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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謝飛]大學多宗持續靈異事件[全書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寂靜破浪    時間: 2010-8-24 13:46:57     標題: [謝飛]大學多宗持續靈異事件[全書完]

好在我畢業多年了,不然我是決然不敢寫出這些東西來的。當年,我還在那所大學唸

書的時候,每當我走過那學校的某幾個角落,總是能感覺有陣陣冷風在忽忽悠悠牽引自己

,讓我的心隨之一沉,不由得打陣激靈——似乎有一股股神秘力量在不斷唆使我的意識,

使我產生敬畏。直到現在,我已身在南國,有時候還會在夢中突然看到那些可怕的東西。


  這件異事,發生在我大一的時候,我暫且把這事稱作「門上血字」……





  那個樓簡稱商培樓,位置就在校園的最西側。由於我是以走讀生的身份入學的,所以

就沒有和我們系的人住在一起,而是通過關係在商培樓裡找到了一個床鋪住了下來,寢室

在408室。


  其實在那件事發生之前,我根本不懂什麼靈異之類的東西,但是在樓裡確實流傳著這

樣一個嚇人的故事,那就是——在我們學校舉辦一個全國範圍的大型演出的那天晚上,大

家都跑去主樓前看演出去了,商培樓裡只有守門的老大爺。就在演出快結束的時候,樓裡

的燈突然一下子全都熄滅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於是那看門的老大爺就藉著主樓前面隱

隱約約的舞檯燈光找蠟燭。這時,他突然感覺背後涼風生起,一團黑乎乎的似人非人的影

子奪門而出。那老大爺以為是小偷,就大喊一聲「站住」,然後迅速追了出去,結果冷不

防腳下一絆,竟摔在了地上。他抬起頭看著那黑影一縱一縱地消失在前面的灌木裡。


  老大爺好生奇怪——因為那灌木並不密集,只是一排而已,灌木後面是一片並不算大

的空曠的草地,草地的盡頭就是一堵青石壘成的石牆。如果那人往那邊跑了,能跑去哪呢

?難不成還鑽進石牆裡去了?


  老大爺當時也沒多想,只覺得摔得渾身都疼,追人也追不到,於是就爬起來往樓裡走

。這時樓裡的燈竟又突然亮起來了。


  燈亮之後不久,演出也剛好結束了,很多學生結伴往樓裡走,老大爺在門口招呼同學

回寢室看看丟了東西沒有,還叫了學校的保安來樓裡搜了幾遍。可是,大家什麼東西也沒

丟。保安搜了好一陣,什麼線索都沒有發現。


  那麼,如果那一縱一縱的黑影不是小偷,又會是什麼呢?


  以上這件事,是一次我們寢室的人和那老大爺打撲克的時候聽他無意中說起的,說得

我們幾個毛骨悚然。當我們問起那個人長什麼樣子的時候,老大爺說沒看見臉長什麼樣,

只記得他的個頭比成人要矮一些,行動極快,還一縱一縱地跳著行走。


  和大爺打完撲克的那天晚上,我們寢室哥幾個開始討論這個事,越說越覺得蹊蹺——

且不說那人長什麼樣,怎麼消失的,單斷電這件事就解釋不清,因為主樓和商培樓用的是

同一根供電電纜,如果電路出問題,主樓和商培樓肯定會同時斷電,然而事實上,那天的

演出進行得非常順利,主樓根本沒有發生斷電的事情。而且,斷電之後又重新來電,這就

說明肯定是有人在樓裡操縱,而那團黑影是跑出去以後又重新來了電,那麼,又是誰在樓

裡操縱開關呢?


  如今那排灌木應該已經不在了,面對商培樓的是一小片草坪,草坪的盡頭還是那堵石

牆。至於那排灌木後來究竟是被誰拔掉,為什麼被拔掉的,看到後來你便會瞭解。但是有

一點我可以提前透露,那就是——有人曾經向學校反映過那天晚上發生過的奇異事件,遺

憾的是,學校並沒有及時作出反應,只是把它當做一起盜竊未遂的事件。而直到有一天,

又發生了另一件事——還是和這排灌木有關係的事——從那以後,那排灌木就被連根拔掉

了……


  說到前面提到的「另一件事」,就不得不提到我寢室的哥們大龍,大龍是我們寢室的

活寶,能說會道,長得也帥,很受女孩子喜歡,他被我們寢室一致推選為「外聯部長」。

所謂的「外聯」,其實就是和女生寢室建立長期友好的合作關係,並謀求進一步的「發展

」。大龍非常高興地擔任了這個職位。


  說到外聯,允許我介紹幾句,住過商培樓,或者是瞭解一些商培樓情況的人都知道,

商培樓裡住的大都是自考生,只有個別像我這樣找關係住進去的才是統招生,我和他們的

課程安排各不相同。商培樓的最大特點是:樓裡既有教室又有寢室,大家一般不出樓就可

以上課;寢室分列於一至五樓,一至四樓住男生,五樓住女生。


  剛開學那陣,樓裡流行結交異性的友寢。大龍憑借他的個人魅力把五樓最惹火的一個

寢室拿了下來,八位美眉剛好對應我們八位兄弟。兩個寢室漸漸打得火熱起來,經常到對

方寢室去打打撲克什麼的。一般是女生來我們這裡居多,因為畢竟女生寢室是不方便讓男

生進入的。週末,大家經常在我們寢室裡打撲克打到凌晨三四點,然後各自回寢室睡覺。


  一天晚上。


  那是個冬天的夜裡,很黑很冷。


  那麼冷的天,居然人來得還特全,八個女生都到了,可是十六個人擠一個寢室是怎麼

都擠不下去的,於是大龍提議上去八個人,於是大家自願結伴,上去了八個到女生寢室,

我們寢室留下了大龍、大亮、安子、我,還有四個女生。


  不一會我們就玩得熱火朝天,全然忘記了時間,只感覺屋子裡的燈光越發耀眼——其

實那不是燈光變得更亮,而是外面變得更黑的緣故。


  一轉眼打了兩輪,一看表,竟然已經是下半夜了。


  這時有一個叫小茜的女生說要去洗手間,然後就問能不能就近去四樓的,不用上五樓

了,反正下半夜也沒有人。我們都說沒問題,於是小茜拉著另一個女生說:「你陪我一起

啊。」誰知大龍這時來了句:「我陪你去吧,去男廁讓女生陪多不好!」小茜沒說話,有

點害羞地低頭站起來,快步走了出去,大龍趕忙心領神會就跟了出去。我們幾個人偷笑,

因為我們都知道大龍一直在追小茜。


  藉著走廊忽明忽暗的燈光,兩人一前一後就出了門,往走廊盡頭的廁所走去。


  四樓的廁所比較特別,雖然住的都是男生,但卻是女廁的格局,沒有小便池,大概四

樓以前住的都是女生。


  我和大亮、安子偷偷跑到門邊,扒著門往外看,只見大龍一個人在廁所門口站著,正

在點煙。我們輕輕合上門,竊笑著,想著他們回來以後用什麼話題讓他們難堪。


  結果沒到一分鐘,就聽見劈里啪啦的拖鞋拍打地面的聲音往我們寢室這邊急急地傳過

來,像有人很急地趕來,轉而沒過兩秒,拖鞋的聲音消失了,只聽見咚咚的硬物撞擊地面

的聲音,一聲比一聲緊地傳過來。我和大亮一對眼,感覺不對勁,剛要開門看個究竟,只

聽?▽握@聲寢室門被推開了,大龍用胳膊夾著小茜闖進來,手中的煙早不知道掉哪去了,

連拖鞋都跑丟了。


  我們三個男生忽地站起來,剛要問個究竟,大龍臉色發青,哆哆嗦嗦地說:「不……

不是人!」


  大龍的一句「不是人」,當時就把我說得頭髮都豎起來了。要知道,大龍平時總說說

笑笑的,晚上還經常給我們放《張震講故事》,膽子還挺大的,看到他那猙獰的表情,我

們每個人都感覺毛孔在往外滲著冷汗。


  這時我身邊一個小女生突然大喊了一聲——「快關門!」我嚇得騰地跳起來,上去一

腳就把門蹬上了,然後飛快地把門鎖拉上。


  大龍一直就站在那沒動,小茜一直被他夾在腋下,正好夾在脖子上,她正閉著眼睛大

口喘氣,嘴唇都發白了,感覺就好像是上吊將死的樣子。我們幾個趕緊把她從大龍腋下拉

過來,讓她平躺在床上,按住她的人中穴位好一陣,她的眼睛才慢慢睜開了,開口第一句

話是:「不像……不像是人……」


  這時我轉過頭看大龍,他正在哆哆嗦嗦地倒水,連水壺都拿不穩了,我趕緊一步跨上

去,接過水壺,給他倒了半飯缸的熱水,他咕咚咕咚幾下喝下去了,連水溢到胸前都渾然

不覺。我瞪大眼睛看著他那副嚇人的面孔,以為他被什麼附身了,生怕他突然暴跳起來掐

住我的脖子。


  大概過了幾分鐘,兩個人都平靜了些,呼吸漸漸平穩了,大家手足無措地站也不是,

坐也不是,誰也不敢問些什麼,只等他們開口。


哪知這時大龍突然大喊道:「窗簾!快拉上窗簾!」


  可是窗簾一直都是拉上的。


  於是我壯著膽說了一句:「已經是拉上了的,大龍……」


  話音剛落,大龍竟又提聲大喊:「拉開窗簾!看外邊有沒有東西!」——話音裡居然

帶著哭腔。


  大龍這一喊,我頓時感覺頭皮一陣發麻,外面的夜風呼嘯地刮著,好像陣陣野獸的叫

嘯,偶爾從窗口鑽進來的幾縷風吹得窗簾一動一動的。


  他這麼一喊,誰也不動了,過了幾秒,大亮突然騰地站起身來,把手伸進寫字檯的抽

屜裡一陣亂掏,摸出一把張小泉牌的折疊刀,嘴裡惡狠狠地說:「他媽的,到底什麼玩意

!」就直奔窗口而去,嘩啦一聲拉開窗簾。我們下意識地把身子往後一縮,只見窗上一層

矇矓水汽。大亮伸手兩下擦乾淨玻璃,只見窗外黑漆漆一片,什麼都沒有。大亮又貼在玻

璃上,扒著窗往外仔細看了看,還是沒發現什麼異常。大亮一伸手拉上窗簾,轉過頭來問

大龍:「到底怎麼回事?」


  大龍這時才稍微緩過神來,點上一根煙,坐到躺著的小茜旁邊,說:「剛才她在裡邊

上廁所,我在外邊等,突然她捂著嘴飛快地跑出來,撞到我身上,說有鬼……」


  正說到這,小茜突然摀住臉說:「別說了好不好!我很怕!」大龍趕忙伸過手攥住她

,說:「這麼多人在,別怕別怕……」



  大亮在旁邊握著刀一直沒放手,急著問:「別怕!這麼多人呢!到底怎麼了?快說!




  大龍又接著說:「她說有鬼,我說別怕,不可能的,你看見什麼了?她就說她從窗口

往樓下看,藉著昏黃的路燈,看見一團黑影在樓下的那排灌木上跳上跳下的。我說我不信

,就要硬拉她進去看看……她死活也不走到窗邊,我就自己從窗口往下看,結果真的看見

有一個黑影在躥上躥下的,動作很輕快,灌木卻動也不動。就在我盯著看的時候,那個黑

影突然往上躥起來,大概有兩米那麼高,輕飄飄的好像彈起來一樣。我嚇了一跳,剛想轉

身走,就見那個黑影嗖地躥到商培樓下面的牆根去了……我那陣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居然

想看看那東西到底跑哪去了,就貼著窗戶往下面看,結果角度不夠看不清楚,我就想開了

窗探頭往外看,結果我一拉開窗,剛伸了半個頭,就看見一個黑色的頭從窗台下邊升起來

了,臉上沒有五官,只有幾道白色的條紋,頭下邊連著個肩膀,沒有脖子。我離它十幾公

分,幾乎是跟它臉貼臉了。我當時腿就一軟,根本動不了了,腦子裡一片空白。兩三秒後

那頭又縮回去了,我這才反應過來,轉身拉著她就往回跑……他……他媽的……」


  一邊說著,大龍又開始哆嗦起來了,小茜表情痛苦地塞住自己的耳朵。大龍一口接一

口猛抽,一根煙轉眼就抽完了,這時他突然抬起頭,冷冰冰地看著我,讓我渾身直打冷戰




好在我畢業多年了,不然我是決然不敢寫出這些東西來的。當年,我還在那所大學唸

書的時候,每當我走過那學校的某幾個角落,總是能感覺有陣陣冷風在忽忽悠悠牽引自己

,讓我的心隨之一沉,不由得打陣激靈——似乎有一股股神秘力量在不斷唆使我的意識,

使我產生敬畏。直到現在,我已身在南國,有時候還會在夢中突然看到那些可怕的東西。


  這件異事,發生在我大一的時候,我暫且把這事稱作「門上血字」……





  那個樓簡稱商培樓,位置就在校園的最西側。由於我是以走讀生的身份入學的,所以

就沒有和我們系的人住在一起,而是通過關係在商培樓裡找到了一個床鋪住了下來,寢室

在408室。


  其實在那件事發生之前,我根本不懂什麼靈異之類的東西,但是在樓裡確實流傳著這

樣一個嚇人的故事,那就是——在我們學校舉辦一個全國範圍的大型演出的那天晚上,大

家都跑去主樓前看演出去了,商培樓裡只有守門的老大爺。就在演出快結束的時候,樓裡

的燈突然一下子全都熄滅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於是那看門的老大爺就藉著主樓前面隱

隱約約的舞檯燈光找蠟燭。這時,他突然感覺背後涼風生起,一團黑乎乎的似人非人的影

子奪門而出。那老大爺以為是小偷,就大喊一聲「站住」,然後迅速追了出去,結果冷不

防腳下一絆,竟摔在了地上。他抬起頭看著那黑影一縱一縱地消失在前面的灌木裡。


  老大爺好生奇怪——因為那灌木並不密集,只是一排而已,灌木後面是一片並不算大

的空曠的草地,草地的盡頭就是一堵青石壘成的石牆。如果那人往那邊跑了,能跑去哪呢

?難不成還鑽進石牆裡去了?


  老大爺當時也沒多想,只覺得摔得渾身都疼,追人也追不到,於是就爬起來往樓裡走

。這時樓裡的燈竟又突然亮起來了。


  燈亮之後不久,演出也剛好結束了,很多學生結伴往樓裡走,老大爺在門口招呼同學

回寢室看看丟了東西沒有,還叫了學校的保安來樓裡搜了幾遍。可是,大家什麼東西也沒

丟。保安搜了好一陣,什麼線索都沒有發現。


  那麼,如果那一縱一縱的黑影不是小偷,又會是什麼呢?


  以上這件事,是一次我們寢室的人和那老大爺打撲克的時候聽他無意中說起的,說得

我們幾個毛骨悚然。當我們問起那個人長什麼樣子的時候,老大爺說沒看見臉長什麼樣,

只記得他的個頭比成人要矮一些,行動極快,還一縱一縱地跳著行走。


  和大爺打完撲克的那天晚上,我們寢室哥幾個開始討論這個事,越說越覺得蹊蹺——

且不說那人長什麼樣,怎麼消失的,單斷電這件事就解釋不清,因為主樓和商培樓用的是

同一根供電電纜,如果電路出問題,主樓和商培樓肯定會同時斷電,然而事實上,那天的

演出進行得非常順利,主樓根本沒有發生斷電的事情。而且,斷電之後又重新來電,這就

說明肯定是有人在樓裡操縱,而那團黑影是跑出去以後又重新來了電,那麼,又是誰在樓

裡操縱開關呢?


  如今那排灌木應該已經不在了,面對商培樓的是一小片草坪,草坪的盡頭還是那堵石

牆。至於那排灌木後來究竟是被誰拔掉,為什麼被拔掉的,看到後來你便會瞭解。但是有

一點我可以提前透露,那就是——有人曾經向學校反映過那天晚上發生過的奇異事件,遺

憾的是,學校並沒有及時作出反應,只是把它當做一起盜竊未遂的事件。而直到有一天,

又發生了另一件事——還是和這排灌木有關係的事——從那以後,那排灌木就被連根拔掉

了……


  說到前面提到的「另一件事」,就不得不提到我寢室的哥們大龍,大龍是我們寢室的

活寶,能說會道,長得也帥,很受女孩子喜歡,他被我們寢室一致推選為「外聯部長」。

所謂的「外聯」,其實就是和女生寢室建立長期友好的合作關係,並謀求進一步的「發展

」。大龍非常高興地擔任了這個職位。


  說到外聯,允許我介紹幾句,住過商培樓,或者是瞭解一些商培樓情況的人都知道,

商培樓裡住的大都是自考生,只有個別像我這樣找關係住進去的才是統招生,我和他們的

課程安排各不相同。商培樓的最大特點是:樓裡既有教室又有寢室,大家一般不出樓就可

以上課;寢室分列於一至五樓,一至四樓住男生,五樓住女生。


  剛開學那陣,樓裡流行結交異性的友寢。大龍憑借他的個人魅力把五樓最惹火的一個

寢室拿了下來,八位美眉剛好對應我們八位兄弟。兩個寢室漸漸打得火熱起來,經常到對

方寢室去打打撲克什麼的。一般是女生來我們這裡居多,因為畢竟女生寢室是不方便讓男

生進入的。週末,大家經常在我們寢室裡打撲克打到凌晨三四點,然後各自回寢室睡覺。


  一天晚上。


  那是個冬天的夜裡,很黑很冷。


  那麼冷的天,居然人來得還特全,八個女生都到了,可是十六個人擠一個寢室是怎麼

都擠不下去的,於是大龍提議上去八個人,於是大家自願結伴,上去了八個到女生寢室,

我們寢室留下了大龍、大亮、安子、我,還有四個女生。


  不一會我們就玩得熱火朝天,全然忘記了時間,只感覺屋子裡的燈光越發耀眼——其

實那不是燈光變得更亮,而是外面變得更黑的緣故。


  一轉眼打了兩輪,一看表,竟然已經是下半夜了。


  這時有一個叫小茜的女生說要去洗手間,然後就問能不能就近去四樓的,不用上五樓

了,反正下半夜也沒有人。我們都說沒問題,於是小茜拉著另一個女生說:「你陪我一起

啊。」誰知大龍這時來了句:「我陪你去吧,去男廁讓女生陪多不好!」小茜沒說話,有

點害羞地低頭站起來,快步走了出去,大龍趕忙心領神會就跟了出去。我們幾個人偷笑,

因為我們都知道大龍一直在追小茜。


  藉著走廊忽明忽暗的燈光,兩人一前一後就出了門,往走廊盡頭的廁所走去。


  四樓的廁所比較特別,雖然住的都是男生,但卻是女廁的格局,沒有小便池,大概四

樓以前住的都是女生。


  我和大亮、安子偷偷跑到門邊,扒著門往外看,只見大龍一個人在廁所門口站著,正

在點煙。我們輕輕合上門,竊笑著,想著他們回來以後用什麼話題讓他們難堪。


  結果沒到一分鐘,就聽見劈里啪啦的拖鞋拍打地面的聲音往我們寢室這邊急急地傳過

來,像有人很急地趕來,轉而沒過兩秒,拖鞋的聲音消失了,只聽見咚咚的硬物撞擊地面

的聲音,一聲比一聲緊地傳過來。我和大亮一對眼,感覺不對勁,剛要開門看個究竟,只

聽?▽握@聲寢室門被推開了,大龍用胳膊夾著小茜闖進來,手中的煙早不知道掉哪去了,

連拖鞋都跑丟了。


  我們三個男生忽地站起來,剛要問個究竟,大龍臉色發青,哆哆嗦嗦地說:「不……

不是人!」


  大龍的一句「不是人」,當時就把我說得頭髮都豎起來了。要知道,大龍平時總說說

笑笑的,晚上還經常給我們放《張震講故事》,膽子還挺大的,看到他那猙獰的表情,我

們每個人都感覺毛孔在往外滲著冷汗。


  這時我身邊一個小女生突然大喊了一聲——「快關門!」我嚇得騰地跳起來,上去一

腳就把門蹬上了,然後飛快地把門鎖拉上。


  大龍一直就站在那沒動,小茜一直被他夾在腋下,正好夾在脖子上,她正閉著眼睛大

口喘氣,嘴唇都發白了,感覺就好像是上吊將死的樣子。我們幾個趕緊把她從大龍腋下拉

過來,讓她平躺在床上,按住她的人中穴位好一陣,她的眼睛才慢慢睜開了,開口第一句

話是:「不像……不像是人……」


  這時我轉過頭看大龍,他正在哆哆嗦嗦地倒水,連水壺都拿不穩了,我趕緊一步跨上

去,接過水壺,給他倒了半飯缸的熱水,他咕咚咕咚幾下喝下去了,連水溢到胸前都渾然

不覺。我瞪大眼睛看著他那副嚇人的面孔,以為他被什麼附身了,生怕他突然暴跳起來掐

住我的脖子。


  大概過了幾分鐘,兩個人都平靜了些,呼吸漸漸平穩了,大家手足無措地站也不是,

坐也不是,誰也不敢問些什麼,只等他們開口。


哪知這時大龍突然大喊道:「窗簾!快拉上窗簾!」


  可是窗簾一直都是拉上的。


  於是我壯著膽說了一句:「已經是拉上了的,大龍……」


  話音剛落,大龍竟又提聲大喊:「拉開窗簾!看外邊有沒有東西!」——話音裡居然

帶著哭腔。


  大龍這一喊,我頓時感覺頭皮一陣發麻,外面的夜風呼嘯地刮著,好像陣陣野獸的叫

嘯,偶爾從窗口鑽進來的幾縷風吹得窗簾一動一動的。


  他這麼一喊,誰也不動了,過了幾秒,大亮突然騰地站起身來,把手伸進寫字檯的抽

屜裡一陣亂掏,摸出一把張小泉牌的折疊刀,嘴裡惡狠狠地說:「他媽的,到底什麼玩意

!」就直奔窗口而去,嘩啦一聲拉開窗簾。我們下意識地把身子往後一縮,只見窗上一層

矇矓水汽。大亮伸手兩下擦乾淨玻璃,只見窗外黑漆漆一片,什麼都沒有。大亮又貼在玻

璃上,扒著窗往外仔細看了看,還是沒發現什麼異常。大亮一伸手拉上窗簾,轉過頭來問

大龍:「到底怎麼回事?」


  大龍這時才稍微緩過神來,點上一根煙,坐到躺著的小茜旁邊,說:「剛才她在裡邊

上廁所,我在外邊等,突然她捂著嘴飛快地跑出來,撞到我身上,說有鬼……」


  正說到這,小茜突然摀住臉說:「別說了好不好!我很怕!」大龍趕忙伸過手攥住她

,說:「這麼多人在,別怕別怕……」



  大亮在旁邊握著刀一直沒放手,急著問:「別怕!這麼多人呢!到底怎麼了?快說!




  大龍又接著說:「她說有鬼,我說別怕,不可能的,你看見什麼了?她就說她從窗口

往樓下看,藉著昏黃的路燈,看見一團黑影在樓下的那排灌木上跳上跳下的。我說我不信

,就要硬拉她進去看看……她死活也不走到窗邊,我就自己從窗口往下看,結果真的看見

有一個黑影在躥上躥下的,動作很輕快,灌木卻動也不動。就在我盯著看的時候,那個黑

影突然往上躥起來,大概有兩米那麼高,輕飄飄的好像彈起來一樣。我嚇了一跳,剛想轉

身走,就見那個黑影嗖地躥到商培樓下面的牆根去了……我那陣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居然

想看看那東西到底跑哪去了,就貼著窗戶往下面看,結果角度不夠看不清楚,我就想開了

窗探頭往外看,結果我一拉開窗,剛伸了半個頭,就看見一個黑色的頭從窗台下邊升起來

了,臉上沒有五官,只有幾道白色的條紋,頭下邊連著個肩膀,沒有脖子。我離它十幾公

分,幾乎是跟它臉貼臉了。我當時腿就一軟,根本動不了了,腦子裡一片空白。兩三秒後

那頭又縮回去了,我這才反應過來,轉身拉著她就往回跑……他……他媽的……」


  一邊說著,大龍又開始哆嗦起來了,小茜表情痛苦地塞住自己的耳朵。大龍一口接一

口猛抽,一根煙轉眼就抽完了,這時他突然抬起頭,冷冰冰地看著我,讓我渾身直打冷戰



《 本帖最後由 寂靜破浪 於 2010-8-24 18:09 編輯 》
作者: 寂靜破浪    時間: 2010-8-24 13:47:42

 「幹嗎?」


  「再給我根煙。」


  叮鈴鈴!這時候寢室電話突然刺耳地響起來了,一聲,兩聲,三聲……


  他媽的,是誰趕這個時候來電話?!都半夜兩點了!


  我當時伸出手剛想給大龍抓煙,結果被那電話鈴一激立馬縮回來了。我盯著桌子上的

電話,感覺一瞬間心都快炸了。屋子裡很靜,刺耳的鈴聲和著外面的狂風一聲一聲有節奏

地響著,愣是沒人敢接那電話。


  電話響了十幾聲,自己滅了,大亮躥過去,一把把電話線扯了下來。誰知就在這時,

大龍腰間的手機又嗡嗡地響起來了!大龍的手機調的是振動,振動的聲音不大,但是那時

候聽起來,卻像是一個男人在低沉地呻吟。


  大龍的身子隨著那陣陣振動猛地往上一挺——他顯然是被嚇到了,接著他摸索了半天

才把手機從腰間掏出來,我們一圈人死盯著那閃爍在屏幕上的一串數字。


  大龍握電話的手直哆嗦,我們一齊膽戰心驚地把頭湊過去,一看,號碼還挺熟悉,大

龍猶豫了一下,使勁一按按鍵接了起來——


  「喂?!」


  「喂?大龍啊,怎麼寢室電話沒人接啊?你們在哪呢?」原來是耗子,他同寢的一個

哥們兒,從樓上寢室打過來的。


  「我們在寢室!耗子你聽我說!出事了!你們趕緊回來!讓她們四個女生也都下來!

趕緊!」


  「出事了?出什麼事了?」


  「別問了!趕緊下來!」


  「哦……好!」


  那邊急急地掛了電話。


  過了一會,走廊開始窸窸窣窣地有動靜了,一行人趿拉著拖鞋由遠及近走過來,等走

到門口的時候,耗子在門外哎地發出聲疑問來,緊接著門被吱嘎一聲推開了,耗子用腳踢

著一雙拖鞋進來,邊踢邊說著:「哎?這不是大龍的拖鞋嗎?放在門口幹什麼?」


  只見大龍臉色鐵青,緊閉雙唇。我們幾個誰也沒說話,只用眼盯著進來的每一個人,

生怕跟著進來別的東西。那四個樓上的女生剛一進來,我們寢室那四個女生突然從一聲不

吭變成痛哭流涕,撲上去就抱成了一團。


  「怎……怎麼了?!」耗子當時就被嚇懵了,瞪著眼睛大聲問我們幾個。


  大龍只顧拿過煙來自己悶頭抽著,一聲也不吭,大亮用他那把折疊刀一下一下用力戳

在木頭桌子上,皺著眉頭也不言語。


  我剛想開口說說情況,大龍突然抬起頭問耗子:


  「你剛才說我拖鞋在哪?」


  「在門口啊,怎麼了?」耗子一臉的不解。


  「兩隻都在門口?」


  「是啊!到底怎麼了!你們倒是快說啊!」


  大龍這時慢慢把頭轉向我,一字一頓地說:「剛才我跑到半路的時候鞋就掉了……」


  我當時最怕大龍那種語氣,半死不活的,陰森森的,我只感覺冷汗在一個勁兒往外冒



  我咬了咬牙,定了定神,轉頭跟他們剛進來的八個說:「你們聽好……剛才大龍陪小

茜去廁所的時候……遇見鬼了……」


  話音未落,那新來的四個女生「啊」的一聲就叫出來了,和我們寢室那四個女生死死

摟在一起。大亮這時大吼一聲:「都別哭!哭有什麼用!趕緊把這雙拖鞋弄出去!真他媽犯

邪!」說著就一把拉開了門,用腳把大龍的兩隻拖鞋撥了出去,然後掄圓了腿使勁那麼一

腳,那兩隻拖鞋蹭著地面就朝廁所的方向飛過去了。


  大亮這時又?◎礂滫驨鬗W,看了大龍一眼,說:「你沒意見吧?」


  大龍只顧悶頭抽他的煙,好像八輩子沒撈著煙抽一樣。


  這裡又不得不說說大亮。大亮生在農村,從小就走慣了夜路,膽子特大,聽《張震講

故事》的時候經常能樂得出聲。通常情況是,在我們都嚇得要死的時候,他突然從鼻子裡

哼出一聲聲冷笑,讓我們幾個聽故事的都感覺荊芒在背,如坐針氈。


  有一次我們問大亮是不是受過什麼訓練膽子才那麼大?結果他告訴我們,他上小學的

時候,放學路上要經過一堆亂墳崗子,那時候他和幾個小孩就經常結伴去偷人家墳上的小

碗小碟什麼的,偷完了也不拿回家用,就一路上隨手玩著玩著打碎了。如果遇著哪家墳頭

石碑上鑲著金玉什麼值錢的東西,他們幾個就想方設法給撬下來,撬不下來就把石碑打碎

了再往下摳……


  我們還問過他,有沒有特別害怕的東西,他告訴我們,有一天自己放學走夜路,路過

那片亂墳崗子時,看見幾個人影在飄來飄去的,他那時候挺害怕,就扯嗓子喊了一聲,結

果一聲出去後,那幾個人影就忽地鑽進地下不見了。第二天村裡人說有幾個墳頭被挖了,

裡面的屍骨都沒了……


  他說那算是他比較害怕的經歷。


  好了,言歸正傳,還是繼續說那天晚上的事。


  大亮重新把門關上的時候,屋子裡十六個人面面相覷著。大亮握著折疊刀,像門神一

樣靠在門上,環視了一下四周驚恐的我們,嘴裡在嘟嘟囔囔說著什麼,過了幾秒鐘,突然

來一句:「好,剛好十六個,一個也不少。」


  大家沒敢鬆氣,等著他繼續說下去。只見大亮兩手一攏,把刀合上,說:「我看今天

誰也別走了,一起等到天亮再一起行動吧。」


  這無疑是一句廢話--誰敢走?


  東北的冬天,夜通常比較長,我們那晚從凌晨四點多一直坐到凌晨七點,才天亮。如

果算上我們打撲克的時間,我們已經差不多坐了十個鐘頭了。這期間沒人敢去上廁所,雖

然大家都喝了不少水壓驚。大家甚至話都沒說幾句,只是互相時不時詭異地對望幾眼,然

後眼巴巴地等待天明。


  第二天是週六,天放亮後不久,周圍寢室的人都還在睡懶覺,有個女生說要回寢室,

不要再待在四樓了,於是其他七個女生也就要求我們男生送她們回樓上。


  大龍這時也緩過勁來了,畢竟大白天的太陽光是可以壯壯膽的。於是大龍就跟大亮說

:「走,咱倆送她們上去吧。」於是他一拉門就先走了出去。


  可就在他一拉門的那一剎那,兩個黑色的東西突然從門楣上劈里啪啦落了下來,大龍

當時腿一軟就癱在了地上,我們幾個男生搶上前去一看--原來是大龍的那雙拖鞋!後面

幾個女生立刻湊了上來問:「怎麼了?怎麼了?!」大亮把身子一橫,說:「沒事!你們

待會跟緊了我就行了!」


  誰知就在這時,耗子一把抓過大龍的右手,大聲說:「大龍!你的手怎麼出血了?!

」我們幾個又趕緊回頭看大龍,只見他的右手虎口在往外嘩嘩淌血,大龍張開嘴含上去一

抿,發現了挺深一道口子,正當我們幾個要把大龍扶起來包紮的時候,大龍把嘴移開,用

他那只受傷的右手哆哆嗦嗦地指著門上說:「這……這是什麼?!」


  我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見門上方的正中央,竟拼著四條血線--之所以說是

「拼」,是因為四條血線排列得很有規律,首尾相接地圍成一圈,每條血線又稍微延伸出

一截--就好像是四排麻將擺好後的樣子--合起來看,好像是一個異化的「口」字。


  大龍索性掙脫了我們的手,一屁股坐在了門前,頭髮蓬亂,目光呆滯,神情陰鬱,口

中喃喃自語:「和我幹上了……為什麼……為什麼會是我……」


  我和安子感覺不對,趕緊將大龍從地上拉起來,一直拉到床上坐著,大龍好像癱了一

樣,一點勁也使不上,把我和安子累得夠嗆。耗子拿來大龍的毛巾,一邊給他擦汗,一邊

拍著他的臉說:「大龍!大龍!你沒事吧?!兄弟們都在這呢!沒事啊!」


  周圍那八個女生有一個開始哭出來了,緊接著一個接一個地,一轉眼全哭了,又不敢

大聲,只能使勁捂著嘴,睜大眼睛嘩嘩地流眼淚。


  屋子裡都是惶恐無措的人,只有一個人還在保持著冷靜,那就是大亮。


  大亮刀不離手,用刀子在窗台上面刻刻畫畫著什麼。


  「大亮,你幹什麼呢?」安子走過去一邊問一邊看。


  大亮突然轉過身,用刀尖點著安子迎面而來的胸,給安子嚇了一跳。


  「大亮你幹什麼?!」


  「別動!你過來!我跟你們講!」大亮邊說邊用刀子在安子胸前劃了一個「口」字。


  一刀一刀下去,好像凌遲剜肉——刀子雖然沒割進肉裡,但是安子已經在打顫了。


  「大亮……你……有話你就說好不好……」


  大亮沒言語,畫完一個「口」,又在「口」的外面寫了一個「門」字,畫完後合上刀

子,抬頭看看安子,又轉頭看了看我們,慢慢說道:「門中有口,是個『問』字……問誰

?問什麼?」


  一時間我們都僵在那裡,好像是突然有了什麼線索,但是線索好像又立刻中斷了——

問?我們確實想問,可是向誰問?難道我們身邊有誰知道這一切是怎麼回事嗎?!


  我們七個人一起下了樓,一出門冷風就迎面吹過來,眼前那排灌木隨風窸窸窣窣地響

著。我們幾個心裡都怕得要命,故意扭頭不去看它,直接轉到樓後去。結果到了樓後,才

知道走錯了路,樓後的光線更暗,前一天晚上那片灌木離我們更近了。


  一屋子人互相端量著,女生們漸漸止住淚水,好像心裡有了些寄托。可是幾秒過去,

大家又都一齊洩了氣——誰也不知道該問誰去。


  大亮低著眉頭轉了轉眼睛,也沒有什麼新的想法,於是就說:「今天就這樣吧……走

一步算一步,現在還不知道問誰……我覺得那個東西應該是沒有惡意的,不然……」


  話還沒說完,大龍突然在一旁高聲叫起來了:「不是問!不是問!門裡有口!不能說

!誰都不能說!」


  我和耗子一對視,不解,又轉頭看著大龍。


  「什麼玩意?」大亮邊問邊走過來坐在大龍旁邊。


  大龍好像瘋了一樣,把眼前的所有人都指了一遍,邊指邊大聲喊:「你!你!你!你

!還有你!有一個算一個!昨天晚上的事千萬不要說!誰都不要說!千萬別說!門裡有口

!意思就是要口關在門裡!誰也別在外面說!明白了嗎?你們明白我說的嗎?就當為了我

好不好啊!啊!……」


  大龍說到最後,突然特別淒慘地「嗚嗚」哭出來了,抓住自己的頭髮使勁拉扯著——

他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和動作,好像瘋了一樣。


  我們幾個趕緊過去把大龍的手掰開,一邊掰一邊喊:「大龍大龍!你振作點!你這樣

搞得大家都不好受!沒有什麼是解決不了的!你先鬆手!大龍!鬆手!」


  大龍顫抖著把手從頭上移開,落淚無聲。早上從窗口射進來的陽光好像突然間暗淡了

不少,氣氛顯得有些悲涼。


  大亮也兀自搖搖頭,沒話可說。好像事情真的是針對大龍發生的,又好像不是,但是

除了大龍之外的我們十五個人,心中都有一點點自私的念頭,那就是,感覺這件事情並不

會對所有人都造成傷害,起碼到目前為止,可怕的結果只應驗在了大龍一個人的身上。


  又過了一會,大龍總算是安靜下來了,他躬著腰咬著牙,一聲不響地縮在床頭。


  大亮轉過頭對大家說:「那麼就這樣,誰也不許往外說!對誰也不許說!誰說誰就是

在害大龍!」


  大家都默默地點頭。時間也不早了,幾位女生這時站起來安慰了大龍幾句,就走出去

了,大亮和我把她們一直送到樓上,然後又回到寢室。


  大龍的那雙拖鞋還在門口,我看了一眼沒敢動,大亮不聲不響地一彎腰撿了起來,順

著寢室的窗口就扔了下去。


  大亮用衛生紙把門上的血跡擦乾淨了,然後又擦了擦手,開了窗,把廢紙扔到樓下。


  這時寢室兄弟八個都很睏了,於是就爬上床各自睡過去了。大龍萎靡地倚在床頭,一

直閉著眼睛。
作者: 寂靜破浪    時間: 2010-8-24 13:47:55

  「大龍,你也睡吧,人有精神就會好些了。」一邊說著,我和大亮一邊把大龍扶到床

上躺好。大龍剛一躺下就睡著了,什麼表情也沒有,眼角還留著淚痕。大亮睡去了。我睡

前檢查了一下門鎖,才爬到大龍的上鋪去躺好。


  那一覺似乎很長,感覺渾身好像散架了一樣,平時睡在下鋪的大龍半夜總是愛翻身,

呼隆呼隆地響,可他這一覺卻睡得很死,一動也不動。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我在夢中感覺周圍有聲響,我迷迷糊糊地扒著床沿往下看,見是

大龍在找水。


  我說:「大龍,你幹嗎?」


  大龍說:「我渴了,找水。」


  他找到了僅有的一些水,倒在自己的不銹鋼飯缸裡,貪婪地一飲而盡,然後好像還不

過癮,又繼續找水。


  我說:「你不會發燒了吧?」


  大龍用手摸摸額頭,看看我說:「好像有點。」


  我爬下床來,摸了摸他額頭,燙得厲害,於是趕緊從箱子裡翻出體溫計來,說:「你

先夾上,我給你找點藥。」


  過了五分鐘我把體溫計拿出來了。水銀柱指著39和40的中間,好像還有往上開的趨勢




  我趕緊拿出兩片撲熱息痛讓大龍吞下了,然後對他說:「今天下午還不退燒的話,就

去醫院打吊瓶吧。」結果兩片撲熱息痛根本就沒效果,我又讓他吃了兩片,這回體溫才稍

稍降了下來。


  傍晚,大龍又開始燒起來,我們幾個穿好冬裝就往外趕,生怕耽誤了時間,結果剛走

到樓梯口,卻發現小茜也被她寢室的兩個女生攙著下樓,原來她也發燒了。


  我們七個人一起下了樓,一出門冷風就迎面吹過來,眼前那排灌木隨風窸窸窣窣地響

著。我們幾個心裡都怕得要命,故意扭頭不去看它,直接轉到樓後去。結果到了樓後,才

知道走錯了路,樓後的光線更暗,前一天那片灌木離我們更近了。


  我們幾乎是一路小跑出了西門,大亮、耗子和我像三個保鏢,四處張望著周圍的情況



  一路無話。到醫院掛了號,看了門診,醫生給大龍和小茜一人開了兩個吊瓶,分兩天

打完。我們幾個就又到輸液室坐下來,看著護士給他們倆輸液,看著藥液一滴一滴地落下

來,大家的心情總算平靜了下來。





  輸液輸了一個小時才完,回去得挺晚,大龍和小茜打完吊瓶後都退了燒,精神好了很

多。但我們都知道這是塊心病,這病根一日不除,這病就難得痊癒。


  回去的時候我們七個很默契地繞過了那片灌木,然後回到商培樓。我們寢室裡幾個人

正用酒精爐煮著西紅柿打滷麵。大龍一天沒吃飯,餓壞了,於是自己也拿出包方便麵放在

飯缸裡煮起來。風捲殘雲過後,大龍喝乾最後的湯底,突然要去上廁所了。他肯定是覺得

怕了,想找個人去,又不好意思明說,於是來一句:「有沒有想去廁所的?」大亮看了他

一眼,猜出了他的心思,從床上翻身下來,說:「走吧,一起去。」


  不一會他們回來了,我看看他倆也沒什麼異樣,於是拍拍大龍肩膀說:「好啦!沒事

啦!」


  誰知大龍搖了搖頭小聲說:「剛才我們去的是三樓廁所,四樓廁所以後誰都不要去了

,真的……」






  商培樓的水房和廁所是連在一起的,準確地說是個套間的格局——外面是水房,水房

裡有個門,通向裡邊的廁所。廁所沒有小便池,左右各有三個大便池,每個便池外邊有扇

木頭門,門上若干年前刷的不黃不白的油漆已經斑駁脫落了,木頭門的下端剛好與地面卡

在一條水平線上,因此木門靠下的地方經常浸水,已經腐爛長霉。門高兩米,假如門一關

上,從外面是看不到裡面的。


  我要說的下一件事情就發生在這個地方,不幸的是,這件事又發生在大龍的身上。


  週六晚上相安無事,每個人都很累了,睡得也挺好。第二天早上大家起來後,拿著臉

盆紛紛往三樓水房走,看得對面寢室的幾個哥們非常不解。


  「你們這是去哪啊?」


  「啊?……哦!去三樓,三樓水流大。」


  我們誰也不敢多說一句,生怕走漏了風聲,連累了大龍。


  下午飄起了鵝毛大雪,雪花從高空中緩緩飄下來,煞是好看。大龍要打吊瓶去了,我

們要陪他,他說已經沒事了,不用陪,於是自己穿上衣服戴上手套就出去了。


  經過了一個白天和一個黑夜,我們都多多少少感覺事情已經過去了,心情漸漸放鬆下

來,寢室漸漸也有了些過去的生氣。我們打電話到樓上問了問各位女生,尤其是小茜的情

況,大家也還都可以,因為畢竟大家都沒看到過那個東西——其實我猜就連小茜當時也沒

太看清楚,只是被大龍一路拽著跑才嚇出病的。


  眼看過了九點了,大龍還沒回來,我給大龍打了一個電話,得知他在星海電子市場選

碟,他說他要再吃點東西,晚點回來。


  結果又過了一個多小時,快十點半了,宿舍樓要封門了,還沒見他回,我就又給他打

電話。


  結果大龍關機了。


  我決定下去找大龍,大亮和耗子也要跟我一起下去。我們四個胡亂穿了衣服就往下跑

,和看門的老大爺先打了招呼,可能會晚點回來,然後就衝出了大門。


  剛一跑出大門,就看見一團黑影在前面的灌木周圍一起一伏的,我猛地想起大龍說過

的情景,當時只覺得腦子一片空白,使勁一踩台階停住了,和後面趕來的耗子和大亮撞在

了一起。我剛要控制不住地喊出來,卻聽見耗子朝前面大喊一聲:「大龍!你在幹嗎呢?

!」


  我定眼一看,大鬆一口氣——在前面灌木裡忙活的果真是大龍,他手裡拿著個長長的

東西,拄在地上看著我們,不說話。


  耗子邊喊邊跑了過去,我和大亮兩個緊跟著。鵝毛大雪一直下著,我看不清大龍的表

情。


  原來大龍正拄著一把鐵掀,他身邊的土已經被翻動,黑土濺在周圍潔白的雪上,像是

滴滴黑色的污血灑在潔白的絲絹上。


  大龍的身後,一株灌木已經被連根掘出,橫在一邊。


  「大龍!你……你瘋了?!」我第一次聽見大亮這麼大聲喊起來。


  大龍很堅決地一笑,說:「哼,我可不怕,誰也別攔我!」


  「大龍!你是不是真瘋了!跟我們回去!把鐵掀扔了!趕緊!扔了!」大亮繼續朝他

大喊。


  大龍不依我們,和我們撕扯了半天,終於被我們幾個制服了。耗子搶過鐵掀,投標槍

一樣把它扔到對面的石牆根下,然後我們三個推搡著把大龍帶回了寢室。


  回去的樓梯上,我的心劇烈地跳動著,我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不知道今天晚上又

要出什麼事了!


  我扭頭偷偷看了一眼大亮,他的兩股眉毛已經擰在一起了。


  回到寢室,大龍拍著肩膀上的雪也不說話,像沒事兒人一樣,我、大亮和耗子誰也不

說話,以免又在寢室裡引起恐慌,我們只希望自己真的是多慮了,或者說,希望那東西放

我們一馬。


  大家正準備爬上床睡覺了,這時大龍突然挺起身子,一手按住自己的前胸,一手使勁

掐住自己的脖子。


  「大龍!有沒有事你?」我趕忙坐到他旁邊。


  「沒事沒事。」他邊說著邊慢慢放下脖子上的手,誰知剛一放下,又突然渾身一陣巨

顫,又再次把手掐在了脖子上。


  大龍掐住自己的脖子,舌頭卻沒伸出來,窩在嘴裡,過了一會,腮幫子鼓起來了,然

後又馬上消了下去,緊接著又鼓了起來,像青蛙一樣。


  我一看不好,朝大龍的後背摩挲了幾下,問:「有什麼感覺?啊?現在你怎麼樣?要

吐嗎?」


  大龍左手勒著脖子,右手撥浪鼓一樣不停擺手,眉頭緊皺,雙眼睜大了往外突出,我

不知道他這是什麼意思,但是看得出他非常痛苦。


就在這時,突然大龍「嘔」地悶吼一聲,捂著嘴就奔了出去。


  我見狀不好,立刻跟著奔了出去,他在前面跑,我在後面追,轉眼間我倆一前一後就

來到了四樓廁所——也顧不得害怕了。大龍猛地推開左手邊的第一個便間的門,「嗷」的

一聲就吐開了。


  剛開始吐的是一點點食物殘渣,接著就是乾嘔,嘴含成一個桶形,舌頭伸出來很長很

長,身體動輒一抽一抽地往前頂,但就是吐不出來東西。我在旁邊使勁拍著大龍的後背,

讓他盡量吐出來,但是這樣過了幾分鐘,大龍依舊保持著乾嘔的姿勢,還是什麼都吐不出

來。


  我說:「大龍,不能吐就別吐了,咱們去水池漱漱口吧。」


  大龍吐得眼淚都出來了,用力搖了一下頭,接著身體又一陣抽搐,頭向前一衝,「啪

」的一聲吐出一攤東西來!


  那是一攤綠色的東西,隨著胃液一起吐在了便池裡,黏糊糊的。我的第一反應是——

完了!吐出苦膽了!我把大龍扶起來,準備背著他就往外跑,結果一看大龍的表情卻不見

了痛苦,反而舒服了許多。我又放下他問:「感覺還難受嗎?」


  大龍抿了抿嘴,嘴上還掛了許多黏糊糊的胃液,張開煞白的嘴唇說:「好……好多了

……」


  我說:「那走,先漱漱口去。」


  我剛要走,眼角餘光卻見便池裡有東西在動,我雖然驚恐卻不得不轉頭一看,竟發現

是那攤綠色的東西,在黏液裡面緩緩滑動出來!


  我當時腿就軟了,兩隻手也立馬沒了力氣,根本扶不住大龍,他倚在便間的門上閉著

眼睛大口喘氣,對眼前這一切還渾然不覺!


  我眼見著那綠色的東西從黏液裡面滑出來,最後形成一個完整的橢圓形狀,倏地一下

就滑進了黑乎乎的下水道裡——那個橢圓的形狀兩頭還稍有些尖,應該是一片葉子的形狀

——就像商培門前那些灌木的葉子一樣!


  這時寢室其他人都披著衣服趕來了,大亮衝在最前,我腿一軟差點沒站住,大亮趕忙

扶了我一把。我說:「我沒事,你們快把大龍扶回去,他剛才吐了。」——我死活沒敢說

我剛才看到的東西!


  到了寢室,我趕緊先吃了兩片撲熱息痛。我這人受不得大的刺激,一刺激就會發燒。


  我獨自一個人躺在上鋪,蓋著鴨絨被還是覺得身體由內而外地發寒。


  大亮和我一樣是上鋪,床尾相接,大家睡下一陣後,我偷偷爬到大亮的床上。「大亮

……大亮?」我試著慢慢推醒他。


  「嗯……嗯?」大亮迷迷糊糊地半睜開眼。


  「是我啊,是我……今晚我能跟你睡不?」


  「……什麼毛病?」


  「真的很嚇人!我給你講個事……剛才就我一個人看見的。」


  我就把剛才見到的東西講了一遍。


  大亮聽完以後,竟然縮進被裡。


  我說:「給我點地方,我坐著怪冷的。」


  大亮就給我讓出半個床位。


  大亮在黑暗中半晌不說話,過了一會突然說:「我以前也在老家聽說過一個類似的事

……你知道,我爹我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告訴我,不能動人家墳頭上的樹……你聽說過沒

有?」


  我說:「沒有,到底怎麼回事,快講啊!」


  他說:「以前有個人去我們村外的墳崗子盜墓,大黑天的在墳堆裡亂轉,結果把一個

墳頭旁邊的一棵小樹給弄折了……你知道這樹是什麼意思吧?就是下葬的時候栽下的,寓

意就是這個故去的人可以在靈間和這個世界上的生者一起存在……實際上這樹就代表著那

個故去的人……」


  我說:「那後來呢?那個盜墓的怎麼樣了?」


  大亮說:「那個盜墓的是我們鄰村的,後來過了幾天,我們村有人去他們村相親的時

候,聽說那個人已經死了,死前也是吐個不停……嘴裡還咬著一截樹皮……」


  我好像被電擊一樣打了個哆嗦,壓低了聲音顫著說:「那……大龍……大龍他……」


  大亮說:「不知道,今天晚上看到他挖灌木的時候,我就已經覺得要壞事了……」


  「那大龍是不是沒救了?啊?!」我壓低了聲音盡量不喊出來——大龍正躺在下鋪,

已經不知道他是生是死了!更讓我心悸的是,大龍自己對這一切還完全不知情!


  「大龍沒救了嗎?啊?!你是這意思嗎?啊?!」我伸出手攥緊大亮的肩膀,我不能

接受一個兄弟就這樣好端端地沒了!他只是挖了一棵灌木而已!


  大亮沉思幾秒,對我說:「明天是禮拜天,我帶你去找我一個朋友……也不算是朋友

,是我老鄉。就咱倆去,絕對不能告訴大龍。我也不知道有沒有救,但事到臨頭,死馬也

要當做活馬醫,什麼都得試試了!」


  我說:「什麼意思啊?」


  大亮說:「先睡吧,明天再給你講,怕講完你又不睡了。」


  我說:「你快說說啊!你不說我怎麼睡得著!」


  大亮轉過頭來看了我一眼,說:「筆仙你應該請過吧?」


  我說:「筆仙?玩過,怎麼了?」


  大亮黑暗中惡狠狠瞪我一眼,說:「是『請』!要說『請』!」


  我心裡一陣發毛,不敢再言語什麼,只見大亮發了一個短信,然後就自顧轉頭睡去,

我也只好拉過被角,睡去了……


  一大早我和大亮就起來了,洗漱完畢後,大亮跑到大龍的桌子裡翻來找去,終於找到

一把梳子,然後用塑料袋小心翼翼地包好,放在口袋裡,我倆趁著天未明就出了門。


  我說:「去哪?」


  他說:「你跟著我就行了,到了那別亂說話,我說什麼你做什麼就行了。」


  我說:「你那兄弟也在這上學嗎?」


  他說:「不是兄弟,是個女的……」


  我吐了吐舌頭,又說:「哦?哪個學校的?漂亮不?」


  大亮突然回頭一瞪我:「我告訴你!你到了那千萬別亂說話!也別問那麼多!我都有

點怕她!」


  我被他吼得一哆嗦,於是不再說話。


  我們倒了兩趟車,來到一個偏僻的小地方,我從來沒來過。大亮邊走邊打了個電話,

滿是恭維:「哎……我們就快到了……哎,您在家裡是吧?……哎好,我們這就上去……

哎好,一會兒見!」


  前面是一個老式的樓院,都是挺破舊的居民樓,大多青磚壘造,唯獨其中一棟是紅磚

壘造的六層樓,靠在樓院的最後方,背倚一坐小山,顯得有些孤零零的。那樓房周圍茅草

繁茂,與腰齊高,未來得及融化的冰雪散在樓房四周,上面很少腳印,好像人跡罕至的樣

子。


  我們步行上了四樓,只有兩戶,左邊一戶的門是虛掩著的,大亮敲了敲門,裡面一個

粗重的女聲傳出來:「進來——」


  大亮伸手撥開一塊油乎乎的門簾布,邁步走了進去,我跟著尾隨進入。


  一張暴臉展現在我眼前——但說那女人,身高一米六左右,生得肩寬臂長,豐滿的臉

上現出幾條橫肉——讓我一瞬間想起《水滸傳》裡的某位女傑。她面無表情,甚至也不看

我們一眼,一邊飛快地往裡走,一邊頭也不回地說句:「門不用關,我的門從來不關。」


  我四下打量她的家——沒有客廳,連接大門和臥室的是一條窄窄的走廊,走廊裡胡亂

堆放著亂七八糟的雜物,光線很暗,看不清楚是什麼。走過走廊就是一個不大不小的臥室

,光線也比較暗,窗戶被前面的一個樓擋住了。臥室裡有一張床、一張寫字檯、一把椅子

,再加一個衣櫃,再沒了別的東西。


  她啪的一聲打開寫字檯上的檯燈,說聲:「坐。」大亮和我看看就一把椅子,不知道

坐哪,也就沒坐。我們正尷尬著,這時那女人突然兩手抓住寫字檯的兩角,忽地一下抬起來

,然後輕巧地轉半個身體,又輕輕將桌子放在床的旁邊,大氣也不喘一下,又說一聲:「

坐!」


  我心想不得了不得了,汗在偷偷淌著,心裡卻同時多了幾分安心——或許她可以救大

龍?


  我和大亮在床邊坐下,那女人也扯過椅子坐定,與我們隔桌而對。


  「什麼事?大半夜的發短信幹嗎?」那女人先開了口,聲如洪鐘。


  「是這樣,我們寢室一個兄弟出麻煩了,今天還得麻煩您來給他算算吉凶。」接著大

亮就把大龍一番事的來龍去脈講了一遍。


  「嗯……我就知道有事——帶煙沒有?」


  「哦!有有有!」大亮慇勤地掏出一盒新煙,雙手遞過去。


  那女人熟練地拆開煙盒,取了兩支並一起叼在嘴裡。兩簇火星在她粗糙的臉前忽明忽

暗地閃爍著。


  那女人吸完兩支煙,把煙頭往掌心裡一碾,那煙頭就滅了,接著她就閉了眼睛不再說

話,屋子裡突然變得非常安靜。我看了看大亮,他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


  過了一會她突然睜開眼睛,目光炯炯好似噴火一般,大聲說道:「把東西拿來!」


  大亮輕輕「哎」了一聲,立馬從兜裡掏出大龍的那把梳子。


  那女人把手伸進上衣的貼身口袋裡,取出粗粗的一支鉛筆來,大概有兩個拇指那麼粗

,鉛筆的外皮粗糙得很,好像松樹皮一般,中間的鉛心足有蒜薹那麼粗。然後她拿過大龍

的那把梳子,從上面扯下幾縷頭髮來。


  「東西不會錯吧?」那女人一邊問,一邊燒大龍的頭髮。


  「不會錯不會錯,梳子就是他自己用的。」大亮趕緊回答。


  那女人取了三根大龍的頭髮,燒成灰後,又用一個折疊的紙片盛著,把頭髮灰倒進鉛

筆尾端的一個槽裡,然後搖晃了幾下鉛筆,最後用錫紙封住槽頂。這時她又同時點著兩根

煙,叼在嘴裡,雙手合十捧著那支筆,放在額前,閉上眼睛一動也不動……


  我開始有點緊張了——我不是怕這個女人,我覺得她雖然挺凶,但是很善意,讓我擔

心的是——大龍的命運,一會就將反映在她的筆下了,那將會是怎樣的呢?


  過了一會,女人又突然睜開眼睛,低頭說:「我只可算凶吉,不可左右結果——聽天

由命吧!你們誰來?」


  大亮說:「我來!」說著他就挽起袖子。


  這時我突然對那女人說:「師傅,可以三人一起嗎?我也很想知道大龍會怎麼樣。」


  女人透過額前的亂髮斜眼瞟了我一看,看得我一陣窒息,這時她不耐煩地說:「等著

!」說著她又拿起兩根煙放進嘴裡抽起來。


  兩根煙抽到煙頭,她一甩手把煙頭扔向腦後,然後左手一擼右手的袖子,把黑黝黝的

一段手臂伸向前來,右手攥著鉛筆,嘴裡大喝一聲——「來!」


  三隻手的手指立刻交纏在了一起,中間是那根粗粗的鉛筆。


  那女人喊一聲「走」,我和大亮兩個頓時將呼吸調整均勻,目不轉睛地目送筆尖遊走


作者: 寂靜破浪    時間: 2010-8-24 13:48:36

 筆尖開始緩緩移動,剛開始線條有點滯塞,後來才慢慢流暢起來,起初的圖案像是一

個高音符號,後來就完全不認得了。我偷偷看了那女人一眼,只見她正閉著眼睛,我又看

了大亮一眼,卻見他也在偷偷瞄我。


  「你沒亂動吧?」大亮居然忍不住對我說了一句話。


  「我沒啊……我還想問你呢……」


  「你們都給我閉嘴……」那女人突然發話——聲音很輕,氣息均勻——讓我倆立刻都

閉了嘴。


  過了大概半個小時,只感覺我的手心都攥出汗了,被他們兩人的手指夾得生疼。


  突然之間,筆停住了。


  我的整個胳膊懸在半空,一點力氣也使不上,我轉頭看看大亮,他瞪大眼睛,一臉納

悶。這時那女人突然睜開兩眼,輕輕把筆尖提起來,說一句:「可以了,鬆手!」


  我和大亮都鬆開手,看著紙上密密麻麻的圖案不得要領。那女人把紙翻過來,迎著檯

燈的光線看了一會,然後就從抽屜裡掏出一個銀色的小缽,缽裡面是厚厚一層紙灰。那女

人就開始燒剛才那張紙。


  我和大亮面面相覷,我記著大亮告誡我的話,於是沒敢放聲,大亮卻忍不住著急地來

一句:「解得怎麼樣?」


  那女人鬆了一口氣,好像很累的樣子,把鉛筆末端的錫紙撥開,把頭髮灰也一起倒進

銀缽裡,淡淡地說一句:「死可免,傷不可免……和我剛才看到的一樣。」


  「怎麼叫『傷不可免』?大龍會受什麼傷?」我忍不住也問了一句。


  「到時便知,何必問我。」那女人輕輕地說,好像真的很累的樣子。


  「那您可以解釋一下剛才的圖案是什麼意思嗎?我們真的很擔心大龍的安全!」我急

著問她。


  「解釋?!」她凌厲地掃了我一眼,「這就是解釋!」


  大亮用胳膊肘捅了我一下,我只好閉了嘴。


  這時大亮拉著我起身,對她說:「那謝謝您了師傅,我看我們這就告辭了吧,打擾您

一早上,真不好意思。」


  那女人點了點頭沒言語,懶散地躺在椅子上,說:「梳子拿走,煙也拿走,我平時不

抽……門不用關,我的門從來不關……」


  走出她的房門,我們照來時的樣子把門虛掩上,就快步下了樓。


  我對大亮說:「剛才她說的好幾個地方我沒懂。」


  「哪?」


  「她剛才說,筆畫出來的和她看到的一樣……她說她看到的是什麼?」


  「她和我們不同——人有三目你懂不?她已經開了天目,能看見我們看不到的東西,

剛才她拿著筆放在額間的時候,就是用天目在看,咱們肯定就不行。她每次一靜坐一段時

間天目就會隨著打開……她是我們鄰鄉的,本來小時候還挺好看的,後來不知道怎麼就瘋

瘋癲癲的了,身體也變形了……再後來,有人就說她有特異功能了,誰家裡有什麼紅白喜

事的,也都陸陸續續求她來做法事。現在在大連也沒個正經工作,有時候擺地攤給人算算

命……」


  當時我並沒有害怕,只是覺著這世界之大,何奇不有?以前總是聽人說誰誰有特異功

能了,並不確信,但這回總算是見到真人了。


  我和大亮看快到中午了,就打了輛車回,下了車後找個飯店吃了點飯。


  「回去讓大龍提防著點。」大亮邊吃邊說。


  「嗯。」我一邊扒飯一邊回應。


  生死有命,貧富在天。我和大亮都知道大龍須遭一劫,但卻都在心底僥倖地希望命運

之神是否可以打個瞌睡,放過大龍這一回?


  然而,命運的交響曲是不會因為個半音符的走音而影響它的主旋律。


  大龍遭劫的日子就要來到了。


  我和大亮回到寢室,卻見大龍還沒起床,可能這幾天的經歷已讓他疲憊不堪,他勾起

身子,摟著被子蜷縮在床的一角微微顫抖,我心裡一陣難受。


  「大龍,你吃點什麼不?我去幫你買。」我對大龍說。


  大龍一蹭一蹭地轉過身來看了我一眼,目光毫無神采,眼睛周圍烏黑一片,而且浮腫

得厲害。他張了張乾癟的嘴唇,想說什麼卻又像是張不開嘴,最後吃力地搖了搖頭。


  我說:「我給你打一點稀粥回來吧,你這麼虛下去身體受不了。」


  大龍慘淡地笑了笑,算是同意了,於是我拎著飯缸轉身往外就走。


  突然這時大龍「嗯……啊」地叫了一聲,我連忙回頭一看,他在招呼我。


  我說:「啊?想吃什麼?」


  「你……你們……沒說出去吧……啊?」大龍已經有點氣喘吁吁了。


  我聽到這話的一瞬間,心臟幾乎快停止了跳動!媽的!完了!事情已經說出去了!居

然是我和大亮幹的!


  我迴避開大龍的眼神,掩飾住內心的惶恐,衝他搖了搖頭就慌忙走了出去。到了走廊

我就給大亮打電話,剛響了一聲大亮就按回去了,緊接著他從寢室奪門而出。


  「你剛才聽到了沒?!大龍剛才和我說的你聽到沒?!」


  「聽到了……怪我怪我!我一急居然就忘了這回事!」


  「那現在怎麼辦?啊?!」


  「走走,出去!走遠了再說!」


  我倆快步走出去,後來是一路小跑,從商培樓一直跑到二食堂,打了一飯缸的稀粥,

然後又順原路快步往回走。


  大亮的眉頭緊皺,我的心撲通撲通亂跳!我們真怕自己會害了大龍!如果大龍真的發

生了什麼不測,這讓我們以後怎樣面對他!


  回了寢室,我們把大龍扶起來,看著他喝完一飯缸的粥後,我們又扶他躺好,並且告

訴他別動,一會回來找他。大龍點點頭說好,就又縮起身子,翻身睡過去了。


  出了門,大亮就拿起他的手機,撥了個電話:「喂……哎是我!是我大亮!壞事了壞

事了!……我現在去你家說吧,一句話說不清楚!你得想個辦法啊!……哎!我們馬上過

去!」


  大亮揣了手機,拉了我就往外面飛奔,我倆一直跑出西門,攔了輛出租車就跳了上去




  「去XXX!快快快!」


  一路風馳電掣——司機被我們催了不下二十次。下了車我倆就往樓上跑,一口氣跑到

四樓,直接拉開門,頂開門簾就撞進去,卻見那女人黑塔一般聳立在門後,把我嚇得差掉

叫出聲來!


  「又是怎麼回事?」


  「完了!你得救救大龍!都怪我!」大亮顧不得擦汗,只是朝那女師傅大聲喊著。


  「我說過,死可免,傷不可免,我改變不了結果!」那女人喝道。


  「我上次忘說了一件事!上次大龍受傷的時候,門上有字!……」


  接著大亮就把有關「口」字的事情說了一遍。


  「為什麼不早說!」那女人突然雷霆一般朝我們大吼,震得我倆耳膜直響!


  「你們都進來!」那女人大喝一聲,扭身就進了臥室。


  我倆只聽見臥室裡轟隆一聲巨響,邁步看時,發現那寫字檯已經給我們擺在床邊了。


  我倆趕緊坐下,那女人拿出紙筆來遞給大亮,說:「你畫!什麼樣的『口』?!」


  大亮幾筆就畫出來了一個「口」字,把紙倒過來給她看,那女人只看了一眼,便猛地

咬了咬牙關,兩腮的肉突起一大塊。


  「怎麼了?是什麼說法?」大亮急得一頭汗問。


  「這個口是哪天畫的,嗯?快說!」那女人突然也急起來了,回問大亮。


  大亮被她這一喝問居然愣住了,眼神直勾勾的,嘴裡說不出半個字。


  我趕忙接過話來說:「就在前天早上!」


  「幾點?幾點!」那女人急得直咬牙。


  「大概早上七八點……是不是大亮?大龍剛要出門手就出血了,然後就發現門上有血

字了?!」


  「哦對對!」大亮好像這才反應過來,趕緊應和著。


  那女人看了看牆上那只嘀嗒作響的老式掛鐘,語速卻緩了下來,只說了一句話,讓我

和大亮當時差點就哭出來:


  「恐怕來不及了……」




  「什麼叫來不及?!大龍會出什麼事?啊?求求你救救大龍!」


  「師傅!求求你救救大龍吧!我們求你了!求你了!」


  我和大亮帶著哭腔一直喊!


  那女人搖了搖頭,說:「我見過的事情比你們多,門上畫血字的事情,是我第三次遇

見……大龍當時說的沒錯,這個字符的意思,不是要你們『問』,而是讓你們不要外傳—

—『問』和『不要外傳』恰好是兩個相反的意思,這是那東西給你們下的圈套,大龍當時

說對了,但是……遺憾的是,你們還是把它說破了……」


  「說破了會怎麼樣?啊?」我倆迫不及待地打斷她繼續追問。


  「十二個時辰,也就是二十四個小時以內,如果你們找我,還來得及,但是你們真的

來晚了,我幫不了了……對了大亮,我們村裡的張家娃子怎麼死的你還記得嗎?」


  「啊?哪個張家娃子?」


  「就是死的時候,嘴裡還含一塊樹皮的那個。」


  「就是你和我說過的那個是不是?!」我突然朝大亮喊。


  大亮睜圓了眼睛看了看我沒回答,又轉頭繼續看著那女人講。


  那女人繼續說:「你們都不知道,他是晚上死的。那天早上,他家門上也出現了一個

口字,他也不識字,所以沒當回事就給抹掉了,結果晚上就死了,嘴裡還咬著一截樹皮—

—現在想起來,我終於明白為什麼大龍會吐出樹葉來了。」


  那女人接著說:「他家人覺得他死得蹊蹺,所以要我給他做場法事,做法事的時候我

就感覺門前陰氣太重,後來發現門上有血跡……這事多少年了我從沒和他家人說起,因為

不想他們家人受到牽連,不過現在張娃子已經死了很多年了,你和他們關係也是疏遠,我

和你們說起來也已無大礙。」


  大亮和我相顧一看,發現對方頭上都已經掛滿了汗珠。


  這時我突然想起來大龍的事還沒有解決,於是就問她:「大龍大概會在什麼時候出危

險?出什麼危險?」


  那女人說:「如果按時辰來算的話,危險應該已出了,你們仔細想想,在血字出現後

的十二個時辰裡,大龍有什麼不對勁沒有?你們還沒有和我說起過的?」


  我和大亮盯著對方的雙眼一直看,似乎想想起什麼,但是過了幾秒鐘,我倆還是沒想

起來什麼。


  「好像真的沒有,如果二十四小時內沒有出事的話,是不是就是說大龍沒事了?」我

倆好像得到一絲寬慰,繼續問她。


  「死可免,傷不可免,至於何傷,我這裡也看不到。你們最好再仔細想想。」


  我和大亮又回憶了一遍——門上出現血字後不久,大龍就發燒了,然後就去了醫院打

了吊針。第二天大龍打完吊針回來後,就挖了灌木,被我們拉回寢室後他又吐了,然後就

是現在這個病怏怏的樣子……難道發燒就是所謂的「出事」嗎?可是大龍現在已經不燒了

啊!


  到底大龍會怎樣?!我和大亮急得直撓頭!


  「你們等等,我想想辦法。」那女人一邊說著一邊站起來,走到臥室地板的一角,蹲

下來朝地板上猛地一拍,一小塊地板吱嘎一聲被掀開一個角,她伸出兩手探進去,從裡面

掏出一個猩紅色的四角木頭盒子,外面裹著一層油紙。


  我和大亮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只見她打開油紙,再把盒子蓋拉開,盒子裡面分成大小

兩個格間,大的格間裡擺放著許多張黃色的小紙條,整齊地摞在一起,小的格間裡放著一

支精緻的毛筆,毛筆旁邊是一隻帶蓋子的陶瓷小碟,不知道裡面裝的是什麼。


  那女人拿出兩張黃色的小紙條,又把陶瓷碟子放在紙的左邊,毛筆放在右邊,然後她

閉上眼睛,雙手合十,開始靜坐起來。


  過了一會,她張開眼睛,右手執筆,左手打開小碟子——原來碟子裡面盛著半碟子硃

砂——她用筆尖在硃砂上攪動幾下,筆尖上瞬間有了顏色,這時她又拿過一張黃色的紙條

來,開始在上面寫起了東西。


  雖然她外表看起來像是一個粗人,但是寫的東西卻很漂亮。雖然我看不懂她寫的到底

是什麼,但是筆在起承轉接之間,就如同一條紅魚在遊走,顯得駕輕就熟,而且執筆的力

度掌握得相當好,筆尖的毛束始終不破,飽時如滿月,細時如新月,讓我和大亮看得嘖嘖

稱奇。


  不一會兒,兩張紙條寫好了,那女人又從木盒子靠下方的地方拉出來一個很小的暗抽

屜,拿出三個石章來,飽蘸了硃砂後蓋在紙條上,然後對我們說:「可以了。」


  這時我們細看那兩張紙條,上面勾畫的圖案並不相同,但是看了那兩副圖案後,只覺

得遒勁中透著一股霸氣,讓人精神為之一振。


  這時那女人說:「你們拿著這兩道符回去,越快越好,一張貼在你們的門上,一張立

刻燒了讓大龍和水吞服——貼在門上的那張,要保證三日七十三小時之內不落地,大龍便

可得救。」


  轉眼之間,我和大亮就回到了學校,興沖沖地跑回四樓,已經是大汗淋漓。


  一推門進去,發現大龍的床上沒了人,被子堆在一角,我摸過去,床鋪還有餘溫。大

亮抬頭挨個上鋪都看了看,也沒見大龍的蹤影。


  「大龍哪去了?病了也不好好養著,亂跑什麼!」我邊嘟囔邊和大亮說,「走,出去

找找他,他應該剛走不久。」


  關了寢室門,我在走廊拿出手機給大龍撥了一個電話,電話接通了,嘟——嘟——嘟

……我們邊往前走邊聽著,突然大亮一把拉住了我!


  「你聽你聽!……三星鈴聲!是大龍的!」


  我把手機移開耳朵,聽著靜靜的走廊上那漸漸大起來的手機鈴聲——正從四樓的廁所

裡面傳了出來!


  我和大亮一對視,然後發瘋一樣往廁所的方向跑過去!


  跑進水房的時候,突然發現裡面躺著一個人!那不是別人,正是大龍!


  我倆一前一後鑽進去,只見大龍平躺在地上,目光迷離,彷彿已經奄奄一息,身體和

頭髮泡在地上的髒水裡。這時他看見了我們,伸出手僵硬地指著左手的第一扇門的下面,

我和大亮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頭髮頓時就豎了起來——那門的下面不是別的東西,正

是大龍的拖鞋,已經被熏得又黑又臭,上面粘滿了黏糊糊的綠色的膠質,正在順著拖鞋的

鞋面往下緩緩滑去!


  我突然想起來前一天大龍吐出的東西,就在這個便間裡,於是心裡一陣發毛。大亮究

竟是膽子大過我許多,他起身上去一腳就往那個便間的門上踹過去,可怎知那木門雖然古

舊卻也結實,竟紋絲不動。大亮以為裡面有人,於是大喊一聲「對不起了」,然後就回身

把大龍拉起來,朝他的人中穴就按去……


  誰知幾秒過後,木門裡面傳出一陣呱啦呱啦的聲響,當時在我聽來,就像是兩塊外表

粗糙的硬物用它們之間稜角分明的部位在不斷摩擦。


  聽到這一聲響,我簡直就不敢回頭,只覺得背後頓感一絲涼意,彷彿那個黑頭白面的

東西就在我的腦後嗅著我的頭髮!


  大亮突然「啊」地大叫一聲,兩臂夾起大龍的兩腋就往外拖,我見了趕緊跟上前去,

完全不敢朝便間的方向看,只顧扯起大龍的兩條腿,拔腿就跑!我倆就一前一後地把大龍

橫著抬回了寢室!


  按了很久的人中穴,大龍終於緩過來了,眼見著他的左胸在持續猛跳,頭上的汗嘩嘩

直冒,和著廁所裡的髒水,一會就把枕頭給浸透了。


  我看著大龍慢慢閉上眼睛,眼球在眼皮底下微微抖動,心裡特別難受。我轉頭一看,

大亮正靠在床邊的牆上喘著粗氣,眼睛睜得大大的,一直望向對面上鋪的方向。


  我小心翼翼地問了大亮一句:「看見什麼了嗎?」


  大亮頭倚著牆,邊喘氣邊上下挪動了一下頭,什麼話也沒說。我沒見過大亮有這麼害

怕過,於是不敢繼續問。


  這時我突然想起來剛才那女師傅來——對了!不是還有兩個符嗎?


  「大亮!把那兩道符拿出來!快快!」


  大亮匆忙摸向懷裡面的口袋,打開油紙,取出兩道符來。


  我哆哆嗦嗦地把其中一個符燒掉,把紙灰盛在油紙上,拿過大龍的杯子,把他扶起來
,一口灰一口水地嚥了下去。


  「大龍,好了,你喝了就沒事了。」我又把他扶下躺好,給他蓋好被子。


  轉頭看大亮,他正在用膠水粘另一道符,生怕那符掉了,在符的背麵糊了厚厚一層膠

水。


  「大亮,你一定一定看著時間!七十二個小時,千萬千萬不能讓符掉了!」


  這時候大亮又給那個女師傅打電話。


  「師傅您好!是這樣,剛才大龍已經服下一道符了,另一道已經貼在門上,這樣是不

是就可以了?……大龍剛才暈倒在廁所了!師傅……不知道該不該說……剛才我也見到了

那個東西!」


  我在一邊聽著,腿一軟差點跪在了地上。


  大亮一陣沉默後突然驚呼:「晚了?!怎麼還是晚了?!不是說符可以壓得住嗎?!



  我心頭一陣驚悸,趕忙把耳朵湊到手機旁邊一起聽。


  只聽那女人說:「血字出現後的十二個時辰內,如果不出事,這符還有它的用處,過

了十二個時辰,我真的沒有辦法……」


  大亮這時打斷她說:「你為什麼說是已經出了事了?剛才的事是血字出現後十二個時

辰以後發生的,你說的十二時辰以內的事是什麼?」


  ……


  我和大亮一時沒有言語,於是那邊掛掉了電話。我們齊看大龍,只見他面色發青,唇

齒抖動。


 我和大亮感覺大龍不對勁,於是趕緊過去,只見他臉色開始變得蒼白起來,汗流如注,

渾身都濕透了。


  我趕緊把大龍拉起來背在背上,大亮在後面托著他的兩腿往上使勁頂了頂,然後我們

關了門,就朝樓下疾步走去。打了一輛車,直奔醫院去。






  到了醫院掛了急診,醫生趕緊搶救,過了一會醫生出來後說大龍需要住院觀察一段時

間。我們問大龍是什麼狀況,醫生說是心肺功能紊亂,問題比較嚴重。


  醫生讓我們去交五千元押金。五千元?!我們上哪弄去?


