心中有氣,也不和她計較,只是了然地笑了笑,安撫道:“不是失望,是太驚訝了,老夫本還派出了四個營的兵力去吸引韃子,誰知他們都沒用上,只你一個第七營就把常鈺青的幾萬大軍都招來了,這連老夫都沒算到,感覺你小子簡直就是在牽著北漠韃子的鼻子,你上哪他們追到哪了。”

    阿麥說道:“是阿麥走運吧。”

    徐靜緩緩地搖頭,問:“你怎麼招惹常鈺青了?”

    阿麥苦笑一下,回道:“我把崔衍給殺了。”

    徐靜小眼睛猛地睜大,驚愕地看著阿麥:“北漠輔國公崔家的那個崔衍?”

    阿麥沉默地看著徐靜,徐靜點頭,自言自語:“難怪,難怪,”他突然目光如炬地看向阿麥:“老夫還有一事不明,阿麥怎麼知道要把韃子引到平家坳?”

    阿麥嘴角抬了抬,露出一絲略帶譏諷的笑意,回答道:“阿麥哪裡能猜到將軍和軍師會在此處設伏,阿麥只是把適合設伏的地方都去了一遍,湊巧在這裡撞見大營罷了,從阿麥帶人逃命的路線,難道軍師都沒有看出來嗎?”

    徐靜一時噎住,微張著嘴看了阿麥半晌,終於淡淡笑了下,不以為意地說道:“先下去休息吧,讓軍需處安排你們的駐處,等將軍回頭再分配你們的任務。”

    阿麥笑笑,轉身離開。阿麥料想徐靜話雖這樣說,估計也不好意思再給她的第七營分配什麼任務,整個第七營已經被打殘打廢,半死不活的三百多人,還能做什麼?可沒想到過了二日,徐靜卻又找到了阿麥,神色頗為歉意地讓阿麥再領個軍令。

    “軍師敬請吩咐就好。”阿麥說道,她告訴自己不能帶出情緒來,可嘴角卻忍不住地想冷笑。

    徐靜神色凝重,說道:“我也知道這樣對不住你,可常鈺青守住穀口不肯深入,既然已經走到了這個地步,我們必須把他引進來了。”

    “那就讓我們第七營再去送死?是不是第七營的一千四百二十七人死不絕,軍師都覺得不甘心?”阿麥冷笑道。

    徐靜沉默了下,說道:“我知道你心裡有怨恨,可是這是大局所需!”

    “大局?”阿麥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尖刻,“大局就需要可著我們第七營死嗎?我們的命就那麼不值錢?就活該做靶子?將軍就非要除了我們第七營?”

    “阿麥!”徐靜突然厲聲喝道,“不要說混話!你們在做靶子,將軍呢?他還不是在用自己在做靶子!你也在這待了兩天了,這裡駐了多少兵力你難道沒有看出來?主力根本就沒在這裡,可將軍在這裡,這說明什麼?他自己也在做誘餌,我們在賭,賭常鈺青會冒險進來吃掉江北軍的中軍大營!賭他就算知道這裡有詐,也不肯放棄除掉將軍的念頭!”

    阿麥說不出話來,僵了片刻後哽著嗓子說道:“……可我們第七營已經沒法打了,現在還能活下來的人也是半死不活了,這些日子的煎熬,都不成人形了。”

    徐靜歎了口氣,語氣放緩了下來:“不用你的第七營,我從其他營裡拿出五百人來給你用,打出你的旗就行,只是……”

    “我明白,”阿麥介面道,她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我去穀口叫陣。”

    徐靜沉默了片刻,輕聲說道:“這是我的主意,將軍原本不同意的。”

    原本,阿麥苦笑,只是原本而已,結果還是同意了。

    徐靜轉身離開,臨走時又看了阿麥一眼:“你多保重!回來了,我力保你升為校尉!”

