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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沢まみず]銀飄揚[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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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福氣啦
時間:
2010-8-11 18:02:10
標題:
[有沢まみず]銀飄揚[全書完]
銀飄揚 全書完
作者:有沢まみず
簡介:
一個快要下雪的冬日,少年與銀髮少女在熙來攘往間相遇了。看似平淡無奇的偶然交錯,徹底改變了兩人的人生。少年此刻還不知道少女是『黃昏之子』──一群如果不透過數位器材就無法知覺他人,亦無法為人所知覺的特殊孩童;少女此刻還不知道少年懷抱的沉痛過往。當兩人份的孤獨合而為一,為這片純粹得近乎心痛的銀白世界帶來了一絲溫暖的曙光
序章 改變世界的邂逅
第一章 冬色眼眸
第二章 雪舞
第三章 矛盾心態˙核心保護
第四章 銀光閃耀的花朵
第五章 羈絆
後記
《 本帖最後由
福氣啦
於 2010-8-11 18:12 編輯 》
作者:
福氣啦
時間:
2010-8-11 18:03:14
序章 改變世界的邂逅
我走在熙來攘往間。
班馬線。號誌燈閃爍。我加快腳步。
在寒冷的大氣中──
我一直在想事情。
插在口袋裡的手有點凍僵了。鉛色天空透出的陽光為周圍染上複雜的色澤。
在某個這樣的冬日──
我遇見了那個少女。
她的頭髮是前所未見的純正銀色。
哇……
我不自覺在心底感嘆。
真的是非常美的銀色。
她跟在一個戴著眼鏡、感覺學識淵博的女子略後方。
然後她注意到我,隨即睜大眼睛嚇了一跳。
怎麼了?
她一直用目光補捉我的動向,最後甚至杵在班馬線對面的號誌燈下,表情始終驚訝。
在灰濛濛的景色裡,彷彿只有她的身影閃閃發亮。
我也因為在意她的表情而注視著她,於是在過斑馬線的這段時間,彼此的視線始終交纏。
雪白的肌膚與杏仁形狀的眼眸。一身單薄的背心裙和裙子。淡薄、顯得虛幻的氛圍。嬌柔、脆弱、纖細如玻璃工藝般岌岌可危的美感。
是個美得驚人的少女。
我走到對面人行道時,少女依然注視著我。
她微微張開嘴,真的是一臉愣怔的表情。
到底怎麼了?
我下意識摸摸自己的臉。
或許沾到了什麼……
走在前面的女子發覺少女不對勁,轉過頭來一探究竟。
我看到這一幕以後,輕輕揮揮手。
表示「再見囉」的意思。
並輕輕笑著。
車子開始在我們之間穿梭。
紅色小客車。
大卡車。
總覺得少女好像還在汽車廢氣另一頭注視著我,但我想應該不會發生任何後續,於是就離開了。
我擦了擦臉,確定沒沾到任何東西。
映在櫥窗上的身影也沒有任何奇怪的地方。既然這樣,那個女孩子根本沒理由盯著我看。
一定是我長得像她認識的人吧,我單純這樣想。
但是──
我錯了。
事關重大。
造化弄人。
我從遇見這個少女時起,大大改變了人生……
第一章 冬色眼眸
午休時間。
我茫然望著窗外。冬季萬裏無雲的晴空透著寂寥,空無一人的操場顯得冷清,所有的風景彷彿都凍結了一樣,唯獨圍牆外的河水從時間解凍,確實流動著。
遠遠看得到老人和狗在河岸散步。
遠景看起來出奇清晰,整體顯得銳利分明。這條街在這種時候往往會下雪,而且是那種片片分明的雪結晶。我忽然覺得今天那種感覺很濃厚。
這條街快下雪了。
「Aloha Oe~」
這時有人從旁邊愉悅地叫我。
「安住同學,怎麼死氣沈沈的?」
只見隔壁的女生把椅子轉向我這麼問了。
戶荻愉樂。
是個名字有點奇怪的女生。
傻楞楞的可愛長相與軟綿綿的鄰家女孩氣質,讓她在男同學間私下受到歡迎。不過我反而總是佩服於她比起外表更加和煦的個性,以及乍看待人隨性其實極其細心體貼這點。
我面向她──
「咦?哦哦。」
稍微笑了一下回答:
「嗯。我在想,好像快下雪了。」
「啊~」
於是戶荻同學看向窗外說:
「嗯。的確是呢~對吧?」
接著滿懷期待地問:
「那麼,之前那件事,可以嗎?」
「咦?之前那件事……哦哦!」
我笑了。
「下星期二對吧?嗯,那天我可以去。」
「是嗎,太好了。耶──!」
戶荻同學豎起大拇指。她邀我去聽某個地下樂團的現場表演。之前她用隨身聽給我聽過。感覺像是參雜著搖滾和古典樂的曲調非常酷。
然後我一照實說出自己的感想,她就欣喜若狂──
「那、那、最近有Live,我們一起去!」
這麼開口邀我了。我沒有異議。老實說我有一點點心疼票錢,但我看戶荻同學好像很開心的樣子,就沒多說了。
這時──
「喂喂,愉樂同學~」
坐在我前面的男同學轉過頭來露出奸笑。
「好曖昧喔~?怎樣~?要約我們家春道去約會嗎~?」
只見戶荻同學當場臉紅:
「才、才不是約會!只是一起去Live而已!」
不料男同學──
山村健二卻回答:
「世人就稱這為約會~」
然後瞇起眼睛,把手靠在嘴邊大聲嚷嚷:
「唷~約會、約會♪」
戶荻同學反應很快。她猛敲山村健二的頭:
「你、你說什麼啊!你說什麼啊!」
我看到兩人的互動──
「哈、哈哈!」
不禁笑了出來。兩人瞥了我一眼。
然後山村健二不以為然地搖搖手指說:
「不過,愉樂同學,很遺憾,我們家春道超~喜歡巨乳的。我看妳嘛?應該不是春道喜歡的類型吧?」
「啊?」
戶荻同學似乎不知所措起來──
「是、是嗎?安住同學,是這樣嗎?」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還伸出兩手手指按著自己的胸部。在我回話前──
「沒錯。之前我們一起看寫真集的時候,這傢夥對那部分特別有反應,超誇張的!」
山村健二先聲奪人,說得真有其事的樣子。「嘿!」我就像剛才戶荻同學那樣用力敲了他的頭一下。
「那是你吧!山村!」
結果──
「噗!」
首先是戶荻先笑了出來,接著我們也加入她的行列。
「啊哈哈哈!」
「唉~我的確是這樣沒錯!我不否認!」
山村健二笑了起來。午休時間就這樣揭開序幕。
之後我跟山村去了合作社,目的是取得雞蛋麵包和牛奶。兩人走在走廊時──
「不過好好喔~春道有愉樂同學~我敢保證她絕對喜歡你喔?」
山村健二半揶揄半真心地這麼說了。我搖搖頭:
「並不是。」
為了戶荻同學,我鄭重否認。
「就說了並不是那樣。」
「……」
山村健二不發一語地看了我一下──
「唉~」
隨後深深嘆了一口氣。
「我的春天也會到來嗎~」
我含笑說:
「很遺憾現在是冬天~」
「搞清楚。」
山村健二說了:
「我並不是在說這個好嗎!吼,雞同鴨講!你還是老樣子雞同鴨講耶,春道!你根本就不懂男人心!所以要是有不錯的女生記得介紹給我!」
「介紹?」
我傷腦筋地笑了。
「要是可以就好了,我說真的。」
「就是說啊~我指望你是指望錯人了,我說真的。啊~我想要女朋友!」
然後山村健二就失望地垂下肩膀。
我拍拍他的肩膀。我稍微覺得,要是真的有女孩子可以介紹給這個活潑過頭的他就好了。
吃過午餐後,我前往圖書室。目的是還書。我基本上是不買書的。
辦完還書手續以後,我在書架間穿梭,想要再借點什麼來看。然後在雜誌區看到一本吸引我的科學雜誌,就拿起來帶到閱覽區去。我很中意封面的宇宙照片。
那張照片據說是麥哲倫星雲。
我沒什麼天文知識,倒是很喜歡看星星的照片。我漫不經心地翻頁,看到有趣的科學專欄就停下來專心閱讀。
像是星星凝縮成的寶石。
或是在電波天文台工作的盲人天文學者。眼睛看不見的她相對地擁有敏銳的聽覺,透過聽覺觀測宇宙傳來的電波。文中有著『聆聽宇宙群星演奏的音樂』這樣詩意的敘述。
宇宙群星演奏的音樂──
那會是怎樣的音樂呢?
另外還有近十年的懸案,即全球出生率下降的專題報導。這件事新聞和報紙也經常提起,因此並沒有任何讓人眼睛一亮之處。我粗略地掃過這部分。
我忽然感覺到視線。
「哦?」
一回過神來就發現戶荻同學不知何時已經坐在眼前的位子上。
她拄著臉頰,嘻皮笑臉地注視著我。
「……妳從什麼時候就在了?」
我這麼問。
「十分鐘前就在了喔。安住同學,你真的很集中喵~」
我苦笑。
「妳很壞喔。」
「為什麼?要知道專心讀書的安住同學可是相當帥氣的喔?」
「妳這樣說好像我平常很遜一樣。」
「什麼?才沒這回事。我偷偷跟你說。」
她往前探身說:
「有很多女生是安住同學的粉絲喔,只是都沒有表明而已。」
「怎麼可能。」
我稍微嚇了一跳。
「咦?真的嗎?」
「她們說你跟其他男生不一樣,不會耍帥、好強,就喜歡你這樣自然。」
「自然嗎~」
我再度苦笑。
「只不過是容易隨波逐流罷了吧?」
「不是喔。我覺得並不是這樣……該怎麼說呢?安住同學是,那個──」
戶荻同學稍微擡眼看著我說:
「能夠接受一切……我想想喔,用深奧的字眼來說就是從容,蘊含著某種哲學的樣子;不是單純隨波逐流,而是有什麼很深的用意才這麼做的樣子。」
我思考了半晌後──
「總覺得是妳太擡舉我了。」
輕輕笑著道謝。
「不過,還是謝謝妳。畢竟不違抗命運──應該說是無法違抗命運──的確是我的座右銘。」
戶荻同學吃吃笑了。然後說:
「那,我看再講下去會惹圖書委員生氣,我就先走了。安住同學,別忘了Live~」
她揮揮手離開了。我目送她並豎起大拇指。
「遵命。」
放學後,我發揮回家社的特權,直接下樓來到鞋櫃。這時剛好換一群女同學進入校舍。
「所以說,老師,就說了我們這代要再多多遠征才行!」
仔細一看,原來是排球社的女同學。
然後,排球社顧問、暨世界史老師、暨隔壁B班導師的大川菊江老師也在。
「可是~預算~」
是她。
她也在場。
作者:
福氣啦
時間:
2010-8-11 18:03:51
第一章冬色眼眸
午休時間。
我茫然望著窗外。冬季萬裏無雲的晴空透著寂寥,空無一人的操場顯得很冷清,所有的風
景彷佛都凍結了一樣,唯獨圍牆外的河水從時間中解凍,確實流動著。
遠遠地看得到老人和狗在河岸散步。
遠景看起來出奇清晰,整體顯得銳利分明。這條街在這種時候往往會下雪,而且是那種片
片分明的雪結晶。我忽然覺得今天那種感覺很濃厚。
這條街快下雪了。
「AlohaOe~」
這時有人從旁邊愉悅地叫我。
「安住同學,怎麽死氣沈沈的?」
只見隔壁的女生把椅子轉向我這麽問了。
戶荻愉樂。
是個名字有點奇怪的女生。
傻愣愣的可愛長相與軟綿綿的鄰家女孩氣質,讓她在男同學中私下很受歡迎。不過我反而
總是佩服于她比起外表更加和煦的個性,以及乍看待人隨性其實極其細心體貼這點。
我面向她——
「咦?哦哦。」
稍微笑了一下回答:
「嗯。我在想,好像快下雪了。」
「啊—」
于是戶荻同學看向窗外說:
「嗯,的確是呢~對吧?」
接著滿懷期待地問:
「那麽,之前那件事,可以嗎?」
「咦?之前那件事……哦哦!」
我笑了。
「下星期二對吧?嗯,那天我可以去。」
「是嗎,太好了。耶——!」
戶荻同學豎起大拇指。她邀我去聽某個地下樂團的現場表演。之前她用隨身聽給我聽過,
感覺像摻雜著搖滾和古典樂的曲調非常酷。
然後我一照實說出自己的感想想,她就表現得欣喜若狂——
「那、那、最近有Live,我們一起去吧!」
順勢這麽開口邀我了。我沒有異議。老實說我有一點點心疼票錢,但我看戶荻同學好像很
開心的樣子,就沒多說了。
這時——
「喂喂,愉樂同學!」
坐在我前面的男同學轉過頭來露出奸笑。
「好瞹昧喔~?怎樣~?要約我們家春道去約會嗎~?」
只見戶荻同學當場臉紅:
「才、才不是約會!只是一起去Live而已!」
不料男同學——山村健二卻回答:
「世人就稱這爲約會~」
然後他瞇起眼睛,把手靠在嘴邊大聲嚷嚷:
「唷~約會、約會喽」
戶荻同學反應很快。她猛敲山村健二的頭:
「你、你說什麽啊!你說什麽啊!」
我看到兩人的互動——
「哈、哈哈!」
不禁笑了出來。兩人瞥了我一眼。
然後山村健二不以爲然地搖搖手指說:
「不過,愉樂同學,很遺憾,我們家春道超~喜歡巨乳的。我看妳嘛……應該不是春道喜歡的類型吧?」
「啊?」
戶荻同學似乎不知所措了起來——
「是、是嗎?安住同學,是這樣嗎?」
而且不知道爲什麽還伸出兩手手指按著自己的胸部。在我回話前——
「沒錯。之前我們一起看寫真集的時候,這家夥對那部分特別有反應,超誇張的!」
山村健二先聲奪人,說得真有其事的樣子。「嘿!」我就像剛才戶荻同學那樣用力敲了他
的頭一下。
「那是你吧!山村!」
結果——
「噗!」
首先是戶荻先笑了出來,接著我們也加入她的行列。
「啊哈哈哈!」
「唉,我的確是這樣沒錯!我不否認!」
山村健二笑了起來。午休時間就這樣揭開序幕。
之後我跟山村去了合作社,目標是取得雞蛋面包和牛奶。當兩人走在走廊時——
「不過好好喔—春道有愉樂同學—我敢保證她絕對喜歡你喔?」
山村健二半揶揄、半真心地這麽說了。然而我卻搖搖頭:
「並不是。」
爲了戶荻同學,我鄭重否認。
「就說了並不是那樣。」
「……」
山村健一不發一語地看了我一下——
「唉~」
隨後深深歎了一口氣。
「我的春天也會到來嗎!」
我含笑說:
「很遺憾現在是冬天!」
「搞清楚。」
山村健二說了:
「我並不是在說這個好嗎!吼,雞同鴨講!你還是老樣子雞同鴨講耶,春道!你根本就不
懂男人心!所以要是有不錯的女生記得介紹給我!」
「介紹?」
我傷腦筋地笑了。
「要是可以就好了,我說真的。」
「就是說啊—我指望你是指望錯人了,我說真的。啊!我想要女朋友!」
然後山村健二就失望地垂下肩膀。
我拍拍他的肩膀,隱隱覺得要是真的有女孩子可以介紹給這個活潑過頭的男孩就好了。
吃過午餐後,我前往圖書室,目的是借書。基本上我是不買書的。
辦完借書手續以後,我在書架間穿梭,想要再借點什麽來看。然後在雜志區看到一本吸引我的科學雜志,就拿起來帶到閱覽區去。我很中意封面的宇宙照片。
那張照片據說是麥哲倫星雲。
我沒什麽天文知識,倒是很喜歡看星星的照片。我漫不經心地翻頁,看到有趣的科學專欄
就會停下來專心閱讀。
像是星星凝縮成的寶石。
或是在電波天文台工作的盲人天文學者。眼睛看不見的她相對地擁有敏銳的聽覺,透過聽
覺觀測宇宙傳來的電波。文中有著。聆聽宇宙群星演奏的音樂。這樣詩意的敘述。
宇宙群星演奏的音樂——
那會是怎樣的音樂呢?
另外還有近十年的懸案,即全球出生率下降的專題報導。這件事新聞和報紙也經常提起,
因此並沒有任何讓人眼睛一亮之處。我粗略地掃過這部分。
我忽然感覺有道視線正看著我。
「哦?」
一回過神來就發現戶荻同學不知何時已經坐在前面的位子上。
她拄著臉頰,嘻皮笑臉地注視著我。
「……妳從什麽時候就在了?」
我這麽問。
「十分鍾前就在了喔。安住同學,你真的很集中哦。」
我苦笑。
「妳很壞喔。」
「爲什麽?要知道專心讀書的安住同學可是相當帥氣的喔?」
「妳這樣說好像我平常很遜一樣。」
「什麽?才沒這回事。我偷偷跟你說。」
她往前探身說:
「有很多女生是安住同學的粉絲喔,只是都沒有表明而已。」
「怎麽可能。」
我稍微嚇了一跳。
「咦?真的嗎?」
「她們說你跟其它男生不一樣,不會耍帥、好強,就喜歡你這麽自然。」
「自然嗎!」
我再度苦笑。
「只不過是容易隨波逐流罷了吧?」
「不是喔。我覺得並不是這樣……該怎麽說呢?安住同學是……那個——」
戶荻同學稍微擡眼看著我說:
「能夠接受一切……我想想喔,用深奧的字眼來說就是從容吧,蘊含著某種哲學的樣子;
不是單純隨波逐流,而是有什麽很深的用意才這麽做的樣子。」
我思考了半晌後——
「總覺得是妳太擡舉我了。」
輕輕笑著道謝。
「不過,還是謝謝妳。畢竟不違抗命運——應該說是無法違抗命運——的確是我的座右
銘。」
戶荻同學吃吃地笑了,然後說道:
「那,我看再講下去會惹圖書委員生氣,我就先走了。安住同學,別忘了Live~」
她揮揮手離開了。我目送她並豎起大拇指。
「遵命。」
放學後,我發揮回家社的特權,直接下樓來到鞋櫃。這時剛好換成一群女同學進入校舍。
「所以說,老師,我們這代要再多多遠征才行!」
仔細一看,原來是排球社的女同學。
而且排球社顧問暨世界史老師暨隔壁B班導師的大川菊江老師也在。
「可是~預算~」
是她。
她也在場。
我苦笑了起來。她流露出穩重、溫柔的眼神看著那些女同學七嘴八舌地發表意見。
她是學校裏數一數二受學生歡迎的老師。
大家都誇她明理。
據說她會耐心聽學生講話。不管對任何人都總是敞開心胸,秉持因材施教的信條。
教育方針是對話。
有些同學甚至稱大川老師是,大姊頭、學校媽咪。
年紀看起來比實際輕,頭發紮在後面。
她給人的印象很自然,甚至有人說她是美女。
受學生愛戴。
我向她鞠躬行禮,只見大川老師——
「……」
一瞬間注意到我,像平常那樣輕輕微笑點頭。
然後——
「老師再見。」
在我這麽說的瞬間,她已經迅速移闊目光了。
「再見。」
我再次重複一遍就離開了。
老師一句話也沒回。
我一邊走——
一邊想:有些事不管過了多久就是無法習慣……
走出學校一看,天空很高。
從這條街看去高得不可思議的天空徹底放晴時,景致廣闊遼遠得教人目瞪口呆。呼出的白
煙一旦升起,彷佛會擴散到天空無限遠處。
張開雙手就能遮蔽的天空無限蔚藍。
如果我的第六戚沒錯的話,今晚一定會下雪。
這條街的雪景很不可思議。就算是沒有任何光源時,雪本身彷佛也會發出微光。
我並不討厭雪景。
雖然既不方便、又麻煩,但我倒是挺喜歡那種凜然的冰冷與嚴酷。看到不包含任何其它色
彩的透徹白雪,內心就會感到平靜。補充一下,我也很喜歡在雪中散步。
我認爲人類大致分成兩種。
希求夏天的人,與喜好冬天的人。我徹底屬于後者。雖然我絕不討厭充滿夏季生氣的燦
爛,但我更喜歡冬天那種深居簡出、背後隱藏著強大生命氣息,但沈潛、休息的感覺。
過了天橋,我沿著左手邊的商店街走向市區西北部。這片街道離市中心有段距離,保留了
老街氣息,人煙也愈來愈稀少。這時我發覺有個女子站在夕陽余晖下,一直注視著我。她就站在停在路邊的小型車旁,周圍沒有其它人,于是看起來就更醒目了。
年紀大約介于二十五到三十歲之間。
不知道是不是感冒了,只見她輕輕打了個噴嚏並按住鼻子,背緩緩地靠上紅色小型車的車
頭。
她瞇著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這個人我有印象。
她是個個子很高很瘦,看起來就很能幹的女子。
到底是在哪裏見過?
我慢慢地經過她旁邊並思考著,然後——
「啊。」
我想起來了。
這個人是之前跟銀發少女走在一起的女子。
我不自覺回頭。
只見那個女子像在觀察我似的直盯著我看。
不久,她開口說了一句:
「你果然有雙澄澈的眼睛。」
她這麽說了:
「你那雙冬色眼眸究竟在看著什麽呢?」
我直覺理解,這個人是指那個少女。那個女子的眼神在眼鏡底下有點不知所措地微笑,說
道:「……抱歉突然說了奇怪的話。」
我這時才發覺一件事。
叽——某樣東西發出非常細微的驅動聲。
看得出是女子一轉動視線,鏡片就會隨之緩緩運作。仔細一看,鏡片旁邊有細微突起。看樣子好像是鏡片跟那個突起連動進行某種光學處理。
那顯然不是普通眼鏡。
她是視障者嗎?
女子再度打了個噴嚏以後——
「……可以跟你講一下話嗎?」
她鄭重地這麽問了,于是我點了點頭。我雖然有所警戒,但更好奇她到底是爲了什麽目的
才來找我講話。
我保持沈默,等待女子開口。
這時副駕駛座那側的門突然粗魯地打開,接著一名男子下了車。
「茗荷。」
在女子叫住他以前,他慢慢走近我,而且像流氓一樣大搖大擺,似乎要給人什麽下馬威。
不過他其實是個長相斯文的高個男子。
頭發略長,戴著銀框眼鏡,不知爲何在衣服外罩著白實驗衣,手隨性地插在口袋裏。
這名男子不發一語,由上而下看著我——
「唼!」
然後不屑地撂下這句話。
「咦?」
我一頭霧水。
「請、請問,到底是怎麽了?」
男子悻悻然地再補了一句:
「我保證!絕對是出了什麽差錯才會是你!少得意了:」
他只說了這句話就大剌剌地回到車上,重重關上車門。我目瞪口呆,只能默默目送著他上車。
女子嫣然一笑說:
「對不起喔。他不是壞人,只是有點孩子氣。」
「是、是喔。」
「言歸正傳。能不能……稍微撥出一點時間給我們呢?」
被她這麽一問,我姑且生硬地點頭答應了。
于是我直接上車。車上一陣尴尬的沈默。不久——
「對不起喔。」
坐在駕駛座開車的女子開口了。
「不過你放心,我們絕對不是什麽可疑的人,不會謀害你的。那個茗荷雖然是怪人,但我很正常。」
我搖搖頭。
「啊,不要緊。我並不擔心。」
盡管嘴上這麽說,我內心多少開始後悔自己當初爲什麽要上車了。不過我並不是擔心會遇
害。這名快要感冒、講話莫名直爽的女子應該可以信任,看起來也不像壞人。
問題是坐在副駕駛座的白實驗衣男子。這個人不知爲何對我抱持著某種敵意。
他不時朝我投以極其厭惡的視線。
這名男子的眼鏡也跟女子的眼鏡一樣,都不是普通眼鏡。雖然顔色和款式不盡相同,但鏡
片同樣微微運作,發出小小的驅動聲。不過我總覺得男子眼鏡的驅動聲特別大聲,而且還夾雜著些微的雜音。
就在我顧著注意這種事時——
「我的名字是志村,這個男人是茗荷。」
女子突然自我介紹起來。
「總之暫時請你多多指教。」
「啊,好,彼此彼此。」
我發出了有點蠢的聲音。接著——
「……不過,真虧你們能認出我來耶?我們明明才錯身而過一次而已。」
自稱志村的女子苦笑說:
「是啊。我們從你穿的制服找出你就讀的學校,然後等你走出學校,也算是費了番工夫
吧?」
「請問……爲什麽你們要這樣千方百計地找到我?」
「我說。」
後照鏡裏,志村小姐的眼神忽然嚴肅起來。
「這樣問聽起來或許很奇怪……不過希望你可以認真回答我。一星期前你注意到跟我走在一起的女孩子,還和她四目相接。沒錯吧?是這樣對吧?」
她這麽問我。
我盡管感到困惑,倒是相當輕易就點頭了。
「對……呃,妳是指那個有著一頭銀色頭發的漂亮女生吧?」
只見——
「果然……」
「!」
志村小姐發出歎息。
只見始終雙手環胸別過臉去的男子,也就是茗荷先生吃驚地動了一下。至于志村小姐則是
不斷地深呼吸,握著方向盤的手也動來動去,重新握了好幾次。她似乎費力、費勁地點頭要自己冷靜下來。
「太驚人了……我本來還以爲不可能。」
她半茫然地這麽低聲說了。
志村小姐這個樣子弄得我胡塗了起來了。
「咦?怎麽了嗎?有什麽問題嗎?」
茗荷先生也說:
「我嚇到了。想不通!真是想不通!怎麽可能!」
他的頭咚的一聲抵著玻璃窗,維持這個姿態思考。然後他突然挺起上半身,一本正經地轉
過頭來問我:
「欸,你的頭該不會有什麽——」
志村小姐馬上厲聲叱喝:
「茗荷!」
茗荷先生如夢初醒般面向旁邊。這次換我忍不住提高音量問道:
「請、請問!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們到底想說什麽?」
,志村小姐坦然道歉: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對你來說一定完全摸不著頭緒吧?……可是對不起,我現在沒辦法跟你詳細解釋,因爲無論如何都不希望你産生先人爲主的印象。」
「先人爲主的印象……這話怎說?」
「我們希望你再去見那孩子一次。」
「那孩子……是指那個銀色頭發的女孩子嗎?」
「對。然後如果可以的話—」
她透過後照鏡瞥了我一眼。
「倘若情況許可,希望你跟那孩子聊聊,拜托你。」
之後,我被帶到了國中謝師宴時去過幾次的飯店。那在這條街算是相當高級的飯店。車開進停車場停好以後,我們來到挑高三層樓的寬敞大廳。我恻眼看著兩個外國旅客在櫃台checkin,走進電梯。
上了十二樓,走廊盡頭的二一〇八號房就是我們的目的地。志村小姐拿出卡片鑰匙開了
鎖,一握住門把,突然就劈頭就對我說:
「那麽接下來你一個人進去吧,麻煩你了。」
這種說明簡直不清不楚。我皺起眉頭問:
「咦?我一個人?那孩子就在這裏面嗎?」
至于茗荷先生則猛烈抗議:
「什麽?喂,志村!未免太快了吧!首先應該要檢查這家夥有沒有什麽毛病才對!思想也要直接調查!最好關個三天左右!」
「啊—啰唆!說那麽多也無濟于事吧?要先讓他們見面才知道。再說也有可能是搞錯了。
總之先讓他們見面,然後觀察反應,這樣不就好了!不是嗎?」
志村小姐如是說。看來她的地位在茗荷先生之上。茗荷先生隨後嘀咕起來:
「什麽,這樣不就好了……喂,既然這樣,至少用我的器材紀錄。我要這家夥的資
料!」
他不甘示弱地反制。
「就說了那種事等一下再說。」
然後志村小姐轉頭看我。
「拜托你。」
她雙手合十說:
「裏面呢,設置了好幾台攝影機,我們會在隔壁房間監控。要是發生了什麽事,立刻出聲叫我們喔!」
她打了一個噴嚏以後繼續說:
「你放心。Yesterday也知道你要來……我想你也曉得,人家是女孩子,要對她溫柔和善一點喔?」
「溫柔?和善?那還用說!聽好!不是我誇張,這裏面的可是人類至寶!」
茗荷先生硬擠進我跟志村小姐之間,手搭著我的肩膀問:
「喂!你真!的沒有什麽奇怪的癖好吧?」
我仰著上半身,奮力搖頭。
「我看很難說喔?我問你,你喜歡大姊姊還是小妹妹?有沒有被人指責過你有某種扭曲的情結?」
志村小姐當場敲了茗荷先生的頭,站到我面前。
「說什麽傻話!來,總之先進去再說。」
她催促我。
「等、等等,志村!我還有話要跟這家夥——」
但志村小姐用肩膀頂開了不知道喊些什麽的茗荷先生,努著下巴對我示意。
「快去!」
我悶惑了起來。但既然人郁來了也沒辦法了。我稍微想了一下以後輕輕敲鬥,然後慢慢地
打開門。
整個人迅速滑進門內。
「打擾了。」
飯店鋒曆。
浴室前的走廊盡頭連著頗寬敞的寢室。
然後。
在前方——
是她。
那個少女就坐在那裏。
手放在大腿上。
我的心髒怦怦作響起來。
作者:
福氣啦
時間:
2010-8-11 18:04:32
第二章雪舞
我不知該如何形容這幅光景。簡單扼要總結在一起就是:在一間飯店客房裏,有個漂亮的
女孩子獨自坐在椅子上。
就這樣。
要再補充的話,就是房間各處不知爲何都配置了攝影機,窗邊擺著不知道是不是用來提升
光量的台燈照亮室內,少女的影子清晰地延伸到床上。
大概就這樣。
但是,不對。
並不是這樣。
我忽然驚覺。少女她——
她在。
她,存在。
她一動也不動地存在于那裏,就僅僅是在而已,到了教人悲哀、使人心煩、難以雷喻
的地步。
我也不曉得自己爲什麽會這麽覺得。盡管不曉得,卻還是不由得難過了起來。我瞇起眼睛——
「妳——」
這麽出聲一喚。只見少女稍微歪著頭。她拉了拉上衣的袖子,想要遮住細白的手指。
「呃,這應該是第二次跟妳見面吧。不過這次是第一次跟妳打招呼……幸會。妳還記得我嗎?」
少女點了一下頭。
「請問……」
我有點不安起來,便問了:
「妳還好嗎?」
少女過了相當久以後終于講了一句話:
「……還好。」
她的聲音極其澄澈。
「我記得你,幸會。」
接著少女繼續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我。她維持著不可思議的姿勢,下半身留在椅子上,上半身有些向後仰。看起來既像是要跟我保持距離,也像是要仔細打量我這個人。
少女的反應實在難以判斷到底是友善還是不友善。
只不過,撇開這點不談,我倒是再次戚佩于少女的美麗。
不光是長相而已,她給人強烈的淡薄脆弱印象,彷佛寒冷清澈般的感覺。特別是她此時浮
現了隱隱不安的表情,羅得更加無域、虛玄。
銀色長發帶著纖細光澤。
嬌小柔弱的身體就整個埋在頭發裏面。身上穿著運動上衣配蘇格蘭格紋迷你裙,白細的腿
從裙襬延伸而出,從椅子上朝地板垂下。
膝蓋小巧渾圓。腳上穿黑襪。
我清了清喉嚨以後開始自我介紹:
「呃,我叫安住春道。妳叫什麽名字呢?」
說完以後,我才想到:雖然志村小姐和茗荷先生稱這孩子爲Yesterday。不過實際上到底
是怎樣呢?