  我和大亮決定分頭行動,我守在醫院,讓大亮回去和學校那邊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借

些錢——其實當時我之所以要留在醫院,也是有一些私心的,因為我真怕回去以後看見大

亮說的那個東西。


  大亮離開後,我想進去看看大龍,醫生卻不同意。沒辦法,我就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等



  那時候已經是下午五點左右了。又過了差不多兩個小時,大亮懷揣一疊錢回來了。


  「哪來的錢?」


  「老張的!他還真夠意思!」


  交完押金,晚上大龍就住在了醫院裡,護士說什麼也不讓我們看他,我和大亮只好回

到寢室。


  回到寢室的時候已經是快九點了,寢室裡只有耗子一個人在,其他的估計都在自習室

裡用功。


  聽見門響,耗子回頭看了我們一眼,問:「你們去幹嗎了?」


  大亮說:「大龍住院了。」


  「啊?大龍怎麼了?」耗子一把扔下手裡的書,猛地直起身子坐起來。


  大亮和我在他的床上坐下來,大亮說:「今天四樓廁所出事了……這件事只能我們寢

室幾個知道,誰都不能外傳,誰要是外傳了,咱們幾個就都得遭殃!」


  「出什麼事了?!那東西又來了?!什麼時候?!」耗子的臉刷的一下就白了。


  「嗯……是大白天……被我看見了!」大亮繃緊了臉說。


  當時耗子就噎住了,他一句話也講不出來,只是一個勁地往我倆跟前湊。


  大亮問:「其他兄弟呢?」


  耗子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幾秒後緩過神來——「啊?啊!他們……他們都在樓上自習
!」


  大亮不知道給誰打了一電話:「喂,你們在一起嗎?……你們都下來,快!……對,

在寢室!趕緊!」


  過了一會,樓上四人都下來了。安子走在前面,一推門就問:「怎麼了大亮?!不會

又出事了吧?!」


  大亮說:「關好門——哎!小心門上那道符!別碰掉了!——我跟你們說,大龍今天

住院了,突然心肺功能紊亂,很嚴重,今天剛跟張老師借了五千塊錢把住院費墊上,這是

第一件事。第二件事,近來發生的這些事,誰都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我不希望大龍的情況

變得更壞,我想兄弟們也一樣!第三件事,大龍病成這個樣子,我覺得需要他家裡人來這

邊看看他,明天我就跟班主任提議,讓他聯繫大龍的父母,等大龍父母來這以後,我們誰

都不要和他們說起那些事!我會提前和大龍說好,他也不會說出去!這些事,多一個人知

道就多一份危險!你們明白嗎?」


  大亮一口氣說完以後,七個人都目瞪口呆杵在那裡,半天才眨巴一下眼,然後誰也不

說話,只低下頭,默默坐在椅子上。


  晚上寢室死氣沉沉的,床上好像躺著七具屍體一樣,誰也不說一句話。連平時愛打呼

嚕的兩位,也沒了動靜。不知從誰的床上突然發出點幽幽的手機螢光,才知道原來大家都

沒睡著。


  張震的鬼故事磁帶應該還放在桌子上那個小小的手提錄音機裡,這幾天一直沒人敢打

開過。


  那一晚真是難熬,第二天早上大家爬起來互相看看,都是滿眼血絲。第二天早上八點

他們都要在商培樓裡上課,我也要去主樓上課,於是就一同起來,各自拿了洗漱的東西,

結伴往三樓廁所趕去。


  我死活沒敢去三樓上廁所,只見他們幾個魚貫而入,看得我心裡禁不住陣陣發毛,真

怕裡面又傳出來撕心裂肺的喊叫。


  大亮見他們幾個相繼進去又出來了,於是他也進了去,我看在眼裡,心裡為他捏一把

汗。


  過了一會,大亮出來了,把臉湊到我旁邊,小聲向我耳語:「三樓的沒事,門都是開

著的。」


  我這才稍稍緩和過來,邁了幾步,把頭探進廁所裡往上看了一看,只見左手邊第一個

便池的正上方的天棚上,濕漉漉地懸著一大片水暈,將滴未滴地掛在那裡,還微微泛點草

綠色。頓時我渾身打個冷戰就退出來,胡亂幾下擦乾淨臉,和他們一起朝寢室走去。


  到了寢室,我扔下臉盆毛巾,和他們說:「以後上廁所都去二樓吧,三樓的也不要去

了。」


  「又怎麼了?」他們都問我。


  「沒什麼,我只是感覺三樓也不對勁,別問了,反正你們誰都不要去就是了。」我沒

敢多說,只顧悶頭疊被子。


  那天我先去主樓上了趟廁所,然後才跑去上課,中午下課以後,去食堂買了幾個包子

回了寢室,一推門看見他們都打了飯在寢室吃。


  「嗯,下課了?來一起吃。今天早上我就跟班主任說了大龍的事了,他上午聯繫了大

龍的父母,他們大概明後天就能從鶴崗過來。」


  我說:「好,到時候他們來了再說。下午你們有課沒有?我下午沒課,想去看看大龍

。」


  他們都說一起去。於是吃完飯,大家坐了車就來到醫科大學醫院。


  護士允許我們探望十五分鐘,我們幾個趕緊進了病房,病床上的大龍非常憔悴消瘦,

一夜之間,眼眶凹了進去,臉上好像沒剩多少肉了,看得我們幾個都很難受。


  大亮走到床頭,說:「大龍,你爸你媽明後天就過來看你了,你別擔心,配合大夫慢

慢養著就行了,有事就打手機給我們幾個……那個……大龍,有個事要提前跟你說……」

大亮琢磨怎麼說這話才好。


  「什麼事?」大龍靜靜地看著他問,表情非常平靜。
作者: 寂靜破浪    時間: 2010-8-24 13:49:11

「你不能把這幾天的事和你爸媽講……你明白嗎?說出去對誰都不好,誰都不能說,

還記得嗎?」說著大亮畫了個口字在自己掌心。


  「嗯……我明白……明白……這幾天你們都好吧?」大龍還沒忘問問我們。


  「我們都挺好的。」我們幾個一起湊上前來,有點絕別的氣氛,感覺耗子差點就哭出

來了。


  我們幾個和大龍又閒話了幾句,想盡量讓大龍高興起來,可氣氛始終是壓抑的。十五

分鐘轉眼過去了,護士進來催了,我們無奈只得離去,出門前又告訴大龍,千萬不能說那

些事情,大龍眨眨眼睛說好。


  回去的車上,我突然腦子裡出現一個想法——住在商培的自考的學生,也就是我寢室

的這些哥們,都是入學就統一住在這棟樓裡的,沒得選擇,而我這樣走讀進來的學生,其

實是可以選擇宿舍樓入住的,當時我就是圖商培樓離主樓比較近,才誤打誤撞報名進去住

下了……可是現在出了這樣的事……說實話,我是想換個地方了……


  「大亮,我有點事,想跟你說說……」我突然拍了下大亮的肩膀。


  「嗯?」大亮轉頭看我。


  「我想……算了,等大龍好了再說吧……」我把話嚥了回去。





  大龍的父母是趕第二天第一班的班機來的,上午的時候,我們幾個剛好沒課,就在寢

室裡看會書。這時寢室門咚咚咚敲響了,同時傳來班主任的聲音——「408,開門啊!」


  耗子跳下床,把門打開,見班主任一個人站在門外。


  「老師好,老師好……」寢室裡幾個人七嘴八舌地問候。


  「大龍父母剛剛來了,在我辦公室,你們現在有沒有事?去說說情況?」


  「走走!」大亮跳下床來先穿上了鞋。我們跟著他幾個魚貫而出。


  到了辦公室,一推門進去,看見大龍的媽媽哭得已經是個淚人了,大龍爸爸坐在一邊

,默默地大口抽煙。


  班主任介紹了一下:「這是大龍的父母,這是大龍寢室的同學,大龍當時的情況我也

不清楚,是他們送大龍去醫院的。」


  「快帶我們過去!現在就要看他!」大龍父母兩個顯然已經急不可耐了。


  我們怕人多嘴雜說錯話,於是決定讓我、大亮和班主任陪大龍父母去醫院。


  大龍媽媽一見大龍便大哭起來,他爸爸站在一邊皺著眉頭,然後突然把我們拉在一旁

,問:「到底怎麼回事?」


  大亮說:「也不知道怎麼了,大龍有一天突然發高燒不退,然後吐了一通,接著就越

來越嚴重,我倆見不好,就跟老師借了錢,把大龍送醫院來了。」


  「哦……謝謝你們倆。」說著,大龍爸爸和我倆挨個握了握手。然後他接著說:「就

這麼一個孩子,自己在外邊,真是不放心……」


  住院住了四五天的樣子,大龍終於出院了,精神還可以,只是看起來身體疲倦,醫生

說要加強營養。


  大龍他爸說要留下來陪大龍幾天,等身體好了再走。大龍他媽就和他吵起來了,一定

要給大龍辦退學,回鶴崗照顧。大龍他爸說,這學校不好進,這退了以後,大龍沒個文憑

怎麼辦,可大龍他媽根本聽不進去,直接就到辦公室,要給大龍辦退學手續。


  其實如果直接退學的話,說不準大龍還不至變成最後那樣。


  大龍躺在寢室的床上一動不動,大龍他爸終於拗不過大龍他媽的眼淚,也同意給大龍

辦退學手續,他們兩個正在辦公室裡和老師在談。寢室哥幾個都在屋子裡,圍著大龍說這

說那的。


  過了一會,門開了,大龍爸媽走進來,我們都站起來給他們讓個座位,讓他們坐在大

龍旁邊。


  大龍的媽媽對大龍說:「大龍,退學手續辦好了,明天一早咱就走,啊,回家養一段

時間咱們再做打算。」


  大龍衝她點點頭。


  說完,他媽又轉過頭來,對我們幾個說:「老師的錢我們已經還了,真是太謝謝你們

這些小同學了!阿姨不知道怎麼感謝你們好!」


  「哎,阿姨說哪去了,咱們跟大龍都是兄弟。」


  大龍這時候突然一轉臉偷偷哭了,搞得我們都挺難受。


  這時候大龍他爸突然說:「請問洗手間在哪,我要去一下。」


  我們幾個心裡咯?一下,我正想說話,只見大龍猛地轉過頭來,大喊一聲:「別去四

樓!有鬼!」


  我們幾個當時就慌作一團,大龍剛一開口就發現自己說錯了話,瞪大了眼睛看著他爸

,張著嘴想收回剛才的話,可是為時已晚。大龍他爸警察出身,洞察能力不一般,瞪大了

眼睛,朝我們八個人驚異的臉上那麼一掃,就發現了端倪,然後頭繞過半周,突然對準了

我的兩眼就問:「哪有鬼?!大龍的病是鬧鬼鬧的?!」


  我慌得不知道說什麼好,一斜眼看看大龍,卻見大龍也在張大眼睛看我!我心頭一急

,嘴上趕緊說:「不知道啊!我不知道大龍在說什麼!」


  「你們等著我!」說著大龍他爸甩開大步就往外面走去。我們幾個哪裡攔得住!


  這時幸虧有大龍他媽,否則不知道會出什麼事!畢竟女人還是膽子小些,大龍他媽見

他奪門而出,趕緊跑著追了上去,我們幾個趕緊也跟著追出去,只見大龍他媽把他爸攔腰

一把攬住,大聲喊:「逞什麼能!再出事怎麼辦!趕緊回來!」


  我們幾個趕緊又縮頭回了寢室,緊接著他們兩個人也進來了,大龍他爸被他女人大聲

吼了一嗓子,明顯有些怨氣,瞪了大龍他媽一眼,大龍他媽也不甘示弱,白了他一眼,然

後轉頭看大龍。


  我趕緊岔開話題:「叔叔阿姨你們今天晚上住哪?用不用我們幫你們聯繫學校賓館?




  他們說:「那就謝謝了。」


  又說些閒話,那個白天就過去了。到了晚上,就是因為那天晚上發生的事,大龍才變

成後來的那個樣子……






  那天晚上大龍沒和我們住一起,而是和他爸他媽一起住進了學校賓館。我直到現在也

不能確認那段時間裡到底發生了什麼,只是我們在第二天早上起來後,只聽商培樓裡有人

在驚呼:「哎?這些灌木怎麼都被拔了,誰幹的啊?」


  當時我們寢室的七個人是在三樓的水房一起洗臉,是別的寢室的一個人一邊靠窗刷著

牙,一邊自言自語說了這麼一句。當時我腦子裡只覺得嗡的一聲,臨窗往下一看,只見樓

前的那些灌木被連根掘起,七歪八斜地橫在地上,草地上一片狼藉。


  大亮這時也貼過來看了一眼,二話沒說,抱起臉盆就往寢室跑,我跟著也跑了回去!


  大亮和我扔下臉盆,穿上衣服就往外跑,簡直一句都不需多言,我們心照不宣地往學

校賓館方向跑過去。


  到了賓館我們問服務台,問×××在幾號房,結果服務小姐告訴我們:「他們昨天晚上就

退房了。」我和大亮說:「不可能的,昨天傍晚才入住的怎麼會馬上就退房了!」結果小

姐又核對了一下說:「哦錯了,不是昨天晚上,是今天一大早退房的,是……凌晨五點。




  我和大亮一對視,同時抓起手機撥大龍的電話,結果是我的先撥通了,聽著一聲一聲

嘟——嘟——的忙音傳過來,我這汗就順著兩邊臉淌下來了。


  打了一遍沒人接,我掛掉又打一遍,這回剛響一聲就有人接起來了。


  「喂?!」接電話的不是大龍,而是他爸,聲音很著急。


  「喂?叔叔嗎?我是大龍寢室的同學!你們在哪呢?!」


  他爸剛要說話,只聽見一個女人突然在旁邊號啕大哭起來,歇斯底里的很是恐怖!


  「喂?!喂?!叔叔你們現在在哪?!」


  「在醫院,昨天那個醫院!」他爸好像還可以保持住清醒。


  「好!你們等著!我們馬上過去!」


  邊掛掉電話,我邊拉起大亮就跑,一口氣跑出學校,打了輛車就飛了過去!


  不過我們沒有看見大龍,大龍正在急救室裡面尚未脫險,門前的椅子上坐著他爸和他

媽,他媽哭得一塌糊塗,邊哭嚎邊用力抓著自己的頭髮,他爸低著頭,把手繞在她的背上

輕輕拍著。我和大亮一陣愕然。


  這時大龍他媽拿出紙巾來擦眼淚,發現了我們站在那裡,我們於是迎上前去叫了聲「

叔叔阿姨」,然後就問大龍他爸:「大龍又怎麼了?!」


  他爸說:「昨天半夜大龍突然發燒,後來我們想熬到早上再送他去醫院,結果五點的

時候他突然吐了,吐出些綠色的東西,我們就趕緊把他送來這了……」


  我和大亮感覺頭皮一緊,背後冰涼。綠色的東西?!大亮趕緊問:「昨天你們晚上一

直待在賓館裡嗎?!」


  只見大龍他爸低下頭,兩手手指交攏在一起放在鼻子下面,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半天,大龍他爸才張了張嘴,剛想說什麼,我突然間想起什麼,趕忙大聲喊一聲:「

停!先別說!」


  他爸嚇了一跳,打了一激靈,然後看著我,大亮也轉頭過來看,皺著眉頭說:「怎麼

了?」


  我湊過去,朝大亮耳語幾句。大亮聽完倒吸口涼氣,嘴裡嘖嘖念道:「哦是是!真懸

!真懸……」


  大龍他爸看得不解,怔怔地看著我倆不知道在幹嗎。這時我說:「叔叔,是這樣!昨

天晚上的事,可能就你們三個人知道!這就夠了!你們千萬千萬不要讓第四個人知道,這

件事,知道的人越多,受牽連的也就越多,大龍的病就越壞!所以您也不要向我們說起了

!」


  大龍他爸半信半疑地點點頭,大龍他媽也止住了哭,聽我說話。


  其實剛才我和大亮耳語的是:「剛才我們沒到他們賓館房間門口去看看,不知道門上

情況怎麼樣,一旦上面有『口』字,那說出去了就等於自殺。」


  鐘慢慢轉過六個小時以後,大龍被推出了急救室,身上插了氧氣管——這時候的大龍

已經瘋了。


  大龍躺在搶救床上,被兩個護士一前一後跟床一起拉了出來。大龍鼻子裡塞了跟吸氧

管,但是看不到他胸腔的起伏,他兩眼大張,直勾勾地望向空中,像是向誰求助,又像是

無力報復。大龍爸媽騰地一下從椅子上跳起來,發瘋一樣奔向那張移動的病床,我和大亮

也不禁大哭起來,上去抓住大龍的手,希望他能認出我們來……


  但是一切都無可挽回——至少直到現在,我從沒有得到任何關於大龍的好消息——甚

至壞消息也沒有,什麼也沒有。過了幾天,大龍被他的父母接回了鶴崗,那個北方的陌生

小城。臨走之前,我們和大龍父母說,到了那邊,一定要告訴我們大龍的情況,大龍父母

哭著說好,我們淚撒機場,依依道別。然而誰知道,從那以後,我們卻失去了大龍一家三

口的一切消息……






    大龍的退學給了我們寢室其餘七個人以深深的打擊,這份打擊來源於我們內心的恐懼

。我是第一個想迫不及待地離開這個宿舍樓的人,可怎知,事情居然輪到了我的頭上。


  我通過系裡幾個哥們,在2號樓找了一個空鋪,準備搬過去住。一切準備好後,我決定

和寢室幾個哥們打個招呼,然後就搬走。


  那是一個週五的晚上,大家都沒什麼事,我在學校旁邊的飯店訂了個包間,把大家都

叫了去。酒過三巡,我說:「這頓飯吃完以後,我恐怕就要離開商培樓了,我真的怕了…

…希望兄弟們都別怪我……」


  話沒說完,耗子就說話了:「別說怪不怪的了,我現在也在考慮退不退學,太嚇人了

,還不能跟別人說,只能自己憋在心裡……」


  我倆一人一句,搞得大家都很悶——其實誰不想走呢?只是又不甘心就這麼走了。於

是就一杯又一杯的喝悶酒,喝到最後的時候,大家互相都扶不住了。


  我們七個晃晃悠悠地趕回去,走到樓下才發現不只是樓後的灌木,而且樓前的一大排

灌木都被拔了。我們個個以酒壯膽,看了一眼也沒想太多,就互相挽著上了樓。


  事情發生在第二天早上,和大龍那次一樣,毫無徵兆地發生了。


  前一天晚上喝得太多,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被尿憋醒了,於是趕緊下了床,惺忪著兩眼

就往二樓廁所跑。那時候天還沒怎麼亮,二樓廁所的燈昏昏暗暗,我顧不上想太多,方便

完了又趕緊往回跑,準備再睡個回籠覺。


  跑到408門口的時候,我剛要開門,突然感覺耳朵後面好像有微風一涼,但是瞬間又什

麼感覺都消失了,好像只是一時的幻覺。我不禁打個寒戰,猛地回頭一看——卻什麼也沒

有。我又朝四周和頭上看了看,確認什麼也沒有,才哆哆嗦嗦地用鑰匙開門,就在這時,

感覺一小股熱流順著我的耳朵根流下來,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只見一滴鮮紅的血滴無聲地

滴在我的白色外套上!


  我伸手往左邊耳朵一摸,有一股濕熱的感覺,把手拿到眼前一看,一大把鮮血!我當

時非常想大聲喊,卻不知道為什麼怎麼也喊不出來了,只覺得喉嚨被噎住了一般!我當時

也不敢回頭,只是一個勁用鑰匙猛戳鎖孔,但是手一直哆嗦著怎麼也插不進去,就在這時

候,門突然自己開了,就著門開的一瞬,我趕緊連滾帶爬進了寢室,喉嚨突然感覺好了許

多,只見耗子一邊大力靠上門,一邊給我拉起來,大喊一聲:「怎麼了怎麼了?!」


  這一聲大喊,把大家全都喊醒了,轟隆幾下全都下了床,精神全都抖擻起來。


  「你耳朵怎麼出血了?!」大亮一邊說,一邊拿來一卷衛生紙給我擦了擦,但是血又

馬上湧了出來。


  「口子不深,沒事!」大亮看了看,又拿來一塊創可貼給我貼上了。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大家七嘴八舌地問。


  我猛喘了半天才定過神來,看了看他們搖搖頭,說:「我不知道!我去廁所回來就這

樣了!我去的還是二樓的廁所!是不是纏上我了!」我一邊喊一邊猛地哆嗦起來,只覺得

自己突然成為一個空殼了一樣,失去了一切知覺。


  安子趕緊給我拽了床被子披上,我才感覺到有一點點溫暖。大亮定定神,說:「沒事

,門上有符,進不來!」說著他掏出那把刀來,耳朵貼在門口聽外面的動靜,大概是什麼

都沒聽到,他又慢慢把鎖拉開,然後往後猛地一拉門,門「啪」地一聲打開——外面什麼

也沒有,只有冬天的冷風颼颼地吹進來,寒遍了我們每一個人。


  就在這時,耗子突然面部抽搐起來,哆嗦著說不出話來,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看我們

,又看看門,一邊慢慢抬起手來……


  我們順著他指的方向仔細一看,只見兩道細細的血線掛在門上,血線的末端還在往下

不斷滴淌!那血線一道稍長,一道稍短,短的那道將長的那道分成長短大致相同的兩段,

並且衝破了長的那道,稍稍露了一個頭。


  大亮探頭出去看看沒別的東西,於是又一步邁回來,蹲下來看著那往下滴淌延伸的血

線,轉過頭說:「看來是剛剛畫上去的……這回不是『口』字,像是打了個『×』……」


  「什麼意思?」他這一問,正問出了我們所有人的心思。


  我看了那字,心頭突然想起什麼,於是猛地一驚,大喊:「我知道了!!關門大亮!

!」


  大亮聽我這一喊,趕緊縮身進來了,問:「怎麼了?!你知道什麼意思了?!」


  我說:「這不應該是一個『×』!而是一個『人』字!『人』在『門』中是個『閃』字

,就是閃開的意思!另一個理解是把『人』關在『門』裡!剛好是相反的兩個意思!……

你還記不記得師傅說的話了!圈套!這是個圈套!」


    大亮倒吸一口涼氣,倚在門上半晌不動,眼裡全是驚悸!


  寢室其他人都不知道我在說什麼,只看著我等我繼續說。


  這時我轉頭對寢室其他人說:「今天誰也別出這個門!出了門咱們就完蛋了!肯定完

蛋了!」


  我當時簡直都快瘋了!


    大亮突然猛地從我身邊躥過去,嚇我一跳,只見他三下兩下爬上上鋪,從枕頭旁邊摸

出手機來,哆嗦著肩膀打了個電話:


  「……喂!師傅!師傅!我大亮!我們門上又有血字了!快來救救我們!……今天早

上!就剛剛!……是個『人』字!……對!人口的『人』!……真是這意思?!那我們怎

麼辦?!怎麼辦?!……好好好!幾點?!……好!那我們等你!師傅你一定得來啊!…

…什麼?!準備什麼?!……好好!還有嗎?!……好!……放心!誰也不出門了!等你

過來!你一定得來啊!」


  掛掉電話,大亮鬆了口氣,然後用力嚥了口吐沫,對我們說:「今天半夜她會來……

今天誰也別出這個門!」


  大亮直接從上鋪一個高兒蹦到地上,一邊穿拖鞋一邊說:「剛才師傅說她之前見過『

人』字……哎,你還記不記得了,師傅上次說她見過三次門上血字,一次是大龍的,一次

是張家娃子門上的『口』字,剩下那一次我猜就是個『人』字了,也不知道是他們村誰家

的……」


  「哦是!我想起來了!」我回應他。


  身邊幾個兄弟聽得目瞪口呆,不知道我們在講什麼。於是大亮和我你一言我一語地,

把前幾次我們見師傅的經歷講了出來。他們聽得臉全白了。


  「對了大亮,剛才我聽你說『準備』什麼?什麼意思?」我問大亮。


  「哦對了對了!剛才師傅說,讓我們找長寬各不少於三尺的一塊平地,而且必須是我

們看得見的地方,如果那地方離得我們遠的話,再讓我們準備一個望遠鏡,她到時候會在

那平地上做法,讓我們幫她隨時看著周圍的動靜……對了,上哪去弄望遠鏡啊?你們誰有

啊?」


  安子這時候趕緊說:「我有我有!上一次去現場看球的時候買的!」邊說著,他邊從

箱子裡快速翻出一個望遠鏡,遞給我們。


  「太好了太好了!」正當我們都鬆了口氣的時候,耗子突然在背後來了一句:「我想

上廁所啊!憋死我了!怎麼辦!」


  這時又有好幾個兄弟都說要去上廁所——是啊,昨天每個人都喝了不少。


  這可怎麼辦!我在寢室東西亂撞,想找個東西,直接就在寢室解決掉,結果找了半天

也沒有合適的。最後沒辦法,我說:「這樣吧,咱們讓樓上女生幫咱們買個大水桶送來,

咱們就地解決,也只能這樣了!」


  大家都說好。過了一會水桶送來了,我把水倒進壺裡,然後空出桶來,遞給他們……

這看起來是很好笑的一件事——但是放在當時,又有誰是可以真正笑得出來?


  那一天真叫度日如年,一上午一下午,又加一個晚上,我們就一直窩在寢室,什麼都

沒吃,只是偶爾喝了點水,覺得越坐越涼。期間,我和大亮選好了一塊平地,剛好就在樓

下邊,正對著我們寢室——一切準備就緒,我們圍了一圈坐在窗前,只看著桌子上的鬧鐘

嘀嗒走過,等候那救命師傅的出現。


  「她說幾點來?」我見時鐘快轉到「2」的位置了,於是扭頭問大亮。


  「她說是兩點,再等等!」


  話音未落,只見大亮的手機開始綠屏閃爍,大亮如同溺水之人突然見到救命稻草,撲

上去就抓了起來。


  「喂?師傅!您到哪了?……是!都在寢室!誰也沒出去!……這樣,您從西門進來

然後右轉,然後直走大概五十米就看見我們樓了……然後轉到我們樓後的空地上,就能看

見我們的窗口了!我們在四樓,緊靠樓角的一個地方!……好好!您快!」


  大亮扔下手機,說聲「終於到了」,然後搓搓兩手,很激動地站起身來走到窗口,一

把拉開窗簾,然後再拉開窗,刺骨的寒風猛地吹進來。我們幾個有的站在窗口那裡,有的

踩著凳子在後面看,有的爬到了床上,探下身子往外看。


  夜色壓得每個人都窒息起來,我們緊緊盯著樓下的每一絲動靜,不出一分鐘,隱約見

到一個火紅的身影,從前面樓角處拐了出來。


  我們怕惹起別人的注意,早早就把燈關掉了。大亮見了是師傅過來,趕忙取過手電,

朝樓下的某個地方晃了一晃,只見那團紅影奔著那道光所指的方向就走了過去,漸漸地,

離得光線越來越近,那紅色也隨著鮮亮起來。


  那團紅影終於走到了光線裡,被那手電微弱的光線照著,好似黑暗中一簇將熄未熄的

火堆,看不十分清楚,卻是感覺蘊涵了無窮能量。


    這時候只見那師傅解開身上的一個包袱,取出一件不知是什麼東西來,我拿過望遠鏡

一看,原來是一疊竹蓆。她繞著樓後的地面慢慢走了一圈,然後將竹蓆層層展開,大概長

寬各有三尺,就鋪在了距離被拔倒的灌木五米左右的一個地方。


  接著只見那師傅將雙腿盤作蓮花狀,就坐在了那竹蓆的中央,正對那叢灌木。然後她

伸出手扯了腦後一下,一頭粗直的長髮立刻順肩披下來,她開始一動不動打起坐來。


  過了一會,只感覺耳邊的風聲越來越緊,風呼嘯著迎面衝擊在我的臉上,又馬上嚎叫

著轉向別處,地面開始飛沙走石,吹得那師傅的頭髮橫著飄起來,紅色的衣服也隨風鼓蕩

,好似那團火堆燃燒了起來——而唯獨那地面的竹蓆四平八穩紋絲不動,托著上面靜坐的

師傅。


  又過了許多時,四周的風一下子安靜了下來,空氣好像突然凝住,只見師傅的紅袍在

黑暗中一閃一閃地發出些幽幽的紅光,不是很明亮,但是將周圍三尺之內通通照遍。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熟悉的聲音遠遠地傳了過來。就是那個聲音!呱啦呱啦的聲音!

來了!來了!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一個黑影先從四樓廁所的窗口跳出來——仿似人形,卻又比成人

矮上一些,看不清楚臉上的模樣,只是很痛苦地抽動著身子,在跳出的一剎那,兩手抓住

了順樓而下的一個水管,一縱一縱地跳下去,在跳到二樓的時候,好像突然被什麼力量向

下牽引著,而它又想往上跳回去,但那股力量卻拉得它動彈不得,終於它又不得不往下一

縱一縱地扭動身子跳下來,就這樣一直跳到二樓的時候,突然它兩手一鬆水管,猛地砸在

了地上——卻沒有任何聲音——接著它翻起身來,又在地面上跳了兩下,一頭鑽進那堆七

歪八斜的灌木裡,再沒了動靜。


  我大氣不敢出一口。正當此時,只見又一團黑影也一縱一縱地,順著旁邊的石牆,從

樓前的方向跳了過來!
作者: 寂靜破浪    時間: 2010-8-24 13:49:26

只見那黑影從樓前一縱一縱轉過來,突然一個變向跳到石牆上,死死趴住石牆中露出

的石頭的一角,不停地扭著身子靠向石牆去,死活也不向前挪動,而另一頭,卻好像始終

有股力量在牽引它走向師傅那個方向,就這樣一直僵持了好長一段時間,始終未見分曉。

而這期間,那師傅卻是一直坐定,未動分毫。


  過了一會,一陣呱呱的撞擊聲突然從那東西體內迸發出來,深夜裡顯得十分慘烈,直

從我耳膜震盪到我全身,讓我瞬時渾身麻癢。


  這一聲過後,只見那東西被騰空橫著牽引向了師傅的竹蓆旁邊,而就在落地的一剎那

,它卻猛地用兩手一撐,嗖地一下也鑽進了旁邊的灌木裡面。


  這時只見師傅騰地站起來,從懷中掏出一個什麼東西——我連忙拿過望遠鏡一看,好

像是兩個靈符——只見她手持靈符大踏步走向前去,繞著那花壇走了半圈,然後突然朝兩

株挨著的歪倒的灌木劈手按了下去,只見那兩株灌木立即上上下下泛起微微的紅光,彷彿

在暗自燃燒。幾秒過後,那兩株灌木邊便不再見蹤影,靈符也隨之不見了。


  這時師傅慢慢鬆開兩手,踉踉蹌蹌地走回竹蓆上,又開始打坐,過了一會,夜風又如

往常一般呼嘯起來。


  打坐完畢後,師傅站起來,收好竹蓆,又掏出一個什麼東西來,緊接著大亮的手機就

響了,只聽見對面一個聲音很疲憊地說:「你們現在下來,沒事了。」


    我們覺得人下去太多的話,看門的大爺可能不給開門,耗子還有幾個兄弟更是膽子小

的要命,堅決要留在寢室裡,於是就只有我、大亮和安子三個人下了樓,對大爺謊稱安子

拉肚子要去醫院,就出了樓。


  我們出了樓,趕緊轉到樓後去,只見師傅正坐在花壇邊上紮起她的頭髮,見我們來了

,就說:「我現在沒力氣了,你們來挖!」


  「挖?挖什麼?」我們幾個一陣納悶。


  「這一圈土,逕直朝下挖一尺,挖到東西後告訴我!我現在要休息一下!」邊說著,

她邊用手指在土上畫了一個直徑一尺左右的圈給我們看。


  我們幾個聽了有點害怕,互相看看,誰也沒敢動手。


  「我已經告訴你們沒事了!怕什麼!快挖!一定要趕在天亮以前!」


  「哦!好好!」我們幾個趕緊四下裡找了薄木板什麼的,開始挖土。


  冬天的土堅硬無比,挖了一會我們幾個就感覺手上疼得要命——關鍵是揀的那些木板

太不中用。眼見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了,我一看手機,快四點了!才掘下去兩寸,這怎麼

能行!我一抬眼望望樓上,看見我們寢室裡伸出幾個腦袋,我就衝他們輕輕喊:「喂,扔

下幾把刀來!」


  過了一會樓上扔下一個塑料袋,袋子裡是塊桌布,裡面包著三把刀。於是我們又開始

用刀掘起來,大概三四十分鐘過去,終於有了一些眉目——幾塊形狀並不規則的木炭露了

出來。


  我們幾個趕緊向一旁的師傅說:「師傅找到了!是不是就是木炭?!」


  師傅點點頭說:「好!繼續挖!就快了!」


  我們掰下來兩根樹枝,把挖到的木炭夾起來放在一邊,又繼續朝下挖。


  這時那師傅說了一句:「差不多了,你們小心點,別挖破了。」


  於是我們幾個又小心翼翼地一刀一刀挖下去。挖到後來,我們幾個手都軟了,最後挖

到快一尺深的時候,我的刀突然咚的一聲磕到了一個硬東西。


  「停停停!有了!」我一邊小聲喊著他倆,一邊慢慢把刀收回來,開始用手一點一點

摳開下面的土坷垃。大亮趕緊拿來手電照過去,只見土層之下,隱隱約約透出一小片綠色

。於是我們趕緊一鼓作氣挖下去,只見那綠色的面積由小變大,形狀也隨之立體起來。


  那是兩塊人的手骨,其實更像是兩根乾瘦枯朽的灌木樹枝,從拇指方向可以判斷出都

是右手,一隻手大,一隻手小,都完整得不少一根骨關節,那兩隻手在手電的照射下,居

然如璞玉一般泛著綠色的光,更奇異的是,兩隻手竟緊緊握在一起,那握緊的關節間甚至

沒有夾住一絲灰土!


  我當時見了這東西有些害怕,畢竟是兩塊人骨,這時候只聽那師傅講:「就是它了,

拿來給我。」


  我小心翼翼捧著兩隻手交給師傅,只見師傅早已準備好一個不大不小的木盒子,盒子

底下鋪了一層她剛才在旁邊摘到的灌木葉子,她把這兩隻手輕輕放了進去,然後又走到那

幾塊木炭前,把木炭輕輕蓋在手的上面和四周,最後又摘了幾叢灌木上的葉子鋪在最上面

,方才合上蓋子。接著她又從懷中輕輕拿出三道黃色的靈符,封好盒蓋的三面蓋口,最後

又遞給我說:「拿去,再按原處埋回去!」


  我們幾個又把那盒子小心翼翼地埋了進去,再用土掩上……等一切都折騰完的時候,

天邊已經微微泛起白色霞光了。一時間,我們幾個都感覺無比輕鬆,深深吸了一口清晨的

空氣,感覺這一段時間以來從來未有過的舒坦。


  我們幾個熬了一宿卻誰都不睏,追著問那師傅:「到底這人手是怎麼回事?木炭又是

怎麼一回事?」


  師傅神色凝重,搖了搖頭卻不肯開口,後來又只說很累,要回去休息了。沒辦法,我

們只能和她作別。


  我們送她到校門口,臨走的一刻,她突然想起什麼,轉過身來,對我們說:「那個地

方埋著東西的事,不要和任何人說起……」


  我們幾個趕忙點點頭,大亮感激地看著師傅,不住地說:「不知道怎麼感謝您好,師

傅!」


  哪知師傅卻突然繃住臉,表情變得異常嚴肅,環顧著我們幾個,然後開了口:「其實

我沒必要幫你們這個忙,這是要折壽的,知道嗎?」


  我們都愣在那裡,盯著她不說話了。


  「你們要謝,也不要謝我,應該謝我的命。」她又說。


  「命?……師傅您……」我們幾個沒敢說話,只有大亮一人支支吾吾地對她應著。


    「本來我是真沒必要這樣折壽,這麼多年來我也從來不做這些東西了,但是……因為

我知道,近日我必有劫數,躲它不過,命數寥寥,無剩幾日,所以才決定,既然沒幾天活

頭,那就放手拉你們一把,也無關緊要了。」


  我們一起瞪大了眼睛大喊:「什麼?!」


    師傅微微一笑——這是我第一次見她笑,也是最後一次——就轉身邁步走開了,我和

大亮趕忙追上前去想問個究竟,卻見那師傅始終領先我們幾步,怎麼趕也趕不上。沒過幾

秒,只見那師傅走過一條馬路,穿進一條小巷,待我們追上前去的時候,卻已經不見了她

的蹤影。


  我和大亮又兜了一個大大的圈子,結果還是悻悻而回。回到校門,只見其他五人還在

那裡等著,我們搖搖頭,一起往宿舍樓的方向走回去。走過那個埋盒子的地方,只見周圍

被拔出的灌木葉子全發黃死去,接著轉到樓前,發現也是同樣情景,看得我們幾個嘖嘖稱

奇。


  走到四樓的時候,剛要往寢室方向走,大亮突然間來一句:「敢不敢去廁所看看?」


  「怕什麼?不都沒事了嗎?」這時候耗子反而膽子大起來了。


  於是我們七個一起來到四樓廁所,時間還早,廁所和水房都沒人,只見那廁所左手第

一扇門依舊是關著的,門高兩米,從外面根本看不到裡面。


  我們試著推了一下,門卻依舊在裡面上了鎖,大亮拍了一下門,裡面也沒人響應。我

們正待要走,卻見從門下那發黑髮臭的小縫裡滲出一小攤綠色的稠汁,好像從死人身上流

淌出的血,已經晾了幾天一樣。大亮大喊一聲,大家一哄而散都跑回寢室去了。


  幸運的是,那之後的幾天都相安無事,於是我們都認為這些不過是那東西留下來的一

些殘液罷了。


  兩天過去,我突然想起那師傅說過的「命犯劫數」,於是很想知道師傅的情況,就讓

大亮打電話給師傅,問問她的近況。可是無論早晚,撥過去卻總是關機,就這樣連撥了兩

天,我和大亮終於坐不住了,一定要去她家拜訪一下。


  第三次來到那個熟悉的紅磚樓的四樓,門依舊是半虛半掩著,我和大亮輕輕拉開門,

嘎吱一聲響,聽聽裡面卻沒有任何動靜,於是我們撥開門簾,一前一後就往裡走進去。


  臥室裡沒人,燈是滅的,早晨的陽光被對面樓頂曬的衣服拆成幾縷,從遠處稀薄地照

進來,屋子裡的氣氛好像非常悲涼。我們又轉身出去,把整個屋子都找了一遍,還是沒見

著人。


  我們又走回臥室四處看,這時我發現那寫字檯的抽屜並沒有關好,稍微突出了一塊出

來,大亮也同時發現了這一點,於是我倆一起走到那抽屜的前面。大亮慢慢拉開抽屜——

一個銀色的小缽放在那裡,裡面是些紙灰碎末,不同的是,紙灰的最上面有兩片紙灰還保

持著紙張的形狀,好似燒完後無人動過,而那上面好像還有字,字跡依稀可辨。


  我倆一起把頭湊過去看。


  那兩張紙被燒得烏黑一片且勾勾卷卷,我們兩個努力辨認著第一張紙上的字,逐個念

道:


  「無…得…法…*…*…謂…念…*…*…命…*…*…隕。」


  看得我和大亮一對視,不得其解。


  第二張更是燒得面目全非,只見紙的邊角僅僅保留著兩個字的一些筆畫,我們兩個仔

細分析了好久,最後確定是兩個字:


  「……寂滅……」


  當我正猜測著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大亮忽然「嗚嗚」地放聲大哭起來了。


  大亮這一哭,我的眼淚也忍不住下來了——奇人異士,也逃不過這命中劫數,原來一

切早已注定。


  大亮一邊哭著,一邊跑向臥室的一角,用力向地板的一角拍過去,地板嘎吱一聲掀起

來,下面果然有一個盒子。大亮擦了把眼淚,用手把盒子托出來,放在桌子上,打開外面

包著的油紙,然後小心地打開盒子。


  盒子裡有左右兩個格間,小的格間裡放著一支毛筆,毛筆旁邊是一個帶蓋的小瓷碟,

大的格間裡放著一疊黃色的紙條——似乎一切都和我們上次看到的一樣,可仔細看去,才

發現,那疊紙條的旁邊,正平放著師傅第一次用過的那支鉛筆,兩隻拇指一般粗,鉛心烏

黑發亮……


  我們兩個看著這一盒子東西,不禁暗自流下許多眼淚,一邊哭著一邊把盒子又包裹好

,放回原處,然後各自跪下來,向著那牆角的方向拜了三拜,嘴裡默念著「師傅」,然後

站起來,輕輕地虛掩了房門,走下樓去……


    之後的幾個月裡,我和大亮兩個經常跑去師傅的家裡,希望有一天能突然看到師傅端

坐在屋中的椅子上,但是每次去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又平添了許多傷感,最後都只好傷

心而回。我們寢室也給大龍家裡打過無數次電話,從語音提示說「您撥打的電話已欠費停

機」,直至突然有一天居然成了「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看來那電話已經許久未有人

用,我們唯一的線索也終於斷掉。我一直擔憂師傅和大龍一家人的狀況,不時會做些夢,

夢見他們在我眼前出現,對著我說出一些話,然後便匆匆消失掉,他們好像在暗示我什麼

,又好像只是隨口一說。每次我從夢中驚醒過來,發現自己噩夢後都渾身僵硬,面頰及枕

上已經濕成一片……






  一天晚上,我接連做了兩個奇怪的夢。


  那天,我先是在夢裡見到了大龍。


  那是在鶴崗火車站——我在夢中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去鶴崗,只覺得到了車站應該下

車了,結果我就一個人下了火車,剛下車就見到一張病床停在出站口,床上有個人,正是

大龍,他面容憔悴,瘦得不成人形。我走上前去,正要和他說話,他突然翻身起來,揪住

我就打過來,我根本無力掙脫,腿腳全軟,只由他打。他打了幾拳後,突然拿出把刀來,

朝我晃了一晃,我嚇得往後倒退一步,卻見後面是萬丈懸崖!我正要收腳,一回頭卻見兩

張血肉模糊的臉,正是大龍的父母,他們突然在崖上放聲慟哭,邊哭邊含含糊糊地說:「

千萬別介意……只是大龍還想跟你繼續做朋友……」說著就一人伸出一隻血手,朝我胸口

用力推來,我收腳不住,直直往崖下墜了下去!墜落當中,我猛然驚醒,才知是虛驚一場

……一身冷汗,心臟狂跳,好像要蹦出來一樣!


  而緊接著,我又夢見了師傅。


  那天不知睡了多久,突然夢到自己一個人爬一座很險的山,山路棧道纏繞,棧道旁連

著鐵索。我爬到山頂的時候,發現山頂有個廟,廟裡香火很盛,很多香客在那裡燒香請願

,但是奇怪的是,每個人都神情木然,一句話也不說。


  正當我也請了一炷香,準備許願的時候,卻發現身邊一個熟悉的面孔——那不是別人

,正是師傅。她看了看我,一臉嚴肅,然後什麼話也沒說,就轉過臉去。


  我主動問候她:「師傅,您近來好嗎?」


  結果她轉過臉來,劈頭蓋臉怒吼我一句:「我和你說過的你都忘了是吧!」


  我一臉驚詫,正待要問,她把我拉到僻靜處,低聲喝道:「昨晚有人掘了土了!裝手

的盒子被打開了!我問你!是不是你說出去的!」


  我說:「我不過是把這事寫出來放在網上而已,但是我沒讓人去挖啊!」


  她怒吼道:「你這個禍害!」說著就劈手打了我一耳光,然後她接著說:「它們出來

了肯定要報復作惡,殺人滅口!我已不在人間,誰來收服它們?!」


  我嚇得一聲不吭,半晌才急得大叫:「是什麼……它們到底是什麼啊?!……師傅救

我!師傅救我啊!」


  她說:「是什麼?哼……等它們找到你那天你就知道了……你還要我救你?即便救你

,我又如何救得了其他知道此事的人?!」


  於是我放聲大哭:「師傅……師傅!我真的沒有想到啊!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她說:「門上有『口』!就是讓你住口,你怎會說沒有想到?!」


  我大聲喊道:「師傅我該死!我該死!快告訴我怎麼解救啊!」說著我雙膝一跪,跪

在了師傅腳前。


  怎知師傅並未息怒,繼續大喝道:「你已經害了大龍一個,又牽連到他的父母!即便

大龍有錯,罪有應得,你卻為什麼又要害那麼多無辜的人!」


  我大驚失色,抬頭問道:「什麼?!難道大龍他們全家……」


  師傅低頭朝我一瞪,低聲說:「難道你沒見到賓館門上的血字嗎……」


  我已經嚇得氣血翻湧,雙唇抖動,說不出任何話來。


  這時她又說:「我已身在異處,又怎能照料人間!其他知道此事之人,無論遠近老少

,全都終究逃不了關係!門上血字,早晚便有!你剛才自認『該死』,我就讓你一死了之

!」我一聽此話,「啊」的一聲大叫,猛一抬頭,見她伸出一隻粗壯的大手,提起我的衣

領把我往崖邊一送,大喝一聲:「一死了之,也是解救!教你見不得門上血字!」


  我用盡最後力氣在崖邊掙扎了一番,大聲喊道:「師傅救命!師傅救命啊!」


    師傅冷笑一聲:「你罪孽深重,我又怎能留你繼續作惡!」她邊說邊抖手猛一甩動,

我隨著一股猛力從崖邊直墜雲間,她的聲音漸漸消失……我渾身猛地一顫,從夢中驚醒過

來!醒來後我猛地看向寢室門,只見室門緊閉,仿似安好如初,只是屋外寒風呼號,讓我

陣陣膽寒。


  那夜我徹夜未眠,蜷縮著身子,把自己緊緊裹在被子裡,冷汗漸漸浸濕了床單和被子



    我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對身上每一處神經的跳動都格外警惕,稍有一處濕暖,便趕緊

伸手摸摸。那一夜格外漫長,在寢室其他六個人均勻的呼吸聲中,我在猜想著誰的床單上

已經是血流成河……


  太陽終於從低矮的地方鑽了出來,陽光透過稀薄的雲彩,很不明亮地閃爍在窗簾上。


  我試探著伸出腳來,想把床尾的大亮踢醒,誰知大亮早已醒來,被我一踢猛地從床上

彈起來,滿臉驚恐地看了我半天,然後問:「怎……怎麼了?」


  我先是搖搖頭,又突然抬頭說:「是……是咱們兩個害……害了大龍嗎……」


  大亮驚異地看了我半天,又一下子低下了頭,說不出話來。


  我說:「大龍他們一家……會不會已經……」


  大亮猛地一抬頭,盯著我說:「你也夢見了?!」


  我頓時被一股寒意擊中,脊背突然酥軟起來,正要開口講那些夢,突然見大亮一咧嘴

,眼角流出眼淚來,只聽他邊哭邊低聲說:「我以為那只是個噩夢……怎麼……怎麼……

他們一家三口……」


  大亮抓過牆上掛的衣服幾下穿上,我趕緊也穿好衣服,兩個人同時快速下了床,臉也

沒洗,就跑出了門。我們兩個疾步走下樓,然後心照不宣地朝學校賓館跑去。


  天尚早,賓館客人都還沒有起床,我一眼認出前台的小姐,正是那天早上告訴我們大

龍一家人已經退房的那位。那位小姐見兩人冒失地撞進來,先是一驚,隨之好像認出我們

,朝我們點點頭,便低下頭不再言語。


  我和大亮衝到台前,讓那位小姐幫我們馬上查查幾個月前的住宿記錄,那小姐低頭想

了一想,終於開口:「我認得你們,你們是不是要問那一家三口?」


  我和大亮愣在那裡,盯著她的兩眼等著她的下句。


  這時她說:「那天……那個學生病了要去醫院,所以他們一家人一大早就退了房……

他們走後,不知怎麼,門上留了一個紅色的『人』字……好像是用血抹上去的……當天早

上是我的一個姐妹收拾房間的時候發現的,還發現洗手間的馬桶裡有幾片樹葉,她還問我

怎麼回事……我說我也不知道……後來我那個姐妹進房收拾沒多久,出來後便嘔吐……然

後過了幾天她……她突然間變瘋了……聽說後來……跳樓自殺了……」


  說到這裡,那小姐一下子低下頭,哆嗦著不再說話。


  我和大亮立在台前半天沒動彈,我只覺得天旋地轉。半晌,大亮轉頭看了看我,神情

呆滯,說:「夢是這樣說的……你……你還夢見什麼?」


  我渾身一抖,居然不敢正視他的眼睛,這時大亮一把扯過我的胳膊就朝外面猛跑出去

,我一路跌跌撞撞,心中清楚他要拉我去哪裡。


  終於快到那埋盒子的花壇,我倆同時緩下腳步,慢慢轉過一個拐角,然後轉頭往那挨

過去,走到近處,探頭一看——只見那花壇的土果然被掘起了一堆,旁邊只剩一個空空的

土坑,那盒子沒了!


  我和大亮同時兩腿一軟,互相扶持不住,一起癱在了地上,看著遠近高高低低的無數

樓群,一個可怕的念頭讓我們瞬間就崩潰了——難道知道這件事情的人,門上都會出現血

字嗎?!
作者: 寂靜破浪    時間: 2010-8-24 13:50:05     標題: 大學多宗持續靈異事件:貓怨

商培樓裡的那件事一直讓我提心吊膽,師傅神秘的離去讓我一直感到無助和惶恐。有

時候我夢見自己走在一條小路上,突然見到大龍一家三口,他們的六條腿全都沒了,像半

截蠟燭一樣齊齊立在我的腳邊,顫抖著手順著我的腿摸上來……


  亂夢經常折騰得我冷汗淋漓,渾身發軟,我有時分辨不出這究竟是不是幻覺,於是經

常失眠,更加難以面對漫漫黑夜。終於有一天,我實在忍受不下去,決定換個寢室。當時

學校新蓋了一批宿舍樓,我就托了關係,在裡面找了個床鋪住了進去。我記得那大概是在

三月份剛開學的時候,天氣乍暖還寒,有時候這會落下些雨夾雪來。


  我是第一個住進那宿舍的,寢室號是302,寢室裝修得不錯,四人間,左右各兩個床鋪

,床鋪下是各人的寫字桌,一個洗漱間和一個便間都在室內,分列門的兩側。


  我單獨住了兩個晚上,第三天的下午,兩個人又一起搬了進來,是和我同屆的,一個

是小胖,一個是田雞。緊接著當天晚上,又搬過來一個人,也是我們這屆的,由於他後來

被我們推舉為寢室長,所以我們都戲稱他為「主席」。大家都是同一屆的,說起話來自然

投機,沒過幾日便都熟絡起來。


  事情發生在多日之後的一個下雨天,那幾天一直淅淅瀝瀝小雨不斷,天又陰又冷,我

得了感冒窩在寢室,他們三個人都上課去了。窩到中午,我剛要爬起來去吃飯,寢室門開

了,主席面帶竊喜,躡手躡腳地閃了進來,懷裡鼓鼓囊囊地塞了些什麼。他回身關了門,

把衣服拉鏈往下一拉,朝我說:「看!」


  他懷裡一團毛茸茸的東西慢慢舒展開來,原來是只小貓。


  那隻貓確實很小,主席把它托在手上,它直直地趴在那裡,剛有主席的手掌長,渾身

濕漉漉的,毛髮上還帶著些泥漿和草葉。我正看著它,它突然歪過腦袋,幽幽地朝我盯了

一眼,沒出聲,就又合上眼睛。


  「大概是餓了。」我把小貓接在手裡,一邊去找牛奶,邊找邊問主席,「哪來的貓?



  「在東門下面的草地上撿的,我看怪可憐的,就抱回來了。」主席說。


  我倆給它餵了些牛奶,又用溫水給它擦了擦毛,洗乾淨之後才看出來是只小白貓,頭

部正上方靠近眼睛的地方頂著一小撮黑毛,非常顯眼。


  我跟主席說:「咱們養著它還是怎麼?」


  主席點點頭說:「是啊,養大一點吧,現在放出去肯定活不了了。」


  我和主席把它放在地上,它卻突然一步步朝門走去,像是要跑掉。我趕忙走過去要把

它抱回來,這時候剛好小胖和田雞一開門走了進來。


  「哎?貓?」小胖一把抱起貓,邊摸邊說,「哪來的?」


  主席沒等說話,田雞突然說:「喂!寢室不讓養寵物!抓著要被處罰!不知道啊?」


  「嗨,緊張什麼,就養兩個月,等大了就放它出去,現在天這麼冷,放出去肯定死了

。」


  「兩個月?!」田雞說,「我最討厭貓了!再說樓管一旦查房怎麼辦?抓著了誰負責
?」


  「我負責。」主席站出來抱過貓,「有什麼事我擔著行不行?」


  田雞轉了轉眼珠再沒言語,轉過頭弄他的電腦。那貓突然轉過脖子,默默地盯了田雞

一眼。


  從此這隻小母貓就在302寢室安了家,看它樣子挺機靈,我們給它起了個名字叫「白靈

」。我給它找了一個鐵皮盒子,裡面裝了些沙子給它方便用,又找了一個靠墊鋪在地上給

它睡覺。除了田雞,我們三個對白靈都很好,田雞可能確實天生對貓反感,不過也沒再明

說不樂意。


  我們誰也沒想到,沒過幾天就出事了。


  一天早上,我突然聽見田雞在床上一聲慘叫,我瞇縫眼睛一看,還沒明白怎麼回事,

只見田雞胳膊一揮,一團白影就從他床上飛了下去,隨之地上傳來噗的一聲悶響。


  主席從床上蹦下來,我也摸索著爬下床,只見白靈直著身子趴在地上直打顫,奇怪的

是它一聲不叫,只把兩隻眼朝上盯著田雞不動。


  主席急了,朝田雞大喊:「你幹什麼!」


  田雞回應:「它幹嗎睡我床!剛一睜眼就看見!嚇死我了!」


  主席大吼:「你下來!」


  眼見著就要吵起來了,我和小胖趕緊幾句勸開。


  我跟主席說:「要不要去寵物醫院看看,別是骨頭斷了。」


  主席朝田雞瞪了一眼,胡亂穿上衣服,抱起白靈就往外走,我也趕緊穿好衣服,跟他

走了出去。


  我倆打車到了附近的一個寵物醫院,那獸醫捏了捏白靈的各個關節,最後告訴我們是

後腿骨折了。那醫師忙活了一陣,給白靈的右腿打上了竹夾板,並告訴我們不能讓它亂動

,否則關節長錯位以後就瘸了。


  現在回想起來,白靈在被接骨的時候,仍然一聲都沒叫……


  當我和主席回到寢室的時候,只有小胖一個人在,田雞可能自己心虛跑出去了。主席

問小胖,小胖也不知道他去了哪。主席忿忿地抱著白靈,一句話也沒說。晚上田雞回來了

,主席已經過了那陣氣頭,沒跟他吵,只是不理他,田雞也自知理虧,自己早早爬上去睡

了。


  又過了幾天,白靈的腿漸漸好轉,不過我們怕它恢復得不夠,於是那夾板就一直沒拆

下來。一天晚上,旁邊寢室的哥們老張讓我們過去打撲克,田雞說有事不去,於是我們三

個人就過去了。我們怕老張屋裡人多傷了白靈,於是就把它留在了寢室裡。


  大概玩到十一點多的時候,我們散了牌局準備回去睡覺,推門後找白靈,但是怎麼找

也找不到,一聲聲喚著它的名字,也沒見它出來。


  主席終於忍不住開口問田雞:「白靈呢?」


  「哦,我把它放廁所裡了,它剛才要上廁所。」田雞頭也不回地說。


  主席一把推開廁所門,裡面什麼也沒有,他回頭又問田雞一遍:「白靈呢?!」


  田雞回頭看了看,反問我們:「不告訴你在廁所嗎?」


  「你過來給我找。」主席朝他說。


  田雞走過去,四下看了看廁所,確實沒有,他的臉色突然變得有些難看,轉過頭看了

看我們三個,說:「我剛才真的把它放廁所裡了……怎麼會沒有了?」


  主席一字一頓地說:「你是不是把白靈扔出去了……你扔哪了?」


  田雞一時有些慌,腦門上滲出些汗來,表情複雜地朝我們說:「怎麼沒了?你問我我

問誰啊?!」


  田雞雖然討厭貓,但看樣子他不像在說假話。


  「我剛才買煙出去過一次,可我出去之前,已經把它放進廁所裡了。」田雞說,「而

且廁所門應該是一直關的吧?」


  我問田雞:「會不會是你出門的時候白靈跟著跑出去了?」


  「不會吧,它要是跑出去我應該能看見。」田雞看了看我說。


  主席突然一轉身奪門而出,一陣風往樓下衝去,我們三個也趕緊跟著下了樓。


  宿舍樓的大門正對著一堵高高的石牆,順著牆根是一排不寬不窄的花壇,上面密密麻

麻栽了許多花草。我們四個一字排開,反覆用手撥著,但是光線很暗,我們看不清楚。我

們輕聲叫著白靈,希望能聽到些回應,可是一直沒有動靜。


  找了快半個小時,一無所獲。主席突然拔腿踢了一腳花叢,然後轉身就朝田雞走過去

。田雞正在哈著腰往草叢裡看,主席幾步走到他跟前,推了田雞一個趔趄,說:「你再給

我說一遍——白靈到底哪去了?」


  田雞一抬頭,已經滿臉是汗,看著主席半天沒言語,然後嚥了口唾沫說:「我……我

真的不知道!」


  我和小胖見狀趕緊衝過去,把兩個人拉開:「有話好好說!大半夜的別在這搞事!」


  主席伸出指頭一下一下指著田雞,氣得說不出話來。我看了一眼田雞,他好像沒在說

謊,那白靈能跑哪去?


  我們幾個又回到寢室,開始在衣櫃被窩翻天覆地地搜,結果每一寸角落都被我們找了

個遍,還是沒有。


  主席一心只想著是田雞搞的事,一直瞪著他。我和小胖對田雞的話也半信半疑,不時

看田雞一眼,也不說話。田雞坐在那邊眉頭緊鎖,兩眼望著廁所門,時不時突然瞟上我們

幾眼,目光中帶著驚恐。突然田雞來一句:「你們說……一隻貓怎麼憑空就沒了呢……」


  田雞的一句話讓我頓時感覺有點發毛,雖然說白靈很弱小,但是一個活物就這麼不聲

不響地沒了,而且是形骸全無,這確實不是件開玩笑的事。不過誰也沒答理田雞的話,大

家各有心事,一陣沉默後,四個人接連上床躺下了。


  剛躺下不久,枕邊的手機就嘀嘀嘀響了一聲。


  我拿過手機一看,是田雞發來的短信,內容大概是:我真的不知道白靈哪去了,你得

相信我。


  不知道他幹嗎要發給我,當時我想,他是想讓我幫他給主席帶個話吧?看起來田雞好

像還真是無辜的。我想了一想也不知道回什麼好,於是就直接關機睡了。


  接下來的兩天裡,我們不停地尋找白靈,但是遺憾的是,我們沒有找到白靈的任何蹤

跡——哪怕一根白毛都沒有。


  有天夜裡,我夢見白靈突然出現在我前面不遠處。它拖著條傷腿,一聲不吭地慢慢爬

過來,離我越來越近,最後爬到我的腳背上,它慢慢抬頭張開嘴,像是對我吼,卻沒有任

何聲音,那嘴越張越大,上頜越抬越高,上下嘴唇延展得又細又長,朝頭的四周不斷延伸

,最後包住整個一隻頭,那頭就成了光溜溜的一個血紅色的肉球,這時那肉球又漸漸有些

古怪的稜角浮現出來,沒過幾秒,突然我分辨出是那竟是一張人臉的形狀!我嚇得想大聲

喊叫,張著大嘴卻叫不出一點聲音來,就見那人臉的形狀越來越清晰,慢慢轉向我……我

渾身猛地一顫,從夢裡掙扎出來,等到恢復意識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正瞪著天花板,已經

是滿頭大汗……


  我只覺得這件事就像一個包袱,終日頂在頭上,越來越沉,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的

腦子裡總是閃出夢中的幾個片斷,甚至出現一些幻覺。經常想起的,就是那天晚上田雞的

話:你們說……一隻貓怎麼憑空就沒了呢……


  每次想起這話,我都不由打個冷戰。





  幾天內一無所獲。一天晚上,他們三個都睡著了,我還不怎麼睏,於是就玩會兒手機

遊戲。


  四週一片寂靜,這時候門口突然傳來一陣簌簌的響聲。


  我停下手裡的遊戲,側著耳朵仔細聽,像是有誰在不停地用指甲刮著木門。


  是白靈?它用爪子撓門呢?我跳下床輕步走到門前,扭開鎖一把拉開房門,往地上看

去--外面什麼都沒有,早春的寒氣從冰涼的水泥地上掠過,讓人汗毛倒豎。心隨體冷,

我不覺打了一個寒戰。


  探頭看出去,走廊上頭亮著一串昏黃的吸頂燈,有間寢室門前趴著一小團白花花的東

西,隨風微微抖動,我壯了壯膽子,小心地挪過去。


  我們寢室在三樓的一頭,我趿拉著拖鞋一路走,空蕩蕩的走廊上只有我一人。走廊兩

端的窗戶大敞著,卻沒有一絲風,樓外死一般的寂靜,莫名地覺得有股微弱的氣息,好像

就在附近。


  走過去才看見,那些白色的東西不過是些垃圾袋,我確認之後,趕緊一路跑回了寢室



  回到寢室又躺回床上,我回想著剛才聽到的那個指甲撓門的聲音,那麼真實和切近,

應該不是幻聽,可又為什麼……腦子裡一陣迷糊,不久就睡著了,不過睡得並不踏實。不

知道睡了多久,到了天剛濛濛亮的時候,又一陣同樣的聲音傳入我的耳朵。


  簌簌,簌簌簌……


  半夢半醒之間,我開始以為那只是個夢中出現的場景,但這聲音卻一聲緊一聲地傳過

來,而我的意識也隨之逐漸從夢中轉移出來,眼睛也慢慢張開,等我意識到這個聲音確實

是從門的方向傳過來的時候,就徹底醒了過來。


  我扭亮床頭的燈,藉著光躡手躡腳下了床,那簌簌的聲音雖然不大有規律,但卻一直

沒有停止,等到我走到門前的時候,那聲音還在繼續。我悄悄拉開門鎖,剛準備一把拉開

房門的時候,卻差點腿一軟坐在地上--原來那簌簌的聲音不是來自寢室房門的外面,而

是來自寢室廁所門的裡面!


  我感覺渾身的血一下子全湧到了腦子裡!我啪的一聲把所有燈都打開,定了一定,慢

慢把廁所門推了開來……


  聲音隨著我推門的一剎那戛然而止。


  廁所裡的燈光暖洋洋的,照著四周白色的瓷磚牆和下邊的白色便池,一切就和往常一

樣。我吞了口唾沫,對著一團空氣試著叫道:「白靈……白靈?……」


  沒有任何回應。我戰戰兢兢地跨上廁所的台階,慢慢把頭伸向門的後面……門後也什

麼都沒有,我突然鬆了口氣--其實我並不希望看到白靈,它在廁所裡無端消失,這本來

就讓我提心吊膽了,如果它再不聲不響地從廁所冒出來,我不知道我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我又抬頭看了看頭上和四周,確定沒有任何東西,於是又一把合上廁所門,三兩下爬

上床去,抱著被子縮成一團……實在太蹊蹺了,我簡直不敢合眼,一閉眼就是白靈張開嘴

,最後幻化成一個人頭的形狀……那人頭……好像是張小孩子的臉……


  天亮了以後,大家都起了床,洗漱了準備去上課。我見主席第一個要用廁所,我立即

喊住了他:「哎!等會!」


  「啊?」


  「昨天晚上你們聽沒聽見什麼動靜?」我問他們三個。


  「什麼聲音?沒啊。」他們三個都搖頭。


  「我聽見這廁所門裡面有撓門聲,我下床看了,結果什麼也沒有。」


  他們三個停下來,全都轉過臉來看我。


  「你確定聲音從這裡面出來的?」主席小心地一推廁所門,往裡探頭看了看。


  「當時就在我眼皮底下響,肯定不會聽錯……不過我一推門聲音就沒有了……你們能

想像出來不?那個聲音就像是貓爪子在撓門……」


  他們三個一起哆嗦了一下。那天早上沒人用廁所,那以後我們也很少用,最多是進去

小便,也不關門,然後就趕緊退出來,誰也不想關了廁所門把自己悶在裡面。也是從那天

以後,那廁所燈不論早晚,就一直沒關過。


  之後那幾天相安無事,每天晚上我們都早早睡下,雖然沒說害怕,但彼此都是心照不

宣。


  好運沒有持續太久。大概一兩個星期過後的一天中午,我照例下了課回到寢室。開門

後我突然感覺寢室哪裡不對勁,於是趕緊四處打量,結果發現一小股黃色的黏稠液體,正

從廁所門下慢慢滲出來,順著廁所的台階往下淌,同時一股腐臭味隱隱傳入鼻腔。


  我猛地想起什麼,突然覺得身上一陣發涼,一把拉開門就跑了出去。我幾步衝到樓梯

口,看見很多人正上完課回寢室,我喘了幾口,稍稍緩過些情緒來。恍惚了幾秒鐘後,我

鎮定了一下,拿出手機給主席打電話。


  「主席,在哪呢?快回來!」


  「我吃飯呢,怎麼啦?」


  「寢室廁所突然往外冒水了!又黃又黏的水!怪嚇人的!」


  「冒黃水?你等我,我回去看看。」


  幾分鐘以後,主席順樓梯跑了上來,我一見他如同見到救星,一把拉過他就往寢室裡

跑。推開門一看,黃色的黏水已經漫下了台階,在腳下的水泥地面上一點點擴散開去。主

席跨過那灘水,欠身伸出只手,把廁所門慢慢推開了。


  廁所燈的開關一直是打開的狀態,可主席推開門時,裡面居然是烏黑一片。


  主席伸手開關了幾下廁所燈的開關,確認廁所燈確實是壞掉了。


  我倆一齊探頭看進去,在逐漸適應了黑暗的光感後,才發現是便池堵住了,又黃又濃

的髒水從便池裡面一漾一漾地湧出來,整個廁所的地面上全是污水。


  主席沒說話,輕輕邁上台階,拎起疏通馬桶的那個橡皮碗,朝便池的下水道杵了一下

,水一下子冒出來好多。他又連杵了幾下,卻不見水位有任何下降。主席鞋上沾了些髒水

,退出來說:「不行,得找水道工過來。」


  「不會是……那什麼吧?」我說。


  主席看了我一眼,沒說話。


  我倆拿來拖把橫在廁所門口堵住水,然後來到樓管辦公室。樓管打了幾個電話,過了

一會,一個管道工來了,我們就帶著他上了樓。管道工推開廁所門,把兩隻穿著雨鞋的腳

邁進廁所,低頭看了看狀況,然後從包裡拿出一個可以伸縮和彎曲的金屬棍,往便池眼裡

捅了捅,但是幾下過後,還是不見水下去。他嘴裡自言自語一句「堵大了」,然後一邊咂

著嘴,一邊又掏出來一個不銹鋼的鉤子來。


  他用那鉤子朝便池眼裡探過去,探了幾下好像觸到了什麼,他突然轉頭問我和主席:

「你們扔什麼進去了?」


  我和主席都沒說話,死死盯著那便池眼,大氣不喘。我的心突突跳著,生怕自己的猜

想成真。


  那師傅愣了一下,然後就用鉤子探進去一下一下挖起來。鉤子轉來轉去,終於一下子

搭住了什麼,這時那管道工慢慢把鉤子拖了出來,便池裡的水突然嘩的一下子全流了下去




  順著鉤子出來的,正是白靈的屍體,那鉤子剛好深深鉤進它張大的嘴裡,鉤子尖從它

一邊腮部冒了出來。那管道工把白靈的屍體拖到明處,還低頭仔細看了看,等反應過來以

後,他「啊」地叫了一聲,然後轉身跳進洗漱間,打開水龍頭狠狠地洗手,洗完以後,很

誇張地打了一個激靈就跑了出去,連鉤子都扔了。我和主席顧不上他的反應,強壓著一種

難以言喻的感覺,俯下身仔細看去。


  白靈的死相很慘,小身子直挺挺地仰面橫著,四肢耷拉在身體兩側,渾身的毛髮已經

被浸染成土黃色,一條後腿上還綁著那片固定骨頭用的竹夾板。它的兩隻眼睛已經塌陷了

進去——其實我並不確定那兩個黑窟窿裡是否還有它的眼珠,我只看到兩股黃色黏稠的液

體,正在順著它小小的鼻樑往下緩緩流淌——怕是眼睛已經泡爛了……


  我轉過頭看主席,他眼睛裡聚集著一絲憤怒,漸漸地,這一絲憤怒越集越深,這時他

突然把書包拽開,拿出手機來,顫抖著撥了幾下,然後對著電話大喊:「你給我回來!」


  沒過多一會,小胖和田雞一塊回來了。田雞還沒進門,主席就衝過去要抓他,我早就

有些準備,一把抱住他,大聲說:「先把話說明白!」


  主席一邊掙脫一邊喊:「說什麼說!還用說什麼!」


  小胖和田雞嚇傻在外面沒進來。我把主席一點點推進屋子裡,讓他慢慢鎮定下來。這

時小胖和田雞才邁進來,一進門就看見滿地的髒水,水的盡頭的台階上,白靈仰面橫屍,

嘴裡穿出一根長長的鉤子。田雞腿一軟差點倒下,他倒退一步,睜大眼睛胡亂甩著頭,大

聲朝我們喊:「不是我!真不是我幹的!」


  「不是你幹的是誰幹的?!你他媽不喜歡就不喜歡,弄死它幹嗎!你他媽是不是人!

」主席大聲沖田雞吼。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我那天就把它放在門裡了,後來它就沒了!怎麼會這樣!

」田雞越說越急,越說越怕,不敢看白靈一眼,間或還抖上一抖。小胖緊鎖眉頭來回看著

他們倆,不知道聽誰的好。


  我把頭轉向廁所裡,透過陰影凝視著廁所裡的每一樣東西——水箱、水箱繩、便池—

—慢慢地,這幾件東西開始有了聯繫,一幅幅畫面在我眼前拼湊成了一個血腥的片斷,連

貫地在我的眼前播放……


  在白靈出事以前,為了方便拉水箱繩,我在繩子的末端栓了一個小球,估計他們三個

沒注意到,但是因為是我栓上去的,所以我記得很清楚。而這時,那小球已經不見了。


  那天,白靈被關在廁所裡,它先撓門要出去,田雞嫌它麻煩沒理它,或者是田雞沒聽

見,總之沒有放它出來。後來,白靈突然發現了半空中懸掛著一個小球,它就好奇地往上

跳,想夠到那個球,最後終於碰到了,球蕩過來又蕩過去,白靈不斷跳著抓,最後終於兩

隻爪子一合夾住了小球。可就在拉到繩子的瞬間,水箱裡的水就隨之噴湧而出,它被嚇得

手足無措,繩子此時無法承重斷了,於是白靈就跟著球一起掉了下來,隨著繩子的擺動,

剛好蕩進那股洶湧的水中,它瘦小的身子,還不足那便池眼的二分之一的寬度,它被衝進

了黑暗的下水道裡,塞在了某一個轉彎的地方,阻住了水的下流。直到兩周後,一隻鐵鉤

子才將它從黑暗處拖了出來……


  我把視線從黑暗中挪開,看著面前表情各異的三人,一句一句把我的猜測講了出來,

田雞頻頻點頭,一邊點頭一邊偷偷看著主席,主席沒說話,看著別處不再言語。


  然而,事實好像不像我想的這般簡單——而且我自己也覺得奇怪,因為白靈好像從來

就沒對小球有什麼興趣。它平時甚至叫都不叫一聲,簡直不大像隻貓……


  主席一聲不吭蹲下來,把那鐵鉤子從白靈的嘴上拔了下來,我受不了那個刺激,站到

一邊去,小胖和田雞估計跟我一樣,也沒動彈。主席翻出一個裝工藝品的硬紙盒子,把白

靈放進去,然後找來幾條紙繩,把盒子捆紮好,站起來,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他大概是要埋了白靈。我抬頭看了田雞一眼,然後也走了出去。


  我一直跟著主席下了樓,出了校門,穿過一條馬路,然後徑直走,一直走到了海邊。

那是一片荒蕪的海灘,岸邊奇形怪狀的黑色礁石聳立著,迎接著海浪的拍打。


  主席用手在沙灘上一下一下挖著,我走過去和他一起挖。初春的海水冰涼刺骨,挖好

一個坑的時候,我的手已經差不多凍麻了。我們把白靈連同那盒子一起埋葬了下去,又一

把沙一把沙的埋好。我扭頭看看,沙灘上除我們兩個以外沒有別人。主席低頭沖那稍稍鼓

起的沙堆看了一眼,抽出兩根煙,我倆把煙點上,抽完以後,默默往回走。


  我倆回到寢室的時候,那些髒水已經被收拾乾淨了,只是陣陣臭味還一時半會兒散不

去。從那以後,我們寢室廁所就幾乎從來不用,誰要是犯了內急,要麼跑到隔壁老張寢室

,要麼就跑到教學樓裡,哪怕再遠也樂意。只有在我半夜實在憋不住時,我才硬著頭皮踩

進去,每當那時,我總能恍惚地感覺到一隻小小的白色貓頭從便池眼裡慢慢探出來,轉過

頭來朝我看,兩隻眼睛都塌陷了進去,順著鼻子往外流著膿水……


  都是自己在嚇唬自己吧……當時我這樣想……但是這種一廂情願轉眼幾天就不見了。






  那天早上,我們四個人洗漱完畢,然後去老張寢室上個廁所。解手完又往回走,來回

不到兩分鐘,一推門再回寢室的時候,卻發現他們三個亂成一團,田雞一人倚在廁所旁邊

的牆壁上,兩手捏著自己的下巴和脖子交界的地方,主席和小胖扯過一條衛生紙過來,一

把塞在田雞脖子上邊。


  我目瞪口呆:「怎麼了你?!」


  田雞痛苦地一指自己脖子,又趕緊用手按住,只見血把那團衛生紙慢慢浸紅。


  一團紙透了,又換了一團,過了一會,血終於稍稍止住了。


  田雞把那團紙往地上一扔,面如土色,就近找個椅子趕緊坐了下來。


  「怎麼回事?」我問。


  「刮鬍子……突然有什麼毛……毛茸茸的東西拍了我一下……正好割……割著脖子了

……」田雞壓著嗓子說。
作者: 寂靜破浪    時間: 2010-8-24 13:50:19

只見深深的一道口子,就在他脖子一側,距離他喉管不過兩三公分的樣子。血順著傷

口慢慢往外滲。外面一陣風吹來,我不禁渾身一陣發冷。我回身走進洗漱間,在洗手盆裡

看見了那把刮鬍刀,上面還粘著香皂泡沫和鬍子茬,白色的泡沫被血染紅了。


  我剛把那刮鬍刀拿在手裡,田雞突然一聲悶吼,伸手來奪我手裡的東西,我一鬆手趕

緊遞給他,他抓過刮鬍刀衝出門去,站到走廊窗前,用力扔了出去。


  田雞回來,深吸幾口氣,看看我們說:「走啊……我……我沒事啊!」


  我們幾個拿起書包走出寢室,悶不作聲地一路走向主樓,估計心裡都在打鼓。


  那天白天上完課後我沒回寢室,因為我知道他們三個都是全天課,我又不敢自己一個

人待在寢室,於是在外面晃了一天,直到晚飯後我才回去。


  週末老張他們寢室又找我們過去打撲克,我們也想圖個人多陽氣旺,於是都同意過去

玩,田雞這回顯得興致很高的樣子,嚷嚷著要去滅老張威風。我心裡猜,他是不敢自己留

在屋子裡罷了,心虛得要命呢。


  那天我們四個打完撲克,收拾收拾準備往回走,我突然有了便意,就要先去趟廁所再

走,田雞這時候也說要用廁所,於是主席和小胖兩個人就說先回寢室。那時候已經是下半

夜了,主席和小胖開門出去的時候,走廊裡已經沒有一點聲音了。我們寢室和老張寢室中

間隔著五六個寢室,聽見他們兩個人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然後傳來一聲關門的聲音。


  田雞和我方便完了以後,回頭跟老張打了個招呼,我倆就走了出去。老張的寢室門在

身後卡嚓一聲關上,那一剎那,我居然冒出一種斷了退路的念頭。


  我們302寢室的門斜對著一個樓梯口,走過那樓梯口就到我們的寢室。剛走到那樓梯口

,感應燈突然無聲地亮了起來,我下意識地往樓梯裡瞟了一眼,但就這一瞟,差點把我嚇

出尿來!一個瘦巴巴的小孩,大概也就剛剛一米多高,渾身上下雪白一片,正從三樓半的

那個轉角往四樓的樓梯上走,腳步輕飄飄的,沒半點聲音,也就一兩秒鐘的工夫就轉上四

樓不見了。


  當時我只覺得有一瓢冷水澆在了背上,腿腳全都軟了。田雞走在我前面,這時趕緊回

身一把把我拉住了,他順著我的眼睛也往樓梯上看,邊看邊問:「你看什麼?」


  我哆嗦一下,捏住田雞的手,兩步跑到寢室門口,呼地把兩手拍在門上,結果門沒鎖

,我順著門被衝開的那一下,踉踉蹌蹌一頭拱進寢室裡,然後咕咚跪在一把椅子前面。主

席和小胖正在洗漱間裡面刷牙,見我一個跟頭栽到地上,趕緊出來把我扶起來,大喊:「

怎麼了怎麼了?!」


  我一張嘴,發現自己嘴哆嗦得厲害,連字都咬不清楚了。主席把我拉到椅子上坐好了

,我用手一指房門,小胖趕緊把門卡嚓一聲扣上,轉頭問我和田雞:「怎麼了?!」


  田雞也看得呆了,說:「我不知道啊!他走著走著突然這樣了!」我終於定了定神,

對他們說:「我……我剛才在樓道裡看見個小孩,渾身雪白的,從三樓往四樓走……你…

…你們猜我想起什麼了?!」


  他們三個人像看鬼似地看著我,我被他們瞪得心裡一陣發毛,又開始渾身抖起來。


  「什麼白色小孩?!」


  「長什麼樣?!」


  「多大的小孩?」


  他們三個反應過來,靠過來一人一句問我。


  「大概一米多高,從頭到腳都是白的,很瘦,感覺頭很小。我看到的時候,他在那個

三樓到四樓的轉角的地方,正往樓梯上走,走的特別快特別穩,根本不像一般小孩,而且

走路的時候一點聲音也沒有……不會是……那什麼吧?」


  田雞轉頭左右看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主席和小胖把後背緊緊貼在兩側的衣櫃上

,兩手掐在扶梯上,好像要扭下來當棒子用。半天沒一個人說話,整個寢室簡直像太平間

一樣靜。


  過了一會我突然說:「今天別睡了……把……把老張他們叫過來吧……」


  老張的寢室是個三人間的格局,但是只住進了兩個人,一個是老張,一個是大傑,他

們和主席是一個學院的。


  老張之所以叫老張,是因為他上學比較晚,而且小學時候還稀里糊塗地留了一級,所

以他比我整整大了三歲。他平時有點神神叨叨的,再加上他留過級,我們都懷疑他腦子是

不是有什麼問題。大傑是大連人,人長得高大結實,性格直率灑脫,搞了個校園樂隊,他

自己當主唱。


  那天晚上,主席聽我說完,就趕緊掏出手機,給老張打了個電話:「喂?老張……你

和大傑來我們寢室啊……有點事……嗯,快點吧。」


  過了一會,敲門聲就響了起來。主席開門把他倆讓了進來,又趕緊把門關上,對他倆

說:「哥兩個……今晚別睡了行嗎?」


  「怎麼了?」老張和大傑一邊揉著眼一邊打著哈欠。


  「剛才白靈來了……」主席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句。


  「誰誰?哪個白靈?你們養的那隻貓?不是死了嗎?」大傑先反應過來,一下子精神
了。


  「嗯,就是那隻。」主席說。


  「你是不是看錯了啊,是別的貓吧……在哪看見的?」老張到底是歲數大點,膽子也

沉得下來。


  「不是貓……是很像白靈的一個小孩……剛才在外面樓梯上走……你問。」說著主席

朝我一甩頭。


  「我肯定沒看錯,真的是個小孩!渾身雪白精瘦的,就這麼高!往樓梯上面走,一眨

眼就不見了!」我一邊說一邊比劃,越說越激動。


  大傑的臉上顯出未曾有過的恐懼,老張也皺起了眉頭。幾秒鐘以後,老張突然問我:

「你說在哪看見的?」


  「就在三樓半的那個地方,它往樓梯上走。」我小心翼翼地回答,「怎麼了?」


  「沒什麼,我出去看看去,你們等等啊。」說著老張就轉身往外走。


  「哎!你有病啊!大半夜跑出去幹什麼!」主席一把把他拉回來。


  「怕什麼?我就看看,看一眼就回來。」老張好像非常好奇的樣子。


  「得了得了……」大傑拉過老張的肩膀,「要研究你明天白天再研究……別開這個玩

笑。」


  「研究?研究什麼?」我們寢室的四個異口同聲地問。


  「他個神經病!不用管他!」大傑白了他一眼說。


  「到底什麼啊?」我們追問。


  「嘿嘿,我不過就是喜歡看看鬼故事什麼的,也不算什麼研究,我怎麼就神經病了?