    阿麥笑了,說道:“那阿麥多謝軍師。”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8-5 23:47:15

第二卷:險中行懸崖百丈冰 彎弓

    彎弓常鈺青一路緊追著阿麥到此,在把江北軍第五營逼入平家坳後反而不著急起來,只駐兵守住了穀口,毫不理會江北軍的挑釁……

    這日一早,軍中副將便過來告知又有敵將叫陣,常鈺青頭也沒抬,冷聲說道:“不理。”

    等了片刻不見副將答話,常鈺青這才抬眼看過去,見那副將面露遲疑地說道:“將軍,是江北軍的第七營。”

    常鈺青眼中一寒,冷笑道:“商易之倒是無所不用其極了,還敢用第七營來叫陣。本將倒要去看看這個第七營還拿什麼來叫陣!”

    常鈺青披掛整齊出了大帳,陣前早已有幾千北漠軍將士在嚴陣以待,對面不遠處就是前來叫陣的江北軍,人數不多,左右不過幾百人的樣子。常鈺青冷笑一聲,轉身正欲離去,卻又被身旁的副將叫住:“將軍您看!”

    常鈺青轉過身眯眼看去,見江北軍中突然豎起了一面大旗,上書一個“麥”字,迎著風獵獵作響。常鈺青心中一動,隱約有些明白了那半個字是什麼意思。當日崔衍在昏迷前曾在他手中寫了個“女”字,另外半邊沒有寫完,他當時只道是軍中出了奸細,現在卻突然間明白過來崔衍要寫的是個“她”字!

    “備馬!”常鈺青寒聲說道。

    旁邊的副將有些愣,剛才將軍還說不要理會江北軍的挑釁,可這會功夫為何卻又要自己上陣了呢?有侍衛把常鈺青的坐騎夜照白牽了過來,常鈺青翻身上馬,手拎長槍來到陣前,遠遠望去見對面大旗下果然站了個披掛整齊的江北軍將領,外披明光鎧甲內襯黑色征袍,一條猩紅披風更是襯得她唇紅齒白,面如冠玉。

    果真是她!

    常鈺青萬萬想不到豫州城內的女細作會在江北軍中出現,且搖身一變成了江北軍第七營的營官。他原來還詫異崔衍那樣身手的人怎麼會被人傷到了喉嚨,現在見了阿麥,一下子全明白過來,料想定是和自己死去的那兩個親衛一樣,是在毫無防備間才被阿麥傷了要害。常鈺青嘴角輕抿,面上只是冷笑,心中卻已是怒極。

    阿麥看清了北漠陣中出來的將領竟然是常鈺青時,心底的懼意一下子湧了上來,可這個時候萬沒有再退的道理,只好硬著頭皮拍馬上前兩步,高聲叫道:“叫崔衍出來受死!”

    此話一出,常鈺青面色鐵青,額頭青筋直跳,怒得竟連話都說不出來了,立馬橫槍地看了阿麥片刻,突然仰面大笑起來。

    這就成了,阿麥心道,這哪裡還用著著她身後的這五百勇士,只需要她一個阿麥就足夠了,估摸著常鈺青現在生吃了她都覺得不解恨。

    常鈺青躍馬出陣,按照常理,這邊叫陣的戰將就應該顛顛地拍馬迎上去才是,想常鈺青可是一軍的主將,是名震四國的名將,他能出陣那是看的起你,大看得起你,這落在一邊軍人眼裡,先不論死活,這就是一種榮耀!

    不過於阿麥這裡,她倒是一點也不想要這種所謂的榮耀,更沒有活膩歪了的想法,所以,見常鈺青挺槍出陣,她便做了個於她那玉樹臨風、卓爾不群的形象十分有損的動作,右手一揮,讓身後的人一湧而上……

    北漠那邊的將士見敵方的將領竟能無恥到如此地步,都不由得有些呆,被副將吼了一嗓子才知道跟著沖了出來,雙方人馬暫態便攪在了一起。

    常鈺青長嘯一聲,長槍揮舞間寒光點點銀光閃閃,紮、刺、攔、點、撥……幾乎每一槍下去均要帶走一條人命,竟是直奔阿麥而來!