這是她的本名嗎?
這個名字直譯過來就是英文的,昨天h。總覺得女孩子取這個名字實在不怎麽妥當。
少女發出喃喃自語般的聲音說了:
「我是Yesterday。」
「Yesterday……」
我有點困惑。
「呃,這是妳的綽號嗎?」
「綽號?並不是。」
少女靜靜搖頭。她半垂下眼睛,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我說:
「這是我的名字……」
然後堅決不肯再開口。
「……」
始終保持沈默。我輕輕歎氣。
「我知道了。那,Yesterday。」
我瞥了一下手表說:
「不好意思,我可以坐那邊那張椅子嗎?畢竟一直站著也不是辦法。」
雖然沒有接獲任何具體指示,不過我盤算大概聊個三十分鍾就結束,並朝攝影機使了個眼
色。我想志村小姐他們應該正在隔壁房間觀察我們。
我判斷只要沒有接到任何特殊暗號就一律由我作主,于是等少女點頭說「好」以後,我就
朝窗邊的椅子移動。途中,我經過少女眼前時心髒還怦怦作響。
總覺得少女也縮起手腳,渾身緊繃的樣子。
爲了避免造成她的心理負擔,我盡可能放慢動作,在窗邊椅子坐了下來。這麽一來我跟少
女的視線位置就比剛剛接近多了。就近一看,少女虛幻的氛圍更顯強烈。
她幾乎不像活人。有著姣好的容貌與略顯無助的纖細身形。
「那——」
我正要再次開口——
「?」
卻發現少女睜圓眼睛盯著我看——
「怎、怎麽了?」
于是我這麽問了。少女只是沈默地注視著我的手。
「……」
她還是一樣不講話,使我在意起來——
「怎麽了?有什麽不對嗎?」
我別無用意地朝她伸出手。這時突然發生了非常驚人的事。少女居然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她整個人往後。
力道猛得嚇人。
然後——
「!」
一不小心——
「啊唔!」
背著地倒了下去。
「唔晤!」
我和少女四目相接。
她的腳踝還勾在椅子上,模樣很糗。
「啊、呀。」
但少女還沒發覺這件事——
「對、對不起……」
她雙手並攏在胸前,渾身發抖,依然維持倒下的姿勢,熱淚盈眶地直直仰望著我。
「對、對不起。我、我、那個、對、對不起。」
我自然而然就臉紅了,只好一邊面向旁邊,一邊說道:
「沒有啦,呃—」
該說什麽才好?
該怎麽做才好?
在這之前……對了!
要扶她起來才行。
這時房間設置的擴音器突然傳出聲音——
「好了,結束!」
音量大得響徹房內。
是茗荷先生的聲音。
「欸!我不是跟你說那是人類的至寶嗎,」
移動到隔壁房間以後,茗荷先生對我大發脾氣。我對少女得到的印象大致分爲二點:真的足以媲美妖精的美麗外貌與普通少女的感性。
她突然往後跳時的落差真的很大。
「你這個呆子!呆子!」
茗荷先生拿尺敲我的頭,于是我也反駁:
「才、才不是!那是不可抗力!哪是我害的:」
「不!對!就是你害的!你、你、你這家夥~從那個角度……從那個角度看到了嗎,看到
了嗎!Yesterday的——可、可惡,」
于是我想:這個人才是最危險的吧?
這時,明理的救兵終于出現。
「好了好了。總之,安住同學,辛苦你了。」
志村小姐一邊苦笑,一邊替我沖咖啡。這間房間同樣也是飯店客房,所以構造基本上跟少女待的那間一樣,只不過桌上擠滿了陌生的器材、屏幕、筆電。
茗荷先生大大歎了口氣。
接著他一屁股坐進椅子,把筆電放在腿上操作起來。其它屏幕則捕捉著那個少女的身影。
她一動也不動地坐在床上。
總覺得看起來無精打采。
「啊,啊。」
茗荷先生忽然出聲。
「我們家公主真可憐!」
他故意瞥了我一眼以後這麽大聲挖苦我。
志村小姐跟茗荷先生透過揚聲器找我過來以後,跟少女說:拜托妳等一下喔,
Yesterday。吩咐她暫時待命,于是少女輕輕點了一下頭響應。爲什麽她不過來跟我們一起聊
呢?
我對這點感到疑問,于是開口問了:
「那孩子—」
盡管多少會猶豫。
猶豫到底該不該問。
「那孩子到底是什麽人?」
我預想得到形形色色的答案。
但志村小姐舔了舔嘴唇過了半晌以後告訴我的話,甚至遠超出我所想到最不可能的答案。
她開門見山說了:
「無法回答。」
就這樣。
「什、什麽?」
這、這是什麽意思?
志村小姐聳聳肩:
「比方說,就像是宇宙如何起源、神存不存在、有沒有死後的世界,或是爲什麽天空是藍的這些問題一樣。」
「請、請問——」
「世上或許有人能夠解答這些疑問。」
她停了一拍以後歎氣說:
「但遺憾的是我不行。那些孩子未知的部分太多了,所以很遺憾我無法回答她是什麽
人這個問題。只不過我們都稱那些孩子爲『黃昏之子(DuskChildren)』。」
「……『黃昏之子』?」
「對,黃昏之子b。我跟茗荷都在研究與協助Yesterday這些,黃昏之子。」
「順便一提,我本來專攻腦。」
茗荷先生用手叩叩叩地指著自己的僩頭部。志村小姐笑著說:
「別看他那樣,茗荷先生可是將來大有展望的大腦生理學家喔!至于我則是專攻發展心理學的咨商心理師,基本上也算是個醫生。我們是稱爲輔佐官(Parents)的一個小組。」
「另外還有一個人就是了。」
茗荷先生意興闌珊地補充。志村小姐苦笑起來:
「是啊,還有一個人負責幕後工作,總之大概就這樣。」
我的腦子一片混亂。
「啊,呃~」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呃。」
我盡管迷惘,依然將聽到的信息一一牢記在心。我有預戚要是不這麽做,之後保證會聽不懂。茗荷先生不發一語地敲起鍵盤。最後我挑了最在意的事情——
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問了。
「請問——」
我最想不通的事情。
那就是……
「就是—剛剛在車上,你們聽到我和那孩子四目交接時嚇了一大跳對吧?這是爲什麽
呢。,」
「……」
志村小姐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看了很久。
然後——
歎氣。
「……就從這件事說起吧。」
換茗荷先生抖著肩膀笑了:
「我看你應該覺得很不可思議吧。但是啊,在我們看來,反而是你最讓人想不通喔!」
我困惑了。這時候,志村小姐慢條斯理地開始說了:
「近十年全球出生率開始下降……這你應該曉得吧?」
我點頭。
別看我這樣,好歹也會看電視。以往出生率下降這種現象主要局限于先進國家,現在卻緩慢發展爲全球問題——像這點知識我當然還具備。其中下降得最嚴重的地區,每個婦女一生生育的子女數量平均爲帕人。日本約帖人。
就連過去面臨人口過剩問題的非洲諸國也降爲1.0人。
盡管原因衆說紛纭,有人說是環境荷爾蒙的影響、有人說是未知病毒的緣故,但科學家至今都還無法確定。
WHO發表了『人類生存危機宣言』。
我大概就知道這麽多。
聽我講完以後,志村小姐用力點了一下頭:
「沒錯……在這同時開始發生了不可思議的事情,起初會發現純屬偶然。」
志村小姐指著手邊的攝影機。
「當時是爲了拍攝某位婦女的分娩過程當作醫療研究用資料。沒想到——」
這時志村小姐舔了舔嘴唇。
「在場所有人,包括産房護士、婦産科醫生,就連産婦本人都看不到那個呱呱墜地的嬰兒——除了拿攝影機拍攝的醫療相關人員以外。」
她繼續說下去:
「産房一片嘩然。起初大家懷疑是假孕,但攝影機確實清楚拍到了嬰兒。無論是漲紅了臉嚎啕大哭的聲音、或是氣色紅潤的皮膚,統統都鮮明地呈現在影像中。但肉眼卻完全看不見、聽不見、碰不到。這就是第一個,黃昏之子……Eternal。」
我傻住了。
「看不見?是透明的嗎?」
這時志村小姐忽然笑了。
「話題要不要稍微拉回Yesterday?我想你也應該覺得納悶才對。」
她妩媚地取下自己的眼鏡。
然後遞到我面前。
「這是視覺矯正器(V.A.a)。名稱或許誇大了點,簡單說就是具備了自動對焦功
能的鏡片,會進行跟攝影機一樣的機械處理。別名,眼鏡h。很簡單明了吧?這是用來看到
Yesterday所需要的特殊,眼鏡喔。然後——」
她從耳朵裏掏出了某種圓形的小東西。
「這是聽覺矯正器(H.A.a),通稱助聽器。這個就功能來說跟一般助聽器幾乎
沒什麽兩樣。我們就是戴著這個接收Yesterday的聲音。」
我看向茗荷先生。
「茗荷先生呢?茗荷先生也戴著同樣的東西嗎?」
茗荷先生看也不看這邊——
「看也知道吧?跟志村一樣喔……啊,不一樣,我的是前一版不具備生活防水功能的款
式,之前在洗臉台弄掉過一次以後,最近就常常出問題。」
連沒人問他的事都一並嘀嘀咕咕地回答了。
我的頭痛了起來。
最大的疑問。
那就是——
「爲什麽?」
我一問,志村小姐彷佛感到有趣似的回答:
「因爲要是不這麽做,我們就看不見YesterdayO我們憑肉眼是看不到那孩子的,也聽不到那孩子的聲音。除非經過機械處理一次……很難以置信吧?」
我點頭。志村小姐笑著哈啾一聲,吸吸鼻子繼續說:
「但確實就是不行。真的聽不見,也完全看不到。不對,正確來說,似乎看是看到了,聽是聽到了,下意識卻無視的樣子。」
「!」
我想我的表情應該相當驚訝。志村小姐浮現了有些壞心眼的笑容,默默地看著我。
「是認知。」
茗荷先生突然插嘴了。
「是腦的問題。」
「……」
我不太懂他的意思。志村小姐則開始講起了後續。
「第一個『黃昏之子』Eternal的存在引起了軒然大波。脫離常軌的嬰兒——極機密的研究小組于焉成立,在紐約大學開始研究,不久隨著世界其它各國也陸續出現同樣報告,這項研究也擴展爲跨越國界的財團規模。」
「……還有其它嬰兒嗎?」
「第一年就確認了共計十四名嬰兒,稱爲,第一群(FirstBillows)。不可思議的是這些
嬰兒特別集中在英國、加拿大、挪威、芬蘭等出生率特別低的國家。Yesterday就是其中第三個
被發現的孩童。」
「呃—」
我忽然在意起某件事,于是問了:
「這麽說,那孩子果然是外國人啰?」
志村小姐搖搖頭。
「正確來說是英日混血兒。」
她講話稍微快了起來:
「她母親是日本人……這個城鎮是她的故鄉。」
「咦?」
我嚇了一跳。
同時想到啊,所以才會……是嗎?
因爲是母親的故鄉,所以她才會在這條街嗎……
這部分我總算想通了。
「遺憾的是Yesterday的母親一生下她就立刻過世了。」
志村小姐輕描淡寫地繼續說下去:
「不過這個地方對她來說同樣別具意義,所以她才會來。」
我看了一下屏幕中的少女。她跟剛才一樣坐在床緣較淺的位置,直直盯著地板。
分割的畫面映著她的恻面與正面的表情。雖然她的五官端正得驚人,但相貌或手腳粗細都
充分顯示出她果然還是個孩子。志村小姐循著我的視線看去,像是要爲自己開脫似的說:
「……像這樣用攝影機無時無刻窺視少女的房間,的確不怎麽值得稱許。不過——」
她歎氣。
「我希望你能諒解。我們絕對不是喜歡才這麽做的。」
我暈眩起來。
「那孩子,呃……該怎麽說才好。」
腦子一團亂。
「確實存在吧?就在那裏吧?」
「對。」
志村小姐很肯定地點頭。
「那孩子的確就坐在那裏,並不是幽靈,而是可以講話,互動的普通女孩喔。你剛才也確認過了吧?」
整件事實在太離譜了,我漸漸發抖了起來。
同時我還發覺一件事——
「我再確認一次。志村小姐用肉眼看不到那孩子。茗荷先生……還有其它人也都一樣對
吧?」
「沒錯。」
話題開始進入核心,志村小姐的眼神突然嚴肅起來。茗荷先生也停下手來。我隔著背,感覺得出他在關注這邊。
志村小姐盡可能淺顯易懂地解釋:
「自從第一個。黃昏之子bEternal發現以後,我們只能夠透過機械和逐漸成長的他們互動交流。無論是醫生,研究者或是他們的親生父母,不管是誰都沒辦法直接看到、聽到、碰到他們。」
那麽——
這麽說來——
我……
「目前沒有半個人能夠直接知覺到,黃昏之子。」
到底是怎麽回事?
志村小姐慢慢地吐氣以後說了:
「除了一個人以外……就是你。」
我當場一陣愕然。
「啊,唔。」
思考沒辦法理出頭緒。我按住額頭。
「爲什麽?我看得一清二楚喔?我不懂……真的不懂。」
志村小姐一派輕松地再說了一件更沖擊的事:
「再補充一點,這點對方也一樣。」
「咦?」
「我就說了對方也一樣。對方也同樣要透過機械處理,不然就知覺不到我們。」
起初我並不了解這句話的意義有多重大。
「知覺、不到?」
「對。不止這樣,Yesterday這些,黃昏之子本來就無法直接知覺到生物,不光是人類而
已。」
「!」
「沒有任何例外。他們感覺不到任何生物,包含花草樹木、小狗小貓等所有生命體在內,
不透過數字畫面就看不見。所以平常他們跟我們一樣都要使用,眼鏡。和,助聽器b。但是,
要看、要聽還可以透過器材,要聞味道、觸摸、擁抱就絕對不行了。無論藉助任何器材都辦不到。」
聲音——
發不出來。
「不可思議的是,就連黃昏之子都知覺不到彼此。除非透過數字輔助畫面,不然就看
不見、聽不到彼此。所以——」
志村小姐停頓一下以後說了:
「所以,對那孩子來說,你大概是有生以來第一個親眼看到的人類。剛才你的手一靠近,
她會嚇成那樣,應該就是這個緣故喔?」
我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怎麽會,
怎麽可能……
這麽荒唐的事情,我實在不敢相信:
「聽起來或許難以置信……對吧?」
志村小姐歎氣。
我依然愣怔,想要找點問題反問她。忽然間……
「……」
我發覺屏幕裏面的少女動了。
她直接走到窗邊,目不轉睛地眺望起窗外的景色。我也隨之看向窗外。
作者:
福氣啦
時間:
2010-8-11 18:04:47
是雪。
下雪了。
以昏暗的天空爲背景,雪靜靜地、靜靜地持續飄落。志村小姐和茗荷先生也一起看向窗
外。
「雪啊……」
「……」
茗荷先生甩了甩頭,馬上又回去繼續操作他的計算機。
志村小姐看著我問道:
「事情就是這樣,那孩子的事……你稍微能理解了嗎?」
「……」
我保持沈默,無聲地搖搖頭。
「是嗎?這也難怪啦。」
志村小姐邊歎氣邊垂下肩膀。我大聲地說:
「我果然還是——」
之後就找不到適當的台詞,話愈講愈小聲:
「……無法相信。明明就,看到了卻,看不到,這什麽意思,我實在——」
就在這時——
「你啊,知道所謂的,看是怎麽一回事嗎?」
至今始終顧著弄計算機的茗荷先生此時蓋上筆電,轉頭看我。
盡管我對他忽然加入對話感到些許驚訝——
「這話什麽意思?」
卻依然這麽問了。只見茗荷先生興致高昂地說:
「你覺得,看是身體哪個部分負責處理的機能?」
「哪個部分?」
我毫無頭緒:
「咦?不是眼睛嗎?」
「對一半也錯一半。」
茗荷先生猛然朝我拉近椅子。志村小姐自言自語著「呼,終于可以換班了」,站起來離座
再去沖一壺咖啡。
茗荷先生此時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表情顯得興高采烈:
「聽好喔?比方說我現在就像這樣,看著你對吧?我的眼睛會將映在眼底的。你這個外界影像訊息轉換成電訊號。到這裏爲止是眼睛——應該說是網膜細胞的工作。這跟相機
底片或數字相機CD成像是同樣原理,純屬光學過程。」
「哦、哦哦!」
「不過人類的,看。並不是到這裏就結束了,反而接下來的過程才是,看的本質。眼睛
捕捉到的影像轉換成電訊號以後,接下來會通過視神經,傳到大腦皮質的v區。」
「原來如此。」
「所以如果這個V區受損了,視覺訊息就沒辦法傳到大腦皮質,盡管眼睛正常,卻完全
看不見。」
我好像知道這個人想說什麽了。
「也就是說,人類是用眼睛和腦看東西的,是嗎?」
「沒錯。」
茗荷先生點頭,用拳頭捅了一下我的肩膀。有點痛。
「我看你不全然是笨蛋嘛。這樣好了,我就告訴你一件有趣的事吧。如果對這個v區略
前方,從枕葉延伸向顯葉的某一部分動手腳的話,這次就不再是看不見東西。但相對的你覺得會發生什麽事呢?答案是會變得無法辨識眼睛看到的東西。也就是說,就算看到桌子、杯子、電視,也認不出那是什麽東西,這就稱爲視覺失認症。」
「!」
「耐人尋味的是,這種陷入視覺失認狀態的人並不是喪失了關于桌子、杯子、電視的诳
憶。比方說一碰到杯子,或是電視機發出聲音的瞬間,就會重新認出那是什麽。」
「……居然有這種事。」
「照這樣看來,雖然是打比方,不過。看到Yesterday這個少女卻無法知覺這種現象也就非常有可能了吧。」
「……」
我陷入沈思。茗荷先生稍微瞇起眼睛說:
「一般人呢,絕對不是看不到她。要是走路差點撞到她時會確實閃避,也絕對不會硬擠進她所在的空間。只不過那全都是下意識的回避行動,就連自己都無法理解就這麽做了。」
我沈吟了起來。茗荷先生繼續說了:
「真要說起來,如果完全是視覺問題的話,不就沒辦法解釋她的衣服了?她的衣服看起
來絕對不會是飄浮在空中,是連同她本人一起看不見。以前我們也實驗過,要她拿起某樣東
西來,結果一般人頓時就再也不會意識到那樣東西了。然後她一放開那樣東西,一般人就若
無其事地重新意識到那樣東西。這中間的空白,就隨各人的腦自動找出最合理的解釋。所以
Yesterday要是把東西藏起來,目擊者就會各自在腦內擅自編造出全然不同的故事。」
「……」
我半發愣地說:
「原來如此。感覺就像是大家不約而同演戲,裝成看不見那孩子一樣……」
茗荷先生戚到有趣似的笑了:
「啊哈哈,這比喻相當傳神嘛。嗯嗯,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另外呢——」
他想了一下以後繼續說:
「除此之外也有可能發生其它下意識無視的現象。比方說給予右頂葉某種刺激的話,就會出現半側忽略的症狀。這可驚人了。在這種情況,明明就清楚看得見,明明就知覺到了,但就是沒有辦法對那個部分采取任何靠近行動。接到「塗掉圓圈所有的線」這種指示時,盡管意識到圓圈,卻就是沒辦法塗掉其中半邊。也就是明明看見了,卻下意識當作沒看到。你不覺得這種現象也足以充分解釋Yesterday嗎?」
我仔細思考。然後——
「請問——」
直接舉出我腦中浮現的問題點。
「有幾點我不明白。首先就是爲什麽這種現象僅限于發生在他們二黃昏之子J身上?那是一種腦的異常狀況對吧?而且這好像也沒有辦法解釋爲什麽只有透過機械處理才能夠正常知覺的問題。還是說……這點已經解開了?」
只見茗荷先生聳聳肩:
「並沒有解開。」
他戚到有點意外地看著我:
「……你比我想的還要聰明啊。沒錯,目前是已經提出了幾個假設,但還無法得到關鍵解答。爲什麽二黃昏之子無法爲人所知覺?反過來說,爲什麽我們的腦只會剔除掉他們的視覺訊息?以及,爲什麽只能透過機械處理的影像才能知覺到他們?更甚者,爲什麽他們也同樣無法知覺到我們?看樣子關鍵似乎就在于直接看他們時,跟間接看他們時腦的電位差。另外美國的研究小組也從。意識的數學模型b觀點進行相當有趣的研究。不過我認爲應該要並用更超越年代的思考方式在這種情況會比較——」
他這時停下來不發一語。
我保持沈默,想聽下文。只見茗荷先生隨後露出謹慎的表情,勾起嘴角笑了。
「不說了,現階段跟你講太多也沒意義。你只要曉得一般人。看不見他們就好。然後,
就因爲這樣,我才會對你感興趣。爲什麽?爲什麽只有你例外、可以看得見他們?我不懂。到底是爲什麽?」
他用手肘抵著桌子,探身湊近我。
「爲什麽是你?是遺傳或是後天因素造成腦部特異構造?」
「這……」
我說不出話來。
「就算你問我,我也……」
「聽我說。」
在茗荷先生旁邊再度坐下的志村小姐發言了:
「講到這裏,你應該大致明白了吧?我們希望得到你的協助。你是唯一能用肉眼看見那孩子,也能爲那孩子所看見的人,所以無論如何都非你莫屬。這麽一來不光是那孩子,連同,黃昏之子的整體研究也都可望得到突破性進展。」
茗荷先生雖然板著臉,但基本上似乎也同意這點。他忽然別過頭去—
「話雖如此,要是你敢對Yesterday做出任何不軌的舉動,我一定第一個宰了你。」
這麽嘀咕著。
然後他忽然慌張起來:
「唔、喂,志村!」
他指著屏幕這麽說。嗯?
怎麽了?
「啊。」
我也立刻發覺:不知何時,映著隔壁房間的螢冪裏面的少女不見了。
簡直就像被風刮跑似的消失無蹤。
茗荷先生皺起眉頭,迅速操作鍵盤切換了幾個影像,但到處都沒看到少女。
志村小姐也不發一聲地站起來湊近屏幕。
「……」
「發、發生了什麽事?」
我稍微擔心了起來。志村小姐說:
「沒什麽,我想大概是去洗澡或上洗手間……」
這樣啊……
這也是當然的,總不可能連浴室都裝攝影機嘛。
但志村小姐立刻搖頭:
「嗯?可是,這有點教人在意……好像哪裏不對勁。去看看吧。」
她迅速出了房間,看起來相當緊張的樣子。我以及茗荷先生也跟了過去。
「我要進去啰,Yesterday-」
志村小姐拿卡片鑰匙開門進了房間,我跟茗荷先生則默默等在門外。就算對方年紀再小,
這裏畢竟是淑女的房間。
不可以未經允許就擅闖。
「不在。」
志村小姐馬上就從少女房間出來。
「那孩子不在。」
她看著茗荷先生的臉歎氣:
「分頭去找吧。我想她大概在飯店內。」
茗荷先生深深歎氣,.
「知道了!我去大廳附近找找!志村,連絡那家夥!」
他隨即轉身跑走了。志村小姐對我說:
「可以請你幫忙嗎?」
我當然沒有異議。
那家夥是指誰?
我心裏這麽想,但志村小姐已經浮現領會過來的表情掏出手機,在走廊上邊走邊打起電話
來。她用手勢示意我到另外一邊去找。我點點頭,開始沿著十二樓的走廊找人。我來到擺放自動販賣機的地方時,忽然覺得她不在這層樓,于是就搭著電梯來到一樓。
爲什麽?
就算問我理由,我也答不出來。
只是隱約有這種感覺。
我走向這問飯店的中庭,中間經過鋪著绋紅地毯的走廊,抵達玻璃門。我一口氣推開門。
凜冽的寒氣頓時裹住我的身體。
呼氣立刻變白。
我環視周圍一圈,姑且先朝水池所在的方向走去。以前來參加謝師宴時有來過這個中庭一
次。沿著種植常綠橡樹及樟樹的石板路逛了一下以後,清澈冰涼的水池、石橋、老舊的涼亭帆入眼簾。
然後——
果然在這裏……
是她。
跨越水池的石橋正中央,少女就站在附近豎立的水銀燈柔和燈光下。
她在綿綿不絕的雪中,微微張開雙臂,仰望著天空。
少女在雪中,那頭銀發映著燈光,美麗得有如冬夜綻放的一朵銀花。
少女轉過頭來,注視著我。表情還是一樣,無法判斷到底是在警戒,還是想要看清什麽。
少女倒退一步。接著再往後——恐怕是無意識的吧——退一步。我隨口說:
「茗荷先生和志村小姐在找妳喔。」
我輕輕的這麽說了。只見少女當場停止倒退,凝視著我——
「……」
不發一語地染紅了雙頰。少女頭低低地微微點了一下頭。
「對不起。」
然後我終于懂了。她一定是想要多親身戚受一下雪。
因爲我也能體會那種心情。
「雪,很稀奇嗎?」
少女的表情有些驚訝,然後腼腆起來。
「對……」
她輕輕笑著這麽回答,並仰望天空。
「好冰。」
她大大張開雙臂。
嘴呼出白煙。
那表情很美、很幸福。
少女那雙眼睛究竟凝視著怎樣的世界呢?