」老張轉頭,不屑地看大傑一眼,又說,「唉……那些東西啊,看得多了也就不怕了,不

過就是那麼回事啊。」老張慢悠悠地點上一根煙,自己開始抽起來。


  「怎麼?你們就為這事讓我倆來陪你們啊?呵呵。」老張說著說著居然笑出來了。


  「我跟你們講啊,這個變態不但看鬼故事,還研究屍體!」大傑說。


  「屍體?!」我們一起驚呼。


  「別誤會了,是動物的動物的。前幾天他不知從哪弄回一隻死刺蝟,我都睡著了也不

知道,半夜摸起來上廁所看見黑乎乎的一團堆在地上,我過去一摸把我手扎出血了!開燈

一看是只刺蝟,睜兩個小眼睛一動不動的!媽的嚇死我了!」大傑說得吐沫飛濺,指著老

張一頓罵。


  我們四個聽得目瞪口呆,卻見老張一個人在那「嘿嘿」直笑,邊笑邊說:「前幾天不

是下大雨了嗎,還起了大霧,那天我上完晚自習後想出北門買份報紙去,就順著四號樓旁

邊的那個石牆走,結果一眼看見只刺蝟在那爬,真他媽稀奇啊,我就跑回寢室拿了個桶給

裝回來了。我拿桶把刺蝟扣在裡面,不知道半夜它怎麼爬出來了,讓這小子看見了。我也

不知道那刺蝟怎麼就死了,我還想殺了研究研究呢,誰知道這小子當天晚上就給扔出去了

。」


  說完了老張又開始「嘿嘿」笑。


  我認識老張也有段時間了,那天頭一回發現他是那麼陌生和恐怖……


  老張「嘿嘿」笑著,看起來有些得意,嘴裡的煙隨著笑一股一股地噴出來,恍惚間,

煙霧中的老張宛若神人。正當我發愣時,老張抽完了一根煙,又掏出煙來給我們一人遞了

一根,邊遞邊說:「怕什麼,等明天一起看看去就知道了,肯定是你看走眼了。」說著還

輕描淡寫地笑看了我一眼。


  我一邊接過他的煙叼在嘴裡,一邊看著他那張絳紫色的臉,兩簇又粗又濃的眉毛蓋著

一雙無所謂的眼睛,就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我拿過打火機來用力按下去,隨著啪的

一聲,一簇火苗如焊槍一般噴射出來,依次點燃了眼前的六支香煙。


  「來來來,打撲克來——六個人,這回怎麼分?啊?」老張叼著煙瞇縫著眼,先坐到

桌子旁邊,拿過一張報紙鋪上,然後把我桌子上的三副撲克抽出來扔在上面。於是我們幾

個也過去坐下來,發現椅子不夠,老張和大傑又回去拿了兩把椅子過來,接著就玩了起來

……


  那一夜的撲克打得十分混亂,我根本無心記牌,滿腦子都是慘不忍睹的白靈屍體和詭

異的白色小孩,神經繃得緊緊的,感覺不到一絲睏意。除了老張外,其他幾個也差不多和

我一樣,一根接一根地猛抽煙,生怕自己睏了。尤其田雞,他的電腦一直開著,大聲放著

音樂,每當放到某幾個女歌手的歌曲時,他就神經質地趕緊回身刪掉曲目,然後轉到下一

首歌上。


  老張盤腿坐在椅子上,穩如泰山,身體不時隨著音樂一前一後地搖著,那高興勁好像

頭一回打撲克似的。時間在一分一秒過去,等到窗簾漸漸透明發亮的時候,我這顆心總算

稍稍放下來了。


  打了幾輪已經記不得了,到了最後,老張翻遍了桌子上的幾個煙盒,從裡面倒出最後

一根煙塞在嘴裡,然後迷迷糊糊地說:「最後……那個最後一把啊,打完回去睡覺……實

在睏得不行了……」


  哪知道田雞早坐不住了,啪地把手裡的撲克朝桌子上一扔,說:「走吧走吧!這把也

別打了!趕緊去看看!」


  老張斜眼看了田雞一眼,面無表情,然後慢慢把撲克攤開,用指頭一張一張點著撲克

說:「看看……大鬼,三個,小鬼,三個,本來我贏定了……唉!不玩就不玩吧,正好這

就捉鬼去!呵呵……捉鬼捉鬼……我贏定了……」老張一邊說著些不著邊的話,一邊倒在

椅子上誇張地伸了一個懶腰,然後突然彈起來,跺了跺兩腳,看著我們幾個說:「走吧…

…走啊?」


  我們幾個一動沒動,我沒看老張的眼睛,而是看他攤在桌子上的撲克——真的是三個

大鬼,加上三個小鬼,整整齊齊地碼在扇形的一邊。


  老張見我們幾個沒反應,於是搖搖頭自己站起來,一把拉開門鎖就往外面走去。我們

五個互相看了一眼,也趕緊跟了出去。


  一大早,人都還沒醒,樓裡一點人氣都感覺不到,早春的寒氣迎面撲來,瞬間吞噬了

我們每個人的身體。等我們走出門的時候,老張早已經閃進樓道裡了,只聽得皮鞋??’a

響在前面,聽聲音已經上了樓梯了。


  我和主席搶在前面進了樓道,一眼看見老張正站在三樓到四樓的那個拐角處,正上下

打量著什麼,見我們正在看他,於是衝我們喊:「就這兒是吧?」說著一指他站的地方。

田雞這時候也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我倆一起點了點頭。


  老張很誇張地一邊用鞋底蹭了幾下地皮,一邊攤開兩手,說:「告訴你們沒事吧,能

有什麼?!……唉,我估計啊……」老張一邊說一邊走下來,「我估計昨天吧,是住咱們

樓裡的哪個小女生,穿個白睡衣正上樓,見有男生來了就趕緊往上跑,結果被你當成什麼

了……唉呀,貓死了你們就容易亂想,都是心理作用……我回去睡了啊,睏死了快……大

傑你帶鑰匙沒?」


  大傑應了一聲,然後回頭跟我們幾個道了聲別,就跟老張一起回屋了。


  主席、田雞和小胖默默轉過身也往回走,我一把拉住走在最後的主席,悄悄說:「白

靈犯誰也不能犯你……你陪我上去看一眼好不好?」


  主席盯著我看了幾秒沒言語,等小胖和田雞進了門以後,他湊近我低聲說:「怎麼個

意思?」


  「我告訴你,那肯定不是幻覺!更不是什麼女生!你不信我嗎?你見過咱們樓有一米

高的女生嗎?啊?!」我盯著他的眼睛很認真地說。


  主席看看我點點頭,然後就拉著我往樓道上走去。我倆走一步看一步,一切看起來都

正常,眼看著就走到了四樓,也沒發現什麼異常。


  「還往上走嗎?」主席這時轉頭問我。


  「算……算了……」我有點死心了,確實找不到什麼——而說句實話,我那時也確實

不希望找到什麼,我真希望那只是我的一個幻覺。


  然而就在我倆往回邁步的時候,主席一腳踩到了一個東西。


  「這是什麼?!」主席挪開鞋,忍不住低聲喊起來。


  我急忙看主席腳下。那是一團黏糊糊的東西,緊緊貼在地上。那東西原本的形狀和顏

色已經看不出來,被踩成了一個圓形扁狀,有黑色和白色的東西混在一起,攪成一團,像

是一顆被踩扁的葡萄。我正納悶著主席為什麼會有那麼大的反應,卻見主席渾身猛一哆嗦

,然後飛快地把鞋底磕在樓梯上使勁地刮,一手把住我一手扶住牆才不至於往後摔下去,

刮了幾下後他一把拉了我就往下跑!


  「到底是什麼?!」我一邊跳著樓梯一邊大聲問他。


  「眼!眼!貓眼!」主席頭也不回,一聲大喊已經跑到了寢室門口。


  我一聽是貓眼,差點從樓梯上滾下去,我三步兩步飛進寢室,只見主席坐在那大口喘

氣,身邊的田雞和小胖一個勁兒問他怎麼了。


  「貓眼!四樓有隻貓的眼珠子在地上!剛才主席踩到了!」我衝過去大聲喊道。


  「貓眼?!」田雞和小胖同時大叫起來。


  「是!已經都踩扁了!黏糊糊的一團!」我大聲喊。


  田雞和小胖嚇得面如死灰。就在這時,寢室門嘎吱一聲,開了。


  「你們喊什麼呢?不讓人睡了啊?」老張搖搖晃晃地走進來,「整個樓都聽見你們在

喊……又怎麼啦?」


  「老張!正要找你,剛才我倆在四樓看見一隻貓的眼睛在地上,主席沒注意給踩扁了

!」我朝老張激動地說。


  「貓的眼睛?踩扁了?……不不,你們都踩扁了還怎麼知道是貓的眼睛?」老張顯然

沒把我的話當回事。


  「你不信?!你自己上去看看去!」我真的有些發火了。


  「嗯嗯,我這就去看看……哦,我先回寢室拿點東西,一會上去。」說完他就轉身走

了出去。


  過了一會老張又來敲門了,左手上多了個小玻璃瓶子,裡面是半瓶子水,右手拿了一

個小鑷子。


  「在哪啊?誰帶我看看去?」老張看了看我和主席說。


  我見主席在一旁低頭不語,顯然受了大驚嚇,就一咬牙說:「我和你去!」


  其實也就是幾步路,順著台階上去就到了。老張遠遠就看見了那團黏糊糊的東西,於

是兩步跨上前去,蹲下來用鑷子小心翼翼地剷起來,然後打開瓶蓋,把那東西夾到瓶子裡

用水泡著。


  「你這是什麼?」等他弄完了,我禁不住問。


  「福爾馬林溶液,等我回去研究研究這是不是貓眼……你要是感興趣的話來我寢室,

我讓你看看更多。」說著他又朝我「嘿嘿」一笑。老張一邊笑著一邊把瓶子仔細封好,半

瓶子福爾馬林溶液把那扁狀的東西沒了過去。「怎麼樣?去我那看看不?」老張一邊若無

其事地往下走,一邊晃悠著瓶子裡的水。


  「到底什麼東西?」我警惕地問。


  「唉,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就和這東西差不多。」說著,他又舉起那瓶子朝我晃了一

晃。


  我沒再言語,好奇心使我跟進了他的寢室。推門進去的時候,大傑正在床上躺著呢,

瞇睜起兩眼問:「早上怎麼了?主席喊什麼?」


  「沒事,你睡你的吧。」老張搶過話頭回應了一句。


  「哦,那我睡了,睏死。」大傑轉過身沖裡面又睡了。


  老張舉手招呼了我一下,示意我坐下來,搞得很神秘的樣子。他把手裡的瓶子輕輕放

在桌子上,然後搓搓兩手,從床頭墊子下面摸出把小鑰匙來,一邊摸一邊看著另一側床上

躺著的大傑,生怕驚動了他。


  大傑氣息均勻,呼嚕朝天,正睡得熟呢。


  老張拿著鑰匙蹲下來,打開了寫字檯下面的櫃子。櫃子裡面是一個大盒子,把櫃子塞

得滿滿的。老張一手伸進櫃子裡,拎住那頭的把手,另一隻手在外面托起箱子底部,慢慢

把箱子拖了出來。我探頭過去仔細看了看,那是一個兩尺長半尺寬,黃褐色的方方正正的

盒子,大概有一個電腦機箱那麼大,外表已經比較古舊,不過還是可以看到清晰的深色的

木頭紋理,木頭材質大概是松柏一類,可以聞到些淡淡的樹脂香味。盒子的上方是一個蓋

子,嚴絲合縫地蓋在上面,如果不仔細去看的話,甚至看不出蓋子與盒子之間的那一絲縫

隙。盒子與蓋子的邊緣各鑲有一小塊銅皮,中間穿著一把精緻的黃銅小鎖。


  老張這時變魔術一樣從腰間摸出另一把鑰匙,熟練地打開盒子,輕輕掀開來,一股莫

可名狀的氣味忽的一下子從盒子裡瀰漫出來。


  只見那盒子裡面上下左右都分了好多格,每個格間裡都擺了玻璃瓶子,大的小的,空

的滿的,密密麻麻地佔滿了整個盒子。老張從上面的一個格間裡拎出一個小瓶子來,轉向

我,只見他在衝我的這側上面貼了塊白膠布,上面寫著時間是哪年哪天,還有重量是多少

多少克,正當我看得仔細的時候,他突然猛地把手腕一轉,把瓶子的透明一側朝向我,我

不禁渾身一抖——只見一隻羽毛剛滿的小雞崽正蜷縮著兩腿,朝天瞪著眼張著嘴,隨著瓶

子的晃動,在福爾馬林溶液裡慢慢打著轉兒。


  我趕緊下意識地把頭縮回來,皺著眉頭只感覺到一陣噁心。我瞪著老張,想大聲問他

卻又怕驚醒了大傑。老張見到我的表情,不禁啞然笑出來,把瓶子小心翼翼塞進盒子,壓

著氣息小聲說:「還有還有,那個還不是我最得意的。」


  接著他又探手進盒子,拎出來一個大一些的瓶子。瓶子上照樣貼著一塊白膠布,上面

寫著兩行字,一行是時間,一行是重量。透過玻璃看進去,是一隻小兔子,渾身雪白的毛

,可是脊背上的一道毛被剃光了,露出一條白裡透粉的肉色出來。那兔子也是縮著兩腿,

瞪著眼睛張著嘴朝向天,一副很痛苦的樣子。我還沒等反應過來,老張又麻利地抽出幾個

瓶子出來,裡面有青蛙,有老鼠,甚至還有一條青蛇。


  「這只青蛙是在那個假山旁邊的池塘裡抓到的,這隻老鼠是在圖書館後面抓的……這

隻兔子有意思,原來是四樓一個寢室裡養的,後來他們把這兔子的毛給剃了玩,結果我看

快死了,就向他們要過來了。」老張一一指著給我講,如數家珍。


  我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半天才冒出一句:「你……你弄這些東西幹什麼?」


  「唉,就差那只刺蝟啊……這個大傑真是耽誤事……」老張好像根本沒聽見我的話一

樣,只顧自言自語道。


  我突然想起那只刺蝟。「那只刺蝟你後來沒揀回來啊?」我低聲問他。


  「沒,死了就不值錢了。」他一邊輕輕把瓶子放回去,一邊輕輕搖頭說。


  「怎麼叫死了就不值錢了?死了不正好作標本嗎?」我覺得蹊蹺,又繼續追問。


  「標本?呵呵呵呵……」他這時感覺自己聲音有些大了,於是又壓低嗓音說,「不是

標本……標本哪都有啊,可是我這個實驗,保證沒第二個人做……對了,你別告訴大傑啊

,他煩這些東西,要是知道我弄這些就完了……」


  「你到底做什麼實驗?!」我終於急得忍不住了,衝著老張一聲低吼。


  「噓——」老張朝我使勁一瞪眼,慌忙抬頭看了看上鋪的大傑,「別吵啊!我跟你說

啊……這不方便,走走,出去說。」


  我站起來,躡手躡腳走了出去,身後的老張把木頭盒子慢慢推了進去,又把櫃門合上

,然後也走了出來。


  時間尚早,走廊裡空無一人。


  「你覺得靈魂……是個什麼東西?」他劈頭蓋腦先來這麼一句。


  「什麼什麼東西?」我被他問得莫名其妙。


  「這麼說吧……你覺得靈魂……是物質體還是純精神體?」他的表情突然變得很嚴肅

,好像在討論學術問題。


  我當時想,老張是不是真的腦子有問題?我說:「我沒想過……不,我問的不是靈魂

不靈魂的,是問你做什麼實驗……」


  「沒錯,我的實驗就是研究這個。」他毫不猶豫地打斷我,「你先說說,你覺得靈魂

是什麼?嗯?」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皺了皺眉頭朝他搖了搖頭。


  老張眨了眨眼,考慮了一下,然後說:「世界上除了物質就是意識,呃……你知道,

精神體,也就是意識,隨物質而生,隨物質而滅的,是沒有具體形態的,也不可能有什麼

重量;而物質剛好相反,都離不開一定的形態,並且都有重量……你覺得呢?」


  我盯著他的眼睛點了點頭:「怎麼了?」
作者: 寂靜破浪    時間: 2010-8-24 13:50:33

「而靈魂呢?不管是怎麼來的,都是作為一種具體形態出現的,對不對?」


  「嗯……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就是,靈魂並不是純精神體,它有純精神體所不具備的形態!更重要的是

,靈魂因為作為物質體而存在,所以它一定有重量!」老張突然變得很激動,直勾勾盯著

我,好像在等我回應他。


  「重……重量?!」我突然想起盒子裡的那些瓶子上的重量標記。


  「沒錯!就是重量!是靈魂就一定有重量!」老張的口氣異常堅定,好像不容許我有

半點懷疑。而事實上,他的一番邏輯雖不能讓我徹底信服,但我也確實找不出什麼懷疑的

理由。


  「那你的實驗是怎麼做的?」


  「我的實驗……哎,對了,下午有個免費的展覽,你跟我去看看,我到時候跟你講,

你就明白了,怎麼樣?」


  「什麼展覽?在哪?」


  「動物標本展覽。魯迅路那邊,不遠。」


  「那行,我……先回去睡覺去,中午你來叫我。」說完我就回寢室補覺去了,心裡還

嘀咕著老張幹嗎不一口氣說出來,還得看什麼展覽,不過沒辦法,只能由著他這脾性。





  到了中午,我餓醒了,爬下床剛要找東西吃,寢室門就咚咚咚地敲響了,我一開門,

見老張精神煥發地站在外面,眼睛裡全是神采,好像小學生準備去春遊似的。老張急三火

四地把我催了出去,我倆簡單吃了口飯,就坐車來到了魯迅路。


  這條路以前我也來過,還經常去這裡的一個圖書館看看書什麼的,不過從來不知道這

條路上還有另一個去處。那是一棟老建築,多少年了,一直就坐落在魯迅路的路邊,面積

很大,十分顯眼。建築的外表全由大塊青石築成,上面是尖的房頂,下面是拱形的大門,

有點教堂的感覺。看這建築的外觀,大概是當年的俄國人留下的。這房子在我的印象中始

終存在,但是卻只是一個模糊的印象,因為在我將近二十年的記憶中,那建築的兩扇大門

好像就從來沒打開過。


  我和老張邁步上了台階,只見眼前的兩扇厚重的木門虛掩著,錯開了一道不大不小的

門縫,裡面透出些光亮來。老張雙手一推,門嘎吱一聲開了,我們跨過高高的門檻走了進

去,眼前豁然開朗許多。那房子只有一層,因此穹頂很高,上面吊了些吊燈,幽幽地發出

些白光,因為燈的數量不多,房子又很大,因此光線不很明亮。環顧四周,看得到的都是

各種各樣的玻璃瓶子,裡面大概也是福爾馬林溶液,泡著各種各樣的動物。


  屋子裡除了我和老張之外,還有三個人,一個是個中學生模樣,另兩個是一對年輕情

侶。我搞不懂這對情侶為什麼要來這種地方,總之偌大的屋子裡就我們五個人在參觀,感

覺不到一絲熱氣,只覺得空曠而寒冷。


  我順著一側的瓶子開始逐個看過去——瓶子裡面什麼都有,水生的、陸生的、兩棲的

、爬行的,認識的和不認識的各種生物,都被泡得渾身發白浮腫,蜷縮在大大小小的瓶子

裡。我一邊走一邊慢慢看著,而老張卻快步走在我前面,也不跟我說他的實驗,像在急著

找什麼。


  就在這時,前頭的那個中學生一臉煞白地朝我這邊猛衝過來,一陣風似的從我身邊掠

過,衝開木門就跑了出去。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於是抬頭向他的來處看去,老張拉了

拉我,然後用手指了指前面展廳深處的一排瓶子,示意我過去。我快步上前,只見那排瓶

子裡都是零碎的人體,依次看去,有人手、人腳、人的心肝脾臟、人的生殖器、胎兒等等

,最後是半個小孩——從頭到腳豎著被劈開的一個小孩的一半身體,正在福爾馬林溶液裡

半浮半站著,渾身上下已經被泡得雪白一片,從大腦小腦到五臟六腑,都可以從被剖開的

一側看得清清楚楚。我不禁「啊」的一聲低呼,在另一側看展覽的那對情侶聞聲走過來,

等走近時,那女的也「啊」的一聲叫了出來,緊接著就拉她男朋友跑了出去。幾秒過後,

幾百平米的展廳裡,就剩下我和老張兩個人。


  老張只瞥了一眼那堆瓶子,沒什麼反應,繼續快步走下去找著什麼,他腳步越來越快

,頭左右不停地甩著,好像有點不耐煩了。正當我追上老張,剛準備問他要找什麼的時候

,他突然在一個瓶子前面停住了。


  那瓶子裡是一隻貓,很普通的一隻花貓,正鼓著一雙眼睛瞪著我們。


  老張在那貓的面前站定了,把手伸進背包裡掏了一氣,卻什麼也沒掏出來,於是他又

把包撐開,提起來找了一通,還是沒有找到他要的東西。


  老張先是愣在那裡,然後突然轉過臉問我一句:「我的瓶子呢?」


  「什麼瓶子?」


  「裝那個眼珠子的瓶子。」


  「你……你不是放回盒子裡了嗎?!」


  「我記得帶出來了。」


  「現在呢?沒……沒了?!」


  老張沒了言語,我當時就有點傻了。


  老張歪著個頭,半張開嘴,像是在回想什麼東西,同時兩眼左右掃來掃去。過了半分

鐘,老張突然朝我搖搖頭說:「唉!走吧!今天就算白來了……我回去找。」


  我就跟著他走了出去。


  我倆上了公車坐在一起,我問他:「今天為什麼要看這展覽?」


  「本來我要拿瓶子來比一比貓眼的樣子的……誰知道瓶子怎麼沒了呢?」他說。


  「就為這個?你確定把瓶子帶出來了?」我問。


  「我記得是,好像是吧……不管了,我回去再找找看,也可能是我隨手扔哪了。」老

張不耐煩地一揮手。


  「那……這展覽和你的實驗有什麼關係?」我又問。


  老張一聽「實驗」兩字,眼睛裡又開始放光了,他得意地一笑,看看身邊沒有人注意

他,低聲說:「嘿嘿……你沒發現剛才這些瓶子裡的動物和我的瓶子裡的動物不一樣嗎?




  「不一樣?怎麼不一樣了?」


  「表情啊、動作啊什麼的,你不覺得不一樣嗎?」


  「不一樣……好像……你瓶子裡的動物……感覺死得都挺慘的呢?」


  「嗯嗯!」老張很興奮地點點頭,盯著我又說,「你聽沒聽說過稱靈魂?」


  「稱靈魂?」我被他越說越迷糊。


  「你不知道嗎?據說是國外哪裡做的實驗,就是人死的瞬間給人稱重,結果發現人死

的那一刻,也就是靈魂離體那一刻,體重會減輕,因此他們證明說,靈魂是有重量的。」


  「哦,我好像聽說過……那跟你的實驗又有什麼關係?」


  「你還不明白?我也在稱,我想看看這是真的假的。」老張朝我揚揚眉,看我反應,

又說,「我手上沒人可稱,只好稱些動物了,嘿嘿……」


  「死的一剎那稱……那你瓶子裡的那些動物……原來都是活的?!」我驚呼。


  「我沒說過嗎,死了就不值錢了。那些什麼青蛙啊老鼠啊什麼的,都是被我淹死的,

要不就是憋死的——你不知道那隻老鼠啊,我把它先打暈了之後放進瓶子裡,結果它突然

在瓶子裡撲騰起來了,還吱吱亂叫亂抓的,還真嚇了我一跳。呵呵,不過也沒什麼,過了

一會還是死了。」


  「你不是吧你?!」


  「唉,那隻兔子就好很多,放進瓶子裡一聲不吭就死了,還是兔子省心。」他根本不

理會我說什麼,越說越興奮。


  「……」我當時真的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對老張又恨又怕。


  「我那些瓶子密封得都很好,我每過兩個星期就把瓶子拿出來一次,然後打開瓶子一

段時間後稱一下,結果呢,重量一點都沒少。」


  「所以呢?」


  「所以我就說——根本沒什麼靈魂!什麼多少多少克,什麼這個那個的,都是瞎扯淡

!我從抓第一隻青蛙到現在,已經三個多月了!怎麼樣?重量一點沒少!哪個瓶子也沒少

!都還那樣!」他越說越大聲,越說越興奮,好像要向全世界宣告似的。


  「噓噓……你小點聲。」我用胳膊肘拐了老張一下。


  下午我們回到了學校,老張讓我陪他去寢室找找那個瓶子,我也惦記著那瓶子的去處

,於是就一口答應了。當老張用鑰匙捅開房門的時候,寢室裡正是喧鬧一片,大傑把他們

樂隊的其他三個人叫到寢室裡排練,正一人叼著一根煙坐著,大傑拿了把吉他,正朝他們

三個比劃。老張一見這麼多人,趕緊朝我使了下眼色,我就立刻明白了,不能亂說話。


  大傑放下吉他,給我們相互介紹了一下。我跟他們簡單寒暄過,就說:「你們排練吧

,我也正好上課去了。」然後就道了聲別往外走。臨走前我朝老張使眼色,老張也會意地

點點頭,然後我就走了出去。其實我那天已經錯過了下午課,寢室裡又沒人,於是我就拿

起書包跑到主樓去上自習。一下午我一直坐立不安,時不時掏出手機看看有沒有短信息,

可是每次都讓我失望。


  一下午一分一秒地挨了過去,到了五點多鐘的時候,我拿起書包往樓下走準備去吃飯

,這才接到了一條信息。我打開一看,果然是老張發來的:「瓶子好像真找不著了。」我

腦子裡一空,趕緊順著號碼撥了回去,可撥了兩次,都是響了一聲就被按了。我正焦慮地

準備撥第三次,又收到一個短信:「大傑在旁邊不方便說,你先別跟別人講。」


  我迅速回了兩字:「知道。」


  放好電話後,我愣在原地發了會呆,突然想起件事,趕緊又掏出手機給主席打了個電

話:「哎,主席,晚上有沒有時間?」


  「什麼事?」


  「看看白靈。」


  「白靈?!你又見到白靈了?!」


  「不是,我想跟你去海邊看看。」


  「哦……好。」


  過了一會,我和主席在學校東門碰了頭,然後就一起往海邊走去,飯也顧不上吃了。

十分鐘後,我倆就來到了那片海灘。那天溫度挺低,風也挺大,初春的海風還夾帶著冬天

的凜冽味道,伴著海上的巨大濕氣朝我倆猛灌過來,不一會我倆就感覺快凍透了。


  主席看著我說:「你要把白靈挖出來嗎?」


  「是,我想看看。」


  「你不怕看到白靈現在的樣子嗎……整天泡在海水裡,肯定已經爛透了。」


  「你不覺得找不到才更可怕嗎?」


  我話一出口,主席愣住沒了言語,半晌才說:「上次埋在哪你還記不記得了?」


  「咱們好像來早了,要不就是來晚了,你看那天埋在那片呢,現在全在水下面。」我

指著眼前水裡不遠的一個位置說。


  主席左右看了看說:「現在應該是退潮……要不咱們等會?我看那片地方就快退出來

了。」


  我看了看表,才五點多:「等會吧,我沒耐心再等明天了。」


  我們兩個都不說話了,只盯著眼前那灘海水一點點退下去。


  天色漸漸暗下來,眼見著太陽一點一點往下墜,等墜到那海平面的時候,早已昏黃的

太陽只搖晃了幾下,就被遠處的汪洋一口吞噬下去。四周倏地一下子暗下來,身旁的黑色

礁石好像突然變得怪異,晚風呼嘯過礁石的縫隙,發出陣陣幽幽的怪響。我有些膽寒,抬

頭看了看身邊的主席,他在緊緊咬著牙。


  潮水一個多小時後終於退了下去,露出了那片埋白靈的地方,濕漉漉的,沙礫和鵝卵

石覆蓋在上面,當初的小沙堆已經不見。主席搓了搓兩手,又使勁抹了把臉,看看我說:

「差不多就是這兒了吧。」我點點頭,捏了捏發僵的兩手,朝前邁了過去。冰涼的海水浸

入泥沙,泥沙濕冷而沉重,主席和我撥開幾把泥沙之後,手就逐漸失去了知覺。


  「你上次用什麼裝的?」我一邊扒開沙礫一邊問他。


  「一個紙盒子,墨綠色的。」主席頭也不抬,一下一下猛挖。


  我們朝著記憶中的那個地方一直挖了下去,挖了差不多有一尺深,可鵝卵石和沙礫之

下就是淤泥,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你去那邊,我到這邊,分頭挖,不會太遠,我記得就是這裡。」主席指著沙坑附近

畫了兩個圈,於是我們又分頭朝下挖。無意中我抬起頭看了一眼前方,海面上兩塊嶙峋的

怪石接在一起,彷彿在附耳私語,而我現在所蹲的地方,就正對著那兩塊怪石之間的中線

上。我猛然想起來——哦對了!那天埋白靈的時候我確實注意到了這個細節,當時好像就

是埋在這條線上,是了是了!我抓過一塊扁平的石頭,加快速度朝下面挖起來。結果挖了

差不多半尺多深的時候,一些軟軟的絮狀東西隨著泥沙裡的海水飄了上來。


  「過來看!」我朝他大喊。


  「找到了?!」他一步躥了過來。


  「你看這是什麼?!」我捏起一團絮狀的東西給他看。


  「紙盒子!泡爛了已經!應該就在下面了!」主席激動地低聲喊。


  他這一喊,我的手倒一下子停下來了,恍惚間,我好像真見到一堆腐爛的貓橫浮在那

泥沙上面。主席好像什麼也不在乎,只是奮力往下挖去,只見一個透明的塑料袋又露出了

一角。主席拽著那一角,用力要把那塑料袋拉出來。


  「這是我當時鋪在盒子裡的。」他一邊挖一邊說。


  那塑料袋被刷的一下從泥裡抽出來,泥沙鬆動了許多紛紛掉下來,主席又把泥沙捧出

來扔到一旁去,許多紙屑隨之被翻動出來。這時候,一小塊硬物又從泥裡冒了出來。


  「這是什麼?」主席拿在手裡看了一眼,自言自語。


  我一眼認了出來,忍不住一聲驚叫:「竹……竹夾板!綁在白靈後腿的那個!」


  「那白……白靈呢……」主席扔下竹片,慢慢轉過臉來看我,呆在那裡沒了言語。


  我已無話可說。主席的臉色與夜色深深地混在一起,完全看不清楚,我只覺得一陣深

深的恐懼如海嘯一般從身後襲來。


  突然主席猛地一低身子,慌慌張張地把剛才撥出的沙子又左一下右一下地扒拉回坑裡

去。我趕緊也雙手一推,把坑邊的一堆沙子填回去,根本顧不上冷不冷了。眼見著不大不

小的一個坑被我倆幾下填平了,這時忽然一個小浪打了過來,我倆慌忙跳起來向後躲去,

那浪又馬上退縮了回去,剛才那坑被海浪一卷,已經與周圍的沙礫齊平,看不出來有什麼

大的區別了。


  我倆稍稍鬆了口氣,主席催了聲「走走走」,我倆就拍拍手上的沙子,邁步往原路走

去。但就在我們回身的那一剎那,身後突然傳來嘩啦一聲沙礫的響聲!


  我的第一反應是懷疑聽錯了,但我轉頭看到主席時,他卻正瞪圓了眼睛朝四周來回看

,表情十分驚恐,我忍不住朝他一下子靠了過去。主席被我的一靠嚇到了,半個身子抖了

一下,我倆緊緊貼在一起。


  面對我們的是一大片礁石群,兩三米高,黑壓壓地擠作一團。無論白天和黑夜,這些

礁石從來都是漆黑一團,它們彼此交錯參差著,之間有些奇怪的縫隙,露出狹小的一個個

黑洞來,好像在期待有人進入試探。在夜色的籠罩下,那些縫隙好像變得更黑更深,讓人

不得不在瞬間想到裡面藏了什麼東西。可剛剛那只是一聲響動,再就沒了動靜。


  主席臉沒轉向,死盯著前方問我:「剛才是不是有動靜?!啊?!」


  我沒回應,一邊盯著四週一邊拖著主席喊:「快走快走!」正在這時,一個渾身雪白

的瘦巴巴的小孩,從遠處最高的那塊礁石下邊的縫隙裡爬了出來,臉朝我們一直看。


  我瞬間窒息了。


  正在這時,那小孩又突然站了起來,一米多高,頭很小,下巴很尖,朝我們輕飄飄地

走過來,海風吹著她的衣服撲啦啦地一個勁兒翻,好像它能隨陣風飄過來罩住我們倆。眼

見著她幾步過來就斷了我們的來路,我和主席大喊一聲,互相拉著退後了幾步,兩腳啪地

踩進海水裡去,海水猛地灌進鞋襪,我們卻渾然感覺不到寒冷,只死死盯住那小孩的一舉

一動。


  那小孩走到離我們大概十米的地方突然站住,夜色中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是分明可

以感受到一股冰冷慘淡的注視,我們就對視在那裡一動也不動,時間與空間凝固在那幾秒

鐘裡。正當我漸漸感覺到雙腳冰涼的時候,那小孩卻像突然發現了什麼,倏地轉過身去,

疾步朝礁石群裡鑽進去,只一晃就不見了蹤影,眼前重歸入一片黑暗。


  我和主席的腿腳一時拔不動,陷在泥沙裡早已軟了。我們一齊大喊,互相拉著胳膊衝

了出去,使出全力朝海灘外面瘋跑。我們的回路,也就是我們的來路,是一條長長窄窄的

石頭階梯,蜿蜒地隱在一座小山上,有些階梯已經破損。階梯兩旁雜草叢生,與人齊高,

黑壓壓地埋伏在階梯兩旁,就算裡面藏了幾百具屍體也沒人會知道。我們就在這樣一條階

梯上向上狂奔,呼吸和心跳似乎已經停止。


  我們一口氣跑到山上,又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小巷,巷子裡出奇的靜,我們根本顧不得

周圍的一切,只知道還要不停地跑。終於又跑出了那條小巷,一條車水馬龍的馬路嘩的一

下鋪在我們眼前,我和主席同時腿一軟,當時就歪在了一棵樹下。


  我轉過臉來看主席,他在旁邊正大口喘著氣,嘴唇微微顫抖。他哆哆嗦嗦把手伸進褲

子裡,掏出一盒皺巴巴的煙,然後倒出一根遞給我。我接過煙,他給我點上,接著又給自

己點上,我倆就那麼歪在馬路邊的樹旁邊抽起來。車聲隆隆不絕地響在耳畔,我依稀聽見

主席在旁邊念叨著什麼。


 「你說什麼?!」我問他。


  「你說白靈是不是跟咱們纏上了?」他突然面無表情,朝我直愣愣看著。


  「它的死跟咱們兩個無關……為什麼要纏咱們倆?」


  「你的意思是……田雞?」


  我剛要說話,這時手機響了,我拿出來一看,是老張。我猶豫了一下,看了眼主席,

然後接了起來:


  「喂?」


  「你在哪呢?我在你寢室外面,你怎麼這麼晚不在寢室?」老張的聲音興奮而急躁。


  「我……」我看了主席一眼,他衝我連忙搖手,「我和主席在外面買東西,什麼事啊

?」


  「我今天抓了隻貓,想跟你商量商量怎麼弄。」


  「弄?弄什麼?」


  「實驗啊,做我那個實驗。」


  「什麼?!你……」我剛要出口,看了眼主席,於是又嚥下半截話頭,降下聲調來,

「你等我回去,我馬上回去。」


  一掛上電話,主席就問我:「小胖?田雞?」


  「老張。」


  「什麼事?」


  「他……又要打撲克,不理他。」


  「哦……對了,那只『貓眼』……老張怎麼說的?」


  「不知道……估計他還沒研究明白。」我含糊一句,又趕緊岔開話題,「剛才你朝我

擺手幹什麼?」


  「我想這事……先別跟他們講吧……要講的話也只能我們偷偷跟田雞講,他最危險。

我覺得知道這事的人還是少點好……你覺得呢?」


  「嗯,我也這麼想……真怕田雞出什麼事。」我掐滅煙,站起來,「走吧,回去吧。



  主席站起來,我倆快步朝學校走去。這時我心裡又開始惦記起老張剛剛說的話來——

他是腦子有病還是怎麼的,弄隻貓來幹嗎!


  我和主席一路快步走回寢室樓,走上三樓的時候,看見老張一個人在走廊裡踱步抽煙




  我趕緊先迎上去,朝他喊:「還打什麼撲克啊,都這麼晚了,改天吧!」邊說邊跟他

擠了下眼。


  老張到底是世故,一下子就明白了,趕忙說了聲:「哦,那就算了,我這就回去了,

改天吧。」說著就轉身往回走。


  哪知這時主席突然喊住了他:「哎老張!那只……什麼眼睛你研究完了沒?到底怎麼

回事?」


  老張一聽先愣了一下,然後把煙從嘴上拿下來,眼睛一轉,說:「哦對對!你不說我

都忘了!我今天正想跟你說這個——那個哪是什麼貓眼啊,你見過貓眼有那麼大的?是隻

豬眼!不知道誰買豬頭肉的時候帶了隻豬眼在上面,就摳下來扔了,結果就讓你踩著了。

你看你嚇的,還一直惦記到現在!」說完老張一陣傻笑,我在旁邊聽得一頭冷汗。


  「你說的真的假的?!」主席半信半疑看著他。


  「嘖!」老張一咂嘴,「我騙你幹什麼,那玩意一股豬頭肉味,過了一天就發臭了,

我趕緊給扔了……別告訴我你還要啊?」


  「哦,沒沒。」主席鬆了口氣,跟老張擺擺手,「那我倆回去了啊,撲克改天再打吧

,今天太晚了。」


  「嗯,怎麼都行。」老張也揮了下手,扭頭往回走。


 我和主席回了寢室,剛一進門,我嘟囔了一句:「去趟廁所,憋死我了。」


  我緊接著就跑了出來,關了門,老張正在外面等著,我說:「哎!……我真服了你,

豬頭肉你也編得出來。」
作者: 寂靜破浪    時間: 2010-8-24 13:51:08

  「那還讓我怎麼說……不過我記得那團東西確實比貓眼要大不少啊。」老張猛抽一口

煙走過來,我倆一前一後轉到樓梯的一角去。


  「你發什麼神經!弄什麼貓!做什麼實驗!」我瞪著他說,「你覺得現在還不夠麻煩

是不是?」


  「麻煩什麼麻煩!我是在解決問題。」老張伸出一腳碾滅煙頭,「我就想看看貓有沒

有靈魂,你看你們整天嚇的……」


  「你在哪弄的貓?什麼樣的貓?」


  「走走,我帶你去看看,一會關樓就出不去了。」


  「在哪啊?」


  「哎,就在學校裡,出門就到了。」


  我被他一路拉著跑下三樓,出了樓,迎面是一排台階,台階上面是塊連著食堂的平地

,平地下面是一片正在施工的工地,一段簡易的鐵皮樓梯通向下面的工地——我從沒走過

這條路,學校因為施工危險,不允許學生從這裡走。老張幾步走到那鐵皮樓梯跟前,朝下

面望了一眼,朝我一招手示意我跟上,然後自己???就往下走。


  「你去哪?」


  「下面,就在下面那片。」


  樓梯下面漆黑一片,老張的背影已經隨著???的腳步聲漸漸深遠下去。


  我往下探了一步,鐵板吱嘎作響,我只好把著旁邊的扶手,一步一步挨下去。走到最

下面的時候,光線已經非常暗了,只能憑著經驗照顧自己腳下——地上略微發白的地方是

可以走路的地面,漆黑一片的是些地下水湧上來的水窪。老張用指頭戳了戳我,然後又指

指前面,逕直往前走去,我寸步不離地尾隨著他往工地側面一個很偏僻的地方走去。


  那裡是一片工地垃圾,廢棄的鋼筋、鐵板還有水泥塊什麼的胡亂堆放在那裡,我們一

邊努力適應著光感,一邊深一腳淺一腳地往裡邁過去。待走到最靠裡面的一個牆角時,老

張猛然低下身來,把一塊破鐵皮慢慢掀開來,黑暗裡一對發光的黃色眼睛伴著喵的一聲突

然闖進我的視線裡。我猛然想起剛才在海邊的那一聲貓叫,不禁渾身打了個哆嗦,一把把

老張的胳膊掐住了。


  老張掏出打火機來,啪的一聲點著,眼前豁然一亮,我這才看清楚眼前這隻貓的樣子

——看起來也不過幾個月的樣子,渾身黃毛,從頭到尾的脊背上橫著一道一道的白色條紋

,脖子上繫了一條很粗的麻繩,另一頭綁在旁邊一大塊水泥裡露出的鋼筋上。那貓眼神很

凶,叫了剛才那一聲就沉默了,一動不動地瞪著我倆看,感覺隨時都可能跳起撲過來。


  我看了幾眼就趕緊直起身,轉過頭拉了拉老張:「放了吧放了吧,不好……這貓怎麼

怪嚇人的,哪有這麼小的貓就這麼嚇人的。」


  「嘖,」老張不屑地咂了下嘴,「你怎麼總是自己嚇自己啊……那這樣,實驗我做,

你看,行不行?」


  「那你做你的就得了!讓我大半夜跑過來看什麼勁啊!」


  「這不想讓你先看一眼嘛,有個心理準備,省得你到時候嚇著,呵呵。」


  我在心裡罵了他一句神經病,實在想不出什麼話來了,只感覺渾身雞皮疙瘩滾動,半

天說一句:「你……你愛怎麼弄怎麼弄吧!我先回去了!」說完我就轉過身順原路急急跑

了回去,總感覺背後有隻貓追著似的,剩下老張一個在那工地的角落裡。誰也不知道他那

天夜裡做了些什麼,除了他自己。


  我一口氣跑回寢室,見主席一個人在椅子上抽悶煙,田雞和小胖在旁邊盯著他不言語

,眉頭緊鎖,神情凝重。主席見我進來,吐出一口煙,然後就猶豫地盯著我看,我正納悶

,主席突然發話了:「等你半天了……怎麼才回來。」


  「怎麼了?」我問。


  「等你回來……咱們告訴他倆得了……別瞞了,瞞不住……我這張臉,一點事也藏不

住……」


  「回來我就看你反常,臉煞白煞白的!到底怎麼了?!」田雞比小胖急多了,瞪著主

席問,他可能隱約覺得事情和他有關。


  「那就說了……剛才的事?」我盯著主席問。


  主席表情痛苦地長吸了一口煙,然後點了點頭。


  「其實不告訴你是因為怕嚇著你,」我看了看小胖,又把目光停在田雞臉上,「那個

小孩又出現了,就剛剛,我和主席都看見了。」


  田雞一動不動,好像渾身被定住了,只盯著我欲言又止的嘴。


  「就在海邊,就在我和主席埋白靈的那個地方,那個小孩突然從石頭後面爬出來了,

渾身雪白雪白的,先是走到離我們很近的地方,然後突然掉頭跑了……我倆真是……真差

點把命撂海邊了……」


  田雞哆嗦了一下嘴唇,沒說出話來,過了幾秒才開口問:「你說……那小孩跑了?為

什麼跑了?」


  「不知道,她往我們這邊走,然後走著走著就突然轉身鑽回礁石堆裡了,我覺得她要

是想害人的話,剛才就害了……」


  「她她她……」田雞急得一陣結巴,然後蹭地一下從椅子上站起來,「她肯定覺得認

錯人了!她她……她要找的不是你們倆!」田雞說完這句,不知道還想說什麼,嘴唇激烈

地顫動,最後一屁股坐了回去,結果卻坐在了椅子沿上,一下子滑倒在地上。


  小胖一把過去扶住他,田雞從地上掙扎著撐到椅子上,兩手來回摸著自己的脖子,摸

一下脖子看一眼手,不住地問我們:「沒出血吧?!我沒出血吧?!啊?!」


  「你沒事……」我說,「我覺得如果那個小孩真的就是白靈的話,她也不應該害咱們

,畢竟它也不是咱們害死的……你們說呢?」


  「我對白靈不好啊……」田雞一邊說,一邊臉上開始抽搐。


  「可白靈的死總跟你沒直接的關係……」我說。


  「是……是我!是我給淹死的!」田雞突然把我打斷。


  我猛地一驚。主席的煙從指間啪的一聲掉在地上。


  「真的假的?!你之前怎麼不說!」小胖一邊過去拉田雞一邊朝他喊。


  田雞把小胖的手一把揮開,根本不回話,只坐在那自己哆嗦。


  主席一言不發地坐在椅子上,不時看田雞一眼,眼睛不停地眨著。我猜他的心情一定

很複雜,如果白靈真的要害人就麻煩了,當初白靈是他帶回到寢室裡的。


  可小女孩真的就是白靈變的嗎?白靈到底什麼來路?


  主席憂心忡忡地盯著田雞看了半天,最後才開口:「你為什麼要淹死白靈……它怎麼

你了?」


  「它……它有一次跳到我桌子上,我就喊了一聲,其……其實我就想嚇嚇它,結果它

突然尿了,正……正好尿到我筆記本電腦上,把硬盤全燒了……」


  主席輕輕一點頭,然後一聲不響地站起來,去洗漱間簡單洗了把臉,就爬上了床。他

躺在床上過了幾分鐘,突然含含糊糊說了一句話,讓人不知道那是夢話還是清醒的問話:

「白靈真是你淹死的嗎……」


  田雞猛地一抬頭,盯著主席的後背說:「是……是我……」


  主席再也沒有下句。田雞朝我和小胖偷偷看了一眼,就晃晃悠悠地爬上去睡了,這時

我和小胖也各自爬上去躺好。那天晚上我翻來覆去睡不著,不住地斜眼瞄著躺在另一側的

田雞,心裡不住地想:「這事真是田雞幹的?他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他不是膽子向來很

小嗎……」


  其實,田雞直到這時還沒說真話——當然,這是我當時並不知道的。誰知謎底就在第

二天揭曉了。






  第二天我們四個都忘了定鬧鐘,結果早上都起晚了,我睜開眼一看表已經九點多了,

窗外已是大亮,可他們三個還都在睡著。我趴在床上往窗外看,剛好可以看到一條樓後的

小坡路,好多學生背著書包走去上課。我突然想起來自己那天一上午都有課,可是已經錯

過第一節了,我看了下表,確定還可以趕得上第二節,於是趕緊起來。就在我準備爬下床

時,我餘光看見窗外一個熟悉的身影在跑動——那是老張,正雙手捧著一個紙袋子在胸前

,一路小跑往坡上趕,好像要往寢室樓的方向來,一轉彎就不見了。


  我一下子想起來,前一天晚上,老張說要拿那只黃貓做試驗,難道他手裡捧著的……


  我頓時激靈起來,兩下蹦下床,用手機往老張寢室的電話撥打過去。電話響了十幾聲

沒有人接,我確定他寢室沒有人。我衝進洗漱房胡亂抹了兩把臉,然後穿上衣服就衝到門

外的樓梯口。果然過了不到一分鐘,老張東張西望地捧著個紙袋子從樓梯走上來。


  老張見了我先吃了一驚,然後又由驚轉喜,朝我神秘地一笑,然後把手裡的紙袋子揚

了揚,說:「弄好了,在這裡。」


  我下意識地往後一躲。


  「走啊,來我寢室,大傑剛好不在,趕緊稱稱。」說著他朝我一甩頭,就往寢室走去




  我一邊猶豫著要不要去,一邊卻鬼使神差跟著他過去。老張急三火四地開了門,把我

讓進來後他又關門鎖好,把紙袋子往桌子上一放,就蹲下來開他那個櫃子。他一邊開櫃子

一邊說:「你先打開袋子看看吧,就昨天晚上那隻。」


  我心頭一顫,哪裡敢動手去看,只覺得一陣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但忍不住的好奇心

卻把我繼續留在那裡。老張打開櫃子,輕輕地把那個大木頭盒子平著移出來,並沒有急著

打開,而是又把手伸向櫃子的更深處去夠什麼東西,當他的手再次出來的時候,手上多了

一台精緻的天平和一盒砝碼。


  「就這個,你猜多少錢?就這一套。」他用手圈著大木頭盒子、那台天平和那盒砝碼

問我。


  我看了他一眼搖搖頭。


  「算了算了,不說這個,說了你都不能信。」老張把裝砝碼的盒子打開,抽出盒蓋內

側固定的一把小鑷子,把幾個較大的砝碼輕輕夾起來放在天平的托盤內。然後他自言自語

說:「應該還不夠重……」他一邊說著,一邊把紙袋子剝開,袋裡是一個玻璃瓶子,裡面

是滿滿的福爾馬林溶液,泡著一隻張牙舞爪的黃色小貓,還死未瞑目。


  那貓的模樣凶獰,好像是被活著塞進瓶子的,因為明顯可以看到它掙扎的痕跡,它張

大了嘴好像要喘氣的樣子,四肢上下直直地伸張著,好像要拍打出水面。貓的眼光裡還帶

著臨死前的憤恨,圓鼓鼓地朝前瞪著,不過瞳孔已經擴散得很大。它隨著瓶子的移動,在

瓶子裡懸浮著微微打轉。


  老張根本看都不看一眼那貓,抓過瓶子就放在天平的另一側托盤上。瓶子明顯有些重

,天平歪向瓶子的一側,老張又往另一側托盤上加砝碼,並調著天平中間的刻度。不一會

,天平終於平衡了,老張從抽屜裡拿出膠布,熟練地撕下一塊貼在瓶子上面,寫下瓶子的

重量和日期。一切全弄停當後,老張瞟了一眼那瓶子裡的貓,朝我說一句:「這貓這真夠

凶的,野貓就是不一樣,咬了我一口。」說著,他亮出一隻手來給我看,只見兩排血痕印

在老張的大拇指和手掌的連接處。


  「昨天弄它弄了快半小時還沒死,我就先回寢室了,今天早上去取的時候終於死了。

」老張抬頭朝我一笑,「今天早上再不死可就見鬼了。」


  「白靈也是被人淹死的,你知道嗎?」我問老張。


  「什麼?不是它自己跳進馬桶裡淹死的嗎?」老張的臉色突然有些難看。


  「是田雞淹死的,他昨天晚上跟我們說了。」


  「他說是他淹死的?」老張追問我一句。


  「是,他昨天晚上自己說的。」


  「哦……」老張好像鬆了口氣,又立刻說,「趕緊收拾起來,一會大傑就回來了,我

今天早上是等他去上課以後才去拿回瓶子的,讓他看到可就完了。」


  老張打開那大木頭盒子,那股刺鼻的氣味又一次迎面撲過來,我連忙皺著眉頭站到一

邊去。老張收拾了一下盒子裡面,想把裝貓的瓶子放進去,可是好像空間不夠,於是他把

瓶子一個一個全拎出來擺在地上,準備重新歸攏一下。可就在這時,寢室門鎖卻卡的一聲

響了,緊接著大傑拿著把鑰匙走了進來。


  老張的手顫了一下,滿地的瓶子已經來不及放回盒子裡,大傑先是看見了門後的我,

朝我客氣地笑一下,緊接著就看見了地上的瓶子,他走過去睜大了兩眼,看清楚了瓶子裡

的東西,又看了看手足無措的老張,問:「這……這是什麼?」


  老張蹲在地上,仰頭看著大傑說不出話來。大傑朝地上密密麻麻的瓶子逐一看過去,

一邊看一邊顫慄,一語未發。最後他看到擺在最後面的裝貓的瓶子,突然說:「連貓你們

也殺……白靈不是剛死嗎?」說完白了我一眼——他顯然認為這些東西是我和老張一起弄

出來的。


  「哎……那個什麼……我沒……哎……」我剛要辯解,大傑已經轉身開門往外走了,

一邊開門一邊搖頭。


  誰知門外居然剛好站著主席他們三個,估計是正準備敲門進來用廁所。大傑一臉鐵青

地把門拉開,指著我和老張對他們三個說:「把貓活活淹死的事也有人幹得出來。」


  門外的幾個人頓時呆住了,就在這時,田雞像突然驚醒了一樣朝老張喊:「我可沒說

啊!我說白靈是我淹死的啊!」喊完他又朝大傑說,「我可沒說是他幹的啊,你可別亂說

啊。」


  我猛然反應過來,朝著蹲在地上的老張說:「白靈是……你淹死的?!」


  老張埋怨地看了田雞一眼,然後低下頭,默默地把瓶子一個個擺進箱子裡,一語不發



  田雞這時候才知道說錯了話,在我們幾人的逼視下,他終於藏不下去了,只好支支吾

吾地把實話說了出來:「其實我早就知道他在弄這些東西,之前他弄兔子的時候就是托我

跟樓上寢室要的……他說他要做實驗,還給我看他的實驗……我沒跟任何人講,也怕這些

東西……後來白靈有天晚上在我電腦上尿了一泡,我真的挺氣的,所以就想把它……但我

不敢自己弄,就找了老張,他就答應了……那天晚上他跟你們在一起打撲克,然後抽空跑

出來了一趟,因為時間緊,扔不出去,所……所以就在廁所沖……沖下去了……」


  這時我才依稀想起來,那天晚上老張跟我們打撲克的時候,確實出去了一段時間。


  老張抬起頭偷偷看了田雞一眼,然後慢慢站起來,坐在椅子上,也不敢正視我們幾個

人的眼睛,只用手不停摸著他的木頭箱子。


  「怪我!」田雞用力拍了下自己的臉,說,「是我讓老張弄的!不怪他!真的別怪他

!所以我昨天跟你們說是我弄的!」


  直到這時我才搞清楚,我的身邊究竟都是些什麼人,同時心裡也隱隱感覺到,老張的

好日子長不到哪去了……


  主席什麼話也沒說扭身走了出去。我和小胖相視一看,也跟著走了出去,緊接著大傑

也隨著我們走出來。留下田雞和老張兩個在寢室裡,不知道他們還能說些什麼。從那之後

,我們寢室裡彼此說話很少,我跟田雞之間甚至一句話都沒有,田雞和老張設計的這次騙

局讓我們幾個都心涼了不少,我甚至都不能肯定田雞那天說的是不是就一定是真的。



    心裡雖然冰冷,但是屋外春天的氣息卻漸漸濃起來了,天氣也一天一天暖和。學校東

門附近新開了一家照相館,房子外面圈了一個挺大的環形的草坪作院子,從草坪的邊緣踏

上一條青石鋪設的小路一直走進去,就到了那家照相館了。老闆叫祁華,挺年輕,人很好

,照相手藝也不錯,而我剛好是學校攝影協會的,經常需要沖洗些照片什麼的,於是開業

之後不久我就和他熟識起來,我叫他華哥。


  照相館院子裡的草不是經常修剪,高高低低的。草坪邊緣還種著密集的一排灌木,草

坪裡面長著幾棵粗壯的松樹,容易藏身,沒過多久,這裡就吸引了遠近幾隻野貓。


  說實話,在那個時候,我每當看見貓的時候,已經有了種本能的牴觸。每當我走在那

條青石路上往照相館走去,尤其是傍晚微風陣陣的時候,我總是感覺身後有一雙雙陰森兇

惡的眼睛在盯著我。


  華哥是很有愛心的一個人,他對這些野貓很好,給它們買了貓食和一些簡單玩具,有

些小貓經過一段時間跟人的接觸,已經變得有些馴服了,有時候會躺在台階上曬太陽,也

不怕被人踩到,而有些女生去照藝術照的時候,還要求抱起小貓來張合影。


  然而事情就出現在其中一張合影裡。


  一天晚上,大概八九點的時候,我拿了一卷膠捲去華哥那準備沖洗,一進門就看見他

正坐在電腦前面盯住顯示器不放,直到我走得很近了,他才覺察,慌慌忙忙地一伸手把一

張數碼照片關掉了。


  「看什麼吶,還怕人啊?」我笑著沖華哥說,「這卷按相片上的人頭數沖,保證人手

一張。」


  「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是貓呢。」華哥好像沒理會我的話,也沒接過我的膠卷,只見

他臉上煞白煞白的。
作者: 寂靜破浪    時間: 2010-8-24 13:51:23

「貓?!怎麼了?」我一下子警覺起來,探過頭去看。


  「這個……」他邊說邊打開剛才那張照片,「你看看……」


  我探頭去看,照片上是一個小女孩,烏黑的頭髮遮住她消瘦的臉,她穿著一身白衣,

正蹲在草地上,把雙手掌心向上合起放在胸前,好像要托著什麼東西一樣,然而手上卻什

麼也沒有。她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嘴奇怪地往一邊咧著,雙眼無神地看著鏡頭。我

只感覺一股陰氣從顯示器裡升騰出來。


  這不就是海邊的那個小女孩嗎?怎麼到學校裡了!我一邊想著一邊不自主地抖起來了



  「我記得我給她照這張相的時候她是捧著一隻小貓的,怎麼照出來就沒有了?」華哥

皺著眉頭憂心忡忡地看著我。


  我腦子裡嗡的一下,許多想法一瞬間湧進我的腦子裡去,趕忙問他:「什麼樣的貓還

記得嗎?!」


  「好像是一隻小白貓吧,也就幾個月大……好像頭上有一撮黑,剛來我這住了不長時

間。」華哥看了看我驚異的樣子,又問,「怎麼,那隻貓你見過嗎?」


  「華哥,你把這張照片打出來!我拿回去看看去!好像我周圍有人養過這隻貓!」


  「哦好!說實話這是挺邪門的,這照片是上個禮拜照的了,可這個照片上的小女孩一

直沒來領照片,也不知道為什麼。」


  「快打出來華哥!我回去問問!」


  「在打了在打了。」


  幾秒過後,照片打了出來,我一把抓過來,說了聲「我走了」就撒腿往外跑去。


  我一口氣衝到了寢室,一把推開門,他們三個正在各忙各的,都停下來愕然看著我,

我朝他們三個大喊一聲:「都過來看!主席快看看!是不是這個!」


  主席一把扔下手裡的東西湊過來,他看了一眼就半張著嘴說不出話來。田雞和小胖也

趕緊湊過來,田雞一把把照片搶到手裡,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下去,又哆嗦著把照片扔

回我手裡。


  小胖接過來看了看照片,一邊指點一邊說:「你看那頭的形狀,還有眼睛和牙……這

誰啊?怎麼長得……那麼……像貓啊?!」


  我這才仔細看去,只見小女孩額頭很窄,顴骨及兩腮內陷,下巴很尖,那倒三角形的

臉型讓人不得不想起貓來。她的左眼裡沒有光澤,眼球的形狀也不大圓滑,稍微鼓了一些

出來,就好像一塊被風乾的臘肉塞在那裡,而她左眼的眼皮也好像是一塊死皮一樣,耷拉

在眼球表面,讓兩隻眼睛看起來不一樣大小。她矮小的鼻子下面就是歪咧著的一張嘴,兩

顆三角形的虎牙從嘴唇下面露出了個頭,奇怪地盯著我們笑。


  主席突然把臉轉向我說:「應該就是她,海邊的那個……照片哪來的?」


  「就在東門那家照相館,老闆上個禮拜給她照了這張相,然後這人就再沒回來過。」

我說,「而且老闆說,她照相的時候手裡捧了隻貓,結果照出來卻沒有了……」


  田雞一直呆站在那聽著,聽到這裡他突然站不住了,一下子向後靠在衣櫃上,五官開

始很不自然地抽動,眼睛一會盯住寢室門,一會又盯住廁所門。


  「老闆還說那隻貓……跟白靈一個樣。」我繼續說。


  田雞靠著衣櫃唰地滑下來坐在地上,呼吸越來越急,大滴大滴的冷汗從他頭上冒出來

,順著他的臉頰往下落。


  我們三個見田雞這個樣子,各自心裡已經有了數,同時也多了幾分提防,事情確實是

田雞和老張幹的,但誰又知道這報應會攤到誰的頭上?不過我們都肯定的是,那貓是離我

們越來越近了。


  「田雞,」主席沉默了好久才說,「不管你之前做過什麼,總之事情到了現在這份上

,你不能再胡來了……你去拜一拜吧……就當是求求情也好,盡份心也好……我想不出還

有什麼辦法了。」


  田雞沒說話,只是垂著頭用力地點了幾下,半晌抬起頭衝我們問:「去哪拜?」


  「海邊,埋白靈的地方,明天一早我帶你去。」主席說。


  「明早?!那今天晚上怎麼辦?!」田雞的頭髮已經被他抓得亂蓬蓬的了。


  「今晚?總不能現在去吧?這都幾點了?」我說。


  「別!別耽誤了!再耽誤就沒命了!」田雞一撐身後的衣櫃,整個身體趴在我和主席

跟前,埋著頭簡直像要下跪一樣。


  我和主席趕緊把他扶起來,主席說:「田雞你別……那走吧!要走就一起去!趕緊的

!」


  田雞用力撐了一下地,搖晃著站起來,小胖過去扶住他,我拿了把手電,接著我們四

個就奪門而出。


  我們出了校門,穿過一條馬路,在密密麻麻的居民區裡穿梭了一陣子之後,終於看得

到海了。沿著一條泥路往前跌跌撞撞地走,泥路的一旁就緊貼著石崖,路邊是一排低矮的

石樁,石樁之間連著粗粗的鐵索。


  起初是我和主席在前面領路,田雞和小胖緊跟在我們後面,待走上這條泥路的時候,

心急的田雞快步走到我們前面來,一個勁地往前面趕,一會就把我們落下一大截。我們三

個見田雞越走越遠,擔心他出什麼狀況,也快步走上去,邊走邊用手電照著田雞前面的路

,但他還是走得遠了,背影越來越模糊。


  我想喊住田雞,「哎」的一聲剛出口,手中的手電卻突然熄滅了,眼前頓時一黑。


  當時距離我們大概三四十米的地方有一戶人家,獨門獨院,孤零零地坐落在那裡,是

個平瓦房的模樣,門前的院子四周簡單地紮了些籬笆樁,我從那房子窗戶裡透出的一點光

亮可以辨別出來這些輪廓,可惜那光線實在太弱,完全不夠照亮我們腳下的路。


  我們三個只好摸索著前進,一邊往前走一邊大喊田雞的名字,可是什麼回音也沒有。


  難道……他掉下去了?!想到這裡,我忍不住打了一個冷戰。


  「順著路邊懸崖找!快快!」我一邊喊著一邊順著路邊往前跑去。


  沒跑幾步,眼前一個巨大的圓形的黑影漸漸近了——那東西就橫在石崖邊上,圓形的

黑影中間還有一個圓形的洞,我定睛一看,原來是個卷光纜用的大滾筒。那滾筒剛好擋住

了我跑動的路線,我一時沒收住腳,兩手咚的一聲拍了上去,滾筒就往石崖的方向滾動了

起來,我一見不好,「哎」地大喊一聲,連忙伸出兩手拉住,主席和小胖也趕忙搶上前來

用力往回扳,誰知我剛才撞那一下力量太大,這滾筒的慣性又太大,根本收不住了,眼見

著我們三個要被滾筒一起帶下去了,只好一齊鬆了手,只聽得嘩啦一聲,那滾筒碾過一條

鐵索,然後一個猛子就朝石崖下面栽了下去,途中??’a悶響了幾下,最後只聽見低處非

常響亮的卡嚓一聲——想必已經是粉身碎骨。


  我們三個驚得一身冷汗,滿心餘悸地看著四周,生怕驚動了附近的其他人,卻一眼看

見剛才滾筒的後面就站著一個人,筆直地立在懸崖邊上,低著頭朝下看,就像跳水運動員

起跳前的那個動作一樣。


  那不是別人,正是田雞,我大喊一聲衝了過去,可幾步之外的他一點反應也沒有。


  我想扔下手電上前拉住他,可眼看他身體微微地朝前傾去,兩腿慢慢彎曲下來,馬上

就要跳出去了,我只好騰空上去就是一腳,正中他的心窩,田雞隨著我的腳往後一仰,咚

的一聲倒在地上,嘴裡半點聲音也沒有,然後就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不動了。


  這時主席和小胖兩個也趕上來,我們三個扯起田雞的胳膊和腿把他拖到離懸崖邊較遠

的地方,用力搖著田雞的頭,一聲又一聲叫他,可他什麼反應也沒有,他的頭隨著我們的

搖動在脖子上打著轉。我們三個嚇壞了,我更是驚得一身冷汗,生怕是剛才那一腳踢重了




  就在此時,一陣叮叮噹噹的風鈴聲地從頭頂的什麼地方清晰地飄了過來,鈴聲掠過我

們就又立刻傳到了遠處,然後再就沒了動靜。我們抬起頭向周圍打量,除了一片靜謐的夜

色,看不出有任何異常。我遠望了一眼那泥路旁邊的小房子,房子裡的燈光依舊溫暖安詳

,門窗緊閉,院子裡也別無一物。正當我們四處張望的時候,被我扔在路邊的手電突然自

己亮起來了,一束光線無聲地劃破了黑幕,正好打在田雞的身上,與此同時,田雞「啊…

…啊……」地哼哼起來。


  「你怎麼了?田雞!田雞!說話!」我托著他的頭大喊。


  「吃……我要吃……」說著他突然一把死死攥住我的手,同時用鼻子憑空深吸了一口

氣。


  「幹什麼!」我啪地打掉他的手,感覺渾身寒毛都豎起來了,「你吃……吃什麼?!




  田雞沒答話,自己摸著地一撐,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然後仔細環顧著我們三個人,我

們三個同時後退了一步,我感覺心都快蹦出來了。


  田雞顫顫巍巍往前走,我們三個在他的左側、右側和身後保持一段距離慢慢隨著他往

前走,不一會就走到了那段山間的樓梯,樓梯下面一直通向海邊。此時眼前豁然開朗,浪

濤拍擊礁石的聲音傳進耳朵裡,海水的腥味也突然濃起來。田雞這時好像突然變得很興奮

,甩開我們朝樓梯往下跑,等我們三個反應過來的時候,田雞已經躥出去十幾米了。我們

幾個開始在後面猛追,我拿著手電衝在前面,主席和小胖摸索著樓梯不敢快跑落在後面,

等我們三個人一前兩後都跑到樓梯底下的時候,發現田雞再次不見了。


  眼前礁石林立,海浪洶湧地灌進石頭的縫隙裡,傳出些奇怪的悶響,像是誰在低聲哼

哼。我們三個人緊緊貼在一起,突然誰也不敢喊田雞的名字,甚至大氣也不敢喘一下,我

用手電在周圍一下一下掃著,一步一步往前挪。


  我們就這樣一直挪了十米八米的樣子,還是沒見到田雞,手電卻突然掃到了剛才掉下

來的那個木頭滾筒,滾筒已經散作幾塊。


  我當時直覺這滾筒和田雞會有莫名的聯繫,於是拿手電在滾動的幾個碎片之間掃著。

就在這時,身後的海水裡突然有嘩啦嘩啦的響動,我們三個一轉頭,只見海面不遠處有一

片水波上湧,好似水裡藏了什麼東西。我趕忙用手電對準那裡,同時三人往前走到海邊想

看個究竟,這時一個人猛地從我們腳下的水裡衝了出來,伴著一聲怪叫,一把抓住了主席

的腳踝。


  我們三人頓時大驚失色,主席更是「啊」的一聲跳了起來,定睛看去,正是田雞,渾

身濕透了,鼻子裡呼呼喘著粗氣朝岸上爬過來。我們三個趕緊把他從水裡拖出來,他呼地

一下子趴在海灘的砂石上,然後就用兩手在嘴前抓來抓去的,好像在撕咬著什麼。小胖蹲

下把田雞的一隻胳膊掀起來,哪知田雞猛地一揚手,啪的一聲直接打在小胖臉上,同時抬

起頭惡狠狠地盯著小胖,齜出一排牙齒。小胖被驚得倒退幾步,我們兩個趕忙護住小胖,

再看田雞時,他手下正壓著一隻巴掌大的魚,還在不停地甩尾巴,顯然還是活的。


  田雞……他抓魚幹啥呀?!


  我們誰也不敢靠前,一步步往後退去,同時盯著田雞的一舉一動。田雞同時也在盯著

我們看,過了一會,似乎覺得沒有威脅了,才又低下頭,貪婪地大口撕咬著那條魚。我們

眼見著他捧起魚塞進嘴裡,一口咬住魚頭,那魚尾在他嘴外面啪啪扇著,接著他把魚頭一

口咬掉吐在一旁,魚又掙扎了幾下就不再動彈,他一口一口咬掉魚肉然後大口嚼著吞下,

不一會那只魚只剩下一根光溜溜的骨頭。


  我們三個人緊緊貼在一起,都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不敢看卻又不甘心拋下田雞跑了

,心裡一片茫然。我簡直連手電都拿不穩了,燈光在田雞身上晃來晃去,一瞬間我感覺,

眼前的田雞根本不是人,簡直就是一隻凶殘的貓!


  田雞吃完一條魚,伸出舌頭舔了舔嘴,然後又一轉身朝水裡鑽去,我們急忙喊了一聲

他,田雞回頭循聲看了看我們,好像認得出我們,又好像不認得,目光呆滯地掃了我們一

眼,就又鑽進水裡去。我一腳邁進水裡想把他抓回來,冰涼刺骨的海水閃電一般從腳底襲

遍我的全身,猶豫的瞬間,身後小胖和主席已經把我拉了回來,只聽得主席低聲對我說:

「先別過去!看看再說!」


  田雞越走越深,海水一直沒過他的大腿,他好像絲毫感覺不到寒冷,又一頭扎進水裡

,水面盪開一大片漣漪,隨後又恢復了平靜。十幾秒過後,他又從水中冒起,吐出一口水

,然後又大吸一口氣重新潛進去。


 這一回田雞沒那麼順利,幾次出來後手上和嘴上都沒見到魚。又過了一會,田雞好像感

覺到冷了,從水裡鑽出來打了個冷戰,然後把頭左右胡亂甩著,抖落頭髮上的海水,就像

一隻貓在打毛顫一樣。這時我實在忍不住了,心想再不去把他撈回來他真的就要死在那裡

了,


  我大喊一聲:「田雞!是我!我來了!」然後跳進水裡去。主席和小胖也終於忍不住

,幾乎和我同時跳到水裡,朝幾米之外的田雞撲騰過去。


  就在此時,一陣疾風掠過,懸崖上面又有清脆的風鈴聲傳過來,比剛才那陣要響亮一

些,但滑過我們的耳邊就滅掉了。我猛一轉頭,拿手電往鈴聲響起處照去,希望捕捉住什

麼,可是那手電光線實在太弱,根本看不到什麼東西,但就在我屏氣注視的時候,卻見懸

崖上面好像有個人影晃了一晃,眨眼又沒了蹤影。


  小胖先回頭看了眼田雞,大叫:「田雞你怎麼了!」又轉頭朝我們喊:「你倆快點!