    阿麥看的心驚膽戰,竟連反應都沒了。一直跟在她身邊的張生用刀背狠拍了一下她坐騎的馬頸,大聲喊道:“快走!”阿麥猛地回過神來,撥轉了馬頭就往後疾馳而去。張生卻縱馬躍出,沖著常鈺青就迎了上去。

    常鈺青冷笑一聲,長槍一探如潛龍出水,直沖張生的面門而來。張生大驚,急忙側頭去躲,同時長刀疾削,將將擦到了槍尖。常鈺青不肯和他糾纏,槍尖一挑順勢把張生挑翻落馬,繼續向阿麥追去。

    可就這麼片刻的耽誤,阿麥縱馬已經馳遠,眼看著就要到了後面的江北軍大軍前。軍中打起了旗語,讓阿麥領兵轉向側翼,不許衝擊己方的兵陣。阿麥暗罵一聲,撥轉馬頭馳向

    一側。陣中的弓箭手從盾牌後站起,拉弓對準了遠處追過來的北漠兵。

    常鈺青本沖在最前,見狀猛地勒馬,夜照白長嘶一聲人立而起,常鈺青順勢把長槍往地上一紮,反手摘弓,指間扣一枚流星白羽箭,拉弓便向阿麥射去……

    像是有所感應一般,阿麥在馬上下意識回首,只見身後不遠處常鈺青飛馬揚弓,疾射而來。瞬間,阿麥腦中閃現無數回憶,想當日在那漢堡城頭,常鈺青談笑間射向自己,險些將她釘在城牆之上。豫州城裡,他隨意間甩出的箭便險些射穿自己的肩膀。而今他全力而發,威力自然非同尋常,不過彈指之間,那箭已挾風雷之聲來到面前。阿麥雙眸驟緊,只覺得腦中似有根弦猛地一緊,牽扯著全身的筋絡都跟著抽搐起來,想要躲避,可身體卻似已不聽使喚。

    完了!阿麥心道,自己的小命看來就要丟在這人手上了。

    可就在這瞬間,突然只聽另一側傳來尖銳的破空之聲,阿麥來不及反應,一支羽箭便緊貼著她的鬢邊擦過,“啪”地一聲,空中似乎有驚雷響起,轉眼間那箭已與常鈺青所射來的羽箭在空中相撞,暫態間火花四濺,兩支羽箭頓時爆地粉碎。

    事發突然,常鈺青也不由得一怔,可隨即嘴角卻浮現一絲冷笑,回手從箭筒中連抽幾支箭,並不刻意瞄準,只飛速搭弓一一射去,他動作奇快無比,片刻功夫便已射出十幾支,箭箭不離阿麥左右。

    此時的阿麥已經無暇去看常鈺青向自己連射疾發的追命箭,從剛剛兩支箭在她面前爆裂之後,她便轉回身緊貼在馬背之上,不再理會身後的常鈺青,只是策馬狂奔,她很清楚,只要早一步馳回江北軍陣中,便能早得一分安全。

    可就在她飛馬回營之時,突聽得陣前兵士們突然發出一陣驚呼,只見佇列之中,商易之策馬而出,回手間已取出十余支箭,手中一撚,將其扇形排開,抬弓搭箭,弓如滿月,放手之間,那羽箭便如流星般一支支直向阿麥射來。

    低頭,再低頭。阿麥已經沒有選擇,只有將身體壓得更低,幾乎貼到了馬背之上。只聽得頭頂破空之聲驟起,一個連著一個的爆裂聲響起,緊接著,便有碎木屑飛濺而來,打在頭上臉上,隱隱刺痛。

    軍中爆出震天的喝彩聲,阿麥的馬已沖到陣前來到商易之馬前,商易之信手微撥馬頭,避開直沖過來的阿麥。

    一直沖到弓箭陣前,阿麥才收住前進之勢,可那馬卻停不下來,情急中她只得猛勒韁繩,胯下坐騎雙蹄高高揚起,幾乎把她掀翻下去。半晌,阿麥才控制住馬勢在陣前停了下來。由於驚嚇連連,此時她已面無血色,鬢角臉頰處更有一道道紅痕,越發顯得驚魂未定。雖然剛從鬼門關沖出來,可阿麥卻不敢怠慢,調轉馬頭立在了商易之不遠處,向對面陣前的常鈺青看去。