看不見生物的世界。
那到底會是怎樣的世界呢?
「好美。」
我默默關注少女半晌。
然後看時間差不多時——
「那,我們回去吧?」
我朝她伸出手。
我自己也理解到了某種程度。假如志村小姐和茗荷先生所言屬實的話,對少女來說,這會
是她第一次觸碰人的經驗。少女真的很迷惘。她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我的手,看了相當久。但我告訴她:
「妳放心,這只手絕對不會傷害妳的。」
我說完以後,她的全身頓時放松許多。不久——
「……」
她纖細的指尖戰戰兢兢地勾住了我的手指。
簡直就像是在確認我的存在一樣。
握住。
然後感受到確切的觸感。
驚訝地睜大眼睛。
「好溫暖……」
她紅著臉。
「好溫暖、好溫暖。非常柔軟。」
我笑了。
「妳也是。」
我盡可能不造成少女負擔,手指稍微回握住少女的手指。
「妳也一樣溫暖柔軟。」
作者:
福氣啦
時間:
2010-8-11 18:05:27
第三章矛盾心態·核心·保護
我並沒行明確能稱之爲家人的存在。
我父親在我眼前含住獵槍槍口,隨手扣下了扳機。
原因是母親離開這個家了。
飛濺的鮮血將天花板染爲殷紅,腦漿的味道一瞬間彌漫整個房間。我只是杵在那裏,一直回想父視最後投向我的空洞眼神……
父親和母親從入學時代開始交往。在外精明幹練的父親,在家八是個任性的小孩。
最後母親受不了這點,離開這個家了。
我也還記得很清楚,父親常常鬧脾氣,多半都是爲了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閃爲照顧年幼的我忙不過來,母親就沒先替父親准備正餐。只因爲這樣,父視就尖聲大呼小叫,重重體力櫃子好幾下。那個凹痕就算在母親離開這個家以後,就算在父親自殺以後,依然一直留在那裏。
我小時候常發燒。
而且還嚴重偏食、個性倔強,應該是相當難搞的孩子。我完全不記得父親疼愛過我。
父親常常露出深惡痛絕的眼神注視我。
那毫妩疑問是任性小孩看著爭寵對手時的眼神。
我覺得母親很了不起。
盡管自己也有工作。依然耐心、堅忍地兼顧父親和我,並一再原諒不但不幫忙做家事,而且一看我不順眼就大吼大叫、時而暴力相向的父親。
忍耐到達極限,是在父親耀武揚城地抓起母親心愛的茶杯砸向牆壁那瞬間。
父親當初萬萬不該那麽做的。
我現在依然記得很清楚,
父親顯得洋洋得意。
看!
我會繼續毀掉妳心愛的東西!
就是那種被寵壞的小孩的神情。
反觀母親一瞬間露出大夢初醒的表情。茶杯撞到牆壁進裂的瞬間,母親內心一定有些什麽同時破滅了,接著母親沈默地瞥了父親和我一眼,然後不疾不徐地取下圍裙,就這樣不發一語
地離開廚房。
父親始終目瞪口呆。
從此以後,直到離婚成立爲止,母親開始把我跟父親當成空氣,她拒絕任何對話,也不與我們四目相接,最後悄悄離開了這個家。
那時候我剛好六歲。
年紀還太小,不足以理解事態。
但我清楚知道自己被母親抛棄了。至于父親,一下子就崩潰了,他從此食不下咽,以酒度日連公司也不去了。
然後他的人生輕易就喪失了意義。
每天只是以淚洗面,最後選擇自殺。
我還清楚記得父親臨死前的樣子。
我還清楚記得父親死亡時的模樣。
這件事找已經沒行什麽厭觸,也不怎麽難過,我並不恨父親。如果父親的死爲我留下了一樣東西,那就是……
我牽著少女回來時,志村小姐和,茗荷先生同時大喊
「Yesterday!真是的~妳喔!」
「找到了嗎?做得好!」
兩人似乎都搜索告一段落,回房間碰頭。
表情顯然松了一口氣。
「……」
我不發一語地讓路給少女,但我發現她仍以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注視著我。
「啊。」
于是我清楚理解了。
這孩子憑肉眼真的看不到這兩個人。這麽說……
我稍微想了一下,這孩子沒有那個稱爲『眼鏡』的數位視覺矯正器嗎?
總之我往前伸出手:
「我跟妳說,茗荷先生和志村小姐就站在妳面前。」
我這麽說明。只見少女睜大眼睛,緊接著鞠躬行禮。
「抱歉害兩位擔心了……」
志村小姐和茗荷先生的表情非常複雜。
然後我跟志村小姐、茗荷先生開始交談。
「首先,呃~」
志村小姐按著臉頰,困惑地說了:
「該說什麽才好?」
「可惡,這個沒用的東西,」
另一方而,茗荷先生邊罵邊矯正自己的眼鏡。眼鏡似乎在到處尋找少女時真的故障了。我看著坐在稍遠處的少女。
志村小姐循著我的視線看去,說:
「也對。事到如今已經不需要再鄉說什麽了。」
她歎氣,同時握住我的雙手。
「只剩單刀直入地拜托了。拜托你協助我們。好嗎?」
我無法回答。
「拜托你。」
志村小姐筆艇凝視著我的眼睛。
老實說我很迷惘。怎麽想都覺得自己卷入了一樁超出理解範圍的事情裏面。不過——
「唔嗯~」
我再次看向少女。她不發一語地注視著我。
這時我不可思議地開始想知道了。
爲什麽是我?
爲什麽只有我看得見她?
爲什麽只有我可以被她看見?
「好,我答應妳。就在我能力所及的範圍內。」
我有點驚訝白己會這麽回答,
「如果你們接受這個條件的話,我就協助你們。」
但是——
這是發自我內心的答複。
「太好了。」
志村小姐松了一口氣地笑了,茗荷先生氣急敗壞地把自己的眼鏡重重放在桌上。
之後,經過一番討論的結果,我必須暫時住進飯店。我答應了他們「總之一起待個一星期
左右」的請求。反正要上學的話可以從飯店直接去,而且不知道該說是幸或不幸,我身邊並沒有任何人會對我離開自己住的地方一個星期有意見。然後這一星期,我要接受茗荷先生帶來的器材檢查,並跟少女互動交流。
大致做出上述結論以後,茗荷先生負責送我回家,據說明天會再去接我過來。
茗荷先生去廁所時,我跟一起來到走廊的少女說:
「我們呢,好像暫時要一起生活一陣子了。請多多指教吧?」
並投以微笑,只見少女愣愣地注視著我以後——
「……」
不知所措地說:
「這……」
接著張望了一下周圍。她想必看不見志村小姐就在非常近的地方目不轉睛看著我們。
她小聲說了:
「志村小姐他們也同意了嗎?」
我有些困惑起來,.
「唔、嗯。那當然啰。」
聽到我這麽回答,她說了一句:
「我知道了。」
就立刻開門回自己房間了。我半愣在原地。就這樣,連聲招呼部沒打。我突然沒自信能跟少女處得來了。
這時——
「那孩子。」
志村小姐目送少女離去半晌後忽然喃喃自語。她的手按著下巴——
「算了,也好。」
嘴裏這麽說著,立刻轉身要回放器材的房間。我連忙叫住她:
「請、請問!」
只見志村小姐突然微笑:
「那麽,安住同學,暫時要麻煩你啰?」
接著她並緊緊握住我的手,跟我握手。我始終不知所措。無論是少女也好、志村小姐也罷,兩人還有太多弄不清楚的地方。
就這點來說,茗荷先生這個人還比較好懂。
「久等了。」
看到緊接著志村小姐進去後,從放器材的房間出來的茗荷先生的臉,我稍微松了一口氣。
我們來到地下樓層,在停車場走了一小段路,再度坐進來時搭乘的紅色小型車。駕駛座是茗荷先生。
副駕駛座是我。
這時——
『咦?』
我暗自驚訝。沒想到少女居然從我和茗荷先生後面跟了過來。她打開後座車門,一起坐上了車。
而且肚子前面還寶貝地抱著一個黃色小束口背包。我本來要轉頭一看究竟,但茗荷先生剛好問我:
「……那,你住哪?」
于是——
「啊,總之請你先開到我們今天碰面的那座橋那邊。就這樣。」
我這麽回答。
我看向後照鏡,只見少女規規矩矩地坐著,臉面向旁邊,目不轉睛看著窗外。細腿從座椅上垂了下來,瘦小的身體整個埋進毛茸茸的椅套裏面。
她是來送我的吧?
我擅自這麽解釋,將視線轉回前方。
車子緩慢行駛在太陽已經下山的街上。途中,每當對面車的遠燈從連綿不斷的雪中浮現,就照得開車的茗荷先生的臉一陣蒼白。
我覺得這個人不戴眼鏡比較好看。
之後他突然——
「不過啊,你也真是個怪人。」
這麽說了。
「咦?爲什麽這麽說?」
「沒有啦,雖然說是我們找上你的,可是爲什麽你這麽簡單就跟我們走,還一口答應這種麻煩事?」
「……」
我沈默了起來,接著有點傷腦筋地說:
「這個嘛,如果不至于勉強自己的話……」
我發出「唔~嗯」一聲以後繼續說:
「這個嘛,如果不至于勉強自己的話,基本上我都不會反抗。」
「你先搞清楚喔?」
茗荷先生嚇唬我:
「別看志村那樣,她可是很纏人的喔?還有話先說在前頭,既然你已經親口答應要參與了,可別指望我手下留情喔?從明天起就是檢查再檢查,你最好有心理准備喔?」
我透過後照鏡看了少女一眼。她果然聽不見茗荷先生講話的樣子,望著窗外。
我說了:
「也沒什麽啦。基本上我並不覺得那是麻煩,而且我也想知道爲什麽只有我看得見她……在這點上,我會不遺余力地協助你們。」
「哦~」
茗荷先生揚起嘴角笑了。
「總之,你願意這樣想就好。」
接著沈默了一下以後,說:
「哎,不過話說回來,Yesterday在你眼中到底是什麽樣子?」
又是個相當難回答的問題。我傷腦筋起來。不過,我想盡可能老實回答。于是我邊透過後照鏡看少女邊說:
「沒有啦,就是普通的……呃,女孩子。」
少女還是默默地望著窗外。
「普通啊~」
茗荷先生邊打方向盤邊說.,
「下次你跟她握手看看,或是比腕力也行。」
「?」
「你一定會輸。」
「……怎麽可能。」
「你猜她的握力多少?是一百。」
「什、什麽。,」
看到我目瞪口呆,茗荷先生吃吃笑著說:
「她跑一百公尺大約十一秒整喔。」
「……這意思是,呃~」
「智能方面也是,你跟她稍微講過話以後應該就會曉得了,同年紀的小孩根本不能跟她比。她似乎看過就統統記起來、聽過就絕對不會忘記。」
「真、真希望可以分我一點。」
我半開玩笑地這麽說了。茗荷先生當場哼了一聲,說:
「那都是額外的、額外的。『黃昏之子(DuskChildren)』都是那樣。不管是哪個家夥,小
小的身體都蘊藏了高得難以置信的能力。而且她呢,是在多半都相當難搞的『黃昏之子』裏面協調性最高的家夥。」
茗荷先生滿足地笑了。
「我跟志村不一樣,當輔佐官(Parents)才半年多而已,第一個負責的就是她,我真的覺得很幸運。」
「……」
茗荷先生側眼看了沈默的我一眼,接著說:
「就現狀來說,目前還沒有明確證據指出『黃昏之子』和我們在遺傳上不同。不過,我呢
——」
他這時氣沈丹田,一鼓作氣說了。
彷佛演員要說出結尾警語(punchline)一樣。
「話先說在前頭,我認爲Yesterday這些『黃昏之子』並不是所謂的人類!」
我都還沒講話,茗荷先生就伸手推了我的頭一下。
「傻瓜。話雖如此,這並不表示他們是妖怪。假如我們是尼安德塔人的話,他們就是智人。也就是說,他們不是人類,而是『人類下一階段的人類』,這是我的看法……剛才話不是說到一半嗎?就是我對爲什麽我們看不Yesterday他們這件事的想法。」
「嗯,對。」
我點頭。茗荷先生說:
「好,我就告訴你。我是這樣想的:Yesterday這些『黃昏之子』是地球誕生四十六億年來首次出現的生命體,所以我們才無法知覺到他們。因爲訊息無從轉換爲視覺,不可能爲身體所
接收,所以甚至無法覺得他們是存在的。」
「……」
我皺起眉頭,不太懂他葫蘆裏賣什麽藥。
茗荷先生盡可能淺顯易懂地解釋起來:
「聽好喔,我們認得狗吧?貓也是看了就認得出來吧?雪也是、天空也是、岩石也是、樹木也是,就算是阿米巴原蟲、就算是細菌,一看到就認得出來、辨識得出來。假使沒有名稱,
也能夠加以命名、分類、範疇化。到這邊爲止可以理解吧?」
「可、可以。」
「這是爲什麽呢?你就想成是『因爲這些事物隨著我們進化過程的時間軸同時並行存在的
關系』。」
「存在于『時間軸』?」
「沒錯。過去或現在,我們人類……應該說從人類還是單細胞生物時起就接觸得到的存在,像這種存在我們就知覺得到。無論變成化石的古代生物,或是顯微鏡底下的病毒,甚至是來自遙遠外層空間的外星人,凡是包含在我們時間軸內的存在,都不會超出我們容許範網外,能夠加以概念化、命名。」
「!」
「這意謂著什麽呢?這意謂著,就算我們看到『黃昏之子』,礙于他們是我們進化時間軸以後的存在的關系,因此無法銘記在腦裏。就算外觀再怎麽雷同、看起來再怎麽像同種族,『黃昏之子』確實蘊含我們的腦無法處理的訊息……這就是我的假設。」
我忍不住出聲:
「可、可是——」
我有好幾點想反駁,結果茗荷先生稍微笑了。
「也是啦。畢竟照這個論點的話,就會變成『那麽腔棘魚之類的就看不見我們啰?』了。不過我認爲這個想法延伸下去,一定存在著某種關鍵。比方說,假設腔棘魚跟我們在演化上相連,而我們跟『黃昏之子』雖然位在相同時間軸的延長線上,兩者之間卻存在著某種『斷絕』,那麽……嗯?啊。你看,是不是到了?」
茗荷先生指著前面這麽說。
車子就快開到我和茗荷先生他們第一次見而的地方了……
之後,彎過幾條小路以後,車子在我住的公寓前停了下來。
我要從副駕駛座下車時,茗荷先生對我說:
「那……就拜托你了。」
然後用拳頭頂了我的肩膀一下。
「好、好的。」
茗荷先生不再說話,踩下油門開動車子。
我目送著車子開走,不經意發覺——
「奇、奇怪?」
在雪中——
少女就站在馬路對面往這邊看。
「咦!」
我的聲音不由得提高八度。
「妳下車了?爲什麽?」
怎麽會?
茗荷先生口中的人類至寶,那個銀發美少女就站在我眼前。
怎、怎麽會這樣!
我著急起來。
只見背著小束口背包的少女比我更著急:
「因、因爲春道哥哥說了要一起生活!」
她握緊了手,抗議似的這麽說了。
「啊。」
我啞口無言了。原來她聽成這個意思了……明明就很冷,我卻感覺到額頭上浮現了疑似冷汗的汗珠。
雪不斷飄落填補在兩人之間。
總覺得這中間似乎有許多誤解。
事情不好了。
我慌慌張張要去追茗荷先生,但車子早就轉彎開走了。怎麽辦?
我轉頭看向少女。
「啊,唔……啊。」
她有如做了什麽非常失態的事情一樣渾身僵硬,好像連話都說不好。
我忽然放松了肩膀的力量。
「啊,沒關系,沒事的。」
我搖搖手。
「總之先進我家好不好?這裏會冷。」
我這麽催促她。
「我想茗荷先生他們等一下發現妳不見,應該馬上就會回來吧?不需要那麽慌張。」
少女頓時僵住,目不轉睛看著我。她已經淚眼汪汪了。
「……」
我苦笑。
「沒事的。我一定會想辦法處理的。」
少女忽然垂下眼睛,臉轉向旁邊,小聲說道:
「對不起……」
她非常沮喪,但這並不是她的錯。我笑著說了:
「不會,妳不用跟我道歉,只是我家髒了點。來,這邊請。」
從這條街搭乘巴士約三十分鍾車程,住著名爲安須野的地方望族。
父親死後,遠親的叔叔和嬸嬸收養了我,一直照顧我到國中畢業。幸好叔叔和嬸嬸家似乎相當富有,要多拿一筆錢出來養我一個人並沒有什麽問題。
只不過叔叔和嬸嬸有個已經成年的長男,那個長男剛好在我國中畢業時要帶著家人返鄉定居,于是我突然就失去容身之處了。
大我二十歲以上的長男似乎也有個正值青春期的女兒,就算家裏再火,這樣下去遲早會壓縮到彼此的生活空間。
我考慮到這點,某天主動請求叔叔和嬸嬸。
『對不起,因爲高中在市區的關系,這樣或許很任性,不過可不可以趁這個機會讓我搬出去一個人住?』
看到我這麽拜托時叔叔和嬸嬸松了一口氣的表情,我確定我的選擇是正確的。
然後盡可能不要失禮地——
『沒有啦,真的很抱歉,不過我一直很向往自己一個人住。』
再補上了這句話。
叔叔和嬸嬸立刻表示要資助我每個月的生活費。我非常感激地收下了。
就如同叔叔和嬸嬸所言:
『上了高中就得搬出去住才行。』
這句話就某層意義來說是正確判斷。
——是就「這樣對今後的人生比較有利」這層意義來說。
只不過我拒絕了叔叔和嬸嬸最初替我安排的屋齡較新的大廈。我很感謝叔叔和嬸嬸的好意,但我覺得自己承擔不起,而且高中畢業以後,我也得盡快償還這筆恩情才行。于是我自己去找了一間看起來最便宜的公寓搬了進去。
然後我開始自己一個人生活,現在我就跟這個銀發的美麗少女一起走上這座公寓的階梯。
感覺真是不可思議。
我的房間就三坪大。
附廁所與非常小的浴室和廚房。以房租三萬五千日圓來說算不錯了。
我招呼少女進來:
「來,呃。呃~」
傷腦筋。說穿了我一次也沒帶女孩子來過這個房間,就連同性朋友都沒來過。
再加上對方是這個不可思議的少女。
老實說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麽對待她。就算少女誤會了『我們好像暫時要一起生活一陣子』這句話的意思,我也想不到她會自己一個人跟來。
她警戒我的感覺明明就還很強烈,難道她是那種人家講什麽就照做的孩子嗎?
但我要是顯得困惑,少女肯定會更加想要逃避我。
「這、這邊請?」
總之我試著用手示意她往裏面走。只見少女紅著臉——
「……」
脫掉鞋子,露出光溜溜的小腳丫—
「打擾了……」
走上木條地板。然後她好像猛然想起什麽——
「!」
再度慌張慌張回到玄陽來,很不好意思地蹲下來——
「……」
她把鞋尖轉向正面擺好,往上瞥了我一眼,確認「這樣可以嗎?」
我有點莞爾。
志村小姐他們是這樣教育她的嗎?
看到少女這樣普通的行動,本來有如保管易碎貴金屬藝術品般的不自在感頓時減輕不少。
「嗯,那,妳就坐那邊那塊座墊吧。」
我指著放在矮桌前的座墊。少女點了一下頭——
「……」
她戰戰兢兢地走進屋內。總覺得要是現在從背後「哇!」一聲嚇她的話,她鐵定會當場昏倒,可見少女有多緊張。
我苦笑起來。
「我的房間什麽也沒有吧?」
我的房間真的什麽也沒有。
書桌和椅子。
堆在牆邊的衣物箱。
剩下就是那個和式矮桌。
再加上電暖氣就差不多了吧?
被褥放壁櫥裏面,要睡覺時才拿出來鋪。我不買書,所以也沒書架。電視或音響類家電統統沒有。計算機就算有我大概也不會用。唯一的例外,大概是夾娃娃機夾到的玩偶或小東西,被我放在窗邊當作擺設。
「妳該不會是第一次像這樣到別人家裏去?」
我這麽問,少女點了一下頭。
「是第一次……」
她的聲音小得快聽不見。
少女仿佛把座墊當成炸彈引爆鈕一樣戰戰兢兢地坐了下去,然後靜靜環視房間。盡管戒慎恐懼,對第一次造訪的男生房間倒也挺感興趣的樣子。
給人的印象就像是『借來的貓』。
我從廚房出聲問她:
「欸,我要泡茶,喝紅茶好嗎?」
只見少女像是忽然回過神來的樣子:
「咦?啊,好……」
「我問妳,妳平常都住在怎樣的地方?」
我想讓她放輕松,于是便隨口這麽問。我把茶壺放到瓦斯爐上,火熊熊點著,瓦斯台發出了铿铿铿的聲音。少女想了一下以後,小聲說:
「白白的房間。」
她這麽回答。
「嗯?」
我邊拆紅茶茶包的包裝紙邊問:
「白白的房間?」
這是什麽意思。,
「床跟衣櫃。桌子。計算機。屏幕。壁紙是白色的,所以說是白白的房間,就住在一間大型
研究中心附設的生活區裏面。」
我終于弄懂了。
「茗荷先生跟志村小姐呢?那些人平常也住那裏嗎?」
我這麽問。
「他們平常都住在別的地方,從住處過來。」
少女這麽回答。
「這樣、啊……」
原來如此。
那麽她晚上一定是獨自一個人……
我打開冰箱。
太好了。
別的沒有,倒還有牛奶。
「糖跟牛奶呢?」
沒想到少女——
「……」
竟然沈默了。我等了一陣子,但就是沒回音。直到我不解地從廚房探出頭來時——
「呃,兩個都要……」
把小束口背包放在身旁的少女擡起頭來這麽要求。
「了解。」
我笑著准備好以後,端著兩個熊圖案的馬克杯來到少女而前。這也是夾娃娃機夾到的戰利
品。
少女接過馬克杯以後,兩手掌心包住杯子,湊近嘴邊。「呼~」地吹了口氣——
「嗯。」
閉上眼睛。
少女的動作在那瞬間停住,然後再次睜開眼睛感歎道:
「好好喝……」
她往上看著我——
「很好喝。」
真心誠意地這麽強調。我笑了:
「妳這麽覺得就好。」
「……」
少女沈默地仰望我半晌,有些遲疑地問:
「春道哥哥一個人……住在這裏嗎?」
我點頭。
「嗯。」
內心有點吃驚。
這是少女第一次問我問題。這大概是她第一次主動跟我交流。
「家人呢?」
我這麽回答:
「啊,我想想喔~我並沒有稱得上家人的家人,一直都是一個人。」
少女似乎仔細思考著這句話的意思。
不久她有點過意不去地說:
「這樣啊……那,跟我一樣。」
她擡眼看我,腼腆地笑了。這感覺很不可思議。我跟她想必截然不同。
但從剛才開始,我們就極其普通地交談。
她看起來並不像別種生物。
這到底是什麽狀態?
「我問妳。」
我一邊瞥向桌上鬧鍾確認時間,一邊問她。我腦中如此盤算:消磨一段時間以後,發覺少女不見的志村小姐和茗荷先生應該就會匆匆忙忙趕來接少女回去。
所以這段時間只要稍微跟少女聊聊就行了……
「除了我以外妳都看不見對吧?全部嗎?像人、狗,這些生物?」
「對。」
少女點頭。她自己也不確定地補了一句:
「大概。」
「大概?」
「畢竟我並沒有看遍全世界的人或生物,所以沒有確切證據。不過,大概是吧。」
「這樣啊。嗯~」
我煩惱起來。我真的不懂。
不管我再怎麽努力,都完全無法想象少女眼中的景色。
不過,等一下……
「我說妳啊。」
我問了。
「你沒有志村小姐或茗荷先生戴的那種『眼鏡』嗎?戴了不是就能看到其它人了嗎?爲什麽不戴呢?」
我手比圓圈,圈在眼睛周圍。沒想到少女——
「!」
一瞬間倒抽一口氣。然後——
「……」
困惑地問我:
「……志村小姐和茗荷先生沒跟你說嗎?完全沒有?」
她擡眼看我。我一頭霧水:
作者:
福氣啦
時間:
2010-8-11 18:05:42
「說?說什麽?」
「……」
少女一段時間不講話,右拳抵著嘴角。然後別過眼去——
「其、其實——」
發出沙啞、喃喃自語似的聲音——
「本來有跟『助聽器』一體化的『眼鏡』,但我弄壞了。」
這麽坦承了。
「!」
我啞口無言了一下。
「咦、咦、弄壞了~?啊,對了。我記得茗荷先生的也壞掉了。那很脆弱嗎。.」
「……我、我的情況跟脆不脆弱無關,是踩爛的。」
「啊、是、是喔。」
這孩子在媲美妖精的外表下,似乎也擁有非常笨拙的一面。我不禁想起在飯店第一次見面時她豪邁地往後跳開的樣子,當場臉紅。少女眼睛周網泛起紅最,很害羞地說:
「……請、請問,你是不是覺得沒救了?覺得我沒救了?」
「啊,並沒有。呃……沒有備用品嗎?那個『眼鏡』。」
「目前,沒有。」
少女的臉愈來愈紅。我替她找台階下:
「啊~不、不過,只要拿其它攝影機什麽的拍志村小姐他們應該就可以了吧?」
「是、是沒錯。畢竟『眼鏡』就原理來說也不過就是普通的攝影機。」
「嗯?等一下。比方說用手機互相拍照傳送給對方——咦?那麽簡訊呢?啊,其實不用那麽麻煩,透過電話就能正常講話了?」
「對,如果透過手機之類的話,就能正常講話。」
「原來如此。既然沒有『眼鏡』……那就是效率最好的連絡方法了吧?」
「對……是啊。我第一次見到春道哥哥時,也是跟志村小姐邊走邊用手機互相連絡喔。」
少女浮現了有些不可思議的微笑。
我思考著。
淡薄易碎的柔弱外觀,配上有些笨手笨腳的個性。
看不見生物的少女,無法被生物看見的少女,身處在光聽說明根本就不可能理解的環境的少女,然而我跟她卻能這樣極其普通地互動交流。
所以我也盡可能普通地對待少女。
我總覺得這麽做大概是最好的。
之後我們又繼續聊了一陣子。雖然少女的響應如梅雨般斷斷續續,不過總算是願意當我的講話對象。然而夜愈來愈深了,茗荷先生他們卻還是一點都沒有要回來的迹象……
這下我真的擔心起來。我飛快地看了一眼時鍾。難道茗荷先生和志村小姐還沒發覺少女不見嗎?
時間已經晚得算是深夜了。我掏出自己的手機,志村小姐有留聯絡方式給我。
打不通。
我當然試著再打了幾次,但就是打不通。
我垂眼看著自己那台款式相當舊的手機。
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我看向少女。
「……」
她浮現了無助的表情反過來看我。少女似乎把手機遺忘在飯店了。
怎麽辦?