」我轉頭一看,田雞正愣在水裡,也朝著懸崖上面的方向一動不動地張望,雙手垂下,面

無表情,然後卻突然兩腿一軟,跪在水裡,整個身子瞬間沉了下去。我們三個發瘋地朝田

雞游過去,主席先到,在水裡摸到他,把他一把提起來,這時我和小胖也趕到,三人一起

架著田雞往岸上挪。


  到了岸上的時候田雞已經半昏迷了,應該是灌了不少水進去。我趕緊蹲下來豎起一條

腿,讓田雞趴在上面,不停捶打他的後背讓他吐水,田雞還保持著一絲清醒,一邊哼哼著

一邊往外大口吐水,吐到後來,把剛才吃下的魚都一起吐了出來,腥臭無比,真難以想像

他是怎樣下嚥的。


  過了一會田雞終於睜開眼了,眼神不再兇惡,好像終於是恢復了正常,我們這才鬆了

口氣。這時田雞一隻手比劃著要躺下來,我們就把他翻過來讓他平仰在海灘上,他躺在那

不停大口喘氣,好像很久沒有呼吸一樣。我拿手電朝田雞臉上仔細一照,發現他的嘴唇已

經被剛才那條生魚割破了,幾縷血順著他的兩腮往下淌,田雞不時伸出舌頭把血又舔回嘴

裡。


  這時我們四個人才開始意識到寒冷徹骨,主席、小胖和我腰部以下全都濕透了,田雞

更是渾身冰涼,如果不是胸脯還在起伏,簡直就跟死人一樣了。於是我們紛紛脫下褲子使

勁擰出些水然後再穿上,陷在水汲汲的鞋裡的雙腳已經沒了知覺。我們打著冷戰奮力站起

來,田雞卻渾身癱軟了怎麼也站不起來,小胖一把把田雞背了起來,邁步朝來路走去。


  黑漆漆的海灘上,我們四個連跑帶顛地經過一叢叢巨大黑石,至於那黑石裡面的東西

,至於那海灘上白靈的墳包,我們再也無力去顧及了。


  我們輪流把田雞背過那山間的階梯,接著又背上了一段平坦的泥路,個個累得氣喘吁

吁,田雞這時候要下來自己走,我就把他放下來,抹了把臉上的汗,然後四個人並排往前

走,田雞不時吐出些帶血的口水。


  這時候我想起剛才那奇怪的風鈴聲,於是轉頭朝他們說:「剛才咱們在水裡的時候,

懸崖上好像有個人,你們看見沒有?」


  主席說:「你說是那陣風鈴聲嗎?人我沒看見,但是聲音確實是有,可只有一陣就沒

了。」


  小胖說:「是,而且我們來的時候也有一陣風鈴聲……好像就在這附近聽到的,你們

還記不記得?」


  我點點頭說:「對對!一共有兩聲,第二聲的時候我看到懸崖上好像有個人影一閃,

不過我也沒看清楚。」


  田雞一直在我們身邊低頭走著,這時候突然一臉驚恐地問我們:「剛才我怎麼到水裡

了?」


  我們三個不知道怎麼回答他,半天小胖來了一句:「你還差點從這跳下去呢。」說著

一伸手指了指懸崖邊上。
作者: 寂靜破浪    時間: 2010-8-24 13:52:34

 田雞睜大了眼睛看了看我們,然後重新低下頭不再言語,好像是在努力追憶什麼。


  一邊走著,我一邊打量了一下海灘的位置,回想剛才那個黑影的位置,因為我想那風

鈴聲和這件事情一定有著某些聯繫——第一次風鈴響起的時候,田雞從昏迷中突然驚醒了

;而第二次風鈴響起的時候,田雞又突然從瘋癲變正常了。


  我左右打量著,最後確定下來一個地方——那是泥路旁邊的懸崖凹進去的一塊小山角

,那裡臨著懸崖長著一棵高大的老樹——因為我隱約記得那黑影閃開的時候,旁邊是有一

團高大的黑影的。我用心記下這個地方,又轉頭繼續走,卻發現這棵樹正對著來時遇見的

那個院子,這時那房子裡已經熄了燈,院落寂靜,更無半點聲響。


  可能是住著戶漁民吧,要趕著明天一大早出海,現在已經睡了。


  一路無話。我們幾個回到寢室,一進門,熟悉的一切展開在眼前,我們個個彷彿獲得

了新生一般。


  我們先各自擦洗了身子,把衣褲換好了。這時候才發現主席和小胖的手機都進了水了

,田雞手機不知道掉在哪了,只有我的手機因為放在上衣口袋裡,才幸好沒出問題。


  主席把手機往桌子上一扔,說:「走,去老張那,不能耽誤了,否則要出大事!」


  田雞隻顧擦著嘴上的血,一聲不吭,頹唐得一塌糊塗,好像認了命似的。


  我們四個收拾妥當了,便匆忙往老張寢室走去。剛一進門,一股茄汁魚罐頭的味道就

衝進我們的鼻腔。


  屋子裡就老張一個人,他抬頭看了我們一眼,面上卻顯得有點不好意思。我們自從知

道他淹死白靈以後,就一直沒和他講過話。老張一邊放下手裡的饅頭和筷子,一邊嚼著嘴

裡的東西衝我們點點頭,眼神閃爍,迎著我們也不是,躲著我們也不是。桌子上一個魚罐

頭打開了,剛吃了一半。


  「老張……有沒有事你?」主席看著他試探著問。


  「嗯……我?什麼事?沒事啊。」老張抬眼疑惑地看著我們幾個。


  我們幾個一對視,覺得沒什麼問題,才相繼走了進來。


  「你吃魚啊今天?」我走過去,看著桌子上的魚罐頭問他。


  「啊……怎麼了?」老張被問得越發摸不到頭腦。


  「大傑人呢?」主席問。


  「他……呵……」老張摸摸後腦,顯得有點不好意思,「他這些日子回家去住了……



  「大傑不在也好,少一個人知道。」主席繼續說,「老張,你要有準備,可能就在這

幾天,也可能就在今天晚上,你會出事……」


  「這都在說什麼啊?」老張驚訝地打斷主席問。


  接著主席就把田雞晚上的事前後講了一遍,老張一聲不響聽得很專注,卻沒見他有太

多恐懼的神情,甚至聽到某個時候還微微一點頭,反而坐在一旁的田雞卻聽得雙目圓睜,

像是不相信主席的話似的,後來兩眼漸漸黯淡下來,最後低頭縮在椅子上不再動彈。


  主席講完後,我們都看著老張的反應。只見他兩手使勁一抹兩邊的頭髮,挺直身坐起

來,然後不時用眼睛掃一下身邊的田雞,半晌才來一句:「你們說的是真的假的?變……

變成貓……怎麼可能呢?」說著他嘴角抽動一下。


  「我不跟你開玩笑,老張,我不拿田雞的命開玩笑,你也別拿你的命開玩笑。」主席

表情嚴肅地說:「我告訴你,以後你別去學校旁邊的那片海灘,離那越遠越好,還有,走

學校東門的時候也別往那家照相館看,走得越快越好。」


  「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老張點了點頭,像是在聽從,卻又像是不耐煩,然後他

突然想起什麼來,說:「哦對,剛才你說的那張照片在哪?我看看啊。」


  我想了一想,那張照片最後是我拿著的,後來我們幾個出門臨走時,我隨手就扔到桌

子上了。於是我說:「在我寢室桌子上,待會你過來看。」


  「好好,我先吃幾口飯,你們等等我。」說著他就大口吃起來,不一會一大塊饅頭和

一罐頭魚就吃光了。


  田雞這半天一直耷拉著頭,也不知是不是在聽我們說話,好像對周圍的事根本不關心

似的。


  老張擦擦嘴隨我們四個來到我們寢室,我開了門直接走到桌邊,可是那張照片卻不見

了。他們三個見我開始手忙腳亂,頓時也慌了起來,蹲下來四處找,可是還是找不到。


  老張見我們四個亂做一團,卻不上來幫上一手,只兀自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半天卻

來上一句:「唉……算了吧,別找了,我還是不看了。」言語裡顯得非常輕鬆。


  我們一齊停下手來看著他,主席終於忍不住大聲喊起來:「老張我跟你講,我的話你

愛信不信!我是為你好你知不知道!你要是不怕死你現在自己去海邊!你去不去?你去我

保證不攔你!你去試試?!我看你今天回不回得來!」


  老張頓時十分尷尬,一張絳紫色的臉憋得通紅,看著主席在朝他咆哮,什麼話也說不

出來。


  小胖趕忙出來圓場:「哎,都別急,老張不是那個意思,他是不想讓大家太擔心。」


  我也趕緊說:「是是……還有,老張啊,你也別不信,剛才我們說的那些的的確確都

是真的,主席也都是為了你好。」


  「我信我信。」老張灰溜溜地點點頭,言語裡全是尷尬,「那我先回去睡了啊,你…

…你們也都早點睡吧。」


  說著老張就扭身走了出去。主席在老張身後鎖上房門,氣鼓鼓地說:「弄死兩隻貓了

還能一點都不在乎……他怎麼就能不信呢?!你說他……他怎麼就一點不怕遭報應呢?!

」說著還側目看了一眼田雞。


  田雞依舊沒反應,無精打采地歪在一邊。





  前一天晚上照片的不翼而飛讓我們惶惶不安了很久才入睡,所以第二天早上我們都起

得很晚,醒來之後已經快中午了。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一直在想好像有什麼事沒做,

最後想起來膠卷還沒有去沖洗,協會裡的人還急著要。於是我趕緊爬起來,洗漱完畢後就

往華哥那走去,也想著再讓華哥打出那張怪異的小女孩的照片來給老張看看。


  快走到照相館的時候,我突然發現照相館的那個拐角聚了些人在指指點點,我隱隱感

覺到些不安,趕忙快步走過去。待走到照相館院子外面的那排灌木時,我不禁大吃一驚—

—原來那院子裡突然聚了很多隻貓,草叢裡、樹幹下、台階上、石板旁,一隻隻大大小小

外形各異的貓聳著背走來走去,互相走過的時候還抬頭叫上幾聲。


  圍在旁邊的幾個女學生好奇地結伴走了進去,朝就近的一隻體形較小的貓走過去,大

概是想逗逗它玩,誰知她們幾個剛要蹲下來,那貓卻突然猛地轉過身來,張大了嘴「喵」

的一聲大叫,震得我耳膜一陣麻酥,同時見那貓睜圓了眼睛死死瞪著她們的一舉一動,幾

個女生嚇得大叫一聲跳起來,趕忙跑遠了。那貓見人走遠,也不去追,回轉身去,又開始

在院子裡一步步走。


  我站在那看了半天,手一直放在褲兜裡,攥得那卷膠卷都快出水了,心裡反覆掂量著

要不要進去,幾番掙扎,最後一咬牙還是邁了進去。


  照相館裡一個客人也沒有,連華哥也不知道哪去了,前廳的燈是亮著的,電腦也開著

,通往後面屋子的那扇門虛掩著。我喊了一聲「華哥」,結果裡面沒有人回應,於是我朝

那扇門走過去,伸手輕輕推開門。門的後面是一個過道,通向兩個房間,其中一個房間開

著門,是專門用作攝影的房間,裡面好多道具擺設。我探頭進去,裡面沒人,於是我又在

另一個房間外喊了一聲「華哥」,結果還是沒有任何回應。那扇門是關著的,我猶豫了一

下,還是伸手推了推,門沒鎖,門後是一塊厚重的黑色粗布,想來應該是沖影暗室的門簾

,我一手撥開,同時趕緊一手關上門,鑽進身去。


  屋子裡面漆黑一片,只能從黑色窗簾的左右看到很微弱的兩條光邊,就像牆上豎著兩

根要熄滅的螢光棒,只照亮它周圍幾公分的地方。屋子裡長年不見陽光,氣味潮濕腐臭。

我沒敢邁步,捂著鼻子又喊了幾聲「華哥」,還是沒有任何動靜。我從沒進過這屋子,也

不知道這屋子的結構擺設,不敢往裡邁步走,只好又轉身往回走。


  結果一拉門,發現門鎖上了。


  我頓時渾身一哆嗦,趕忙轉身回頭看,可是暗室裡黑漆漆一片,什麼都看不見,只覺

得這黑暗中好像什麼都沒有,又好像有莫名的東西,而且從頭到腳裹得我一陣陣窒息。我

往身後連抓幾下門鎖,門還是打不開,我嚇得趕緊朝黑暗中大喊幾聲,手在空中胡亂揮舞

,給自己壯壯膽,同時大力拍門喊「華哥華哥」,可是什麼回應都沒有。


  半天過去了,屋裡屋外都靜得出奇,我漸漸感覺到一種近乎瘋狂的衝動,並且隱隱約

約感到有一股力量在慢慢逼近,不禁再次大聲喊了出來。這時我猛然想起來這屋子是有窗

的,只是拉上了窗簾而已,於是我連忙往那窗簾衝過去,哪知剛跑了兩步,咚的一聲撞上

了一張桌子,大腿上頓時疼痛難忍,我不禁「啊」地大叫一聲,踉蹌著摔在了地上。我顧

不得疼,一邊捂著腿,一邊奮力站起來,就在這時,我突然發現兩隻發光的黃眼睛就在我

腦袋旁邊盯著我看,一眨也不眨的,我猛地想起老張弄死的那只黃貓!


  渾身的血一下子全湧在了腦袋裡,感覺整個脊椎全麻了,過了幾秒我才叫出一聲,雙

手一拍地站起來,誰知頭剛好拱到那張桌子,只聽劈里啪啦一陣聲響,像是好多東西從桌

子上掉下來,隨後就是噗的一聲悶響,桌子也翻了過去,好像壓在什麼軟的東西上面。


  我當時也沒去多想,只是一心想去拉開窗簾,就在這時,地上突然傳來一個人的呻吟

聲。


  我在黑暗中朝那聲音大喊:「誰?!」


  可那人沒回答,只是又呻吟了一聲。


  我冷靜分辨了一下,認出好像是華哥的聲音。於是我衝著近在咫尺的地方大聲問:「

是華哥嗎?!」


  那人再沒了回應,連呻吟都沒有了。我趕忙摸索著衝到窗前,一把拉開窗簾,陽光一

下填滿了屋子的每一個角落,我回頭一看,那壓在桌子底下的不是別人,正是華哥。


  我衝過去把桌子扶起來,把華哥扶到椅子上坐好,只見華哥捂著被桌子壓到的肋部,

嘴裡直吸冷氣。


  「對不起啊華哥!砸著你了吧?!」我說。


  「沒……你快回寢室看看……」華哥突然沒頭沒腦來這麼一句。


  「看什麼?!」我問。


  「今天一大早六點多鐘,我剛剛起床,門還沒開,突然有個人在外面砸門,他說他是

你寢室的同學,問我要昨天晚上我給你看的那張照片,說是昨天那張你給弄丟了。我想反

正是你的朋友,就重新打了一張給他,結果他拿著照片剛一出門就大叫起來,我跑出去一

看,就看見好幾十隻貓一起撲上去咬他,我也不知道這裡怎麼突然多了那麼多貓,也不知

道他怎麼惹了貓了,然後他就跟那些貓在打……然後……哎?!然後我是怎麼躺在這的…

…怪了……」華哥說到這突然停住了,開始皺著眉頭努力回想。


  我不禁心頭一顫,猛然想起來剛才黑暗中的那雙發光的眼睛——那決然不可能是華哥

的眼睛,人的眼睛不可能發出那種光來,我趕忙四下打量屋子的四周。這暗室其實很小,

設施也很簡單,除了剛才我撞倒的那張小桌子之外,還有一張大桌子,大桌子上擺著個顯

影設備,旁邊是一張椅子,華哥正坐在上面;靠裡牆的一側立著一排木頭架子,上面擺放

著還沒沖洗的膠卷,架子上貼著些編號什麼的;窗台的下邊是一排暖氣片。除此之外,就

什麼都沒有了,從我這個角度,可以一眼看到所有的這些東西。


  我掃了一眼,沒什麼可疑的東西,但又不放心,繞著屋子走了一圈,還是什麼異常也

沒發現。但是,剛才摔倒的一剎那,那對發光的眼睛真的就在眼前,非常真切,絕不可能

是什麼幻覺。而我自己知道,我要找的是一隻貓,或許就是那一隻白貓,但是實際上,如

果那貓真的就隱藏在什麼角落裡的話,我卻又沒膽量去看它。


  回轉身又走到華哥面前,只見華哥還在低頭皺眉思索著,那神情就和田雞昨天晚上一

個樣。


  「華哥?華哥?」我一邊推一邊叫他。


  「嗯?」他迷迷糊糊地看著我。


  「你剛才說的我那個同學叫什麼?長什麼樣?」我問。


  「他也沒說他叫什麼,人長得挺黑,身子挺墩實,感覺歲數比你能大點。」他說。


  「哦,我知道是誰了……我馬上回去看看。」我一邊說一邊尋思,老張來要照片幹什

麼?


  我和華哥把地上的東西收拾到桌子上,然後就往外走去,走到門口我才想起門被鎖上

了,於是華哥又拿螺絲刀把門撬開來我們才出去。我把膠卷給了華哥,交代了一聲,匆匆

往寢室樓趕去。


  到了老張寢室門口,我急得??*{門,可砸了半天裡面一點反應也沒有,我又掏出手

機給老張打電話,響了好長時間那邊才接起來,只聽見老張氣急敗壞的聲音:「喂?幹嗎

?!」


  「你在哪?今天早上你是不是去照相館了?」我問。


  「你怎麼知道了?!」他在那邊大聲問。


  「你怎麼樣?有沒有事?」我問。


  「別他媽提了!見鬼了!等我回去!我馬上到了!媽的見鬼了!」他在那邊破口大罵



  「那行,我在樓下等你。」我說完掛掉了電話。心想,我還從沒見過老張像這樣激動

過,不會出什麼大事吧?


  過了一會,一個人從坡下朝上走過來,頭上戴了個遮臉的毛線帽子,兩手戴了雙手套

,看那走路的姿勢,正是老張。


  「上樓說!」老張走近了後,突然朝我低聲喊。


  我尾隨他上了樓,他用鑰匙擰開鎖後,惡狠狠地一腳把門踹開,我在他身後輕輕合上

門。他把鑰匙一把扔在桌子上,然後慢慢把那帽子從頭上扯下來,又小心地摘下手套。等

他轉過臉來的時候,我忍不住一聲驚呼:「你臉怎麼了?!」只見他的臉上東一塊西一塊

貼著好多塊紗布和膠帶,有的地方腫得很厲害。


  「媽的!被貓撓的!」老張忿忿地說,「鼻尖上掉了一塊肉!右耳朵也被抓爛了!還

有這兩隻手也是!」


  「你今天怎麼惹著貓了?」我一邊問一邊看著他臉上手上的傷口。


  「我哪惹了!我一出那個照相館的門,地上就突然躥起來好幾十隻貓,朝我一起撲過

來,上來就撕咬我,我甩都甩不掉,幾下就成這樣了!」老張邊說邊指他的臉和手。


  「然後呢?」我繼續問。


  「後來我抓過一隻貓,使勁朝地上一摔,腦袋著地,那隻貓當時就不動彈了,其他貓

就嚇跑了。」他說。


  「你……你又殺貓了?!」我大聲問他。


  「也不知道死沒死,反正當時是不動彈了!」他惡狠狠地說,「再說這怎麼能怪我!

是它們先來抓我的!我就算弄死它一兩隻還不應該嗎?」


  我無話可說,當時只想著和這個人離得遠點比較好。我剛要找話題走開,這時老張?

噹一聲把自己的櫃子打開,把那大木頭盒子又拖了出來。


  「這些東西你還沒扔啊?」我說。


  「扔?為什麼要扔?我花錢買的!還沒研究完呢!」他邊說邊打開了盒子。


  我見他把天平和砝碼盒子都掏了出來,然後把一個個瓶子輪番放在天平上稱,稱完後

比對一下瓶子標籤上寫的重量,然後又放回去,各種動物屍體在我眼前的瓶子裡晃來晃去

,裡面有我見過的,也有我沒見過的,看來這段時間老張又弄死了一些新的動物。


  最後是那個裝著黃貓的瓶子,老張像稱其他瓶子一樣,把這瓶子放在天平一側的托盤

裡,然後添減些砝碼。等天平重新平衡的時候,老張好像愣了一下,手突然停在空中不動

了。老張又把瓶子拿起來,檢查一下瓶口、瓶壁和瓶底,然後又放了回去,天平左右起伏

了幾下,又重新恢復了平衡。


  老張臉色突然變得很嚴肅,盯著瓶子裡的黃貓半天,突然自言自語來一句:「來了…

…果然是來了……」


  「什麼來了?」我把頭湊過去,看那天平上的刻度。


  「出來了……少了幾克……應該是出來了……」老張低沉著聲音慢慢吐出幾個字。


  我頓時明白了。


  「來吧……都給我來啊……不就幾隻破貓嗎……看你們厲害還是我厲害……」老張的

臉色逐漸由嚴肅變得猙獰。


  我正猜著他要做什麼表示,他突然從兜裡翻出那張照片出來,盯著那照片說:「不錯

……就是她……」


  我沒放聲,等他繼續講下去。


  「她這只左眼,就是主席踩扁的那個,又被她揀回去安上了……這小雜種,眼珠子還

圓不圓方不方的……長得人不人貓不貓的……」老張一邊咬牙一邊說,然後把照片遞給我




  我騰地一下站起來退後幾步,不去接那照片,實在不敢再多看一眼,說了聲:「我走

了,你小心點。」說完就扭身往外走。只聽見合門的一剎那老張在咬牙切齒地說:「敢弄

花我的臉……等著……我把你兩個眼珠子全摳出來踩扁……」然後嘶的一聲傳來,想是他

把那照片給撕了。


  老張已經快氣瘋了,當時真的想像不到以後會發生什麼。





  我回到寢室,見他們三個都在,正準備去吃午飯,我一五一十地把一上午的事跟他們

講了,田雞嚇得魂不附體,哆嗦著說不去東門吃飯了,免得路過照相館,要改去食堂吃。

於是我們陪他一起去食堂。田雞一路東張西望的,就怕見到貓,在食堂打飯的時候,也有

意迴避魚蝦之類的東西。我們三個看在眼裡,心裡也都明白,只是不做聲罷了。


  吃完了飯,我們幾個往回走,田雞說想去老張那看一眼,勸勸老張別亂來,否則真出

了事就完了。我剛好也有這樣的想法,想找幾個人一起勸勸他,上午的時候一個人面對老

張,實在是怪害怕的,也就沒說什麼。


  我們四個人直奔他的寢室過去。門居然沒關,我們敲了兩下就一把推開了。


  只見老張坐在地上,臉上似乎消瘦下去一些,有幾塊紗布已經掉了,傷口血肉模糊,

滲著膿。他兩手搓弄著一根幾寸長的小繩子,見我們進來了,抬頭看了一眼,好像不認識

我們一樣,盯著我們一直看,目光呆滯,眼睛似眨非眨地慢慢合了又慢慢張開。


  我頓時覺得不對勁,急忙堵住門口先不讓他們進來,同時大喊一聲:「老張!」


  結果他沒反應,還是愣愣地一直朝我們看。


  我們四個這時又一起喊他:「老張!」


  這一聲足夠大了,老張好像突然從睡夢中驚醒過來,眼睛裡頓時有了神,他先看了看

我們,又看了看自己,摸索著坐在了椅子上。


  我剛要跟他說話,只見他看了看手上的小繩子,又往旁邊桌子上看了一眼,忽然打個

激靈,一把把那繩子扔掉,奔到我們旁邊的廁所就「嗷」的一聲吐開了,主席趕忙把他扶

住。


  我心生詫異,幾步走到剛才老張坐的地上,找他剛才扔掉的那條小繩子,結果在桌子

底下找到了。我拿在手裡端詳了一下,上面散發出一股福爾馬林的味道,那上面毛茸茸的

還粘著水,末端還連著一塊皮肉!我立刻明白過來,轉頭一看桌子,只見那裝老鼠的瓶子

已經被打開,裡面是連著老鼠頭的半個老鼠,另半個已經不見。


  老張在廁所吐出的,是已經腐爛的老鼠肉……我一把扔掉那根老鼠尾巴,當時就吐了



  這一驚變讓他們幾個猝不及防,小胖和田雞見我也突然吐了,趕忙跑過來扶我,邊拍

我的後背邊大聲問:「怎麼了怎麼了?!」我一指桌子上的瓶子,又一指地上的老鼠尾巴

,他們看了一眼就頓時明白過來,同時「嗷嗷」兩聲悶吼,也都吐開了。


  主席看看我們,又一眼望見了瓶子,立刻猜出來了怎麼回事,急忙一手掐住脖子才終

於忍住沒吐出來,同時另一隻手扶著搖搖欲墜的老張。這時候我已經吐得胃空,於是幾步

鑽進寢室的洗漱間裡拚命漱口,只覺得反上來的胃酸燒得嗓子火辣辣的疼。老張在一邊沒

完沒了地吐著,一聲比一聲大,嘔吐物啪啪地落在便池內外,整個寢室全是惡臭。


  這時小胖和田雞也跑過來漱口,我就走出洗漱間去幫主席拉住老張,不停拍著他的後

背。過了一會,老張已經吐不出來東西了,開始「啊啊」地嘶啞地叫著,嘴大張著喘氣,

不時吐出幾口黏糊糊的拉著絲的口水。又過了一會,老張的喊叫終於小聲了一些,他突然

一轉身,順著廁所外側的牆滑到地上坐下去,不時用袖子猛地擦下嘴,閉著眼睛咬得牙咯

咯作響,狂怒之極。


  我們四個這時候都已經回過神來,盯著老張不敢言語,生怕惹惱了他再讓他幹出什麼

來。過了一會,老張睜開眼來,冷冰冰地看著我們四個,然後又擦了一下嘴,突然甩出一

句:「都別往外說。」


  我們四個見他吞了半隻死老鼠,心裡已經是怕得要命,只怕說出去又會讓他遭到什麼

報應,於是趕緊點點頭。氣氛非常尷尬。
作者: 寂靜破浪    時間: 2010-8-24 13:53:43

這時主席岔開話題說:「咱們去弄點沙子,把屋子裡收拾收拾。」


  我們幾個剛說了聲「好」,就聽老張在地上低吼:「不用!我自己弄!你們走!」


  我們幾個愣了一下,我說:「吐得滿屋都是,都幫忙收拾一下吧……」


  話音還未落,老張就粗暴地把我打斷:「叫你們快走就快走!我說我自己弄!」


  我們幾個見老張情緒非常激動,哪裡肯放心走,生怕他再出什麼事,卻又不敢跟他多

說一句,於是都站在那看著他不言語。誰知這時老張一扶牆蹭地一下站起來,張開兩隻大

手一攏一推:「出去出去出去!我自己靜會兒!」


  於是我們幾個被他踉踉蹌蹌推了出來,門在我們面前?〞漱@聲關上,我們幾個互相看

了看,也只能作罷。主席說:「晚上再過來吧,他現在這樣,咱們說什麼他也聽不進去,

讓他靜靜也好。」






  下午我有課,他們三個沒課,我見時間剛好差不多了,拎著書包就出門了。他們三個

要一起出去,該買手機的買手機,該修手機的修手機。臨行前,我偷偷叮囑主席和小胖盯

好田雞,別再出什麼狀況。


  我忘了那一下午上的什麼課,一點也沒聽進去,滿腦子都是那瓶子裡的半隻老鼠,還

有老張手裡搓著的那根老鼠尾巴,又噁心又後怕。戰戰兢兢過了一下午,課終於上完,我

去食堂吃了頓飯,吃完後給他們三個各打了一個電話,結果都提示關機狀態,看來手機還

沒買著,也沒那麼快修好。我出了食堂門,左右尋思不知道該去哪,突然想起來照相館的

那群貓,又擔心華哥出什麼事,於是往那照相館方向走去。


  天色已暗,風卻已經暖了許多,轉眼過了四月,春天的氣息漸漸濃起來了。我來到照

相館,看到大門正敞開著,裡面燈光明亮,與外面幽靜沉暗的院子形成鮮明的對比。我跨

進院子走在青石路上,一顆心上躥下跳,我不停前後左右甩頭看,生怕地上突然跳起幾隻

貓來。可是奇怪的是,貓都不見了,連一隻都沒有。偌大一個院子靜得出奇,樹平草靜。

眼前這安靜讓我更覺一分害怕,於是趕緊快步跑進照相館裡去。照相館裡有兩個女生,正

站在桌子前面等著拿照片,華哥在桌子後面埋頭找。他抬起頭的時候看見了我,衝我一點

頭,然後把照片遞給那兩個女生,那兩個女生道了聲謝就轉身出去了。


  華哥見她倆一走,趕忙皺著眉頭一捂額頭,說:「唉……早上的事弄得我一天心怪慌

的……哎對了,你那個同學怎麼樣?傷著沒有?」


  「哦……他沒什麼事,就是破了點皮。」我沒說老張吃老鼠的事,又問,「你呢?」


  「別提了,今天你一走我就出門查看,結果看見一隻死貓在台階上,我差點一腳踩上

去。」華哥盯著我眼睛說,神色焦慮,「那貓鼻子嘴裡全往外冒血,我怕影響生意,就想

趕緊撿起來收拾了,我剛一彎腰,突然背後鑽出幾隻貓來,其中一隻貓叼起那只死貓的脖

子就鑽到後院去了,把我嚇得趕緊往回走,緊接著院子裡的貓全鑽後院去了,我也不敢追

過去看,就回來了。」


  「後院是……」


  我剛想繼續問,兜裡的手機響了,我拿出來一看,田雞的名字閃在屏幕上。大概他們

已經回去了吧?我一邊想著一邊接了起來,誰知那邊是一陣歇斯底里的喊叫:「你在哪!

快來東門車站!田雞又瘋了!我倆管不住他了!……」那聲音已經完全變形,我還沒來得

及分辨是誰的聲音,緊接著只聽得電話那頭幾個人一陣大叫,好像是在廝打,聲音離話筒

突然變得很遠,然後嘟嘟嘟一陣電話就掛掉了。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一邊朝華哥大

喊「有事先走了」,一邊拔起兩腿就朝東門車站飛過去。


  半分鐘不到,我已經跑到東門車站,見圍了一大群人在那,我大喊一聲「讓開」就衝

了進去,結果人群裡不是他們三個,而是個老太太臥在地上,渾身直哆嗦,身旁散著一個

塑料袋,幾條活魚在地上直翻騰。我趕忙衝過去問:「大娘!剛才是不是有人搶你魚了?

!」


  那老太太已經嚇得知覺遲鈍,愣了幾秒鐘才突然點了點頭,然後又抬起胳膊指了指身

後,支吾著嘴說不出話來。我朝她身後一看,見好多人衝著馬路對面的方向翹首指點著什

麼,我顧不得眾人眼光,一把衝開人群就往馬路對面穿過去,向那片海崖狂奔而去。


  不出我所料,當我穿過那片低矮的平房區,一直快跑到懸崖邊的時候,果然看見他們

三個遠遠地在前面那條泥路上追趕喊叫。我大喊一聲「田雞」就追了上去,主席和小胖同

時一回頭看見我,大喊一聲「快快」又急忙回頭繼續追。田雞平時不怎麼運動,整天窩在

寢室玩電腦,可這時候突然變得十分伶俐,主席和小胖剛才只一回頭,又被他落下了一大

截。小胖已經是氣喘吁吁,腳步越來越慢。


  眼見著他們三個接連跑過懸崖旁邊的那棵老樹,往那山間的石梯跑過去,這時我也漸

漸趕了上來,這時候田雞突然一個倒轉身,又朝來路往回跑,我這時才看到他嘴裡還死死

咬著一隻魚。主席對田雞這一動作始料不及,腳下一個急剎險些滑倒,小胖在後面見田雞

朝他跑來,伸手就朝田雞一抱,田雞卻倏地朝邊上一閃,小胖撲了個空。眼見著田雞朝我

這邊跑來,我迎著他跑過去,剛要跑近他,他卻突然變嚮往懸崖邊上跑去,我心頭劇烈一

震,扯破了嗓子大吼一聲「小心」,拚命要跑過去拉住他,田雞卻絲毫沒理會我這一聲,

幾步跑到懸崖邊上。


  我感覺心臟就要從嘴裡吐出來了,腳卻緩了下來。就在這時,田雞卻一把抱住懸崖邊

上的那棵老樹,兩手兩腳扒著樹幹要往上爬,我見那老樹斜著長在懸崖邊上,半個樹冠已

經懸空,不禁下意識地收住腳,這時只見田雞蹲下來發力一跳,身子已經縱到樹上,接著

手腳交替扒拉幾下,趴在了最低的一根樹杈上。


  我不敢再喊叫,生怕驚動了他,主席和小胖這時也趕了過來,慢慢走到我的旁邊。田

雞在樹杈上看了我們一眼,然後就開始旁若無人地用嘴撕扯那條魚,像是吃得津津有味。


  我們三個在樹下大口喘氣,主席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做了個動作,意思告訴我們先不要

驚動田雞,我們一時別無他想,只好一起死死盯住田雞的一舉一動。


  田雞吐一口魚鱗吃一口魚肉,不一會嘴唇就被割得鮮血淋漓,和著那魚的血一起往下

流,看得我嘴唇陣陣發麻,不一會他一隻魚吃完,用手一扒拉那魚骨頭,骨頭從樹杈上直

墜下懸崖,沒半點聲音,我想像著田雞掉下去的情形,心裡越來越怕。


  僵持了好一會兒,天色越來越暗,田雞臉上的表情漸漸看不清楚,只能看到他正把臉

對著我們一動不動,像是在窺探我們的舉動,我們沒敢發出半點聲音,只好站在那裡和他

對峙。


  過了一會,田雞把身子從樹杈上移開,朝我們的方向挪動了一點,還是面朝我們,像

要伺機跳下來逃走。我正猶豫著是不是要上前圍住他,就在這時,一陣疾風掠過,同時一

陣響亮的風鈴聲從頭上的老樹上方叮叮噹噹地傳過來,我們正一愣神的工夫,卻見樹上的

田雞像渾身散了架一般,突然垂下兩手,趴在樹杈上,接著身子隨著慣性在樹杈上翻轉,

眼看就要掉下來!


  我們三個猛然驚起,一起奔到樹下,伸手想把田雞拉下來,可他一點勁也使不上,我

們累得手軟也托不動他,他只好擦著樹幹往下溜,咚的一聲悶響,仰面摔在地上。


  我們三個趕緊把他拖到安全地方,正擔心田雞會不會被摔壞了,田雞這時卻突然一睜

眼,嚇了我們一跳,紛紛往後閃了下身子。


  田雞這時卻開始嘴裡倒吸涼氣,一邊捂著後腦一邊不住喊疼,目光迷離,形容恍惚,

眼睛左轉右轉,彷彿不知置身何處。我們見他恢復了知覺,就湊過來扶他,田雞卻一陣陣

把魚吐了出來。就在這時,卻聽見我們背後驚天動地的一聲大吼:


  「都找死呢吧!」


  這一聲毫無徵兆,嚇得我們一齊哆嗦一下,急轉頭,發現不遠處的那座門院裡,隱隱

約約有個人影豎在那,他背後的房門已經打開,房子裡面發出不大明亮的黃色的光。他站

在那光前,像是剪影。我們大喊一聲回應:「對不起啊!我們馬上就走!」邊說就邊把田

雞拖起來準備往回走。


  誰知那人竟又提聲大喊:「都別走!」然後朝我們大步走來,那剪影越來越大,好像

要吞了我們幾個。


  我們已經沒了退路,索性直起身子來,眼看那黑影一步步逼近,心裡一陣發毛。


  那人幾步走近,只見他身高肩闊,腰圓臂壯,黑暗中我們看不到他的臉,只覺得一股

殺氣迎面襲來。於是我們幾個紛紛抵住後腳,以防被他踹下懸崖去。


  怎料那人卻突然蹲下來,伸手捏著田雞的臉左右翻弄了幾下,撥開田雞額前的頭髮摸

了摸田雞的額頭,又捏了捏田雞的下巴,就像撥弄一棵白菜似的。田雞剛想反抗,他一把

把田雞的頭按在地上繼續摸。我們見狀急忙要撥開他的手,誰知三隻手推上去,他的手竟

紋絲不動,我們這一用力反而把田雞疼得大叫一聲。


  那人低著頭只顧自己捏,突然衝著田雞吼:「看來是你幹的!」說完直起身子往屋子

走回去,頭也不回地大聲說:「你們過來!我有話說!」


  我們目瞪口呆,看著他走進了院子又進了屋子,那屋門卻沒合上,我們愣得沒了主意

。這時田雞突然摸索著搖搖晃晃站起來,結結巴巴地說:「去……去他那看……看看……

」說著就抹了抹嘴,一瘸一拐往那院落的方向走。


  田雞隻顧低頭往前走,顯得有些執拗,於是我們也只好陪他一起走去,心中卻忍不住

一個勁兒打鼓。


  進了院子,藉著屋子裡透出來的光線,依稀看見院子中間是一條紅磚鋪的小路,院子

左邊直立著很多又粗又長的木頭,每兩根中間都繫著一根繩子,繩子上面搭著漁網,還有

些準備風乾的魚和海帶之類,隨風一晃一晃的;院子右邊是一小塊地,密密麻麻種著些東

西,看不清楚是什麼。


  進了屋子,迎面就是一個廚房,頭頂懸著個油乎乎的燈泡,不大明亮。正對我們的是

個磚頭壘的灶台。灶台旁邊是個碗櫃,裡面擺著一隻碗,碗上架著一雙筷子,還有幾個盤

子。碗櫃的旁邊就是一張飯桌和幾把椅子。


  廚房左右兩邊各有一個門,通向兩邊的房間,我們四個一起走到左邊的門,見一個人

正坐在炕頭上含著煙斗,他四十歲左右,身形健碩,皮膚黝黑,漁夫模樣,應該就是剛才

那人。
作者: 寂靜破浪    時間: 2010-8-24 13:53:57

我們正站在門口猶豫著,田雞已經邁步往裡走了,於是我們尾隨而進。


  「坐下聽我說。」他也不抬眼,只揚了下手,指了指我們身後的一把籐條編的長椅。


  我們幾個回頭看了看,小心翼翼坐了下來,又盯著他看。


  「誰變貓了?是不是你?」他突然抬眼瞪著田雞。


  田雞沒反應過來,半張著嘴欲言又止,半天問出一句:「什……什麼變貓了?」


  「你的臉開始變了。越變越像貓了你知不知道?」說著他兩眼在田雞臉上掃來掃去。


  「什麼?!」田雞傻了。


  我們三人也驚得說不出話來。


  「不用瞞我,剛才我一摸就知道了。」那人說,「再過幾個禮拜,你的兩邊臉和腦門

就塌了,下巴也越來越尖,最後長成一隻貓的模樣來……我問你,之前你是不是得罪了一

隻白貓,頭上有一撮黑毛的?」他盯著田雞。


  田雞戰戰兢兢地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說:「其實不是我……是……唉,其實是我

……是我和另一個人一起……」


  「可能真是它……」那人突然點了點頭。


  「你……你認識老張?」我忍不住脫口而出,因為我分不出他說的是哪個「它」。


  「什麼『老張』?我說的是那隻貓,禍害……」那人看了我一看,深深吸了口氣。


  「怎麼回事?你也知道這隻貓?!白色的,頭上一撮黑毛的那只嗎?」我追著問。


  「就是它!這個禍害……怎麼還沒死?!」他揮手啪的一聲拍在床頭上。


  「怎麼回事?!大哥,那只白貓是我們前些日子養的……可現在已經死了啊。」我急

著問。


  「死了?沒那麼容易。五年前,這邊住的漁戶不止我這一家,那時候這邊每家都知道

有那麼一隻很小的白貓是禍害,它時不時挨家去鬧,偷吃東西不說,還把家裡東西全糟蹋

了,弄得我們每家都得防著。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晚上家家戶戶都關門關窗的,第二天早

上一看,每家家裡都還是亂七八糟的,地上全是它的腳印,吃的東西被咬得東一口西一口

的,沒法再吃。到最後鬧得我們都沒法打魚了,日子沒法過了。後來大伙嫌這貓鬧得太凶

了,就想逮住它殺了,可是怎麼都找不著。有一天晚上,有人上廁所時看見這隻貓了,就

拿東西打它,結果把它一隻眼打瞎了,然後……」他停下來,輕輕歎了口氣,說,「然後

誰知道,這兩個人就長得越來越像貓了……後來有一天夜裡,這兩個人一齊跳了懸崖,就

在這家門口的懸崖……」


  大哥說到這有些動容,歎了口氣不再說話。


  我們幾個聽得目瞪口呆。難道……那白靈跟那這惡貓有什麼聯繫嗎?


  聽大哥剛才說有人跳過崖,我一瞬間想起幾天前的那個夜裡,田雞就站在那個懸崖邊

上準備往下跳的場景,於是更加心驚肉跳。


  「其實直到那時候,我都不知道是不是和那隻貓有關係。」他接著說,「那兩人死了

以後,家家戶戶夜裡還是被那貓攪得不安寧。後來有一戶人家請了一個能人來,能人說有

隻貓在這作怪,還說這隻貓來歷不一般。後來這個能人使了些辦法抓著了這隻貓,最後用

個牛皮袋子裝了,口上紮了幾圈紅繩子。然後他告訴我們說貓都怕水,要放到越遠越好的

水裡,這貓就回不來了。當天我和幾個人一起出海,把那個牛皮袋子扔進海裡了,眼看著

它沉了才又回來。從那以後,就真沒有貓再作怪。但自打海裡有了那麼個東西,這些漁戶

打魚時心裡總不痛快,所以後來他們接二連三地都搬走了,房子也都拆了……」


  「那你怎麼不搬走呢?」我忍不住打斷問他。


  「我啊……我不能走……」他咂了咂煙斗,不再多說。


  半天沉默,我在猜測著他話裡的意思。這時候田雞突然伸手仔仔細細地摸起自己的臉

,才讓我猛然想過來要壞事。


  「那現在怎麼辦?我們有兩個人都這樣了,怎麼辦?」我說。


  「先這樣……」他在懷裡摸了摸,摸出一串鈴鐺來,「這個,是那個能人臨走時候給

我們的,每戶一個,說要是那貓又回來了,就搖搖這鈴鐺,它聽見這鈴鐺聲就怕了。」他

一邊說,一邊隨手搖了搖鈴鐺,那聲音就和我們聽過的風鈴聲一模一樣。田雞聽了這聲音

,好像突然激發了他潛意識裡的什麼東西,身子猛然往上聳了一下。


  「外面那棵老樹上也有一串,是以前鄰居臨走時留在上面的,為了照顧來往的過路人

。我這裡還有一串也是鄰居留下的,你們拿回去用。」說著,他站起來走到一個古舊的五

斗櫥旁,用腰上的鑰匙打開最下面的抽屜,拉開來,又掀開一個紙殼盒子,從裡面提出一

串黃銅掛鈴來。


  他關了抽屜又走回來,把那串掛鈴遞給我,說:「如果看他反常,就趕緊搖一搖這鈴

鐺,當時就能管用。」


  我點頭稱謝接了過來,仔細端詳這事物,只見最上面是一個四角正方的黃銅圈,兩個

對角線各連有一根銅條,從上往下看去,好像是一個「凶」字的上面又加上一橫的樣子。

這銅圈的每個角及對角線的中心上各拴了一根結實的釣魚線,五根魚線在銅圈的上方匯成

一股,打了個結,方便提拿吊掛。銅圈的下面,五根魚線延伸著直直垂下來,其中那四角

垂下來的四根魚線較短,每根上面順次打了兩個結,每個結上拴著一個銅鈴,對角線的中

心垂下來的那根魚線較長,末端打了一個結,拴著一個銅製的貓頭。八個銅鈴每個都刻有

些我看不懂的字和符號。


  我正看得入神,這時突然想起來老張還自己一個人在寢室,不知道什麼狀況,他一旦

走在學校裡突然瘋了……我越想越怕,一看表,已經是十一點多了,於是我朝他們三個說

:「時間不早了,那咱們回去?」


  主席點點頭,又轉頭朝那人說:「大哥,我們得回去了,學校裡還有一個人也這樣動

不動就瘋,我們得趕緊回去看看,今天真得謝謝你!」


  「好,你們回去吧,鈴鐺拿好了……還有,要是看到那隻貓就馬上告訴我。」然後他

又突然想起來了什麼說,「你們還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的沒?」


  「我倆還見過一個小孩,渾身雪白的,樣子有點像那隻貓。」我指著我和主席對大哥

說。


  「小孩?」他突然顯得有些緊張的樣子,說,「不知道它是不是又害了誰家孩子……

你們快走吧,時間不早了,有消息趕快來告訴我。」


  外面已經是漆黑一片,大哥點了一根蠟燭給我們帶上,我用手掌護著那一小簇火苗邊

照邊走,我們四個人就這樣一路回了學校。我邊走邊想——難道白靈真的一直沒死,現在

又回來了?那我們之前從下水道裡掏出來的,只是它詐死的樣子嗎?還有,當初是那些漁

民殺死白靈的,那它現在回來了,為什麼不報復他們?而且是大哥出海把它親自扔掉,為

什麼那大哥就一直沒事呢?


  進了校門我就開始給老張打手機,打了半天沒人接自動斷掉了,我就又打他的寢室電

話,響了很多聲還是沒有人接,我心中隱約覺得又要壞事,又反覆打他手機,同時加緊腳

步往前走去。到東門照相館,我習慣性地往院子裡望了一眼,只見照相館的大門和窗戶裡

都沒透出半點光亮,照相館的外形和院子裡婆娑的樹影混成黑漆漆的一團輪廓。我這時猛

然想起華哥白天說的話——貓都鑽到後院去了——可是為什麼呢?後院能有什麼吸引這些

貓,能讓它們從前院一下子全消失掉?


  於是我跟他們三個說了下這個事,問問他們要不要去後院看一眼,反正現在手裡有這

串鈴鐺。主席和小胖還沒等答話,只見田雞一邊摸著臉一邊急得連說「不去不去」。我又

掏出手機給老張打電話,結果電話響了兩三聲突然滅了。我正把手機從耳邊拿開,這時耳

尖的田雞突然一把把我們幾個死死拉住!


 「手機響!聽沒聽到?!」田雞瞪圓了眼睛往前面一片黑暗處來回掃望。


  我們豎起耳朵仔細聽,「沒有啊。」我們說。


  「現在沒了……剛才有!我聽見了!飛利浦的!就是老張那個鈴聲!」田雞激動地說



  「在哪?!」我們一齊問他。


  「好像……在那一片……」田雞一指照相館的院子。


  我趕忙又給老張手機打電話,可語音提示已關機。於是我點亮蠟燭,幾個人心照不宣

地同時朝院子裡走去。那院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只是草木太多,處處幽深疊嶂,我們

幾個在微弱的燭光中深一腳淺一腳地探著步子,這白天看起來已經很熟悉的院子好像突然

變得非常陌生,我四下掃視著地上每一個可能出現狀況的地方,生怕哪一叢雜草裡突然亮

起幾對發光的眼睛來。


  繞了院子大半圈,也沒發現老張的蹤影,也沒半隻貓的影子,這時候我們剛好繞到了

照相館的後側。我每次去照相館從來都是走前門,所以這地方我從來沒來過,甚至從沒注

意到有這樣一個去處。我們正待邁步再往前走,卻只見一扇銹跡斑斑的鐵柵欄橫在我們面

前,擋住了去路。我拿蠟燭朝前一引,發現那鐵柵欄大概高兩米多,每兩根豎著的鐵條間

大概只有十幾厘米的寬度,無法直接穿越。為了防人翻越,柵欄頂端焊了一排尖利的鐵矛

。柵欄右側本來開有一扇小門,可是現在那門上已經掛了一把銹跡斑斑的大鎖,我用力搖

了幾下那鎖頭,結實得很。


  「看來只能翻過去了。」我轉頭對他們說。


  「上吧!趕緊的!」主席一邊說就一邊開始往上爬。


  主席奮力爬到最上面,小心翼翼地翻過那排鐵矛,一鬆手又跳了下去,說:「你們快

點,蠟燭不多了!」


  緊接著我們三個翻了過去,立足四看,這應該就是華哥說的後院了。這時忽地一陣風

吹過,燭火搖了幾下就倏地滅了,我急忙又掏出火機來重新點上,那蠟燭本來就短,現在

已經燒得只剩一兩厘米長,燭心的棉線已經看得到底了。主席掌護著那一小簇火苗,我們

就藉著那微弱的光繼續往前走。後院的雜草好像從未修剪過,比前院的長得高許多,腳下

的泥土濕潤鬆軟,粘著腳底讓人很不舒服,周圍偶有蟲鳴,叫一聲就不再有動靜。


  這時一種異樣的感覺突然湧上心頭,我不禁把手伸進兜裡,把那串銅鈴提了出來死死

攥住。


  前面是很高的一大叢黑影,頂端尖尖的直插夜空,隱約像是許多松樹形狀,黑壓壓一

片,也不知前面有多少樹木。


  結果還沒走幾步,主席就在前面「啊」的一聲喊出來,我們趕忙衝到前去,只見主席

低聲說:「沒事沒事,蠟燭燒完了,燙到我手了!」邊說邊把蠟燭頭扔掉。這時田雞把他

手機拿了出來,說:「只好用這個了!」說著,他打開手機,屏幕的綠光一下子亮起來。

於是我也拿出手機來,兩道綠光一起照路。


  轉過一棵樹,發覺前面的路愈發困塞,左一棵右一棵的全是樹,我們拿著手機一棵樹

一棵樹繞著照過去,生怕錯過了什麼。小胖守在我們身後,走一步回一下頭,盯著我們身

後的狀況。大概這樣走了十米八米,還沒有老張的半個影子,我這時開始懷疑田雞的耳朵

是不是聽錯了,也開始後悔大半夜不該跑進這種地方來。


  前方又出現一棵老樹,粗粗的樹幹撐起偌大一團樹冠。我走在前面,突然心生異念,

正要去照個明白,卻冷不防被地上隆起的樹根絆了個結結實實,噗的一聲摔在地上,臉部

?’a撞到一條形硬物。我急忙用手機照過去,竟是一條人腿!我抖著手機順著這條人腿一

直照上去,一張綠臉突然出現在我眼前,一雙圓眼癡癡盯著我。我「啊」的一聲大叫出來

,掙扎著在地上往後蹭了幾下,卻見那臉沒動彈。這時他們三個已經趕上來,藉著田雞的

手機一看,就是老張——半坐半躺地歪倚在樹下,睜著眼一動不動!


  我又趕緊爬起來衝過去,見主席正探手摸他的心跳和鼻息,一圈人大喊「老張!老張

!」可他瞪著兩眼一動不動。主席說:「還活著!快搖鈴鐺!」我這才想起來鈴鐺剛才那

一摔已不見了,在周圍摸索了一番才又抓回手裡,發狂似地搖起來。老張突然渾身猛地一

顫,眼珠子轉了一轉,甦醒過來。與此同時,周圍草叢裡突然窸窸窣窣有無數響動,我們

按住老張往四周看去,只見一雙雙眼睛突然亮了起來,探燈一樣射向我們,同時伴著一陣

陣嗚嗚的叫聲。一股寒流瞬間傳遍我的全身,我嚇得不敢停手,只一個勁用力猛搖,幾秒

過後,那四周發光的眼睛突然如流星一般穿過周圍草叢和樹木,伴著一陣陣草木摩擦的響

動,四處散去了。我們幾個緊緊圍成一團,我仍不敢停手,一直搖鈴,直到手軟無力方罷

手。


  「快走快走!」主席突然大喊。


  我們幾個趕忙把老張攙起來,準備走出去,這時才想起來,老張現在這樣是絕對翻不

了剛才那柵欄的,於是我們只好四處打量出去的路。只見這後院連著一片山,我們面前是

堵一人高的石牆,石牆上面就是山坡,上面好似有路。我們把老張攙過去,主席跳上石牆

,把我們依次拉了上來。巧的是那山路正好通向學校的另一側,不知是哪些前人走過的,

於是我們就順著那山路一路輾轉過去,終於從那山上走了下來,又顧不得休息,趕緊奔寢

室去。我一路緊緊攥著那串鈴鐺,唯恐又出差錯,好在這一路終於是無驚也無險。


  結果還沒走到寢室,老張突然跪在地上,把手伸進嗓子裡一個勁地摳,想吐卻又吐不

出來。我不禁渾身一震,心想:他不會……又吃了……


  老張吐了半天還是沒吐出來,突然一歪身子倒在地上,嘴裡呼呼喘著粗氣,發出陣陣

腥臭。「趕快去醫院吧!」我說。於是我們幾個輪番背起他出了校門。我們在路邊不停招

手,可是我們五個神色過於狼狽,以至竟然沒一輛出租車敢停下來載我們。主席終於忍不

住衝到馬路中央,攔了輛車,直奔醫院而去。


  醫生說立刻洗胃,我們幾個在外面等著。過了一陣,門突然?〞漱@聲被撞開,老張奔

了出來,我們幾個馬上反應過來,架著他就往廁所跑,老張推開一個便間的門,「嘔」的

一聲吐開了。
作者: 寂靜破浪    時間: 2010-8-24 13:54:12

 全是老鼠,零零散散的老鼠皮、老鼠肉、老鼠內臟、老鼠血,最後是半個老鼠頭,從

老張嘴裡接連吐了出來。我們幾個雖然有所準備,卻也終於忍受不住,當即四下全吐了。


  老張跪在那好久沒起來,等轉過身來的時候,發現他已經是面色蒼白,眼圈發黑,眼

眶塌陷,面形消瘦,我不禁一下想起來大哥說的貓臉的形狀,結果越想越怕,卻又不敢直

接說出來。老張這時搖晃著站起來,走到洗手池,把頭埋進去,然後一把撥開水龍頭,讓

那涼水直衝在他腦袋上,半天他才伸手關上水,「咕咕」地埋頭在那打著嗝,整個廁所臭

不可聞。


  我們四個吐完也趕緊跑到洗手池去漱口,然後把他拉起來,一人架一隻胳膊把他弄了

出去。


  打了輛車,總算回到寢室。主席拿來熱毛巾,老張接過來擦了擦頭臉,半天才緩過神

來,只是一句話也不說,呆呆地望著地面喘粗氣。我們誰也沒言語,看著老張的樣子,心

裡一直發毛。這時候老張卻突然皺起眉頭,兩手抵住兩個太陽穴用力按下去,接著兩手隨

著整個頭顫抖個不停,豆大的汗珠從他額頭上滲下來。我們正不知怎麼回事,老張突然一

睜眼,停止顫抖,臉上現出惶恐的表情說:「海……海邊……」


  「什麼?!」主席問他。


  「啊……海邊……」老張依次看著我們,好像已經神志不清。


  「什麼『海邊』?!老張你怎麼了?!」我大聲朝他喊。


  「她……她讓我去海邊……」老張終於說完整。


  「誰啊?!」我追著問。


  「就是她……」一邊說,老張一邊翻騰起來,從抽屜裡拿出那張怪異的小女孩的照片

來給我們看。


  「你也見到她了?!」田雞終於掩飾不住他的恐懼,大叫出來。


  「是……是……」老張低下頭呆呆看著那照片,神情恍惚。


  「她讓你什麼時候去?!」主席大聲問。


  可是老張搖了搖頭,說不出來。


  「明天就去!找那個大哥去!看來她還是在海邊!」主席喊道。


  我的心突地一跳,沒想到事情會這麼快,明天……明天?現在已經過了十二點了……

那就是今天了!一想到又要見到小女孩,我忍不住渾身打哆嗦。


  主席看看表,說:「已經過了十二點了……天一亮咱們就去找他,商量商量怎麼辦,

這事一天都不能耽擱了!」


  老張恍恍惚惚地瞇起眼睛看著我們,說:「你們……找誰啊?」


  「帶你過去你就知道了,沒事老張,事情到了這份上,已經不是一個兩個人的事了,

咱們都在。」主席看著老張,又看了看我們說,「咱們都快睡下吧,養足精神要緊。」


    我們四個一動沒動,事情已經到了現在這樣,誰又能睡得著呢。主席剛要說什麼,突

然外面嘩地一閃,夜空瞬間被一道亮光劃破,隨之隆隆地響起一陣悶雷來,電閃雷鳴過後

,這雨就不由分說地下起來了。我們臉上立刻都有了些憂慮的神色,都在盼著這雨快停下

來。


  我們五個人都沒再說睡覺,坐在那裡不說話,也不知道該幹嗎。我乾脆翻出一包煙,

給大家分了,盡量放鬆下情緒。


  那雨卻根本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閃電不時透過窗戶閃進來,照著我們每個人的臉,

我們幾個簡直就像幾尊沒有靈魂的空殼蠟像,靜靜地坐著一動不動。我不時偷看老張,他

臉上早已沒了半點暴戾的表情,看來他終於也是知道怕了。


  過了一會,風又呼嘯著起來了,雨水吹進我們的窗戶,外面漆黑一團,只能在閃電的

一剎那看到遠處的樹枝在淒雨冷風中搖曳。


  我們雖說都不想睡,但幾天以來的勞頓讓我們都不堪重負,不知是誰先睡著了,又過

了一會,大家都睡著了。






  我是被一陣雷聲驚醒的,同時被驚醒的還有主席。我迷迷糊糊睜開眼睛,不知是幾點

。坐在對面的主席直起身來,揉揉眼睛看了看表,馬上抖擻起來,說:「哎!六點多了!

該起來了!哎哎!起來起來!準備準備走了!」說著他站起來把他們三個一個個搖醒。


  我這時才感覺飢腸轆轆,昨天晚上一直到現在都沒吃飯,身子都要虛脫了。於是我沖

了五碗麵,先讓大家填填肚子。這時候他們也都起來了,聞到麵香就都坐過來開始吃,唯

獨老張一個人不動彈,我猜是因為昨天那事讓他太受刺激了。我們四個把方便麵全吃完,

頓時有了些精神,望望窗外,還是黑壓壓一片,不過天邊已經微微有了些光亮,而那雨卻

是一點沒見小,一直下個不停,只是閃電和雷聲沒夜裡那麼緊了。


  吃完東西後,我們就一人撐了把傘急急出了門,往那海邊走去。雨實在太大,我們走

到那人院子外面的時候,已經是個個都濕透了。


  屋子裡亮著燈,我在院子門口大喊「開門」,不一會房門開了,大哥披了件雨衣走了

出來,把院門打開,喊了聲「雨大快進來」,就轉身往回跑。我們幾個趕緊跑了進去,進

了屋子關上門。屋子裡面暖烘烘的,炕頭熱乎得很。大哥讓我們幾個把濕透的上衣趕緊脫

下來,鋪在炕上烘乾。


  寒暄之後,大哥突然發現多出一個老張來,於是看著我問:「這是……」


  「我同學……就是……之前說的那個人。」我也不知道怎麼說才恰當。


  「哦哦。」大哥點點頭,盯著老張的臉一直看,然後又盯著田雞的臉上下看,看得田

雞一陣發毛,忍不住開始摸自己臉,而老張卻是一臉的納悶。


  「有消息了嗎?」大哥開口問。


  「有了!就在海邊!就是下面那片海邊!」我說。


  「我家下邊那片?你們怎麼知道的?看見了?」大哥看起來很驚訝。


  「之前我和他看見過一回,就在下面那片海灘。」主席指了指我和他自己,又說,「

這一次……是他說的。」主席把頭朝老張一甩。


  「你看見了?什麼時候?」大哥急著問。


  「不……不是看見的……是她告訴我的……我也說不清楚……不知道……」老張吞吞

吐吐地說著,然後低下頭努力回想什麼。


  「它告訴你的?你沒看見它……它又怎麼告訴你的?」大哥追問。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老張突然顯出痛苦的表情,按住兩個太陽穴,一邊「

呲呲」地低聲吸著氣一邊說,「我不知道看沒看見過它,反正……反正她好像是湊在我耳

朵邊說……海邊海邊……」


  大哥看著老張的樣子,突然呆在那裡,一直看著他的臉不言語。


  「大哥,不管是不是在這,試試總應該的,這事不能耽誤啊!」主席沖大哥說。


  大哥像是突然驚醒過來,看看我們幾個喃喃地說:「沒錯……真的就在海邊……沒想

到幾年過去了……還是在這海邊……」


  我們詫異地看著他,不知道他要說出什麼。可是大哥沒再多說,突然站起身來,走進

另一間屋子,再回來的時候,手上多了一大捧漁網,奇怪的是,那漁網的網線是暗紅的,

堆在一起就像一攤腐肉。我們看著他,不知道什麼意思。


  「一會你們都按我的話做,這漁網是幾年前那個能人留下來的,當時殺了一隻黑狗泡

過血,今天就用這個!」大哥說完,就把漁網平鋪在地上,檢查有沒有破損的地方,覺得

沒什麼問題了,才又把漁網收好了放在一邊,轉頭對我們說:「我這裡有一串鈴鐺,你們

那有一串,外面樹上還有一串,到時候你們中的三個人每人拿一串,站在三個地方,把它

圍起來用力搖鈴,千萬不要停手,然後我找機會用網罩住它,一收網它就在裡面了,聽明

白了吧?」


    我們幾個看著他點點頭,一齊說了聲「好」。


  大哥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喃喃自語:「五年了……沒想到今天可以報仇

了……」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這時卻聽田雞問他:「報仇?報什麼仇?」


  大哥突然閉上眼睛不說話,上身微微顫抖,一時間我們也都不說話了,屋子裡特別安

靜。過了一會,只見他慢慢張開眼睛,深吸了一口煙斗,然後斷斷續續地道出原委來:


  「記得我上次跟你們說有兩個人嗎……有天晚上看見了那隻貓,結果把那隻貓的眼睛

弄瞎了一隻,這兩個人……就是我的老婆和孩子。後來兩個人長相越來越怪,越來越像隻

貓,我卻沒太在意,結果……結果突然有一天,都跟我念叨『海邊海邊』,我也不懂是什

麼意思,誰知當天晚上她們就跳崖了……」說到這,大哥眼圈紅了,「你說我哪能離開這

地方……這周圍人都走了,我也不能走啊……他倆就埋在這石頭崖下面……我怎麼能走啊

……」


  我們幾個全都驚在那裡,原來他守著這海邊不離開,是為了他死去的老婆孩子。


  這時老張也明白過來了,他哆哆嗦嗦地摸自己的臉。


  大哥眼裡湧出許多淚。外面依舊是傾盆大雨,像是在為這家的妻兒舉行一場厚重的葬

禮。


  過了好一陣,大哥用力抹了把眼淚說:「雨一停就出去!今天說什麼也要逮住它!」


  主席說:「大哥,別太傷心了……今天這仇一定要報,我們這兩個兄弟……也都指望

今天了。」


  大哥回過神來,看了看田雞和老張兩個,說:「是你們兩個吧?我們四個人人手剛好

,一會我們出去的時候你們就留在我家裡,哪也別去,聽到沒有!」


  老張和田雞慌忙點了點頭。


  大哥看著屋外的天空,盼著雨趕緊停下來。我也轉頭看去,可只見那烏雲一直延伸到

了海天交界的地方,望不到邊際,就像團吸過水的髒海綿,把這天和地都壓在下面,好像

要教這天地間的萬靈都窒息死去。


  我們苦坐在那裡,期盼老天的恩賜。可是這期盼終究沒有實現,四點多的時候,大哥

突然從炕上站了起來,走到窗邊怔怔地看了一陣,轉身朝我們說:「我們走吧,看來今天

這雨是停不了了。」


  我一聽他說要出發,心中忍不住打起鼓來,真的是從心底裡害怕看到那個穿白衣的小

女孩。但是我礙著面子不好說,我們只有四個人,沒多出一個人來,於是只好跟著站起來

,穿好衣服,拿起雨傘。


  「別拿傘了,都穿這個!」大哥說著拉開抽屜,抽出幾件漁民用的黑色塑膠雨衣來,

給我們三個人一人一件,又轉頭對老張和田雞說,「我把你們鎖在屋裡,事成之前誰也別

出去啊!」


  說完,他大喊一聲「走」,就抱起漁網奪門而出。這一聲「走」為我壯了些膽,我在

心底也暗自喊了一聲,加緊步伐跟了出去。


  大哥先奔進院子裡,拎了根竹竿出了院子。接著我們四人徑直走到懸崖邊的那棵老樹

下,大哥用竹竿小心地往樹上探撥,從上面取下一串掛鈴來。然後他把自己懷裡的那串也

拿出來,給主席、小胖和我一人一串,看看我們三個人手一串,點了點頭,說聲:「行了

,走!」


  我們沿著懸崖邊那條泥濘的路一直走到盡頭,就到了山間石階的最上端,接著我們又

順著石階往下走去,來到了那片海灘。大哥說:「你們在這兒等著,我去把船開過來!」

說完就往海灘的一頭跑去,繞過一塊巨大的石壁,就沒了身影。


  我們三個握著銅鈴,站在海邊一動不動。只見天色越變越混,風聲也愈發呼嘯得兇猛

,那烏雲雖然一直往海的一頭湧動,卻仍是望不到邊際。海浪被風捲起來,舉過一兩米高

,又在岸邊的礁石上摔個粉碎,我看得膽戰心寒。


  過了一會兒,一陣嘟嘟嘟嘟的馬達聲從遠處傳了過來,只見大哥站在船尾,調整著方

向把船開過來。開到離我們不遠的地方,他突然朝我們扔出一大盤粗纜繩,大喊:「接住

!把船拖住!」


  我們趕快拾起那條繩子,用力拖住,同時大哥左右調整著方向,把船停在離岸邊不遠

的地方。停穩後,他抱著漁網一下跳進水裡,然後幾步跑上岸來,接過纜繩,一邊放繩子

一邊跑,一直跑到離岸大概五六米的地方,把那纜繩朝地上的木樁繞了上去。這時他才放

心,又氣喘吁吁地朝我們跑過來。


  「好了,咱們從那邊開始,一直找過來。」他抹了把臉上的水,指了指遠處的海灘說

,「別踩這一片地方。」說著又指了指一堆礁石後面。


  「怎麼了?」主席問。


  「我老婆和小孩……就埋在那一片。」他說。


  「哦好好……那你怎麼走?」主席又問大哥。


  「你們圍成個三角形,我在三角形裡面,它鑽來了我就馬上動手!」他說。


  「明白了!走吧!」我們四個人一起往海灘的那一頭跑過去。


  主席、小胖和我持銅鈴在手,面對陡峭的懸崖圍成個大大的倒三角的形狀,中間圈住

很多高大礁石,如果那東西藏在礁石堆裡的話,它就剛好被圍在裡面了。站好之後,我們

開始大力搖動銅鈴。我一邊搖一邊想起前一天晚上我搖鈴時那些貓四散驚逃的場面,不由

得打個冷戰,更加奮力搖動。


  可是那礁石堆裡什麼反應也沒有,這時大哥朝我們揮手,讓我們繼續往下一片石礁趕

去,於是最左邊的主席又向右邊跑去,而原來右邊的小胖原地不動,就成了最左邊的一點

,而我又繼續跑向下一點,還是站在三個人中離海最近的那一點。這樣一來,一個新的倒

三角形又形成了。


  可接連變位跑了八九回,還是沒見任何動靜。我兩手輪流換著,一刻不停地搖,漸漸

有點累了。就在這時,我發現我們這三角形剛好圈住了剛才大哥說不讓我們踩到的地方。

仔細分辨過後,我突然想起來,那晚我和主席也正是在這裡遇到那白衣小女孩!我暗自一

驚,於是死死盯住礁石群的每一個空隙,同時加力搖鈴,隨時準備著有東西奔出來。


  果然就在此時,突然嗚的一聲怪叫從那礁石堆裡傳了出來,我又驚又怕,兩隻眼睛往

那堆礁石中緊盯不放。主席和小胖也顯然聽到了這一聲怪叫,在我身前一左一右拿住銅鈴

猛搖不止。大哥站在三角形圍住的礁石外側,兩手掐住漁網的兩角,隨時準備撲上前去。


  這時主席大喊一聲:「在那!快追!」


  「在哪?!」大哥的視線被眼前的礁石擋住了。


  「在礁石後面!快快快!」一邊喊著,主席一邊搖鈴就朝後面衝過去。


  同時小胖和我也往那邊衝了過去。繞過最高的一塊大礁石,我看到小女孩正在礁石後

面,一邊痛苦地扭著身子,一邊朝懸崖跑過去,眼看著幾步就要爬上懸崖。


  我們三個一齊追到懸崖下面,對著她一直猛搖鈴,卻不敢太靠近。她奮力一蹬一跳抓

在了懸崖上,可那懸崖太陡峭,又濕滑,她一下沒抓穩掉了下來,隨即就摔倒在地上抽搐

扭動。我們三個都不敢上前,只站在原地對著她搖鈴不止。這時她突然掙扎著跳起來,奮

力一縱上了峭壁,開始手腳並用,邊爬邊扭動身子,顯得非常痛苦。


  我們三個急得大叫起來,邊叫邊用盡全力搖那銅鈴。大哥趕到我們身邊,揀起地上的

石頭,遠遠地朝小女孩砸過去。扔了幾塊都沒打中,啪啪打在石壁上飛濺出些石頭渣。最

後終於有一塊石頭,啪的一聲砸在那小孩旁邊的岩石上,接著又彈了回來,正中小女孩的

臉,她雙手一脫往後一倒,直直從崖上五六米處栽了下來。


  說時遲那時快,大哥突然從身後躥上來,兩手一撒就把漁網鋪在了地上。只見小女孩

從崖上摔下來,剛好落在漁網中,這時大哥大喝一聲,急急收網,轉眼之間,小女孩已經

被漁網捆得縮成一團。


  我們三個卻沒敢停手搖鈴,同時盯著她一步步圍過去。大哥從腰裡抽出一捆繩子,把

那漁網口纏了個結結實實,就要拖著漁網往船上走。


  我脫掉厚重的雨衣,再一次回頭看了看那漁網,只見小女孩還在裡面,一張慘白的臉

半浮在水裡若隱若現,睜著眼睛朝上看,卻不再有半點動彈。我忍不住一陣哆嗦。


  天色已經大暗,小女孩側著臉被捆在漁網裡,這時候大哥剛拖了兩步,往後看了一眼

,卻突然停住腳步,死死盯著女孩發起呆來。我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以為大哥也受了她的

咒,於是一邊大喊「大哥」,一邊衝他用力搖起鈴來。可是大哥卻突然一下子蹲下來,雙

手把小女孩猛地一翻,她的臉一下子轉了過來,臉被石頭打得皮開肉綻,她對著大哥咧嘴

一笑,大哥當即愣住,轉而顫抖著抱住她大喊:「陽陽……陽陽!陽陽!」


  當時我如同被一道閃電從頭到腳劈下去,手上的鈴鐺猛地停住了,心頭一亂:難道…

…這是他死去的女兒?!


  主席和小胖也同時明白過來,鈴聲在一瞬間全部戛然止住了。哪知就在此時,那網中

的小女孩突然又掙脫起來,帶著漁網又要躥開!


  主席第一個反應過來,上前一腳踩住漁網就開始搖鈴,邊搖邊沖大哥喊:「這不是你

孩子!是那隻貓變的!大哥你醒醒!」


  可大哥一直愣在那裡,兩手張開,呆呆地看小孩在裡面撕咬漁網,卻沒半點動作。


  這時我和小胖也衝過去把漁網圍住,對著小女孩用力搖鈴,只見小女孩猛地抽搐了幾

下就不再動彈,躺在地上一個勁喘氣,來來回回瞪著我們幾個,目露凶光——突然讓我想

起白靈當初看田雞的眼神,簡直是一模一樣的!


  「大哥!你不是要報仇嗎!這就是你要找的那隻貓啊!」小胖一邊搖一邊沖大哥大喊




  我這時也大喊道:「大哥看清楚啊!她瞎了一隻眼,就是你要找的那隻貓啊……」


  大哥抖著兩手把網抓在手裡,許久過後,他悶吭一聲,然後猛地站起身來,拖起那漁

網就往海邊的漁船衝過去。我們三個急忙邊搖鈴邊圍著跑了過去。只見大哥一頭扎進一米

多高的海浪裡,一邊低頭躲著浪頭,一邊把漁網的網口一端拴在了船尾,然後回過頭來,

看了那漁網一眼,大聲朝我們招呼一聲:「過來!」
作者: 寂靜破浪    時間: 2010-8-24 13:54:26

  於是我們三個也紛紛跳進水裡,剛才在岸上折騰得渾身是汗,這突然被冷水一激,格

外寒冷。我們三個在水裡撲騰幾下,接連從兩側翻上了船。這時大哥把船尾的纜繩套解下

來扔在岸上,一拉船尾的一根繩子,那馬達就嘟嘟嘟嘟響了起來,船隨之漸漸駛離岸邊。


  我扭頭朝船尾看去,只見小女孩被捆在網裡一個勁掙扎,可是那漁網收得極緊,網孔

又極細極密,任她怎麼掙扎都不會再逃脫了。漁船迎著高低起伏的海浪往前疾馳,我們都

俯身趴在船上,生怕被一個浪頭頂到海裡面去。


  我不時回頭看一眼,只見小女孩在網中死命扭動,一會隨著海浪浮出水面「嗚」地叫

一聲,又立刻被海浪蓋進水裡。大哥坐在船尾握住操縱桿,專心地注視著前方的海面,開

動馬力全速前進。這時我無意中仰起頭看了他一眼,卻發現他竟已是淚流滿面,雨水和淚

水混著往下淌,他硬生生地把嘴唇咬在嘴裡,兩股血順著他兩邊嘴角流了下來。


  我心頭猛地一顫,想到這當爸的馬上要將自己女兒的軀體沉入水底,居然是為了給女

兒報仇!