    見此情形,常鈺青冷笑,棄弓取槍,槍尖遙遙直指商易之。只聽得戰鼓聲驟然響起,兵士以矛戈頓地,發出地動山搖般的響聲。

    這邊商易之卻面不改色,只揮手讓後面的弓箭手往前壓上,發令官一聲令響,只見萬隻羽箭如流矢般飛射向敵軍陣前,遮天蔽日。

    只一輪箭雨下去,北漠軍中就倒下了士兵無數,常鈺青把一支長槍舞動的潑水不進,不但不退反而縱馬向江北軍陣前沖了過來。一見主將如此英勇,北漠軍士兵士氣大漲,呼喊著沖著江北軍陣撲了過來。

    江北軍中的弓箭手速射過幾輪之後,便往後退去,換上了步兵向前,由軍中的幾員猛將帶領著沖著江北軍對沖了過去。

    有親衛上前欲護著商易之退向陣後,卻不想商易之抬手止住了他們。他再次抽箭搭弓,把弓拉到大滿,可手指卻遲遲沒有鬆開。

    遠處在人群中廝殺的常鈺青突然向這邊看了過來,目光如炬,在看到商易之後頓了下,嘴角輕輕彎起,掛上了一絲譏諷的笑。

    商易之笑了下,緩緩垂下了弓。

    “放出信號,讓唐紹義從後面衝擊北漠的大營吧。”商易之吩咐旁邊的傳令官。

    與此同時,北漠軍中一名軍官縱馬奔到常鈺青的身邊,報告說大營後發現江北軍騎兵聚集。常鈺青冷笑一聲,說道:“來得正好,我就怕他們不來呢。”

    長谷外,唐紹義靜靜地坐在馬上看著遠處山巒,在看到一處峰頂燃起了狼煙之後,終於慢慢地舉起了佩劍。

    而在更遠處的山林中,姜成翼還帶著五千北漠鐵騎在靜靜地守候著……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8-5 23:48:13

第二卷:險中行懸崖百丈冰 軍令

    軍令史載這是一場極其混亂的戰爭,先是時為隊正的麥帥領五百殘兵引北漠常鈺青大軍輾轉一千余裡至平家坳,然後是還是江北軍主帥的夏成祖以身犯險,又激得常鈺青不顧一切地領軍深入,然後是唐紹義以騎兵兩千從後奇襲北漠大營……一般戰役到這裡也就該結束了,可惜指揮這場戰役的雙方統帥都不是怎麼厚道的人。

    常鈺青不厚道,明知前面是坑還往裡面跳是因為他還留了後手,讓姜成翼帶著五千精銳騎兵潛伏在後,為的就是要吃掉江北軍的伏兵。商易之和徐靜更不厚道,愣是把唐紹義的騎兵也作為了餌,真正的一千騎兵精銳卻是奔了北漠大軍的糧草而去,一把大火,趁著風勢,把幾萬人的糧草燒了個乾淨……然後,商易之便帶著江北軍迅速地消失在了烏蘭山脈的崇山峻嶺中。

    原來,商易之和徐靜的真正目的不是想吃掉常鈺青的大軍,而是要……餓死他們。

    混亂,亂成一團麻的戰役,可更亂的還在後面。原本被徐靜派出去當做誘餌的江北軍四個營,雖然在開始沒能做到引誘北漠大軍的作用,可在後來卻起到了意料之外的作用。要說還是中級將領們老實,當然,老實這個詞也可以用另外一個詞來替換,那就是“死心眼子”。將軍和軍師吩咐了要打一下就跑,他們便打一下就跑,可發現北漠人根本不追,挨打了也不追,這江北軍也奇怪了,只好回頭再打一下……這就有點像幾個小孩子拿石塊丟個大人,雖打不死,卻能打疼打流血,也著實讓挨打的人心煩。

    不是常鈺青不想追,是他實在沒工夫追,軍中的士兵也沒體力再和江北軍在山中繞圈子玩。自從糧草被燒,常鈺青便急命軍隊後撤,想找個地方補充糧草,可找了幾個原本標注為村鎮的地方,卻發現早都已經人去屋空,人不在了,家畜和糧食自然也不會留下,原來商易之還給他來了一手“堅壁清野”。