彼此都不自覺尴尬起來,對話也快要中斷。
「啊哈哈,呃~」
我不知該如何重新延續話題——
「會不會冷?要不要緊?」
于是這麽問。少女輕輕點了一下頭.,
「……不要緊。」
剛剛開了電暖器,所以房間多少暖了起來。但少女依然微微發抖。
這也難怪。
因爲外頭從傍晚開始就片刻不停地下著雪。過了半夜,外面的溫度肯定已經降到冰點以下。冰涼的寒氣無孔不入地滲進這問高齡二十年的公寓室內。
「嗯。不過,妳還是披上這個吧。」
我從自己的衣物箱取出厚襯衫遞給少女,我覺得這樣比較好。只見少女一臉愣怔地接過襯衫——
「?」
感覺像是不懂我的意思的樣子。換我傷腦筋了。
「呃,這個。給妳披上?嗯?不想?」
少女浮現驚訝的表情。接著搖了搖頭。
「!」
她倉皇披上襯衫。
然後——
「!」
再次浮現驚訝的表情。她就這樣慢條斯理地拿臉抵著袖口或肩膀部分聞了聞味道。
我不安了起來。
「咦?怎樣?會臭?」
雖然我自認衣服都有按時洗。
難道還有味道嗎?
「……」
少女再度做出否定的動作。然後——
「好溫暖。」
她仰望我。
「謝謝你……」
微潤的眼眸流露出感情,她好像很高興的樣子。這個反應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盡可能要自己冷靜下來,便說:
「不、不過,沒想到茗荷先生他們這麽不小心。照理說妳不見了,應該會馬上發覺才對嘛。」
至于少女也稍微別開視線——
「……」
沒有回應。我清了清喉嚨說,,
「我想想喔,如果那些人今天以內不回來的話,明天天一亮,我們就直接搭公交車去茗荷先
生他們的飯店吧?這樣可以嗎?……應該說這個時間也只能這麽做了。」
少女浮現了五味雜陳的表情:
「好……」
她輕輕笑著點了一次頭。
「對不起。」
少女道了好幾次歉。說完以後又別過眼去。
「……」
我困惑起來,沒辦法判斷少女到底是爲哪件事道歉。是爲了不小心弄錯跑到我家來嗎?
還是指要在我家住一晚的事。,
「對不起。」
所以——
「妳別在意。」
我除了笑以外別無他法。少女淺淺微笑拾眼看著我。不知道爲什麽,那個笑容顯得非常悲哀。
總覺得少女看起來累了。
之後我們持續閑聊。
但少女漸漸打起盹來。她果然一直在勉強自己打起精神來。如今她回應含糊,身體弛緩,頭有時候會晃一下。最後她靠著牆壁,發出了細微的鼾聲。
我稍微苦笑。
她果然還是個孩子。就算處在多麽特殊的環境、擁有多麽特殊的能力,這點也不會改變。小孩子碰到事情發生時,一旦累了就捱不住。
「嘿咻。」我站了起來,從壁櫥拿出棉被鋪在榻榻米上,然後一邊在內心道歉『對不起我
要碰妳啰』,一邊伸手要碰她的身體。
突然間——
「!」
少女驚醒過來,一認出我之後——
「!」
頓時一臉驚愕地往旁邊跳開。我開始慌張了。
「沒有啦!我怕妳感冒,妳看,棉被!進被窩裏睡!」
少女注視著棉被——
「……」
搖了搖頭。她一副「絕對不要」的樣子垂下眼睛,拉緊上衣。我歎氣。
「……嗯~可是我覺得妳進被窩裏睡比較好。」
少女突然像是驚覺過來的樣子,說:
「那個,我、我——」
她很過意不去似的擡眼看我。
「就是,那個——」
我把手舉到臉前面搖了搖手,投以微笑。仔細想想,這裏對少女來說是陌生男子的房間,要她大大方方睡在這裏才比較強人所難吧。所以我盡可能擺出和善的笑容說:
「嗯。要是妳想睡的話,就進那個被窩睡。」
然後我就靠著離那個床鋪有段距離的牆壁,盤腿閉上眼睛,茫然思考事情。
今天一天發生了多得救人眼花撩亂的事。
以及少女的事。
她似乎一直在觀察我。
爲了解除少女的戒心,我故意裝成已經睡著的樣子。這麽一來她或許多少會願意用那床棉
被。
雖然本來是這樣想……
不知何時我似乎也陷入沈睡中。直到天亮爲止,我始終夢到自己在除了自己以外生無一人的教室裏面不斷尋找某個看不見的人。
這個夢雖然悲傷。
同時也有些懷念。
我不知道少女最後到底有沒有用棉被。
早上一醒來,房間已經充滿柔和的光。不必拉開窗簾看外面也知道:一定是積雪了。
這個光是覆蓋地表的雪反射太陽光時的光雖然炫目,但絕非刺眼。
忽然發現我的肩膀蓋著毛毯,看樣子是少女好意替我蓋上的。我把毛毯放在地板上,同時轉頭張望。
「哦?」
昨晚我要少女睡的那床棉被已經折得整整齊齊了。
她是不是用了?
從廚房傳來有人在做什麽的動靜。「嗯~」我一邊伸展僵硬的身體,一邊站了起來,活動活動筋骨。腰有點痛,因爲坐著睡著的關系肌肉變得緊繃,不過應該不要緊。
我就這樣走過去打開磨砂玻璃門,隨口問:
「早。妳在做什麽?」
沒想到——
「啊,對、對不起:」
少女頓時嚇了一跳似的轉過頭來。
「我、我想要一點水。」
她正拿著杯子要伸手去開水龍頭的樣子。我笑著說:
「不用問,不用客氣,不管是冰箱的牛奶或什麽統統可以自己拿去喝。不然這樣好了,我馬上就煮開水泡茶。」
少女聽了以後,惶恐似的臉紅了。
「好、好……非常謝謝你。」
總之我要少女等我做早餐。早餐非常簡單,就是高麗菜絲配荷包蛋再加上烤土司,另外再附上溫牛奶。我和少女兩個人圍著矮桌一起吃早餐。
對我來說已經很久沒有跟別人一起用餐,而少女則誠惶誠恐地開動。
然後,進餐時——
「春道哥哥,昨天非常抱歉……」
她向我道歉。我一瞬間無法理解她在說什麽——
「咦?」
當場歪頭。
「就是……棉被。」
「啊。不會不會,那沒什麽。妳後來進被窩睡了?」
少女輕輕點了一下頭。她害羞地回答:
「睡了一下下。非常謝謝你。」
「嗯。」
我微笑了。
「多少有睡著就好。」
少女低著頭。晨光從窗外照了進來,她獨特的銀發看起來閃閃發亮。
我看著那頭燦爛光輝看得感佩起來,不禁停下手來——
「啊~對了。」
我出聲喚少女。
「Yesterday。」
「什麽事?」
少女不解地偏著頭響應。我遲疑地說:
「因爲這個名字對我這個日本人來說有點拗口,所以我可不可以……該怎麽說啊?用別的類似綽號的名字叫妳呢?」
少女詫異地反問:
「綽號嗎?」
「對,就取個比較像日本人的名字。」
然後我想起在紛紛細雪中的少女。
「比方說,銀花怎麽樣?銀色花朵的銀花……很奇怪嗎?」
少女稍微瞪大眼睛。
然後——
「嘻。」
輕輕笑了。
「總覺得……」
「咦?」
「感覺不自在。」
「不想要?」
只見少女緩緩地搖頭。
「很美。」
「什麽?」
「雖然太美了,好像不是我一樣,不過既然春道哥哥覺得這樣比較順口,那就這樣。」
不會喔,我覺得妳夠美了。
——不過這句話我並沒有說出來。因爲我隱約感覺到少女認可並接受了這個名字。
「太好了。那,以後我就這樣叫妳啰?」
我這麽確認,只見少女害羞地縮起脖子——
「好。」
垂下眼睛點頭了。然後少女小聲重複了好幾次:
「銀花……」
不時對著自己這麽說。
之後,我們照預定前往志村小姐和茗荷先生投宿的飯店。今天是星期六,不用上課。
我確認窗戶、電源都關好以後——
「那,我們走吧?」
這麽催促少女……不對,是銀花。
「好。」
背著小束口背包的銀花點了一下頭。
「承蒙你照顧了。真的非常謝謝你。」
這點我從昨天跟她在一起就曉得了,不過我還是要說她在這方面真的很一板一眼。所以我
笑著回禮:
「妳多禮了。招待不周,還請見諒。」
這個時間點我就已經隱約預想到:志村小姐和茗荷先生會不會出了什麽意外。
就普通狀態來說,應該是重要保護對象的銀花不見了,他們不可能會渾然不覺到這種地步才對。
雖然不曉得發生了什麽事……
不過,我暫且沒把這個想法告訴銀花。
她一走出屋外——
「哇,好驚人……」
當場目瞪口呆地張望四周。這條街的確一個晚上就化爲銀白世界。雪積在路上、圍牆上、屋檐上、垃圾桶上、電線杆上。她呼出的氣閃閃發光,升上天去。
雪支配了所有景色。
「還好嗎?會不會冷?要是會冷的話,我再拿一件衣服出來給妳?」
我這麽問銀花,只見她搖搖頭,,
「我不冷。」
吐出來的氣是白的。不過,看樣子沒問題。
「嗯。」
我鎖上門。
「那麽,我們走吧。走樓梯要小心別滑倒喔?」
「……好。」
銀花輕輕地點了點頭。
不料結果卻是銀花的動作比較矯捷,反而是我差點從凍結的戶外樓梯滑下去。來到馬路上時,我稍微注意了一下顧著看雪景的銀花。在公寓前面有個地方完全沒積雪。看樣子之前似乎
有人把車停在那裏。
雪這麽大,要把車開出來應該很費事吧——我有點同情起開車族了。
前往公車站的路上,我走在銀花略後方,一直佩服地觀察她的走路姿勢。銀花就像本身脫離了重力枷鎖般輕盈地走在雪地上。
反觀我則是每走一步,腳就埋進雪裏一次。銀花的足迹真的微乎其微,跟我留下的足迹性質完全不一樣。這應該跟體重無關吧。
我覺得她真的就像妖精一樣。
她肯定是冬之妖精。
公交車慢吞吞地比預定時間晚了十分鍾才到。
我們從後門拿了票券上車。乘客很少,我跟銀花挑了最末排的位子並排坐下。
駛動的公交車內,機械化的女性廣播聲響起。我們要去的飯店在八站之後。
我悄聲問目不轉睛望著窗外的銀花:
「銀花,我可以問妳一下嗎?」
「……」
銀花轉過頭來。她瞇起眼睛:
「要問什麽呢?不過——」
我第一次看她浮現了有點促狹的微笑。
「我好像知道你想問什麽。好啊,想問什麽請盡管問。」
聽了這個答複的我一邊苦笑——
「那,我就不客氣地問啰?就是:在妳看來,現在的景象是什麽樣子?」
一邊這麽問了。
銀花回答:
「什麽部沒有。」
她微笑。
「公交車司機呢。.」
「看不見。」
「那邊那個離我們三排遠的老婆婆,或是她旁邊的女孩子呢?」
「都不行。」
「公交車外——走在街上的人呢?」
「完全看不到。」
我說不出話來。是嗎?
果然看不見嗎……
「不過……」
她垂下眼睛——
「唯獨春道哥哥看得一清二楚喔!就連我也看得見。」
這麽說了。我心頭爲之一震。
她的話語平靜得嚇人,充滿感情。銀花就像在反刍、確認什麽似的這麽強調著。
因爲她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導致我差點就疏忽這點,但銀花對『我』這個不用透過機械就能跟身爲『黃昏之子』之一的自己互動的奇異存在,或許懷抱著某種想法也說不定。
我多少驚訝于銀花的話,接著說:
「不、不過,那個呃~是叫『眼鏡』嗎?要是戴上那個不是就能正常看到所有東西了?」
銀花一瞬間爲之語塞。然後生硬地回答:
「對,是沒錯。」
「嗯,真的很不方便呢。昨天我也聽妳說了,沒有備用品對吧?」
「……」
銀花略微垂下眼睛說:
「因爲是來到這裏以後弄壞的……本部應該有,不過大概還要再一點時間才會送達這裏吧?」
「這樣啊。」
銀花依然眼睛看下面,浮現淡淡的微笑。
「我真是笨手笨腳的。」
「意外地似乎是這樣沒錯。」
我正要點頭——
「……」
忽然發現前面位子的中年女子狐疑地盯著我看——
「?」
當場納悶起來。然後我好不容易才想到原因。
啊——我差點叫出聲。對喔,銀花看不見別人,別人也看不見她,所以……
在中年女子看來,現在我旁邊沒坐半個人。看樣子她似乎把我當成一個人念念有詞的可疑人物了。我覺得難爲情起來,整個人扭向窗戶要避開那個人的視線,臉也稍微紅起來。然後銀
花側眼看了我一下,再度悄然微笑,垂下眼睛。
我們在目的地的站牌下了車,又回到雪地上走了一段路。飯店映入眼簾時,銀花一度停下腳步。
「嗯?怎麽了?」
我回頭一看——
「……」
嚇了一跳。銀花浮現了五味雜陳的表情仰望著飯店。
然後她把視線轉向我——
「沒有。」
露出了有些難過的笑容搖搖頭。
「沒事。」
她這麽說完,這次換走在我前面。我愣住了。
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們穿過設置了平緩斜坡道的入口進入飯店,前往志村小姐他們訂房的十二樓。
雖然我住過飯店的次數用一只手就數得出來,不過只要裝成客人的樣子,似乎就不會被櫃台人員叫住。
搭電梯時,一對看似中年夫婦的男女也進了電梯,但他們只瞥了我一眼,連看都沒打銀花。我們在十二樓出了電梯,沿著走廊直接朝昨天跟志村小姐他們談話的二一〇七號房走去。
銀花擡眼看了我一下,說:
「我想要……」
「嗯,怎樣。.」
「對不起。衣服——」
她害羞地臉紅起來——
「我先去換件衣服再過來。」
這麽說完,她就拿卡片鑰匙開門進了隔壁自己房間。仔細想想銀花從昨天就一直是那身裝扮。既然她背著背包,裏面想必也裝著衣服,結果卻始終沒拿出來。
果然是因爲覺得不自在嗎?就在我這麽想時——
「哎呀,安住同學。.」
二一〇七號房的門突然打開,一臉驚訝的志村小姐走了出來。
「你在這裏……做什麽?」
她表情詫異,口氣顯得不可思議。
這是我要說的話!
「志村小姐才是!你們是怎麽了!從昨天就完全聯絡不上。我很擔心欸!而且那孩子還跑到我家來了!你們應該有發覺吧?」
我一口氣這麽譴責似的說完——
「咦?是啊……那是當然的啰。」
志村小姐顯得疲憊不堪地抓了抓頭發。
「對不起喔,因爲我去了趟醫院,抱歉害你聯絡不到人。不過,昨天後來真的很忙……是過勞引發的急性腸胃炎,聽說必須住院一個星期。」
我瞪大眼睛。這麽說,從昨晚志村小姐就一直不舒服的樣子。原來是這麽回事嗎?
可是,不要緊嗎?
「咦?這、這樣好嗎?居然待在這種地方。得趕快回醫院才行。」
我擔心地這麽說,沒想到志村小姐困惑起來:
「咦?爲什麽?已經沒有我能做的事了。之後只能靠醫生。」
「哪沒有能做的事!要好好靜養才行!」
志村小姐頓時笑了起來。
「啊哈哈、什麽嘛!我還想怎麽會牛頭不對馬嘴,原來是這麽回事啊。不對不對,」
「咦。.」
「需要住院的人是茗荷,不是我。」
「啊?」
我嚇了一跳,不自覺僵住。志村小姐哈哈大笑說:
「我只是感冒。」
「感、感冒?」
「對~先不說這個。」
志村小姐瞇起眼睛。
「如何?跟Yesterday共度一晚?」
我半發火地說:
「不怎麽樣!妳知不知道那孩子多可憐,一直緊張得半死!」
志村小姐爲難地回答:
「對不起喔~其實我本來打算立刻就去接人的,但你們離開以後就接到本部聯絡,等茗荷回來跟他討論今後的方針時,他卻突然捧著肚子呻吟起來。」
志村小姐深深歎氣。
「那家夥,別看他那樣,其實很容易累積壓力喔~工作一多,身體就馬上出毛病。之前也同樣搞壞腸胃住院過,搞得人仰馬翻的。總之我帶茗荷去有夜間門診的醫院以後,本來想要去你家接人或打電話給你,沒想到又接到本部聯絡別件事,真的是忙得暈頭轉向。」
她疲憊地垂下肩膀。
「一回過神來就已經這個時間了。」
仔細一看——
志村小姐的臉色比昨天更差了。
「……妳沒事吧?」
我皺起眉頭表示關心,只有志村小姐露出了不舒服的表情。
「我沒事……雖然我很想這麽說,但說實話,不太好。」
我傷腦筋地說:
「呃,要不要我拿藥什麽的給妳?」
「你聽我說,我倒是有另外一件事想拜托你。你願意聽嗎?」
志村小姐如是說。
「咦?什麽事?」
我反問。只見志村小姐表情嚴肅地盯著我看,最後說了一句:
「Yesterday可不可以暫時寄住你那邊?其實我剛才正要打電話跟你商量這件事。」
「啥?」
我僵住。志村小姐一派輕松地說:
「總之在我感冒痊愈以前,那孩子要是留在這裏,可能會傳染到感冒……所以,總之拜托你讓她寄住個一兩天。」
「不、不好吧。就算可能會傳染……那個,我跟你們好歹昨天才剛認識。」
志村小姐盯著我看,接著勾起嘴角一笑:
「沒問題、沒問題!」
她的眼神有那幺一瞬間忽然嚴肅起來——
「這段期間的生活費會付給你的……拜托你啰?」
這幺說完後她便轉身背對我走掉了。
「啊,等一下!你要去哪?」
「去睡覺……回自己房間。」
這幺說完,志村小姐就整個人搖晃地彎進走廊轉角不見了。我始終目瞪口呆。
對她來說,銀花不是極爲重要的——套用茗荷先生的話就是——『人類至寶』嗎?
這兩個輔佐官不是爲了專門負責照顧銀花而存在的嗎?
然而他們卻把這個少女交給我這種菜剛認識沒多久,還搞不清楚底細的人……這樣實在太不正常了。
我頭痛起來了,自然而然歎了口氣。
更驚訝的是,我跟十分鍾後從自己房間出來的銀花說:
「以上就是志村小姐跟我講的話,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麽對吧?你應該也不想繼續在我家過夜吧?」
像這樣征求她的同意,沒想到她沈嗯了一段時間以後——
「不會。」
居然腼腆地紅著臉——
「我沒關系。」
並且發出沙啞微弱的聲音這幺明確表示了。
「啥?」
我很驚愕。銀花擡眼看著我:
「志村小姐既然這幺說了……我,並不介意。」
她再度垂下眼睛,我也無話可說。
「……你覺得。」
「困擾嗎?」
我半困擾地回答:
「不會,我一點都不覺得困擾。」
從她昨天的態度來看,一點都不像願意對我敞開新房的樣子。可是,她現在卻同意要住我家幾天。
她到底在想什麽?
更令人費解的是,銀花竟然顯得稍微松口氣的樣子。她朝我鞠躬行禮:
「非常謝謝你,春道哥哥。暫時要請你多多關照了。」
——這幺說了。
現在情況到底是怎樣?
志村小姐也好,這孩子也罷……
這天銀花不在背著小東背包,而是帶著大旅行袋來到我家。我好像懵懵懂懂地卷進了身不由己的事態。
作者:
福氣啦
時間:
2010-8-11 18:07:42
第四章銀光閃耀的花朵
那天晚上,我跟志村小姐通了電話。那通電話是對方打來的。問銀花在我家狀況怎樣。
于是我回答:
「咦?哦,對。目前沒什幺問題。」
志村小姐的聲音聽起來真的是有氣無力。
「嗯,對不起喔~安在同學,拜托你那幺多麻煩事。」
她這樣乖乖道歉,我反而沒辦法擺出強硬態度。
「……不會,那沒關系。倒是請你趕快好起來,盡快來接那孩子喔?」
我只能這幺說。
「嗯。」
電話中的志村小姐果然很老實。
「我會的。真的再三謝謝你。」
她沈默半響後——
「那幺,那孩子又說什麽嗎?」
稍微壓低音調這樣問了。
「啥?」
「嗯,那孩子有提到我們或自己的事嗎?」
口氣出奇的正經。
「沒有,並沒有」
我歪頭納悶起來,這是什麽意嗯?
「這樣啊。」
志村小姐稍微歎了口氣後,聲音突然變得開朗起來:
「那就算了。總而言之,那孩子就拜托你喽?」
「是,好。」
「我要補充水分去睡了。要努力補充營養趕快痊愈!晚安!」
「好,晚安……」
這是我再度納悶起來。我實在不懂:志村小姐到底在想什麽?銀花到底在想什麽?
我微微歎氣。
然後稍微擡起視線,注視著區隔房間與走廊的隔門。靜不下心來的感覺再次油然而生。
銀花現在正在洗澡。房間角落擺著她帶來的包包。裏面八成裝著衣服等其它東西。銀花剛剛從那裏面拿出睡衣和小袋子,特別蓋住他的小袋子不讓我看到,進了浴室。
『……呃,既然晚餐也吃飽了,我要放洗澡水了。你要泡嗎?』
我這幺一問——
『……』
她當場羞得面紅耳熟,同時沈默不語。瞄了我一眼,最後點了一下頭。原本就尴尬的氣氛這下更是變本加厲。從飯店回到這個房間以後。我跟銀花大概只有講兩、三句話而已。
家裏從昨天起連續兩天多出一個不可嗯議的少女,導致我愈來愈找不回日常的感覺。我拿起抹布。毫無意義的擦起灰塵。
我發現地板上掉了一根長頭發。
「……嗯~」
我在讀感歎起來。
真是銀色的。
那是銀花的頭發。感覺跟那些偏銀的金發,也就是所謂的白金頭發不太一樣。這是純粹的銀。
清澈的銀。
我拿起那根頭發映著日光燈看了一下,然後悄悄扔進垃圾桶。小正好在這時,隔門咔嗒一聲打開了。
廚房寒冷的空氣灌了進來。今天雖然沒下雪,但氣溫或許比昨天降的更低。
「……我洗好了。」
銀花朝我鞠躬行禮。
「非常謝謝你。」
她穿著睡衣,連脖子都紅了。
「啊、嗯。」
我也跟著臉紅起來。銀花不過是剛出浴,看起來就變得跟平常不太一樣,彷佛妖精變成了隨處可見的普通女孩子。
她穿著紅格紋睡衣。
頭發微濕,臉頰泛紅,肌膚水潤光澤,只露出雪白的手背和腳。雖然是個依舊不食人間煙火的美少女,但像這樣略顯無助地站在那裏,就多了幾分容易親近的感覺。我說道:
「小心不要著涼喔。」
銀花輕輕點頭後,快步跑到電暖器前面坐下,並把帶進浴室的小袋子偷偷放回包包不讓我看到。
我猜——
那裏面八成裝著替換的內衣褲。我頓時尴尬起來,盡可能不往那個方向看並說著:
「那、那,換我去洗啰?」
銀花聽了,表情含糊地點了一下頭。我也有點臉紅。
我洗好澡出浴室時,銀花已經穿上了我昨天借她的襯衫。她趴在地下,好奇地盯著窗邊的布偶看看。她的表情正經八百,不斷戳著其中一只(熊布偶)的頃。
這個舉動帶著那個年紀的女孩子特有的感覺,非常可愛。
我問她:
「妳喜歡嗎?看妳喜歡哪只就給妳好嗎?」
沒想到她當場跳了起來,重新跪正,奮力搖頭。
「不,不用了,沒關系……」
她根本不需要跟我客氣……反正我並不是特別喜歡布偶。不過銀花惶恐地縮起身體。
我一屁股坐在座墊上。
「好了,接下來要做什麽?要睡了嗎?」
銀花手撐著大腿,臉紅起來。視線朝下。
「唔嗯~做什麽好呢?要再聊一下嗎?」
銀花僵住不動,毅然面紅耳赤。
「還是要喝熱牛奶?」
銀花依然默不作聲。然後她擡起臉來,說:
「剛才——」
「嗯?」
「……你好像在跟誰講電話。是志村小姐嗎?」
「啊啊。」
我叫出聲。
「對。志村小姐……她很關心妳,所以打了通電話過來。」
聽我這麽說,銀花再度低下頭去。她小僻說:
「希望志村小姐的感冒趕快好起來。」
然後呢喃似的再補一句:
「還有茗荷先生也是。」
我盡量平靜地說:
「這個嘛,就我聽到的感覺,茗荷先生好像不是得了什麽重病,至于志村小姐應該也很快就會康複吧。」
銀花微微點頭,依然低著頭。我克制住掠過腦海的種種疑問,問了一個跟那些比較不一樣的問題。
「我問妳喔,志村小姐和茗荷先生是怎樣的人?」
只見銀花露出不可嗯議的表情擡起頭來。
「……『怎樣』是?」
「啊—沒有啦,比方說他們平常是怎麽跟妳相處之類的。」
銀花嗯考了半晌以後,說:
「志村小姐……據說有個很帥的男朋友。」
「哦……」
我應聲。
「據說在貿易公司上班。」
看樣子她似乎正在告訴我志村小姐他們的片斷資訊。銀花淡淡微笑說,
「據說年紀比她小。」
「哦—年紀比她小的帥哥。志村小姐也真有一套……茗荷先生呢?」
銀花搖搖頭。
「茗荷先生很遺憾的,目前似乎並沒有的樣子。」
這我好像可以想象。
「志村小姐跟茗荷先生據說是大學同學。茗荷先生本來是普通的研究人員,是志村小姐特別推薦他進『財嘲』的。兩個人要好到私底下哦啊也互傅簡訊。」
銀花敘迎著志村小姐他們的事情,同時浮現了不可嗯議的眼神。
「……」
爲什麽。.
明明說話時嘴角浮現笑容……
在我看來,銀花卻顯得有些叔寞。那不知爲何也在我內心引發了難以言喻的悲傷。
「明天。」
我突然這麽說了。
「有空嗎?」
銀花當場愣住。我稍微含笑說:
「如果方便的話,要不要一起上街?要不要一起去玩下。」
銀花睜圓眼睛,然後頓時間紅了臉:
「我、我沒事。對,我沒什麽事要做。這是當然的。」
「那,就這麽決定了,我帶妳去參觀這條街。」
我想試和慢慢跟這孩子加深感情,第一次強烈的想要多認識道孩子一點。
銀花低這頭,一直僵著不動。
後來我熱了點牛奶,兩個人一起喝。銀花又開始只會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聲,我也不怎麽積極地拽話題跟她聊。我把喝完的杯子拿去流理台大致清洗幹淨,刷牙准備就寢。把被子稍微拉開距離擺放,確認銀花鑽進其中一床棉被以後便關燈了。
「我倒是很久沒跟別人這樣並排睡了。」
我一邊鑽進自己的被窩,一邊這麽說完——
「我這是第一次……」
銀花生澀地說話。在黑暗中,她的音調稍微提高。雖然我也一直覺得不自在、難爲情,但銀花似乎比我更緊張。仔細想想這也是當然的。
畢竟我們對彼此來說部還是相當陌生的異性。
我爲什麽會和這孩子在一起下.
這孩子爲什麽會在我家?
就在我昏昏沈沈地嗯考這些事時漸浙起了睡意。這天我又作了夢,所行人統統從我而前消失的夢。
同學、父親,以及母親。
他們一個個不見、消失,剩我一個人留在空無一人的世界。內心好難過,就只是難過地哭。
應該就是這樣的夢……
我一早就醒了。在被窩裏面持續半清醒狀態一段時間。手慢慢地握緊,再放開。我曉得貫穿身體中心的神經稍微顫抖著。很久沒這樣了,內心爲灰色所籠罩。我知道一旦徹底清醒,到時候內心就會漸漸恢複澄澈清明。
可是,不知道爲什麽,我不想這麽做。
總覺得自己就這樣永遠不要醒過來就好。我不想清醒、不想回去。
不想回去那裏……
不想回去。
因爲沒有理由回去。
沒有。
沒有。
這時意識突然浮上。我慢慢地擡起身體……
「唉。」
我歎氣。周遭冷得沁人。我睡的是備用棉被,稍微薄了點,因此盡管人還在被窩裏依舊能夠感到寒意。明明是在室內,呼出來的氣卻是白煙,這個房間的寒冷逐漸引導我至清醒。
「唉。」
我又長歎一口氣,搖搖脖子,手按著頭,心仍然麻痹,好想繼續回去打盹。
我不想清醒,但我卻克制住這種心情。
經過一段時間以後就會脫離這種狀態了,痛苦就會緩和下來了。
這點我可以確定。
找並不焦急——最近明明已經漸漸穩定下來。
果然是因爲夢境不好的關系嗎?