  漁船在我狂亂的思緒中狂馳了二十多分鐘,不知道開出了多少海裡,反正已經離海邊

夠遠了。我朝四週一望,黑茫茫的一片,看不到來時的岸邊,也看不到任何島嶼。周圍的

雨點已經漸漸小了,直到最後完全停了下來。


  我脫掉厚重的雨衣,再一次回頭看了看那漁網,只見小女孩還在裡面,一張慘白的臉

半浮在水裡若隱若現,睜著眼睛朝上看,卻不再有半點動彈。我忍不住一陣哆嗦。


  這時大哥把船慢慢停住,馬達安靜下來,周圍沒有聲音,也沒有光亮,只有一陣陣波

浪遠遠送過來,推著這船一上一下不住搖晃。


  「這個地方差不多了……你幫我動手。」說著,大哥脫掉雨衣,從腰裡摸出一把刀來

遞給我。


  「動……什麼手?」我接過刀來問他。


  「割了繩子,把網沉了。」他平靜地說。


  我深知他的心思,於是沒多說話,拿著刀子走向船尾,不敢低頭多看一眼,只用手摸

著繩子一下一下割下去。刀子很快,幾刀下去,繩子的橫截面就斷了一半。我正猶豫著要

不要繼續,他說:「好了沒有……別磨蹭。」


  我索性閉上眼睛,咬著牙一刀砍了下去,鐺的一聲一直砍到船尾的金屬船舷上,繩子

斷了,漁網無聲地滑進黑漆漆的水裡,船尾一下少了許多重量,翹起來少許,接著整個船

前後輕輕搖擺起來。


  我壯著膽子低頭往水裡一看,海面平靜如前。


  這時主席和小胖也默默脫掉了雨衣,坐在那裡不言語。大哥忽然兩腿一跪,栽在船裡

不動。我們爬到船頭的位置,靜靜地望著那黑色的深不可測的海。


  船裡有好多雨水和海水,坐得我們下半身都是濕漉漉的。過了好一陣,大哥突然轉身

扯了一下馬達的繩子,馬達又嘟嘟響了起來。他掉轉船頭,朝來路開去。可回去的這一路

他開得很慢,好像留戀這海似的。


  半個多小時以後,我們靠了岸,大哥直奔海灘的礁石而去。我們三個跟他走進一叢礁

石堆裡,見礁石中間,環住了一小塊平整的沙地,沙地中間隆起一大一小兩個沙包。其中

小的沙包已經殘破了半邊,下面露出黑乎乎一個洞。大哥默默地低下身子,用周圍的沙土

一把一把填滿墳穴,跪在墳前,泣不成聲。


  過了很久,大哥慢慢站起來,抓了兩把沙子,一步步退了出來。我們隨著他退出來,

跟著他在海灘上一直走,隨後邁步上了石梯,最後進了院子。


  這時老張和田雞兩個正扒著門焦急地往外張望。房門一開,老張和田雞兩人衝了出來

,看著我們大聲問:「抓到沒有,怎麼樣,啊?!」


  他倆看我們神色奇怪,又緊張地問:「沒……沒抓到?跑了?!」


  主席咋了下嘴,意思讓他們閉嘴。


  大哥說:「我想自己待會……你們……都回去吧……」


  「大哥,想開點……其實……」主席說到這,不知再說什麼好,看著他不再言語。


  「我知道……我全明白……我謝謝你們幾個……」說著伸出一隻大手,我們挨個和他

握了一下。


  「我們謝謝你才是,大哥。」我們一起說。


  「其實我早就應該想到,這貓會來找我,因為當年是我把它親手扔到海裡的。現在它

回來了,一直沒找我麻煩,我也覺得不對勁……今天終於……唉……」說著他慢慢把頭扭

到一邊去。


  半晌,大哥轉過頭說:「行了,你們走吧……我一個人待會……」說著用一隻大手用

力拍拍我們肩膀,轉身進了門,隨手關上。


  待走得遠了,我才把剛才的事情給老張和田雞講了,他們兩個驚得啞口無言。


  看看表,已經九點多了。我說:「一天也沒吃頓飯,咱們去吃點東西吧。」


  老張和田雞連忙說好,爭著要請客。我們幾個拖著影子,離海邊越來越遠。


  一邊走著,我一邊抬頭看天,見不到月光和星星,那巨大的烏雲還未散去……這時,

小女孩泡在水裡的兩隻眼睛突然在我眼前睜開,我猛地打了個哆嗦,張大兩眼朝前後左右

看……


  沒人知道白靈和那白衣服的小女孩之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們也實在無力再去多想

,只想先回去好好吃個飽飯,再睡上一覺,其他的事,等明天再說。


  晚上,我們把大傑也叫了過來,幾個人喝得酩酊大醉,過往的一些不愉快的情節都在

推杯換盞中灰飛煙滅了,最後幾個人回到寢室,睡了個這些日子少有的安穩覺。


  第二天恰好是個週末,我們四個一覺睡到中午才起床,看看窗外,已經是雨過天晴,

一番清新景象,比起昨天晚上的黑雲墨海,實在有天壤之別。我們心情都不錯,洗漱過後

,在很久沒用的寢室廁所裡方便了一下。然後,我們一起過去敲老張寢室的門,只見老張

和大傑都在,老張卻在擺弄他那個大木盒子。


  我吃了一驚,問老張:「你又要幹嗎?」


  老張「嘿嘿」一笑不言語,顯得有些不好意思。


  大傑一邊抽煙一邊笑著說:「這老頭子改邪歸正了。」


  「啊?怎麼個改法?」我問。


  「扔了扔了。」老張一邊把盒子四周貼好透明膠一邊說,「找個地方埋了,一乾二淨

。」


  「哈哈,你不做你的研究啦?張大仙?」我接過大傑遞來的煙,一邊點火一邊調侃他



  「研究?呵呵,我信了我信了,不用研究現在我也信了。」說著老張抬頭看了看我們

,不好意思地笑出來。


  「那今天咱們去大哥家看看吧?拎點東西過去,吃頓飯,也算是感謝他,怎麼樣?」

我問。


  「好啊,順便咱們也問問他那隻貓的來歷什麼的,到現在很多事我還犯糊塗呢。」田

雞說。


  「行行,那……等咱們先找地方把這個埋了吧?啊?」老張抬頭說,然後又突然想起

什麼,把箱子的封膠又層層打開,取出那個天平和那盒砝碼。


  我一愣,不知他又要幹嗎,他嘴角抹過一絲不易覺察的尷尬,從盒子裡拿出一個砝碼

來,轉了一個角度把底朝向我,說:「看。」


  我一看,砝碼底下吸著一小塊磁鐵。我不解地說:「這是幹嗎?」


  「這小塊磁鐵我找了很久沒找著,原來是吸到這了,怪不得那天稱貓的時候會顯得瓶

子輕了,你我還都以為什麼東西跑出來了呢。今天收拾的時候我才無意中發現這個,原來

不是瓶子輕了,是砝碼這頭重了。」說完他尷尬地撓了撓頭。


  我們頓時哈哈大笑,一起走了出去。最後,我們選中了學校旁邊的一座山,挖了個坑

,把那箱子埋了進去,老張顯得特別認真,嘴裡還念叨著什麼,一把土一把土地埋好。然

後我們下了山,直奔大哥家去。


  我們一路說笑著走在那條熟悉的路上,再拐過一道彎,就是大哥家了。誰知就在這時

,一陣刺耳的警笛聲突然響起,好像還伴著許多雜亂的人聲!我心頭猛然一亂,急忙跑過

去,


  只見大哥家的院子裡有許多警察裡裡外外走動著,他家院子已經被封住了。


  「大哥犯事了?!你們等等,我過去看看。」我一邊和他們說著一邊走過去。


  當我走到籬笆外的時候,一個警察上前攔住我:「你幹什麼的?」


  「啊?我……這是怎麼了?」


  「警察辦案,沒事走開。走開啊!快點!」警察說著又往回走。


  「哎!他怎麼了?」我把警察喊住。


  「誰?你認識這家人嗎?」那警察又轉過身來打量我,見我手裡提個滿滿的塑料袋,

「你拿這些東西幹什麼?」


  「我……我們要去海邊燒烤啊……」我急中生智說,「我們好幾個同學都要去。」


  「不行,下面出事了,已經被封了,你們改天吧!沒事走開,別影響警察辦事!」那

警察不耐煩地一轉身走了。


  我一聽「下面」出事了,渾身頓時一冷,我看那警察走遠了,偷偷跑到那棵老樹旁,

扶著樹朝下一望,只見一個人「大」字型躺在懸崖下面,身體周圍畫著一圈白粉。再熟悉

不過,正是大哥!我當時一驚差點栽下去,幾秒後緩過神來才撒腿往回跑!


  「出事了!」我邊跑邊控制自己的聲音喊。


  「出什麼事了?!」主席問。


  「死了……」我顫抖著說出兩個字。


  「誰死了?!」主席就要往前衝過去。


  我一把扯住他:「別過去,那邊全是警察……大哥……跳崖死了!」


  一群人當時全傻了,田雞手裡的塑料袋啪的一聲掉在地上……


  無論如何,我們最後都沒有瞭解那隻貓的來歷,這讓我們始終在心裡有個疙瘩。而令

我更加憂慮的是那隻貓的將來,或者說——那貓還會不會再回來?


  



  華哥的照相館生意還在繼續,院子裡也多多少少總有些貓聚在那裡,我們從沒向華哥

說起過後來的那些事,華哥也慢慢淡忘了。他依舊對貓很好,給它們買貓食和玩具。但是

直到畢業,我始終不能從這個陰影中擺脫,每次在學校見到貓,無論什麼顏色,無論多大

多小,我都下意識躲得遠遠的,每次去照相館沖洗相片的時候,也都小心地避過台階上那

些貌似慵懶的生靈。


  幾年以後,我畢業去了南方工作,由於所做的工作也是和攝影有關,於是和華哥還經

常保持著聯繫,時不時在網上交流些攝影設備和技巧等問題。突然有一天,華哥給我發來

封電子郵件,信的名字叫「小貓」,我一見「貓」字,習慣性地心頭一悸。打開一看,只

見正文寫道:「我院子裡有只母貓生了一窩小貓,一共五隻,個個可愛,我拍了張照片給

你看看。」


  我點開附件中的照片,那照片隨著瀏覽器的進度條一點點展開來,我的心跳幾乎驟然

停止——


  一隻母貓的身下塞著五隻小貓,其中有四隻小花貓面朝母貓在吃奶,唯獨一隻小白貓

把臉朝向外面。它的頭上赫然頂著一撮黑毛,正幽幽地盯著鏡頭看,黑色的眼球內看不到

瞳孔,只有一團空洞。我只看了一眼,耳後就瞬間變得麻木冰涼,好像有什麼東西貼在上

面,我不敢回頭,仔細體味那感覺,就像一把沾過海水的冰涼刀子輕輕抹在脖子上。我想

起幾年前那個漆黑的海面,正是我,握著這樣一把刀子,割斷了那漁網口的繩子……


  下一個人,會是我嗎?
作者: 寂靜破浪    時間: 2010-8-24 13:54:51     標題: 大學多宗持續靈異事件:情人塔

我記得那是非典剛剛結束的時候,我所在的大學乃至全國各地都結束了一場漫長的恐

慌。體溫計作為一個特殊的符號被大家扔進了角落,校園解禁,出入限制被取消,無數跨

校的學生情侶得以再次聚首,在每個大學的門口緊緊相擁,喜極而泣。此情此景,不由讓

人有種天下終於太平的釋懷感覺。


  天下終於太平,可怎知這非典恐慌過後,不知又從何時起,這小小的校園裡,竟又悄

然升騰起一股新的恐怖疑雲。


  當時我大三,再次換了宿舍,托一個哥們的關係,住進了研究生宿舍樓。那哥們和我

是一個學院的,我管他叫老於,其實他只比我大一個月,只是長得老成些而已。我倆關係

很鐵,他一直要我過去他那邊住,因為他的寢室有三個床位,原先只住了兩人,我這一去

,寢室就可以熱鬧些了。


  寢室另外一個哥們叫小川,心寬體胖,和他說起話來也特投緣。沒過多久,我們三個

就熟得不行,成天廝混在一起。


  非典結束的時候,已經進入夏天,海水已經暖了起來,學校裡經常有人去海邊玩。有

一天,小川他們學院組織去了次海邊,當晚小川晚飯後回來了,那時老於正在寢室喝他的

飯後酒,見小川推門進來,看了看他說:「你怎麼曬成這樣?完了,肯定得脫層皮了。」


  我從床上扭頭一看,只見小川曬得滿身滿臉通紅一片,頭髮還沒沖洗過,像個鳥窩似

地支稜在頭上。


  「趕緊沖沖涼水,要不然明天就開始疼了。」我說。


  「曬大了,今天可曬大了。」小川一邊說一邊拿著盆鑽進洗漱間。


  小川還是被曬傷了,第二天就在床上趴了一整天晾後背,一動也不敢動。到了晚上,

小川還趴在那時不時叫喚一聲,我想給他換條濕毛巾披著,就朝洗漱間走去,剛走到門口

,就聽見門外一陣急急的跑步聲,緊接著寢室門就被咚咚地砸響了。


  我一開門,原來是老於,他一頭大汗也顧不得擦,直接朝小川衝過去。我和小川一愣

,不知是怎麼回事,老於??兩下上了梯子,撐在床邊盯了一眼小川的臉,又上上下下看

小川的整個後背,仔細看完後他才大鬆一口氣,從梯子上蹦到地上來。


  我和小川看得呆了,異口同聲地問:「怎麼了?」


  老於一邊擦汗一邊說:「還好你沒事!」


  「怎麼了?」我和小川一下子激靈起來。


  「就你們班的那個女生活委員,上次還來咱們寢室給你發口罩的那個……叫什麼什麼

?」老於皺著眉頭看著小川問。


  「李曉冉,」小川說,「她怎麼了?」


  「對對,就她!得了個怪病,渾身都浮腫,那臉像被馬蜂蟄過似的,皮膚也變得煞白

的。剛才我回來正好看見她扶著樓梯迎面往下走,她斜眼看了我一眼,給我嚇一跳,她那

兩隻眼腫得就剩兩條縫了,徹底破相了。」


  「啊?怎麼弄的?皮膚過敏嗎?」我問。那個叫李曉冉的我有印象,我記得是挺漂亮

一女孩。


  「不知道啊,這非典剛過的,我是擔心是不是在海邊沾了什麼東西了,就趕緊回來看

看小川。」老於邊說邊看了看小川,「還好你沒事兒。」


  「你們去海邊都吃什麼了?」我問小川。


  「也沒吃什麼啊……主要是燒烤,牛羊肉、魷魚什麼的,再就是些啤酒、飲料、西瓜

……哦,當時還有人釣了些魚上來烤了吃了。」


  「魚?什麼魚?」老於問。


  「黑魚吧?好像還有黃魚?我也不認得,都是他們說的。大家都搶著吃。」小川說。


  「應該是食物中毒了吧,跟非典沒關係。」我說。


  「也不應該是食物中毒啊……你說你們一起去的海邊,都下水了,吃的也一樣,怎麼

就她有事呢?」老於說。


  「嗨,美女都嬌氣,吃點什麼不對勁的就過敏了。再說,也可能是別的原因。」小川

沒當回事,又一聲一聲哼哼起來。


  過了沒過久,小川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懶洋洋接起電話:「喂?崔哥,啥事啊?」


  不知道那頭說什麼,小川的臉色漸漸變了。


  「啊?不會吧?那我也去看看……行,你們等等我啊,一會樓下見。」小川說完掛掉

電話,一臉嚴肅地衝我說,「我班又有一個也那樣了,不會真是傳染病吧?下個輪到我可

完了,還是趕緊去醫院看看去……我都胖成這樣了,再腫可就完了。」


  小川臨走還不忘幽了一默,邊說邊套了件衣服就出門了。





  打電話給小川的那位「崔哥」是個研究生,比我們大幾歲,他和他女朋友楊小蓓也都

住在我們樓,因為小蓓和小川是一個學院的,所以一來二去我們通過小蓓認識了崔哥。崔

哥的寢室就在我們斜對門,是個兩人間,就住了他一個人,因為我們寢室沒安寬帶,所以

我們三個經常跑崔哥那去爬網。崔哥人特隨和,也愛熱鬧,經常自己抽根小煙坐在一邊,

瞇縫個眼睛笑看我們三個搶電腦。


    那天小蓓得知消息後,也怕被傳染上這怪病,就讓崔哥陪她去醫院檢查,崔哥又趕緊

打電話叫小川一起去。


  小川那天回來挺晚,一進門就憂心忡忡的樣子,看了看我們倆,第一句話就是:「真

有可能是傳染病。」


  「啊?怎麼回事?」我和老於一驚,湊了過去,又馬上意識到什麼,回身坐下來。「

李曉冉她男朋友也得這病了,一樣一樣的,剛才我們去醫院檢查的時候看見他倆了,那模

樣……真嚇人。」小川緊皺眉頭說。


  「她男朋友誰啊?你們院那個?」我問。


  「沒,是她的新男朋友,不是以前我們院的那個。那天我們去海邊,他也跟著李曉冉

一起去了,結果一回來他倆就都得了這個病。」小川一直皺著眉頭,看起來很擔心。


  「怎麼搞的……還有誰也得這病了嗎?」老於問。


  「暫時……暫時就他倆。」小川說話時已經不自覺地把嘴擋住了,好像怕傳染我們似

的。


  「別怕,小川,我覺得這應該跟去海邊沒什麼關係,你想,好幾十人去,怎麼就他倆

有事,別人都沒事呢,你別瞎擔心。」我說。


  小川輕輕搖搖頭,低下頭不說話。


  「醫生怎麼說的?什麼病?」老於問。


  「怕就怕這個。」小川抬頭看看我倆,「醫生好像也沒見過,不過也沒明說,最後打

了兩個消炎的吊瓶,又開了些抗生素藥給他倆,這算怎麼回事啊?現在他倆寢室的人都不

敢回去了。」


  「那你呢?小蓓呢?檢查出來了嗎?」老於問。


  「沒,我們都驗過血了,都正常。」小川微微鬆了口氣。


  「那就沒事了唄,怕什麼。」我沖小川說,「這段時間別跟他們接觸不就行了麼,先

看看再說。」


  「走走走,去崔哥那去啊!打可樂吧,升級去!快!」老於是個遊戲迷,想用遊戲轉

移小川注意力。


  小川起初不想挪地方,後來被我們一推一搡地拖出了門。


  說實話,那時候我已經開始隱約感覺到有些不對勁,不知道是不是非典留下的心理陰

影,反正我直覺這怪病來得實在蹊蹺——你說醫生都不知道是什麼病,這……這正常嗎?


  我們到了崔哥門口,像往常一樣??〝蝒龤A沒拍幾下崔哥就把門打開了,小蓓也坐在

裡面。


  「哎喲,打攪打攪。」我們幾個說笑著走進去。


  崔哥吃吃一笑,把門關上,突然轉過身來對我們說:「你們知不知道,除了李曉冉和

她男朋友以外,咱們學校還有其他人也得那個病了?」


     「啊?!」我們三個異口同聲叫起來。

  
  「剛才小蓓在我這上咱學校論壇,看見論壇上面有個帖子說的,還貼了個男的照片在

上面,那男的跟今天見到的那兩個人差不多,也是渾身浮腫,皮膚發白——說句不好聽的

話,怎麼跟具浮屍似的——我才剛看了幾眼,想跟帖留言的時候,那個帖子就被斑竹刪了

。」崔哥慢慢拿起一根煙點上,「真他媽嚇人啊,這年頭怎麼那麼多怪病啊。」

  
  這時小蓓說:「我都不敢回寢室了,一旦傳染上可怎麼辦啊!再說就算不傳染,半夜

突然看見她的臉,誰還睡得著啊!好嚇人啊!」

  
  我這時才想起來,小蓓和李曉冉不但是一個學院的,而且還住一個寢室。麻煩了。

  
  「這樣吧,」小川突然說,「今天我回家住,正好……我也怕我一旦得了病傳染給你

們,崔哥你今天來我寢室住,小蓓你就睡在崔哥這,怎麼樣?」
  

  「嗨,你哪有什麼病,不用不用。」崔哥搖搖手,「我現在就想知道這病是怎麼來的

,不會治也得防著點啊,一旦得咱們身上可怎麼整。」

  
  大家又坐在那裡說了些閒話,我們臨走時,小川執意要崔哥去我們那邊睡,幾番推辭

後,崔哥為了照顧小蓓心情,還是從了小川的意見,當晚小川就回了家,崔哥來我們寢室

睡下了。

  
  第二天上午我沒課,醒來時天已經大亮了,我一看表,已經快十點了,崔哥不知道什

麼時候已經出門了。我趕緊從床上爬起來,打電話給小川,問問他的狀況。

  
  小川在電話裡說他自己沒事,他們學院今天上午一半人都曠了課,估計都跑醫院檢查

去了,目前還沒聽說有誰得病。

  
  我鬆了口氣,開玩笑告訴他:「你把心放肚子裡吧,你看你都胖成那樣了,想腫也沒

地方腫啊。」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並不開懷的乾笑,聽得出小川這顆心還在一直繃著。

  
  其實我心裡也從未真正輕鬆。





    中午的時候崔哥陪小蓓出去逛街了,我、老於和小川湊在一起吃了頓飯,小川飯菜動

都不動,先在桌子上鋪開一張班級通訊錄,開始一個接一個打電話,一口氣連打了十幾個

之後,終於長出了一口氣,自言自語一聲:「還好還好,暫時沒什麼事。」說完這才開始

往嘴裡猛扒飯,好像那食堂的飯菜有多香似的。


  我和老於看他一眼,沒敢在飯桌上提那病的事,東扯西扯說了些閒話,這頓飯可算是

吃完了。


  我們三個走出食堂,在籃球場邊的椅子上坐成一排。我拍拍小川肩膀說:「這下放心

了吧,肯定不是傳染病了,要傳染早傳染了,哪能放著你們幾十人不傳染,就傳染他倆這

一對兒。」


  「一對兒……」小川突然愣了一下,想了想說,「哎——對了,你們說……除了愛滋

病和性病……還有什麼病也通過『那個』傳染?」


  「那個?哪個?哈哈哈哈,」我忍不住笑出來,「小川,我真服了你的想像力了……

不,那你就應該徹底放心得了,你不跟李曉冉『那個』不就沒事了?哈哈……」


  老於並沒笑,他看了看小川,突然來句:「有道理啊,怎麼別人沒得上,就他們兩個

呢?還是一對兒。」


  我看著他們兩個嚴肅的表情,再沒笑出來。如果都是一對兒才犯病,難道真是通過那

個傳染?


  「崔哥昨天說的另外那個得病的人是誰?查查他的底,看看他有沒有可能和李曉冉認

識。」老於說,「如果真是因為『那個』傳染的,倒也是好事,咱們誰也不用怕了。」


  「咱們查這事,是不是太八卦了啊?」我笑著說,「人家愛『那個』也是人家的隱私

啊。」


  「查查好,查查好。」老於半笑著說。


  「那個斑竹我認識,我現在就問問。」我說。


  那斑竹原先和我一個文藝社團的,我們認識兩年多了,關係不錯。我一個電話打過去

,沒響幾聲那邊就接起來了。


  斑竹在電話那頭告訴我的消息讓我萬萬沒有想到。


  原來得病的遠不止我們已知道的三個人,他昨天一天就刪了五個帖子,全是這一主題

的,上面貼著不同人的照片,他怕在學校引起恐慌,於是見了就立刻刪了。他還告訴我,

他現在也在密切關注這事,成天掛在論壇上,一有動靜就趕緊刪帖。這非典剛過,他怕別

又攪得學校裡人心惶惶的,再傳到校外就更麻煩了,網絡的傳播能力實在太可怕了。


  「我還想從你這知道那些人的情況呢,我這幾個兄弟都聽說這病了,都嚇得要命。」

我說。


  「他們的資料和照片我刪帖前都保存在我機器裡了,你要看就來我這看,我不能傳給

你,你也別跟別人說。」他說。


  「哦好……那我等會直接去你那吧。」我道了聲謝就放下電話。


  「你怎麼了?哆嗦什麼?」老於突然問我。


  我看了看自己拿電話的手,果然在微微顫抖,我竟一點沒有覺察。


  我深深吸了口氣說:「學校裡至少還有五個人也得了這個病,有人貼了他們的照片在

網上,那斑竹怕影響不好就馬上給刪了,現在我去他那看看去,查查那幾個人的身份,不

過他說只能我一個人去,你們在寢室等我消息——對了,暫時別跟其他人說,就咱們哥幾

個知道就行了,崔哥也暫時別告訴,我怕他跟小蓓一說,小蓓再把事宣揚出去就壞了。」


  「那行,你趕緊的,我倆回寢室等你。」老於推了我一把。


  「嗯。」我答應一聲,起身就往那斑竹的寢室走去。


  那斑竹自己一個人住在宿舍樓頂樓的一間房裡,樓頂是帶尖的,那屋子的天花板從靠

窗的一側由低到高斜上去。敲門之後,屋子裡立刻噠噠噠一陣拖鞋響動,門剛一開,他立

即又朝電腦跑過去,邊跑邊喊著:「關門關門!」


  我把門關上鎖好,疾步走到他身邊,只見他聚精會神地盯著顯示器,一遍遍按著「F5

」刷新學校論壇的網頁。


  「怎麼樣現在?」我問。


  他沒說話,又連續快速地點進了幾個論壇版面,然後上下滾動著看了幾遍,這才鬆了

口氣,轉過頭來說:「還行,今天沒出狀況……我給你看看昨天那幾個帖子。」


  我盯著屏幕,心裡不禁在猜想昨天崔哥他們形容的浮屍究竟是什麼模樣。只見那斑竹

調整了一下文件夾的顯示設置,這時桌面顯示出一個命名為「virus」的隱藏文件夾,我心

頭一驚,不禁脫口而出:「病毒?!」


  他迅速打開文件夾,低聲說:「這年頭怪病真多。」


  那個文件夾的裡面有五個下載下來的網頁,他快速按動鼠標,幾下就全打開了。


  雖然有心理準備,但眼前的照片還是讓我感覺不寒而慄——原本應該相貌迥異的五個

人,現在看起來卻是出奇地相似,他們的皮膚都見不到一點血色,慘白一片,就像是得了

嚴重的白癜風。更嚇人的是,他們的面部和身體都浮腫得厲害,肌肉也好像失去了彈性,

那一張張臉,就像是一塊塊奇形怪狀的被水泡爛的豆腐,好像稍微蹭一下就能掉下層皮肉

來。他們個個目光呆滯,好像知覺也十分遲鈍——如果真的要打一個比方的話,崔哥的話

就再恰當不過——他們真的就像是一具具泡了很久的浮屍。


  我倒吸一口涼氣,不覺渾身打了一個哆嗦,趕緊伸手關掉那幾個頁面,一時緩不過神

來。


  斑竹轉臉盯著我問:「怎麼?你身邊也有得這病的嗎?」


  「是……」我隨口一應,這時才鎮定了一下,說,「我知道有一對情侶也得了這個病

了,我害怕真是傳染病……就像你說的病毒……才過來看看這些帖子的,我想知道這幾個

人是怎麼被傳染上的,有什麼聯繫沒有。」


  「我這也只有照片,沒有別的,這幾個人是誰我也不認識,再說都變成這個樣了,誰

還能認出來是誰?」他說。


  他站起來到處找東西,最後翻出一卷衛生紙,對我說:「你幫我先看著罈子,如果有

類似帖子,先整頁保存下來,然後趕緊刪了。我現在上趟廁所去,在這沒日沒夜地守著,

廁所都顧不得上了——記住,是整頁保存,包括圖片。」說完他拿著衛生紙就進了廁所。


  我應了他一聲,心裡雖怕,手上卻又忍不住把第一張網頁打了開來,一張慘白的臉唰

的一下又闖進我的視線裡,只見那照片拍得極近極清晰,焦距調節得十分到位,照片中人

物的表情又極自然,但看整個照片的時候,又分明感覺有種說不出的彆扭。


  盯著那照片看了一會,我突然意識到,一會我跟他要這些資料,他很可能不讓我帶走

,那這趟不是白來了嗎?不如趁現在趕緊動手。想到這,我激動地把手伸進褲兜裡,拿出

隨身帶著的一個U盤來,哆嗦著插在USB口上,複製,粘貼,確認無誤後又趕緊把U盤拔出來

,同時一直豎著耳朵聽著身後廁所裡的動靜,等一切弄完的時候,發現自己的手心已經捏

了把汗。
作者: 寂靜破浪    時間: 2010-8-24 13:55:03

 又過了幾分鐘,廁所一陣水箱沖水的聲音響起,隨後那斑竹就急匆匆跑了過來,我急

忙切換到論壇的頁面,裝模作樣地刷新了幾下。


  「怎麼樣?有沒有新情況?」他問。


  「沒……沒事,今天看來沒什麼問題。」我壓抑著內心的波瀾,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我來看看。」他拍拍我肩膀。


  我讓開椅子,他又接連點進幾個版面,仔細看了看,確認沒什麼事情,才鬆了口氣。


  「這真挺嚇人的,但從這些照片好像也看不出來什麼,如果能核實他們的身份就好了

。」我說。


  「是啊……暫時看不出來什麼,我再盯幾天,看看有什麼新狀況。」他說。


  「那行,那個……我就先走了吧,下午還有課,我還得回趟寢室拿書,你有消息隨時

告訴我啊。」我邊說邊往門口挪著步子。


  「行,沒問題。」他站起來送我到門口,「你也小心一點,別跟雜七雜八的人接觸太

多,等這段時間過了再說。」


  「嗯嗯,我知道。那我走了啊。」我朝他一擺手。


  「好好,慢走。」他揚了下手,又關上了門轉身去忙了。


  我心懷忐忑地下了樓,捏著褲兜裡的U盤,感覺到一絲愧疚——因為畢竟沒能遵守承諾

,把這資料帶了出去,但與此同時,我的內心分明又有一股更強烈的情緒在激盪著——我

潛意識中直覺,在我將這資料帶出去的時候,一份所謂的使命好像就落在了我的頭上……


  回到寢室的時候,老於和小川早已在寢室裡守著,老於正在往自己的酒盅裡斟酒,一

見我進來,他們兩個同時開口問我:「怎麼樣?!」


  「噓!」我反手把門鎖上,低聲說,「相片我給偷出來了,現在只有那個斑竹和咱們

幾個知道這些東西,咱們幾個誰也不能往外說,知道不?說出去了引起全校恐慌可不是鬧

著玩的,我也裡外不是人了。」


  「趕緊看看吧。」老於急得不行了。


  老於和小川是我大學生活中比較出色的兩位朋友,我的意思是他們的才華——老於喜

歡法學和哲學,擅長邏輯,思辨能力極佳;而小川對文字和文學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敏感,

博覽群書,尤專唐詩宋詞。


  當我把我那經常出錯的U盤插入老於的電腦時,心裡還在緊張它會不會又一次誤我,不

過好在這一次終於沒有出現差錯,那個命名為「virus」的隱藏文件又被完整地拷貝到了老

於的電腦上。老於急不可待地把文件打開,又接連把五個頁面文件一一全部點開。


  我們三個趴在桌子上,大氣不出地盯著屏幕,好像在看著偷來的考試卷一樣。寢室裡

一片寂靜,只有鼠標一下一下的點擊聲。


  小川一邊看著,一邊神經質地把兩手的骨節依次壓著,發出「咯咯」的脆響。


  我轉頭偷偷看了眼老於,他正不斷切換著幾個頁面,眉頭緊鎖,目光炯炯地上下掃著

,好像下一秒鐘就能看出來什麼似的。


  我又轉回頭來盯著那五個頁面看,只見每個頁面都沒有回帖,只有發帖人孤零零的帖

子懸在頁面的最高處,看來是斑竹刪得很及時。我來來回回看了幾遍,也沒看出來什麼名

堂,但初次見到這些照片時的那種「彆扭」的感覺卻越來越強烈,然而我又說不清自己的

感覺的來由到底在哪裡。

  
  就這樣過了幾分鐘,沉默的氣氛終於被老於的一句話打破:「照片能是誰照的呢……


  
  老於的話剛一出口,我心裡憋了很久的那種「彆扭」的感覺頓時豁然開朗:「對了!

是偷拍!我感覺是偷拍!」


  沒錯,我一直覺得「彆扭」的,就是這種偷拍的感覺——因為照片上那幾個患病的人

都沒有看著鏡頭,只是表情驚慌地從鏡頭前走過,他們的表情像是在一瞬間被抓了下來印

在了相機的膠片上。他們當中有人身邊陪著人,有人身邊沒有陪人,有的照片拍的是他們

的正面,有的拍的是側面——但是,相片上的所有人,好像全都沒有意識到鏡頭和閃光燈

就出現在他們的眼前或者身邊,因為他們一切的一切都表現得非常自然,如果這真的是偷

拍,這偷拍人確實做得十分隱蔽,甚至更像是用一雙犀利的眼睛在偷窺,因為——那些照

片照得非常清楚非常切近,好像有人就隨在他們身旁並排走動,或者,就立身站在他們的

眼前一樣。

  
  「還有,看他的ID……好像……」他邊說邊順次打開五個帖子,「水草河土、水草河

土、水草河土、水草河土、水草河土——看看,是同一個人。」

  
  老於說的是那五個帖子的發帖人的名字,果然是同一個人,叫作「水草河土」——可

是,這「水草河土」又是什麼意思呢?水草?河土?是在隱喻著某個水草灘塗嗎?可這地

方又在哪裡呢?

  
  一瞬間,我們都生出一個想法,那就是,這叫作「水草河土」的人一定與這怪病有著

莫可名狀的聯繫,如果可以找到這個人,就可以查到這一切紛亂的頭緒的端倪。
  

  「趕緊查他IP地址!」小川突然興奮地說。

  
  「IP都在這呢。」老於拖著鼠標選中了一個帖子下邊的一串數字,複製下來粘貼到一

個WORD文檔裡,然後切換頁面,把其他幾個頁面的IP地址也都照例複製粘貼下來。
  

  結果發現,五個IP地址一模一樣。
  

  「快查查!快!」我急不可待地大喊,覺得謎底似乎就要揭開。

  
  「我這沒有地址庫,查不了,這上不了網,怎麼辦?」老於也急了。

  
  「我問問那個斑竹!他肯定知道!」說著我就拿出手機迅速給那斑竹打電話。

  
  「喂?哎!是我!你幫我查個IP在哪……對,就剛才那些帖子的IP,快查查,可能會

有用!」我衝著電話那頭喊。
  

  過了幾秒,那邊回應:「五個IP是一樣的。」

  
  「是嗎?」我裝作一驚,努力掩飾住內心的激動,又繼續朝他喊,「你快查查,那個

IP是哪的?」

  
  那邊「恩」的應了一聲,就聽見鍵盤劈里啪啦響起來,沒到半分鐘,那邊傳過來一陣

驚奇的聲音——

  
  「紐西蘭?!」

  
  「什麼?!你弄錯了吧?!」我大聲說。


  「沒錯,我查了兩遍……看來這人用的是轉代理,我這查不出來了。」他說。

  
  「這樣啊……那行吧,有消息再告訴我啊。」我有點沮喪地說。

  
  「嗯,好。」他應道。

  
  又說幾句,就放下電話。

  
  一條線索好像就這樣斷掉了,看來事情並沒有我們想像的那樣簡單。那發帖人一定在

故意隱瞞自己的身份和行蹤,如果他是我們的對手的話,那他一定是有備而來,而我們,

卻像是被他玩弄在股掌之中。

  
  而我腦中始終縈繞著一個可怕的疑問句——為什麼他偷拍的時候,周圍人竟能渾然不

覺呢?


  我們三個這時候都稍稍平靜了下來,老於也有些沮喪,漫無目的地一下一下拖拽著鼠

標,鼠標箭頭隨之牽扯出大大小小的藍色的方塊,罩住頁面上的內容。


  他剛拖了兩下,我們三個就同時大叫一聲,齊齊把身體探向顯示器。


  老於剛才用鼠標那隨意一拖,隨著那些藍色方塊,那頁面上竟忽然現出了幾個字來—

—這是因為這些字符的底紋被做了一些處理,只有將字符用鼠標選定的時候,這些字符的

內容才可以顯現出來。


  老於慢慢挪動鼠標向下遊走,罩住那張照片下面的原本空白的地方,那裡浮出了一行

小字——於喜,男,2001年4月5日。


  於喜?是照片上那個形同浮屍的人嗎?那個日期又是什麼?如果這人就是「於喜」,

那顯然「2001年4月5日」不是他的出生日期,那又是什麼——是他的2001年的生日嗎?那

顯然不合邏輯。


  老於仔細地把這一行小字複製下來,粘貼到WORD文檔裡,然後又馬上切換到另外幾個

頁面。果然不出我們所料,另外幾張照片下面也隱藏著同樣的秘密——姓名、性別、還有

一個日期——如果不是老於剛才那偶然的無聊舉動,我們是很難發現的。


  老於把五個人的信息匯成一豎排,有兩個男生和三個女生,名字和性別後面標注的日

期各不相同,但都是在2000年到2003年之間。


  看著照片中他們的慘相,我腦子裡一團混亂:他們為什麼會得這怪病,這麼多人……

不會是因為「那個」吧?那個詭異的「水草河土」又是誰?他怎麼拍下的這些照片,又為

什麼要把照片放在網上呢?那些日期和這些人又是什麼關係?這些日期又是什麼呢?會是

他們感染病毒的日子嗎?那麼為什麼只有這五人……還有李曉冉和他男朋友會被感染呢?


  我腦子裡一團混沌,索性不做聲,盯著那五個人的名字上下來回打量,想突然發現什

麼玄機。


  「得去查查這五個人的底,還有李曉冉和他男朋友,看看他們是不是去了同樣的地方

才染上了這個病,如果不是的話,」老於頓了一頓,「那他們還真有可能是在校內傳染上

的,這樣就更危險了。」


  「怎麼查?咱們可不能往外宣揚啊。」我說。


  「那斑竹說是不要往外傳,這也沒錯,但其實哪能瞞得住呢。」老於又說,「好事不

出門,壞事傳千里,這種消息,一傳十十傳百的,用不了幾天就傳開了。小蓓她寢室的人

都不敢回去睡了,你說她們能管住自己的嘴?我猜肯定到處去說了。咱們查歸查,別說有

那麼多人得病就行了,你們說呢?」


  我聽了點點頭,說:「也是,那咱們趕緊分頭去查吧,別太張揚就行。咱們每個人負

責聯繫幾個比較熟的院系的學生會的人,爭取把每個院系的學生名單都要出來,學校也就

那麼幾千人,不愁找不到他們幾個。」


  老於和小川都說好,於是我們三人每人分了幾個院系的任務,就準備下午去四處聯繫

人了。


  「我總覺得這事好像不只和這七個人有關係……趕緊弄明白,我不想哥幾個的照片哪

天也上了論壇。」老於突然沒頭沒腦地冒出這一句。


  一句話說得我渾身一冷,眼見著一層雞皮疙瘩在胳膊上浮了起來,讓我產生種種不祥

的聯想。其實我相信老於的這一直覺,因為我自己也莫名地有這種預感——如果不趕緊破

解這一詭秘的聯繫,這災難就可能隨時降臨在我們每個人的頭上。


  「趕緊分頭行動吧!不說了!」小川顯然也害怕得有些急了。





  當天下午我們三個就四處奔走搜集全校學生的信息。資料搜集的還算順利,一下午的

時間,我們已經搜集了一大半院系的學生名單了。我們三個打電話通了個氣,然後急匆匆

地聚到二食堂吃了晚飯,接著又馬不停蹄地奔向寢室。


  我們各自在桌子上鋪開一疊通訊錄,心裡默念著那五個人的名字,開始在上面逐個查

找。


  時間在我們的聚精會神中不知不覺過去了,天色逐漸黑下來,窗外的蟬鳴不知什麼時

候已經息止,打羽毛球的學生的叫喊聲也漸漸遠去,等我望一眼窗外的時候,發現夜色已

經很深了。我又回頭看了一眼他們兩個,他們還在埋頭苦查,一刻也沒鬆懈。


  我突然感覺眼睛被日光燈晃得有些暈,於是閉了眼睛使勁揉了揉,又從煙盒裡抽出一

根煙點上,靜靜走到窗邊,想暫時放鬆一下。


  我站在窗前,陣陣涼風透過紗窗吹到我的身上。我們寢室正對著兩個女生樓,一個是

10號樓,一個是7號樓,都是年代比較久遠的老樓,明亮的燈光從一些寢室的窗戶裡透出來

,形成一個個發光的正方形,點綴在黑沉沉的樓體上,像是那樓長了很多只發光的眼睛。

透過一個個窗戶,依稀可見幾個女生在上下鋪間爬上爬下,或是站在窗前收衣服拉窗簾,

我不禁想到:「誰知道她們中的哪位漂亮女生,可能明天就會染上那惡病呢……」


  一邊胡思亂想著,我的眼光又往兩個女生樓的中央看去,那裡矗立著一座水塔,大概

十幾米高,頂端與兩個女生樓樓頂基本齊平。因為10號樓和7號樓剛好建在學校的最高地勢

上,所以當初為了保證供水水壓,就在兩樓間建了這樣一座水塔。這水塔年代久遠,不知

道是否還在使用。不過在我們學校,那水塔的象徵意義實在要遠遠高於它的實用性——它

在我們學校被稱作「情人塔」,因為許多男生晚上送他們的女朋友回這兩棟樓之前,都要

先在塔下溫存一番,女生才回身上樓,這一風景幾乎每天都在這塔下上演,於是這夜幕下

的「情人塔」簡直成了校園愛情的見證物。


  轉眼間,一根煙已經抽完,我抖擻了一下精神,正準備回身繼續查名單,只聽見老於

在背後發出一聲驚喜的喊聲:「秦沛沛——終於找到一個了!」


  我和小川趕緊湊到老於那看,只見他在名單上重重地勾了一個「√」,旁邊正是寫著

「秦沛沛」三個字,性別一欄寫著女,後面寫的是所住的寢室,還有一些聯繫方式等資料

。老於擰開酒瓶,灌了一大口酒下肚,又擰上瓶蓋,搓了搓手:「抓緊抓緊!繼續找!」


  老於這一發現頓時給我和小川不小的鼓舞。「快快!爭取今天晚上全找出來!」小川

摩拳擦掌又衝回了自己座位。我也趕緊回身坐下,繼續仔細查找起來。


  終於在幾個小時以後,我們把手頭上現有的名單完完全全翻看了兩遍,一共找出包括

「秦沛沛」在內的三個女生,還有那個叫「於喜」的男生,剩下的一個男生沒有找到,可

能在我們未搜集到的那部分資料裡。


  我們三個興奮地把資料合在一起。


  「接下來要辦的事就更難了,咱們得找出他們之間的聯繫,找到了聯繫,才有可能找

出致病的原因。」老於說。


  「怎麼找呢?他們五個咱們誰都不認識。」小川說。


  我的手機突然響起來了,掏出來一看,是那位斑竹來的電話。我心頭猛然掠過一絲陰

影,趕忙按鍵接了起來。


  「喂?」


  「又有新帖子了,兩個,剛剛我才刪的,你要不要來看看?」他的聲音非常焦急。


  「又有了?!」我大呼一聲,「你等著,我馬上去看!」


  掛上電話,我沖老於和小川說:「網上又冒出來兩例,我現在去斑竹那看看去,你們

在寢室等我回來!」說完我急忙奔了出去。


  一口氣跑到那斑竹的寢室,門卻沒關,我一推門進去,把他嚇了一跳——「啊?門怎

麼沒鎖?!」


  「快給我看看!」我回手鎖上門就奔向電腦。


  「還是那個新西蘭的IP地址發的——對了,我剛才查了一下,那個發帖的可能是個女

的。」他打開一個保存下來的網頁說,「你自己坐過來看,剛好替我一會,我下去買點吃

的,馬上上來。」說完他就跑了出去。


  我挪了把椅子坐過去,只見還是那個ID為「水草河土」的人發的帖子,我用鼠標朝「

水草河土」點去,一個新的網頁彈了出來,那是「水草河土」的註冊資料,只見性別一欄

寫的是「女」,其他欄目全都空著,我用鼠標把頁面的內容全部圈定,也沒發現有其他隱

藏的信息。我關了註冊資料的頁面,看那兩個帖子的內容,只見每個帖子上都貼了一張照

片。聽那斑竹的腳步聲漸遠了,我趕緊又掏出U盤來把這兩個網頁存了進去。


  一切妥當後,我收好U盤,這才仔細看起來。


  只見第一個網頁上面的照片是一個女生,頭髮挺長,遮住了半邊臉,模樣似曾相識,

她正在往樓梯下走,邊走邊側目往一邊看。我順著她那眼光看過去,頓時渾身猛地一震—

—她看的那人正是老於,老於正朝樓梯上走去,邊走邊瞪著一雙驚恐的眼睛盯著她看!而

這兩張臉孔全是特寫,好像這偷拍的人當時就站在兩人的中間!我一下子想起來老於之前

說的上樓時看到李曉冉的情景,當時後背就一陣冰涼。我抓過桌子上的煙,哆嗦著塞進嘴

裡一根,又慌忙點上,吐出一口煙後這才稍稍鎮定,於是又挪著鼠標,選中那張照片下邊

的空白處,只見一行小字隨之浮現出來——李曉冉,女,2002年4月30日。


  果然是她!我這下再也坐不住了,不敢再看第二個帖子,只想趕緊跑回去向老於求證

。我感覺自己的呼吸越來越急促,脊背和雙腳也越來越涼,在無風的夏夜,竟感覺不到一

絲熱氣,漸漸地,雙腳開始發麻。我覺得不對勁,猛地一推椅子站了起來,張大眼睛瞪著四周

每一個角落,把頭前後左右甩著,嘴唇也開始抽搐起來。
作者: 寂靜破浪    時間: 2010-8-24 13:55:49

這在這時,門外劈里啪啦的拖鞋聲響起來,我猛地衝向門一把拉開,只見那斑竹拎著

一大袋子東西站在外面,正拿著鑰匙準備開門。


  「你……你怎麼了?」他看著我驚訝地說。


  「沒……沒什麼,我走了,我不……不想再看了。」我喘著氣,調整自己的呼吸。


  「你沒事吧?來來,進來喝口水。」他邊說邊走進來,把我往裡推。


  「不了不了,我……我真的走了。」我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但根本調整不過來。


  「你別這樣啊,」他說,「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順其自然吧,別把自己搞得神

經兮兮的,啊。」他拍了下我的胳膊。


  「嗯……那我先回去了啊。」我朝他點點頭,就朝門外走去。


  「行,你多保重。」他朝我點點頭,就關上了門。


  我恍恍惚惚地跑下了六樓,已經是氣喘吁吁,幾乎是一步步捱回寢室。


  到了寢室,他們兩個早已經等不及了。我趕緊把U盤插上,把兩個網頁又複製粘貼在老

於的電腦上,然後接連打開。


  老於只看了一眼第一個網頁,就頓時呆在那裡,用手摸索著桌子上的酒瓶,慢慢打開

。小川也瞪大了眼睛,眉頭擰在一起了。


  「當時你上樓的時候……看見身邊還有別人嗎?」我試探著問老於。


  老於輕輕搖了搖頭,什麼話也沒說,酒瓶開了卻沒喝一口,一種不安的表情瞬時襲上

了他的臉。


  「當時樓梯上就我和李曉冉兩個人……」半天過後,老於終於開口,「更別提有人拿

著照相機了。」


  我和小川當時就啞了。


  老於用鼠標箭頭圈了一塊網頁上的空白處,那行「李曉冉,女,2002年4月30日」的小

字浮現出來,老於神情凝重地把這些字複製了,和以前那五個人的類似文字粘貼在一起。


  然後老於又默默地打開另一個網頁。


  又一張照片豁然顯現出來,小川只看了一眼就大叫起來:「啊!怎麼可能!」


  照片上是一個胳膊和頭臉都慘白浮腫的男生,正被幾個人簇擁著往醫院門裡走,有個

人正愣在一旁,驚異地朝那男生臉上看——那愣在一旁的不是別人,正是小川。照片中的

那得病的男生和小川都拍的是特寫,好像這照相的人就從容地站在他們身邊,拍下了這一

瞬間。


  我和老於一齊轉頭看小川。


  「這就是李曉冉男朋友!沒錯!不過不可能有人在我前面!要是有人離我那麼近,我

早就撞他身上了!」小川激動地大喊。


  老於轉過臉來,又用箭頭把照片下面的空白處一罩,一行字又浮現出來——錢海亮,

男,2003年7月2日——這是他隨小川他們去海邊那天的之前幾天。


  「對!他就叫這個名!沒錯!」小川大聲說。


  老於照例把這一信息也複製粘貼下來,現在一共有七個人,七條信息,怪異的日期豎

著連成一串。我們三個盯著這七個日期反覆推敲,但仍沒有找到任何聯繫。


  「這樣,要想直接找出這五個人的聯繫很難,不過咱們可以從李曉冉和錢海亮入手。

」老於說,「這兩個日期是關鍵。小川,你明天能不能問問李曉冉,她那個日期……2002

年4月30日,是代表什麼的?」


  「我……我去問?」小川說,「我可不敢啊!傳染了怎麼辦?」


  「那你就旁敲側擊地問問她身邊人,反正這事一定得問出來,否則就前功盡棄了。」

老於口氣很堅決,「而且,小川,不知道你想沒想過這樣一個問題……咱們兩個已經上了

照片了……」老於突然冒出這麼半句。


  「好……行行!我明天就去打聽!」小川立刻被說服了。


  「別怕,反正那個『水草河土』又不是鬼,人才會上網,所以沒必要那麼害怕,對吧

?」老於說,「但是他偷拍的時候神不知鬼不覺的,這也太厲害了。而且,你不覺得奇怪

嗎……為什麼照片裡面會有你和我的特寫,而其他人都離鏡頭比較遠呢?這僅僅是巧合嗎

?我覺得不是,我覺得這好像在暗示你和我與這事也有關……」


  小川愣住了,沒了言語,盯著老於的嘴等下句。


  聽了老於的話,我的心裡本能地生出一絲僥倖情緒——相片裡,沒有我。


  「都是哥們,一個都不能少。」老於好像能洞穿我的心思一樣,一語擊中我。


  我不得不暗自佩服老於的智慧,同時也下定決心,要陪這兩個哥們到底,直至將這團

撲朔迷離的謎團完全解開。


  「對了,那個『水草河土』是個女的,註冊資料裡寫的。」我說,「不過註冊資料裡

沒有別的內容了。」


  「是嗎?真的忘了注意這個問題……我覺得這怪病很可能是這個叫『水草河土』的女

人弄出來並且傳染開的。」老於接著說,「而且現在這七個人被傳染上應該不是偶然的,

一定有原因,關鍵就是那些日期的含義。」


  我和小川不說話,等他繼續說。


  「但是,就算我們最後找到了病因又怎麼樣呢?那已經得病的又怎麼能治好呢……」

老於緊緊閉上眼睛,把腿蜷在椅子上,抱著膝陷入沉思,不再言語,抓過酒瓶,大喝了一

口。


  那一夜,我在苦思冥想中入睡,心裡七上八下,無法安神。第二天,當我在半明半寐

中睜開眼時,窗外還是黯淡一片,看來太陽還照在地球的另一端。


  我失眠了。我想他們也應該差不多。






  一整天沒聯繫崔哥了,第二天上午我們去崔哥寢室,敲門進去,崔哥和小蓓都在。但

是崔哥見我們來,卻不如往常那般熱情,我故意開崔哥和小蓓的玩笑,他們也笑得並不開

心,好像有什麼心事似的,我們以為他和小蓓吵架了,於是說了幾句話就知趣地退了出來

。我上午十點有節課,於是收拾書包就走了。


  正聽著課,手機嗡嗡地振動起來了,我一看,是小川發來的短信:「我查到了!中午

回寢室說!」


  我能感覺到心臟在突突直跳,下課鈴聲一響我就衝了出去,直奔寢室。


  推開寢室門,他們兩個正坐在椅子上說著什麼。


  「你查到了?」我問小川。


  「李曉冉,她那個日期……2002年4月30日,是她和她以前男朋友的定情日!」小川興

奮地說,「我居然是從她的網上博客查到的,她在前幾天的一篇《分手快樂》裡寫的!」


「而且!」小川繼續說,「我還順便查到了她的新男朋友——就是那個叫『錢海亮』的日

期,2003年7月2日,是他和李曉冉的定情日,也是寫在那篇《分手快樂》裡!」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我聽了半天,感覺一頭霧水。


  「『分手快樂』都寫的什麼?」老於突然問。


  「哦,我大概看了一下,就是李曉冉抱怨他以前男朋友不好,然後錢海亮恰好一直追

她,所以她就跟錢海亮好上了,我記得大概就這麼回事。」小川說。


  「那麼意思就是說……李曉冉把他以前的男朋友甩了,然後找了個第三者錢海亮,而

且李曉冉名下的日期是她以前的定情日,錢海亮名下的日期是李曉冉和他的定情日?是這

意思?」老於問。


  「差不多是這樣吧。」小川說。


  我這時候聽明白了,於是插話說:「難道是因為李曉冉『劈腿』,還有錢海亮第三者

插足,所以他們就得了那個病?」


  「好像……」老於搖了搖頭,「好像有點說不通啊,分手這不很平常的事嗎……難道

是李曉冉以前的男朋友在報復他們?」


  「看來得先查查其他五個人,看看他們是不是也有同樣的經歷。」小川說。


  「沒錯沒錯,不管怎麼說,咱們已經找到了一條線索,而且現在這條線索能串起李曉

冉和錢海亮兩個人,可能性還是比較大,咱們就先從這個方向找找答案吧。」老於邊說邊

點點頭。


  我們手頭還掌握著另五個病人中的四個人的資料,三個女生加一個男生,如果這四個

人真的都有這種分手經歷,那麼就足以說明問題了。


  「這次該你出馬了。」老於對我說,「數你認識的人多,你聯繫聯繫吧。」


  「嗯,這個應該沒太大問題,情變這種事好像大家都挺關心,沒事就傳來傳去的,我

這就去打聽打聽。」我說。


「真是邪……打死我也不找女朋友了……」小川看著那張密密麻麻的紙,忍不住倒吸口涼

氣,「可這麼多人……怎麼傳染上的呢?」


  幾通電話下來,逐一落實四個人的背景,結果不出我們三人所料,線索變得更加清晰

起來。


  那個叫秦沛沛的女生原來是個美女,以前在學校有個男朋友,不久前交上了校外的新

歡,一到晚上就開輛跑車來學校接她出去,她經常夜不歸宿,以前的男朋友受不了這個,

就跟她分手了。


  另兩個女生倒沒那麼出格,不過也是因為第三者插足的原因,把原來的男朋友甩了。


  那個叫「於喜」的男生流氓氣十足,「哈日哈韓」在學校出了名。前一陣仗著會跳韓

舞泡到一個日本女留學生,只幾天就和她打得火熱,然後回頭就把以前的女朋友甩了。


  我邊聽著電話邊拿支筆把上面的內容速記了下來,眼見著我們的猜想都被一一證實,

心裡越來越激動,放下最後一個電話後,我終於忍不住大喊一聲:「齊了!」


  老於這半天一直立在我身邊盯著我筆尖的滑動,這時緩緩吐出一口氣,拿起那張草紙

上下看了看,一邊搖頭一邊低聲喃喃:「居然……是真的……」


  我說:「得了,這下明白了……哥幾個,都別找女朋友了,找了也千萬別分手……」


  「真是邪……打死我也不找女朋友了……」小川看著那張密密麻麻的紙,忍不住倒吸

口涼氣,「可這麼多人……怎麼傳染上的呢?」


  「咱們得這樣,」老於接過話頭,「一方面,咱們得繼續查那個『水草河土』的背景

,看看能不能通過她找到病原,爭取讓已經得病的那些人恢復過來;另一方面,咱們得在

學校裡宣傳宣傳,近段時間,誰也不要鬧分手,免得再有人得病。」


  「宣傳?有……有點傻吧?怎麼宣傳?」小川說。


  「宣傳的時候不能把分手和得病這兩件事扯上,這樣不好,老於。」我沖老於一搖頭




  「那這樣,咱們就偷偷寫個大字報,趁沒人的時候貼出去,內容就說反對分手,原因

不要寫明,盡量含糊點,但要嚇得住人。咱們不管他們聽還是不聽,反正咱們既然查到原

因了,就一定得宣傳一下,是吧?」


  「嗯行,這個容易,我寫吧,今天晚上找個沒人的時候貼出去。」小川自告奮勇。


  我們商量好後就一起去吃飯,結果早過了午飯時間,只好午飯和晚飯合成一頓吃了。


  吃完飯回來,我們順便在服務一條街買了白紙和紅墨水。回到寢室,小川打了個草稿

,內容大概是:近來你也準備分手嗎?有人已經為此付出代價了……你想讓你的血也印在

這紙上嗎?


  我們三個都覺得還可以,一時也想不出更好的,於是小川就用食指的一個關節蘸了蘸

紅墨水,開始在紙上寫起來。他故意把字寫得又大又楞,而且幾乎每個筆畫都粗細不均而

且支離破碎,很像血書的樣子,寫完後,又抓了把紅墨水灑在上面幾點,這下更像是鮮血

了。


  我和老於都對這效果比較滿意,小川又如法炮製了一張,這樣一共兩張,準備趁晚上

夜深人靜的時候貼出去,一張貼在學校宣傳欄上,一張就貼在我們樓後面的「情人塔」下

,專門給那些談戀愛的情侶看。


  紙上的「血跡」沒用多久就乾了,我們知道這是個救命的惡作劇,絲毫不敢怠慢,又

仔細看了看,覺得確實可以了,又出門買了一大罐糨糊和一把刷子回來。


  眼見著太陽萎靡下去,夜幕逐漸升起,窗外也安靜下來,對面的女生樓的燈一盞接一

盞地亮了。


  我站在窗前,感覺不到一絲風,空氣有點潮濕,可能是快下雨了。


  老於背對著我坐在電腦前面,專注地盯著那幾個頁面裡的怪異照片,一口接一口地喝

酒;小川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爬到了床上,光著膀子趴在那一動不動地晾後背,不知道他是

不是前一天晚上沒睡好,此刻已經睡著了。我沒打攪他們兩個,靜靜地爬到床上,隨手拿

起一本電影雜誌翻起來。翻著翻著,頭越來越沉。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持續的悶雷聲把我弄醒了。我迷迷糊糊抬起頭朝窗外看去,只見

外面已經漆黑一團了,小川還在床上躺著,保持著入睡的那個姿勢,老於趴在電腦前面也

睡著了,他的檯燈還亮著,藉著燈光,我看到有只蜻蜓趴在紗窗的外側,窗外是淅淅瀝瀝

的碎響,雨隨著雷聲落下來。


  我看了看小川桌子上的那兩張「血書」,還是安然未動,又一看表,居然已經快十二

點了。我趕緊一抹臉下了床,走到他們兩個身邊:「喂,醒醒了,醒醒了,到點了,該出

去了。」


  他們兩個相繼醒過來,小川搓了搓臉,然後抓過床上的衣服套上,順著梯子下了床。

老於眼睛有點發紅,看來剛才酒喝得不少,他可能睡得腿麻了,從椅子上站起來使勁跺了

跺腳。我拿起小川桌子上的兩張「血書」捲成一個紙筒,又揣好糨糊和刷子,朝他們兩個

招呼一聲:「好沒好,走啊?」他們應了一聲,三個人魚貫而出。


  好在研究生樓的宿舍是通宵不關大門的,我們很順利就出了樓。走出去才發現忘帶傘

了,細密的雨點從天上飄下來,瀰漫在我們眼前,形成一片水霧。雨下得不算大,我們放

棄了回去拿傘的念頭,直接朝公告欄走去。


  除了我們三個以外,路上什麼人也沒有,昏黃的路燈把我們的身影拉長了印在車行路

上,一縱一縱地往前躥,四周的樓只剩下黑色的輪廓,沒透出半點亮光,感覺不到一絲人

氣。


  校園不大,我們加緊腳步往前趕,不一會就來到了宣傳欄。


  那宣傳欄上面貼了好多海報和公告,我們不管三七二十一,看也不看,順手就從上面

扯下來幾張扔到地上,然後把其中一張「血書」背面刷滿糨糊,貼在最醒目的地方,又用

手上下抹平。貼好之後,我們退後一步看了看,只見黑暗中幾行張牙舞爪的紅字非常醒目

,被雨水一淋,那「血水」又順著一些筆畫淌了下來,顯得格外逼真。老於催了聲「走走

」,我們就趕緊又轉身朝「情人塔」的方向走去。


  當路過「情人塔」旁邊的十號女生樓的時候,我突然莫名其妙地感到心裡有些發緊,

並且喉嚨也有些發乾,瞬間想起自己第一次參加校園歌手比賽時的情景——那時我站在舞

台上,燈光從前面直直地打在我的臉上,台下黑壓壓坐著一片觀眾,我的眼裡只有刺眼的

燈光,根本看不見台下人的面孔,但是分明能感覺到他們的目光集中在我的身上,還有他

們內心裡的竊竊私語,在一瞬間形成了一股能量讓我感知得到。當時正是這股能量,讓我

心跳加劇,喉嚨發乾,就像現在這樣——這時我突然感覺到腦後一陣涼意泛起,有人在盯

著我!我忍不住氣血上湧,「唰」地轉過身去,驚悸地四處打量,但眼前一片黑茫,什麼

也沒有,但背後這陣涼氣仍未消去,於是我猛地轉回身去又看,卻見老於和小川走在前面

,已經離我三四米遠了,我顧不得再想太多,趕緊幾步跟上去,和他們並排走在一起。


  終於來到「情人塔」下,這是我第一次仔仔細細端詳這塔。仰頭看去,塔高十幾米,

與旁邊的兩棟女生樓基本齊高,塔的最上面頂著個水泥鑄的蓄水池,直徑有兩米左右,蓄

水池的下面就是紅磚壘起的塔身,靠上的一端略微細些,越往下越粗,形狀像是個紡織用

的線軸。水塔接地的地方,為了讓水塔牢固,在水塔周圍砌了一圈直徑三米左右,高度為

一米多的圓形水泥台。我們三個就站在這水泥台邊上看,想找個合適的地方把東西貼上去

,結果發現塔身上貼滿了大大小小的紙張,已經沒個顯眼的地方可用了。

                                      

  我們繞到了塔的另一側,只見這一側塔身的底端有兩扇古舊的木門,木門的把手上纏

了條鐵鏈子,鏈子中間拴著把鎖,這木門周圍的塔身上都貼了東西,唯獨這門上是乾乾淨

淨的。

                                      
  「就貼這門上吧,黑門白紙,顯眼。」我邊說邊爬上水泥台,攤開手中那張紙,在紙

背刷滿糨糊後,用力拍在門上。

                                      
  「感覺怎麼樣?」我貼完朝下看著他倆問。                 

                                      
  「行,可以了。」小川說。                        

                                      
  「你再使勁壓兩下,別被雨沖掉了。」老於說。               

                                      
  我又上上下下抹了幾下,確認沒問題了,這才跳下檯子。           

                                      
  回去的時候已經快一點了,我們三個都被雨淋濕了,洗完澡後,感覺特別疲憊,畢竟

折騰一整天了。
作者: 寂靜破浪    時間: 2010-8-24 13:56:17

「明天一大早還有課,咱們都趕緊躺下睡吧,明天早點起來去上課,順便去看看大家

有什麼反應。」老於一邊打著哈欠一邊說。

                                      
  那晚我躺下後並沒有立刻睡著,腦子還像白天那樣飛快地轉著——雖然我們都知道了

那些人得病的原因是分手,但是,真正的「原因」又是為什麼呢?「水草河土」到底是什

麼身份的人呢?難道真的是這個病毒的傳染源嗎?如果是的話,又怎麼才能找到她呢?還

有,我們剛才貼出去的東西,到底能不能引起大家的注意呢?如果能的話,是不是就一定

不會有下一個受害者?不能的話,那是不是一定會有下一位受害者呢?那又會在什麼時候

,輪到誰的頭上呢?

                                      
  想著這一切,我本已經平復下來的心居然又開始快速跳動起來,緊接著就感到口乾舌

燥,一種不祥的預感瞬時佈滿我的腦子。我剛想開口說話,卻聽見旁邊傳來老於和小川的

呼嚕聲,我不好意思叫醒他倆,同時也在心底抽自己的嘴巴,罵自己疑神疑鬼的沒出息,

但是,這一切都根本無濟於事,因為那感覺正在分明強烈起來,像是在朝我步步逼近,我

的心漸漸懸到嗓子眼。我死死閉上眼睛,咬緊牙關,準備在承受不住的最後一刻豁出去大

喊出來。

                                      
  就在這時,我感覺到鼻樑上好像有一小陣微風拂過,就像是誰輕輕的鼻息,我的鼻樑

頓時麻酥酥的,接著我的整個臉部肌肉一下子僵住了,嘴角卻不自覺地抽動起來,我兩手

捏住床單,腿腳繃得硬邦邦的,心裡不斷告訴自己這不過是一個幻覺,但還是死活不敢睜

開眼,我這時聽到自己沉悶的心跳聲從身體內部傳出來,頻率很快地敲打著我的胸腔,好

像心下一秒鐘就要蹦出來,我終於忍受不住,用盡最後一絲膽量,猛地把眼睛張開——

                                      
  眼前黑茫茫一片,什麼也沒有。                      
                                      

  到……到底……誰在盯著我看?                      

                                      
  我這時才發現出了一身冷汗,不過心跳已經漸漸緩和下來。我用力吞了一口口水,又

死死盯了周圍一陣,給自己壯了壯膽,這才重新躺下,不知過了多久,才終於睡去……

                                      



  第二天上午老於有課,我和小川都沒課,加上前一天過於疲倦,兩個人都睡得很沉。

我是被一陣急匆匆的開門聲弄醒的,我驚醒後的第一反應是看看表,已經十點多了,再一

抬頭看寢室門,進來的正是老於。

                                      
  這時候小川也被開門聲弄醒了,我倆扒著床沿往下看,只見老於繃著一張臉走進來,

把鑰匙往桌子上一扔,二話沒說,先把酒瓶子擰開,對著嘴灌了幾口白酒下去,看得我和

小川都愣住了。

                                      
  「老於……怎麼了?」我問。                       

                                      
  「昨天咱們貼的東西都沒了。」老於放下酒瓶子回了一句。          

                                      
  「沒……沒了?被人撕了?」小川問。                   

                                      
  「不知道……而且……水塔下面的那個木頭門上還被人刻了字……」老於突然湊過來

,壓低了聲音說。
                                      

  「字?!」我和小川異口同聲,「什麼字?」                

                                      
  「當時來來去去人太多,我就沒停下來仔細看,走過去的時候瞥了一眼,只看見個『

日』字。」老於邊說邊在手掌上比劃,「日子的『日』。」

                                      
  「走走走,看看去。」小川站起來拉起我和老於要往外走,他對文字有特殊的喜好。

                                      
  「哎,等會等會,」老於把小川拉住,「現在怎麼看啊,白天那麼多人,咱們三個站

在那水泥台上像什麼啊。」

                                      
  「說的是啊,等晚上再去仔細看吧。」我也把小川拉回來。          
                                      

  「也好。」小川走到窗邊,往那水塔方向看去,但是那木門在水塔的另一側,從這個

角度什麼也看不見。                              

                                      
  「誰幹的呢?是那個叫『水草河土』的嗎?她到底想怎麼樣呢?」我自言自語。 

                                      
  「你看……咱們前一天晚上貼的東西,第二天一大早就沒了,而且我在公告欄還有水

塔周圍都找了一圈,也沒看見咱們那兩張紙的影兒,別人貼的東西都在,為什麼就咱們的

沒了?這明顯是在對著咱們幹,我想是她不想讓我們把發病的原因告訴其他人。」老於分

析說,「而且,現在已經這麼多人得那病了,她如果想傳染上咱們幾個也很容易,你們說

是不是?但是現在不但不傳染咱們,還留下些字,這明顯是要給咱們暗示,讓我們去做什

麼……」

                                      
  「你的意思是……她想讓咱們為她做些什麼事?」我打斷老於問。       

                                      
  「我覺得有這可能,你們覺得呢?」老於繼續說,「而且是她自己做不了的一些事。


                                      
  「會不會那些字以前就是一直在門上的,只是咱們昨天貼紙的時候沒發現?」小川突

然問。

                                      
  「哎?對啊,也有這可能……不過……算了先不去想了,我現在得趕緊睡會補補覺,

不然晚上起不來了。」老於邊說邊甩掉鞋爬上了床。
                                      

  我和小川先下床洗漱了一下,一起下樓買了點東西吃。我倆下午也都沒課,也不想去

自習,在寢室又怕打攪了老於休息,於是就跑去給上機卡裡充了點錢,然後就去機房上網

去了。

                                      
  打開電腦,我先進了可樂吧登陸上去,然後又打開了QQ,這時QQ上亮起了一串頭像,

崔哥掛在上面,過了幾秒,小川的頭像也亮了起來。於是我就跟身邊的小川說:「找崔哥

打擂台啊?」

                                      
  「好好,正好我很久沒指導你們兩個打球了。」小川瞇縫著眼笑著說。     

                                      
  我、小川,還有崔哥和老於,都是可樂吧檯球的玩家,水平都還不錯,經常湊在一張

桌子裡打擂。

                                      
  於是我在QQ上給崔哥發消息:「比賽區2—2,我和小川在打球,一起來啊?」  

                                      
  然而崔哥那面一直沒回話。又過了一會,小川拿出手機給崔哥打了個電話,電話響了

好長時間才被接起來。

                                      
  「喂?崔哥啊,在哪呢?QQ上跟你說話怎麼沒反應呢?」小川說。       

                                      
  「……」那邊不知道說了些什麼。                     

                                      
  「啊?那我和老謝怎麼看見你亮在上面啊?那算了,你吃你的飯吧,改日指導你……

哈哈……嗯好,拜拜。」小川說完掛掉電話,又轉過來朝我說,「崔哥在外面吃飯呢,可

能忘關電腦了……今天說話特深沉,又跟我裝老,切,不管他,咱倆單挑。」小川笑笑一

捋頭髮,也登陸進了可樂吧。

                                      
  我倆在電腦前玩了一下午,直到都餓得不行了,這才又一起走出機房,去食堂把晚飯

解決掉。從食堂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微微暗下來了。

                                      
  「咱們去水塔那轉轉?」小川已經等不及了。                
                                      

  「好,走,去看一眼去。」我說——其實我也很想早點知道那門上寫的是什麼字。

                                      
  我倆一路小跑著朝水塔而去,遠遠一看,發現那水塔周圍的水泥台上正圍坐著幾對情

侶在談情說愛,他們的身邊放著書包或暖壺之類的東西。於是我倆慢下腳步,裝作若無其

事的樣子慢慢繞到水塔木門的一側,又裝作漫不經心地朝門上看了一眼,結果看到的卻讓

我倆大失所望——原來門上剛好貼了一大幅什麼學生社團的招聘啟事,把門遮了個嚴嚴實

實。當著周圍這麼多人,我們又不好上去把紙揭下來,只好悻悻地又繞了水塔半圈,然後

往寢室走去。

                                      
  到了寢室,一推門,一股酒氣迎面撲來,我倆一看,老於又在端著他那寶貝酒盅在品

咂酒,他一邊小口嘬著,一邊看著我們說:「我剛才看見你倆在水塔那轉悠,怎麼樣,看

見是什麼字了嗎?」

                                      
  「別提了,門上貼了張紙,全擋上了,等晚上的吧。」小川走到窗邊,看著水塔搖了

搖頭。

                                      
  「嗯……」老於歎了口悶氣,然後就陷入沉默,他坐下來打開之前那幾個網頁,又開

始反覆端詳起來。

                                      
  看著老於的樣子,不用問也知道,他肯定也沒發現什麼新的線索,好像一切都在等著

木門上的字來給我們答案——那究竟會是什麼呢?
作者: 寂靜破浪    時間: 2010-8-24 13:56:53

前一天晚上的小雨並沒有讓天氣變得有絲毫涼爽,反倒更加悶起來了,不知不覺中,

我的皮膚上黏了一層汗。一整天下來,空氣變得很渾濁,不知從哪個角落裡躥過來一股類

似腐肉的味道,透過紗窗隱隱飄了進來,鑽進我的鼻腔,一陣莫名的悸動突然湧上我的心

頭。我坐立不安地走過去拉開紗窗,朝窗台下面的排水溝看了看,藉著一樓窗戶透出的光

,看到溝裡平整乾淨,並沒有什麼不對勁的東西。我又盯著對面的草叢和樹木仔細看了看

,沒有風的吹動,那些草木靜得像死水中的珊瑚。

                                      
  我用手感受著自己左胸的快速起伏,腦子裡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又一次陷入了恐懼。其

實我真的說不清我恐懼的來由,難道這是潛意識下身體的本能反應?

                                      
  天氣悶熱,在寢室外面溜躂乘涼的人特別多。我站在窗前,看到一對對情侶手拉著手

,遠遠地走過來,然後從我面前走過,到了女生樓下,兩人低語幾句,女生轉身上了樓,

男生轉頭走掉……我突然不敢接著再想太多。

                                      
  到了大概十一點半的時候,校園終於完全安靜下來,對面女生樓都在十點半準時熄了

燈,樓裡共用的廁所和水房的燈也在打著瞌睡,黯淡昏黃。十號樓和七號樓之間的「情人

塔」在夜色中形單影隻地立著,塔頂的蓄水池像個形狀怪異的大腦袋,低頭往女生樓的窗

戶裡看進去。
                                      

  「走吧,時候差不多了。」老於看了看表。                 
                                      

  我們三個拿起手電,輕輕走了出去。                    
                                      

  轉過樓後面就到了水塔。我們三個看了看周圍,確認沒人後,接連興奮地爬上水泥台

。我打著手電照在木門上,只見白天那張招聘啟事還貼在上面,小川上前摳了摳紙張的四

個邊,把帶糨糊的地方小心地揭了起來,那張紙便掉了下來。我把那張紙一腳踢開,然後

趕緊把手電往門上照去,只見正如老於白天說的那樣,一個清晰的「日」字首先映入眼眶

。字是用什麼硬物刻在木門上的,木門的油漆被刮掉了,露出淺色的木頭原色。

                                      
  我又把手電朝「日」字的上面照了照,只見上面有幾道並不清楚的筆畫,我們分辨了

一下,確認是個「草」字頭。

                                      
  「快快,再看看下面!」小川激動地搓著手。                

                                      
  我移動光束又照向下邊,只見也是幾道並不清楚的筆畫,歪歪扭扭地纏成一團,看不

大清楚筆畫的走向。
                                      

  「是個『大』字……」小川摸著那刻痕,然後轉頭朝我們說,「上面『草』字頭,中

間一個『日』,下面是個『大』,合起來是個『莫』字……是不是?啊?」

                                      
  「『莫』?意思是說……『莫』要動這門?還是……『莫』要在門上貼東西?還是…

…『莫』要跟別人說得病的原因?『莫』要幹什麼?」老於皺著眉頭說。

                                      
  我又用手電的光繞著這個「莫」字轉了幾圈,可周圍再沒有了別的筆畫。    

                                      
  「這字是不是以前就有的?」我突然想起小川中午的猜測,把手電的光集中在那個「

莫」字上,然後慢慢挪動。

                                      
  「哎哎你看!」老於突然壓低聲音叫出來,「肯定是剛刻上去的!」      

                                      
  「怎麼?」我和小川一起把臉貼向門去。                  

                                      
  「你仔細看,昨天晚上下的雨把咱們那張紙上的紅墨水印到門上了,看見沒?這個地

方,這個地方,還有這個……全是!」老於一邊說著,一邊興奮地用指頭指著門上的幾個

地方。

                                      
  我把手電對準了那幾個地方仔細看了看,確實是這樣,還依稀可辨一個暗紅色的「手

」字,我記得這「分手」的「手」字確實是那張紙上的內容。可能是因為被雨澆過,那些

紅色的印跡已經不是很清楚,混在深褐色的門上,不仔細看的話是注意不到的。

                                      
  「這又怎麼了?」我扭頭看了老於一眼,不解。               

                                      
                                      
                                    
  「你看你看!」老於用手摳著門上那個「日」字的筆畫說,「這些刻的筆畫裡都沒有

紅色,紅色全在筆畫外面……你看這個『日』字的這一橫,把原來那個紅色的『分』字給

破壞了,看懂了吧?」

                                      
  「是是是……」我和小川仔細看了看,把頭又縮回來。            

                                      
  看來這「莫」字果然是後刻上去的,而且直覺告訴我們,這字就是為了給我們幾個看
的。

                                      
  「『莫』……『莫』什麼呢?」小川在嘴裡小聲嘟囔著。           

                                      
  我深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吐了出來,這時才發現自己的心跳得很快,嘴裡也有點發乾



                                      
  我一手拿著手電照著,一手隨著光柱照射的地方慢慢摩挲著那兩扇木門,只見那木門

關得緊緊的,兩扇門之間不留一點空隙,門把手的地方纏了道冰涼的鐵索,鐵索中間上了

一把結實的大鎖,我蹲下來用手掂了掂那鎖頭,覺得很重,而且鎖的表面已經生銹了。

                                      
  「哎!」老於突然拍了我一下,「別動……可能不能動!『莫』動!」他指了指門上

的字。

                                      
  我嚇得一哆嗦,把手縮了回來。                      

                                      
  「走走走,回去,咱們別在這瞎弄,以免弄出事來,回去好好想想再說……莫……莫

……」老於一邊拉著我倆往水泥台下跳,一邊小聲嘀咕著。

                                      
  轉眼回到了寢室,屋子裡很熱,小川趕緊把風扇打開了,風扇左右搖著頭吹著我們三

個。我說不清楚是冷汗還是熱汗,反正覺得頭上有汗在一直流。

                                      
  我用手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                       

                                      
  「你臉上在哪蹭的?怎麼那麼髒?」老於的目光突然停在我的臉上。      

                                      
  「啊?哪?」我拉開抽屜找小鏡子。                    

                                      
  鏡子裡,我的額頭上沾了一抹黃泥。                    

                                      
  「哪蹭的?」我自言自語道,順手擦了一下那條泥印子。           

                                      
  結果額頭上又多了一道泥印子。                      

                                      
  我翻過手掌一看,只見右手手掌上沾了一層泥。               

                                      
  「哪蹭的?啊?你摸哪了?」小川突然湊過來很緊張地問。          

                                      
  「啊?」我愣了一下,想了想說,「可能是剛才爬水塔的水泥台時蹭上去的吧。」

                                      
  「走走!趕快出去!快快!……」小川說「快」的時候已經衝出門去了,聲音迴盪在

走廊裡。

                                      
  我和老於一對視,雖然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也趕緊疾步跟了出去。等我倆走出研

究生樓大門的時候,已經不見了小川的蹤影。於是我倆又趕緊加快了腳步,往水塔方向跑

去。

                                      
  轉眼繞到了樓後,我一眼就看見小川站在水塔下面的水泥台上,半蹲著身子,背衝著

外面,面朝那兩扇木門,把兩隻胳膊張開,在兩扇木門上來來回回摸索。

                                      
  我和老於跑過去兩下翻上水泥台,湊到小川跟前。              

                                      
  老於盯著小川上下遊走的手問他:「你在幹嗎?……」            

                                      
  「哎!這!在這!」小川突然壓低了聲音爆發出一陣興奮的叫聲,打斷了老於的問話

,同時右手停在了門上的一個地方。

                                      
  小川手觸的那個地方與腰齊高,我和老於一起蹲下來趴在門上看過去——可是夜色朦

朧,在我看來,小川手按的地方與周圍其他地方並沒有什麼區別。

                                      
  我正想開口問,小川突然抓起我和老於的手齊朝門上的那個地方按下去——一陣粗糙

的沙礫感突然從我的指端傳來。

                                      
  原來木門上的那個地方糊了一層泥巴。                   

                                      
  「跟我剛才想的一樣!」小川聲音顫抖了起來,他看看我和老於茫然的表情,急得大

聲喊起來:「上面是個『莫』,下面加層『土』——是什麼?!是個『墓』字!墳墓的『

墓』!」


  我和老於的手同時像被電擊了一樣縮了回來,我忍不住蹲著向後挪了一步,卻忘了自

己正蹲在寬約一米的水泥台上,這一退已到了水泥台的邊緣,隨之半個身子便懸空失去了

平衡,接著就「哎」的一聲大叫重重摔在了地上。老於和小川見我突然滾了下去,也大叫

一聲搶跳下來扶我,我就地一滾直起身來,一把攥住他們的胳膊,低聲悶吼道:「噓!噓

!小點聲!我沒事!」我趕忙拉著他們兩個繞到水泥台的一側蹲下來,生怕驚動了附近樓

裡的人。


  我們三個大氣不敢喘,蜷著腿貼在水泥台的側壁旁仔細聽著周圍的動靜。我只覺得臉

上有數條汗線在淌個不停,而心中反覆閃現著一個字——墓!墳墓的墓!