    平家坳一戰,北漠軍損失了不足一萬人,而從平家坳到走出烏蘭山,北漠軍卻損失了將近兩萬,四千騎兵下馬變步兵,戰馬均被殺死用來充作了軍糧。

    走出烏蘭山之後,從豫州運過來的救急糧草也送到了。困頓不堪的北漠軍戰士們精神均是一振。常鈺青吩咐軍需官去安排糧草事項,然後自己也出了大帳,獨自牽了夜照白出來,一人一馬在野地裡漫無目的地轉悠。轉到了一處對著烏蘭山的緩坡處,他撒開夜照白,放任它隨意地啃著地上鑽出來的嫩草,自己卻在緩坡上尋了處地方躺了下來,隨手扯了根野草莖放進嘴裡叼著,頭枕著胳膊看著遠處高低起伏的烏蘭山脈發呆。

    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場失敗,而且敗的徹底。幾千騎兵變成步兵,五萬大軍現在只剩下了兩萬出頭……唯獨能給他點安慰的是崔衍總算活了下來,崔衍受傷後就被送回了豫州,今天信使捎來了他的平安信。其餘的,他敗的一塌糊塗。

    想不到,想不到他常鈺青也會有慘敗的時候,想不到商易之和徐靜竟能做出如此計謀,想不到那個叫阿麥的女子竟然會是江北軍中的軍官!一抹嘲弄地笑爬上常鈺青的唇角,那雙看似平靜的眸子裡卻藏著激流暗湧,這一次,有太多的想不到了。

    不遠處的夜照白半天不見主人動彈,跑過來探下頭頗有靈性地蹭了蹭他的頭臉處,他伸出手輕輕撫摸著夜照白,目光仍注視遠處的烏蘭山脈,輕聲說道:“過不了多久,我們就會再打回去的……”

    同一片天空下,烏蘭山中的江北軍大營,呃……其實也不能叫做大營,因為從平家坳之役後,江北軍就被商易之分成了幾路逃竄,呃……也不能叫做逃竄,按照徐靜的說法那叫戰略轉移。

    張二蛋的傷勢已好了大半,那樣的一刀,雖然崔衍到最後收了力道,可還是幾乎把張二蛋的脊樑砍成兩段,沒能要了他的命簡直就是奇跡。阿麥看著軍醫給他換好了藥,讓他一個人在帳中趴著,然後送著軍醫出了軍帳,先隨意地問了幾句張二蛋的傷情,然後就把話引到了將軍身邊的侍衛官張生的傷勢上。

    “張侍衛官的傷勢也無大礙了,那一槍只是挑穿了他腰側的皮肉,並沒有傷到內臟。只是,”軍醫低低地歎息一聲,說道:“混戰之中,張侍衛官的一條腿被馬踩折了,接骨又晚了些,怕是以後行走會礙些事。”

    軍醫搖著頭離開,阿麥失神了片刻,還是轉身往中軍處走了去,可等走到了張生的帳篷外,她卻又停下了腳步。這一刻,阿麥有些不知該如何去面對張生。張二蛋也是為了保護她而受傷,可她可以自然地面對他,因為他護了她,而她也沒有捨棄了他,不管多難,她都一直沒有拋棄過他。可對於張生,阿麥心中卻存了一份愧疚,在常鈺青紅著眼向她衝殺過來的時候,是張生擋在了她的身前,而她,卻調轉了馬頭往後逃去。她不知道自己當時為何那樣的毫無猶豫,就這樣把張生丟在了身後。

    也許,潛意識裡她一直把張生當做商易之的人,而不是像張二蛋那樣是她的兄弟。商易之可以隨意地拋出她去做誘餌,於是她也便把張生隨意地拋棄了。

    正在猶豫間,卻突然聽見身後有人叫:“麥大人?”

    阿麥回頭,見是商易之侍衛隊裡的一名親衛。那侍衛看了看阿麥,又看了看帳門,有些奇怪地問:“麥大人,果真是你,是來看張大哥的麼?為何不進去?”

    阿麥有些尷尬地笑了下,正想怎麼回答間就聽見張生的聲音從帳內傳了出來:“是麥大人在外面麼?”

    阿麥只得應道:“是阿麥。”說著便挑簾走入帳內,笑著問:“我過來看看你,怎麼樣?好些了麼?”