盡管不是『那侗』。
盡管不是『那個』夢,卻喚起了近似的感情。
「……想要消失的念頭,是嗎?」
我低聲說了。手的顫抖和心跳變化果然不到『那個』時候的程度,因此我自己判斷應該不要緊。
我忽然在意起銀花。擡頭一看隔壁,棉被已經整整齊齊疊好了。
「嗯?」
我轉頭張望。從廚房傅來些微動靜。我輕輕笑了。她大概又想要喝水吧?
我沒出被窩,盡可能不嚇到她地出聲:
「我說銀花,妳起來了嗎下?」
動靜戛然而止。只見廚房和房間的隔門悄聲打開,銀花采出頭來。
「早、早安。」
驚訝的是她已經換好衣服了。
「哇,妳起得真早……」
一看時鍾,指著八點半。
「嗯。那,我來做早餐喔?」
「好、好的。如果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放,請不要客氣,盡管吩咐。」
銀花走了進來,在我而前坐下。她的表情很認真。我看得想笑,就說:
「啊,那麽我去洗把臉換件衣服再過來,妳先幫我燒開水好嗎下?」
只兒銀花點了一下頭,便站起來哒哒哒地小跑進廚房去了。我覺得這孩子真的很一板一眼。
進洗手間洗臉,刷牙、換好衣服以後,我來到了廚房。已經開火在煮水的銀花一臉「這樣可以嗎?」的表情仰望著我,直到聽到我說:
「嗯,謝謝。」
她便浮現出放心的表情。我在她的注視下迅速弄了煎蛋、炒菜及烤土司。
我看銀花依然目不轉睛盯著我看,就說:
「來,盤子。端去矮桌放。」
她聽了以後立刻照我的指示行動。我想對她來說有事做或許也比較自在。于是我——
「嗯,這次幫我從冰箱裏面拿西紅柿醬跟奶油出來。」
這麽吩咐她。
不可嗯議的是銀花稍微笑了。我在意起來——
「嗯?怎麽了?」
這麽一問——
「……」
只見她羞怯了一下之後說:
「很愉快。」
「咦?」
「因爲我幾乎沒做過這種事。」
「喔喔。」
我猜想,在她待的設施裏而,應該不會像這樣要銀花做事。仔細想恕,她畢竟是全世界屈指可數的稀少孩童。
「晤嗯—」
我半開玩笑地說:
「茗荷先生說不定會罵我喔。?說『竟然敢使喚我們家公主』。」
沒想到少女當場神色驚惶地拚命搖頭。真可憐,她竟爲難起來了。于是我故作輕松地說:
「不過,既然來到我家,這段期剛就是我家的食客啰—妳要乖乖聽我的話,勤奮工作喔~」
少女立刻解除緊張,她浮觀了開朗得嚇我一跳的笑容回答:
「是!」
總覺得氣氛有如花朵綻放般頓時明亮了起來。我停住翻動筷子的手,不自覺地看的入迷。我嚇到了。
那是一張我不曾見過的可愛笑容。
用餐完畢後,我把餐具拿到水槽清洗,這段時間則要銀花拿抹布擦拭矮桌。
我瞥了她一眼,只見她浮現了非常拚命的表情,使勁要把矮桌擦得一曬不染。雖然我暗想「不用做到這樣喔」,卻沒阻止她。因爲她盡管認真,卻顯得相常開心。
我忍不住笑了。
我邊笑邊做事,稍微哼起鼻歌。
感覺真開心。
我不禁想:早上有人在真好,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跟別人在一起了。不知不覺我已經把清晨的憂郁抛諸腦後了。
工作告一個段落後,大概是早上九點半時——
「那,差不多要出門了嗎?」
我這麽問銀花,她腼腆地輕輕點頭。
「好。」
走出戶外一看,跟昨天一樣萬裏無雲。炫目的光在雪上漫射,猶如善良的結晶漂浮在空中。
因爲昨晚很冷的緣故,雪沒融化多少,反而凝結變硬。我一邊慎重地走下凍結的戶外階梯以免滑例——
「小心喔?」
一邊提醒跟在後而的少女。
「好。」
但點頭這麽回答的銀花走起路來可是穩得很。她還是一樣仿佛身體沒有重量般輕快地下了樓梯,跟狼狽地抓住扶手的我天差地遠。總之我好不容易踏上人行道以後,轉頭問銀花:
「那麽,妳有特別想去的地方嗎?」
銀花按著嘴角,思考了一陣子。不過——
「沒有。」
她搖頭。
「沒有特刖想去哪。」
「這樣啊。那就去我想去的地方好嗎?」
我湊近銀花的臉這麽問她。銀花邊退後一步邊問答:
「好,那當然。」
她擡眼看我,嘴和鼻子呼出白煙。雖然她退後跟我拉開距離,但嘴角多少帶著笑意。
我有個計畫。
我們來到天橋,走向大街。頂棚下商店成排,這條街絕不算一繁華。
要說到鬧區,頂多就屬這個車站前。
現在還是早上,人少得清淨,街道在凜冽的空氣下緩緩蘇醒過來。
打擊練習場、咖哩店,再下一間就是目的地。
銀花嚇了一跳,睜圓眼睛。
我稍微捉弄她:
「妳來過這種地方嚼?」
她全力搖頭。我笑著說:
「那,要進去嗎下.」
銀花相當猶豫,但看到我進了自動門,連忙三步並作兩步跟了過來。
這裏是電玩中心。到處傳來「哔嗚」的刺耳電子聲。室內有點暖和。這地力並不大,機台寥寥可數,空間也很窄。
但對銀花來說,這應該是有生以來第一次看到的景象,她愣愣地環視四周。
我感到有趣地稍微觀察了一下銀花這個樣子——
「銀花。」
並出聲喚她。
「妳有沒有什麽想玩的?」
只見銀花睜大眼睛看向我——
「……」
困惑至極。我笑了,自己或許有點太壞心了。
「那,先從夾娃娃機玩起好嗎?」
銀花生澀地輕輕點了一下頭。
我基本上是不打電動的,但不知道爲什麽唯獨喜歡這個,而且還頗爲擅長。只要手邊有一點閑錢就會晃過來玩。通常一次就能抓到想要的東西。之前一起來過一次的山村健二和戶狄同學看了也相當佩服我。
我們來到放置夾娃娃機的專區。
「我問妳,銀花,那裏而有什麽妳想要的東西嗎。.」
我指著裝著布娃娃的四台機體,銀花一臉不思議議地仰望我。我告訴她:「這個呢,是操作夾子夾取布娃娃的遊戲機。裏面有你想要的東西嗎?」
銀花睜圓眼睛。
然後傷腦筋地注視著我和夾娃娃機台,最後——
「那、那就,那個。」
她指著貓布偶。那似乎是版權物。機台旁邊的說明上寫著『叉燒喵』。是一只嘴打叉的貓。
這樣正好。
我舔了一下嘴唇——
「好。那我就試試看吧。」
從錢包掏出零錢。
就結果來說我做對了。我在第二次成功取得了那雙手掌大小的貓布偶。
銀花起初一頭霧水,但在我第一次移動夾子的過程中,她的額頭浙浙湊近玻璃,當夾住布偶的夾子在空中松開,布偶掉落時,她頭一次——
「啊!」
叫了出來,接著惋惜地仰望我。看來她已經理解道個遊戲的規則了。我笑著說:
「還有一次機會。」
並且稍微活動手腕放松。銀花點了一下頭,視線再度向玻璃櫃裏而。第二次挑戰——這
次連銀花都興致勃勃地盯著我操作的夾子。夾予夾住娃娃時,她也握緊自己的手心。
我側眼看了她一下,她的神情認真至極。
我不禁莞爾。
不過第二次就成功了。看到布偶叩咚一聲掉進取出口,銀花放心松了一口氣。
我蹲下來取出那個布偶——
「來。」
遞給銀花。沒想到銀花——
「!」
簡直就像忘了怎麽說話似的僵住了。
我苦笑說:
「就是要給妳才夾的啰。來,禮物。對不起不是什麽貴重的來西。」
因爲我記得銀花昨晚好奇地看著布偶。
所以我決定稍微變通一下,先帶銀花到這裏來。
總之我想跟銀花增進感情。
于是單純想到,那就送她禮物吧。
看樣子這種日的就某種程度來說算是達成了。她誠惶誠恐地從我手中接下布偶以後——
「!」
緊緊抱住了它,然後低下頭。我嚇了一跳,開口問她:
「怎、怎麽了?」
她依然低著頤,說..
「好高興。」
「咦?」
「……」
我本來以爲她是不是在哭,不過再怎麽樣也不至于哭出來。銀花就一直維持那側姿勢,時間久得嚇人。
然後她擡起臉,眼眶微濕地——
「非常謝謝你。」
發出鼻音向我道謝。
「我會好好珍惜的,我保證。」
我是擔心過不曉得她會不會中意但老實說並沒想到她會這麽感激,就連我都覺得意。不過——
「太好了。」
我內心升起一股暖意。這孩子是個好孩子。
之後,雖然我問了好幾次「這次要不要換妳試試看?」勸銀花嘗試夾娃娃機,但銀花始終搖頭。
是不想要嗎?
似乎不是。她小聲回答:
「這就夠了。」
她似乎決定全心全意珍惜我給她的那一個布偶。所以自己不打算玩——她雙聯泛紅,微微轉開視線,小聲這麽告訴我。
轉開視線,小聲這麽告訴我。
聽她這樣講,連我都不好意思起來。
「這、這樣啊。那,妳要試試看別的遊戲嗎?」
聽到我這麽問——
「好……」
她腼腆地這麽回答。
跳過格鬥遊戲和射擊遊戲,我們兩個人一起玩了最近常看到的『頭腦檢定』遊戲。
這是透過觸控面板輸入答案,測驗記憶力或判斷力的遊戲。我們並排坐在椅子上,選擇兩人協力模式。內容不外乎記住出現的數字、寫漢字、連連看、聽聲打指示瞬間判斷、解算式。
我玩得很開心,更感到吃驚。
銀花取得了過人的成績。我還在慢吞吞思考時,她的手始終沒停下來。她真的是一秒都不遲疑地接連選出正確答案。無論是空間關系、常識測驗,抑或是複雜的齒輪都能瞬間看穿。
完全沒有死角。
這個『頭腦檢定』不免俗地能行到自己的全國排名。銀花在記憶力與邏輯思考力項目取得了全國前幾名的成績。
看到我目瞪口呆,不斷重複著:
「好、好厲害。真的好厲害!」
本來玩得相當入迷的銀花突然回過神來。
「這、這是因爲那個——」
她慌張起來,手撐著大腿低下頭來,羞得連頸子都通紅。
「之前在設施經常做類似的測驗——」聲音顯得很害臊。
「做、做習慣了而已。」
我想並不是這個問題。
我重新體認到銀花果然擁有過人的能力。
接著我帶她去玩跳舞機。
這類遊戲要配合節奏,踩踏發光的踏板。其實我非常不擅長這種遊戲。
我這個人根本就沒有節奏感。
之前玩過一次,分數非常淒慘。
不過我很想看看銀花玩這個遊戲,所以我就先示範一次,結果果然很糟。
分數吊車尾。
看著笨手笨腳拚命踩發光踏板的我,銀花的表情始終含糊,既像是同情、也像是在鼓勵我。
「呼~」
我擦擦汗,說:
「那,這次換妳。」
之間銀花沈默地點頭,把叉燒喵交給我保管,然後沾上踏板。我投了零錢,向銀花確認:
「要開始啰?」
看到銀花點頭,就按下開始。
銀花乘著輕快的音樂開始起舞。
答哒哒。
答哒哒。
我本來就覺得她玩這個遊戲應該不成問題,實際卻是超出我的預想。她非常熟練地踩著舞步,盡情伸展搖擺四肢,有時還會像高段玩家那樣轉圈。
我嚇了一跳,問她:
「妳以前玩過嗎?」
只見兄她笑容滿面地回答「沒有!」
然後繼續跳下去。她跟我不一樣,並不是漫無章法地去踩發光的踏板而已。她真的是配合節奏輕快起舞。
然後——
開心地笑著。她在笑。太好了。
我真心這麽覺得。這好像是她第一次像孩子一樣的笑容。我右手抱著左手,同樣浮現微笑。
我本來還有點擔心。
不過帶她來這裏或許是來對了。
銀花沒有失誤地一路過關。節拍愈來愈快,難度也愈來愈高。但銀花踩著從容的舞步穩健地挑戰下去……本來應該是這樣才對,但她的樣子淅淅不對勁起來。
總覺得她而紅耳赤——
頭低了下來——
「啊。」
我發現問題在哪了。她今天穿迷你裙,所以裙擺容易揚起。看來她似乎很介意這件事啦。
她不時按住裙擺——
「嗚。」
依然踩轉舞步,但是動作漸漸變得生澀,到後來稍微半蹲——
「嗚嗚。」
最後停下腳步,GAME一OVER了。但她還是按著裙擺不妨,下機台時,她滿臉通紅,稍微別過眼去嘀咕了一句:「好色……」
那摸樣實在是惹人發噓。
最後我們挑了一款動作遊戲,兩個人一起挑戰。是操縱怪獸吃泡泡的遊戲。這遊戲我也是第一次玩,但這次是我比較厲害。一問之下得知銀化好像幾乎沒玩過遊戲。
「春道哥哥好厲害!」
銀花最後還是GAMEOVER了,之後佩服地仰視著我。
「啊哈哈,會嗎?」
我在銀花的聲援下再繼續挑戰了一下。她盯著造型討喜的怪獸動來動去,小聲說:
「加油、加油。」
並揑緊了手。她第一次離我這樣近,我因此感到小小的驚訝與大大的滿足。
出了電玩中心以後——
「我玩得非常開心!」
緊緊抱住叉燒喵的她這麽表示。我說:
「那,這次要不要到中站那邊看看?」
銀花用力點了一下頭。不知道是因爲冷還是開心的關系,她的臉頰有些通紅。
我們晃進車站大樓內一家頗大的書店。得知了銀花喜歡看書,據說她的閱讀類型廣泛,上至小說、下手專業書籍都看。
「漫畫我也有涉獵……主要是少女漫畫。」
作者:
福氣啦
時間:
2010-8-11 18:08:24
她有點害羞地這麽說了。聽到我說我也喜歡看書,她高興地笑了。
接著我們兩人去逛雜貨鋪,看那些設計可愛的生活用品。銀花的眼睛亮了起來了。拼命一個一個湊近看。
這孩子似乎相常喜歡可愛的東西。
我忽然在意起來,問她:
「像衣服那些是怎麽買的?」
她回答是請志村小姐他們幫忙買回來。說著「其實我並不想麻煩他們」的少女顯得有些難過。我邊走邊重新體認到——
果然所有人都看不到這孩子。
往來穿梭的行人都巧妙避開銀花而行。但視線完全沒轉向銀花。至于銀花也一樣看都不看別人一眼。
時間接近中午,行人也漸漸多了起來,唯獨銀花周圍就像是出現了虛無的空洞一樣。
想必銀花眼裏只映著我。
路人看不見銀花。
他們彼此沒有接點。
形成了無可奈何的疏離。
銀花與周遭的人盡管身在同一個世界,卻沒有交集。我看得浙漸難過起來——
「嗯,那,是不是差不多該去吃午餐了下.」
于是我這樣開朗地問銀花,她欣然回答:
「妤!」
就算心情不是這樣,依然能夠表現出開朗的樣子。
這是我的特技之一。
實在是不好意思,不過午餐要委屈銀花,取決于我的荷包了。我們去了快餐店。我跟銀花一起排隊,問她:
「妳想點哪個?」
只見銀花專注地盯著菜單——
「我。我想想喔,那,就這個。」
她惶恐地指向普通漢堡。我笑著問:
「要不要再加薯條和飲料?」
「呃,呃。」
「沒關系,這我還負擔得起。」
「對,對不起。」
銀花顯得非常過意不去。
「承蒙你招待了。」
我點了自己和銀花的份。櫃台小姐詫異地盯著我看,我是既難爲情又無奈。在她看來,我想必是對著空無一人的空間講話,還點了兩份餐點的怪人。我的感覺甚至超出了難爲情了——
更想歎氣。
但我並不想讓銀花看到我這樣。
明明不是什麽麽豪華大餐,銀花卻高興得不得了。
她似乎連這種店都沒來過的樣子。只見銀花小心翼翼地剝開漢堡的包裝紙,大口咬下去。結果醬汁差點從嘴角流下來,當場慌了手腳。我笑著遞給她面紙。
銀花紅著臉,伸手接過面紙按住嘴鈎。
「會(對)、會(對)不起。」
不過之後她就痛快地大啖漢堡和薯條,表情笑咪咪的,不時重複著「很好吃」。我本來就猜想設施裏面應該不會給她吃這種快餐,一試之下果然不出所料,三餐似乎都是精心算過的料理。
原來如此。
這孩子或許真的是公主。
畢竟人家是茗荷先生口中的『人類至寶』。
我跟銀花之後邊喝飲料邊聊天。陽光從面向馬路的窗戶灑落店內,我們笑著講彼此的啊
情。起初主要是她聽我講我的事:
學校。朋友。
她積極回應,聽到我開玩笑,就愉快地笑了起來,是個很好的聽衆。
同時我也知道了更多銀花的事:她喜歡看電影,討厭打雷,喜歡欣賞寺廟教堂中等建築物,不愛吃芹菜,愛吃胡蘿蔔蛋糕。她比手畫腳,拚命告訴我這些事。
這讓我覺得很高興。
凶爲我知道銀花確實願意跟我拉近心靈距離。
因爲這似乎是我第一次看見銀花笑得這麽開懷。
不過——
「唔。」
銀花突然捂住嘴,戰戰兢兢地——
「對、對不起。」
羞怯地擡眼看我——
「從剛才開始……好像只有我一個人講個不停而已喔?」
「沒這回事。」
我吸了幾口果汁以後展露笑容。
「我聽得很開心喔。」
「真、真的嗎?」
「嗯。」
我點頭:
銀花當場臉紅低下頭來——
「我,也是。我也很開心,非常開心。」
「……那就好。」
我知道周網的人有時會狐疑地看我,這是常然的,因爲我在旁人眼中看來是個對著空無一物的空間一直自言自語的怪胎。
不過——
我只覺得開心。看著這孩子的笑容很關心。
「嗯。」
過了一段時間後,我跟銀花說:
「接下來要做什麽呢下?時間已經不早啰?」
「啊。」
銀花擡頭看牆上的時鍾也嚇了一跳。我們兩個人聊了相當久。
銀花害羞地說:
「……真的聊得很開心、很開心。非常開心。」
我笑著說
「妳還想去什麽地方嗎?」
銀花搖搖頭。
「這就夠了,已經足夠了。」
她抱住叉燒喵,低下了頭,嘴角浮現了笑意,把玩叉燒貓的手。這個舉動很可愛。
「好。那,今天一起去買晚餐材料之後就回家好嗎?」
銀花浮現滿而笑容點頭。
「好!」
銀花似乎也是第一次去超市買東西。
我心想既然都來到車站附近了,回程就帶她去一間比較大型的超市,只見她感興趣的觀看著各種食材。
「有沒有什麽特別想吃的?」
我一問,她就害羞地——
「你選什麽我就吃什麽。」
這麽回答,于是我說:
「那麽,馬鈴薯炖肉和炒蔬菜好不好?」
銀花微笑,點了一下頭。
出了超市以後,我們並肩而行。太陽就快要下山,四周染成了黃昏色。我跟銀花郡變得不多話,但有時銀花會瞇起眼睛仰望我,也沒說話,就又膽怯地垂下眼睛。
她一直抱著叉燒喵走路。
這時,一家人迎面走過來。一個五歲左右的小男生夾在爸爸媽媽中間笑得好開心。他興奮地跳來跳去,大聲跟父母說些什麽。他的父母也浮現滿懷慈愛的眼神凝視著自己的孩子。
這家人感情好得教人有些心頭爲之一緊。想當然銀花似乎看不見他們,對方也看不見銀花。
我們擦身而過。
在這過程中——
『話說回來——』
我忽然想到,平常很少意識這點,但街上果然很少看到孩童。跟銀花年紀相仿、即將進入青春期的孩子倒還不少,小孩子就相常稀奇了。
所以父母都非常寶貝那個孩子,一家人在夕陽下拉長了影子。我微笑日送著他們,視線再度轉同銀花。她的視線落在略前方,一趕低著頭。
我重新思考一個問嗯:
這個導致孩童減少的全球出生率下降,跟銀花他們『黃昏之子(DuskChidren)』之間存在著因果關系嗎?
茗荷先生說『黃昏之子』是人類的下一任接任者。他們跟我們不一樣,是跟我們看似相同,實質截然不向的人類。
銀花超乎常人的能力逐一飛快地掠過腦海。
的碓不一樣。
應該是不一樣。銀花……跟我們絕對不是相同的存在。雖然絕非異質,但在根本上絕不可能是同質,而有些微的出入、差異、不同。我的腦中漸漸浮現了宏大的畫面。
地球——
紮根于地球的巨大樹木逐漸枯萎,旁邊開始冒出新芽。即將枯死的樹是我們,新芽是銀花他們。出生率要是再持續下降,我們最後應該就會確實步向緩慢的滅亡。
然後人類近一萬年的繁榮就會走向終點。起而代之的就是他們嗎?
在我們逐淅滅亡的過性中出現,接掌次世代的下一階段的人類。
就像過去。舊人將未來交棒給新人那樣。我們這種生物注定要步入黃昏,而他們將代替我們紮根。(譯注:假設人類進化分成四階段時,繼猿人、原人之後的第三、第四階段。)
真的是這樣嗎?
不過——
我心想,看著銀花就覺得哪裏不一樣。
雖然我說不上來……
不過總覺得心疼。
總覺得他們還有什麽地方還不完全——就物種來說、就下一附段的人類來說。
仿佛操之過急。
所以顯得岌岌可危。跟不上我們的速度落幕的速度,泫然欲泣就上了舞台劇的物種新生兒。
我有這種感覺。
要不然——
我不會看到銀花的側臉就感到如此不安。
無法看見彼此。志村小姐不是這樣說過嗎?他們就連跟自己同種族的生物都無法看見彼此。
就生物來說,這缺陷未免太大了。
某種致命的設計圖謬誤。我半下意識地開口——
「我說,銀花。」
這麽呼喚她時——
「喂—安住同學。你在做什麽喵?」
身後傅來了爽朗滑稽的聲音。
我轉頭嚇了一跳。是騎著紅色腳踏車的戶荻同學,她穿著白色牛角扣連衣帽大衣。
她把手擱在把手部分,嘻皮笑臉地說:
「我從後而看你一直自言自語的,你沒事吧?是不是身旁有妖精小姐呢?」
呼氣化爲白煙。我心驚肉跳一下。
「啊,沒有啦。」
我瞥了銀花一眼。銀花應該立刻就發覺有人在跟我說話。只兄她嫣然一笑,就乖乖避到旁邊了。
看樣子她是特意要讓我們兩個說話。
我有些焦急起來——
「哪有,並沒有什麽妖精。」
然後這麽回答戶狄同學。如果是剛才的店家還無所謂。但我可不希望連明天還會見面的同學都覺得我是會跟空氣講話的怪胎。
我轉移話題:
「倒是妳在這裏做什麽?妳家不是往這個方向吧?」
戶狄同學也不繼續追究。
「嗯?我?」
她淘氣地笑。
「我去堂妹家剛玩回來。最近常常一放假就往她家跑,因爲我們都喜歡打電動。」
然後我們站著聊了一下。最後戶荻同學說:
「明天見,春道同學……別忘了這次LIVE喔!」
她朝我揮揮手,就迅速騎著腳踏車離開了。轉彎時不知道是不是耍寶,還露了一手坐著左右張開雙腿的特技給我看。
這很像戶荻同學會做的啦。
我稍微苦笑起來。
「對不起喔,讓妳久等了。」
我轉頭看銀花,只見銀花稍微擡起眼睛——
「……剛才那位就是戶荻小姐嗎?剛才跟你講話的同學。」她這麽問我。我嚇了一跳。
「妳、妳怎麽會知道?」
我不記得我在對話中叫過她的名字。
「難、難道妳也看得見她?」
「怎麽可能。」
銀花促狹地微笑搖搖頭。
「不過我猜想大概就是她。因爲春道哥哥的表情一副既害羞、又高興的樣子,所以我想應該錯不了。」
「害、害羞?啖?我的表情是那樣嗎?」
「對。所以我才猜想『會不會是女朋友呢?』」
銀花吃吃地笑著。真是服了她了,看樣子我似乎被她調侃了。說真的,她的直覺真是驚人…… 不,應該說是推理能力吧,就這個場合來說。
于是我困擾地抓抓頭,銀花則開心地笑了。
到了以後,我一邊請銀花幫忙一邊做晚飯,在矮桌上擺好餐具,開始用餐時已經入夜了。
我平常不會煮這麽豐盛的菜。一個人獨居明明過得非常吃緊,偏偏本性就是馓,往往只煮白飯跟味增湯配現成的便菜。
因爲很久沒下廚,導致花了不少時間。
「我不客氣了。」
「我不客氣了。」
兩個人一起出聲鬧動。銀花雖然不像中午那樣興奮,倒是吃得津津有味。
「有我幫忙的部分雖然不好看。」
她害羞地說:
「但自己有幫忙,味道果然不一樣。」
「這是第一次——」
我笑著問:
「自己做菜嗎?」
銀花羞赧地輕輕點頭。
「……對不起。」
「不會啦,既然平常沒機會,這也沒辦法嘛。」
「假如媽媽還在世的話,一定會教我吧。」
銀花忽然這麽低聲說了。我——
「……」
想要問她家人的事。像是「聽說妳母親過世了,那妳父親呢?」之類的。
但我說不出口。
銀花微笑了。
「聽說媽媽廚藝很好喔,生前的時候。」
銀花無憂無慮地說了,所以我也僅止于點頭。
「這樣啊……」
銀花開心地、得意地夾著配菜往嘴裏送。
我沈默地凝視著她,心想:想必這孩子觀在也還是非常喜歡她過世的母親。
吃完飯以後,我們合作洗碗。我負責沖洗,銀花負責擦幹。銀花的動作果然不穩,不時手滑險些弄掉餐具,不光是我提心吊膽,銀花自己似乎也相常緊張。
盡管如此,沒多久就全部洗好了。
兩個人喝了點紅茶,稍微松口氣。這段時間我跟銀花都沒開口。銀花一直輕輕戳著叉燒貓玩。
之後准備洗澡。
我苦笑,並輕輕歎氣。
然後打電話給志村小姐……
「嗯。我就想你是不是差不多要打過來了。」
這是志村小姐劈頭第一句話。我有點詞窮,問她:
「妳好像……很有精神的樣子」
「托你的福。」
志村小姐在電話另一頭這麽說。
「雖然身體狀況還有點差……大概再睡一下就好了吧。你那邊怎樣?」
我告訴她今天發生的大小事。志村小姐始終沈默,聽得很專注。聽到我說幫Yesterday 外起了個名字叫銀花,志村小姐笑了一下,回答「是個好名字」。然後我告訴忠村小姐我帶了銀花了電玩中心、書店和快餐店。
以及銀花在那裏有什麽反應。志村小姐到最後都沒有插嘴,專心聽我說完。最後——
「謝謝你。」
她說了這麽一句話。
「這麽照顧Yesterday——不對,你是叫她銀花吧?謝謝你這麽真心重視那孩子。」
我害羞起來——
「不會。」
這麽回答。總覺得志村小姐的聲音感性得嚇人。
「我們就辦不到。」
「啖」
「就我所知。」
聲音非常嘶啞。
「我跟茗荷接管她已經半年了。Yesterday一次也不曾笑得那麽開心過,真的沒看過。」
「……」
我想起第一次見面時的印象,她總是顯得很寂寞。
那張側臉。
「那孩子之前是在英國,由另外兩個輔佐官負責帶她,可是就連交接時都沒聽他們提過」
「在英國」
「對。雖然表面上是因爲『財團』的關系才移來這裏,不過老實說,是因爲Yesterday 不願敞開心房……換句話說就是更換配置,所以——」
她停頓一拍以後開口。仿佛歎氣般說了:
「這真的很了不起喔,你這個人。這大概是我們第一次……第一次真正跟『黃昏之子』互相交流。但願——」
這時她停了下來。
想要說些什麽。
會是什麽?