  過了一會,我們朝四周小心地探了探頭,確認沒有什麼情況,這才慢慢朝水塔外側挪

了幾下,然後直起身子站起來,離那水塔三五米遠,盯著那水塔的動靜。


  只見那水塔筆直地矗立著,在茫茫的夜色中甚至看不到它的頂端,我心中默念著那個

「墓」字,突然意識到水塔下面的圓形水泥台真的很像個墳包,而那水塔的塔身……不就

是個墓碑嗎?


  我想到這裡,突然在大熱天裡打了個冷戰——這水塔,到底是誰的墳墓?


  「咱們剛才第一次去看的時候為什麼沒看到下面有層泥巴?」老於突然在旁邊似問非

問地低聲說。


  「剛才我看見老謝手上沾了泥,這才想起來可能是從門上蹭下來的。」小川接過話,

「不是你先看見老謝臉上髒了的嗎?要不我也想不到這個……」


  「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老於打斷小川的話,「我的意思是說,咱們第一次去看

的時候,也看得挺仔細,還有手電照著,為什麼沒發現?反倒是第二次摸黑就能摸出來?




  我和小川扭頭看老於,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


  這時只見老於突然又朝水塔走過去,我和小川趕忙一把把他拉住:「哎!別過去!」


  「怎麼?」老於轉過頭看我倆。


  「『墓』是什麼意思還沒弄清楚,你這麼冒冒失失的不怕出事嗎?」我說。


  「反正該看的都看了,該摸的都摸了,不怕再多看多摸一回吧……這樣,你倆在水泥

台下面盯著,要是真出什麼事的話就把我拖下來。」


  說著,老於就麻利地躍上了水泥台,我和小川趕緊圍了過去,守在台下。


  老於在門上那塊有泥的地方一下一下地摸著,重複著同一動作,幾下以後,突然轉頭

指著門跟我們說:「我知道了,我知道咱們為什麼第一次的時候沒發現了。」


  我和小川探頭過去看。


  「你倆看,這塊泥實際上不是直接糊上去的,而是在門上挖好了一個地方以後,又把

泥填進去的——你看,這塊泥其實挺厚的,看來木門的這個地方挖得挺深。」老於摳下一

小塊泥遞到我們眼前。


  「咱們第一次的時候沒發現,就是因為這塊泥的表面和木門的表面是在一個平面的,

而不是泥從門上凸出來,所以用手電照不出泥塊的影子來,而且你看,這塊泥的顏色和門

的顏色也差不多,所以不容易看見,但是……」老於作勢在泥上摸了一把,「摸一下就能

感覺出來了,對吧?」


  我和小川點點頭。我突然想起昨天晚上下了場雨,一定是有人在昨天夜裡把一塊濕泥

填在了這門上的刻痕裡。


  「哦對了!那塊泥下面刻的是個什麼字?一定是個『土』字是不是?」小川突然問。


  「我看看啊……」老於用指甲用力朝那塊泥摳下去。


  我和小川暫時的好奇心蓋過了恐懼感,居然不自覺地也一起爬上了水泥台。


  那塊泥在我們三個人的指甲下很快土崩瓦解掉了,一股乾燥的泥土味躥進我的鼻腔。

我們仔細去看,可是未見得分明,因為周圍的光線實在太弱了,於是我們把手指放在那道

刻痕裡,順著它的走勢慢慢挪動手指。


  結果卻發現,不是「土」字,而只是一橫而已,很平很直的一橫,刻得很深,深度甚

至超過了上面的那個「日」字。


  這一橫是什麼意思?我的腦子又開始飛快地轉起來。


  這時只見老於倒吸了一大口氣,然後做了一個深呼吸——看得出他也很緊張——然後

又把手放進那一橫裡慢慢滑動。這時只見那一橫的右側末端又有一小塊土渣被摳了下來,

那一橫的筆畫這時候才完整地顯露出來。


  右側末端有個尖,原來那一橫是個箭頭形狀。


  我們三個一下子明白了過來,幾乎同時把頭扭向了箭頭所指的方向,只見那箭頭不偏

不倚地,直指向我們住的研究生樓。


  「莫」字下面有「土」,是個「墓」,箭頭指向研究生樓,什麼意思?!研究生樓才

是「墓」?!


  一陣恐怖感瀰漫我的全身,好像門上那「墓」字正在默默地注視著我們幾個。我使勁

哆嗦了一下,一下子從水泥台上跳了下來。


  接著老於和小川也都接連跳下來,我們三個靠在一起,誰都沒說一句話,我們不知道

是否該離開,就算離開,也不知道該去哪,這箭頭指向研究生樓,是對我們的警示嗎?讓

我們不要回去?


  就在這時,我們三人眼前豁然一亮,原來研究生樓四樓的一間寢室突然開了燈,燈光

雖不十分明亮,但是在黑沉的夜色中顯得格外耀眼。從那寢室裡傳出轟隆轟隆的桌椅挪動

的聲音,清晰地傳了過來。


  「是……是小蓓和李曉冉她們那個寢室……412……是不是?」老於突然結結巴巴地

說。
作者: 寂靜破浪    時間: 2010-8-24 13:57:06

「沒錯沒錯……」小川瞇起眼仔細辨認了一下,「不……不會是李曉冉又惡化了吧?



  「不是……死……人了吧?」我咬著牙說出幾個字。


  老於和小川一時都沒了話,三人呼吸一齊急促起來,死死盯著四樓的動靜。


  可是沒過幾分鐘,四樓就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只是燈光還依舊亮著。緊接著沒多久,

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從漆黑的樓體中傳了出來,聲音傳來的方向好像比較低,不是一樓就

是二樓,我們一邊辨別著聲音的方位,一邊慢慢挪動腳步往研究生樓的方向靠過去。


  電話鈴一聲接一聲響著,後來又突然加進一陣??〞漣C沉的砸門聲,從同一個位置一

陣比一陣急促地傳來。我們三人不禁加快腳步,往研究生樓的方向跑過去。


  當那陣鈴聲和砸門聲的逐漸切近的時候,我心頭猛然一驚——那鈴聲和砸門聲居然是

從我們寢室傳來的!


  誰打的電話?誰在砸門?是李曉冉?她找我們三個幹什麼?!都已經下半夜了!


  正在這時,只聽見研究生樓前一陣沉悶的騷動,緊接著聲音一下子放開許多,好像很

多人突然從樓裡一湧而出,其中有男有女,個個都在大聲叫喊著,但聽不清楚喊什麼,喊

聲中還夾雜著一個女人的淒厲的哭聲。


  我們三個站在樓的後身,不知道樓前發生了什麼,聽著半夜三更的陣陣哭嚎,嚇得寒

毛都快豎起來了,三個人像被釘在了地上,一動也不敢動。


  那些人是誰?是李曉冉……和其他的「浮屍」嗎?他們要找我們三個嗎?找我們幹什

麼?!


  不知什麼時候,從我們寢室裡傳出的電話鈴聲和砸門聲已經停下來了,我們寢室裡黑

洞洞的,從我們這裡望進去什麼也看不見,而那群叫喊的人群也逐漸朝校門的方向快速移

動過去,周圍的聲音漸漸小了下來。


  然而這沉靜中的詭異氣息反而更加濃郁了,我突然本能地感覺到一股能量朝我們圍了

過來,我急忙調整著腳步左轉右轉挪騰了一下,忍不住憑空打了個哆嗦。


  與此同時,小川褲兜裡的手機卻突然「嘀嘀嘀」響了起來。


  小川猛地一驚,居然下意識地向後邁了一步,然後才摸索著褲兜把手機掏了出來。


  「喂?崔哥?!」小川衝著電話喊,一邊說話一邊驚恐地盯著我和老於兩個。


  緊接著電話那頭爆發出一陣喊聲,聲嘶力竭地持續了十幾秒鐘,完全聽不清楚內容。


  「啊?!好!我們馬上過去!」小川也突然激動起來。


  「怎麼了怎麼了?!」我和老於盯著小川的兩眼問。


  「小蓓完了!也變成李嘵冉那樣了!快去看看!」說著,小川把手機胡亂塞進褲兜裡

,抹了把冷汗,拔腿就往校門方向走去。


  我和老於趕緊也邁步跟著小川走過去,三人並作一排,急忙朝門外走去。遠遠看到一

叢亂哄哄的人影在校門前晃來晃去,好像在等出租車。人群中不時傳出一個女人尖利的哭

喊聲——單憑聲音我已經分辨不出是誰,但我猜可能是小蓓。


  我們三個奔著那些人影就跑了過去,跑近一看,正是崔哥,正攙著哭得一抽一抽快站

不穩的小蓓,她身子一直往下墜,崔哥快扶不住了。仔細看去,小蓓渾身發顫,臉腫得老

高,在黑夜裡顯得格外蒼白。


  旁邊還站著兩個小蓓寢室的女生,不遠不近地站在旁邊,穿著短衣短褲,也不敢湊得

太近,像是怕被傳染似的。


  小川上去一把扶住小蓓的另一隻胳膊,把將倒的小蓓提起來,沖崔哥大喊一聲:「你

和小蓓怎麼了?!」


  崔哥愣在那裡,突然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又過了一會,居然開始默默地流下些眼淚來

,把小蓓抱在了懷裡。


  那是我頭一回見崔哥流眼淚。


  這時一輛出租車剛好駛過,崔哥大喊一聲伸手把車攔了下來,然後攙著小蓓就往車上

走。老於、小川和我趕緊上前幫忙開門,把小蓓讓了進去,然後我們回頭向那兩個女生招

呼了一下,讓她們先回去了。


  小川最胖,坐在了車的前排,我們四個擠在車的後排座。我剛好挨著小蓓坐在裡面,

她的胳膊剛好和我的胳膊貼在一起,冰涼冰涼的,窗外一束車燈掃過,我忍不住朝她看了

一眼,只瞥見一張白得像紙似的臉,兩眼空洞無神,我沒敢繼續再看第二眼。


  到了醫院,小蓓就診後,醫生按皮膚過敏病給小蓓開了些藥,又開了一個吊瓶。小蓓

這時候已經神情恍惚,而且體力不支,坐著也東倒西歪的。崔哥趕忙把她扶到輸液室裡躺

下了,護士給小蓓輸了液,不一會她就迷迷糊糊睡著了。


  「哎……」我們走到輸液室的門口,招呼崔哥出來。


  「剛才我打你們寢室電話,敲你們寢室門,怎麼沒人呢?你們剛剛去哪了?」崔哥走

出來先說了話。


  「崔哥……」小川把他拉到走廊的一張椅子上坐下,「你先說說,小蓓到底和你怎麼

了?」


  崔哥看了看小川,沒說話,表情似乎有些難以捉摸。


  「你們是不是分手了?!」老於突然單刀直入地問。


  崔哥頓時愣在那裡說不出話來,只盯著我們看,最後似乎放棄了要繼續瞞下去的想法

,低頭歎了口氣,先搖了搖頭,接著又點了點頭。


  「崔哥……我們對不起你崔哥……」小川突然拍了拍崔哥肩膀,來了這麼一句。


  「什麼?」崔哥抬起頭盯著小川不解地看。


  「小蓓提出要分手……是嗎?」小川繼續問。


  「她……她之前就跟你們說過了是不是?」崔哥一下子張大眼睛,表情痛苦,「你們

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啊?為什麼不告訴我?」


  「不是,崔哥,你冷靜一下,聽我說……」


  接著小川就把我們三個所知道的事情從頭到尾講了一遍,我和老於不時在旁邊補充些

細節,當我們講完以後,崔哥聽得目瞪口呆,眼睛都不眨一下。


  「你們說的都是真的假的?」崔哥終於回過神來問了一句。


  「是真的,崔哥,沒一點兒是假的,不騙你。」


  「真……真是因為分手嗎?你們怎麼不早告訴我呢……」崔哥扭過頭去,緊緊閉上眼

睛,鎖住眉頭,以手遮臉。


「你和小蓓一直那麼好……我……我們也沒想到……」小川支支吾吾地說。


  「那現在怎麼樣?還能不能治好?啊?找到那個人沒有?」崔哥突然又轉回頭來打斷

小川。


  「所有的事,剛才都跟你說了,現在還沒找到那個人,所以也就還沒……沒辦法治。



  崔哥慢慢張大了嘴,嘴唇顫抖著,又慢慢咬合上。四個人一時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氣氛一下子冷了下來。


  「小蓓前幾天簽證辦下來了,要去加拿大……」崔哥一陣沉默後,點了根煙,開始自

己說起來,「這一去至少得三年,所以……小蓓覺得沒把握,就提出要和我分手……」


  「什麼時候的事兒?」我問。


  「就前幾天的事兒,我沒跟你們說……」


  「前幾天就感覺你的情緒不對,我們還以為是你跟小蓓鬧彆扭了,也沒放在心上。」

我繼續說,「這幾天你明顯話少了,連可樂吧也不上了……」


  「回去我要看看那些網頁,還有你們搜集的資料……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小蓓一直這樣

!」崔哥突然斬釘截鐵地說。


  時間在一根一根香煙的縮短燃盡中過去,小蓓的吊瓶總算輸完了,輸液床上的她睜著

眼睛直愣愣地朝上瞪著,半張著嘴,聽不到她的半點呼吸聲,她全身像被抹了一層滑石粉

,白得沒一點血色,我注意到她輸液那隻手的指甲,也已經變成了青灰色。


  我們打車回到學校,崔哥把小蓓扶進自己的寢室,安頓她睡下,然後就一頭扎進我們

寢室來。


  「快讓我看看。」崔哥急得一頭是汗。


  老於迅速打開電腦,把網頁打開,告訴崔哥這些網頁裡的隱藏信息,我和小川把整理

好的學生名單訂成幾摞,遞給崔哥。崔哥一邊看著電腦上的照片,一邊核對著名單上的人

,越看臉色越顯凝重,眼角不時流露出掩飾不住的恐懼神情。


  「『水草河土』……女的……紐西蘭……她的資料就只有這些?」崔哥一臉困惑地轉

頭問。


  「是,也不知道她在哪上的網,IP地址都是假的,找不著她這個人。」我說。


  「現在最重要的線索是門上的那個字。」老於說,「崔哥,就是我們剛才跟你說的那

個『墓』字,下面那個箭頭就指向咱們這棟樓,現在關鍵是弄清楚那是什麼意思。」


  「帶我看看去。」崔哥聽到這裡站了起來。


  我們三個拿起手電,帶崔哥走了出去。


  當崔哥摸到水塔門上的刻字時,已經是下半夜兩三點了。崔哥把手放在「莫」字下面

的那一橫裡慢慢挪動,然後視線隨著手指挪動的方向慢慢移轉,最後他的手也停在了不遠

處的研究生樓。


  「我覺得你說的有道理。」崔哥突然轉身跳下水泥台,用手背彈了彈老於的胳膊。


  「什麼?」


  「這人是暗示你們做一些事,而且這些事是她不想讓其他人知道的——我不知道我應

不應該知道這些事,但是很明顯,她是不想讓太多人去瞭解——你看,從她用轉代理匿名

發帖,帖子照片上面只有你和小川兩個人的特寫,對吧?一直到她揭掉你們寫的告示,在

這門上寫個模稜兩可的字,看起來好像都是針對你們兩個人的,而並不想讓其他人明白這

其中的事。」


  「嗯嗯。」我們三個都點點頭。


  「而且,她好像也並不想害你們也得上那個病,而是留下些線索讓你們去做她想要做

的事。」崔哥補充說,「但是,如果你們做不到她要求的事,她會怎麼對你們,就不好說

了。」


  「而且……我和小謝是不是不該知道這些事情呢?照片上並沒有我們倆。」說著崔哥

又歪頭看我一眼。


  我頓時感覺到一陣不自然,是啊,之前我沒有想得太多,是老於一句話把我拉進來的



  「那為什麼會選中我和小川呢?好像也沒道理。」老於頓了頓說。


  「可能因為你們是最早介入的。」崔哥一字一頓地說,「一旦介入就跑不了了。」


  「可為什麼不讓那些得病的調查呢?」老於說,「他們介入這件事更早,而且他們更

想知道得病的原因。」


  「你沒發現現在小蓓精神狀態不對嗎?」崔哥嚴肅地說,「我覺得她剛才已經有些精

神失常了。而且你們知道嗎,小蓓寢室得病的那個女生,前幾天被她家人接回家住去了,

小蓓說她臨走的前一天半夜,突然站在寢室窗前放聲大哭,還撕下自己的衣服,撕到一絲

不掛,最後突然昏過去了,把她們寢室的人都嚇壞了。」


  「所以我猜這些得病的人,精神都已經不正常了,還讓他們怎麼調查去?」崔哥補充

說。


  我們三個都倒吸了口涼氣。


  而且我們都明白,崔哥雖然嘴上沒說,但看得出來,他對小蓓的感情還是很深的,他

們其實是從高中就開始的,我們三個都以為兩個人都該談婚論嫁了,現在卻突然發生這一

變故,別說是崔哥,連我們三個都一下子接受不了。小蓓現在精神狀態極不穩定,崔哥一

定快急死了。


  黑夜壓得我們喘不過氣來,四周只有一片黑茫茫,手電不時晃在大家激動變形的臉上

,看起來有些異樣的恐怖,不知誰提議了一句,然後我們就急匆匆又回了我們寢室。


  「沒道理。」崔哥用手在桌子上畫個「莫」字,又在「莫」下畫了一條箭頭,「為什

麼會指向我們樓?啊?得病的又不都在我們樓,是不是?」


  我們翻看那些花名冊,得病的那幾個人住在哪個樓的都有,而且有些樓不但不在箭頭

所指的方向,甚至恰恰與箭頭方向相反。


  「而且為什麼『莫』字下面會有土呢?『墓』字又是什麼意思?我們樓裡埋死人了?

」老於在一旁提點。


  「埋死人?!」崔哥突然抖擻起來,把寫字檯上的東西推到一邊,若有所思地看著玻

璃板下面壓著的大連地圖,然後又看看窗外的情人塔方位,接著用手指在地圖上面慢慢遊

走。


  「向東,一直向東……」他抬起頭來看看我們三個,「箭頭會不會指的是……這個方

向的某一座墳墓?」


  「你的意思是……不是指的我們樓?」我問。


  「嗯,我是覺得指我們樓沒道理,我認為,這個『墓』字是個提示,不該理解成為一

個詛咒,詛咒我們這個樓的人都去死,這沒道理,你們覺得呢?」


  我們三個不置可否,沒有說話,不知道老於和小川的想法,我是覺得這個猜想太過大

膽,要知道,大連的墳場和老墳山實在太多了,真要一個墳頭一個墳頭的去找,怎麼可能

找得完呢。





  當晚沒有達成一致的意見,大家又都心力交瘁、困頓不堪,於是沉默一陣過後,大家

都分別去睡了。


  第二天我醒來的時候,老於和小川還在睡著,我下了床,拉開窗簾,陽光很足,一下

子就填滿了寢室的每個角落,我身上暖洋洋的,這無疑能夠讓我稍稍心安。


  我走進洗漱間刷牙洗臉,然後準備出門買飯,正在這時,我忽然聽到我的手機響了,

我下意識地一摸褲兜,發現手機不在兜裡,而是在床上,於是我又爬上床去,拿起手機一

看——是那個斑竹。


  我心中一凜,輕輕「喂」了一聲,把電話接了起來。


  「你……你怎麼跟一個女的在一起……她……她也得那個病了?你的照片也被發在網

上了!」他在電話那頭語無倫次地大叫。


  我瞬時感覺心臟被一把冰錐直插了進去,幾乎停止了心跳。


  「我馬……馬上過去,在寢室等我。」我掛掉電話,大力喘了幾口氣,看了熟睡中的

老於和小川一眼,就抓起書架上的U盤衝出門去。


  我一口氣衝到那斑竹的寢室,他開了門,我走進去的時候,只見那斑竹略帶顧慮地看

了我一眼。


  「你放心,這個病不是傳染的。」我先開口打消他的疑慮。


  「你知道得病的原因了?」他吃驚地問。


  「這個暫時不能說。」我轉過頭看了他一眼,想了一想,又說,「你是光棍兒,放心

你沒事兒……相信我。」


  他不解地看著我,我沒時間解釋太多,逕直走向電腦,拿出U盤就插進USB口:「這個

網頁我要拿回去。」


  「啊?那……你可別給外人看啊。」他站在一旁說,聲音有些發愣——他顯然是被我

的舉動弄懵了。


  「你放心……我還真不敢給別人看……等事成之後我告訴你怎麼回事,你這段時間一

定要保密!」我一邊操作電腦一邊頭也不回地說。


  我找到桌面上那個隱藏狀態的瀏覽器的圖標,跟他確認了一下,然後沒顧得上打開,

就直接存進了U盤。


  「事成之後我會告訴你,不過現在不能說,真的不能說,真對不起。」我把手放在他

肩上說。


  「我理解我理解。」他點了點頭,有點手足無措地看著我。其實他哪能理解。


  「那我走了……聽我的,光棍兒挺好,別找女朋友,多的我不說了。」說完我就快步

走出他的寢室。


  回到寢室的時候,他倆還在睡著,我把老於的電腦打開,電腦嘀響了一聲,接著硬盤

就吱吱地轉動起來。我把U盤插進電腦,一步步打開,把網頁拷貝到老於的機器裡。


  猶豫了一下之後,我還是把網頁打開了。


  我完全被那上面的照片嚇壞了。


  在出租車後排座的狹小空間裡,我坐在小蓓的左邊,崔哥坐在小蓓的右邊,小蓓那張

慘白浮腫的臉就靠在崔哥的肩膀上,在漆黑的車窗上映出了一張恐怖的白色面具,我就在

斜眼盯著那張詭異的臉看。照片裡沒有前排的小川和司機,也沒有後排坐在我身邊的老於

,崔哥、小蓓和我都是面部特寫,好像那照片就是小川回過頭給我們照的。


  「啊——」我從椅子上彈起來,椅子頓時被我掀翻在地,發出?▽握@聲巨響。



  老於和小川一下子被驚起來,扒著床沿往下看我,覺得不對勁,於是立刻下了床來,

湊到電腦前。


  「怎麼了怎麼了?!」


  可他們看了一眼,就不再說話。


  老於把照片下邊的空白地方用鼠標一罩,映出一行小字來——楊小蓓,女,2003年7月

8日。


  「快找崔哥問問,是不是這天。」小川說。


  「不用問了……他們肯定是這天分手的。」老於頓了一頓,又慢慢地說,「現在的問

題是,你跟崔哥現在真的也被拉進來了。」他說完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歉疚。


  我輕輕一點頭,知道自己終究是逃不掉了,我的心情有些複雜,不知道自己還該說些

什麼,本來我之前還是一直躍躍欲試的,但是當恐怖真正靠近我的時候,我又突然畏縮了




  「咱們是不是太多事兒了……」老於靜靜地說,「當初為什麼要關心這個事兒呢?這

事兒本來跟咱們一點關係都沒有。」


  老於一語擊中了我們的心思,大家都開始沉默起來。


  「沒退路了,現在。」我半天擠出一句話。


  「我叫崔哥過來吧,商量商量。」小川低頭走出了寢室。


  不一會兒,崔哥過來了,他這一上午一直沒出門,在寢室照顧小蓓。我們問了問他小

蓓的狀況,不出所料,一點好轉的跡象也沒有。


  「是不是這天?」我們指著「2003年7月8日」問崔哥。


  崔哥低頭想了想,眼神突然黯淡下來,無聲地點了點頭。


  「這個照片能是誰照的?車上不可能有其他人……小川,你那天坐在前排是不是?」

崔哥突然轉頭問小川。


  「你意思……不會說是我照的吧?啊?」小川張大嘴,環視我們三個人。


  「不不,我不是這意思。」崔哥說,「我的意思是說,你坐在前排,看沒看見司機有

什麼動作?」


  「不可能,他一直在開車,哪有時間照相。」小川邊說邊打開以前保存的那些網頁,

「再說,就算那張是司機照的,那這些呢?也是嗎?不可能的。」


  「我們的一舉一動都被監視了,昨天晚上崔哥剛說這事和你倆沒關,轉眼今天你倆的

照片就上來了。」老於說,「看看發帖時間是……今天凌晨兩點二十八分,好像是咱們從

醫院回來不久的時間。」


  老於掏出出租車打印出來的發票核對了一下:「沒錯,你們看,咱們回來沒多一會,

照片就上了網了。」


  「見鬼了……」崔哥上身一仰靠在椅背上,自言自語,「難道真見鬼了……鬼又怎麼

能照相?鬼又怎麼能上網?」


  正說著話,寢室電話響了,老於伸手一把接了起來。他「哦哦」幾下,接連說了幾個

「不知道啊」,然後又抬頭看看牆上的課程表,最後說了聲「謝謝」,就掛了電話。


  「快考試了,這幾天上課都要去,老師給劃考試範圍。」他衝我說,「待會兒下午的

經濟法,老師給考試重點。」


  「哦好。」我答應。


  我和老於都是法學院的,老於說的是這學期的期末考試,七月份了,非典過去了,考

試快來了,又是一場考驗。這幾天我們幾個被攪得心煩意亂的,根本無暇顧及考試的事,

竟然差點給忘了。


  「崔哥,你們這幾天考試嗎?」我問。


  「我們都考完了,研究生期末考得早。」他說。


  「真他媽煩,越忙事兒倒越多起來了,考試考試,不就背那麼點兒破東西麼,有什麼

好考的!」老於突然忿忿地罵起來。


  「這非典期間我都沒怎麼敢去上課,現在什麼都不懂,真麻煩。」小川說,「我待會

兒得問問我們班長有沒有什麼考試消息。」
作者: 寂靜破浪    時間: 2010-8-24 13:57:18

我也在心中歎了一口氣,再有多大的事,做學生的,考試總不能不顧吧?況且我們幾

個馬上就大四了,真要在大三掛上幾科,大四再沒機會重修的話,學分就可能修不滿了,

畢業都成問題。


  「你們那個……考試別耽誤了。」崔哥一臉愁容地說,「我這幾天自己出去活動活動

,小蓓的話……爭取讓她家裡人把她接回去住吧,反正她就快出國了,也不用參加考試,

正好讓家裡人照顧照顧。」


  崔哥的話說得我們幾個怪難受的,看得出他對小蓓的確很用心,雖然他們已經分手了



  又說了幾句話,我和老於兩個看看時間差不多了,就拿起書包要去主樓上課了,小川

也要出去找他們班長去,崔哥回他寢室去了。


  我和老於到了教室坐在一起,昏昏沉沉地坐了一下午,用紅筆在書上劃了很多重點的

標記,準備晚上回去背,但心裡早已是急得不耐煩了。


  終於下課了,我們兩個去食堂隨便吃了點飯,就往回走去。當走到研究生樓背面一側

的樓下的時候,突然發現樓下的人好像比往常多了一些,三三兩兩,有男有女,散站在樓

下的幾個地方,卻不約而同地抬頭朝研究生樓看。


  「哎,這怎麼回事?」老於走過去,問了問站著的一個人,好像認識他。


  那男生偷笑了一下,低聲對老於說:「剛才有個女的站在窗戶前面脫衣服,一邊脫一

邊大聲叫,好像後面還有個男的,又給她拖回去了,哈哈,真猛。」邊說邊笑著走遠了。


  老於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我也同時反應過來什麼,我倆對了下眼,趕忙朝寢室走去

,我邊走邊給崔哥打了個電話。


  電話響了好久才被接起來。


  「喂……」那頭的聲音輕得幾乎讓我聽不見,像是個垂死的病人。


  「崔哥,你……小蓓……沒事兒吧?」


  「別來我這,不方便,晚上我再找你們。」說完他就急急地掛了電話。


  想起崔哥之前說的李小冉在寢室撕光自己的衣服,我和老於一下子就明白了。


  可她們幹嗎要這樣做呢?難道真的是瘋了?


  當晚我們吃完飯後,就在寢室看書,我和老於把下午的事說給小川聽了,小川聽了後

也是直搖頭,我們都怕崔哥抗不住了,再出什麼狀況。


  但考試還是得考,我們三個泡了壺茶,開始抖擻精神看起書來。


  一直看了幾個鐘頭,到了十點多將睡的時候,還是不見崔哥過來,我們這時真怕出了

什麼事,我趕緊打了個電話過去。


  盲音響了幾聲,沒有接通,但是門敲響了,小川跑去一開門,崔哥進來了,一臉鐵青



  「沒事兒吧崔哥?」老於試探著問他。


  「別說了……」他疲憊地一擺手,「幸虧沒讓樓管抓著,不然怎麼解釋都沒用……我

送她回家了,讓她家裡人看著她,她現在神志不太清醒,身體也一點兒也沒好轉,唉,不

說了……」


  崔哥低下頭不言語,我們也不知道說什麼好,靜靜地看著他。過了一會他又接著說:

「從明天開始,我準備出去找去,希望這幾天能有答案。」


  「找什麼?」我們異口同聲問。


  「找墳去。我今天又去仔細看了看情人塔門上的那個箭頭,那個方向不是正東,有點

偏北,我查過地圖,往那個方向上走會有幾座山,山上可能會有墳。大連三面環水,在那

個方向上再往東北走不遠就到海邊了,所以可以查的地方也並不太多。」


  「崔哥,你一個人能行嗎?等我們幾個考完了一起去吧,也不差這麼幾天,再說,你

……你覺得你這想法對嗎?真要一個墳頭一個墳頭去找?你又怎麼知道哪個墳頭跟這件事

有關係呢?」我說。


  「我現在只想爭取時間,也暫時沒有別的想法,其實這個想法只是我的直覺而已,可

能我的直覺是錯的,但我不想浪費時間,因為我不能看著小蓓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崔哥

說著說著就有點動情了,「但願事情辦完後,小蓓的病就能立馬好了……唉,這也是我的

直覺……可能也是錯的,小蓓可能不會好起來了……」


  「崔哥,你先別想太多,大家一起想辦法,小蓓那邊你也別太擔心了,有她家裡人照

顧呢。你先孤軍作戰幾天,我們哥兒幾個這幾天考完以後,大家分頭去找,很快就會有結

果的。」小川這樣安慰他說。


  話雖這樣說,其實我猜小川心裡對事情的結果是沒底的——我們真要找墳去嗎?怎麼

找?去哪找?就算眼前出現的某一座墳正是我們要找的,我們又怎能保證它不在我們眼皮

底下錯過呢?


  老於默默地扭開他的酒瓶,滿滿倒了一盅酒一飲而盡,接著又倒滿一杯,一口喝乾。
 

  大家一齊沮喪起來,這讓氣氛變得有些可怕。平時擅長拿主意的老於,一語不發地不

停喝悶酒,這是他排解鬱悶的習慣方式。


  「我回去了,你們準備考試吧。」崔哥打破安靜,起身準備走。


  「這幾天小心點,崔哥,有事打電話。」我們三個站起來送他到門口。


  「好。」他頭也不回地走回寢室,留給我們一個頹唐的背影。


  我記得那天晚上悶熱得出奇,我們把風扇調到最大檔,才能勉強感到一絲涼意。老於

在酒精的麻醉下先犯困了,我和小川也受了感染,也跟著開始哈欠連天,大家接連上床準

備睡了。


  我昏昏沉沉地倒在床上,風扇吹不到上鋪來,我不停地冒汗,身下的竹涼席不一會就

變得黏糊糊的。我告訴自己心靜自然涼,好一會才沉靜下來,接著朦朧中好像聽見一陣滴

答作響的鐘錶聲,就像對我催眠一樣,不一會我就沒了知覺。


  當我再次感覺有意識的時候,我聽見枕邊有一陣滴滴答答的秒針走動的聲音,那聲音

聽起來十分急促,好像下一秒鐘鬧鈴就要響起來催我起床一樣。我閉著眼睛,游離在半夢

半醒的狀態之間,好像下一秒鐘我就能醒過來,但卻仍流連那夢境,並不想睜開眼。這時

候,我又憑著半夢半醒狀態中那有限的思考能力,在回想睡前枕邊是否放有這樣一個鬧鐘

,或是一塊手錶,但是很快,一片突如其來的色彩又把我的思路打斷,我不記得那色彩的

具體顏色,只覺得有一大塊好似柔軟絲綢一樣的東西把我裹住了,耳邊的滴答聲卻還一直

不絕於耳。漸漸地,眼前的這團色彩越來越濃,越來越深,好像在向我圍攏過來,漸漸地

,色彩又突然變暗,接著又逐漸轉黑,好像我的雙眼被這塊絲綢一下子蒙了上去。這時我

猛然感覺到有些窒息,好像就是這團軟綿綿的東西纏住了我的身體,我頓時大聲喊叫,同

時伸手撕扯那團東西,卻發現手腳全軟,一點力氣也使不上,就連喉嚨也發不出半點聲音

。四周的空氣越來越少,我感覺身體因窒息而開始顫抖並癱軟起來,但是那鐘錶聲音卻越

來越刺耳地響在耳邊,頻率越來越大,越來越尖利,我的鼓膜逐漸承受不住,我感覺像有

一根鋼針從耳朵裡直拍進腦子裡!我一陣驚悸,但卻為時已晚,耳朵已經聽不見了半點聲

音,眼前是一片黑寂。


  四周又重新安靜下來的時候,我感覺呼吸稍微順暢了一些,於是急忙調整著呼吸,突

然,「啊」的一聲大叫傳了過來,我意識到這是小川的聲音,接著又猛地意識到那是現實

中的喊叫。我奮力睜開眼,從夢境裡掙脫出來,只見小川在另一側的床上大口喘著氣,喘

幾下就吞一口口水,用一隻手撐著床半坐起來,一隻手放在胸口來回摸著心臟的位置。


  「小川……你怎麼了?做噩夢了?」這時候老於也醒了,用胳膊肘支起身子問。


  「表……我夢見鐘錶了……」


  「你也夢見了?!」老於驚呼起來,「你夢見什麼了?」


  「我說不清楚,反正感覺耳邊一直有秒針在走,聲音越來越尖,最後我感覺耳朵快被

扎聾了……」


  我連忙環顧了一下四周,可根本沒有鬧鐘一類的東西。


  「是不是還有一團東西纏著你?!」老於突然打斷他問道。


  「對對對!」小川盯著老於喊道,「你也做這個夢了?!」


  「我……我也夢見了!」我爬起來大聲插嘴說。


  他們這時候才發現我也醒了,被我這一喊嚇了一跳。


  「我們被控制了!被精神控制了!」小川兩眼無神,絕望地喊著。


  老於無力地靠在牆上,直愣著兩眼盯著床沿,頭髮亂蓬蓬的,一語不發。


  我這時打心底裡認命了,毫無疑問,我們肯定是被控制了,我突然感覺我們幾個簡直

太渺小了。


  那滴答聲到底是什麼意思呢?我不知道,不過可以肯定的是,我們是沒有退路可走了



  「表是什麼意思……給我們表……送終?!」小川突然抬頭看看我和老於。


  「不會吧!不是讓我們做事嗎?怎麼能讓我們也去死?!」我大聲反駁他,雖然我知

道,我這反駁沒底氣。


  老於仍舊一語不發,他閉上眼睛,眉頭緊鎖著,半張著嘴把身體仰靠在牆上。


  這時我的手機嘀嘀嘀響起來了,那是我定的鬧鈴,我抓過手機一看,七點了,是該起

床了。


  我突然想起來還要上課和考試,瞬間一陣莫名的煩躁。鎮靜了一下後,我匆匆從床上

爬下來,一頭鑽進洗漱間,對著冷水沖起頭來。





  小川下午有兩門輔修課要考試,他上午就留在寢室閉門自習,我和老於無精打采地去

主樓上課。


  一上午緊張的課程逼著我沒時間想考試外的其他事,只顧劃考試範圍。老師在上面念

,我在下面劃,一本接一本的,每當我腦子裡回憶起凌晨那陣詭異的鈴聲和那團若有若無

的色彩時,思路就立刻被手中的筆打斷,沒辦法,只好繼續提筆速記。看看身邊的老於,

也是跟我一樣。


  下午回到寢室,我倆沒敢怠慢,對著幾本書上劃的紅彤彤一片的考試範圍就開始背起

來,畢竟距離考試只剩兩天半了。小川肯定是去考試了,一直也沒回來。我給崔哥發了個

短信問問狀況,他一直沒回。


  我和老於複習了一下午,晚飯時候,小川回來了,看起來憂心忡忡的。我們問過才知

道,原來是他下午的兩科考得都不怎麼好,據說學校今年要參加全國大學的什麼教育工程

評比,所以為了迎接評比,這次期末考試出的題尤其難,小川有可能掛了。


  我們三個都因此悶悶不樂,也越發為期末考試擔憂起來。大三了,要真是掛一科那可

不是鬧著玩的,湊不夠學分就沒法畢業了。


  可是崔哥那邊自己能扛得住嗎?


  我們準備叫上崔哥一起出去吃晚飯,可敲了敲他寢室門,卻沒人應門。小川給崔哥打

手機,那邊很快接了起來。


  說了幾句,然後小川掛掉電話,轉頭告訴我們,崔哥去學校附近的山上走了一天,那

山雖然不大,但一整天下來也只走了一半,結果什麼墳頭都沒發現,山上都是一塊一塊的

菜園子。崔哥今天晚上不回學校了,直接回家去住,可能還去看看小蓓,然後明天還要繼

續出去找。


  大家一齊歎口氣,急在心裡,卻又一時幫不上什麼忙。小川這時候又開始打電話,打

給他的任課老師,先可憐巴巴地說了說情況,然後磨了半天嘴皮子,請求老師網開一面。

我和老於看在眼裡,壓力陡增,於是也顧不得再想太多,趕緊一頭扎進書堆裡,爭分奪秒

地看起來。


  之後的兩天在沒日沒夜的白紙黑字中度過,緊接著期末考試就到了,看看考試日程,

要五天才能考完全部課程。


  他媽的期末考試……


  接下來的五天時間裡,我整個人的狀態可謂焦頭爛額,常常為了第二天的考試而夜不

能寐,於是只好通宵達旦地複習,然後直接去考試,身體和精神都疲憊到了極點。五天時

間感覺過得慢極了。


  第五天的考試全部安排在上午,當最後一科考試收卷後,我差點一頭睡在考場裡。老

於過來把我拍起來,他也是面如菜色。他什麼話也沒說,只是半閉著眼,微微一甩頭,做

了一個招呼我走的動作。於是我勉強爬起來,和他一搖一晃地往寢室走回去。


  我們推門進去的時候,小川已經回到寢室了,他正踢掉了鞋閉著眼往床上爬,邊爬邊

含含糊糊地說:「晚上崔哥要請咱們吃飯……到時候再說……我先睡了。」說完就倒在床

上。


  我和老於應了一聲,也晃晃悠悠地爬上床,接著一頭栽倒。


  崔哥晚上果然回學校來了,他???〞犖V門聲把我們三個都震醒了,我匆忙爬了起來

給他開門,只見他一臉木然地進來,兩腿有些發軟,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他環顧了我們

三個一眼,然後用手使勁搓了搓臉,接著也坐在椅子上閉上了眼。


  我抬手一看表,該吃晚飯了,於是把床上的兩個人催下來,然後四個人收拾一番,就

出了門。


  下午睡了一覺感覺精神了些,但是三人都飢腸轆轆。我們在東門的一家小飯館坐下後

,崔哥就開始講他這五六天的進展。


  他這五六天走了兩座半山。第一座就是之前說的那座滿山都是菜園子的山,那山已經

被當地的住戶開墾成了自留山,山上一座墳也沒發現;第二座是星海廣場東角的一座山,

那座山很大,樹木密集,不過平時很少看到有人在山上活動,路也難走,崔哥披荊斬棘地

差不多用了五天時間才全部走完,在山上一共發現了十幾處墳,可能還不全,不過對已經

發現的十幾處墳,崔哥對它們的位置、朝向、形狀和石碑上的字等都作了很詳細的記錄;

這第三座山離得就比較遠了,在是市郊外,要是從箭頭所指的方向上看,那應該是最後一

座山了,因為這座山緊靠著海邊,再往東邊走就入海了。崔哥說那山下只住了幾戶農戶,

山上比較荒涼,他只去山上探了一次路,還沒仔細找過。


  當晚大家邊吃飯邊定下來,晚上先看看崔哥記下的星海廣場東角那座山上的墳的情況

,然後再定第二天的安排。


  四人回到寢室後,崔哥攤開一個小本子,給我們看他這幾天的記錄,看得出崔哥是個

嚴謹的人,每處墳的情況他都記得很詳細,甚至還在文字旁邊畫上了墓碑的形狀,墓碑上

寫著每位故去的人的名字,前前後後一共記了十幾頁。


  我們三個從前到後仔仔細細翻看了一遍,把那些人的姓名都逐個看了,卻沒看出什麼

端倪來——說實話,我們也根本不知道我們想找的墳墓是什麼樣的,也不知道那座墳的主

人叫什麼名字。而我一直在心裡懷疑,真的有這樣一處墳墓嗎?或者說,崔哥這直覺對嗎




  四個人都愁眉不展,最後老於終於開口:「明天一起去山上看看再說吧。」於是大家

歎了口氣,只好約在第二天上午一起去星海廣場東側的那座山。


  送崔哥出門的時候,發現對面寢室的人正在收拾行李準備回家,這時候我們才想起來

,考完試了,暑假來了。崔哥、小川還有我,家都住大連,只有老於一個人家不在本市,

看來他得遲些才能回家了。


  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時候,感覺校園已經空蕩了一半,看來許多人已經在前一天晚上連

夜趕回家去了。我們三個收拾好後,就去找崔哥,進去時崔哥正一邊抽煙一邊上網找大連

地圖。他指著屏幕上面的地圖對我們說:「今天咱們要去的地方就在這,我記的那十幾處

墳都集中在這座山的東邊,靠海的一側,咱們順著這兒……然後這兒……就能上去。」


  「行,我們聽你的,崔哥。」


  「那行,咱們走吧。」崔哥捻滅煙頭,關掉電腦,我們四人就出了門。


  陽光很毒,而且一絲雲彩也沒有,烤得我們幾個臉上和胳膊上都火辣辣的。我們坐了

幾站公車就到了星海廣場,然後我們朝東側那座山走去。踏過廣場上的一塊塊青石地磚,

繞過幾池噴泉,再走過一座鐵橋,就來到了山腳下。


  現在依山而建的古堡模樣的貝殼館,那時候還沒有建成,甚至連個雛形都沒有,當時

那裡還是一個巨大的山坑,那是前不久用炸藥炸出來的,就像被一顆從天而降的隕石轟擊

後形成的一樣,山坑呈現出一個巨型的碗狀。土黃色的山巖由坑心的位置輻射向四周,在

強烈的陽光的照射下顯出金黃的顏色,非常晃眼。坑的下面堆積著爆炸後留下的許多大大

小小的碎石,看來還沒有來得及清走。山坑之外的其他地方都是綠色的山體,山腳下用兩

米多高的鐵皮圈著,找不到上山的路,抬眼望上山去,山上樹木繁茂,卻是一條路也沒有




  「跟我走。」崔哥一邊說,一邊就朝那座巨大的山坑走去。我們趕緊跟了上去。


  我們先順著山坑下面的碎石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過去,然後一步步挨到山坑邊緣一塊巨

大的碎石旁邊。崔哥先墊了幾塊小些的石頭爬了上去,然後把我們三個依次拉了上來,接

著我們又踩著這塊巨石,順著靠近坑邊的一棵樹的樹枝攀了上去,抓著樹枝蕩了幾下身體

,最後終於把腳落在了坑的外面。這時我們才感覺到些踏實,回頭看看腳下空蕩蕩的碎石

坑,真怕一腳踏空栽下去,不免心有餘悸。我們顧不得抹汗,趕緊離開坑邊,朝山裡走去




  崔哥走走停停,不時環顧一下四周辨別位置,一路上四個人氣喘吁吁、汗流浹背,什

麼交流也顧不上。我一邊悶頭往上爬,一邊在心裡嘀咕:「這樣找對嗎?就算一會兒找到

墳墓,又能發現什麼呢?」我邊想邊抬頭看了看老於,他大口喘氣,臉都憋紅了,一聲不

吭地往上爬。


  也許老於認為這樣找是對的?但老於一直沒開口,他也許跟我一樣,沒把握,但也沒

別的思路。


  往上爬了一陣後,我們開始右轉,我知道右側是朝向海邊的方向,崔哥說的十幾處墳

也許就在那裡,雖然說我對找到什麼線索沒多大信心,但離墳堆近了一步,心卻不由自主

地忐忑起來。


  我們加塊腳步,一鼓作氣爬到山頂,這時崔哥指著下面半山腰的一個地方說:「就是

那了,看見了嗎?」


  我順著他手指的地方望過去,只隱約看到幾個灰白色的小點,掩映在周圍綠色的樹叢

和草堆裡,離我們還是很遠。


  那就是我們要找的墳墓了嗎,為什麼一點感覺都沒有?我舔了舔發乾的嘴唇想。


  我們順著那幾個點狀的東西走過去。在沒有山路的情況下,下山要難於上山,我們扒

著每一棵可以扶靠的樹一點點挪下去。


  大概快到正午的時候,終於走到了第一座墳的旁邊。崔哥和老於先靠了過去,我抓住

小川的手小心翼翼地跟在後面。那是個很簡易的墳墓,墳包大概有一尺多高,上面長滿了

荒草,看來很久沒有人來打理過了。墓碑上刻著兩個故去的人的名字,左面寫著「慈父」

某某,右面寫著「慈母」某某,從生卒年月來看,應該是兩個老人的合葬之處。


  崔哥拿出他的那個小本子還有一支筆,補充他之前記下的內容。我們在旁邊端詳了一

陣,並沒有發現什麼線索,於是呆站在那裡沒了言語,被直射下來的陽光一直烤著。陽光

照得周圍的樹葉和草葉油亮油亮的,顯出一種生機來,竟然驅散了我一路上的恐懼感。


  這時候老於突然皺著眉頭說一句:「應該找女的。」


  「找什麼女的?」我們一起問他。


  「找那個『水草河土』的墳,她是女的。」


  「你的意思是『水草河土』已經死了?!」小川說,「怎麼可能呢?死了怎麼可能還

能照相?死了怎麼可能還能上網呢?」


  「我說不清楚,這是我的直覺。」老於搖搖頭,看看我和崔哥,「你們說呢?不是她

的墳,又是誰的墳呢?」


  「這麼說吧……我現在甚至懷疑,咱們來找墳是不是對的,也就是說,情人塔下面的

那個字,還有那個箭頭,是不是就是暗示我們這個意思……」我索性說出了想法。


  崔哥一直在聽我們說話,這時候他突然打斷我:「小謝你聽我說……還是相信我的直

覺吧……其實這也不是什麼直覺,而是一個夢,就在前幾天,就是我看到門上字跡的當天

晚上,我做了一個夢……我夢見了一處墳。」


  崔哥的表情突然變得非常嚴肅。


  「啊?之前怎麼沒聽你說過?什麼樣的夢?」


  「我記得並不清楚,所以也就一直沒說……就好像一晃而過的一個鏡頭,緊接著我就

醒了,莫名其妙的。」崔哥眼望著山下波光粼粼的星海灣,皺著眉頭說,「醒了以後我就

睡不著了,我真的說不清楚……」


  「那你夢見什麼樣的墳了?還記得嗎?」


  「也是一晃就過去了……不過實話說,我這幾天找的幾座墳——就是咱們現在能看到

的這幾座,好像和夢見的都不一樣……我也說不清楚哪不一樣,好像就是一種感覺……」


  「夢……那你夢見過表嗎?」我突然打斷他,「滴滴答答走響的表,我們三個都夢見

了!」


  「表?沒有,是什麼樣的?」


  接著我們三個就把夢說給崔哥聽了,雖然我們三人版本一致,崔哥還是聽得一塌糊塗

,我們四人呆立在那座荒墳前想了又想,但還是什麼思路都沒有。


  「聽我的,先找墳。」崔哥堅定地搖了搖頭,低下身子,朝下面的一座墳挪過去。


  我們只好又跟了上去。


  就這樣磕磕絆絆走完了十幾處墳,但所見都是大同小異的荒墳,週遭雜草叢生。按理

說,這依山面水的風水寶地,以前應該有不少老墳的,但這片山緊挨著著名的景點星海灣

,估計早被市政府劃定為形象工程了,可能多少年前很多墳就被下令遷走了,剩下的這十

幾處,應該都是無人打理的,所以也就一直留了下來。


  我們邊走邊記,崔哥一邊在本子上寫,一邊使勁努著嘴搖著頭,卻不知道什麼意思。

許久過後,他突然一合本子,把筆揣回口袋,輕輕皺著眉頭說了聲:「不對不對……感覺

不對……咱們回去吧。」邊說邊順原路走開去了。我們不知他的想法,但都不約而同地洩

了氣,老於、小川和我三個人互相對視一下,也都沒什麼主意,於是只好搖了搖頭,跟著

崔哥又往回走去。
作者: 寂靜破浪    時間: 2010-8-24 13:57:30

輾轉回到學校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我們又累又餓,先去東門的菜館吃了飯,然後

又一路回了寢室。


  崔哥坐在椅子上,抱著頭伏在桌子上,像是在努力回想什麼,我們三個不敢驚擾,就

站在旁邊看他。過了好一會,他突然神情頹唐地直起身來,抹了把臉,歎口氣說:「想不

起來了,真想不起來了。」


  不用說,他還是在回想那個夢。


  「明天接著去找,我就不信找不著。」他突然斬釘截鐵地說。


  「去哪?第三座山?」小川問。


  「嗯,再試試看。」崔哥緩緩地點了點頭,然後突然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我不行了

,得回去補補覺,這幾天折騰得快不行了。」說著他就匆匆跟我們道了別,走回他的寢室




  也不知道小蓓怎麼樣了,我們三個一直很默契地沒有問崔哥這事,免得他說出來又難

過。


  崔哥走後,我們三個居然也沒了話說,平時擅拿主意的老於這時也不發一語。我心中

盤繞了數個問題而不得頭緒——那「水草河土」是人是鬼?她又怎麼能神不知鬼不覺地照

出那些相片,又在門上刻個「莫」字?我們三個人做的那夢是怎麼回事?鐘錶聲和那團雜

亂色彩分別代表什麼意思?真有崔哥說的那座墳嗎?有的話又在哪兒?


  本來我還想跟他倆討論一下,但這麼多問題卻讓我無從開口問,感覺會越問越亂,於

是索性不言語了。看看小川,正平躺在床上,兩眼望著天花板;再看看老於,正在端著他

的酒盅慢慢咂著酒,也許那樣可以使他舒緩壓力。


  我點上一根煙,猛吸一口,又緩緩吐出來,不禁開始心生懷疑,懷疑我們是不是真的

走錯了,這一整天的時間是不是都白白浪費了,但又突然轉念一想,也許已經走過了錯的

,正確的就快到來了。





  因為知道第二天要去挺遠的地方,因此那天晚上我們休息得很早。第二天起床的時候

,我感覺體力和精神終於恢復過來了。


  校園裡應該已經沒剩幾個人了,周圍宿舍樓的窗戶大多都關上了。我們四個人收拾完

畢就出了門,崔哥不知道從哪弄來一把兩尺多長的小鐵掀,尖尖的翹頭閃閃發亮,像是還

沒用過。我們問崔哥幹嗎拿著這個,他有些神秘地說:「感覺可能會用得著。」我們再問

他為什麼用得著,他卻說他也說不清楚了,是直覺。


  怎麼又是直覺。我在心裡嘀咕。


  崔哥帶著我們三個人倒了兩遍公車,從車窗向外看去,兩旁的景象越來越破舊荒涼,

一個多小時後,我們在終點站下了車。我以為終於到了,這時候崔哥卻又叫了輛出租車,

他向司機說了個不知名的地方,接著出租車就開動了。柏油路漸漸變成黃土路,路面越來

越狹窄坑窪,最後出租車載著我們來到一個我從沒來過的地方,這時候司機似乎不大願意

繼續往裡走了,車行也確實困難,於是我們就下了車。我看了看四周,都是些破敗的小平

房,房頂的瓦片大多已經殘缺不全,窗戶髒乎乎的,門框兩側還留著冬天時貼的紅紙黑字

的春聯,連同窗上貼的紅色的紙窗花,被雨雪沖刷過無數次後變得粉一塊白一塊的。


  「這是到哪了?」我們齊問崔哥。


  「走吧,還得往裡走。」崔哥似乎答非所問,用鐵掀點著地面,像是滿懷心事一樣,

默默往前走去。


  這時一股異樣的感覺突然湧上心頭,連我自己也說不清楚,我連忙加緊了腳步,跟緊

了他們一起往前走。


  繼續走了大概十多分鐘,腳下的路完全變成了兩三米寬的泥路,泥路上印著自行車或

是三輪車的窄窄的車輪印,四周漸漸出現了一些莊稼地,左側種著玉米和其他一些我叫不

出名的莊稼;右側是一片蘋果園,密密麻麻地全是低矮的蘋果樹,有幾個老農在樹下忙碌




  我們繞過一道路彎,我正看著四周出神,這時候崔哥抬起鐵掀指著前面對我們說:「

就在前面了,看見沒有?」


  我們一齊抬頭看,我遠遠地看見一座不大不小的荒山,那是座名副其實的荒山,上面

植被很少,土黃色的山巖就裸露在外面,就像是一個皮膚蠟黃的人光了身子橫躺在那裡。

山上每間隔一段距離就出現一點綠色,有大有小,零散地分佈在大面積的土黃色的山體上

,讓我一瞬間想起麻風病人那斑斑點點的皮膚,於是身子很不舒服地抖了一下。


  再往遠看過去,居然看到了一片海,灰濛濛的一片,看得並不真切,我想崔哥說的靠

近海邊,大概就是這裡了。


  我們加快腳步往前趕,不出一刻鐘就來到那山腳下。這時候我才看清楚,那些綠色的

點狀物,原來是一棵棵樹,大多是松柏一類的常青樹種,有大有小,樹底下正是一座座墳

墓,那些樹就像是守靈人一樣,默默挺立在墳旁。


  「這些樹千萬不能動。」老於突然說,「動了會倒大霉的。」


  「對對,我也聽過,有這說法。」我附和他說。


  「大家都小心點吧,路不好走,注意腳下。」崔哥邊說邊邁步上了山。


  山上一級台階都沒有,路都是前人用腳踩出來的土路,我們就順著那些交錯縱橫的細

細小路往上走去。突然天有些陰沉下來,我抬頭一看,原來是一片雲把太陽擋住了。


  墳從半山腰的地方開始漸漸多起來,我們奔著第一座墳走了過去。那裡葬著一位老年

男子,墓碑上面寫著「嚴父」某某,墳前擺著若干個小碟小盞,裡面盛了些餃子和水果,

卻都已經風化或腐爛了,上面蓋了一層厚厚的灰塵。那墓碑的頂端用一塊大石頭壓著幾道

黃色的冥紙,沒有被風吹走,看來前些日子還有人來祭拜過。崔哥趕忙拿出本子,開始飛

快地記下來。我看了看墳旁種下的那棵松樹,已經長得很是粗壯,少說也有二三十年了。

如果這樹是在這位老人故去時種下的話,恐怕這老人也差不多故去有這些年月了。於是我

看了看老人的生卒年份,果然和我想的差不多。


  走完這一處,接著我們又往下一處挨過去,從生卒年份上看去,那裡卻葬的是一個八

九歲的小孩子,那墳後面的樹卻長得異常粗大,看來那孩子已經是很久之前夭折的了。墳

上雜草荒蕪,好像很久沒有人來過了,也許這孩子的父母也已經故去很久了……


  這時候突然一隻手拍在我背上,我渾身一抖猛地回頭,卻見是小川,他一手抓住我的

胳膊,另一隻手放在嘴裡不停地咬著指甲,兩排白色的牙齒繃得緊緊的。


  「你怎麼了?」我問。


  「沒……沒事。」他捏著我的胳膊不放,湊過來低聲說,「我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



  他這麼一說,我居然心跳突然加快起來,腳邊的雜草時不時撩到我短褲下面裸露的小

腿,讓我覺得是一隻隻小手在輕輕地搔撓。我咬了咬牙,用力嚥了口口水下去。


  老於看了我倆一眼,沒做聲,看著崔哥一筆一劃記下來,在旁不時提點著。他看崔哥

記完後,從背包裡掏出一個小型的軍用水壺來遞給我。


  「給。」


  「不喝,省得到時候沒地方尿,這滿山都是墳的……」我說。


  「不是水,是酒。」他一把把水壺塞給我。


  我擰開水壺「咕咚咕咚」就是兩大口,然後遞給小川,他連忙接過去,也是一大口白

酒下了肚。


  接著我們又繼續迂迴著往山上走,把每個可以看得到的墳都走過了,崔哥密密麻麻記

了很多頁。我看看表,快到中午了,可並不覺得很熱,可能是因為太陽被雲遮住了。整個

山上的顏色顯得並不明亮,而是氤氳著一股說不出的暗沉色調。崔哥馬不停蹄,帶著我們

一點一點地盤上去,最後我們終於來到了山頂。


  山頂很平坦,但走了幾十米後我們開始覺得不對勁,因為看不到另一側的山坡和山腳

,走到盡頭才大吃一驚,原來這座山生得奇形怪狀,剛才我們攀上來的靠東一側山坡較緩

,而靠西一側卻是幾乎垂直於地面的峭壁,整個山體像是被切去了一半,顯得極不協調。

而這直上直下的懸崖上光溜溜的,連棵小樹都不長,更別提有什麼墳墓了。


  我看著這幾十丈高的懸崖,突然覺得有些眼暈,於是趕緊膽戰心驚地把頭縮回來,就

在這時,小川突然凝視著山崖一端的下方喊道:「快來看!快看那邊!」


  我小心翼翼地趴在懸崖邊上,順著小川的視線看過去,只見遠處石壁根部的一角好像

有一點點暗光閃動,但是那地方是背光,又只在山腳邊緣露出一點光亮,因此看得並不清

楚。


  「那是什麼?怎麼了?」我問。


  「是水啊!看見沒?是條小溪,從山上流下去的。」小川興奮地說。


  「小溪?小溪怎麼了?」我們都轉頭看小川。


  「水啊!『水草河土』的『水』啊!你們不覺得這件事很可能跟水有聯繫嗎?啊?」

小川突然變得很興奮。


  「跟『水』有聯繫?那這不都是水啊?都有聯繫?」老於指著不遠處的一片海,「其

實我也想到過這點,但好像行不通吧。」


  「那能一樣嗎!那是海!不是河!『水草河土』啊!『河』啊!」


  我頓時倒吸了口涼氣,崔哥和老於也一下子睜大眼睛,點了點頭。


  小川探頭又朝下面看一眼,然後一撐身子站起來,「走走走,下山去,順著那條小溪

找找!」


  我們趕緊拎起鐵掀,一溜煙兒地又朝山下跑去。


  待轉到另一側山下的時候,我們才知道剛才看到的確實是一條窄窄的小溪,我不得不

佩服小川的眼力。那小溪從遠處一座青山上流下來,繞著剛才那光禿禿的山腳淌了個彎,

然後逐漸加粗,最後彙集成一條丈來寬的小河,流向不遠處的大海。


  我們突然變得莫名興奮,順著那小溪源頭一直快速走下去,一路走一路看,最後繞過

山腳,來到在那丈來寬的小河岸邊。往那河裡看去,清可見底,大概不會很深。


  「哎哎!還有魚哎!看見沒?」老於突然朝河中心的地方比劃。


  果然,我們看見有一群拇指長的小細魚在河中心的位置游動,可就在老於比劃的那一

剎那,那群魚突然齊刷刷地同時掉過頭,逆著水流飛快地游去,像是要避開什麼危險似的




  我們趕緊望著河中的地方,以為能出現一條大魚,但是看到的東西令我們一瞬間都呆

住了——河底長著一大叢綠色的水草,隨著水的流向在前後飄擺著,剛才那群魚,躲開的

就是它!奇怪的是,這條河從頭至尾,只見這個地方長了水草。


  水草……河土……


  我腦子裡突然嗡的一下子,一瞬間滿腦子都是這四個字。


  我們四個幾乎是同時脫口說出「水草河土」,然後張著嘴呆立幾秒後,還是小川先開

了口:「看來還……還真找對了……」


  沒人回應他,沒錯,應該就是這了,終於找到了,可是同時我們卻一步也不敢上前了



  我們幾個慢慢收回腳,挪騰著靠在一起,站在離河邊一米多的地方。這時候太陽從雲

裡鑽出來了,我卻不覺得有半點溫暖,看著河裡那叢搖擺的水草,我感覺背後的涼氣一個

勁兒往上躥。


  那水草下面是什麼?那魚乾嗎要躲著它?


  過了一會兒,崔哥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開始脫鞋襪。我知道他要下河裡去,但我真

的怕得要死,看著他脫鞋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我怕顯出自己的膽怯來,於是只好尷尬地

立在一邊。我偷偷看了看老於和小川,他倆的表情也是格外複雜,一動不動地看著崔哥脫

完。


  崔哥好像猜得透我們的心思一樣,抬頭看了看我們仨,輕輕一笑說:「我下去看看去

,你們幫我看著鞋……看來我的直覺還真對了,今天用得著這個了。」他說著就拖過那根

鐵掀,拄起身來就走。


  我們三個不約而同地伸手把他攬住:「等等,崔哥,等等……別出事了。」


  「那怎麼辦?沒時間了,站在這什麼都看不著啊!」


  「咱們再商量商量,行不行?別亂來……」


  「我怕再耽誤……小蓓就要死了。」崔哥看著我們緩緩吐出幾個字,我們的手一下子

就鬆開了。


  見他一低頭就朝河邊走去,我們三個幾乎同時又拉住他:「等等!要下一起下去!」


  山上的泉水挺涼,光著的腳剛一沾水,涼氣就傳遍了全身。崔哥拿著鐵掀走在前面,

我們三個一步步跟在後面,冰涼的河水漸漸沒過腳踝、小腿和膝蓋,終於我們靠近了那叢

水草。那條水草順著水流的方向呈狹長狀分佈,長不過兩米,寬不過一米,長得很茂盛。

崔哥小心翼翼地踩著水底的軟泥,繞到那條水草的另一側。


  我感覺腳底的軟泥在水流的作用下一層一層蓋住我的腳背,像是要把我拖進泥裡去,

我抖著兩腿不停地交替把腳拔出來,同時,小腿和膝蓋不時被柔軟的水草輕輕摩擦環繞著

,像是有冰涼的舌頭在舔著我,我死命咬住牙沒叫出來,腦門上的冷汗往下一直淌進嘴裡

,我感覺心弦都快繃斷了。


  我們都想知道這水草下面是什麼東西,但是都沒敢動手。站了一會,崔哥把鐵掀緩緩

垂進水中,猶豫了一下,然後開始挖了第一鏟,一塊水草連著河底的淤泥被挖了起來,頓

時河水一片混沌,而那塊被挖掉的水草順著河水就漂向了下游。


  等河泥差不多沉澱後,崔哥又挖起了第二鏟,我們在一旁密切注意周圍的動靜。好在

那水草的根生得並不深,不一會兒光景,那叢水草就被全部挖掉了,露出下面黃色的河泥

來,和周圍的河泥混在一起,好像看起來也沒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崔哥繼續往下挖,我們三個站在另一側用兩腳把河泥扒拉到一旁去,突然,一種堅實

而冰涼的觸感從腳掌下面傳上來,我猛地把腳縮回來,憑空打了個哆嗦。這時候崔哥的鐵

掀也碰到了那個東西,在水下發出咚地一聲悶響。


  四個人全驚在那裡,一動不動。那是個什麼東西?!


  我們互相瞪著對望一眼,眼神裡已經全是驚恐。一瞬間我想拔腿就往岸上跑,但一股

力量又把我的兩腿拽在泥裡邁不動一步。我發現自己的兩腿不聽使喚了。


  河水又緩緩地把泥沙帶過來蓋在那層硬東西上面,崔哥這時候猛吸一口氣憋住,揮起

鐵掀開始加快鏟泥,沒鏟幾下,那層東西的上表面就全露了出來,那是塊厚實的青石板,

一米多長,半米多寬。我站在石板的上游一端,擋住不斷滑下來的河泥,小川探出腳,小

心翼翼地把石板上的餘泥給抹乾淨。


  這時候老於突然顫抖著大叫:「一……一頭大一頭小!是棺材!」


  小川「啊」的一聲大叫出來,顧不得方向直接跳過來,咚的一聲撞在我懷裡,我一個

趔趄,險些和他一起坐在水裡。頓時,老於、小川和我都撲騰得遠遠的,只剩下崔哥一個

人還站在那石板旁邊。


  我正要招呼崔哥過來,他卻輕輕皺了皺眉,抬頭說:「我們要找的就是這墳,現在這

不找到了嗎,你們躲什麼呢?」


  我們三個怕得再顧不上什麼尷尬,叫他趕緊過來,崔哥卻好像沒聽見一樣,開始圍著

那石板轉了起來,一邊轉一邊看。終於,他找準了一個下鏟的地方,把鐵掀塞了進去,然

後開始撬動。


  我一看沒辦法,怕崔哥真的出什麼事,於是只好又跳回水裡去奔向他,接著老於和小

川也跳進河裡。


  那石板看起來很沉,崔哥順著石板邊緣的一個角,想找到石板的根部然後下鍬,但那

石板比我們想像得要厚,總也見不到底。沒辦法,我們四個只好一人把住石板一條邊,開

始連手帶腳地刨開那石板四周的泥沙,終於一陣過後,石板靠我這一側首先露出條若隱若

現的縫來,原來那石板竟有十幾公分厚。接著,他們三個也都發現了那條縫,那條縫的下

面是一塊青石,那道密縫好像將兩塊青石黏合在了一起。


  我深深吸了口氣,心想,如果上面這石板真是棺材蓋的話,下面就是棺材了。


  我一腳撐在泥沙裡,一腳試著去踢那石板,但那石板連同下面的青石根本就紋絲不動

,更別提掀開了。


  崔哥緊緊握著鐵掀,神情凝重地繞著石板左右看,然後指著石板一邊說:「這一側好

像能高一些,咱們一起使勁,朝這一側推推,看看能不能推動。」


  於是我們四個站到石板的較高一側,我和老於站在兩個角用手往下扒,小川站在中間

的地方兩手推,崔哥把鐵掀頭塞在那道石縫的位置,然後兩手握著鐵掀桿往前頂。


  「一,二,三!一,二,三!一,二,三!……」


  連扳幾下好像還是沒有效果,於是我們幾個又俯下身,待喊到「三」的時候,大家把

半個臉都埋進水裡,用盡吃奶的勁兒往同個方向頂,終於十幾下過後,一陣磨盤轉動的粗

糙聲響突然從水下隱隱傳了上來——那石板動了!


  這時泥沙已經被大量捲起,河水被攪成一團黃湯,但每個人都通過兩手感覺到了石板

的移動。崔哥不等泥沙沉澱下來,就趕緊把鐵掀在腋下一夾,伸出兩手就探到水下,一邊

摸一邊大喊:「開了開了!露了條縫!」一邊說,他一邊用拎起鐵掀,摸索著把鐵掀頭塞

進那條縫裡。


  就在這時,我眼見著一股異樣的東西從水底升騰起來,那是完全不同於泥沙的黃色,

而是棕褐色,它就像是墨魚噴出來的墨汁一樣,忽地一下子就從鐵掀下去的地方升了上來

,然後立刻被周圍的河水稀釋,接著就隨水流的方向快速流遠了。


  我心頭一驚,正要喊崔哥停手,這時候崔哥也注意到了,他趕緊把鐵掀從手裡提出來

,退後了一步,不再說話,我們四個就目瞪口呆地看著棕褐色的東西源源不斷地從那石板

下面冒出來。


  好久一陣,我們愣是沒敢動半步,我甚至又想跳回岸上,可身邊的老於死死拽住我的

胳膊,不知道他是因為不讓我走還是因為他也害怕。


  就這樣一直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那東西終於漸漸少了下來,就像香爐裡的檀香漸漸

燃盡一樣,那東西的顏色也慢慢變得稀薄了,被水一沖,散在河裡再也看不明顯了。


  可那是些什麼東西?我咬著牙不去胡思亂想,只覺得腳下的水越發冰涼起來,突然,

我感覺我的腳趾有些不自然的發緊,哎!壞了!抽筋了!


  我一慌沒站穩,居然一屁股坐在了水裡,手撐地的時候剛好胡亂摸進那道掀開的石縫

裡——這是什麼?!我摸到什麼了?!


  指端傳來一股滑膩感覺,但是又不是液態物,在觸感上就像摸在一塊沾了水的肥皂上

,黏糊糊的,我渾身一陣發麻,一個翻身從水裡半站起來,同時準備抽出手來。誰知就在

這時,我分明感到一股力量捏在我最長的兩根手指上,我被那股力量一拉又坐回水裡,大

喝了一口水,開始胡亂大喊起來。他們三人在旁邊一看,慌忙衝過來把住我胳膊往外拉,

可是指端那股力量也隨著大起來,我急得瘋叫起來:「別拉我!我手快斷了!把石板拉開

!」


  他們三個趕忙把身子埋進水裡,腳蹬著河沙往前頂那石板,我乾脆坐在水裡,一邊胡

亂踢著河底的東西一邊扒住石板一角,隨著四人合力發出一陣悶吼,終於水下傳來忽的一

聲鈍響,那石板被一下子推開尺來寬,我唰的一下子把手提上來,只覺得指尖生疼,一看

,指頭上鉗了一大塊東西!我忍不住狂叫一聲,渾身寒毛全豎起來了!


  那居然是塊很完整的人的手骨,握成一個拳頭的形狀,握在拳心的正是我那兩根指頭

!那骨頭上還連著些腐爛了但沒分解乾淨的皮肉,黏糊糊軟綿綿的,原來剛才摸到的那塊

「肥皂」就是這個!


  我拚命一甩手,但誰知甩不掉,於是我一咬牙一閉眼,伸手把那只拳頭從手指上硬生

生掰了下來,然後一把扔進水裡。只見那手骨鑽進水裡後,又一下子冒了上來,我忍不住

哆嗦了一下!


  哪知崔哥這時居然一彎腰,把我扔掉的手骨從水裡撈了起來,一邊撈一邊指著前面一

個地方大喊:「快!截住截住!漂走了!」


  我往他指的地方一看,居然一個光溜溜的頭骨從那尺來寬的石板縫裡飄了起來,一邊

打著轉兒一邊順著水流就要漂走了!站在石板那一端的正是小川,他盯著腳下一起一伏的

漂著的人頭,早就嚇呆在那裡動不了了,被崔哥一喊方才回過神來,「嗷」的一聲從水裡

跳了起來。


  崔哥奮力撲騰過去,一把把頭骨撈起來,我被他的舉動驚在一旁的時候,眼皮底下又

有一截一截的骨頭接連從石板下面鑽了出來,順著水就往下漂,一股難以形容的惡臭瀰漫

開來。


  崔哥這時衝我們三個大喊一聲:「別愣著!趕緊搶回來!別給弄丟了!」


  我這時才明白崔哥的意思,弄丟了這堆遺骨我們可能遭報應!


  或者——我們是不是壓根就不該撬開這棺材?!


  當時也不容我多想,腦子一熱就衝了上去,死憋住一口氣,閉眼撈起幾條長條的骨頭

。那邊老於和小川也兩下散開,把漂遠的骨頭追了回來。


  手裡的骨頭又黏又滑,像是一條條硬梆梆的鯰魚,骨頭的關節間還有些黏稠的東西能

拉出絲來,這些東西即使我憋住氣也能感覺到是惡臭一團。我掙扎著跳到岸邊,雙手一鬆

,讓那堆東西直落下去,散作一小攤。我這時才發覺自己的頭皮一直是麻的,簡直不敢再

往地上多看一眼。
作者: 寂靜破浪    時間: 2010-8-24 13:57:42

 老於和小川也接連跑過來,把手裡捧著的骨頭一把扔在地上,然後回身就撲到河邊洗

手。


  這時我扭頭往河裡一看,只見崔哥還守在那石棺旁,突然把鐵掀伸進去,開始一下一

下地挖起來。


  我跑到崔哥身邊的時候,他正用鐵掀頭挑起一團濕漉漉的破爛不堪的東西出來,看樣

子像是一件衣服或是一條褲子,從上面滴下些黏糊糊的黑水,發出撲鼻的惡臭。


  「拎去,扔到岸上去。」崔哥居然把鐵掀頭挪到我胸前。


  我下意識地往後一閃,忍不住胃裡一陣抽動,簡直快噁心得吐出來了。


  崔哥好像這時候也感覺有些不妥,趕緊把鐵掀縮回來,跨過水流,小跑到岸邊,把那

件衣服甩在地上,然後轉身又跑回河裡,對著那棺材口,又下了第二鏟。


  我死死盯著那鐵掀頭的每一次運動,可這次下去後,卻沒撈到什麼東西,只是在棺材

的內壁刮下來些黑色的膠狀物來,拉著長長短短的絲粘在鐵掀頭上。崔哥把鐵掀頭放在棺

材的一角刮了一刮,然後又把鐵掀重新放進去撈。


  如此幾次,都是一無所獲,由於棺材開口較大,不斷有新鮮的水湧進去,把原本污臭

黑濃的屍水給一點點帶走了。一段時間過後,直接從棺材口看進去,已經能看到棺材裡面

的所有東西了。


  崔哥這時招呼我們三個過來:「咱們一起把棺材蓋全弄開,好好找找。」於是我們幾

個靠近了,合力一掀,那棺材蓋翻了個個兒,然後一頭栽進鬆軟的泥沙中。


  我們趕忙撥開捲起的泥沙,一起探頭往棺材裡看去。


  棺材的底面和四壁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零碎的骨頭剛才都順著河水流走了。崔哥

用鐵掀在棺材裡一下又一下扒拉著,希望能找到什麼,但是真的什麼都沒有。


  一絲不詳的預兆湧上我的心頭——我們也許做錯了。


  我轉頭看向崔哥,他的表情也明顯有些發慌,用鐵掀扒拉的速度越來越快,額頭上也

滲出一層汗來。


  我們四個人大氣也不敢出一聲,默默地看著崔哥的手漸漸發抖,心裡已經不報什麼希

望了。


  完了,什麼都沒找到,肯定是弄錯了,而且還挖了「水草河土」的屍骨,會怎麼樣?