    張生坐在一張矮床上抬頭看她,面色輕鬆,說道:“沒事,就是腿不太方便,我就不起來給大人行禮了。”

    阿麥的視線落到張生那條被木板綁著腿上,有些不自然地別過臉去,低聲說道:“張大哥,我還叫你張大哥,你也別喊我勞什子大人,就還叫我阿麥吧。”

    張生笑了,爽快地說道:“行,阿麥,我也不和你客氣了,自己找地方坐吧。”

    阿麥點了點頭,隨意地往地上的毛氈上一坐,想問張生的傷勢,可張了嘴沒法說出口來,她明明已經從軍醫那裡都知道了,好了也會落下跛腳了,為何還要做那個虛偽的樣子?

    過了半晌,阿麥才低下頭澀聲問道:“張大哥,你可怨我?”

    張生一怔,隨即笑道:“好好的,我怨你幹嘛?”

    阿麥鼓起勇氣抬頭直視張生眼睛,說道:“如果不是要護著我,你就不會受傷,如果當時我沒有棄你而走,也許你的腿就不會被馬踩折。”

    張生靜靜地看了阿麥片刻,正色說道:“我護著你,因為這是我接到的軍令,如果當時你傻乎乎地留在那裡,只會是讓常鈺青殺,那樣我就不只是折一條腿而已。”

    阿麥怔怔地看著張生。

    “再說,傷我的是韃子,我好好的怨你做什麼?”張生又問道,他笑了下接著說道:“阿麥,你也做過幾天親衛,難道還不知道麼,我們做親衛的,就是要用自己的命去保護將軍的命,若是都你這樣想,將軍還要我們親衛做什麼?還不如一個人跑的快些。”

    “可是……”

    “沒有可是,將軍給我軍令就是保護你,我保護了,就是我完成了將軍交給我的任務,我沒有失職,難不成你還想讓我完不成軍令回來受軍法處置?”張生笑著問。

    阿麥說不出話來,可看著張生的斷腿,心裡還是難受,便找了個藉口從帳中出來了,正想回自己營中,卻又意外地碰到了徐靜,她轉過了身往另一邊走,想避過去,可誰知卻還是被徐靜認出了背影。

    “阿麥!”徐靜叫。

    阿麥只得停下轉過身來,看著徐靜恭聲叫道:“軍師。”

    徐靜捏著鬍子笑了笑,問:“過來看張生?”

    阿麥點頭,說道:“是,過來探望張侍衛官,沒看到軍師從那邊過來,請軍師恕阿麥不敬之罪。”

    徐靜早看出來阿麥明擺著是想躲他,卻也不揭破,只是笑道:“也幾日也不見你過來,不會是因為還在惱我吧?”

    阿麥弓了弓身,說道:“阿麥不敢。”

    “嗯,你說不敢就不敢吧。”徐靜笑道,“你校尉營官的任命這兩天就要下去了,還在第七營吧。”

    阿麥說道:“多謝軍師提拔。”

    “好好帶兵,”徐靜一副長者口氣,“缺的人我慢慢給你補上,你也可以和其他的將領學一下,琢磨一下怎麼把兵訓好。”

    聽著徐靜這些話,阿麥心中一動,面上不動聲色地問道:“先生,現在哪裡有時間讓我們練兵啊,韃子這次吃了大虧,更不會善罷甘休了,下次還不得來更狠的啊。”

    徐靜捋著鬍子看一眼東方,眯縫著小眼睛笑道:“韃子最近沒空惹咱們了。”

    “為何?”

    徐靜神秘莫測地笑了笑,說道:“你等著吧,沒兩天就有准信了。”

    兩天后,江北軍在北漠都城的細作傳回信報,北漠小皇帝不顧眾臣的反對御駕親征,親帥二十萬大軍出了京都,打算親自指揮攻夏之戰。

    這個消息收到沒有多久,南夏朝廷對江北軍的封賞也到了,商易之被封為江北軍元帥,統領江北軍。其他的將領也都跟著水漲船高地集體升了一級,於是,在升做校尉後不到半天,阿麥便又成了偏將,只不過,幹的還是營官的活。

    由此以後,江北軍中的軍官普遍都比其他軍中同職軍官高了一級。

    (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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