志村小姐在猶豫。但在她再度開口前——
「對、對不起,春道哥哥……」
從洗手問傅來銀花六神無主的聲音。我先跟志村小姐說聲抱歉,問銀花:
「怎樣?怎麽了嗎?」
她回答:
「對、對不起。蓮蓬頭彈了開來……弄、弄得到到處濕答答。主要是我,那個,弄得最濕。對、對不起。」
我不禁笑了。我告訴志村小姐情況以後——
「好,你就去吧。」
她半開地說。
「那孩子就拜托你啰?」
我沒有立刻回答.而址在心裏跟自己確認過後才響應
「那當然。」
這是找現在最真誠的念頭。
簡單說似乎是銀花洗洗澡以後,想要稍微打掃磁磚.沒想到操作連蓬頭時不小心出
錯,結果睡衣整件濕透了,銀花顯得非常惶恐。
我笑著另外拿一件運動服借她。銀花下好意思地拿去換上。我重斬體認到這個少女真的有點笨手笨腳——
而且址個川過浴室以後會特地打掃的、一板一眼的孩子。
少女不久從洗子間難爲情地出來了。
因爲址我的述動服,穿在她身上極其寬松,下擺也折了好幾折。
「對、對不起。」
這麽脫的她聽別我笑著說.。
「還滿適合妳的喔。」
更是而紅耳赤低下頭來。
之後我熱了牛奶給銀花喝。因爲千萬不能讓銀花感冒.所以睡前要先把身體弄暖和才行。
她跟昨火一樣,在運動服上披著我的襯衫。
銀花已經充滿睡意了。于是我鋪床,刷牙,准備就寢.等她鑽進被窩以後就關燈。
我也鑽進被窩。
「晚安。」
我這麽出聲——
「晚安……」
一個小小的聲音響應。
「我——」
真的址很小很小的沙啞聲音。
「今天真的很開心,非常謝謝你。」
我不知道該怎麽川答。我原本想告訴她.
今人一早醒來心情本來很糟.不過跟妳一起去玩以後,壞心情就一掃而空了。
不過這樣一來或許就免不了要更加詳細說明自己的身世。我並不是感到羞恥,只是不是希望造成銀花的心理負擔,所以雖然或許是我多慮,找還是笑著!!
「不會.」
這麽告訴她。
「我才要謝謝妳。」
漫長的沈默造訪。銀花整整一分鍾沒有響應。最後她說了一句:
「我,要向春道哥哥——」
就這樣小小聲地。這一句話有如水滴.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房間渲染開來.我靜靜等待若
「我,要向春道哥哥」這句話的下文.但不久以後,只傅來了很靜、很靜的鼾聲而已。我歎了好大、好大一口氣。
如果可以的話——
我希望她一直笑口常開。
那天晚上.我又作夢了:
這次毫無疑問。
是『那個』
是『那個』夢。
父親死掉的夢。在眼前死去的惡夢。場景不斷轉變,毫無脈絡可循。父親含住獵槍槍口。
我慘叫。
但父親連看都不看我一眼。
「就砰一聲。砰。就這樣而已嘛。是吧.就這樣而已吧?……砰。」
他這麽說服白己,然後扣下扳機.
真的就發出這樣一聲.父親的頭進開了。腦漿濺到火花板。砰。周圍彌漫血腥味。砰。我的心漂白的那天。砰。那一瞬間瘋狂地連續重複著。砰。
砰。
作者:
福氣啦
時間:
2010-8-11 18:08:43
砰。
砰。
評。
父親的頭迸開了。
只是一再重複著的、永遠的沖擊。
人類的眼睛亂舞。母親離家時的透明眼神、父親的空洞眼神。啊啊。既然這樣.
我這麽哭喊。在夢裏——
下知道祈求了幾千次、幾萬次的願望。在夢裏祈求的願望。
那——
就只是——
「我想消失,」
這樣——
一句話。就這樣。
醒來時.我咬緊牙關.手不停顫抖,整個人睡小一身汗來。此時四周還很暗。
我握緊顫抖的手。按住額頭,身體蜷縮起來。這樣多少會有點好轉.這點我自己知道。
我花了很長一段時間在被窩裏慢慢深呼吸。要內心平靜下來,控制自己積極清醒過來。
再度入睡很危險。
會再再再作問樣的噩夢。盡管相隔很久,身體依然記得應對措施沒多久我就冷靜下來了。我打探了一口氣,身體也
不再抖得那麽厲害:心跳數下降。本來怦怦作響的心跳聲漸漸恢複成接近下時的狀態。
我在床褥上坐起蔔半身,在黑暗中凝神看向銀花。
她似乎睡得正熟。
我松了一門氣。
型號沒把她吵起來。據說我作『那個』惡夢時在旁人行來.就像得了熱病那樣。
似乎會嚴重夢呓、顫抖、冒出多得嚇人的汗。
找忽然想起一件往事。被安須野的家收養後的小學生時代,幾乎可以說每天都夢到也不爲
過換個形式、變個場面夢到『砰』的夢。老實說,當時夜晚之于我等同于地獄。
我每晚、每晚都認真向神祈禱『希望今天不會作惡夢』,卻都白費功夫。惡夢每晚.每晚
都毫不留情地確實造訪我枕畔,我人能呓語、顫抖、咬緊牙齒,不斷忍受恐懼。
『我想消失』
那時只是一心這麽想。
然而等我上了國中以後,作這個夢的次數就漸漸減少可。從間隔一人變成間隔兩天、三
天,到後來一星期都沒夢見的門廣逐漸持續.最後只有身體狀況極差時才會夢到。
有趣的是,隨著作夢的頻率下降,我的社交性也大幅提高的。我重拾了六歲時失去的開朗.在學校的朋友也變多了。同時更在安須野的家也建立起容身之處。
叔叔嬸嬸人都很善良.卻行些不知道該如何應付我這種陰沈、不愛講話、幾乎不表現感情
的小孩。這件事要等我蔔國中不再作惡夢以後才第一次發覺.因爲在那之前我對外界這種東西
幾乎不感興趣。如今回想起來,我幾乎沒有小學時的記憶。
問題並不是受人欺負什麽的,而是我從『他人』身蔔戚覺到一種幾乎斷裂的距離感。沒有
人理解我,我也同樣絕不去理解他人。是惡夢……
是父親死去的惡夢使那些事遊離了我.
蔔高中以後……因爲某件事,我又開始偶爾會作這個夢.但到了夏天就已經徹底穩定下
來。我比喇中時更能積極表現山開朗的樣子,最近這半年也都沒作夢。
可是爲什麽又夢到了?
我看著沈睡的銀花。
這時——
……春道哥哥?」
一個小小的聲音響起.沒想到——
「你、你怎麽了嗎?」
銀花競然轉頭而向我,睜大了眼睛。她面有懼色地坐起下半身。找慌張廠。
「啊、對、對不超。我突然醒過來,」
「咦?可、可是——」
她擔心地說:
「我看你臉色很差的樣子喔?而且——」
並眼尖地注視著我仍然微微顫抖的手。
「你的,手。」
「啊、沒有啦、這。」
我盡可能滑稽地說:
「不是不是,足手肘不小心壓到,妳也知道嘛,似乎址血液循環變差就麻掉了。一下就
好、一下就好。」
銀花閑惑地說:
「不是生病什麽的嗎?」
「完全沒有。」
我張開雙臂。
「發燒呢?」
「要是有的話,講話就不會這麽有精神了。妳看?不是好好的嗎?」
銀花沈默地注視了找半晌,好像有話想說的樣子、最後——
……要是真的怎麽樣了,請務必告訴我喔?」
這麽叮咛我。找笑了。
「那當然。」
然後在依然懷疑地看著我的銀花而前刻意——
「呼啊,好困。」
打了個哈欠!!
「好了,睡覺睡覺!對不起.把妳吵起來。不過,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而且今天我還要上學」
之後我就鑽進被窩了。銀花好像仍然¨不轉睛盯著我看.但看我沒有赳來的迹象,似乎就
放棄了。我聽見她再度蓋上被子的聲音,讓我松丁口氣。
起初是打算天亮再起來以免銀花再擔心,但不知何時我再度陷入沈睡。
型號之後並沒有再作惡夢……
早上醒來一看,房間充滿柔和的光。
「春道哥哥。」
銀花在窗邊這麽說了。
「早安,又下雪了喔。」
她稍微撥開窗簾,看著我微笑。她還是一樣比我早起,早就梳洗幹淨、換好衣服了。今天
她穿連身洋裝配牛仔褲。我感覺到夜晚沈悶的心情在看到她的笑容以後頓時消除。
她看到我有精神的樣子也小聲自言自語:
「太好了。」
並垂下眼睛微笑。她本來沒打算給我聽到的樣子,但我聽得一清二楚。她一定從早上就一
直很在意。而我非常高興銀花這麽關心我。
雖然人生微陰,但醒來的感覺絕對不差。
之後我也刷牙洗臉、換上制服.弄了烤十司和煎蛋常早餐。今天時星期一,所以要上學。
銀花已經大致習慣流程,不用我開口.她就已經動手幫我擦矮桌了。
她始終愉快地微笑,甚至輕輕哼起鼻歌。
所以我的心情也門然開朗起來。
兩個人遜說話.邊吃早餐。
「春道哥哥今天要去上學嗎?」
「思,對。不好意思……可以拜托妳看家嗎?」
「好!」
銀花點頭。
「包在我身上.」
「那就拜托妳啰。」
我想盡可能早點回家。
在學校時,山村健一這麽向我說了。
「春道。」
他在體育課換衣服時直盯著我的臉看,說道:
「我看你今天好像很開心的樣子?是不是有什麽好事啊?」
我笑說:
「會嗎?」
「是女人吧?」
我苦笑了,的確址女的沒錯。
「……」
「唔、喂!你幹嘛不否定,你該不會瞞著我搶先一步轉大人了吧!」
並沒有!
銀花根本不用提年齡,她從一開始就不是那種對象。不過.我總不能跟山村健。一解釋這種
事,于是——
「這個嘛,任君想象。」
我留蔔這句話就走人了,現在有點想捉弄他的心情。
回到家有人在、有人可以講話——
這件事似乎帶給我意外人的活力。就連平常一向提不起勁的人川老師的世界史,我都能夠
較爲輕松看待了。
甚至老師的一句:
「聽好喔?曆史這門學問呢.首先背就對了。總之就把年代、帝號、律法等等徹底背起
來。根據我的經驗.背起來的東西就會漸漸在腦中建立體系,變得有趣起來喔.一
我都有余裕浮現「說話真有老師的樣子」的感想。雖然戶荻同學從隔壁位子不時以複雜的
表情瞥向我,我卻故意裝作不知情。
天川老師跟我明明都沒告訴任何人,看來似乎從什麽地方傅出了流言……
放學後.我迅速收拾書包,出廠教室。戶荻同學從後頭叫住找:
「春道同學,記得明天下午兩點。在美方路的銀鍾前碰面!」
于是我回頭——
「遵命!」
朝她豎起人拇指.這麽說來明天又放假丫.我快步下樓來到玄關換鞋子,小校舍穿越操
場,走出正門。雪還一絲一絲地飄著,天空灰暗,景色陰沈。
寒意刺竹!!應該說沁人肺腑吧。雪扔遺不至于要撐傘,于址找拿著傘走在路上。
就在這時候!!
我被一個熟悉的小小聾音給叫住了。
「春道哥哥……」
我嚇了一跳.轉過頭去。因爲那是不可能的聲音。但,沒錯.她就們然站在那裏。
她在圍欄旁.圍著圍巾。
露出有些害羞的神情。
她的表情非常不安。
我大驚失色。
「!」
我倉皇跑到銀花身旁,小聲問:
「怎、怎麽了?」
銀花頓時神色驚慌:
「那個,對不起……我擅自跑來接你了。」
我大吃一驚。
從學校到我家的確只要十五分鍾,想走的話絕對走得到。
話是這麽說沒錯.但是!
「但、但妳是怎麽找到這個地方的?」
「靠地圖。」
銀花略微垂下眼睛這麽說了。
「我來這條街以前看過地圖。所以地點大致都記起來了。」
我無言以對。看地圖就記起來了?
不對。我早就知道她的智能過人.但——
沒想到——
她真的會來……
「給你添麻煩了嗎?」
銀花不安地這麽問。我瞥了一下周圍.同時思考.我一點郡下覺得麻煩.反而很高興銀花
有這份心意。
但是——
「不會,一點都不覺得麻煩喔……」
不會危險嗎?
不過,只要小心車子的話.她絕對不是不能一個人出門在路上走……所以,或許沒理由要
她關在家裏。
「謝謝妳。嗯.謝謝妳來接我!我很高興。」
我這麽說完,她本來非常不安的表情頓時笑逐顔開。
之後我們並肩而行。我積極跟她說話,告訴她學校發生的大小事情。不過爲什麽呢?
我總覺得她的反應遲鈍,頭不怎麽拾.回應也行一搭沒一搭的。她是不是仍然介意自己擅自跑來接我的事?
「話說回來,妳——」
我想換個話題。就問她:
「來這條街是來做什麽的?」
銀花當場睜大眼睛.
她停下腳步,站著不動。我也停了下來——
「嗯?」
轉頭看她。
我說了什麽奇怪的話嗎?
「咦?怎、怎麽了?」
我有點慌張起來——
「那個,我聽志村小姐說過,這條街是妳母親的故鄉對吧?所以找才猜想.妳會不會是來
觀光的。」
我單純這麽以爲.
但銀花——
……」
卻僵住不動.我困惑地問
「嗯?難、難道是來見妳母親那邊的親戚嗎?」
銀花稍微低下頭。然後喃喃回答:
「不是,這裏沒有親戚。媽媽她——」
她別過眼去。
「似乎無親無故的樣子。」
我還沒繼續發問,銀花便自己娓娓道來。
「會來這條街……是因爲我的任性。」
「任性?」
我蹙眉.銀花似乎在猶豫些什麽。
猶豫該不該告訴我。
但,沒多久——
「我看了媽媽生前的錄像帶。」
「……錄像帶?」
我像只鹦鹉似的重複。銀花依然不看我,繼續說:
「對。媽媽身體本來就虛弱,所以生我的時候,似乎早早就竹某種程度的心理准備。媽媽留下了一封錄像信給我。其中朽一部分提到了自己故鄉的櫻花勝地,那裏非常地美,美得教人羨
慕。看得我也想去一次看看,就拜托他們帶我來.」
「櫻花勝地?」
我立刻就想到了.
「該不會是指城迹公園?」
「對,就是那裏。」
銀花微微點頭。她依然別過眼去,說:
「媽媽非常懷念地訴說那座城迹公園,訴說滿山櫻花盛開時有多美。」
「什麽嘛。」
我啞口無言。
「既然這樣,妳要是早跟我說.昨天就帶妳去了!不對……該不會妳跟志村小姐他們已經
去過了?」
銀花沈默地搖頭.
「唔嗯,如果妳想的話.我可以現在就帶妳去喔?反正那裏也不遠。」
但銀花——
只是落寞地笑了。她再度垂下眼睛。
「……」
我爲之語塞。今天的銀花到底是怎麽了?
就又像我們第一次見面那時一樣.
仿佛置身于密閉的玻璃空間那樣,她渾身散發山拒我于千裏之外的氛圍。我感到難受了起
來——
「我說,銀花。」
我半下意識地伸手呼喚她。銀花立刻倒退。然後像是被自己的舉動嚇了一跳似的擡起頭來
這時我的手機響了。我一瞬間想要無視.但我發現銀花浮現了既像恐懼、又像悲傷的神情
盯著我看。于是歎氣接了電話。對方是志村小姐。
「啊,安住同學,你現在方便嗎?
我本來想回答「啊,對不起,我可不可以等一下再打回去」,伹銀花已經不動聲色地退到一旁去要讓我講電話,于是我不得已只好響應。
「是,方便.」
沒想到志村小姐隨即說:
「哎呀?你的聲扡好像沒什麽精神?」
「沒這回事……反倒是志村小姐好像已經康複了?」
「嗯,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謝謝你。我打電話給你就址爲了這件事。明天你可不可以帶那
孩子來飯店一趟?我也有很多話想跟你說。」
「喔.」
我總覺得惱怒——
「妳還滿悠哉的嘛?這樣好嗎?那孩子不是妳負責的稀有『黃昏之子』之一嗎?」
于是把情緒發泄在志村小姐身上。
「妳難道都下擔心我虐待那孩子嗎?真要說起來——」
我忽然感到疑問。
「妳難道都不們我是什麽來路不明的人嗎?」
結果志村小姐——
沈默廠半晌以俊,回答:
「嗯。大致上曉得。我們大致上曉得你的身分背景。」
「咦?」
「對不起喔。這些事在跟你接觸以前就已經大致調查過了.另外就是,我想想喔……l
她歎氣。
「我也想盡可能實現Yesterday的願望。」
……這話,什麽意思?」
我感到不解。
志村小姐義沈默廠半晌。然後說。.
「總之,剛電話講也不方便.這件事就等明天再說。反倒是你今天要蔔學吧?那孩子情況
怎麽樣?」
雖然我總覺得被她岔開話題::
但透過電話或許的確不容易把意思傳達得完整正確。既然這樣。我明天要好好問個夠。
盡管有些失望——
「是要上學對啊。呃,至于銀花嘛,早上心情是很好。」
我還是簡短報告了一下今天發生的事。志村小姐聽丁稍微笑著說:
「喔,那孩子跟你說了啊……是啊。那孩子的確是想去那個我想一下.去那個城迹公園看看。」
「可是,她講了這件事以後,突然就陰沈了起來。」
我瞥向銀花。她茫然望著路上行駛的車子,路人依然巧妙避開銀花而行。
「我問你。」
志村小姐歎了一口氣.
「你迩記得第一次見面時的事嗎?」
「咦?」
「跟你正路上錯身而過時的事。」
「啊,嗯。一
「當時Yesterday也是要跟我一起去城迹公園。」
這作事我是第一次聽到。
「是、是這樣嗎?」
「對.不過,正確來說是在回來的路上。本來要去,卻在中途放棄.結果在折返的路上遇
見了你。」
「折返?」
我不懂她的意思。
「爲什麽?」
「你想想看.」
志村小姐淡淡說了:
「那孩子的母親提到的是櫻花,櫻花是活生生的樹。然後——」
她停頓了一下——
「那孩子看不見活生生的東西。」
「啊。」
我不禁叫了山來。沒錯。
爲什麽我沒發覺……
「你不覺得這很殘酷嗎?明明來到母親充滿回憶的地方,那孩子卻連櫻花都看不見、摸不
著。那孩子看到的.肯定只是一片廣大、無機質的山丘.到時候——」
志村小姐繼續接口:
「那孩子心底的回憶肯定會毀掉.跟她母親共行的唯一鞯絆會毀掉。」
我說不出話來,那是永遠的虛無世界。
沒有生物。
是如此——
志村小姐說了:.
「那孩子的父親馬上就抛棄了這個自己『看不見』的孩子——在她母親死去的同時。所以
對那孩子來說,母親的錄彩帶是那孩子唯一的……真的是唯一的寄托。」
教人——
心痛。
我拚了命——
「既然這樣——」
思考。
至少拍成影片。不對,那個呢,不是有視覺矯正器嗎!『眼鏡』……爲什麽不馬上拿替
代品來呢?既然摸不到形體、既然聞不到味道.至少讓她看看也好。」
「……」
志村小姐這時候應該幾乎是下意識響應。
她悄聲喃喃說了一句..
「假使拿來了.那孩子——」
我——
「想必又會馬上弄壞它吧……」
聽了這句話當場不寒而栗。
志村小姐突然慌張起來。
「對、對不起。我好像說了什麽奇怪的話。總、總之你明天隨便挑個時間過來好嗎?詳情
到時候再跟你講.」
然後我——
「啊。」
還來不及制上,就被挂斷電話了。我愣愣地望若手機。這時銀花遲疑地出聲問找
「電話……講完了嗎?」
她畏首畏尾地靠近了我一步。我含糊回應她:
「啊,嗯。」
接著一邊窺看銀花的表情,一邊說..
「她說她人好多了,要我明天帶妳去。」
然後——
銀花她——
「……明天,是嗎?」
別過眼去這麽說了。表情絕非喜悅,反而像是死心一般的苦澀微笑。于是我確定了一件
事。我從之前就一直覺得不對勁.隱約猜想會不會是這樣。
但.已經不會錯了。
理由不明。
雖然理由不明。
但銀花確實一直在閃避志村小姐。
之後我們沈默寡言地邁開步伐.直接窘況哦啊小雪片緩緩飛舞內昏暗中。
銀花走在我前頭。
剛才志村小姐的話在我耳邊重新想起。
「想必又會馬上弄壞它吧……」
我總覺得好像快要起雞皮疙瘩那樣.那種說法。
不對。
那並不是不小心,或是失手。
是故意的。
那顯然是故意『弄壞』眼鏡的意思。我差點要大聲問銀花:
『妳是故意的嗎?』
這麽問究竟要做什麽?
「妳是故意升壞的嗎?爲什麽?」
那明明是跟別人互動交流的重要工具。
「『眼鏡』……志村小姐說,可能還要再一陣子才會送到。」
我低菩頭.半下意識地這麽脫口而出。
自己也不曉得自己爲什麽會說這種話。
銀花狀似苦惱地小聲說:
「是嗎。」
我擡眼看著銀花的背影。
「不過她說,就算送來了.妳或許又會弄壞。很過分吧?」
銀花沒叫頭。
「是啊。」
她微微笑了.
一不過,畢竟我這個人冒冒失失的,或許又會失手不小心弄壞也說不定……
這時——
銀花回頭了。
我的心髒發出怦的一聲重重跳了一下。
銀花浮現了跟第一次見面時間樣的表情.
自從跟我一起住以後就忘了那樣的表情.那樣虛幻、脆弱、淡薄、透明、隨時會消失般。
落寞——
悲傷的——
微笑。
在路燈幹淨的燈光照耀下,銀花的身形在周圍景色中顯得格外分明。強烈的不安貫穿了我
總覺得銀花好像會就此消失在某處一樣。
我不是很清楚。
但找直覺這麽認爲。有如父親把母親的懷子砸向牆壁時那般壓倒性的離別預感。一切都會
毀掉。
會毀掉。
我想要說些什麽
「……」
卻無法化爲言語.就只是睜大眼睛,只是杵在那裏。銀花也只是一直微笑而已。
我這時第一次發覺一個不自然的地方。
倘若是要來行櫻花——
爲什麽要在這種飄雪的冬天造訪這裏?