  我下意識地扭頭看了眼岸上那一堆骷髏骨頭,結果就在那一瞬間,那頭骨突然骨碌地

動了一下!


  我大叫一聲就近撲向一個人,結果正好撞在崔哥的身上,他正伸手在棺材裡撈東西,

一下子沒握穩,那鐵掀就脫了手,然後直直墜進棺材裡。崔哥趕忙彎腰做了個揀的動作,

可立刻又把手縮了回來,眼睜睜見那鐵掀就落在棺材的一角。


  「你幹嗎?!」崔哥被我這一撞嚇得不輕。


  「那個骷髏頭剛才動了!」我捏著他的胳膊,上下牙齒撞個不停。


  他們三個齊刷刷地把眼光射向光溜溜的岸邊,目不轉睛地盯住那堆爛骨,可那頭骨再

也沒動第二下。


  崔哥輕輕顫著吸了口氣,扣了扣手指關節,對我們說:「你們站遠點別動!我過去看

看!」


  他就一步步朝那頭骨走去,那頭骨上面眼睛位置的兩個窟窿正對著他,黏稠的膿水從

窟窿裡流出來。


  我們三個明明已經嚇得臉都綠了,但又擔心崔哥真的出什麼事,不知道誰先朝岸邊邁

了一步,大家趕緊尾隨崔哥走了過去。


  崔哥走到離頭骨一米左右的地方停住了,一動不動地盯著那兩隻空蕩蕩的窟窿看,就

像兩個人在對視。


  我們三個人也都停了下來,站在崔哥身邊,把那堆骨頭圍成一個半圓的形狀,也是死

死盯著,一句話也不敢說。


  我突然感覺非常口渴,於是嚥了嚥口水。這時崔哥轉頭朝我們看,說:「別……別怕

,可能是因為剛才沒放好,它自己滑了一下……」


  話正說了一半,眼尖的小川突然伸手指著喊道:「那是什麼?!嘴旁邊露出來的那個

是什麼?!」


  我們往小川的那一面仔細看去,只見連著下巴的那根骨頭旁邊歪出一小根東西來,只

露出半寸,上頭黑乎乎的,就像是一條蚯蚓的頭。


  我們盯著那東西看了半天,卻沒發現它有任何動靜。


  是什麼東西?死的活的?我心裡一個勁打鼓。


  崔哥慢慢蹲下來,兩腳一前一後做了一個弓步的動作,然後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向前面

,伸了一半,又停在空中——看得出他在猶豫不決——那頭骨沒半點動靜,還是只有那兩

隻窟窿直愣愣地對著他。


  我們三個的身子也不由自主地探向前去。


  終於,崔哥的手摸到了那小根東西,他輕輕拽了一下,沒拽出來,被嘴咬住了,骷髏

頭隨之翻轉了一下。


  崔哥索性拽住那小條東西,連同那頭骨一起拖了過來,邊拖邊抖了幾下,結果那張嘴

還是死死咬合。


  崔哥一直把那頭骨拖到腳底下,然後把頭骨翻了一下,露出頭下連接脖子的部位,這

時我們看到那小條東西的另一端正蜷縮在頭骨裡面,準確說,就是含在嘴裡。


  崔哥探進手去,把那東西輕輕提了出來,那是一團褐色的東西,長條狀,兩端略細,

中間粗大。


  什麼東西啊?我們幾個慢慢站起來,往崔哥手裡看去。


  我伸手摸了一下,硬梆梆的,有點發涼。


  結果一些碎渣和著水粘在了我手上,我突然想起來什麼,又用力摸了一把,結果更多

的碎渣落在我手上,我捏著仔細一看——是鐵銹!我連忙奪下崔哥手裡的東西,用力擦了

幾下,一小塊沾滿污垢的圓形玻璃露了出來,這時我終於明白過來——那是一塊手錶!

  
  表?!我記得我們都夢見過鐘錶的滴答聲!
  

  這時他們三人也明白過來,我們四個人就互相對看著,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我低頭又看了看那塊表,應該是不銹鋼一類的材料,表盤較小,表鏈有些細,應該是

塊女式表。


  我沒了主意,心虛得要命,頭胡亂甩著盯著四周,生怕突然跳出什麼東西,這時眼光

無意中落在地上的骷髏頭上,那張嘴裡滿含著黑色的污漿,順著牙淌出來,我一下子想到

了那個夢。


  我記得夢裡有一團黑乎乎的柔軟的東西將我越繞越緊,同時耳畔還響起一陣滴滴答答

的鐘錶聲——原來那黑乎乎的東西就是這骷髏頭嘴裡的殘液,我做夢的時候是被含在嘴裡

了?想到這,我胃裡猛地一縮,漾上一團酸水來,險些吐了。


  但是,這只表已經銹成一團,不走針了,又哪來的表響?也許我做夢的時候這表還在

走動,但現在停了?


  我盯著表胡思亂想,感覺那表在我手上越來越重。可能是太緊張了吧,我換了下手,

把表又擦了擦,一些黏稠的屍液連同鐵銹被抹了下來,只見那表帶和表盤周圍已經斑駁點

點,表盤那小塊玻璃下灌進不少水,看來那表已經浸在水裡很久了。


  老於這時伸手接過表來,拿在手心裡反覆看看,說:「看來我們沒弄錯,線索應該就

在這塊表上了吧。」


  老於的話讓我心安不少——我們總算是沒有挖錯棺材,不然……不敢去想會怎麼樣。


  但同時我看著老於手中的表,心裡又沒了底,一塊小小的女式手錶,能看出什麼來呢

?四個人重新陷入沉默,盯著老於手裡擺弄的手錶,希望能突然發現什麼。


  不知不覺中,已經快到傍晚了,太陽落得很低,被遠處山邊的雲彩一擋,陽光很不明

亮,山間吹過陣陣冷風,捲起些黃泥,掃過我們濕漉漉的小腿,感覺麻酥酥的。我們趕緊

坐在岸邊把鞋襪穿起來。


  我突然覺得有些餓,這才想起來中午根本沒顧得上吃飯。


  「走吧,咱們回去吧。」我說。


  「那這些怎麼辦?」小川指著地上那堆斷骨殘骸說。


  「帶回去。」崔哥立刻就接上話。


  「帶回去?!」小川叫了出來,「怎麼帶?帶回去放哪?你……你開玩笑吧?」


  「崔哥,這個真的不能帶。」老於說,「萬一路上遇著警察就更麻煩了。」


  「咱們要找的是表啊,現在不是已經找到了嗎?咱們還是把屍骨重新放回棺材裡吧。

」我說。


  「我是覺得這些屍骨裡可能藏著什麼線索,所以……我想拿回去仔細看看。」崔哥冷

靜地說,「雖然……我也不想碰這些東西。」


  「那這樣,咱們今天先把這些屍骨埋回去,然後回去先弄清楚這塊表是怎麼回事,實

在弄不清楚咱們再回來,再重新把屍骨挖出來,最多再跑一趟,這樣行吧?」老於說。


  崔哥終於拗不過我們三個,我估計他的內心也並沒有表現出來的那般泰然,於是沒再

說幾句,我們四人就又把屍骨抬進棺材裡放好,然後用盡最後一絲氣力把棺材蓋合上,接

著我們揣好了那塊手錶,就往原路走去。


  我暗自長長出了口氣,但心裡依然沉重。太陽已經沉在半山腰了,露出半個頭晃著。






  一路輾轉,終於回到了學校。我們顧不上回寢室休息,直奔學校裡的鐘錶眼鏡店去。

到了店裡,我們急匆匆把表掏出來交給修表師傅,那師傅捂著鼻子瞪著我們幾個:「什麼

東西?這麼臭!」


  「師傅,幫幫忙,您幫我們看看,這塊表還能不能用了,能的話幫我們修好,我們還

用得著。」崔哥說。


  那鐘錶師傅看了一眼就把表扔回來:「修什麼修,都爛成這樣了還修……你們哪弄的

啊?還用它幹什麼?」


  我們互相使了個眼色,沒理會他的問題,就一起走了出去。幾分鐘過後,四個人聚在

我們寢室裡,商量一番後,我們準備自己把表拆開看看。


  我們先拿來砂紙,準備把鐵銹打磨下去,然而讓我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那黃褐色的

鐵銹一層層褪下後,真的有些東西顯露出來。


  表帶已經被銹蝕得面目全非,鐵銹使表帶脆得就快斷了,但是表盤下面那小塊圓形的

鐵蓋竟還能夠打磨出來,隨著鐵銹的層層剝落,小鐵蓋上漸漸顯出些凹下去的刻文,蚊子

腿一個般細,並不清晰。


  我們四個同時嚥了口口水,喉嚨同時發出咕隆一聲響,齊齊把頭探上前去。


  前三個字很清晰——「贈水香」,接著下面另起了一行,跟著的是一串漢字和數字的

結合,但卻看不大清楚了。


  十幾個細小的漢字和數字緊密排列在小小的鐵蓋上,如同是墓碑上的銘文。我只覺得

一股隱隱的陰氣伴著表上的惡臭縈繞在臉上。


  「『贈水香』?她……她叫水香?」小川抬頭問,眼含驚悸。


  「哪有人姓『水』的?是誰的小名吧?」我皺著眉頭說。


  「有有,『水均益』不就是嗎?」老於說。


  「『水』……『水草河土』……真的是她……」崔哥突然說。


  她就是那個在網上發帖的「水草河土」嗎?可她已經死了,怎麼照相?又怎麼發帖?

一個困惑已久的老問題又一次爬進我的腦子裡。


  崔哥突然說:「你們想沒想過……為什麼她的墳上連個墓碑都沒有呢?還把墳修在河

裡?」


  「而且棺材還是石頭做的!」小川說,「誰會用石頭做棺材呢?現在都是直接火化了

。」


  「不不……」老於說,「我看屍體還有衣服腐爛的樣子,估計她已經死了很久了,她

死的那時候也許……也許會土葬吧……不過用石棺確實很難說得通,把墳修在河裡也是奇

怪。」


  我不甘心,又把桌子上的表拿在手裡細細端詳。表帶的確是破爛不堪了,即使上面有

什麼,現在也是一點也看不出來了。我盯著表盤後的小鐵蓋上的那串模模糊糊的漢字和數

字,突然有了些想法,抬頭朝老於喊一聲:「老於!快把酒拿來!」


  「幹嗎?」他把酒壺遞給我。


  我擰開壺蓋,滴了幾滴酒在鐵蓋上,然後用手指使勁在上面蹭,漸漸地,擦不掉的鐵

銹被酒精一點點分解掉了,鐵蓋變得光亮起來,那幾個細小的字逐漸從下面浮了上來。他

們三個顯然也明白了我的用意,大氣不出地在我旁邊盯著,終於幾分鐘過後,我抹掉鐵蓋

上一小片褐色的溶液,那些東西終於破銹而出了——魯迅路××7號。


  是個地址!


  「7」前面的一位或是兩位的數字被徹底銹蝕壞了,露不出來,但這足以讓我們四個都

怦然心跳起來。


  那是個什麼地方?


  我們四個人對看了一下,眼中同時露出興奮而緊張的神情,好像一切謎底即將揭開了



  崔哥把表拿在手裡,用指甲摳了摳那塊小鐵蓋上的字,確認沒有其他發現。這時他又

自言自語一聲:「打開看看裡面有什麼。」邊說邊抽出一把剪刀,把剪刀的一頭從鐵蓋的

一側插了進去,然後慢慢撬動,鐵蓋邊緣與表體連接處生的一些鐵銹啪啪四處飛濺。


  終於那塊表被打開了,表裡的一些殘水漓漓從表體裡流出來。崔哥顧不得擦手,把表

提起來,等水瀝得差不多干了,把臉幾乎貼在表盤上看起來。


  我們三個也同時把頭湊過去,把那只表圍成一圈,但是結果卻讓我們失望,那鐵蓋的

另一側光溜溜的什麼也沒有,鐵蓋下面就是交錯複雜的齒輪,沒有電池,看來是塊機械表




  崔哥擰了擰表的發條,居然可以擰動,於是他就把發條上滿了,一邊擰一邊觀察表的

動靜,但是正如我預料的一樣,這塊破表最終也沒有走動起來。


  不知道為什麼,我們卻因此鬆了口氣。


  我把表從崔哥手裡拿過來,側著往那盤齒輪裡看進去,裡面稍微有些鐵銹。我拿過老

於的酒,往裡面倒了幾滴進去。


  這時候小川說他餓了,經他這一說,我們才都覺得胃裡空得難受,於是我們四人就近

跑去食堂吃頓晚飯。


  狼吞虎嚥的過程中,心情逐漸放鬆了一些,我們邊吃邊說著第二天的安排。魯迅路那

地方我熟得很,就離我家不遠,路邊有個圖書館,我經常去那借書。明天就準備順著魯迅

路一直走,找尾數為「7」的房子,看看能有什麼新的發現。


  我們邊吃邊這麼定下來了,走出食堂,身心俱疲的我們又在籃球場邊坐了一會兒。我

不禁回想起幾天前剛出事的時候,老於、小川還有我就坐在這條椅子上焦頭爛額地商量對

策,誰知道一晃幾天過後,居然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休息完後,我們三個回了寢室,崔哥回了他自己的寢室,就在我們三個推門進屋的一

剎那,一陣嚓嚓嚓嚓細密的機械表響清晰地傳進我們的耳朵。


  我的頭髮噌的一下就豎起來了,一瞬間,我竟辨不清是不是在夢裡。走在前面的小川

哆嗦了一下,連忙拔出鑰匙把門卡上。這時候崔哥也在走廊另一頭開門,還沒進屋,小川

朝他大喊一聲:「崔哥過來!」


  崔哥幾步跑過來:「怎麼了?!」

  「表響了!你聽!」


  崔哥隔著門聽了幾下,然後說:「別怕,你……你先把門打開。」


  小川哆嗦著把門打開,不知誰臨走關了燈,寢室裡一片黑暗,那嚓嚓嚓嚓的聲音好像

一把剪刀在不斷剪合,從四面八方迎面撲來。


  崔哥一把拍在牆上的開關,屋頂吊著的節能燈管閃了幾下後啪地亮了,只見那只表就

在桌子上,紋絲未動,但它真的走動了。


  我們四個打量了一下寢室四角,沒東西,便靠在一起挪了過去,崔哥慢慢走近那塊表

,然後探頭一直看,我們隨後也圍上去,低頭盯著那表,誰也不敢動手。一直盯了幾分鐘

,那表一直嚓嚓嚓嚓走得很正常,秒針規律地順時針旋轉,輪流指著周圍的每一個人。


  「沒……沒事。這表還能走。」小川說了句廢話。


  我只覺得心臟像是被一隻大手握住了,越握越緊,快透不過氣來。誰也不知道再說什

麼,這表怎麼突然就變好了?這又在暗示我們做什麼?


  仔細回想,這聲響好像真與夢中無異,一樣急促,一樣刺耳,就像是要催命一般,攪

得人心神不寧。


  晚上肯定睡不塌實了。我心裡暗想。


  我們就這樣一直熬了幾分鐘,除了表動,也沒有其他狀況出現,我們這才慢慢放下心

來。這時崔哥說:「沒事,別害怕,是我剛才上的發條,可能是因為表芯的質量好,表去

了銹後,重新走起來也不奇怪……要不這樣,我今天把表帶去我那,你們在這好好睡著,

養足精神了咱們明天還得出去,好不好?」


  崔哥一番話說得我心頭一陣釋然,但又同時擔心崔哥自己在那邊住出什麼事。老於和

小川沒好意思表態,眼看著大家都挺為難,我忍不住硬著頭皮說一句:「得,崔哥,我今

天去你那睡吧,一邊各睡兩個,這樣有什麼事也有個照應。」


  接著我收拾了一下東西就跟崔哥過去了,崔哥把表小心地平放在窗台上。我看了一眼

,根本沒敢去動,方便完後趕緊就鑽上了床。


  夏天的晚上悶極了,崔哥把門仔細反鎖好後,居然又默默地把窗戶關嚴實了,我看在

眼裡,猜得出他的心思,心頭這麼一想,背後滲出層冷汗來,忙拉過條毛巾被纏住身子,

耳邊的嚓嚓嚓嚓不絕於耳。


  我突然有些後悔過來睡了。


  一夜無話,我並不記得我是怎樣睡著的,也不知道崔哥能否很快入睡,但是我直到今

天還都清楚地記得,我和崔哥在第二天早上是怎樣醒過來的。


  那天夜裡我又夢見了表響。
作者: 寂靜破浪    時間: 2010-8-24 13:57:54

其實我當時並不確定那就是夢裡的聲音,因為我睡得並不塌實,一直游離在半夢半醒

的狀態上,但是,那讓我心煩意亂的聲音好像就真真切切地響在我的枕邊,我的身體為此

一直繃得硬梆梆的。


  那聲音開始是勻速在響,好像一切都如平常一樣,但後來突然開始出現變奏,嚓嚓聲

時緩時疾起來,不規律的響動讓我一瞬間特別難受,我張著嘴要喊出來什麼,但是上半身

居然全麻了。


  緊接著,這聲音毫無徵兆地突然停了下來,耳邊霎時一片靜寂,讓我一時間很不適應

,脖子後面好像突然丟出來一條繩子勒住我,沒幾下,我漸漸覺得嘴也麻了,上身無力,

舌頭在嘴裡僵硬起來。


  這時候只聽見一個聲音對我說:「哎!」


  我感覺一隻手拍在我的胸口,猛然驚覺那個聲音很熟悉,我慌忙張開眼,從夢境裡掙

扎出來,見崔哥早已把燈打開了,站在床梯上盯著我。


  「啊?怎……怎麼了?幾點了?」我仍覺心有餘悸。


  「現在……6點了。」崔哥突然把兩手合著平端到我眼前,盯著我不再說話。


  他手上面正是那只表,睡眼惺忪的我感覺好像哪裡有點不對勁……我剛想問怎麼了。


  「表停了。」他說。


  那表針果然不走了,我心頭一寒,立刻回想剛才的那些聲音是否不是在夢裡聽見的,

而是實實在在就這屋裡的,就在這時,崔哥的手機大清早的在他床上刺耳地響開了。


  我突然有陣不祥的預感,盯著崔哥匆忙下了我的床梯,又爬上自己的床,剛一拿起手

機,就開始兩手微微哆嗦起來,把那塊手錶小心地擱在床上,接起電話。


  「喂,小蓓?」


  電話耳機裡突然傳出一陣連續的尖叫,幾秒後,就變成「嗚嗚」的哭聲隱隱傳來,伴

著不時爆發出來的一聲聲大喊,我看到崔哥的臉一下子就白了。


  我驚在一旁沒敢打岔,崔哥開始一句話也沒說,後來突然拉開門衝了出去,邊開門邊

大聲喊道:「沒事!你放心!沒事!……」接著他幾步走遠,我就聽不見了。


  小蓓怎麼了?徹底瘋了?!


  這時候走廊裡??ˍT起幾陣敲門聲,我這才知道崔哥是去敲我們寢室的門了,我趕忙

爬下床去,也出了門。


  宿舍樓裡空蕩蕩的,一放假人全走了,除了我們四個之外,連個鬼影都沒有,早晨的

一陣風吹在身上,我整個脊背都麻了。


  寢室門開了,老於和小川驚呆似地看著崔哥,他還在對著電話喊,幾句過後突然邊喊

邊哭了,整個走廊全是他歇斯底里的回聲。


  終於掛掉電話,崔哥臉上全是眼淚,他忽然伸手在臉上胡亂一抹,瞪大了眼睛說:「

快快!現在就走!打車去!」


  「怎麼了崔哥?小蓓怎麼了?」


  「李曉冉死了!」


  簡直是晴天霹靂,我們快瘋了!她上個月還給我們挨個寢室發口罩呢!


  「怎麼死了?!惡化了?!」


  「咬斷舌頭死的!死前還把手錶含嘴裡了!」崔哥突然意識到什麼,猛地一轉頭來,

看著我問,「表呢?表呢?」


  我連忙跑回寢室,在崔哥床上找到那塊表。剛要伸手去摸,我這渾身的血就倏地一下

子全湧到頭上去了——那表又開始走了!


  我忽然隱約想到了什麼!


  崔哥見我愣在那裡不動手,走過來劈手就把表搶在手裡,那嚓嚓嚓嚓的聲音讓他也瞬

間就僵住了。老於和小川不明所以,愣在一邊緊張地看著我們倆。


  崔哥狠狠嚥下一口吐沫,顫著音說:「沒……沒時間了……快!快走!」


  「怎麼了到底?!」小川終於忍不住問。


  「昨天表停了!昨天李曉冉死了!下一次就不知道輪到誰了!」


  一邊說,崔哥一邊狠命地擰那手錶的發條——他一定是想給表上滿弦,讓表走得久一

些,可誰知啪地一聲脆響——那發條外面的旋鈕居然斷了。


  崔哥猛地一驚,手順著斷了的發條頭就滑了下來,再一看,那發條頭已經不見了蹤影

,我們四個登時「啊」的一聲大叫,俯下身來到處找。


  眼尖的小川一把捏住床角旁邊的一個地方,大喊一聲:「在這!」崔哥趕緊小心翼翼

地伸出手指把那小東西拈過來,手一直在顫抖。


  「去找個修表的地方給修好!」崔哥一邊說一邊開始急三火四地穿衣服。


  可現在正早上六點,哪有能修表的地方呢。


  我想說先等一陣,卻見老於在一旁什麼也沒說,突然坐在椅子上,把崔哥電腦打開了



  「現在你還上什麼網?!」崔哥喊道。


  老於回過頭,緊皺眉頭說:「現在沒地方去修表,先等一等,以前出了事網上馬上就

有人發帖子,我看看現在網上有沒有什麼動靜。」


  老於一邊說一邊在地址欄敲進了學校網址。打開後,他在登陸的「用戶名」一欄處雙

擊了一下。因為我們幾個都經常來崔哥這上網,那裡面保存著我們幾個登陸過的用戶名。


  雙擊開以後,下面出現了一川,老於的用戶名的開頭是漢字「魚」,他用鼠標拖著右

邊的小滑塊一點點往下挪。


  突然他渾身好像僵住了,腦袋呼的一下貼到了顯示器前面。


  我突然感覺不對勁,往前探頭一看,心裡咯?一下——「水草河土」!


  是誰?!是我們當中的?!我感覺心臟被人擰了一下,血液呼地躥上去。


  老於慢慢把頭縮回來,沒言語,崔哥和小川伸頭往顯示器上看去,我連忙盯著他們每

個人的眼睛,希望能看出來什麼。


  要麼是這個電腦還被別人動過!要麼就是他們三個人當中的一個!是誰?!


  他們一齊張大了嘴,我沒在誰的臉上看出異樣,這時他們又都轉過了臉來,往其他三

個人的臉上不住地瞄來瞄去。誰也不說話了,各懷心事。


  過了幾秒,老於打破尷尬:「崔哥……你這電腦……都誰用過?」


  「就我,你們三個,還有小蓓……再沒別人啊!」不知道是因為驚嚇過度還是因為別

的,崔哥的臉色有些不自然。


  我適時地盯著他們三個人,他們三個也都在打量我。我連忙說話:「看看那些登陸過

的用戶名,看看有沒有咱們之外其他人的。」


  一邊說著,我居然有些心虛起來,好像這一切就是我幹的似的。


  老於轉過身,在下拉的「用戶名」一欄裡一個一個核對登陸名,希望找到一個陌生的

登陸名,但遺憾的是,除了我們四個及小蓓的登陸名,就是那個「水草河土」了。


  沒有其他人,到底能是誰?會不會……那個河墳裡埋的並不是「水香」本人,「水香

」並沒死,是她來發帖的呢?可她又怎麼進到崔哥寢室的呢?


  我突然覺得自己身處在朦朧的黑暗中,身邊的親哥們一個個突然讓我有了距離感——

在得到最終答案之前,我得自己提防著點兒,還不知道是誰,但別哪天我突然栽在誰的手

裡了!


  想想也確實奇怪,學校這麼大,得病的這麼多,為什麼偏偏我們四個的照片會上論壇

,而不是其他人。我越想越覺得心裡發空。


  老於沒再登陸,直接點進了學校論壇的一個灌水的版塊。放假了,近兩天的發帖數應

該很少,而今天當日的只有一個。只幾秒鐘,藍色的進度條打開了——一個怪異的帖子標

題排在了帖子列表的最上面。


  那是一長串零碎的筆畫,橫豎撇捺什麼都有,當時我們根本顧不得看是什麼意思,直

接就點了進去。


  又是照片!照片上是李曉冉!她翻在地上,瞪著兩隻大眼直朝天看,一副死不瞑目的

樣子,嘴裡汩汩的鮮血冒了出來,把地上散亂的頭髮全泡紅了,我仔細一看,半截舌頭藕

斷絲連地吊在嘴外面!


  我這人見不得出血,趕忙後退幾步扭過頭去,老於保持住最後一絲冷靜,用鼠標把照

片下面的空白地方一罩——但是這次什麼東西都沒有!


  這時小川突然指著畫面的一角喊道:「你看!看這!我寫的!」


  我們齊看過去,只見李曉冉的頭歪向右邊一側,血湧出來後被她的臉和頭髮擋在了,

右側左邊的地上沒有血,卻散落了一張紙,折疊了幾下,紙上有一行字清晰地顯露出來—

—「你也準備分手嗎」——紅色的!正是小川的筆跡!


  「是李曉冉撕下來的?她為什麼要撕?為什麼她會先死?」老於喊道。


  這時候,好像四周突然靜寂了很多,一種熟悉的聲音又不見了!


  我們四個一起明白過來,回頭就撲向那只表——又……又停了!


  崔哥一把扔下表,抓起電話就打,幾秒過後——「喂?!小蓓嗎?!是小蓓嗎?!」


  那頭終於有了微弱的回應,崔哥突然變得異常激動,大聲朝電話喊道:「沒事就好!

你爸你媽今天在不在家?!」


  那頭不知說了些什麼。


  「那你在家等我!我現在就過去!」說完他就掛掉電話。


  「今天我不能去了!我得去看著她!你們馬上去!千萬別耽誤了!」他扭頭朝我們幾

個說,然後把那塊表塞到我手裡,「這個!先拿去修了!把發條上滿了!」


  說完他頭也不回,拿起錢包就飛跑出去。


  寢室裡頓時剩下三人,我腦子裡一團亂,一瞬間竟然不知道該幹什麼。那手裡嚓嚓走

響的表,就像一個隨時引爆的炸彈,我看都不敢多看一眼,只想一把扔掉它。


  老於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說句:「幫我把窗打開。」然後又一下一下刷新剛才那個頁

面。


  小川過去推開窗,又趕緊跑回電腦旁,三個人盯著顯示器,一直在流汗。


  我不時看一下屏幕右下角的系統時間,時間在一分一秒地耗過去,終於沒過幾分鐘,

又一個新帖子冒出來了。


  老於點進去,果然又是一張照片!我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探頭去看了一眼,結果立刻

後悔了——那照片裡面是我不認識的一個男的,赤身裸體躺在浴缸裡,兩手用力按在浴缸

兩側,頭往上撐著,雙眼鼓了出來,好像想奮力掙扎出去但被人死死按在裡面,噴頭的水

正好噴在他頭上,他頭髮精濕,嘴角吊著一小塊被水沖得發白的肉——那是他的舌頭!舌

頭上冒出來的血把整個浴缸灌成一個紅色的染缸。


  老於哆嗦了一下把手鬆開,鼠標上全是汗。


  「是李……李曉冉的新男朋友。」小川很不情願地說,


  下……下一個是誰?我盯著手裡的表,它還在走。


  老於像根彈簧一樣從椅子上彈起來,抓過旁邊一個杯子,把裡面的水「咕咚」一口喝

乾。


  「快快快!修表去!」老於一邊說著一邊把電腦的電源插頭直接拔了下來。


  我們跑到寢室裡套上衣服褲子,然後就衝了出去。


  我緊緊攥著那塊手錶,跟著他們兩個一陣狂跑,遠遠看見學校小賣部那條街有人影了

,跑近一看,鐘錶鋪開門了!


  我們一頭紮了進去:「師傅!修表!」


  那師傅認出又是我們,咧嘴一笑:「又來了?」


  「不開玩笑!師傅你快看看!發條的頭掉了!你看還能不能上弦了?」我把表兩手遞

給他。


  「怎麼又是這塊破表?你們要它幹什麼?」他看看表又看看我們,「文物啊?」


  「你快點!先看看能不能修!」老於急了,「我們有要緊事!多少錢都行!」


  那修表師傅莫名其妙地看了我們一眼,然後低下頭來,熟練地把表的後蓋打開,然後

拿過一個放大鏡夾在眼睛前面,往那盤複雜的齒輪上看去。


  「師傅你小心了!千萬別把表弄停了!」我在一旁大聲說。


  那修表的師傅沒理會我,用小鑷子把表裡的零件一小件一小件拆下來,然後用放大鏡

仔細看,最後冒出一聲:「哎呀,怎麼斷在這了……」


  「怎麼了?!有什麼問題?!能不能修?!」我們三個一起盯著他問。


  「你這個發條斷到根了,你看到沒?」他拿鑷子指著表說,「要是斷在外面的話我直

接焊個發條頭就行了,現在是斷在裡面,我就得把表拆了重新換一根整的了。」


  「換整的?」我說,「那是不是要先把零件拆下來?」


  「那肯定了。」


  「拆下來表不就停了嗎?!」


  「那肯定了。」


  我們三個人一對視,不知道該怎麼辦,讓表停了嗎?但誰知道表停了會怎麼樣?崔哥

現在肯定還沒到小蓓家,真要在這段時間小蓓有個三長兩短……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滿腦子都是半截子舌頭。


  「先不修了……走。」老於突然發話。


  「等一下……師傅,這種機械表,上滿發條能跑幾天?」我問。


  「這個表……也就兩三天吧,你這份老表可能兩三天也跑不上。」他說。


  「那先謝謝你師傅!需要的時候我們再過來!」老於邊說邊拍拍我和小川,走了出去



  我心裡暗自一沉,心想那發條是前一天晚上崔哥上的,已經……過去半天了!於是一

陣緊張,覺得那表隨時都能停下來,我差點急出尿來。


  「你認識那地方是不是?」老於問我。


  「哪?」


  「魯迅路!」


  「知道,不過得一個門牌一個門牌找。」


  「那趕緊吧!」說著我們三個就直奔校門口。


  校門口冷冷清清的,小川很快就攔到一輛車,我們三個接連跳了上去。


  「去魯迅路7號!趕快!」我沖司機喊。


  坐在車上,我在前排不停地催著司機,出租車在大連橫七豎八的胡同裡拐來拐去。


  我心裡突然想到剛才那個登陸過的「水草河土」,於是心底生出些顧慮,從倒後鏡裡

偷偷看著老於和小川,只見他們兩個人一如既往地緊張焦慮,看不出有什麼異樣,於是我

又偷偷把眼睛轉回來,微微鬆了口氣,但心裡卻始終放鬆不了,這一件接一件的怪事確實

把我弄得快要崩潰了。


  十幾分鐘過後,車停在了魯迅路路口,我們交錢下了車,我摸出兜裡的手錶看看,還

在走著。我把表又翻過來,仔細看了一遍——沒錯,「魯迅路××7號」。


  我努力穩定了一下情緒,然後分辨了一下方向,招呼他們兩個順著魯迅路走下去。


  沒走幾步小川手機響了,是崔哥。


  「崔哥?怎麼樣?!」


  「……」


  「沒事就好!那你可得看住她!我們現在已經到魯迅路了,在找。」


  「……」


  「要換發條就得先把表停了,所以我們沒敢換,你放心,這表應該能跑個兩三天沒有

問題,我們今天先找著,就這一條路,應該會挺快就能找到。」


  又說幾句,掛了電話,這時候我們已經走到魯迅路7號了,抬頭一看,是間小型的西餐

廳。


  顧不得太多,我們看準了門牌號撞了進去,兩個小姐站在櫃檯後面擦杯子。


  「小姐,麻煩問一下,你這是不是魯迅路7號?」我問。
作者: 寂靜破浪    時間: 2010-8-24 13:58:08

「啊?是……你們是……」


  我突然不知道該再說什麼,手裡攥著褲兜裡的表,想掏出來問問她們見沒見過,但又

突然覺得這樣簡直太荒唐。


  「小姐,請問你們家房東是姓什麼的?」老於突然問。


  「你們是誰啊?幹嗎?」


  「啊,我就問問,你們家房東……姓不姓『水』啊?」老於問。


  「房子是我們老闆的,我們老闆不姓水。」一個小姐有些警惕地看著我們。


  「我們九點才開業,現在還不到時間。」另一個小姐簡直在攆人了。


  「那……那打攪了。」老於有些尷尬地說。接著我們就灰溜溜地出了門。


  早晨陽光不足,大街上人少車少,身上感覺有些涼。


  「咱們不能這樣找。」老於說,「這樣太慢,咱們得分頭找,電話保持聯繫。」


  「好,這樣好!」小川說,「尾數是『7』的房子肯定都在路的這一側,馬路對面都是

偶數號的房子,咱們分開找,應該很快就能找著……」


  「問題是找什麼?怎麼找?」我打斷小川,「就靠問房東姓什麼嗎?那個『水香』一

旦不是房東,只是個租戶呢?」


  我這一句話說得大家直皺眉頭,互相看著沒了主意。


  老於想了想說:「這樣,現在確實沒什麼線索,但是時間太緊,一點也不能耽誤,咱

們先分開了找,保持聯繫,發現有什麼可疑的東西,就趕緊集合,想到什麼好主意也趕緊

互相說一聲,沒準就能撞上。」


  「也好。」我點點頭。


  「魯迅路是從哪到哪啊?有多長?」小川問我。


  「從這個廣場,順著有軌電車的線路一直走,走到岔道口還往前……這樣,我順著魯

迅西路往東找,老於你從魯迅中路往東找,小川你就近從東路往西找,各包一段。」


  「好好,那趕緊的吧!」


  然後我就拉著老於往東邊趕去。


  我先把老於帶到魯迅中路,放下他,老於叮囑我看好了手錶,千萬別出差錯,我應了

一聲,又趕緊向西跑去。


  我一邊跑著一邊低頭看表,那聲音讓我覺得兩腿有些發軟,卻催得我一刻也不敢停下

來,結果跑著跑著就出了一身大汗。


  跑了不知多久,終於到了一個十字路口,我停下來大口喘氣,再一看前邊的路標牌,

居然寫的已經不是「魯迅路」了,我吐了口吐沫,回頭又一看,身邊的路標牌寫著「魯迅

路」三個字,我才知道自己終於跑到頭了。


    我一頭大汗地往回走,邊走邊挨家挨戶看門牌,終於找到第一家「魯迅路377」的門

牌,是戶小平房,開了一家小賣鋪,可大清早的人家還沒開門。


  我猶豫了一下,不想打攪人家,於是想往下一家走去,但剛一邁步又縮了回來,心想

不能放過任何一個機會,況且下一家也不一定大清早的就能開門。


  我走過去,開始??◇V人家玻璃,過了一會,小氣窗拉開了,裡面伸出個胖乎乎的頭

來,我心頭一驚,突然覺得這人像是具浮屍,這是不是就是我要找的?


  機會來了我卻突然有些畏縮,那人看我愣在那,問一句:「買什麼?」


  我腦子一糊塗,上來就問一句:「請……請問您家姓『水』嗎?或者認識姓『水』的

人嗎?」


  那人斜眼看我一看,搖搖頭,不耐煩地問:「你買不買東西?」


  「不買……」


  結果話音剛落,窗戶就被唰地拉上了,接著裡面的小窗簾也放了下來。


  我腦子裡湧上血來,嘴裡大罵一聲「操你媽的」,狠命踢了窗下的磚牆一腳,然後又

往前趕去。


  我看了看手裡的表,還在不緊不慢地走,我把表捂在胸前,心裡祈禱千萬別停,那嚓

嚓嚓嚓的聲音就像一把剪刀在一根根剪斷我的血管。


  一路走一路心慌,緊接著我忽然又發現一個可怕的事情,那就是有的地方根本就沒有

門牌,比如「377號」有門牌,但「367號」就沒有,我只好從「365號」和「368號」來推

測中間的地方就是「367號」。但更困難的是,有時候一連幾個地方都沒有門牌,想推測都

無從下手,更增加了尋找的難度。


  我在「367號」那裡浪費了許多時間,我挨戶逐個點數後,最後才確定下來一家書店就

是「367號」。可書店又沒開門,他媽的!


  於是我給老於打電話,告訴他現在都沒開門,根本找不了,然後又問他怎麼找的。他

電話裡告訴我說,先找能找的,找不到的先記下了,等開門了再回頭找。


  我硬生生嚥了口氣下去,也只能這樣了。


  接著我又往前趕,那是一棟居民樓,外表相當破舊,門洞旁邊赫然寫著「魯迅路357號
」。


  我抬頭一看,足有五六層。怎麼找?!真的要挨家去找?!


  心頭一急,我卻突然想起老於說過的話,他說那沉在河底的石棺應該已經埋了很久了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水草河土」要我們找的,肯定應該是個老房子了。


  眼前這樓看起來至少是八十年代建的了,暗灰色的磚塊,磚縫裡灌的水泥,整個樓看

起來髒兮兮的。


  想到這裡,我心頭一凜,突然想給他們兩個打電話,叫他們一起過來,但又轉念一想

,還是自己先上去看看,發現了什麼具體的東西,再叫他們也不遲。


  我抖擻了一下精神,就進了樓洞,樓洞裡真黑,夏天的大清早還是黑咕隆咚的,我剛

一踩進去,感應燈就亮了。


  我心裡有些發毛,先看到一排綠色的鐵皮報箱,我就一個一個報箱扒著看過去,希望

能看出些什麼端倪。報箱上全是灰,厚厚一層,全粘在我的手上,正在我聚精會神找的時

候,樓上突然傳下來關門聲和腳步響,我趕忙擦了擦手,開始裝模作樣地往樓上走去。


  樓上果然下來一個白鬍子老頭,我趕忙攔住他,問:「大爺,我打聽個人,您這樓裡

有沒有哪戶姓『水』的?」


  老頭晃了晃頭說:「沒有。」然後就走了下去,我道了聲謝,有些沮喪,接著又繼續

往樓上走。左右看看,每層有兩戶,木門外面包著鐵皮,上面用圖釘釘著「福」字什麼的




  正在這時候,我突然意識到少了什麼東西——我的表呢?!


  我一把摸向自己的褲兜——還在!但是已經不響了!停了!表停了!


  我把表掏出來,靜靜地看著那秒針一動不動,感覺心臟一下子凝固了。


  發條就這麼停了?!小蓓現在怎麼樣了?!崔哥一定在她身邊,崔哥又怎麼樣了?!


  我突然感覺到自己眼底一陣濕熱,抓起電話就想給崔哥撥過去,但又在一瞬間止住了

自己,我真的怕再次聽到崔哥那發了瘋一般的喊聲。


  我只覺得身上一陣冷一陣麻,哆哆嗦嗦地拿著那塊破爛不堪的表冰凍在樓道裡。


  如果小蓓真的……那個什麼了……崔哥一定會打電話過來吧?是不是沒打給我?而是

打給老於跟小川了?


  我腦子裡亂成一團,一手握著表,一手握著手機,簡直快傻了。


  我盯著手機半天,手機卻一直沒響,我咬了咬牙,先把電話撥給小川,響了兩聲就接

起來了。


    「喂小川?……怎麼樣?」我問。


  「都沒開門啊,上哪去找啊?我像只沒頭蒼蠅似地亂轉……你怎麼樣啊?」


  我這才稍稍把心放下——崔哥沒給小川打電話。


  「我也沒進展,都抓緊吧。」


  然後又說幾句,我就掛掉電話,接著又撥老於的手機。


  慶幸的是,老於雖沒找到什麼,但也沒有接到崔哥的電話。


  我這時稍微放下心來,猶豫一下,還是給崔哥打了一個電話。


  可這時候崔哥的手機卻佔線了。


  一陣不祥的感覺襲上心頭,我急忙掛掉電話,剛要重撥,一個電話卻打了過來——正

是崔哥!


  「喂……」我接了起來,不知道電話那頭要傳來什麼聲音。


  「表是不是停了?!」崔哥在那邊大聲喊道。


  「是……崔哥……」我突然不知道說什麼了,眼淚快下來了。


  「網上剛剛又出來照片了!又……又死一個!」


  「啊?!那小蓓……」


  「她在我身邊!沒事!你們怎麼樣了?!」


  「我們在找!就快了就快了!」我心裡終於一塊石頭落了地。


  「拜託你們了!我一刻也走不開!我得一直守在這!」


  「崔哥你放心!沒事就好!……好了不說了!我要上樓了!」說完我就掛掉電話。


  這時才發現一腦袋全是汗,我用力抹了一把,盯著眼前的一戶戶死寂的房門,到底該

找哪家啊?!


  我邁開步子就往上走去,準備從頂層往下挨門挨戶問!媽的!今天我豁出去了!


  我越想越急,三步兩步跳著往上躥,眼看頂樓就近了。樓上的光線稍微好一些,陽光

從樓道裡那髒兮兮的玻璃透進來。


  這時,我感覺褲兜裡突然重了一些,褲兜有些往下墜,我剛要看看怎麼回事,一陣嚓

嚓嚓嚓的聲音又從褲兜裡鑽了出來!我感覺整個左腿都隨之麻了!


  我戰戰兢兢摸出表來一看——果然又走了!我操你媽的!當時我只想破口大罵出來!

可油然而生的一陣強烈的恐懼感又立刻把嘴邊的話硬生生壓了下去!


  我咬了咬牙,只覺得又恨又怕,於是把全身力氣全集中在拳頭上,狠狠砸向左邊那戶

的房門,大喊一聲:「有沒有人?!」


  裡面沒人響應。我又???○s續砸上去,可砸了半天裡面還是沒動靜。我這一通發洩

完後理智了一些,突然覺得還是應該禮貌一些,否則不要想打聽到什麼東西。


  於是我又輕輕敲了敲右邊那扇門,沒幾下,裡面那扇木頭門開了,一個男人隔著外面

那道防盜鐵門問我:「幹什麼?」


  「大哥,我打聽個人,請問您這棟樓裡有沒有誰家是姓水的?」


  誰知道話音剛落,我的手機又響了,我禁不住頭皮一陣發緊,趕緊側耳一聽——沒事

!那手錶還在走著!


  緊接著我就把手機掏了出來,一看,是小川,我接起來。


  「老謝快過來!這是……我也不知道這是多少號了!在一個圖書館東側100米的一個路

口!我和老於在路口等你!你快!」


  我二話沒說就掛掉電話,回頭說了句「打攪了」就三步並作兩步飛跑下去。


  下了樓我就開始朝東跑,一連悶頭跑過三個路口,感覺氣喘吁吁跑不動了,這時候左

右看了一眼辨別下方位,發現已經在魯迅中路了,再過兩個路口應該就是圖書館,已經看

得到圖書館大門了。


  我又拖著兩腿跑,沒過多久,終於看見他們兩個在前面遠遠地衝我招手,一邊招手一

邊用手指著身體右側的一座房子。


  我往那方向看去,好像他們站的那地方依稀有些眼熟,我正要細想,突然一些零碎的

記憶猛地躥進腦子裡——是那所房子?!難道真的就是那所房子?!



    這時候我已經徹底跑不動了,我一邊往他們倆的方向慢慢挪著,一邊目不轉睛地盯著

那棟房子,回憶起高中時候發生的一些事來。房子一點一點切近,記憶也一點一點清晰起

來。


  我當時上的高中就離圖書館不遠,走五分鐘就到了,我們那屆從高中畢業以後,學校

就遷到了市郊去了,舊的教學樓也隨之拆掉,所以我們是在那舊校址就讀的最後一屆高三

學生。


  到了升高三放暑假那段時間,上面教育局抓得嚴,為減輕學生壓力,不許學校在寒暑

假裡私自組織補課,於是學校教室就不許留人了。但是高三的學生哪還顧得了苦累,都恨

不得多學一會兒,於是我們幾個想自習的同學就結伴跑到那圖書館的地下室去上自習,一

下午才花一塊錢。


  從學校去圖書館,就要路過那棟房子,我要說的那件事,就發生在那個暑假、那棟房

子裡。


  當時每天雷打不動一起上自習的有那麼幾個人,其中有我和小艾。那時候我還暗戀小

艾呢,可惜她已經有了男朋友。


  那個夏天熱得不得了,地下室跟外面接觸的只是一道窄窄的小窗,通風差極了,而且

屋子裡連個風扇也沒有,坐上一會,身上就全是汗。


  我剛要出去透透氣,小艾的男朋友拎了個書包進來了。我以為他是來自習的,可他走

到小艾身邊,神秘兮兮地輕輕說了句:「走啊?一會兒去那看看去啊?」


  聲音不大,都是氣聲,但偏偏被我聽見了,當時我以為這兩人是要找地方去約會呢,

心裡一股醋勁兒犯上來,心想出去偷偷跟他們一段,看他們去哪兒。


  他們要去的正是附近那棟房子。


  我一開始不知道他們去哪兒,買了瓶水就跟了出去,看他們兩個一開始還沿著魯迅路

慢慢地走,不一會兒突然加緊了腳步。我心裡有些納悶,趕緊也跟了過去。


  過了幾條馬路後,他們就轉過一個街角不見了,那街角就坐落著那棟房子,是個二層

小樓,樓外帶一個小院,看起來像是當年的日本人留下的。


  我趕緊跑過去看,這兩個人居然已經進了院子。那棟房子正前方是黑紅色的兩扇門,

緊緊合在一起,門上的油漆都爆裂開了。


  我趴在院門口,怕被他們看見,結果他們倒像輕車熟路一般,直接就奔向樓院的後面

去了。


  那院子實際上很小,只圍住小樓周圍窄窄的一小條地方,寬度只能容兩三個人通過。

所以當時我就在想,那兩個人繞到樓後能去哪兒呢?難道院子後面埋著什麼東西?還是這

樓有後門,他們要進這樓裡去?


  我當時也想不通,心想這兩人肯定不會是去偷東西的,因為他們根本不是那種人——

那他們又往這裡鑽什麼呢?


  我突然想起來,我每天來來回回路過這樓多少次了,可真的沒見過這樓裡有人進出過

——難道這樓裡……


  我心頭一寒,抬頭看了看那樓,只見青灰色的樓體外面,被爬山虎一類的籐蔓爬滿了

,那枝葉異常茂盛,從尖狀的屋頂上一直爬下來,煙囪上、窗戶上、水泥牆體上,到處都

是墨綠一片。


  我又把目光移下來,轉向後院的位置,希望能看見他們,同時豎起耳朵聽有什麼動靜

,可是他們的身影完全消失了,中午太吵了,也什麼都聽不見,


  我正要往裡邁步,只聽?▽握@聲響,像是有什麼東西掉了下來,我以為他們倆出來了

,趕忙把頭縮回來,準備裝模作樣往另一條路走,然後不時回頭偷看一眼,可等了一下沒

見著他們兩個的影子,於是我又回過身來,一步一步挨近那院門口。


  過了好久,一點動靜都沒有,我猶豫著要不要走人,不湊這熱鬧了,這時候卻依稀聽

見眼前那兩扇黑紅的木門在咯咯作響,好像有人用什麼東西在上面用力摳著。


  我頓時心頭一震,心想,難道這兩人還真進屋子裡偷東西去了?正想到這裡,那木門

竟突然咚咚咚咚響了起來,聲音就像是有人在擊打一面沉悶的大鼓,我正手足無措時,突

然卡啦一聲,那木門被撞開了,小艾跟她男朋友兩個人一起滾了出來。


  兩個人同時張著胳膊朝天胡亂揮舞著,一路爬一路滾地撞了過來,滿頭滿臉全是灰土

,我在那瞬間差點兒認不出他們了!


  出事了!我反應過來以後,顧不得再躲避他倆,趕緊幾步衝上去,一手一個,把兩人

從地上提了起來,邊拽邊大喊:「怎麼了?!怎麼了?!」


  誰知他們兩個卻並不說話,張大著嘴「啊呀啊呀」地瘋叫著,同時兩手往自己臉上用

力拍去,還把手指伸進嘴裡。


  我當時就嚇傻在那裡,什麼勁都使不上了,他們先是拉我的手,然後兩手一起往嘴裡

含進去,好像要掏出來什麼東西。


  這時候路上圍了好多行人,我撲上去掀開小艾的男朋友,看他已經開始翻白眼了,嘴

角也開始往外冒白沫了,我急得直哆嗦卻不知道怎麼辦,這時候人群裡不知道從哪衝出一

個中年男人,大喊一聲:「閃開!」


  我被他撞在一邊,只見他把小艾的男朋友的頭抓起來,把他的兩手扒拉到一邊,然後

一手死死頂住他喉嚨,一手扳開他的嘴就把手指伸了進去。我不明所以地在旁邊看著,完

全呆了。接著沒過多久,只見他指頭上捏著一條舌頭從小艾男友的嘴裡出來了,同時放下

他的頭,用另一隻手死死按住他的人中穴。


  這時候他對我大喊:「你過來按住了!」說著他又撲向小艾。


  這一陣折騰過後,地上的兩個人的呼吸總算是順暢了,閉著眼睛大口喘氣,只是兩人

都伸著長長的舌頭半天縮不回去,樣子十分可怕。


  「沒事了!一會就好!」他說一句,然後看也不看旁人一眼,就要邁步走出人群去,

結果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低聲跟我們說一句:「以後別再進去那裡面!」


  我簡直不敢相信幾分鐘內發生的這一切,直到那男的走得不見了我才回過神來,趕忙

扶著地上的兩個人起來,然後打了輛車就把他們分別送回家裡去。


  一路上我什麼也沒敢問,他們也什麼話都不說,就一直哆嗦著那發白的嘴,眼睛警惕

地射向窗外。


  送完兩人回來,我跌跌撞撞地走回圖書館,一邊走一邊渾身冒冷汗。


  路過那棟樓的時候,我忍不住瞟了一眼,卻發現那樓前的黑紅色的大門已經關上了,

門把手上加纏了一條鐵鏈子。


  那天的事我對誰也沒講,怕嚇著一起自習的那幫人。之後我也旁敲側擊地嘗試問起小

艾和她男朋友那天的事,可都被他們胡亂搪塞過去了。


  於是,我一直不知道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一邊想著,一邊走到了那棟樓前,老於和小川在岔道口招呼我:「過來看!這個樓有

點邪門!」


  我心裡咯?一下,走過去先問了一句:「怎麼邪門了?」


  「你沒看,這前門拿大鐵鏈鎖得這麼嚴實,窗戶上還都貼著大字報?」


  大字報?!我往窗戶上看過去。


  在院子外面看得並不清楚,於是他們兩個帶著我往院子裡走去,我感覺心像被人狠狠

捏著,掙扎了半天才邁步過去,靠近了窗戶。


  說實話,我之前還從沒見過真正的大字報,那些文革的產物我都是在書上看到的。但

我的眼睛一接觸到窗上貼的那些東西,立刻就感覺被那段歷史擊中了。


  高中那次我沒仔細看這窗戶,這次終於看得仔細——那些白紙紅字、白紙黑字的大字

報滿滿登登地貼在玻璃窗的內側,經過三四十年的歲月,已經變得發黃發皺,但字跡卻是

清晰如舊。


  我胡亂瞄了幾眼,只見上面寫著「打倒一切牛鬼蛇神」等等字樣。


  這時候,小川突然興奮地指著靠上一層的玻璃念到:「破除四舊,堅決打倒破鞋蕩婦

水香……」


  「水香!」我們三個一起喊起來。


  當我喊出這兩個字的時候,感覺霎時被一股能量擊中了。我們三個你看我,我看你,

面色同時變得凝重起來。


  我摸了摸褲兜裡的表,還在嚓嚓嚓嚓走著,明知道聽不見聲音,但好像仍能震得我的

手指麻酥酥的。


  「不能耽誤時間……進去吧……」老於咬了咬牙說。


  小川臉上的汗淌下來了,他一個勁兒舔嘴唇,不住地上下打量身旁的小樓,站著沒動

彈。


  我張了張嘴,很想告訴他們以前這樓裡發生過的事,但話到嘴邊又立刻止住了——我

如果真說了,他們可能就不進去了,這樣一來事情就要耽誤了,如果事情真的耽誤了,誰

也不知道會發生些什麼。


  「沒時間耽誤了……進去吧……」我重複老於的話,同時在心頭暗自念叨——我們現

在要為你做事……你不會難為我們吧?


  只覺得心頭好似壓了一塊大石,喘不過氣來。我知道老於和小川心裡也絕不會輕鬆,

但他們不知道這樓過去的古怪,所以壓力一定會小一些。


  老於邁步上了三級石階,就來到了那扇古舊的黑紅色木門前,他一下下拉著那門上的

鐵鏈子,木門就隨之咯吱咯吱地晃悠起來,閃出一條細細的門縫——看來門的裡面沒有上

鎖。


  我和小川這時候也走上前去,三個人一起翻來覆去看那鐵鏈子和上面扣的大鎖,鐵鏈

和鎖頭都是黑色,沉甸甸的,靠裡一側長了很多黃色的鐵銹,鎖孔早被銹死了。


  我這時候突然想起來什麼,拍拍他們兩人說:「跟我來,後面可能有門。」


  院子裡草木荒蕪,在多雨的夏天裡瘋長到齊腰高,我們撥開院子裡小路兩旁的雜草,

繞到了院子後面。
作者: 寂靜破浪    時間: 2010-8-24 13:58:23

然而院子後面並沒有門,只有並排的兩扇窗,窗台大概齊胸高,上面蓋著厚厚一層灰

,看來很久沒人擦拭過了。那窗戶玻璃的內側和樓前一樣,全貼著密密麻麻的大字報,把

窗戶遮了個嚴嚴實實。那大字報上什麼字體都有,看來是好多人寫就的,上面寫滿了「燒

死」、「淹死」、「絞死」等觸目驚心的文字,我看了一陣陣心驚肉跳。


  老於這時候走近第二扇窗戶,朝我們回頭示意,又指了一指,我一看,在最下面的那

扇玻璃的角上有一小塊玻璃已經碎掉了。


  老於挽了挽袖子,把手伸進那玻璃角的空洞裡,摸索著窗戶中間的提鎖,左右晃了幾

下之後,終於啪的一聲,那提鎖被提了起來,老於縮出手來一拉,那窗戶就開了。


  裡面黑咕隆咚一團,而且因為這個方向背光,我們在這裡什麼也看不清。我試著探進

頭去看個清楚,卻只聞到一股腐朽發霉的味道。可能有地板和木製傢俱爛在裡面,也可能

爛著些別的東西……


  老於先兩手一撐從窗台縱身上去,然後蹲在窗台往屋子裡張望了一會,這才慢慢放下

兩腿,試著踩了下去,腳著地的時候,地板卡嚓一聲響,讓他哆嗦了一下。老於一邊招呼

我們兩個快進去,一邊趕忙跑到另一扇窗前,三下五除二給推開了,一陣灰土瀰漫開來。


  這時候我和小川也站在了屋子裡面,老於說:「一旦有事……趕緊從這跑,記住路線
。」


  一句話說得我脊背發涼。


  「咱們到底要找什麼?」小川輕聲問。


  「咱們要不要先把大字報摘下來?我覺得可能會用得著。」我說。


  「我也是這樣想的。」老於壓低聲音,勻了一下氣,說,「大字報上應該有內容,咱

們三個這回一起走,誰也別亂走。」


  我倆點了點頭,然後三人就回過身來,把那兩扇窗戶上的大字報一一揭下來,那紙張

被風化得有些發脆,我們小心地撕扯著,我看著眼前一團團黑色或紅色的字在手中摞成一

疊,突然覺得像是回到了幾十年前的那段歲月。


  兩扇窗上的大字報一會就揭完了,我們三個互相招招手,又往裡面繼續走去。


  大字報擋了窗戶幾十年,屋子裡好像一直沒怎麼見陽光,那陰暗的氣息逐漸濃起來。

我們三個摸著黑,接連走過一個木頭書櫃和一把木頭椅子,看起來這間屋子是間書房。


  我們順著右邊行走,左邊太黑,什麼結構看不清楚。我們正四下打量,突然小川踢到

什麼,那東西咚的一聲倒在地上,然後就順著地板,骨碌骨碌地往前滾過去,最後咚的一

聲撞在一個地方停住了。


  我們就聽著這聲音從開始到結束,大氣沒敢出一聲,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直到一切

全安靜下來,我們這才蹭著地板,小心翼翼地往前趟過去。


  小川站在原地沒再亂動彈半步。我試著摸黑趟過去,越來越覺得腳下沒底,這時不禁

後悔沒帶一個手電出來。


  老於走向右邊的牆壁一側,順著牆慢慢摸索,突然牆上發出啪的一聲,我連忙扭頭看

過去,卻看不見老於的臉,只聽他低沉的聲音說:「沒電了,要不就是燈壞了。」


  於是我又轉過頭來,俯下身壓低了重心往前走,一邊走一邊用兩手在地面探著。終於

幾步過後,我一下子摸到了那個東西,上下摸索幾下,立即反應過來,那是一張圓柱形的

小凳子,兩頭各帶一塊圓形的木板,怪不得會滾動。


  我記得很小的時候家裡有過這種小凳子,那是我奶奶生前親手做的,但是現在早已不

見。看來這房子裡很久沒人住了,至少擱了一二十年了。


  我試著把小凳子拉起來平放到一邊,然後又開始往前摸,結果摸到一片木頭,再往上

,是一個金屬把手——原來是扇門。


  他們兩個這時候也跟了上來,我定了定神,然後握住那把手猛地一把拉過來,那門吱

呀一聲就開了,一些微弱的光線透了進來,同時,一股說不出的味道衝進鼻腔。


  那味道裡有著一股終年不見陽光的腐敗氣息,同時也摻雜著一些乾燥的灰燼味,就像

是燒完什麼東西後留下來的一樣。


  藉著那點微弱的光線,我們辨別著眼前的房屋格局,只見左手邊是一間小小的格間,

像是廁所或是儲物間,裡面沒有窗,黑乎乎的一團。右手邊是兩個稍微大一點的格間,好

像離我們稍近的那個是個廚房,因為門口就散了一把筷子狀的東西,已經黑得成炭條了,

往廚房裡看去,一扇小窗上也是貼得滿滿的大字報。稍遠的那個格間裡依稀有光線透出來

,不知道是什麼。


  正對我們中間的是一條窄窄的走廊,走廊的盡頭很開闊,像是一個客廳模樣,方方正

正的,就著左右兩邊的微弱光線,能看到那客廳裡面立著些高高低低的影子。


  老於這時候又在左右兩扇門的門框周圍摸來摸去,厚厚的牆皮不時脫落下來碎在地板

上,老於摸了幾下終於摸到開關,可連開數次後,卻一點亮光也沒出現。


  我們三個洩了氣,沒辦法,又得一點點往前挪,急促的呼吸聲在彼此間傳染。


  我突然發現左邊那雪白的牆面上還寫著什麼黑色的字,又粗又大,黑字的周圍還塗了

一大片暗紅色的東西,半面牆都紅了,就像潑上去了一臉盆的血。


  我仔細辨認那些黑色的字,只見沒被紅色蓋住的地方寫著「破鞋」、「狐狸精」、「

永不翻身」、「十八層地獄」等字樣,我看了幾眼便覺得毛髮根根豎起,但卻不知道這什

麼意思。


  這些字都是寫誰的?是「水香」嗎?她是狐狸精?


  終於走到那客廳的一角。我辨別了一下方向,確定剛才在外面看到的那兩扇黑紅色的

木頭門,就在這廳的正面一側,剛才老於在房子外面拉鐵鏈子,把門拉開了一道小縫,一

縷陽光就從那門縫外透了進來。


  這時候才看得清楚,原來廳裡立著四個高低不同的黑影,似乎與人等高,團成一簇,

一動不動杵在廳中間。


  什麼玩意?!我噌地激靈起來了,死死抓住身邊的一條胳膊!身邊的小川嘴裡開始發

出些不規律的「噓噓」的聲音,像是恐懼之極的陣陣喘息,又像是要引起廳裡那四個東西

的注意。


  正在這時,老於突然撞了我的肩膀一下,我扭頭向他看過去,黑暗中他猛一張大眼,

又用頭朝前面的地面撇了一撇。


  我連忙順著他指示的方向看去,只見門縫照進來那道光線正照在地面上,地上的厚灰

上清晰地印著許多只雜亂的腳印。


  那些立著的難道是人?!



  眼見著那四個黑影離我們只有三四米遠,我們卻愣是不敢往前邁一步,就這麼一直對

挺了幾分鐘,對面還是一點動靜也沒有,老於終於忍不住了——


  「喂——」他衝前面輕輕喊了一聲。


  沒人回應他,這種安靜讓我聞到些死亡的氣息,地面那些腳印凌亂不堪,好像幾個人

掙扎過後留下的——我突然想起屋子裡的那股腐臭和燃燒的味道!


  那些是被燒死的屍體!想到這,我半邊臉都麻了,感覺牙快被自己咬碎了。


  哪來的四具屍體?!


  我突然想起當年小艾和她男朋友生吞自己舌頭的慘狀,頓時就覺得自己的舌頭開始上

下左右亂抖起來,同時一下下往嗓子眼裡抽縮,我「啊」地大叫一聲,伸出兩手就掏進嘴

裡捏住舌頭,然後死死掐住不放!


  老於和小川一直在盯著前面看,被我這一叫嚇了一跳,忽的一下轉過頭來抓住我,盯

著我喊:「怎麼了?!」


  我定了定神,試著慢慢鬆開兩手,感覺舌尖有些鹹,一定是被自己掐出血了,接著又

過一段時間,覺得舌頭並沒有繼續往回縮,才驚魂未定地擦擦兩手,覺得剛才不過是一種

幻覺。


  我說:「沒……沒事……」


  老於在黑暗中瞪我一眼,然後轉過頭大吸一口氣,一手擋著臉,一手直伸向前,朝那

立著的四個人形挪過去。


  那幾步感覺比登天還難,我看著老於一步步往前走,腦子裡只想著那四具屍體會突然

動起來把老於掐死在地上,我兩腿想往前邁,可是已經抖得厲害了。


  可我預料的情形並沒出現,老於終於挨到了那堆屍體的外圍,他身體微微後傾,把手

摸向前去……摸到了。


  他的手停在了其中一人的身上,然後又一下一下摸,接著他突然幾步退了回來,說:

「好像是木頭。」


  「木頭?!」我和小川齊聲低問。


  「摸起來像是木頭,而且是燒過的,外面發脆。」老於點點頭說,「你倆別這麼站著

,沒有時間了。」


  老於的一句話不免讓我有些難堪,沒辦法我只好很不情願地跟在他們兩個後面,也朝

那幾個人影摸過去。


  老於和小川走在前面先摸了上去,摸上去他們就不停手了,好像摸得很仔細。我看看

他倆確實沒什麼事,於是也壯著膽摸了一下——摸上去才知道,那果真如老於所說,是些

燒黑的木頭,但形狀確實是一個個人形,還有高有矮的,背朝裡面朝外地站在一起。四個

木頭人的腳部分別釘著一個三角架,固定在地上,推都推不動。


  誰他媽弄這些東西幹什麼?!太他媽變態了!我心想。


  「媽的……」我一邊惶恐,一邊在嘴上狠狠地罵了一句,但話一出口,竟霎時感覺心

裡一陣堵悶。我立刻就閉了嘴,不敢再多言半句。


  我摸了幾下就住了手,看著老於繞了一圈把四個木頭人摸了個遍。


  摸完一圈後老於回頭說:「把窗打開吧,看清楚點。」


  我才想起來這客廳裡有窗戶,於是趕緊和小川一人一面,先把窗上糊著的大字報揭下

來扔到地上,然後把兩扇窗戶都推開了。中午的陽光一下子射進屋子裡,我竟突然有種大

病初癒的感覺,想大聲地喊出來,而身上竟也因突然到來的溫暖舒服地哆嗦了一下。


  我對著窗外大口吸了幾口氣,往窗外看去,只見院子門口就是魯迅路,路上行人車輛

絡繹不絕——怎麼偏偏就這個地方這麼陰森?


  手上出了些汗,我順手就擦在褲子上,突然摸到了那塊手錶——還在走,我趕緊又提

起精神來。


  「你們快過來找找,看看有沒有什麼東西。」老於突然在身後喊。


  我一回頭,看見老於正蹲在地上,在那四個木頭人的腳底下扒拉什麼。而小川卻正站

得不遠不近的地方,盯著其中一個木頭人的臉一直看,好像在和他對視,小川的表情目瞪

口呆的。


  「小川!」我趕忙叫了一聲。


  老於這時候也抬起頭朝小川看過去,可小川竟然沒有反應,愣在原地,眼睛直勾勾地

一直盯著那個木頭人的臉不放。


  「小川!小川!哎!」老於一邊叫一邊蹲在那拉了拉小川的褲腿,可他還是一動不動




  小川是不是把舌頭吞了?!我一想到這,身上又一陣麻涼,撒腿就跑了過去,可就在

這時候,褲兜裡的聲音又消失了!


  一時間我簡直不知道該顧哪頭了!我抓出表來——果然停了!


  我哆嗦著另一隻手拿出手機,想給崔哥打電話,又想是否先把小川的嘴掰開,結果手

一忙腳一亂,手機竟脫了手,啪的一聲就打在小川的嘴上,接著就掉在了地上。


  小川被手機一打,好像猛然從夢裡醒了過來,頭猛地向上一揚,眼睛也恢復了神采,

他捂了捂流血的嘴角支支吾吾說了句:「怎……怎麼了?」


  我見他舌頭沒事,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沒顧得上回答他,趕緊從地上撿起手機,就

要給崔哥打電話。


  這時候老於也站了起來,把我手機從手上搶了下來:「打給崔哥?別打了。」


  「怎麼了?」我問。


  「如果這回輪到小蓓出事了,崔哥一定會打電話過來的,你現在打電話告訴崔哥表又

停了,又不是小蓓的話,這不是讓他們在那邊瞎著急嗎?沒必要。」老於把手機用力塞進

我口袋裡。


  「哦哦!」我點點頭。老於想的就是比我周到。


  這時候老於又轉向小川:「你剛剛怎麼了?發什麼呆呢?」


  小川眼神好像在躲避什麼東西,一直不敢抬頭,被我們這一問,這才抬眼偷偷看看我

倆,然後用手指著那個木頭人說:「你看這張臉,尤其這兩隻眼……」


  我們就往那方向看過去——那木頭人比我們三個矮不少,不是一個小孩就是一個女人

形狀,就直直地立在我們對面。那木頭人靠下的大半截已經燒得漆黑莫辨,上部略乾淨些

,看來當時那把火是從腳下燒的。這上端的頭部實際上是一個圓柱形的木頭,光溜溜的,

雖然也不是十分乾淨,但是能分辨出上面畫著一些東西——那是人的五官,但沒有耳朵和

頭髮。


  眼球的邊緣畫得很大,而黑眼球卻只有一個小點,點在白眼球的中心,好像就在幽幽

地盯著我看,讓人心頭發麻。她的鼻子從眼睛中間一直畫下來,又細又直的拖了將近十公

分,與頭部的比例十分不符。她的嘴卻只畫了一道小縫,沒有張開,而且——上下嘴唇各

斜著釘進去一根大長釘子。


  我狠狠地往下嚥了口唾沫,一種奇怪的感覺浮上心間,但又說不清楚是什麼。我只感

覺心跳在重新加速起來,不敢再多看幾眼。老於也是立刻側過頭,然後把小川也拉到一邊




  「你剛才怎麼了?」老於問他。


  「我覺得有人在……在跟我說話……」小川凝著兩眼四處瞄著,好像在找什麼東西。


  「誰……誰跟你說話?說什麼了?」老於忙問。


  「是一個女聲……說……說……」小川抓著頭髮在用力想,幾秒過後突然他抬頭大喊

,「她說表!表就要停了!」


  我們一齊往那木頭人身上看去,它卻紋絲未動,雖然那兩隻白色的眼睛沒有直接看著

我,但是我卻覺得有兩股冰涼的水從我的脖子後面一直流進衣服裡去。


  「死了幾個了現在?!」老於這時大聲喊著問我。


  「四個了……還有……四個!」


  「沒時間了沒時間了!趕緊過來挖!這裡面東西不少!」老於說著就撲向那堆木頭人

的腳下,那裡是一大堆燃燒的灰燼,胡亂堆在四個木頭人的腳下,灰燼裡漆黑一團,亂七

八糟,什麼形狀的東西都有。


  我一想起崔哥號啕痛哭的模樣,再也顧不得害怕什麼,趕緊也蹲了過去,一起刨起來



  那灰燼裡面有沒燒完的衣服和鞋子,我把那鞋子從灰裡提出來,發現那是一雙女式的

塑料涼鞋,鞋的後跟部分已經燒沒了,鞋的前部顯出翠綠的顏色,看這鞋的款式,至少是

八十年代的了。


  老於和小川也在一件一件往外扒拉,他們倆拎出一些沒有燒完的紙張,抖一抖後放在

身後一張張摞好。


  那灰燼漸漸揚了起來,衝進我們的鼻子和嘴裡,感覺又髒又癢,我突然想吐一口口水

把髒東西吐出來,但是心裡轉念,覺得這樣不好,於是又把口水硬吞了回去。


  那灰燼三四十公分高,直徑一米多寬,我們三個就這麼一刻不停地找了將近十分鐘,

終於把裡面的東西分門別類地挑了出來。


  老於站起來,把自己身後的東西歸攏一下,然後和我們的放在一堆,這時候他從一摞

紙上拿起一個暗紅色的小本子,邊打開邊問:「這是誰找的?是什麼?」


  「我找著的。」小川說,「在一件衣服的兜裡翻著的,那衣服燒得就剩半邊了,這小

本子好像還沒燒壞,是不是?」


  老於不言語,兩手捧著本子快步走到窗前去,神情嚴肅。


  我突然覺得心頭一亮,立刻翻身起來奔老於去了:「什麼東西?」


  老於沒答話,他的表情少有的驚訝。我跑到他身邊一看,只見那暗紅色的塑料封皮上

,竟赫然寫著我們學校的名字——


  ××××學院。
作者: 寂靜破浪    時間: 2010-8-24 13:58:35

這正是我們學校幾十年前的名字。


  這時候小川也走了過來,我們三人一齊挪到窗邊,陽光從窗外照進來,掠過我們照進

屋子中央去,那具表情目瞪口呆的木頭人就正對著我們,好像要對我們說些什麼似的,但

它的嘴卻被兩根長釘子死死釘住了。


  老於抹了抹那小紅本子封皮上的紙灰,輕輕翻開了第一頁。那是本子的扉頁,只見上

面用細毛筆寫著:


  「授予水香同學××××學院一九七○至一九七一年度優秀共青團員稱號,特發此獎,以

資鼓勵。」


  下面的落款是「××××學院校團委辦公室」,上面蓋了一枚暗紅色的「獎」字大章。


  看來那「水香」以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


  老於沒顧得上細看,又匆忙翻到了下一頁,筆跡突然換成了雋細的藍黑色鋼筆字,整

整齊齊地碼了兩行——


  第一行是:「當做日記吧,正好最近有許多話要說出來。」


  第二行是:「有誰看到這裡就快合上吧,否則對你對我都沒有好處。」


  老於拿日記本的手微微哆嗦了一下,他徵詢意見似地轉過臉來看著我和小川,我和小

川卻又不置可否地互相看看,誰也沒說話。窗外的馬路應該熱鬧極了,可這屋子裡卻靜得

讓人心慌。


  老於咬了咬牙,說:「你們都說……說句話,別這麼一……一聲不吭的。」


  看著老於的樣子,我更是一句話說不出來,心裡卻突然冒出一個什麼模糊的念頭,但

一時又想不起來到底是什麼,心一下子懸了起來,只隱隱覺得和這日記有聯繫。


  正在我猶豫不定的時候,老於卻嘩的一下把扉頁翻過去了。我心頭一緊,卻又忍不住

伸頭過去看——


  媽今天又說我了,爸也一直唉聲歎氣,我知道都是因為我,因為我和文卿的事。媽說

她是過來人,說我以後一定會後悔的,就連我現在也在猶豫要不要和文卿繼續下去。可是

,事情已經到了今天的地步,我如果不和他繼續下去,還有別的辦法嗎?可不管怎麼樣,

我都要留下來。


  這一頁結束了,下面的日期寫的是1971年5月的某一天。我又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想找

到她說的「對你對我都沒有好處」的東西,但好像沒有看出什麼。此外,她還說「不管怎

麼樣,我都要留下來」,她是要留在哪裡呢?有誰要趕她走嗎?


  三個人都沒說話,巨大的謎團似乎在等著我們一頁頁翻開,但是——我們是否應該繼

續看下去呢……


  老於翻開了下一頁——


  我感覺近些日子精神無法集中起來,時常分心,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個的原因,反正

現在真的是一顆心分成兩顆心了。一分心,意志就明顯弱下來了,我越來越感覺到無法控

制他們的意念了。


  控制……意念?我猛然想起小川說過的「我們被精神控制了」,難道——水香活著的

時候,就有控制他人意念的能力嗎?


  「也許她真的會精神控制……」小川抬頭看看我倆,又說,「她又分什麼心了?」


  老於始終沒說話,他停了一停,略加思索後,又開始慢慢翻動紙張,然而就在這一剎

那,我猛然想到什麼,上去一把抓住了老於翻頁的手!


  「等下!」我喊。


  「怎麼了?!」老於被嚇一跳。


  「別看了!搞不好咱……咱們還真不應該看這個!」


  「為什麼?因為扉頁上寫的那些?」


  「我剛剛想起來了!我以前有兩個同學!可能就是看了這個!」


  「看日記了?!怎麼了?」


  「他們差點兒把自己的舌頭吞了!」接著我就把高中暑假的那件事一口氣說了出來。

我邊說邊斜眼盯著幾米外那具木頭人細小的眼珠子,越看越覺得兩腿發軟,說到最後居然

嘴也開始發抖。


  他們兩個聽得一動不動,好像被凍在原地,老於的手死死捏著日記本,手指因用力過

大而微微顫抖。


  小川站在一旁愣了半晌,誰知這時卻忽然發瘋似的大叫一聲:「哎!」邊喊邊指向我

的身子。


  我嚇得渾身一軟,趕緊低頭看:「怎麼了?!」


  「表呢!表呢!怎麼沒動靜了!」他邊說邊撲上來摸我的褲袋。


  我腦子裡嗡的一聲,伸手就把表掏了出來,只見三根表針在髒乎乎的灰色表盤上一動

不動,時間好像也隨之凝固了。


  「不能看了!看來真的不能看了!再看表就又要停了!」我猛然醒悟過來朝老於喊,

「別看了!快走!快離開這!」


  老於卻顯得異常冷靜,他從我手裡把表接過來,輕輕問了句:「這是……第幾個了?