作者:
福氣啦
時間:
2010-8-11 18:09:37
第五章羁絆
就連回到家,吃過飯,晚上就寢時也一樣,我們幾乎不再交談了。銀花的周圍不知不覺間豎起了無形的牆壁。盡管面帶微笑、盡管絕對沒有拒我于外,我卻只能當著她的面無力地看著她。
昨天那樣交心歡笑,簡直就像是一場夢一樣。
鑽進被窩前。
取代晚安的是一句:
「沒事吧?」
聽我這麽問,她微笑了。
「是,那當然。爲什麽你要這麽問呢?」
可是。
總覺得那是一張教人看得心疼、于心不忍的『說謊』表情。我欲言,又止。
銀花若無其事地鑽進被窩。
「晚安。」
我整晚都在不斷思考。滿腦子都是她的事情。
然後天亮了。我們沈默寡言地打招呼、出于義務感似的吃早餐。盡管不時互相投以微笑關心對方,卻顯得見外地拘謹,出了家門後直接前往飯店。
隨著我們愈來愈接近飯店,銀花的樣子顯然愈來愈奇怪。她不時動來動去,臉上浮現了哭笑不得的奇妙表情。
我第一次看到銀花這樣舉止怪異。但是,就算我問她:
「怎麽了?」
她也只是沈默地搖頭而已。結果我始終無法更深入銀花的內心世界,就這樣抵達飯店了。
我前往志村小姐等待的房間,銀花理所當然似的回到自己房間。
「待會兒見。」
看到我輕輕舉起手道別,銀花一鞠躬響應後進了自己房間。我歎了口氣。
我已經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我懷著慘淡的心情敲了幾下以後,打開了眼前的門。
因爲之前就打過電話約好,所以志村小姐會在是當然的,但意外的是茗荷先生也坐在床中間看著我。
「咦、咦?」
我訝異地問:
「茗荷先生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嗎?」
只見茗荷先生沒好氣地點頭。
「對。」
他非常不高興地看著我說:
「因爲我聽說我們家寶貝公主交給來路不明的男生照顧,于是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就出院了。」
總覺得他臉色很差,看樣子絕對還沒完全康複。
另外——
我看向在一旁若無其事地看著某種報告書的志村小姐。看樣子把銀花交給我照顧似乎是這個人的獨斷獨行。
我現在漸漸隱約明白了。
這麽做一定有什麽理由。志村小姐擡眼看了我一下——
「好了,安住同學,先坐下、坐下來。」
示意我坐下。于是我——
「不好意思……」
坐了下來。志村小姐直盯著我看,我也直盯著志村小姐,最後我無力地笑著說:
「志村小姐看起來很有精神的樣子嘛?既然茗荷先生也出院了,是不是可以把銀花還給你們了呢?」
志村小姐頓時尴尬地移開目光。
果然。
茗荷先生這時說:
「我的身體狀況還不是很好,不好意思我要躺著聽你們說話喔?」
然後就倒在床上,面向牆壁,剛好背對我們這邊。我看了一眼屏幕中的銀花。
她就站在窗邊,目不轉睛望著窗外。
彷佛人偶那樣一動也不動。
「……」
志村小姐循著我的視線看去——
「說到這個,往那孩子看的方向看去似乎就是城迹公園?」
隨口這麽說了。
「啊!」
我叫出聲。就方向來說的確是那邊沒錯。當然距離相當遠,中間也隔了好幾棟建築物,所以沒辦法直接看到,但隔壁與這間房間的窗戶的確面向城迹公園的方向。
因爲銀花把這條街的地圖完完整整記在腦海裏。
所以她一定是知道公園就在那個方向,才會一直注視著那裏。
我總覺得淒涼起來——
「可見那孩子有多麽珍惜母親的回憶……」
于是這麽說了。
「而且那孩子好像特別憧憬櫻花。」
志村小姐這麽說。我問:
「那孩子應該透過影片之類的看過吧?」
「這個嘛,應該說最喜歡那個了吧。那孩子就喜歡以櫻花爲主題的歌曲PV,真的是看了一遍又一遍。可是那孩子就算看得見也摸不著,連味道都聞不到。」
「連味道都,是啊。就連味道都聞不到……」
連生物的味道都聞不到。
「沒錯。岔個題外話,『味道』在我們人類人格形成上其實是非常重要的要素喔?在先天嗅覺異常的情況下,在精神發展方面出問題的案例也很多。你知道這是爲什麽嗎?」
「……因爲聞不到母親的味道,是嗎?」
我想起這個人專攻發展心理學,同時這麽回答。志村小姐笑著點頭:
「你真敏銳,答對了。」
她稍微瞇起眼睛:
「簡單說就是感覺不到母親的『安心』,無論如何就是難以産生被母親抱在懷裏受到庇護的感覺,所以,在『黃昏之子(DuskChildren)』之中——」
志村小姐這時搖搖頭。
「對不起。說著說著有點離題了。那麽,要從何說起好呢?」
我歎氣。
「我有很多事想問……不過,首先就是——」
這點我真的不懂。
「爲什麽銀花要故意弄壞『眼鏡』?」
「……」
志村小姐再度別過眼去。她一邊拿原子筆搔頭,一邊說:
「嗯~安住同學果然聽成那個意思了……對不起。沒有啦,要說是不是百分之百確定的話,我也沒有自信。」
「我——」
我笃定地說:
「百分之百確定,我有自信。」
志村小姐當場眼紳嚴肅地看向我,她似乎相當吃驚。
「爲什、麽?」
她探身湊近我:
「那孩子自己承認了嗎?」
我搖搖頭。
「只要看了……只要看了那孩子,就知道了。」
我自己都覺得這種說法很沒說服力。
「嗯。」
志村小姐失望地垂下肩膀。她苦笑著說:
「什麽嘛,原來是這樣……嗯,老實說我也覺得是這樣。那孩子大概是自己動手弄壞眼鏡的。」
「爲什麽?」
我重複這句話。內心漸漸不安起來。志村小姐似乎傷腦筋起來:
「首先就從這件事說起嗎……唔嗯~」
她試探地問:
「接下來要講的事或許會打擊到你,沒問題嗎?」
我點頭。
「沒問題,我還滿禁得住打擊的。」
「也對。」
志村小姐稍微微地笑了。然後她說了。
一句話,不拖泥帶水。
「那孩子,大概愈來愈難看見東西了。」
我僵住了。
「啥?」
志村小姐有些不忍地說:
「也就是說,就算透過『眼鏡』或機械,也愈來愈難看見生物了。啊,沒有啦,是我們推測會不會是這樣而已。」
我還無法理解。
「咦?」
但背流下汗來,感覺非常不好。
「這話,什麽意思?」
「嗯。就是我所說的那個意思……所以,我想那孩子是因爲不想讓我們知道這點,才自己動手弄壞『眼鏡』,並向我們報告。」
「那、孩子自己?可是,咦?爲什麽?」
頭腦混亂起來。
本來我就已經聽不太懂『透過機械也看不見生物』這句話的意思,就更不明白有什麽理由要隱瞞這點了。
「就在一個多月前。」
志村小姐歎氣著開始說了。
「Yesterday的反應變得有點奇怪。看著我們的時候開始會顯得吃力,或是不安地張望四周。」
「是在戴著『眼鏡』的狀態下嗎?」
「對,是在戴著『眼鏡』的狀態下。然後有一次我們跟那孩子講話,那孩子卻朝著完全不同的方向響應。就在那天晚上,那孩子跟我們說自己不小心弄壞眼鏡了。之後,我們立刻給那孩子備用品,但同樣接到那孩子主動報告說自己又小小心弄壞了。這時候,我跟茗荷就想到:『啊啊,這孩子該不會快看不到我們了。』」
「……」
「可是我們無法確定,因爲只要換用別的攝影機拍攝我們的身影,那孩子立刻就會反應過來。只不過——」
志村小姐蹙眉。
「對吧?茗荷。」
她出聲叫茗荷先生。茗荷先生依然背對著我們,喃喃回答:
「恐怕僅限于一定期間而已。」
志村小姐點頭。她淡淡地說:
「過了一定時間以後,借茗荷的話來說就是:『可以推測,一旦刺激固定化,産生感覺適應以後,就會超過*阈限。』」(譯注:對于原先未曾察覺的刺激,因其逐漸增強而終于有所知覺;或是原先知覺到的刺激,因其漸減而終于無法知覺的轉折點。)
「?」
「簡單來說就是一旦習慣那台機器,似乎又會看不見。所以反過來說,要是一直戴著『眼鏡』的話,『眼鏡』就有可能失去效力。」
我發不出聲音。
「就是這樣,但這也僅止于推論。要知道間接檢查再怎麽樣都有其極限。畢竟我們必須從外部調查Yesterday本人的知覺才行。」
「我不懂!」
這時我不自覺大叫,接著放低音量說:
「爲什麽?爲什麽不直接問那孩子?」
志村小姐苦笑了。
她聳聳肩說:
「當然問過啰!問過不知道幾次了。」
但答案都是——
志村小姐說:
「『沒這回事喔』。那孩子堅持:眼鏡是不小心弄壞、自己的知覺一點問題也沒有。可是那孩子確實開始回避各種檢查,甚至也回避我們。某天,那孩子突然說想來這條街。」
這時志村小姐看了我。
「那孩子這樣積極主動要求我們,在這半年裏面就這麽一次。另外就是說她想要再見你一面時而已,就這兩次。」
「……」
原來是這樣……
原來那是銀花主動要求的。
「你應該已經發覺了吧?發覺Yesterday在回避我們。」
「對。」
我點頭。
「隱隱約約。」
「這樣啊。」
志村小姐像個孩子似的笑了。
「不過我想看了就知道吧,瞞都瞞不住呢。我們之所以不得不……把那孩子交給你照顧,也是有原因的。」
「原因?」
「對。這不太好解釋,就是我們也有許多苦衷,不太能強迫那孩子。講難聽一點,就像是捧著一顆不定時炸彈那樣……所以,那孩子要去你那裏時也是,與其說是尊重那孩子的意思,不如說是考慮到要是在這個時間點發生什麽變化的話,那孩子或許會表現出什麽反應,于是才這樣安排。」
志村小姐的眼種此時有如望向遠方。她難過地說:
「因爲一度失敗過,所以不能強硬地問她。而且我們接管Yesterday也才半年,還沒建立起那樣深厚的信賴關系。」
「你們該不會——」
我忽然産生疑問就問了。我想聲音會自然僵硬起來也是在所難免。
「一直,那個……監視我。不對,監視那孩子?」
志村小姐當場語塞,目光遊移了起來——
「不到監視那種程度就是了……你也知道嘛?」
她察言觀色地說:
「我之前不是說過嗎?還有另外一個成員。那個人確實一直守在你家前面,待在車裏,帶著少量器材。」
「……」
「啊,不過那並不是那個人本來的工作,而且我們根本就不是懷疑你什麽的。說明白了就是那個 ——」
「沒關系啦。」
我搖搖頭。
「這樣反而自然。你們要是沒有任何保險措施就隨便把那孩子塞給我的話,那才奇怪。」
「……」
志村小姐浮現了難以言喻的表情。我有點挖苦地說:
「不過,這方法還真不坦率不是嗎?簡直就像對銀花演戲一樣。說什麽『因爲我感冒了,所以拜托妳去住別人那邊』……銀花真的就是這麽樣神聖不可侵犯的公主嗎?要是不這麽做就無法得知那孩子的狀態嗎?」
「嗯。」
志村小姐苦笑起來。然後她無力地開口:
「以前,也發生過同樣案例。于是——」
她面向旁邊。
「有孩子因此而自殺了。」
我啞然失色。
思考真的一瞬間停止。
自殺?
再加上同樣案例。難道……
志村小姐深深歎了一口氣,說:
「那件事就發生在英國。盡管我當時反對,他們依然堅持要徹底管理、調查那孩子。所以——」
她的話愈來愈零碎。
「畢竟、那孩子,你想想看嘛?那孩子比Yesterday更加不信任周圍的人,就像怕生的貓一樣,明明處于幾乎無法溝通的狀態,卻硬要那樣做。」
我感到猛烈不安起來。
「咦?呃,這——」
「所以,Yesterday就委讓給日本管理了。因爲負責人垮台的關系。」
這跟我想聽的事不太一樣。
我想聽的——
是那個相同案例。那孩子呢?
原來不是只有銀花那樣嗎?
也有別的孩子就算透過機械也難以看見生物嗎?
這時茗荷先生突然翻身面向這邊說了:
「應該說是妳半強硬帶她回來的吧?帶著Yesterday。」
志村小姐瞥了茗荷先生一眼:
「真要說起來的話。」
接著看著我。
「當時的輔佐官(Parents)跟我這個從日本過去的顧問相較之下,Yesterday 還比較肯對我敞開心胸喔。一般人都會覺得這樣不行吧?所以我動用各種手段,帶著Yesterday回日本。之前我說是因爲『財團』的關系,其實是因爲這樣。」
「就在半年前嗎?」
「對。」
志村小姐點頭。
「所以,我們現在非常頭痛。那孩子絕不承認自己看不太見東西。其實照現在這種狀態,應該到設備齊全的地方徹底檢查那孩子才對,但既然那孩子拒絕,那麽就算強迫也沒意義。我們絕對不能重蹈英國那次的覆轍。」
志村小姐歎氣繼續說:
「那孩子說要來這條街時,你覺得我最害怕的是什麽?說來汗顔,我曾想過會不會被那孩子逃掉。我怕要是來到這個充滿回憶的地方以後,那孩子會不會從我們身邊逃走。」
「難道說——」
我畏懼地看向這個房間設置的屏幕。志村小姐心有靈犀地點頭。
「對。這個攝影機有一半是爲了跟那孩子互動,有一半是爲了保險起見。另外一個成員本來也是爲了這個目的才跟我們同行的。爲了隨時確保那孩子在我們視線範圍內,我們在那個孩子的隨身物品或衣物上動了一些手腳,透過GPS監控。我們請你來飯店時,不是一發現那孩子不見就慌了手腳嗎?其實就是因爲這個緣故。」
我混亂了。
「沒意義!」
「什麽?」
「再怎麽說那孩子——」
我摀著嘴。我真的不懂。
「爲什麽要這樣千方百計隱瞞自己的狀況不好?」
志村小姐沈默了。
她不發一語地看著我良久以後——
「要是——」
低聲說了一句:
「治不好的話呢?」
「!」
我所害怕的答案極其幹脆、簡單地公布了。
「要是那孩子知道這點的話呢?」
我雙手抱頭——
渾身顫抖起來。我拚命克制自己別抖。
「這麽說來……那個自殺的孩子也是?」
「是啊。」
然後志村小姐深呼吸了幾次——
「不光是這樣。『黃昏之子』一旦開始出現這種症狀——」
盡管遲疑,依然注視著我的眼睛,說:
「到最後就再也沒有人看得到他們,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我的腦筋一片空白了。
我不懂意思。
「那是,什麽意思?」
我半動怒地這麽說,這簡直就像是被人開了惡劣的玩笑。但——
「……」
一看到志村小姐不曾出現的悲傷眼神,我立刻就明白這不是玩笑。她豎起四根手指。
「你就想成我們跟『黃昏之子』之間大致連結四條線。第一條是『對方看我們』;第二條是『對方聽我們』,第三條是『我們看對方』,第四條是『我們聽對方』……這樣可以理解嗎?」
「大致上——」
志村小姐接著折起四根手指其中一根手指。
「目前Yesterday的狀態是,其中第一條『她看我們』的線已經快要切斷……抑或 ——」
她頓了一拍,說:
「已經切斷。」
「……」
「所以,我們的呼喚聲如果透過機械的話,那孩子還是有辦法響應。可是——」
志村小姐疲憊似的說:
「一旦開始就停不下來了。緊接著第二條、第三條、第四條,逐一斷掉。到了最後——」
「!」
我死命抓住自己的椅子。
「就會置身于全人類的認知外。」
我知道自己的身體搖晃起來。整個人很不舒服,氧氣稀薄。志村小姐陰郁地說了:
「跟那孩子同世代的十四人之中,剩下的人包括那孩子在內,僅存三人而已。這究竟是什麽原因造成的,我們一點頭緒也沒有。是某種疾病嗎?還是『黃昏之子』體內某種特殊基因顯現?然而,其它孩子統統都陷入這種狀態,沒有例外。」
聲音低沈而壓抑。我眼前發黑,吐意湧了上來,同樣的話在腦子裏打轉。
沒錯。
太操之過急了。
他們這種生物誕生得還太早了,所以他們又要消失在黃昏的彼方。
「最長一年,最短三個月。之後不知道爲什麽,就連透過文字傳遞訊息這種最原始的方式都行不通。」
志村小姐張開手。
「最後就消失了。」
「去哪裏?」
我的聲音近乎哀號。志村小姐搖頭。
「不知道,哪都有可能。」
我咬緊嘴唇:
「怎麽可能不知道?對方看不見我們,我們也看不見對方。這樣根本就沒辦法確認!想必——」
志村小姐把話吞了回去。她移開目光。
「是啊……想必。」
我愣住了。
「死?」
不對,比那更糟。
想必是被扔進空蕩蕩的世界,孤單一人。
就算自殺、就算餓死。
也沒人看得見。
就算還活著、就算大喊。
也沒人知覺到他們的存在,簡直糟透了。
那該有多麽孤獨……
看著愣住的我,志村小姐歎氣的同時說了:
「事實上,就在一星期前,第一個『黃昏之子』Eternal失去了所有聯系,從『財團』的觀測上『消失』了。」
「!」
這句話如此沖擊。
聽過好幾次名字的第一個『黃昏之子』。
「自從完全看不到他以後,最後三個月就靠局域網絡聯機的計算機、白板、紙上筆談、利用拼字遊戲(Scrabble)的字母牌拼出立體文字等方式勉強交談,但這幾個星期幾乎就連這些方式都快要斷訊,最後他用麥克筆在牆上留下了大大的『謝謝,不過,似乎到此結束了(THANKS.BUTTHISMUSTBEEND)』,就這樣。就這樣結束了,聽說是這樣。」
「……」
「老實說不清楚。但,想必是難以忍受的孤獨。究竟是他選擇了死,還是在我們看不見的世界裏發生了什麽我們無法理解的不測,就連這點都不清楚。所以——」
志村小姐再一次堅定地看著我。
「拜托你協助我們。」
我的內心激昂起來。我點頭。
「……」
雖然無法化爲言語。
但我感到恐懼的同時這麽想:怎麽能容許這麽可怕的狀態發生!
「太好了。」
志村小姐松了一口氣地說了。不知何時茗荷先生也已經起來,不發一語地盯著我看。志村小姐對我說:
「首先聽好啰?今天接下來就找個適當地點說服那孩子,要那孩子認清自己現在『看不太到其它存在』的事實,總之就從這件事開始。」
我點頭。這點我完全同意。
「好!總,總之就先離開這裏。我想那孩子在志村小姐你們面前應該也不方便開口。」
「是啊。」
志村小姐迅速點頭。然後她拿起麥克風——
「Yesterday?」
呼喚隔壁房間的銀花。屏幕上的銀花端坐在床緣,閉著眼睛不動。
沒有反應。
志村小姐再重複一次:
「Yesterday,聽得見嗎?」
果然還是沒回應。
心——
頓時冷卻。難道。
銀花她——
不光是透過機械看不到,連聽都開始聽不見了嗎……已經連第二條線都——
「怎麽會!未免也太快了!」
志村小姐的聲音尖銳起來。
「Yesterday!」
茗荷先生站了起來,整個人往前倒,把手撐在桌上,手握得都發白了。他死命盯著屏幕,眼神是不曾見過的嚴肅。
志村小姐的聲音難掩動搖,宛如慘叫:
「Yesterday!妳要是聽見了,就回答我!」
我受不了了。就在此時——
「咦?」
銀花確實做出了明快的反應。
「啊,叫我嗎?」
她嚇了一跳似的擡頭,倉皇站了起來。
「對、對不起!我、我剛好在想點事情!怎樣,有什麽事嗎?」
我整個肩膀不禁放松下來,志村小姐和茗荷先生都放心地松了一口氣。茗荷先生再度坐回床上。志村小姐支吾地說:
「嗯。今天呢,我跟安住同學已經講完話了……」
「……」
「不好意思,因爲我的身體還沒完全康複——」
志村小姐間隔了一拍,接著放低聲調說:
「妳可不可再去安住同學家呢?」
「好……」
銀花小聲這麽回答了,是立刻回答的。我用力咬住嘴唇。志村小姐接著說:
「麻煩你等一下帶那孩子去吃午餐。」
「好……」
總覺得內心一直充滿許多懊悔。
我去銀花房間接她前,茗荷先生不知爲何突然叫住了我。
「欸。」
明明是他先出聲的,一看到我停下腳步回頭,卻又有些尴尬地別開視線。
他稍微搔了搔人中,有些難以啓齒地說:
「聽好,我或許一開始也這樣跟你說過,其實我本來是打算帶你到器材齊全的地方徹底檢查個夠的。」
「……你想說什麽?」
「你以前有沒有得過什麽跟頭有關系的病?或是頭部受過重傷之類的?」
我納悶起來,回答:
作者:
福氣啦
時間:
2010-8-11 18:10:20
「沒有。」
「這樣啊。」
茗荷先生看了志村一眼。他向她征詢許可:
「欸,我可以告訴這家夥……菲力?塔克華特的事嗎?」
志村小姐面無表情地沈默了半晌,然後點頭。
「是啊,都到了這個地步,沒理由不告訴他……你要說嗎?」
茗荷先生思考了一下回答:
「就這麽辦。」
然後再度面向我。
「聽好,正確來說,你是全世界第二個。」
「第二個?」
「能夠肉眼目視『黃昏之子』的人。」
我真的嚇了一跳。
「咦?怪、怪了?你們之前不是說我是世界唯一一個嗎?」
「是目前好嗎?我記得志村說過是目前喔?」
「……」
目前?
這麽說,那個人現在到底……
怎麽樣了?
我不安了起來。茗荷先生清了清喉嚨說:
「總之,現在也沒時間了,下次再詳細告訴你關于菲力的事。只不過,有一點要先告訴你。那家夥是那個……腦有先天障礙的孩子。」
「!」
我說不出話來。茗荷先生連珠炮似的說:
「欸,你可不要貿然下結論喔?老實說,根本就還不清楚這之間的因果關系,就是菲力的障礙與能夠目視『黃昏之子』之間的因果關系。只不過,因爲實際上腦部受到重大損傷導致腦的一部分功能發生變化的案例相當多,所以,無論什麽都好。你有沒有發生過什麽事?搞不好就你的情況,那部份會存在著某種關鍵。」
「沒有。」
我搖頭以後,忽然想起來。
「啊,有。我有一次撞到後腦勺昏過去……」
「這樣啊。」
「另外就是,會不會……」
我在意起來,于是問:
「跟精神方面也有關系?人會因爲精神受到嚴重打擊導致腦受損嗎?」
「這個啊。」
茗荷先生扶著下巴思考。
「也不是沒有……啦。」
諷刺的是——
我昏過去跟精神受到強烈打擊是在同時,就在父親自殺時。我因爲打擊,當場站不穩往後仰,重重撞到後腦勺。當時記憶一度中斷。
等我回過神來,已經倒在血泊中了。
我記得自己當場慘叫。但是——
我的『那個』惡夢搞不好就是肇因于這件事。之前我一心認定是精神打擊造成,但其實跟外傷也有關系……不對,或許是『那個』惡夢不斷本身就有改變我腦部的效果,讓恐懼不斷摧殘我的精神、讓我一直看見特定影像,甚至磨損了小學時的記憶。所以——
「好了,這方面的事等下次再說吧。」
志村小姐輕聲插嘴了。
「你看,Yesterday在等了。」
屏幕裏的銀花一直盯著這邊看。我慌張了起來。
「啊。」
茗荷先生過意不去地說:
「不好意思拽住你。就像志村說的,下次再講。你去吧!」
我點頭出了房間,兩人的視線一直停在我背上。
我帶著銀花到街上,進車站大樓逛。銀花時而擡頭——
「……」
默默看我的臉,又低下頭去。我隱約察覺了。她從看到我的臉那瞬間起,就清楚預想到我接下來想要說什麽。所以我決定速戰速決,邀銀花到附近的餐廳吃飯。
「……我沒來過這種地方。」
銀花喃喃說出的這句話不知爲何剃痛了我的心。我們面對面坐下,攤開菜單,銀花點了意大利面加柳橙汁套餐,我則點了炖牛肉加咖啡套餐。
當然全部是我出聲點的。
年輕女服務生看到我一個人卻點了兩份餐點,浮現了懷疑的表情。
「呃,您點的是意大利面和炖牛肉……搭配午間套餐對嗎?」
她再次確認。
我點頭。
「對,麻煩妳了。」
這一點都不難爲情,我不再難爲情了。
我滿懷著悲傷。
她明明就在這裏。
爲什麽?
我的心裏全是這個念頭。
之後我們漫不經心地吃著送上來的食物,始終沈默。銀花用叉子靈巧地卷起意大利面放進嘴裏。
「銀花。」
我等到盤子清空一半以上時,單刀直入間了:
「妳老實回答我好嗎?」
銀花放下叉子擱在盤子上,渾身緊繃,手用力按著大腿低下頭來。看到她這個樣子,我就更加確定了:啊啊,她果然已經發覺我接下來要問什麽。
那肯定是事實。
「妳——」
「……」
「妳是不是已經看不太到我以外的人了?就算透過機械。」
銀花不說話。
「志村小姐這樣認爲,我也覺得妳會不會是這樣。到底是怎樣?」
銀花最後——
「不是。」
搖頭了。
「你們弄錯了喔!」
那是明確的拒絕。她依然低著頭。
「你們弄錯了。」
她重複。
「我很正常。我的知覺一點問題也沒有。」
聲音僵硬、生澀,一點部不像聰慧的她會講的話,是顯而易見的謊言。我深深歎了一口氣:
「這麽說,妳並不是故意弄壞『眼鏡』的啰?」
銀花擡起頭來。
半哭出來地問:
「爲什麽?」
她歪著頭責問我:
「爲什麽我非要故意弄壞『眼鏡』不可?」
我混亂了。我一直以爲:如果是自己的話,她肯定會願意敞開心房……但,實際上——
「聽我說。」
我自己也覺得想哭起來,問她:
「爲什麽?」
銀花不斷搖頭。
「我說銀花。」
銀花的肩膀頓時抖了一下。
「這不是及早應對比較好嗎?我當然也會協助妳,還有志村小姐他們也是。」
但銀花的視線始終固定于桌面一點,不再擡頭,也不再碰料理。
「是嗎。」
我整個人靠向椅背。
「既然妳這麽說——」
我自認語調克制得相當平靜了。就算再繼續追究這個少女下去也無濟于事——理性與直覺同時這麽告訴我。
「那就是這樣沒錯吧?」
銀花沈默了相當久。最後她擡起頭來。
「春道哥哥。」
她說了。
「我——」
語氣平淡。
「我沒事的。」
她靜靜微笑這麽說了,我也不再多費唇舌。
「既然這樣……那就好。」
這時——
我在彼此之間感受到了近乎絕望的距離感。我想到之後必須要打電話向志村小姐報告『失敗了』。
這教人心情非常沈重。
之後我們幾乎都沒什麽吃就出了餐廳。到家門前的這段路上,我跟銀花彼此沈默以對。我不知道該跟她說什麽,銀花似乎也沒有話要對我說。抵達公寓前面時,我的手機突然響了。我就踩著樓梯第一階,從口袋掏出手機——
「喂?」
接了電話。先行上了樓梯的銀花停下腳步,同頭居高臨下看我。
是戶荻同學打來的。
『吼!安住同學!』
她半戲谵地說:
『你打算丟下我嗎!』
「什、什麽?」
『LIVE!約好!碰面!已經雨點了喔!』
我「啊」了一聲。
這麽說我忘得一乾二淨了。今天是跟戶荻同學約好的日子。真的發生太多事了,腦袋徹底忘了這件事。
『現在還來得及,可不可以趕快到銀鍾這裏來?難道你真的忘了?』
我猶豫地擡頭看向銀花。
銀花立刻領會過來。
「這麽說……」
她的聲音很自然。
「今天你要和戶荻小姐一起去聽LIVE對吧?」
她微笑了。
「你放心,我會好好看家。」
態度稀松平常。
極其自然。
「……」
我不發一語地仰望銀花。想說的話像山一樣多、想問的事真的數不清。
可是——
我最不懂的是——
真的無法理解的是——
爲什麽妳能笑得如此平靜?
妳不害怕嗎?
妳就要看不見我以外的人了喔?
不對。
就連我都不知道能和銀花在一起多久。原本就是不自然的狀態,就算哪天突然行不見銀花也不奇怪。
這真的很可怕。
到時候真的所有人都會不見喔!
妳應該知道吧?
我用一句話問她。
「可以嗎?」
銀花回以沈著澄澈的眼神。
「是。」
美如妖精的少女這麽同答了。
我歎氣了。
除此之外我真的無計可施。
「好。」
于是我說了。
「那,我晚餐以前就回來。」
我趕在最後一刻籼戶荻悶學會合了。她在碰而地點手抆腰笑並說
「真是的,安住同學這個呆子!」
我搔了搔頭——
「對不起啦,真的對不起。」
表現得非常過意不去。
「好了,要走啰!」
戶荻同學這麽說完,就非常自然地抓著我的手邁開步伐,但不可思議的是我一點都不覺得難爲情。
位于地下室的LiveHouse
俺容納五十人的空間。登場的樂團確實有一手,我被足以撼動全身的樂聲洪水吞沒了。就在我佩服地看著戶荻同學在每首曲子中間投入地舉手、踏步,爲之入迷時,她搖搖我的肩膀說:「安住同學也一起來!不要害羞!」我看周圍的觀衆也都興奮地擺動身體,于是我也綁手綁腳地拚命模仿戶荻同學。起初雖然難爲情,伹漸漸就不在意了。
一小時半的演奏時間一眨眼就過去了。結束時我和戶荻同學都流了點汗,臉頰稍微泛紅。
盡管LiveHouse裏而充滿熱氣,但出來以後,外而果然相常冷。
戶荻同學轉頭看我說:
「安住同學—接下來要不要喝個茶再回去?」
我猶豫了。我雖然想趕快回去銀花身邊,但實際問題是,就算現在和她面對面,也談不了什麽有益的話題。我看了一下手表,現在才四點出頭而已。假設跟戶荻同學聊個一小時的話,
應該逦來得及回去做晚飯。
「嗯,好啊。那,聊個一小時左右應該沒關系。」
聽到我這麽說——
「這樣才對嘛!」
戶荻同學豎起大拇指笑了。
穿箸白大衣的她朝氣十足。
我們來到車站附近,進了家庭式餐應。戶荻同學率先對著前來接待的店員說:
「兩位。麻煩禁燥區!」
看到這個景象,我陷入了不可思議的心境。因爲最近都和銀花一起行動,像這樣看到跟其
他人正常互動的女孩子反而覺得奇怪。
對喔。
我想到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別人看得到戶荻同學嘛……
就在我思考這種事情時,戶荻同學同頭看了我一眼——
「怎麽了,安住同學?怎麽在發呆?」
並伸手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啊,對不起。LIVE熱鬧氣氛好像還弄得我暈暈的。」
「啊哈哈!對不起喔,硬拉你出來。」
「沒這回事。」
我由衷地說了:「謝謝妳。今天非常開心喔!謝謝妳邀我出來!」
「是嗎?」
戶荻同學笑了。她笑得像貓一樣揚起嘴角說:
「那就好。」
之後店員安排我們到靠窗的位子坐下,兩個人天南地北地聊。聊學校、聊老師、聊志願、
聊社幽。雖然我頭腦一半以上都一直在想銀花的事,跟戶荻同學倒是聊得意外起勁。
「然後,大川老師那時候啊——」
她這麽說時,我稍微心驚了一下。
但我笑著應變過來——
「嗯嗯,然後呢?」
順利催促她繼續說下去。戶荻同學臉瞬間閃過「糟了」的表情,不過她繼續尴尬地說完了。
我刻意裝作不知情的樣子。
聊了一陣子以後,彼此都沒來由地沈默下來。戶荻同學用吸管攪著所剩不多的可樂——
「安住同學,就是啊——」
這麽打破沈默了。我邊啜紅茶邊歪頭不解,,
「嗯?」
只見戶荻同學擡起眼睛,,
「可以問你一下嗎?可不可以?」
我放下杯子擱在茶碟上——
「請說。」
整個人緊繃起來。
「聽我說。」
戶荻同學遲疑地說,.
「你或許不希望別人問你這個,我也不是好奇才問的。可是,假如真的不是的話,我想要遏止那個流言。」
「……」
「最重要的是我把安住同學常朋友看……所以,要是你不想回答的話就不要說喔。還有就是安住同學說的話,我當然絕對不會告訴其它人。」
「好啊。」
找稍微垂下視線,接著點頭。
「想問什麽盡管問。」
戶荻同學露出五味雜陳的表情看著我。
然後問了一句:
「大川老師是安住同學的媽媽嗎?」
我——
或許沈默得比我想的還要久。戶荻同學甚至浮現了不安的表情。但實際說出口以後,才發現那真的沒什麽大不了。
「嗯。」
我點頭了。
「大川老師……如果就懷胎十月生下我的女人這層意義來說的話,對。」
歎氣的同時-—
「是我母親喔。」
甚至稍微帶著笑。
進高中時,我錯愕了。因爲從前離開家的母親竟然住那裏執教。起初我以爲是長得很像的人,但後來才發現沒有錯。大川老師確實是曾是我母親的人。
雖然她再婚、改姓,也比以前老了許多。
但我根本不可能會認錯。
畢竟再怎麽說她都曾經是自己的母親。
我想對方應該也已經認出我了。因爲她第一次就近看到我時,日瞪口呆地睜大了眼睛。
我歎氣,告訴戶荻同學自己的生平。不然我怕她會一知半鮮,並不清楚前因後果。
我跟大川老師的關系。
父親與母親的相識到離別。父親自殺、遠親收養我、與過去的母親重逢。我盡可能客觀地
一一照順序說。
「總之我絕不是追著那個人才跑來讀這所高中的。如果可以的話,真希望那個人也能明白這點。」
「……這樣啊。」
「再說目前我遭到無視,照這種狀況根本就沒辦法交談。」
我苦笑著補了這一句。戶荻同學擡起頭來,一臉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的表情——
「聽我說。」
這麽說了。
「我啊,一直很在意安住同學你這種淡然處之——該怎麽說呢?這種冷靜過頭的地方。總覺得,要怎麽講啊?好像總是不爲自己的人生盤算的樣于。」
「……爲人生盤算?」
「對。好像不管發生什麽事都逆來順受,到一種很恐怖的地步。好像隨時會『唉,算了……』就去尋死。」
「我不會尋死啦!」
「嗯,我想你應該不會尋死。可是,總覺得要是某天命運之神什麽的說『接下來一定要除掉你,你覺得呢?』你就會『啊,是喔。』認命地接受。」
這——
我無法否認。戶荻同學的嘴角浮現了僵硬的笑容,.
「我很在意你這點、很在意你這個地方。」
她的眼睛突然滴下淚來。
「那就是原因吧……那讓你很難受吧?」
我嚇到了。
于是慌張地說:
「啊,對、對不起!我的話讓妳聽了很不愉快吧!對不起!」
但戶荻同學近乎粗暴地搖頭。
「不對!不是這樣的,安住同學,」
戶荻同學擡起手背擦拭湧出的眼淚,駁斥我,,
「爲什麽你要道歉!是我自作主張哭了而已!安住同學都沒哭了,我卻自作主張哭起
來……我卻,哭了起來。」
我不知所措。戶荻同學露出畏怯的眼神看了我。
「我問你,我真的一點部不懂。安住同學你不難過嗎?」
「難過什麽?」
「你父親的事,或是你母親的事s,」
找人受沖擊,常場沈默。
說實話,父親的事我不怎麽難過。我隱隱約約理解,在我深層意識某處.定沓沒接受父親的死。
因爲那幅光景實在過于慘烈。
所以我內心某處逦不承認父親已經死去。柑對的就是不斷、不斷持續作惡夢。
「呃。」
可是。
母親的事肯定就相當難過了。
「奇怪?」
我不懂。
「我看起來不難過嗎?」
「嗯!」
戶荻同學很肯定地點頭,我戚覺頭刺痛了一下。
奇怪?
「總覺得跟平常完全一樣……就跟講學校的事一樣講著這些啦。」
戶荻同學往前湊近我:
「你不難受嗎?你一直都是孤單一人吧。雖然你說親戚收養了你,可是安住同學,你提到那些人的時候,根本像在講外人一樣。而且你現在也是一個人住……這樣不會覺得雛受嗎?」
當然難受啊。
戶荻同學……
我茫然思考。好難受。持續不斷作惡夢的小學生時代。只是一心祈求著『我想消失』。
在夜晚——
咬緊牙關、流著眼淚——
一個人——
度過不知道多少個孤單的夜晚——
獨自熬了過來。
「可是。」
因爲根本沒有人會解救我。
因爲根本沒有人會抱住我顫抖的身軀。不對,真要說起來,我根本就不知道該如何求救。
就連該如何讓別人曉得自己內心這種要命的恐懼都不曉得。
所以——
我一直——
獨自一個人—
咬緊牙關活了過來。
「……」
我呆住了。有些什麽在腦中成形。看我睜大了眼睛,戶荻同學擔心地問:
「安住同學,你沒事吧?」
我習慣性回答:
「咦?喔,我沒——」
話說到一半,我錯愕了。
「我,剛剛——」
沒錯。
跟這完全一樣。作了『那個』惡夢的清晨。銀花問我時,我回答『我沒事』。因爲我絕對不敢造成別人的負擔。
那種事我絕對辦不到。
所以——
「並不是不要緊。可是我卻說我沒事……」
聽到我低聲這麽說,戶荻同學深深歎氣的同時對我說:
「聽我說,安住同學。」
她擡頭看我,這麽曉谕了:
「我想安住同學一定是——」
不曉得「依賴別人」這種行爲喔。
因爲安住同學一直都是一個人嘛。
我腦中有如閃電劃過般靈光一閃。
銀花,
我一回過神來就已經站了起來,對戶荻同學連珠炮似的說:
「對、對不起!我今天要先回去了!」
看到戶荻同學嚇了一跳——
「真的很對不起。」
我掏出零錢放在桌上當作飲料錢,同時打從心底向她道歉。
「我現在沒辦法跟妳解釋,總之我現在曉得自己無論如何非做不可的事了!」
我上氣不接下氣。
「真的很對不起!別誤會!我並不是覺得戶荻同學冒犯到我之類的,真的完全不是這
樣!」
我看出戶荻同學的表情變化,搶先說了:
「聽我說,該怎麽講r.戶荻同學的話讓我明白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然後我觀在必須馬上去修正才行!因爲我錯了!」
作者:
福氣啦
時間:
2010-8-11 18:10:38
「等一下,安住同學。那是指——」
她手指按著頟頭。
「你母親的事嗎?」
「不是,但是很接近。現在我非去不可。我錯了,真的錯了……所以,我要在事情選沒變得無法挽回以前埘蔔去才行。」
戶荻同學沈默了一會兒。然後淘氣地笑了。
「雖然我不是很清楚。」
她比了敬禮的姿勢。
「去吧,安住同學,我准許你!」
「謝謝妳。」
我吐著氣——
「真的謝謝妳,戶荻同學。妳對我的恩情大得難以置信。」
戶荻同學看起來美得引人落淚。
「妳真是我的心靈導師!」
我奔馳在夜晚的街道下。內心一直充滿後悔。
沒錯。
不可能沒事。
就要消失了。
就要看不見了。
那不可能不可怕。
可是——
她——
就連該如何表現出恐懼都不知道。
所以——
我氣喘籲籲地同到自己住的公寓。我跟戶荻剛學談得比我想的還久,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
來。我跑上戶外樓梯,沖進自己的屋子。
「銀花?」
我急躁地脫掉鞋子,粗魯地穿過廚房進房間。房間一片漆黑,窗外皎潔的月光照了進來,
在地板蔔留下裁成窗戶形狀的白色發光四方形。
房間冷得彷佛快凍結了。
然後——
她在。
銀花她——
抱著腿縮在房間角落。懷裏是我借她的普通襯衫。她寶貝地抱著那件襯衫,把臉埋在裏
面。
「……」
她發覺我間來了,慌張似的擡起頭來——
「啊、春、春道哥哥!」
裝作若無其事地浮現笑容,拚命用手心擦拭臉頰周圍。
她剛剛哭過嗎?
「對、對不起,我打了一下瞌睡。」
不曾感受過被母親抱在懷裏的『安心』——
「你、你回來得真早!不用這麽急著回來也沒關系嘛?」
不知道人的溫暖——
「LIVE怎麽樣?有沒有跟戶荻小姐聊天?」
所以——
銀花她——
「何必這麽在意我嘛,我明明就沒事啊。」
才會這樣說謊。我咬住嘴唇,眼淚掉了下來。這不楚我能控制的事,膝蓋自然彎曲跪了下
來。
「春遊哥哥?」
這個少女難道沒發覺嗎?
沒發覺自己在發抖。
沒發覺白己一臉隨時會哭出來的表情在發抖。
她會那麽珍惜行我q味道h的襯衫、會來學校接我,一定是因爲她一個人不安得不能自
拔。
可是——
「……春、道、哥哥?」
我說了..
「爲什麽?」
「咦?」
鍛花不安地反問,手縮在胸前。我再重複一次——流著淚問:
「爲什麽?」
啊啊,我終于了解她的一切了。
「爲什麽來這條街?」
「咦?」
「在這個季節。」
在這個下雪的季節。
「既然是來看櫻花勝地、既然是來了解母親的阿憶、而且既然自己的知覺並沒有出問題的
話——」
爲什麽?
「挑這個季節來?」
「!」
銀花睜人了眼睛。我說:
「因爲沒有時間了對吧?妳或許已經等不到春天了……因爲妳早就知道這點,所以
妳……」
銀花畏懼地搖頭。她捂著嘴,不斷搖頭。但我要她正視,我要銀花勇于正視一切,,
「等妳看過一切,了解母親的回憶以後,妳一定就打算——」
銀花抗拒著,隨時會尖叫。
伹我還是要說:
「打算一個人消失對吧?不給志村小姐他們添麻煩,一個人悄悄地,消失在這條街某個地
方。」
「不——」
銀花才要開口,我就蓋過她的話:
「錯不了。」
因爲我也一樣啊。
我邊笑——
邊哭著說出這句話,銀花頓時啞然失聲。
「不敢給周圍的人添麻煩,不知道可以這麽做的方法。因爲,無論是痛苦、悲傷或哀虢,
統統都——」
我指著自己的胸口。
「一直往這裏放。」
銀花頓時假如雪雕。我說出一切,,
「銀花。我啊,看著父親在眼前自殺。從此以後,我每天晚上必定會作瘋狂的惡夢。每
晚、每晚,不斷、不斷。可是——」
我邊哭邊笑著說:
「我不敢告訴任何人。我不知道說出來的方法,就連其實可以說出來都不知道。所以一直
孤單一個人——」
咬緊牙關活了過來。
「銀花,我啊。」
我百感交集地告訴她:
「跟妳一樣啊。跟妳一樣。」
銀花——我祈求著。
務必。
拜托妳。
向我求助……
「跟妳一樣都是孤零零的人喔。」
向我求救。
「我、我——」
需要我。
「不、不一——」
「銀花。」
妳很痛苦吧?
「我懂,如今我能懂了。誰也看不見自己的悲哀。」
妳微難受吧?
「自己明天或許就會消失的恐懼。」
妳很難過吧?
「必須一個人活下去的煎熬,逐漸失去一切的過程中的絕望。可是,妳絕對不要再繼續放
掉那些,像這樣浙漸變得看不見的重要事物,銀花。」
我擦掉眼淚誠心祈求。
拜托。
「我是這世上唯一一個看得見妳的人。因此——」
請給我力量與妳同在。
但願我的孤單能夠和這孩子的孤單合在一起,讓我們兩人彼此都不再孤單。
「就算全世界郡看不見了,我也會一直和妳在一起。」
鍛花她—
動搖了,搖晃了,表情潰決了。我聽見了震耳欲聾的哭聲,有如悲嗚的悲痛吶喊。
她靠向我。
我抱住她。
我抱緊她。她也抱緊我。使勁地、使勁地。
她吶喊了。
月光從窗外照了進來,在那方框裏。
我只是聽著銀花的吶喊。彼此長久以來認爲自己永遠孤獨、無法痊愈、無處可去的靈魂
此時此刻首次得到了些許救贖。
因爲從孤單一人——
變成兩人相依。
僅僅如此——
假使是因爲我的腦形成特殊構造導致我看得見這孩子的話,想必——
想必我是爲了概括承受這孩子的心情——
就爲了這個緣故——
我才熬過那些漫漫長夜。
『想要消失』的念頭絕對沒有白費。
銀花那晚解放了一切。
隔天早上,一個柔軟的觸感使我清醒過來。不知何時,小小的銀花鑽進了我懷裏。
她抓著我入睡,手緊緊環抱住我的背。手始終出力,想和我片刻不離。真可憐。我心底竄
過近乎疼痛的情戚。
要是不這麽做,就害怕得不能自持。
一切即將消失的寂寞與悲傷。
難過得想吶喊的孤寂。我再次下定決心,就算要上自己的一切,也要響應她一直無法獲
得滿足的『依賴』這種行爲。
我慢慢地摸著銀花的頭發。這樣摸了一陣子以後,銀花微微睜開眼睛。
她抖了一下嬌小的身軀——
「啊。」
呼了一口氣。然後—
「啊啊。」
吐了長挺一口氣,把我抱得更緊。
「太好了。」
她把臉埋進我胸前。
「太好了……不是夢。」
「嗯?」
我不解。銀花說了,聲音沙啞:
「我作了一個即將消失,不是夢的夢。」
「什麽?」
「我夢到春道哥哥看不到我,不管我再怎麽喊,春道哥哥也不肯看我。就算我哭喊符『找就住這裏!』春道哥哥卻笑著看別的地方……那是?夢嗎?」
「是夢喔。」
我回答得很肯定。
「是夢。」
「……」
銀花更用力抱我。
「請你……」
她或許在哭。
「請你哪都別去。請你一直待在銀花身邊。」
「嗯。」
「請你看著銀花。」
「嗯。」
「別放開……拜托別放開銀花。」
「唔、嗯。」
我有點痛,現在才想起少女的力氣非比尋常。我輕輕按住少女的身體,說了:
「我哪也不去,一直待在妳身邊。」
「太好了……」
銀花擡起頭來,身體終于放松。她臉頰通紅,哭得梨花帶雨。令我訝異的是她甚至流了點
鼻水。
我就連看著她那個樣子都覺得淒涼——
「來。」
于是伸手拿面紙擦了擦少女的鼻子。沒想到漂亮的銀花會有這樣情緒失控的一天。
銀花雖然紅著臉,卻沒有抗拒。
「來,擤一下。」
她乖乖聽話照做。我把而紙扔進字紙簍,摸摸銀花的頭發替她整理好。銀花閉著眼睛一
直很安分。她本來就長得像人偶,這樣看起來就更加神似了。只有碰到她時的溫熱體溫顯示少
女確實活著。
但,唯獨在我說了..
「那,妳等我一下。」
要站起來時,銀花毫不掩飾地表現出感情。
「!」
她立刻慌張地抓住我的衣袖仰望我。我傷腦筋了起來。
「對不起,是生理現象。」
銀花頓時刷紅了臉。但她說:
「那、那個。」
她擡眼看我:
「請你盡快回來喔。.」
「嗯,我會努力盡快的。」
我的回答有一半以上是認真的。
找一從廁所回來,銀花就連滾帶爬地撲向我。我發現她仍然微微顫抖。
我抱住她說,.
「我回來了。」
「……」
「咦?怎樣?」
「一起。」
「什麽?」
「就算要一起上廁所也沒關系。要一起洗澡也行。」
「……」
「所以,別走。」
「嗯。」
「別離開我到別的地方去。」
銀花把臉埋進我胸前,悶著聲音這麽說了。
我痛心不已。
因爲我完全可以理解她的心情。
母親離去,父親死去,不斷作惡夢時,我只想要一樣東西。就那一樣而已。
想要有人一直待在身邊。
想要有人緊緊抱住自己。
那種心情我懂,所以我只是一直抱著銀花。這肯定是過去的自己一直一直想要的東西。
我給了她堅定的一句:
「沒事的。」
因爲我一直在等待有人能夠這樣告訴自己。
銀花的顫抖稍微緩和了一點。
之後,銀花終于平靜下來,于是我們一起吃早餐。鍛花嚼著火腿三明治,目不轉睛看著
我。
好像稍微一不留神,我就會馬上不見一樣。
我瞥向時鍾,已經早上十點半了。學校早就開始上課了。但今天我實在不能放銀花一個人
獨處。于是我決定請假。
「銀花。妳今天有特別想做什麽嗎?」
我一問,銀花立刻回答,,
「我想跟春道哥哥在一起。」
「嗯。」
我心痛地回答.,
「是啊……那就在一起。」
我真心這麽說了。
「我們一直在一起。」
吃完飯後,銀花再度靠近我。我們就像凍僵的動物彼此依假那樣,靜靜靠在一起。
銀花還有點發抖。
我們聊了許多事。
那時,銀花說了:
「我能夠遇見春道哥哥真是太好了。」
她一邊感受我的體溫,一邊說:
「當我發現春道哥哥的時候,一直很想告訴這個第一個看到我的人……告訴他,我就在這裏喔。」
「這樣啊。」
我摸著銀花的頭發,同時想起一件事。
她無法爲任何人所看見。這簡直就像是宇宙群星彼此發出的電波。然而,還是有人因爲不能看而聽得見。
還是有人會豎起耳朵,獨自在天文台恻耳傾聽著無人得以聽見的、宇宙演奏的音樂。
我忽然強烈期許自己也能成爲那樣的人。
成爲那種擁有柔軟而堅強力量的人。
看時間差不多時,我對銀花說了.,
「我們去找志村小姐他們吧。」
我對著神色驚訝的她說,.
「我們必須要互通心意,並請那些人協助。不然——」
我注視著她的眼睛。
「就看不見我們下一個未來。」
銀花沈思了起來,然後浮現出一抹透明的笑容,腼腆地說了一句:
「我有一個條件。」
我答應了那個條件,穿過開始下雪的街頭,走向飯店。只要兩個人在一起,就絕不會冷。
來到飯店時,不可思議的感慨油然而生。第一次被帶到這裏來,彷佛已經足很久以前的事
了。
當時,我從外頭一個人來到這裏跟銀花重逢。如今,我邀那個銀花再度回到這裏。
我握緊她的手。
牢牢握住。
出來迎接的志村小姐和茗荷先生浮現了既像震驚、又像困惑、抑或哀傷的表情注視著我
們。
我想他們應該是驚訝于銀花第一次和人互相碰觸,,困惑于那個銀花簡直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顫抖並畏懼地依偎著我,最重要的是這件事就證明了她的『第一條』線一已經斷掉,開始倒數消
滅,于是浮現了哀傷的表情。
我們在放置器材的房間交談。
正確來說,是我告訴志村小姐和茗荷先生,銀花已經承認自己的狀態,並向志村小姐和茗
荷先生表示,爲了查明原因,要我協助什麽我都願意。這段時間,銀花始終閉著眼睛握著我的
手。
唯一的條件。
那就是——
『與我一直同在』
只要能遵守這個條件——
銀花微微笑著說『那就沒關系』。我補充告訴他們自己打算遵守這個約定。志村小姐和茗
荷先生立刻點頭答應。
他們鄭重其事地向我道謝。
志村小姐甚至泛起眼淚。兩人跟我握手,要我跟他們討論今後的事,我點點頭。
忽然——
志村小姐跟茗荷先生互使眼色。
「也對。」
茗荷先生這麽說完,換志村小姐用麥克風對銀花說..
「Yesterday,今後如果要繼續住安住同學家的話,應該還需要多幾套換洗衣物之類的吧?
去隔壁房間挑了再回來。我也陪妳一起去。」
銀花聽到那個聲音,不安地看著我。她似乎片刻也不願離開我,但一聽到我投以微笑說:
「我會一直待在這個房間,不可能會離開妳。」
以及志村小姐半開玩笑地調侃:
「妳啊,難道連裝個衣服和內衣都要安住同學陪嗎?」
她就臉紅起來,點頭回答:
「……好。」
然後走向自己房間。志村小姐跟在她後頭。盡管這樣,銀花走到門口還是略顯無助地轉頭
看我。
我笑著點頭,給她堅定的一句:
「沒事的。」
銀花聽了這句話就不再遲疑,離開房間了。志村小姐依序瞥了茗荷先生和我一眼。茗荷先
生有些憂郁地點頭,等到確實聽到門關上以後轉頭面向我。
「有個影像想給你看。」
我渾身緊繃起來。之前就有預戚了。
「雖然或許操之過急了點。」
茗荷先生一邊找出存在計算機的影片,一邊對我說:
「不過總有一天非面對不可。我想既然你有意跟Yesterday在一起到最後一刻、既然你有心
努力,那麽,盡管或許會難受,有個影片我還是希望你能夠正眼看完。我想賭一賭奇迹。」
茗荷先生轉頭看我。
「我想你應該也隱約戚覺到了。Yesterday能否脫離徹底消失的命運,完全掌掌握你身上。
也就是當『四條線』統統斷掉……再也看不兄、聽不見別人、無法爲人所看兒、所聽兌,像道
樣置身于所有生物認知外時,你是不是依然能夠看著Yesterday?」
「!」
跟我想的一樣。
我今天就是來確認這點的。茗荷先生看著我的臉笑了。
「你這家夥真的很機靈耶,好聰明啊。那麽,拜托請聽我說。」
他點下影片。
「聽我說菲力的事。」
計算機畫而開始浮現影像。白色房間,空無一物的房間。裏面有兩個小孩。
一個是坐著輪椅的黑人少年。
另一個是——
「這是除了你以外,過去唯一能夠知覺到『黃昏之子』的菲力?塔克華特,以及跟他最要好的第五個『黃昏之于』Holy的紀錄影像。」
跟銀花一樣宛如妖精的紅發少女。茗荷先生緊張地咽口口水。
「問你一件事。你……那個,看得見嗎?」
我點頭。
「不光是菲力……連Holy也?」
我再度點頭。
「是個很漂亮……感覺很溫柔的孩子。」
我眯起眼睛。畫面中那個名爲Holy的少女稍微往前彎身,跟那個少年說了些什麽。聲音沒完全錄到,大概是——謝謝——之類的話
說著『謝謝你一直陪在我身邊』。
至于菲力這個少年則是說了一些聽不太懂的話。他手腳有些不自然地向後扳,眼睛看著半
空中,但顯得很開心。
菲力似乎很高興能夠跟Holy在一起。
雖然他並沒有對她所說的話回以正確反應,但確實是對著她說話、對著她笑。
我告訴茗荷先生..
「菲力和那個叫Holy的孩子我都看得兒。」
茗荷先生倒抽一口氣。
「是嗎?你果然很厲害。你是貨真價實的……要說這是怎麽回事的話就是——」
他稍微提高音調——
「這個呢,Holy四條線全斷以後,完全置身于財團知覺外的影像。所以我這個普通人——」
敬畏似的說了:
「我是看不她的。我看不見這格時間點的Holy。」
我咬住嘴唇。
明明就看得這麽清楚。明明就聽得這麽清楚。
「真的很不可思議。Holy在這之前也有留下其它紀錄影像,那些我都看得見、聽得到。但這個影像卻是完全空白。在我看來,菲力這個孩子現在正對著空無一物的地方講話。」
我看著顯得很愉快的菲力與慈祥地看著他的Holy.就宛如看著自己與銀花。
茗荷先生忽然語氣嚴肅地說:
「接下來你要稍微注意看。這對我們來說或許是絕望的影像。似如果是你的話,搞部
好……」
我仰望了一下茗荷先生,只見他似笑非笑地——
「之後——」
宣告了:
「之後,就連菲力都完全看不到Holy了。接下來將會發生『黃昏之子』從非力這個先天看得見的人眼中不見的徹底『消失』。」
我不寒而栗,整個人緊繃起來。菲力最後果然變成這樣了嗎?
但是——
我不能逃避。
我不能別過眼去。因爲這也是銀花跟我的未來。在影像中——
那——
在我屝氣凝神注視中——
靜靜開始發生了。
『謝謝你(THANKYOU)』
首先是Holy這麽說了,然後她輕輕吻了一下愣住的菲力臉頰。她笑了。
然後哭了。
Holy靜靜流下眼淚哭了。菲力不懂,但我死命地持續關注。
唯獨自己絕不移開日光。Holy的身影與銀花重合。
但是——
『~』
菲力說了些什麽。他驚訝地睜大眼睛,我也看到了。Holy的身體——
晶瑩剔透起來——
在我們眼中晶螢剔透地發亮——
變得稀薄透明——
然後——
『GoodBye』
最後留下這句話——
Holy就完全看不兒了。我跪了下來。那意味著——
影像中的菲力突然放聲大哭起來,久久不停地恸哭。
他也理解了。
那解Holy再也不會回到自己身邊了。
失去朋友的深沈悲傷。
是如此悲痛。
我跪在地上發抖。那意謂著——
不管我願不願意,總有一天我也會看不見銀花。總有一天——
無可避免的別離時刻必定會到來。
茗荷先生歎氣了。
「果然是這樣嗎……」
命運確定了。
我跟銀花之後在飯店多停留了一下以後,動身回我們的房間、回我們容身的地方、回我們
兩個人能夠相依的地方。
總覺得銀花甚至顯得心花怒放。她跟我肩並肩,輕快地跳啊跳的走在下雪的街上。
她那頑銀色頭發就隨之飄啊飄的彈起來。
那模樣美麗得奪目。
銀發——
飄揚——
我一直在忍耐,強忍悲傷。
強忍不斷湧現的千頭萬緒。
然後——
我注意到迎面走過來的女人。
「!」
她是學校的老師。
姓大川的老師。我跟她擦肩而過,兩個人都刻意不看彼此。
連一句對話都沒有。
我們生疏見外地交錯。
我今天是逃課的學生。大川老師明明八成知道這點才對,然而她卻絕對什麽都不看。
她不曾看過我的一切。
忽然——
聲音脫口而出。
一回過神來,我就已經開口了。
「老師。」
大川老師當場放慢腳步,停了下來。我們互相轉頭而向彼此。我深吸一口氣——
「您沒發覺嗎?」
這麽宣告了。
這是我的宣戰布告——向這個絕望、不講理的世界宣戰。
「這裏,」
我指著銀花所在的方向微笑。
「這裏有一個女孩子喔。」
不看我就算了。可是——
唯獨銀花——
無論如何拜托了,唯獨銀花——
「……」
大川老師冷冷瞇起眼睛,默不吭聲地盯著我。
我要宣告。
既然世界當她是『看不見的東西』。
那麽至少由我——
…我代替她高聲吶喊。
『她在這裏喔!』
——如此商聲吶喊。
就算會失去什麽。
「……在學校外面,」
人川老師低聲說了一句:
「不要跟我講話。」
她只說了這句話,就再度緩緩向前走去,再也沒回頭。
絕對不再跟我多說半句。
就算會失去什麽。
回過種來時,銀花已經緊緊握住我的手。在不斷飄落的雪中,她一直握著我的于,低頭說了一句:
「春道哥哥,銀花——」
表情淚中帶笑。
「銀花會一直待在春道哥哥身旁。就算再也看不見全世界,我也一定會——」
她擡頭看我。
「在你左右。」
我深深吐氣。
我的座右銘是『逆來順受』。
這是我以往培育建立起來的個人價值觀。
個人的處世之道。
不過——
我現在,第一次——
有生以來第一次——
想要試著違抗命運。
作者:
福氣啦
時間:
2010-8-11 18:10:57
後記
我現在依然清楚記得自己浮觀這個作品的構想,是去台灣開簽名座談會時,登上台北
101的途中。因此常時我整個人沈浸在這個點子裏,幾乎無心欣賞周圍的景色。
我強烈希望寫出這個故事。
經過非常、非常漫長的助跑期間,故事終于成型了。
而且插畫真的是『那位』笛老師。
不過話說阿來,讀完這本書以後,甚至連後記都一並過目的人,到底址什麽樣的讀者呢?
是從出道作『イソフニティ?ゼロ』就認識我的讀者嗎?
還是從『犬神!』、『幸運時刻!』這幾部喜劇色彩強烈的系列加入的讀者呢?
或址從來沒讀過我的書,純粹感興趣就拿起來翻閱的讀者呢?
但願各位讀者都能夠從中得到批許樂趣……沒有比各位讀者覺得「啊啊,讀了這本書真是太好了」還要更令人欣慰的事。
我想寫出更多更有趣的故事。
希望各位能夠再繼續陪伴銀花和春道多走一段路。
感謝本書所有的讀者,並感謝笛老師在百忙之中繪制了美得令人歎息的插畫,以及責任編輯一如既往的包容。
『銀飄揚』要是少了其中任何一位就絕對無法成立。衷心戚謝各他。
有沢まみ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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