  「什麼第幾個?!死的?!第五個了!算上小蓓還剩三個!怎麼了?!」我說。


  「不是小蓓……這次也不是小蓓。」老於凝視著手裡的表說,「水香讓我們做事,就

是拿小蓓的命來威脅,現在事還沒成,小蓓怎麼能死!說句不好聽的話,就算真的死了,

也應該是最後一個!水香是在催我們加快速度,不是威脅我們不要看日記!秘密應該就寫

在這日記裡,不看日記我們怎麼能知道要做什麼?!」


  老於語速極快,我還沒反應過來,老於就賭氣似地又翻了一頁,我想要阻止已經來不

及,況且也沒有確定的理由。時間不饒人,顧不得再想太多,我只好又看過去。只見這一

頁密密麻麻寫了一大片——


  以前我不讓文卿去參加武鬥,他不聽,結果到底是受傷了,還差點丟了性命。如果青

泥窪武鬥的那天,不是我暗中控制他的意念讓他睡下的話,恐怕我和他早就沒有今天了。

那天死了太多人,雖然我沒走出校門一步,我還是能看見當時發生的一切。直到今天我還

記得清清楚楚,先是一個拿著漁叉的朝一個拿刀的衝過去,拿刀的那個人轉身跑,跑到火

車站大門口的時候被台階絆倒了,拿漁叉的衝上來就刺過去,拿刀的在地上滾了一下躲了

過去,漁叉把後面大門上的玻璃打了個粉碎。然後這拿刀的又回身用刀劈這拿叉的,一刀

正好劈在他拿叉的手上,當時手指頭就掉了三根,血一下子湧了出來,可那拿叉的好像還

感覺不到疼,反而更加瘋狂地往前撲過來,把漁叉夾在一隻胳膊下面朝前捅去,邊捅邊喊

了句口號。拿刀的來不及躲閃,這一捅剛好捅在了臉上,三個頭的漁叉,正中眉心和兩隻

眼,白色的腦漿從眼眶裡湧出來了,和著血一直往下淌,他當時就不動彈了。然後這個人

扔下漁叉,又在碎玻璃裡到處扒拉自己的手指頭,一邊扒拉一邊喊疼……」


  看到這裡,我只覺得遍體發涼,嘴裡突然浮起一陣腥味,好像正含著一口血一樣,我

猛地哆嗦了一下,吐出一口口水來——真的帶血!我一陣慌亂,定了定神才發現,不知不

覺中,我竟然把嘴唇咬破了。


  我深深吸了口氣,繼續戰戰兢兢地往下看這一頁的內容--


  我總是能看見這些東西,就像很多照片一樣深深印在我的腦子裡,無論是白天出現的

幻覺還是晚上做的夢,每次我都是一身冷汗。更奇怪的是,有時候我閉上眼睛靜坐一段時

間,眼前就會慢慢地浮現出一張張血淋淋的照片的一個角或是一條邊,然後就在我眼前慢

慢延伸開來,直到照片完整,而我猛一睜眼再想細看,照片就不見了。這種奇怪的感覺,

已經困擾我十幾年了,但我感到現在正在漸漸擺脫它。


  我懷疑我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理智的人了,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可以在這個時候還

保持冷靜,可能是由於我有那特殊能力的緣故吧,我也說不好。弟弟前幾年背著家裡偷偷

去參加串聯了,結果到現在一直沒回家,什麼消息也沒有,真讓人擔心。我現在感知不到

他,否則一定召他回家。過幾天好像身邊又要出事,不知道這回準不準。


  這一頁終於結束了。


  老於抖著手點著本子上的字,點了半天才哆哆嗦嗦說出句:「照……照片……」


  我和小川看著他,等他說下去。


  「她可以用意念感知事情,然後神不知鬼不覺地形成圖像……是不是這意思?我想論

壇上的那些所謂的『照片』……就是這麼來的吧。」老於一邊低聲說著,一邊用眼偷瞄那

四具木頭人。


  「是,確實很有可能……但那些『照片』又是怎麼發到網上的呢?」我說。


  「精神控制……控制其他人發的。還記得崔哥電腦裡的用戶名『水草河土』嗎?應該

就是控制了……」小川突然停住了。


  控制了我們當中的某一個人?!這個念頭又一次閃在我的腦子裡,讓我不寒而慄--

到底控制的是誰?!


  大家一時又靜了下來,表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走起來了,藏在口袋裡像只「噓噓」作響

的蟋蟀,但我完全顧不得理會它了。


  沉默半天,老於突然冒出一聲:「該不會是……」


  我和小川頓時盯住他看,還用餘光看了看對方,感覺十分彆扭。


  「該不會是巧合吧……你們還記不記得了,網上小蓓的那張照片,就是在出租車裡的

那張,照片裡有崔哥,有小蓓,還有你……」老於用手一指我。


  「怎麼了?」我有些緊張。


  「那張照片是什麼時候發到網上的,你們還記不記得了?我記得是那天晚上咱們剛回

寢室不久的時候,第二天我還拿出租車的發票核對過時間。是不是?」老於盯著我倆看。


  「嗯,好像是……怎麼了?可當時咱們都在一起啊,誰也沒上網。」我說,生怕自己

被懷疑了。


  「是,我的意思是……當時咱們三個還有崔哥,都在咱們寢室,只有小蓓一個人在崔

哥寢室,恰巧這個時候,那個帖子出現了……」


  「你的意思是……是小蓓用『水草河土』上網發的帖?」我打斷老於說。


  「你是說小蓓被控制了?!」小川突然搶過話,「有道理啊……那麼被控制的應該不

光她一個人了。你們還記不記得李曉冉死的時候那張照片了?她的身邊就是我寫的那張紙

。說明什麼?說明她肯定也被精神控制了,所以她才會把紙揭下來!」


  「哦--」


  我和老於同時倒吸口涼氣,長長地點了點頭,許久以來的一個謎團好似終於打開了-

-看來所有與這件事有關的人,包括那些得病的人,也包括我們四個,都被一些若隱若現

的精神力量控制著。而可悲的是,我們四個人好像是一直在憑著自己的想法在尋求真相,

但現在我不再相信這一說法,相反,我覺得,我們每個人,都被一種好像潛意識的東西在

冥冥中牽引著向同一個方向走去,如果沒有這種潛意識的左右,我們根本不能走到現在這

一步。


  我們可能一直被一種意念操縱著自己的想法--想到這裡我突然十分沮喪,同時更加

擔驚受怕起來,不知道這些所謂的意念還能讓我們做出些什麼,不知道我們的終點將停在

哪裡。


  而且,一個最大的問題始終沒有浮出水面--水香到底要我們做什麼呢?


  時間真的不多了,除了小蓓,只剩下兩個人了。


  老於和小川的臉色也顯得難看起來。三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裡都是惶恐無

措。


  不知不覺中,我突然發現自己身上有些冷,於是趕緊朝四周看了一眼,屋子裡的四面

牆壁空蕩蕩的,被當年燒出來的黑煙熏得黑一片白一片,屋子當中杵著的四具木頭人顯得

格外顯眼,其中兩具稍高,兩具稍矮,其中最矮的那具木頭人正對著我們三個,它嘴上的

釘子好像隱藏著什麼秘密。


  為什麼是四具木頭人?!還有高有低?!一個驚悸的念頭突然劃過我的腦子,難道是

——水香,還有她的父母和弟弟?!


  「水香全家?!」我盯著四具木頭人脫口大喊,把自己都嚇了一跳,邊說邊靠向後面

的窗口,準備隨時跳出去。


  「什麼?」他倆剛一問我,也立刻明白了過來。


  他們兩個頓時也慌了,一邊死死盯著那四具木頭人,一邊互相拉著也退到窗邊。


  那個嘴上釘了釘子的是不是水香?是誰幹的?為什麼要這樣做?水香的父母和她弟弟

現在在哪?為什麼現在只留下四具燒焦的木頭人?如果他們還活著,水香是不是要我們去

找到他們三個人?可又上哪去找?


  一下午的時間居然那麼快就過去了,陽光已經不大充足,透過窗外院子裡的那棵老樹

,星星點點地閃在我們幾個身上,像一隻隻半睜半閉的眼睛。


  小川這時候顫著聲音說了一句:「咱們回……回去吧。」


  老於突然不說話了,滿臉漲得通紅,兩眼瞇縫著直視前方,額頭上的血管都鼓了起來

,樣子十分可怕。過了幾秒,他突然閉上眼睛,低下頭,嘴唇開始有一陣沒一陣地嚅動著

,但沒發出聲音,好像在默默念叨些什麼東西,嘴角還時不時一抽一抽的,眉頭也漸漸緊

鎖起來。我和小川看得緊張,不知他要幹什麼,也沒敢去打擾他。


  過了幾分鐘,老於終於抬起了頭,他臉變得慘白,張開眼的一瞬間搖晃了一下差點跌

倒。我和小川剛要問話,他回過神來吐了口氣,抹了把額頭上的汗說:「今天不早了,咱

們趕緊……收拾一下回去吧。」


  我見老於不願多說,也就沒問,但心裡還是寬慰很多,因為老於也終於答應回去了—

—眼見著那太陽就快落下去了,這屋子裡是越來越暗,我可是一刻也不想久留了。


  「咱們趕緊上去,把大字報都弄下來,帶回去。」老於發話。


  於是我們三個又一起順著客廳一旁的木質旋梯往二樓走上去,走一步回頭看一步,直

到看不見了樓下客廳裡的木頭人,我們就來到了二樓。二樓有兩間臥室模樣的房,裡面黑

?n?n的,本應是白色的四壁和天花板在黑暗中顯得灰濛濛一片,看起來好像比一樓乾淨一

些,沒有煙熏火燎的痕跡。


  我們躡手躡腳地先走進一間臥室裡,直奔窗戶那幾絲光亮走過去,到了窗邊,一摸,

果然上面糊的是一層大字報。老於探出手,先把大字報的下端揭下來,然後抓住窗戶內側

的鐵欄杆上到窗台上,又麻利地把大字報的上端揭了下來,然後往後輕輕一甩,隨著嘩的

一聲響,大字報就落在了地上。


  可同時並沒有多少陽光透進來,窗戶上蓋著厚厚一層爬山虎的葉子,被光線一照,透

出一種怪異的綠色,還一閃一閃的。玻璃上粘連著爬山虎細細的腳,一個小點連一個小點

,密密麻麻的,讓人覺得難受。


  老於揭了一張又一張,我和小川就在地下不停地揀起來疊好,不時抬頭打量四周。終

於一陣忙活之後,兩間臥室的大字報全都揭下來了。


  臨下樓梯前,老於又探頭看了看兩間屋子,確認沒有其他東西了,這才走下樓去。


  「走吧?」我說。


  「等一下,把窗關上。」老於說,「別讓外人進來,打攪了……這……這一家人。」


  於是我們又把客廳左右兩邊的窗全拉回來鎖上,關窗那一剎那,外面的聲音倏的一下

全滅了,屋子裡又重新被靜寂籠罩,光線比剛才又暗了,那種熟悉的窒息感又爬上我的鼻

樑。


  小川拉了幾下我的衣服就往來路走,他已經等不及要跑出去了,我趕緊邁步隨他走,

然後順手撈了撈老於的胳膊,卻見他把頭轉向那堆木頭人,呆立在那。


  「老於!」我叫了他一聲。


  老於一怔,身子猛地一挺,然後有些不自然地轉過身來,看了看我倆,又搖搖手沒說

話,然後隨我們一起往外走,邊走又邊回頭看了那木頭人一眼,讓我直納悶。


  穿過潑了半牆血的走廊,又穿過書房,終於到了我們來時的窗台,我們三個接連從裡

面跳出來,然後從房子外面把窗戶仔細關好。等一切都折騰完的時候,太陽已經看不見了



  我們把大字報折疊成一大摞,沒字的一面沖外,揀了根小繩綁好了,然後趁門口沒人

的時候就溜出了大門,打了輛車,急三火四地回到了學校。



  出租車一直開到寢室樓下,我們三個跳下車,拎起那捆東西就跑上二樓鑽進寢室,這

時候已是飢腸轆轆,一整天沒吃東西了。


  我們拿出幾包方便麵和火腿腸,裝在飯缸裡用熱水泡上,老於一語不發地擰開他的酒

瓶子喝了一大口,然後又擰緊放回。
作者: 寂靜破浪    時間: 2010-8-24 13:58:48

小川終於忍不住問了一句:「你剛才怎麼了老於?」


  老於回過頭來,表情有些恍惚,他兩手疊放在飯缸蓋上,額頭枕在手背上,低著頭不

說話,半天突然抬頭冒出一句:「我剛才怎麼了?」


  「你剛才?你剛才在那屋裡自己念叨些什麼呢?」小川說。


  「我念叨?我念叨什麼了?」老於一臉迷糊。


  「你不記得了?你盯著木頭人嘴的一直嘟囔,滿臉憋得通紅的,都不記得了?」我插

嘴說。


  老於凝視著地面,像是在仔細回想,半天過後,他慢慢把視線轉到我臉上,盯著我兩

眼說:「想起來了……她……她跟我說話了。」


  「誰?!說什麼?!」我盯著老於,等他說下去。


  他卻嚥了口口水,輪流看著我和小川的眼睛,焦急若渴,好像在想著什麼,話到了嘴

邊卻突然忘了。幾秒過後,他的目光一下子凝聚起來,犀利地盯著我倆,說:「水香!她

說……說什麼……就快了!」


  我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老於突然變得異常激動,?▽握@聲掀起飯缸蓋,撩起筷

子就捲著麵條往嘴裡填,吃了幾口卻又一把扔下筷子,神經質一樣地側耳聽著什麼。我頓

時明白過來,趕緊摸出那塊手錶放在桌子上,那表還在嚓嚓嚓嚓走著。


  「什麼『就快了』?」我問,「時間快到了?!」


  老於看了我一眼,又飛快地看了一眼表盤,什麼話也沒說,又呼隆呼隆一個勁兒吃麵

,嘴一直哆哆嗦嗦的,不一會兒飯缸就見底了。


  他抹了把嘴,霍然站起來,雙手把表捧起來合在掌心,快速走到窗台邊上,然後低下

頭湊近兩掌,像是跪在墳前懺悔似的。


  這根本不是平時的老於了,他怎麼了?我和小川對看一眼,幾乎同時走了過去。


  「老於,你怎麼了,清醒點!」我和小川一邊搖他一邊喊。


  老於滿頭虛汗,目瞪口呆地朝著窗外,好像自言自語地說:「可能真的是……時間…

…不夠用了……我這是在求她……」說完這話,從沒哭過的老於居然眼睛一紅,唰地淌下

兩串眼淚來。


  「時間不夠了怎麼辦……小蓓怎麼辦……崔哥怎麼辦……咱們會不會也都被牽連了…

…可本來不關咱們的事啊……」他顫著嘴唇一直喊。


  我一陣心焦,不知是為了小蓓還是自己,眼淚也突然湧了上來。老於半天轉過臉來,

「咯咯」地咬了幾下牙,又磕磕絆絆地說:「那個嘴上釘了釘子的木頭人,肯定是水香…

…看了她的眼睛我就覺得不對勁……小川,你在那屋子裡的時候有沒有這樣的感覺……就

是……眼前突然變得黑茫茫一片,有一小撮白的東西在腳下跳來跳去……你直不起腰來,

也彎不下腰去,胸口很悶……然後……然後一直有個女聲在周圍有一句沒一句說著什麼…

…我只記住這一句『就快了』……其他想不起來了!啊?有沒有?你有沒有?」


  只見小川邊聽邊傻傻地點頭,到後來頭也不點了,只呆在那裡盯著老於不說話。我不

知道他們說的是什麼,他們的表現讓我有種就要發瘋的感覺。


  正在這時候,手機嗡的一聲在褲兜裡振響了,我腿邊一酥,感覺渾身都在牴觸它。我

掏出來,電話是我媽打來的,我剛一接起來,她就在電話裡責備地問我這幾天去哪瘋了,

怎麼放了假還不回家。我噙著眼淚聽著她的責備,覺得這聲音異常親切。我咬著牙不讓自

己嗚咽出來——我什麼都不能跟她說!我不能讓我媽擔心!


  我狼狽地裝著笑跟她解釋了幾句,可眼淚卻順著手機就往下滴。我真想告訴我媽,我

已經陷進了一個無底洞,很可能自己也受到牽連,後果不敢去想,也許時間真的不夠了,

我沒完成那件事,我在表停以後也會受到懲罰,也許我也會像李曉冉一樣,渾身變得浮腫

,咬斷自己的舌頭然後一口吐出來……可我什麼都不能說,她也幫不了我,我更不能拖累

她。


  我媽在電話裡讓我今天晚上無論如何都要回家,我隨口答應了一聲「我晚點回」,就

匆匆掛掉電話。電話一掛斷,我感覺自己就像只斷了線的風箏,心裡空落落的,對著老於

和小川就號啕大哭起來:「怎麼辦!怎麼辦!我想回家!我想我爸我媽!我不想就這麼死

了!」


  小川聳了聳鼻子,立馬也哭了,這時老於卻抹了把哭紅的眼,把手裡捧著的手錶平放

在桌子上,然後摸出褲兜裡的那本日記本,一把翻開,找到剛才我們看到的那頁,深深吸

了一口氣,又開始埋頭看起來。


  不管有沒有用,都要爭分奪秒了。我和小川顧不上吃東西,趕緊又一人一邊圍過去跟

老於一起看。


  這一回我們看得極快——


  文卿最近對我不冷不熱的,平時總躲著我,感覺有些奇怪,不知道他藏了什麼心事。

我提出要跟他結婚,他卻顯得冷冰冰的。我這幾天一直在想,他是從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反

常的,現在想想,應該就是從那天我告訴他我懷了孩子以後。他是不是不想那麼早結婚?

實事求是講,對於一個男同志來說,也確實是早了點。但是孩子是他的,不結婚總不是辦

法,只是早晚的事。我不管爸媽怎麼說,反正孩子是我的,我一定要留下來。


  時間是1971年6月的一天。


  「水香懷孕了?是那個文卿的孩子?」我自語道。


  「哦……我想起來了……還記不記得她在前面說『分心』了?還『一顆心分成兩顆心

』?說的應該就是懷孕了。」小川說。


  「『我一定要留下來』?」老於一邊念著這句話,又把日記翻到前面幾頁,「感覺有

點兒眼熟……看看,在這,『可不管怎麼樣,我都要留下來』,她說的是要把孩子留下來

,這回看明白了。」


  「繼續繼續。」我和小川催他。


  孩子三個多月了,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起來,連去打壺水都覺得累。夏天已經到了,這

幾天越來越熱,我卻不能穿得太少去學校,被同學看出來就完了。如果他們知道我未婚先

孕,不知道會給我定個什麼罪名。我這幾天總是做噩夢,夢見自己腆著肚子被人推到學校

水塔的頂上,被幾個學生一腳踢下去,我在空中往下墜,眼看著地面越來越近,肚子突然

刀絞似的疼,突然一個嬰兒頭從身下冒了出來,接著整個身子就連著臍帶鑽了出來,臍帶

突然斷了,我的身體一下子輕了不少,整個人漂在空中不動了,嬰兒摔在地上,隨即地上

出現了一小灘模糊的血肉,接著我也直墜了下去,正好落在那灘血肉上面……


  夢醒之後我才發現眼淚已經打濕了枕巾,可我不敢大聲哭,我怕媽聽見,她和我商量

過,勸我偷偷打掉這個孩子,勸我重新找個好男人,可我捨不得,無論文卿怎麼對我,這

孩子都是我的骨肉啊!孩子是無辜的,我要留下來!


  這次時間是1971年6月的一天。


  這一段看得我直皺眉,看來那個叫文卿的對水香確實不好,可不知為什麼,水香並沒

有寫太多兩人在一起的事情,似乎在迴避那些不愉快的往事。我在腦海中想像著水香和文

卿兩個人的樣子,這時候,老於已經翻開下一頁了。我看了桌子上的手錶,還在走,就又

趕緊把目光投向了日記本——


  我越來越害怕上學了,今天上課的時候,突然覺得特別噁心,於是就趕緊跑到廁所吐

了,乾嘔了一陣卻吐不出東西來。是不是每個當媽媽的都要經歷這個?我知道我不是擔心

這點事情,我是真的害怕有人發現我懷孕。今天有同學說我最近好像胖了點,我嚇得差點

暈倒過去,還好,現在想想,她那只不過是隨意說的一句話。可是這樣下去還能堅持多久

呢?已經三個多月了,肚子越來越鼓了,很多褲子不合身了,再過一個月就得更明顯了,

我總不能夏天還一直穿長袖吧。今天我去文卿班級去找他,可聽說他已經連續幾天沒來上

課了,他是在有意躲著我嗎?有的時候我真的想找個地方哭出來,覺得很委屈……我想,

我真的要想想我媽說的話了,這個男人,到底值不值得讓我嫁給他。


  這一段的筆跡很深,好像是很用力寫上去的,其中「文卿」那兩個字更是把紙劃破了

一道。有幾個藍色的鋼筆字被幾滴水洇得模模糊糊的,外圍泛出一層淡淡的紫色,這是什

麼……是……水香的眼淚嗎?


  我們三個人一語不發,急著先看完,老於忙不迭地「嘩啦」一聲又翻過一頁。


  這一頁是水香寫的一首詩,題目竟然就叫作《情人塔》,詩寫一行空一行,滿頁只有

二十幾個字:

  
  「水塔本無心,相愛人有情,聞言災禍降,情人塔覆傾。」

  
  詩的後面,水香又草草寫了四個字——「人隨塔滅」。這四個字力透紙背,好像是後

來匆忙補寫上的,字體比起前面的字明顯偏大,又極其潦草。我又掃了一眼那首詩,還是

不明所以。

  
  「情人塔……幾十年前那水塔就被叫作情人塔了?」老於皺著眉頭低聲說,「災禍?

又有什麼災禍?先往後看看……」

  
  說著他就又翻過一頁。

  
  「哎等下!」小川突然把手隔在剛才那頁裡,又翻了回來,興奮地說,「我明白了!

看看!是藏頭詩啊!『水』、『相』、『聞』、『情』,不就是水香和文卿嗎?」

  
  「哦!是啊是啊!」我倒吸一口氣,回頭再一次看那詩,「前兩句還可以理解,說的

是兩個人的愛情,後兩句……就不懂了,什麼叫『聞言災禍降,情人塔覆傾』?」

  
  我擰過頭看看他倆,他倆也是一臉茫然,小川剛才那興奮勁兒也一下子沒了。

  
  「快往後看看,看看再說。」小川說著就把日記又翻到下一頁。

  
  「這幾年裡,那情人塔從上到下都粘了不少人的血。我還清楚地記得那次全校暴動中

那幾位老師,他們有的只是私自收藏了幾枚外國郵票,有的只是在家裡擺著祖上傳下來的

古玩字畫,他們就被學生戴上『走資派』的紙帽子,強行拖到水塔下的石壇上倚著水塔綁

著,然後被輪流用古董花瓶和畫軸打,直到活活打死,等到我想救他們的時候,他們卻早

已經站著嚥了氣……這種事太多了,在沒懷上孩子的時候,我的感覺要比現在強烈得多。

而且很多時候,事情在發生之前,我就能感覺得到,這讓我腦子裡總是充滿猩紅的血色,

鼻子好像也可以伴隨著聞到一陣陣屍體的腥臭。那時候我還可以控制住自己的意念,把不

喜歡看到的東西控制住排解掉,但是現在我不行了,孩子一天天大起來,我的意念卻一天

天薄弱下去,我模模糊糊地預感,孩子生下來後,我就將完全喪失這種能力。這沒什麼好

遺憾的,我想這是個好事,否則這個奇怪的能力早晚要給我添麻煩。前些日子那奇怪的感

覺又來了,那感覺一來心跳就突然變得很快,過幾天好像真的要出什麼事,不會發生在我

身上吧……有些怕。」


  讀到這裡我胸口突然有些發悶,趕緊斜眼瞥了下桌子上的表,表還在不緊不慢地走著

,我又往身後一看,地上扔的那一摞大字報已經有些散亂,有的紙張從繩子中間穿了出來

露出些內容,結果我一眼看見「打倒破鞋蕩婦水香」這幾個字。記得這幾個字我在哪裡見

過……破鞋蕩婦……水香是破鞋蕩婦?我好像忽然明白了些什麼,卻又一時想不大清楚。

  
  再轉過頭來,老於和小川已經在看下一頁了。來不及多想,我又趕緊一目十行地趕著

往下看,這一頁的內容很多,字跡也很潦草,好像能看得見寫字的人那慌張的神色。

  
  「完了,出事了!真的出事了!怪不得這幾天會心跳得那麼快!原以為我的擔心都是

多餘的,沒想到事情還真的發生了。不敢想像,這次怎麼會禍及楊老師的頭上。她為人很

和藹,總是一副與世無爭的樣子,平時話不多,但課講得很好,我喜歡聽她的語文課,尤

其是喜歡她念詩……今天我去晚了,當我得知消息趕過去的時候,楊老師已經躺在水塔下

的石壇上不動了,她的脖子上還套著根繩子,脖子一圈都被勒紫了,她是被活活吊死在上

面的。他們在場的人說,當時她先是被打得滿臉是血,然後有兩個學生把她一直推到水塔

的頂上,讓她當著全校的面接受批鬥,突然她把其中一個學生手裡拿的保護繩搶過來套在

自己脖子上,飛身就跳了下去,就聽『卡嚓』一聲,像是脖子斷了的聲音,接著她在空中

只晃蕩了幾下就歪頭貼在水塔上不動了,連上面那兩個人也被嚇壞了……我問他們楊老師

為什麼被批鬥,他們說她是個『異類』,我當時一聽這兩個字,心裡猛地震了一下,忙問

怎麼回事。他們說,昨天有人舉報,說她經常偷偷在臥室裡算卦,搞封建主義那一套,結

果今天天上午她去上課的時候,臥室就被人闖進去搜了,真的搜出來一筒算卦用的簽,還

有一個小香爐,接著她就被從課堂上拖了出來,戴頂高帽子繞著學校到處挨批,她一邊挨

批一邊不停地大喊『今天下下籤,果然是下下籤』,結果那幫學生說她嘴還不老實,就把

她打得滿臉是血,下午她就死在了水塔上……我聽到這裡的時候,趕緊捂著肚子靜靜走開

了,渾身都是冷汗,看來我不能繼續露面了。今天第一次聽說楊老師的這些事,她只不過

是算算卦而已,我呢……未婚就懷孕,又有那種能力……如果被歸為『異類』……還是不

想了……日記我要收好,小心被人看見了。」

  
  這潦草的一頁終於結束了。

  
  「怪不得她在扉頁上寫不要讓別人看下去……看見她就完了。」小川輕輕說了一句。
  

  「水香最後死了……會不會是因為這日記的原因?」我說。

  

  「趕緊看吧!別說了!沒時間了!」老於「嘩」的又翻一頁。


  「已經7月份了,孩子差不多快4個月了,肚子越來越明顯,我想這學期休學,先生下

孩子。剛才我跟媽偷偷商量了一下,她又滴眼淚又歎氣,告訴我先不要跟爸說,讓她去和

他慢慢說,爸是個暴脾氣,他要是一氣之下去找文卿,再鬧得全校都知道我就完了。我一

定要在休學前見文卿一面,把話說清楚,他是我肚子裡這孩子的爸爸。我倒要看看他到底

是什麼意思。」

  
  這一頁結束了,日期已經進入了1971年7月,好像我的身體也跟著莫名地燥熱起來。

  
  老於翻開下一頁——


  「今天去學校辦理休學手續,學生處的老師好像很驚訝,問我為什麼要休學。我慌稱

有病要去上海住院,裝得有氣無力,總算唬住了他,還得多虧媽托人做的假診斷書。明天

我就可以不去學校了,終於可以鬆口氣,這幾天實在太難熬了,我又想起了楊老師……今

天我在他的宿舍樓下等了一整天,終於等到他出現,他見了我居然有點要躲閃的意思,我

問他是怎麼想的,他偷偷看著我的肚子不說話。當時周圍有人,也確實不方便說,我和他

說好明天上午他來我這,明天白天爸媽都上班,正好我倆可以單獨談談,說實話,他近一

段時間的表現,已經讓我涼透了心……不願多說什麼了。今天身體很累,搬了很多行李回

來,還沒收拾,先不寫了,以後也不寫那麼多了,養好身體要緊,為了我的孩子。」

  
  接著老於又翻了一頁,一看日期,果然是接著前一頁的第二天的。我本以為應該會寫

很多見面的場景,結果卻只有不多的幾行字——

  
  「他走以後,我的心一直跳得厲害,今天根本沒來得及談什麼,我就趕緊把他送了出

去,我害怕他問我什麼,我就不知道怎麼回答了。他到底看沒看到什麼?一旦看到……他

會不會出去亂說?都怪我一時糊塗,怎麼把日記隨手放在茶几上就去開門了!明天我不能

待在家,如果他們來查我就麻煩了!但願他什麼都沒看到……反正孩子是他的,如果他把

懷孕的事情說出去,他也逃不了干係。」

  
  我們三個眼皮都不眨一下,大氣也沒敢出,眼盯著這些龍飛鳳舞的字,感覺即將就要

有不好的事情發生,水將落而石將出,老於匆忙又翻過一頁,可這頁的內容更少,只是張

牙舞爪的幾個紅色的鋼筆字——

  
  「文卿,你敢說出去,我哪怕就是死了,做鬼也不放過你!」


  我背後猛地泛起一陣涼意。文卿知道了?!他說出去了?!

  
  老於也是急得發毛,往後「唰唰」連翻幾頁,可誰知道後面居然沒了!發黃的橫格紙

上,什麼內容都沒了!
  

  日記就這些了?!我們到底要做什麼?!

  
  老於的手停下來了,好像有些僵硬,我這才發現自己蹲得兩腿發麻,於是趕緊站起來

伸直了。我們三個人的表情都凝固了,聽著半米之外那只「嚓嚓」作響的機械表響,我們

半天沒回過神來。

  
  「就……就這些了?」小川的聲音都有些顫了。

  
  「那個叫『文卿』的是死是活?如果還活著,是不是要我們找到他,為水香報仇?」

老於說著「報仇」倆字的時候口氣又沮喪下來,「可又上哪去找他呢?」

  
  我又重新把日記本拿在手裡,用大拇指仔細撥著那日記本的側面,日記一頁一頁翻過

去,我想看看我們有沒有遺漏掉什麼篇章。藍色和紅色的深淺不一的筆跡交替著劃過我的

眼前,我掃視著每一頁的開頭幾行,卻發現所有的都看過了。

  
  我洩氣地把那日記本「啪」地往桌子上一扔,頁面隨著慣性自己翻動了幾下,卻翻到

了最後一頁,隔著最後一頁那薄薄的紙張,我居然模模糊糊地看到下面透出些藍色來。


  眼尖的小川居然也同時看到了,他上手一把把本子翻開,只見下面果然又是藍色的鋼

筆字,字體是那麼熟悉——

  
  「這幾天睡不踏實,一到夜深人靜的時候,腦子裡就出現『嗡嗡』的響聲,好像有一

大群蜜蜂在很近的地方朝我飛過來,但是卻又看不見,我想躲開又不知道往哪躲,就使勁

扭了下身子,結果卻醒了——原來是個惡夢。一睜眼什麼聲音都沒了,四周靜得讓我發慌

,黑得看不見我自己的手。我抱著被子捂著臉,覺得臉上身上到處都是冰涼一片,心跳時

快時慢。這是怎麼了,感覺……不知道怎麼說。」

  
  一頁只有這麼兩句話,看後面寫的日期,已經是9月3日了,看來8月一整個月她都沒寫

日記,可現在怎麼又突然開始寫了,而且還寫在後面?怕人家看見麼?

  
  小川從後往前又翻一頁——

  
  「今天聲音明顯大起來,不是前幾天『嗡嗡』的聲音,而是變成『呼呼』的一直在響

,好像有很大的風在我臉前吹過,還伴著些零零碎碎的人的聲音,但我聽不清楚。持續一

段時間過後,好像突然有什麼東西一下子斷開了,發出很脆的一聲巨響,然後就傳來一群

人沒命的叫喊聲,就像一群正在被宰的雞在一齊扯著嗓子叫,聲音由大變小,離我越來越

遠,像是從我的耳邊一直鑽到腳底下去……我從夢裡驚醒過來,一身是汗……」

  
  日期是9月5日。

  
  是不是水香的異能又感知到了什麼……我在想。

  
  接下來這一頁的字歪歪扭扭的,像是閉著眼寫上去的,但還是可以看出來是水香的筆

跡——

  
  「我現在正在打著手電筒寫字,不然早上就該忘了。又是一個惡夢,我又被嚇醒了,

已經連續幾天這樣了,我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手電快沒電了,好像接觸也不好,拍一下才

亮一下。我突然感覺四周很空,五斗櫥和大衣櫃好像不在它們原來的位置了……哦,還好

,都在那,我都看到了……剛才翻看了一下這幾天的日記,我發現這幾天的夢好像有著莫

名的聯繫,我說不清楚。而就在今天,好像一切突然結束了……什麼聲音都沒有了,好像

有一股燒焦的味道竄進我的鼻子,然後我就莫名其妙地醒了過來,異常清醒地睜開了眼,

對著黑色的空氣大口喘氣……那股氣味好像還停留在我鼻腔裡,我的鼻子居然癢了一下,

忍不住連打了幾個噴嚏……我很害怕,真的不對勁,這幾天是怎麼了,從沒有過的感覺…

…」

  
  日期是9月8日。

  
  我隱約感覺到一絲不安,不知道下面能寫的什麼,斜眼看了看桌子上那塊表,還在走

,但不知道還能走多久,兩條表帶勾勾巴巴地蜷在一起,縮成個橢圓的形狀,像是個發育

中的胎兒。

  
  胎兒……我腦子裡一陣發麻,趕緊轉念去想別的。

  
  小川翻開了下一頁,我們看到很奇怪的東西——

  
  「三天以後,禍從天降。」

  
  後面草草的寫了個「9.10」,看樣子是9月10日寫上去的。

  
  我腦子飛快地轉著,不解其意。而更讓我弄不明白的是,那「禍」字周圍被人用血畫

了一個大大的圓圈兒,圓圈兒旁邊斜著按了一個模模糊糊的血手印,這些血漬經過好幾十

年的氧化,已經是黑褐色的了。

  
  「什麼東西……」老於半天之後終於開口。

  
  我什麼話也說不出來,突然覺得一股涼氣從後背竄了上來,一直竄到頭皮上,前幾天

在河裡打撈骨頭的感覺又浮上心頭,一想到捏著那堆黏糊糊的骨頭,我渾身猛地哆嗦了一

下。
作者: 寂靜破浪    時間: 2010-8-24 13:59:03

小川似乎沒像我想的那麼多,他繼續往前翻動日記本,一頁一頁翻得很仔細,但是—

—沒有了,這回是真的沒有了。我更加慌在那裡,老於湊上前去和他一起翻,他們兩個來

來回回翻了兩遍,可還是沒發現遺漏。老於不甘心,他又把日記本前後的兩塊硬紙殼從塑

料封皮裡拆了下來,想看看裡面有沒有東西,可誰能想到,這麼一翻,卻還真翻出了東西

——一片方方正正的硬紙順著老於的手邊就滑了下來。


  老於用手憑空一撈接在了手裡,只見那白色的小紙片的四個邊都是均勻的鋸齒狀條紋

。老於翻過手來一看,原來是張麻面的黑白照片——長約兩寸,寬一寸半,上面是一個女

孩子的全身照。

  
  照片上的人個子不高,五官也並不漂亮。她的頭髮紮成兩條烏黑的麻花辮子,從左右

兩肩順下來;臉上並不飽滿,顴骨削瘦,下巴略微發尖;眼睛狹長,白眼球似乎比黑眼球

更大一些,讓我覺得她就像在用白眼球盯著我看,讓我很不舒服。

  
  她穿一身樸素的白色連衣裙,腳下——這時我注意到她的腳下——一雙似曾相識的翠

綠色塑料涼鞋……沒錯,就是水香。

  
  照片上的水香並沒有笑,嘴合得緊緊的,略微有些回癟,表情古怪冰冷,像是嘴裡藏

了許多心事。

  
  老於和小川也同時猜到了照片的主人,盯著一直看。老於用手擦了擦照片,又斜著角

度看了看,卻沒看出什麼來。他又轉過頭來徵求意見似的看看我,我不想再被水香的眼睛

注視,趕緊搖搖頭。

  
  「文卿是不是看過了這日記了……然後他把水香告發了……」小川猜測著。

  
  「我也覺得有這可能。」我說,「但是從這上面好像看不出來……」

  
  「這後面幾頁寫的是什麼東西?我怎麼沒看懂?這個血手印又是什麼?」老於把日記

展開到那頁,「『三天以後,禍從天降』……什麼意思?預言?」

  
  「『禍』字上還打了一個圈兒。」我補充說,「那天是不是真出什麼事了?」

  
  「三天以後……哎!是哪天寫的?是哪年?」小川突然激動起來。

  
  老於用手指了一下那串「9.10」說:「這應該是9月10號的意思……我看看哪年……

1971年。」


  「1971年9月13日?!是不是『九‧一三』那天!啊?是不是?!」小川大聲叫著看我

倆。

  
  「什麼『九‧一三』?」我對歷史不熟。

  
  「就是林彪飛機墜毀那天啊!」小川頓了一頓,突然像變了個人的聲音似的大喊,「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原來後面幾頁寫的都是這個!太……太可怕了!」

  
  他撲上去「嘩啦啦」把書翻到最後,我和老於趕緊也湊上去,我們三個一字一句地看

著,只覺得水香曾經夢見的陣陣奇異響聲,好像此刻就響我們的耳畔——一架飛機「嗡嗡

」地從遠處飛來,聲音越來越大……飛到眼前,傳出「呼呼」的引擎響……似乎還夾雜著

人說話的聲音,但聽不清楚……不久過後,突然傳來什麼東西斷裂的「卡嚓」聲,似乎是

飛機內部出了很嚴重的問題……開始有人歇斯底里地大哭哀號,伴隨著風聲一片混亂……

所有聲音突然一下子全不見了……

  
  然後,我似乎真的聞到一股焦糊的氣味,其中有燒焦的草木,也有烤糊的肉……我忍

不住一陣反胃,隨即又一陣哆嗦。

  
  「真的是……禍從天降……」老於碎碎念道。


  禍從「天」降?真的是從天而降……這時候我才明白過來這四個字的意思,如果真是

這樣看,歷史上這宗撲朔迷離的墜機事件,似乎是注定要在那天發生,水香居然提前感知

到了……一瞬間,一種莫可名狀的神秘感纏住了我的心,讓我不寒而慄。

  
  「這日記一定是被人發現了……」老於左右看了看我倆說,「這指印估計就是水香的

,有人強迫她按上去,讓她承認這是她寫的。」

 ?  「有可能,但是……她的異能不是能控制別人的意念麼?怎麼還能被別人強迫了?」

我說。

  
  「可能是因為懷孕吧,『分心』了,她那時候肚子應該已經不小了……說不好。」老

於輕輕搖搖頭。

  
  「應該不光是她預感到這些事的問題……我想我明白『禍』字上為什麼畫個圈兒了,

差錯就出在這。」小川突然挺起身子說,「你們看……林彪是個反革命,他墜機身亡這件

事,怎麼能叫『禍』呢?剛好說反了,是不是?這『禍』字上面畫個圈兒,又沾血按了手

印,分明就是讓水香認罪的。」


  「如果真是這樣,那水香不成反革命了麼?」我說,「罪加一等啊……真是這樣的話

,那個年代她一定死得很慘……」

  
  「看來是這樣……她說出了太多東西……我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麼那木頭人嘴上會釘著

釘子了。」老於自言自語說。

  
  「而且我懷疑水香全家都是因為這件事被當作異類迫害死了……不然為什麼要立四個

木頭人並且用火燒呢?我不懂這些東西,但是感覺這木頭人不像是給活人擺的。」小川說



  「也可能是他們全家拚命保護水香,搏鬥的過程中被殺了。」我說。

  
  「他們怎麼死的就不知道了……不過我好像模模糊糊聽說過這麼一個說法,就是人死

後,仿著人形造個木頭人,釘在哪,他們的魂就被釘在哪,動不了了,再點上一把火燒了

,那人就再也復生不了了……」老於說。

  
  「要照這麼說,那水底的石棺也應該是這原因了……我好像聽過這個說法,說是石棺

能封住人的靈魂,這樣那靈魂就跑不出去了。」我說。


  「我方面這就不懂了……哦,我還想起來水香家的那個客廳牆上了,那半牆黑乎乎的

血還記得麼?我估計潑上去的就是狗血,辟邪用的……他們真是什麼都用上了。」老於補

充說。

  
  這麼一人接一句,我們三個前前後後總算是分析出了一點眉目來——水香應該是被害

死的,但是,是誰害的?是文卿麼?他是否還活著?

    正當我們再次陷入安靜的時候,我突然感覺一股極為不安的情緒——表?是表麼?!

我猛地低頭一看,只見那表盤上的表針居然全靜止了,但聲音還在一下一下響著!

  
  我一把抓起表來,只見那根秒針很怪異地停在一個秒格內顫著不走,每顫一下那表就

「嚓」的一聲,節奏卻跟走動起來無異。

  
  「表弦快走完了!」老於突然從我身後竄上來,死死攥住我拿表的手,卻不敢碰那塊

表,「快……快到了!快到了!」

  
   我登時就急出一腦門子汗,不知怎麼辦好,上手往表盤上胡亂拍了一下,沒想到這一

拍居然真起了作用,那根秒針就像一隻被趕了一鞭子的牛,又開始不緊不慢地轉動起來。

  
  也許剛才只是接觸不好……我這樣安慰自己,但依然驚魂未定,盯著那表不撒眼,覺

得它隨時可能又停了。

  
  老於的汗都淌眉毛上了,他胡亂抹了一把大聲問我:「還差幾個現在?」
  

  「除了小蓓,只有兩個了!」我說。

  
  「快……快……」他說到這,突然頓住了,睜大了眼往我手裡看去。

  
  身邊的小川一步邁過來,把我拿表的那隻手抓了起來,我這時才反應過來,往自己手

裡定睛一看——停了,這回是真停了!一動不動的!

  
  我劈手朝表盤上就拍了過去,一下兩下三下,越來越用力,可秒針紋絲不動了!

  
  又……又死一個?!

  
  「快過來!」老於突然瘋了一樣拔腿往外跑。

  
  我和小川趕緊追了出去,一看,老於已經跑到崔哥寢室門口,伸手使勁擰門把手。可

是門鎖上了,老於擰了三五下都沒擰動。

  
  「你幹嗎?」我大聲問他。

  
  「沒時間了!只剩一個人了!上網看看有沒有什麼東西!」他一邊「呀呀」大叫著一

邊使勁搖晃那門把手,可還是沒打開。

  
  「讓開!我來!」小川大喊。

  
  老於一閃身,小川的腳就朝那門把手蹬了上去,就聽「?◎瞴v一聲,門把手歪到一邊

去了,小川上手一擰,還是沒擰動。於是他上去又加一腳,這回鎖芯從裡面斷了,門把手

隨之就掉在了地上,小川兩手一推就開了門,我和老於跟著衝了進去。

  
  老於一把按開電腦,啟動時間感覺比往常慢得多,我們幾個等得直哆嗦。

  
  老於突然說:「你們說……這回輪到的是誰?」


  我無話可說,牙繃得緊緊的。老於也覺得自己的話有些多餘,索性也不再言語,只握

著鼠標死盯著顯示器。

  
  我把那塊手錶輕輕放在顯示器前面,它卻好像已經不再走動了……

  
  終於連上了網,老於急忙雙擊打開瀏覽器,快速敲進學校論壇的地址,一個回車拍了

下去。

  
  進入那個版塊——果然有好幾個帖子!後面的「發帖人」全是「水草河土」!每個帖

子的題目都是些零散的筆畫,乍一看像是日本字似的。我們來不及挨個細數,直接點進最

上面的那個。

  
  裡面又是一張照片!是一個男人的特寫,他以一個很奇怪的姿勢扭曲在辦公室的一張

椅子裡,仰面朝天扭向另一側,脖子上青筋暴起,擰著背部離開椅背,像是要掙扎著站起

來,但他的頭卻緊緊貼在椅背上,像是被死死按住在上面。大量的血從他嘴裡汩出來,順

著下巴淌下去,前胸的襯衫和領帶紅成了一片。我仔細一看,他右手上還死死鉗住一隻玻

璃杯沒撒手,裡面盛了半杯淡紅的血水,杯底沉了一小塊豆腐乳似的東西——那是……他

的舌頭!

  
  我渾身又一陣發冷,咬住牙繼續看那帖子,感覺腮幫子都沒知覺了。

  
  老於突然想起來什麼,用手拖動鼠標,拉出一個線框罩住了照片下面的空白處,一行

小字隨之冒了出來——文卿,1971年10月28日。

  
  「文卿?!」我們三個一齊喊了出來。

  
  仔細再看那照片上的人,看體型,還真的是四五十歲。

  
  「1971年10月28日……是『九‧一三』事件後的一個多月。」老於說。

  
  「那就正好沒錯了,我記得『九‧一三』事件應該是十月份才公佈於眾的。」小川說


  
  「是麼?那看來水香的事真是被他揭發的……應該就在10月28號那天。」老於說。

  
  「真是他麼?他敢揭發水香的特異功能?那水香懷孕的事如果被抖出來了,他不也逃

不掉了麼?」小川說。

  
  這時我腦子裡突然電光石火地跳出幾個字來。


 「我知道了!」我大喊一聲,「你們還記不記得咱們看的第一張大字報,帖在那棟小樓

外面的,上面寫的是『破鞋蕩婦水香』?他當時肯定沒承認孩子是他搞出來的,還給水香

安了個破鞋的罪名!肯定是這樣的!」

  
  「哦對!我想起來了想起來了……現在終於弄明白,水香為什麼要詛咒每一個分手的

情侶了……文卿你他媽真是作孽,我操你娘的!」老於開始破口大罵起來。

  
  「所以水香要把她遭受過的一切不幸,讓那些分手的人都體驗一遍。」小川說,「但

是為什麼小蓓他們每個人都變得神志不清,而且都變成浮屍模樣呢?」

  
  我說:「被迫害的人到最後大多都得瘋了,要不就得自殺了……自殺?!咬舌自盡就

是因為這個吧?!」

  
  「有可能有可能……真的太慘了……水香也實在太狠了,當年是文卿害了她,現在她

又殺了文卿,為什麼還要報復這麼多人……」老於歎口氣,然後說,「好在現在應該結束

了吧,該死的那個人終於死了……」

  
  誰知道老於的話音剛落還沒兩秒,一陣「嚓嚓」的聲音又鬧鈴般的響了起來!我低頭

一看那表!走了!又走了!我臉上一陣發麻,噌地一下往後竄了半步!

  
  「文卿不都死了麼?!事情不是該結束了麼?!」我急得瘋叫起來,「到底還讓我們

做什麼?!」


  老於一下子也懵在那裡,幾秒過後才又喊著問我:「現在還剩幾個?啊?幾個?!」

  
  「文卿這個不算,應該還剩兩個!」我回應他。

  
  「兩個……兩個……」老於使勁搓了一下臉,甩甩頭說,「冷靜……冷靜一下,再看

一看,一定有辦法……有辦法……」

  
  老於哆嗦著手抓住鼠標,在桌子上生硬地拖來拖去,點鏈接也點不准了,過了一陣才

稍微恢復正常。

  
  「先去剛才沒看的幾個帖子裡看看。」小川說。

  
  那些帖子豎著連成一排,老於挨個點了進去。不出所料,每個帖子裡都有一張照片,

有我們看過的,也有沒看過的,其相都是慘不忍睹。老於分別用鼠標劃框罩住,都是出現

一個姓名和一個日期,除此之外,再沒了別的。

  
  老於又點了下「水草河土」,彈出一個新的網頁,是「水草河土」的註冊信息,我們

滿心希望那上面會突然多出什麼東西來,但是遺憾的是,除了性別一欄寫著個「女」字,

其他地方還是和以前一樣,空白一片。

  
  老於沮喪地把這個網頁關掉,又回到論壇帖子列表的界面,只見那一串「水草河土」

發的帖子連在了一起,怪異的題目也隨之連成了一豎排。題目上零零碎碎的筆畫,比起其

他帖子的完整漢字,簡直像是一堆殘肢斷臂,我突然在想——這些筆畫是什麼意思?

  
  小川好像也同時注意到了這個問題,他伸出手,在顯示器上一下一下指點著。

  
  半分鐘過後,他突然說:「哎?好像……這每個帖子題目的筆畫都是一樣的,只是排

列的順序不同。」

  
  我和老於一聽,趕緊也湊上身去數,小川找來紙筆,一筆一劃地記著每個帖子題目當

中出現的筆畫。一共6個帖子,很快就整理完了——原來真的如小川所說的那樣,每個帖子

題目的筆畫都是一樣的——

  
  一共是十二個筆畫——一個「ㄥ」,兩個「、」,兩個「」,兩個「」,兩個「

?銵v,三個「一」,被打亂了次序散在五個帖子的題目裡。乍一看好像很亂,但既然有確

定的筆畫,那麼似乎可以組合出什麼字來。

  
  「有沒有筆?趕緊劃拉劃拉!」我們三個趕緊找來紙筆,各自在紙上劃起來。

  
  不知道應該是幾個字,如果是一個字的話,這個字的筆劃應該比較多,十二劃要全部

用上。

  
  我照著一個字的思路嘗試了幾下,都沒有成功,不是筆劃多了,就是有些筆劃用不上

。而且我發現最難組合的實際是兩個「」,把它們放到一個字裡,好像機會很小,而且

應該只有左右結構的字可以容納它們。有個別的字比如「打」,可以包含兩個「」,卻

又字數偏少。然後我又試著以「?礡v組合其他字,卻都一一失敗了。

  
  不是一個字……那是兩個字?我一邊想一邊著急忙慌地轉頭看了看老於和小川。老於

眉頭緊鎖,把筆停在半空,紙上東西不多,可能他全放在腦子裡想了;小川的紙上則已經

寫了很多十二個一行的筆劃,用一個就劃掉一個,再用一個再劃掉一個,到最後還剩幾個

筆劃的時候,他又氣急敗壞地把上面通通劃掉,另起一行——看來是又錯了。

  
  「別自己弄了,這樣不行,趕緊一起商量商量吧。」我說。

  
  老於也皺著眉頭轉過頭來看著小川,說:「怎麼樣了?」

  
  「不行,出不來。」小川盯著一堆亂七八糟的字說,「兩個『?銵z很難組合在個一個

字裡,因為都是部首,很難同時有兩個,所以我懷疑不是一個字,而是兩個字……」

  
  「我覺得『』也是一樣。」我打斷他,然後說了說理由。

  
  「哎?別說……你們這樣說可能還真有道理……你們想,如果把兩個『?銵z和兩個『

』都拆開,分別放在兩個字裡,就正好是兩個『了』字,是不是?」老於突然說。

  
  那試一下……除掉兩個「了」,還剩下什麼筆劃——

  
  一個「ㄥ」,兩個「、」,兩個「」,還有三個「一」。

  
  「哎!是……『玄』?」小川一筆一劃寫出個「玄」字,「哦不對不對……少了一個

『ㄥ』。」

  
  「是一個『麼』和一個『廣』!是不是?是不是?」老於突然激動地在紙上比劃。「

然後還剩下兩個『一』,加到剛才那兩個『了』上,就是兩個『子』字!」

  
  子……子……廣……麼?這……這能是什麼意思?我腦子裡好像一團漿糊。

  
  「孩子!孩子!」小川突然把筆一扔驚叫起來!

  
  小川一邊敲著桌子一邊戰戰兢兢地站起來,顫聲喊道:「找孩子!她要咱們找到她的

孩子!」

  
  我這時候才明白他說的是什麼,自己在手掌上劃了幾下——果然是「孩子」兩字!

  
  「一、二、三、四……十二。」老於凝視那張紙對了下筆劃,「真的是『孩子』……

她的孩子在哪?!上哪找去?!」

  
  「要按年齡算,從1971年到2005年……她的孩子應該都三十多了,比咱們都大。」小

川目瞪口呆地說。

  
  這時候我突然一個念頭鑽出來,想起那房子裡的木頭人。

  
  「等一下。」我打斷說,「如果算上孩子,他們全家應該有五個人,可為什麼那房子

裡只有四個木頭人?」

  
  「哦我知道了!哎!日記呢?日記呢?」老於突然一扒拉我。

  
  「這這!」我趕忙從兜裡掏出來。

  
  老於一把搶過日記,飛快地翻著,終於停在一頁,找到了這樣一句話——

  
  「孩子三個多月了,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起來……」最後面寫的是1971年6月。

  
  「找的就是這句……那麼說她是三月懷孕的,十月死的……孩子才七個月大。」老於

說完轉頭看了看我和小川。

  
  「還沒出生?!」我和小川齊聲喊,「那還怎麼找!」

  

 「要麼是早產了,現在可能還活著;要麼就是胎死腹中了。」我說,「可早產的話好像

說不通……為什麼房子裡只有四個人呢?」

  
  「胎死腹中……如果人都死了,我們還找什麼?」小川說。

  
  「胎死腹中……」老於突然沉下臉來,凝視著窗外,好像在回想著什麼,然後他突然

轉頭對我們說,「你們在河裡撈人骨頭的時候……注沒注意……有沒有小孩的骨頭?」

  
  「小……小孩的骨頭?!當時我都嚇傻了,哪還顧得上分辨是大人骨頭還是小孩骨頭

!」小川說。
作者: 寂靜破浪    時間: 2010-8-24 13:59:17

「七個月的胎兒,骨骼應該已經發育起來了,尤其是頭骨……你們在河裡看沒看見過

很小很小的頭骨?」老於問。

  
  「反正我應該是沒看見,頭骨應該是圓的,那麼明顯,我如果看到了應該很容易記得

住。」我說。

  
  「我也是沒看見……」老於說,「胎死腹中,為什麼他們的骨頭卻不在一起……難道

……」

  
  我腦子裡嗡的一下子,渾身又麻又涼,忍不住脫口而出:「難道是胎兒被打出來了?

!」

  
  「嗯,我是這個意思。」老於臉色變得煞白煞白的。


  「打……打出來?真要是打出來了,這幾十年都過去了,現在還上哪找去!」小川瞪

著眼睛大聲說。

  
  一時間,我們三個都站在原地不再說話,我感覺我的心在逐漸變得冰涼……不知道崔

哥和小蓓他們怎麼樣了,崔哥為什麼一直也沒打電話過來。我盯著電腦前的那塊勾成一團

的破手錶,越看越覺得像是個蜷著頭的胎兒……我趕緊轉過臉去不再去想。

  
  結果我的眼光落在日記本上,我的腦子裡不由自主地閃過一些東西,像是日記裡的什

麼內容,好像曾經說到了水香的死……

  
  我就著老於翻開的那頁繼續慢慢往下翻,邊翻邊用眼睛掃瞄著每一個字,結果才翻了

兩頁,我的眼中就出現了一首詩——正是那首《情人塔》:「水塔本無心,相愛人有情,

聞言災禍降,情人塔覆傾。」

  
  但是我凝視的卻下邊那極其潦草的四個字——人隨塔滅。

  
  這是在說誰?她在預言自己麼?


  我呆在原地,回味著「人隨塔滅」的意思,這時候老於和小川也俯下身子看那日記,

半天沉默後,小川終於開口:「難道……水香的死和這水塔有關係麼?」

  
  我頓時感覺到胸口一陣堵悶,於是深吸了一口氣,把頭慢慢轉向窗外,想看一看那水

塔的樣子。但窗外黑寂一片,什麼都看不到,耀眼的燈光被窗玻璃反射回來,把我們照成

三個一動不動的黑影子,看不見任何表情,讓我想起了那四具木頭人……

  
  「別看了……」老於好像看出了我心思似的,「這是崔哥寢室,窗口背對著水塔,看

不著。」

  
  「水香在日記裡真的提到過那個水塔,而且……還……還死過人……那個水塔。」我

差不多已經語無倫次了。

  
  「我懷疑文革那時候,那水塔……是不是就是學校裡專門批鬥的地方?要不怎麼水香

每次說的批鬥都要在水塔那兒,不是在水塔底下,就是在水塔頂上。」小川說。

  
  「是……有可能,估計那時候水塔比學校的樓都高,在那頂上最適合批鬥……這群瘋

子……」老於恨恨地說。

  
  他一邊說,一邊又把日記翻到開頭那頁,然後往後一頁一頁細細翻看,我和小喘大氣

不喘,圍在兩邊隨他一起盯著。

  
  一頁,再一頁……老於的手突然停了,我們幾個的目光也隨之凝聚在一頁上。

  
  這頁我們曾經看過,日期是1971年6月的一天,但這時候再看起來,卻能看出不同於第

一次的東西——

  
  「我這幾天總是做惡夢,夢見自己腆著肚子被人推到學校水塔的頂上,被幾個學生一

腳踢下去,我在空中往下墜,眼看著地面越來越近,肚子突然刀絞似的疼,突然一個嬰兒

頭從身下冒了出來,接著整個身子就連著臍帶鑽了出來,臍帶突然斷了,我的身體一下子

輕了不少,整個人漂在空中不動了,嬰兒啪的摔在地上,隨即地上出現了一小灘模糊的血

肉,接著我也直墜了下去,正好落在那灘血肉上面……」

  
  老於沒說話,轉過頭看了我一眼,又看了小川一眼,眼神複雜得難以表達。

  
  我和小川也沒說話,我一直嚥著吐沫,咽到最後沒東西可嚥了,嗓子裡已經乾得像是

有把火。

  
  幾秒過後,老於終於打破寧靜:「如果水香的預知能力沒錯的話……她的孩子是被活

活打出來的……」

  

  「被打出來?在哪?你是說在水塔裡?你是說……孩子在水塔裡?!」小川睜圓了眼

睛大叫。

  
  「不……不是我說的……」老於突然自己哆嗦了一下,「別……別問我……」

  
  這時,我突然覺得周圍有陣腥臭的氣味瀰漫了過來,讓我突然想到那日記裡的內容,

我忍不住後背一陣發酥,趕緊擰頭朝四周看!


  四周靜悄悄的,老於和小川都呆在原地不說話。真的,如果有誰突然告訴我們說,那

與我們朝夕相對了三年多、作為一年又一年的校園情侶親密場所的情人塔,竟然一直藏著

一個三十多年的死胎……這一說法會讓我的精神幾近崩潰。

  
  老於突然一轉身,大步流星往外走。

  
  「你去哪?!」我和小川叫他。

  
  老於頭也不回就走了出去,我趕緊收好日記和手錶,小川把電腦電源胡亂一拔,然後

我倆關了燈就跟著跑了出去。出門一看,我們寢室的門是大開的,我們趕緊衝到門口看就

究竟,卻見老於正在對著瓶子大口灌酒,灌一口,然後仰頭大喘一下氣,接著再灌一口…

…一直喝了七八口,瓶子快見底了。

  
  小川突然衝過去,一把奪下瓶子。

  
  「我沒事!」老於又往回搶。


  「給我!」小川把瓶子搶在手裡,突然一仰脖「咕咚」一口下去,然後他轉臉朝我,

把瓶子一遞,「要不要喝點?」

  
  我接過瓶子,把剩下的白酒一飲而盡。

  
  老於抓起書架上的手電筒,「啪啪」連推幾下,好像光線還可以。

  
  「走吧……」老於的口氣似乎是在命令,又似乎是在試探。

  
  我偷偷看看小川,沒說話。

  
  「走吧。」老於又重複一遍,邊說邊扭身往外走去。

  

   樓下傳達室的燈是亮的,大門也是開的,卻感覺不到一絲人氣,我突然糊里糊塗地想

,如果叫上傳達室的老大爺一起去,會不會給我們幾個壯壯膽……正胡思亂想著,他們兩

個已經輕聲溜出大門了,我留戀地看了一眼宿舍樓的大廳,看到牆上的石英鐘——已經十

點多。

  
  一出門,一股腥味撲鼻而來,我這才意識到,剛才聞到的那股腥味或許不是我的錯覺



  不知道什麼時候下起小雨來,雨點兒「沙沙」地打著地上露出的一切,把一些難聞的

氣味也打了起來,裹進了雨裡去。

  
  我們三個貼得緊緊的往前走,老於打著手電走在中間。手電的光線照不了多遠,很多

細細的雨線穿過光束,靜悄悄地打在地上。我們三個轉了個彎,又上個坡,就來到了那水

塔前面。

  
  我們三個站在離水塔三五米遠的地方,從上到下打量它,老於用手電朝上面晃了晃,

可光線在半路就被黑暗吞噬了。老於邁步朝前走去——我突然覺得這個場景熟悉極了。

  
  老於一直走到水塔下的水泥壇壇沿,這時我和小川也尾隨著來到他身後,接著我們三

個依次爬了上去,那木頭門就在我們眼前了。老於一邊用手電照著,一邊用手一下下摸著

門上的那個「莫」字,還有下面的那個深深的箭頭——想起幾天前,我突然有恍若隔世的

感覺。

  
  木頭門還是上了鎖,多少年的大鐵鎖和大鐵鏈子。

  
  「怎麼弄開?」小川說。

  
  「真……真要進去麼……」我突然沒出息地說一句。

  
  老於在黑暗中瞪我一眼,於是我不再說話。

  
  「去花壇邊上挖塊石頭下來,要大點的。」老於低聲衝我說。

  
  我愣了一下,然後下意識地拉了拉小川的胳膊,我倆一起跳下來。我回頭沖老於說:

「馬上回來。」

  
  「拿著。」老於一伸手把手電塞給我。

  
  我接過手電,和小川快步朝一排低矮的花壇走過去,花壇邊上壘著一排大小不等的花

崗岩石塊,我和小川挨個扒拉過去,想挑塊合適的。那些石塊都被雨水打濕了,嵌在黏糊

糊的泥裡,好像還挺深的。

  
  我一邊找一邊扭頭看了一眼,只見老於的身影已經完全被水塔那巨大的黑影掩住了,

感覺不到一點人的能量在那邊。我心頭一縮一沉,又左顧右盼看了看兩旁的7號樓和10號樓

,只見窗戶全關得嚴嚴實實的,樓下的大門也都鎖上了,整個樓體在夜色中靜靜站著,被

無聲的細雨像毛刷子一樣輕輕刷著……我突然覺得自己的脖子也有相似感覺……

  
  抓緊時間吧,別嚇唬自己……我使勁抹了抹心臟的位置,對自己說。

  
  「過來幫忙。」小川招呼我。

  
  我拿手電一照,只見他正一腳前一腳後蹲在那使勁,一塊差不多半個腦袋大的石頭卻

嵌在土裡紋絲不動。
  

 我走過去,抵住腳使勁推了幾下,還是沒動。

  
 「不行就挖吧!」小川說。

  
  於是我把手電放在一旁照著,和小川朝著石塊下面的土就用手刨起來。

  
  濕泥被我們一塊一塊掘出來扔到一邊,那石頭好像嵌得挺深,還沒見底,晃一晃石頭

,好像輕微動了些,我趕緊加快速度刨起來。

  
  就在這時,我突然覺得周圍有陣「沙沙」的響動,像是離我越來越近!我趕忙停下來

一回頭, 一團黑影正好杵在我身後!

  
  「怎麼這麼慢。」老於的聲音。

  
  「我操!你嚇死我了!」我發現自己不知道怎麼坐在了地上。

  
  「對不起對不起……怎麼了?挖不出來?」老於把我扶起來。

  
  「趕緊過來幫忙,就快了……這個夠不夠大?」我重新蹲起來。

  
  「夠了。」老於也開始上手挖起來。

  
  三個人沒用多久,就把那石頭挖了出來,將近一尺長,上端有半個腦袋寬,下端略窄

一些,拎起來也是幾十斤的東西。

  
  「我拿我拿,你們快走!」小川急三火四地催我們。

  
  我揀起手電,我們三個就又來到那水塔下邊。

  
  「要砸是吧?」小川問老於。

  
  「是,我估計這破鎖裡面都腐蝕得差不多了,砸巴幾下也就開了。」

  
  「你們讓讓。」小川擺開姿勢。

  
  「對準上面那個鎖扣砸……小心點腳!」老於一邊說,一邊拉著我跳了下去。


  小川一運氣,把石頭舉到胸口高,悶哼一聲,就把石頭砸了下去,鐵鏈子發出「鐺」

的一聲巨響盪開了,然後又蕩回來刮在木門上,發出一陣陣「咯咯」的鈍響,割得我渾身

發癢。小川趕忙用石頭尖抵住鐵鏈子,讓它停止搖晃。

  
  老於趕緊左右看了看,周圍沒有出來什麼聲音——我心想管他媽誰呢,這時候誰還要

是出來跟我們罵罵咧咧的,我一定上去踹翻他!

  
  不過,我又突然轉念一想——要是這時候真的多出一兩人,那該多好……

  
  「怎麼樣?!」老於一步跨上水泥壇。

  
  「沒開……不行,鏈子太長了,一砸上去就晃,砸不穩,使不上勁。」小川說。

  
  我這時候也跳了上去。我說:「這樣,把這根連著鎖頭的鏈子給抻長點,我跟老於一

人扯住一頭,你就只管砸鎖。」

  
  「行行。」小川點頭。

  
  我們幾個又一陣忙活,把又粗又重的鏈子倒過來倒過去,把連著鎖頭那根的兩端在左

右把手上纏了一下,然後我和老於分站兩旁,死死勒住。


  「來吧!看準了往中間砸!我倆的手在旁邊!」我喊。

  
  小川又重新抱起石頭,把稍尖的一頭朝下:「一!二!三!」

  
  「卡嚓」!什麼東西碎了。


  聲音好像不對?

  
  小川輕輕放下石頭,抖抖兩條胳膊就來拽那鐵鏈子,我拿手電往門上一照,這才發現

,那鎖和鏈子都沒事,是木門的把手斷了,很多木屑從斷口齜了出來,怪不得發出剛才那

種聲音。

  
  小川使勁一拉,那門把手就被扯了出來,連著上面的鐵鏈子就垂在了另一扇門上。

  
  「咱們也真夠笨的……剛才直接砸這門把手不就完了麼,砸什麼鎖。」小川擦了把汗


  
  老於推了推這扇沒了把手的木門,門沒動,他又把手塞進門把手的窟窿裡往回一拉,

木門「吱呀」一聲開了。

  
  一股潮濕的涼氣從裡面迎面撲來,我後背一涼腿一軟,幾乎想轉身跑了。


  老於手一哆嗦,條件反射似的「嘩拉」一下把門全拉開,然後又好像反應過來,回手

「?﹛v的一聲把門又合上了。

  
  門晃悠了幾下就靜止住了。三個呆站在原地,誰也不動彈了。
  

  我的手直抖,手電的光線在木門上一顫一顫的。我扭頭想看看他們什麼意思,卻見小

川突然盯著門,眼都不眨一下。

  
  我突然覺得不對勁:「小川!」

  
  小川沒說話,轉過頭來似乎在看著我,我下意識地把手電往他臉上照去,卻看到他兩

道眉頭擰在一起。

  
  我再想問他,他卻探出手去,一下下點著門上的「莫」字說:「實際是『墓』字……

是隱藏的字……」

  
  我怔怔地點點頭,不知道他什麼意思。

  
  「還記得『水草河土』麼?」他突然冒出一句,看看我,又看看老於。


 「怎麼了?」老於用力搓著兩手,因用力過大而微微哆嗦。

  
  「『水』——『草』——『合』——『土』……」小川拖長每個字音,同時用手在他

眼前的空氣中憑空劃了個兩字——「水塔」。

  
  兩秒過後我才明白他說的是什麼,腦子裡空白一片。

  
  「真是『水塔』……真是『水塔』……」我的聲音越來越小,發覺連自己都聽不清了


  
  三個人同時靜下來,這時候才注意到我懷裡的表響——「嚓嚓嚓嚓」走著……

  
  只剩下兩個人了……已經走到這步,似乎就快揭開謎底了,缺少的似乎只是一些勇氣

……不能把事耽誤在這裡!

  
  想到這,我腦子裡猛地湧上一股血來,激得自己渾身直哆嗦。我大口吸了幾下氣,緊

了緊手中的手電,說一聲:「沒時間了,快吧。」


  我一把拉開那扇壞門,那股冷濕的潮氣又瀰漫了出來,爬過我的頭頸,滲進了我身上

的每一個毛孔。我努力咬住牙,把手電直著照進去,然後又慢慢上下左右移動光束。

  
  光線並沒有從水塔的內部穿過去,而是打在半米開外的一個地方。

  
  「中間那是……是個柱子?」小川抓著我的一條胳膊。

  
  我仔細一看,那水塔中間果然是個直徑一米左右的圓柱形的東西,我又順著柱子往上

照了照,卻照不到頂,似乎那柱子一直通上去。

  
  「那柱子不是實心的,裡面是管道,一直連著上面的水箱,是送水用的。」老於邊說

邊往水塔裡面邁了一步,同時手扶著柱子四下打量,「手電給我。」

  
  我把手電遞給他,他用手電照著,從柱子的右側探出頭,往柱子後面看,我和小川擔

心出什麼事,趕緊上去一人一邊拉住他,我分明感覺到老於胳膊上的肌肉在一顫一顫的。

  
  結果他立刻就把頭轉了回來:「後面是實心牆,堵死了。」

  
  他一邊說一邊把手電轉了個頭,從我們左邊的腳下開始往前照過去。剛照了不到半米

,就看見一級台階似的東西橫在腳下,老於趕緊往上接著照,又發現幾級台階。老於用手

電一直照傻瓜內去,最後朝著斜上方晃了一晃,說:「是樓梯,應該還挺長的。」


  「這麼高的樓梯……」小川好像欲言又止。

  
  「樓梯……」我腦子裡突然想起些似曾相識的情節,「她是不是滾樓梯……把孩子滾

掉了……」

  
  老於輕輕顫著呼出一口氣,沒說話,我突然覺得自己說得很多餘,可能他們都想到了

,只是不想說出來而已。

  
  老於似乎不再想說什麼,伸出腳在第一級台階上踩了踩,只簡單說了一句「多看看腳

底下」,就晃著手電邁步往上走了。

  
  那台階是繞著中間那根柱子盤上去的,每一級都又高又陡,很像登山道。我和小川幾

乎是把臉貼在前面老於大腿上,跟著往上走,每走一級就順著右邊往上盤旋一點。還沒走

幾步,外面那「沙沙」的細雨聲就完全聽不見了,空氣十分混沌,同時又透著一股寒冷…

…我感覺自己像是一隻螞蟻,鑽行在一個死人的喉嚨裡……

  
  幾乎聽不到三個人的呼吸。老於用手電的光線一級一級台階掃著,覺得踏實了才邁步

上去。我漸漸覺得心頭越來越悶,似乎已經不堪重負,我抬頭望望上面,結果發現上面不

遠處似乎有一些光亮。


  老於似乎也發現了,他用手電朝那個光亮的地方照過去,卻發現手電的光似乎被那個

地方吞噬掉了,照上去沒一點變化。老於慢慢摸上兩級台階趴過去湊近看了看,然後回頭

吐了口氣說:「嚇我一跳……原來是個小窗戶。」

  
  小窗戶……想起來了,平時路過水塔的時候,我注意到確實有那麼幾個小窗,分佈在

水塔靠門的那一側,可能是用來透氣的。

  
  老於湊進窗戶,伸出頭去吸了一大口氣,然後把頭縮回來說一句:「已經爬這麼高了
!」

  
  我和小川也爬上去,擠在小小的窗口往下看,只見地面已經完全看不清了。而聽聲音

,雨似乎又大了些。我貪婪地吸了口氣,把頭縮回來。
  

  老於看看我倆,說:「繼續吧,我估計就快到頭了……注意腳下……這裡面一定有東

西。」他特意加重了「一定」倆字的份量。


  我們一路看腳,一步三回頭,唯恐遺漏了什麼東西,但這樓梯卻出奇地乾淨,什麼東

西都沒有留下,好像被人剛剛打掃過。我一邊寬心什麼東西都沒看到,一邊卻又期盼能有

什麼東西能突然出現在腳下。
作者: 寂靜破浪    時間: 2010-8-24 13:59:44

沒轉幾米,又是一個同樣的小窗,憑著對高度的感覺,我覺得這不是上數第一個窗就

是第二個窗了。上面的樓梯不多了,可腳下的每級台階都乾淨乾淨的……死孩子……到底

在哪呢……

  
  「嚓嚓」作響的手錶攪得我心煩意亂,我把它掏出來,好像掌心很重。我提了提氣,

又接著往上走,誰知剛往上轉了沒一個圓周,就聽老於在上面低聲說:「到頭了……哎?

不對,好像可以打開……開了開了!」


  我跟小川「???」幾步竄上去,只見老於跪在最上面的台階上,一手拿手電,一手

不知把什麼東西推開了一條小縫,向外張望。

  
  「我知道了……」老於一用力,把那扇東西整個推開,「唰唰」的雨聲傳進我的耳朵

裡來,「從這扇小門出去,再往上,就可以看到水箱了。」

  
  「水香?!」我一下子沒明白過來。

  
  「是,就是儲水用的水箱,在最頂上。」老於說。

  
  「哦!我還以為你說的是……」我突然在腦子裡閃過一絲念頭,「水箱?你們想過沒

有,水香的死……跟上面的水箱有沒有關係?」

  
  小川說:「什麼意思?」

  
  「我是突然在想,為什麼小蓓他們,都是一幅浮屍模樣……」


  他倆一下子愣住那,老於把推在門上的手又縮了回來。

  
  我繼續說:「是不是……水香從前就是泡在……」

  
  「別說了別說了!」小川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兩手直抖,「我明白你意思,別再說了

……」

  
  「關鍵問題是……她的孩子在哪。」老於接過話說,「如果水香是在懷孕時候被打死

在水箱裡……那她的孩子現在沒了,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孩子被打出來後掉在水箱裡

了,沒人發現,所以那棺材裡也就沒有那孩子,否則一定會把他們兩個一起封起來的……



  
  「打出來?怎麼打?打她的身子?」小川似乎不願意接受,「七……七個月的孩子…

…怎麼能那麼打出來?」

  
  「我不懂這個,不過又有什麼不可能的?只是我們覺得難以想像。」老於又轉臉朝我

說,「我現在也想明白了……這塊表,是文卿送她的,可能當時文卿為了拿回來,毀滅他

們在一起的證據,結果被水香藏在嘴裡一直到死……」

  
  這時候我才感覺有酒勁在往上湧,只覺得腦子裡迷迷糊糊的,腿腳也有些發軟,胃裡

什麼東西都沒有,被酒精燒得火辣辣的難受。

  
  老於突然出了一口急促的氣,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狹小的空間裡滿是酒味。他一伸

手,把那扇小門推開一半,往外撩了一眼,回頭說了句:「你們先等著,我先上去看看!




  接著老於就嘴含手電鑽了出去,那門極窄,只能容一人蹲著通過。我趕忙幫著老於把

住門,他挪了幾下終於鑽了出去,然後站起身來。雨果然比剛才下得大了,只聽他支支吾

吾說了一聲「怎麼還有這麼高」(估計是因為手電含嘴裡了),就開始手腳並用往上爬起

來。

  
  我擔心老於出事,趕忙把表揣好了,也從那門鑽了出去。只見出去後是一個可以落腳

的鐵架子,凌空架在水塔一側,一回頭,貼著水塔壁打了一排鐵攀梯,可以順著往上爬。

老於就在那梯子上,已經爬了五六根攀梯了,那攀梯的盡頭就是水箱頂了。

  
  這時候小川也從門裡往外擠,眼見著半個身子就落在了鐵架子上,我正要用手去拉他

出來,這時候頭頂上傳來一聲:「哎!回去!……哎哎哎哎!手電!手電!」

  
  我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忽然見一個黑影直直竄了下來,砸在鐵架子的鋼筋上「鐺」地

一聲,接著飛快地穿過架子間的縫隙墜了下去,兩秒不到,水塔底下傳來一聲清脆的碎響


  
  是手電?我呆住了,抬頭往上看。

  
  「你們都回去!架子一旦撐不了那麼重怎麼辦!你們先回去,等我喊你們再出來!」

老於大喊,「現在手電也沒了!小心點!」


  我後悔自己先鑽了出來,害得老於一張嘴掉了手電。小川和我又接連摸黑鑽了回去,

然後我探出身子扭頭向上看老於。

  
  只見那團黑影終於爬到梯子頂端,然後跨了一下腿就不見了,接著就聽見老於的聲音

傳下來:「上來一個!一個一個來!」

  
  我就著半邊身子在外面,一伸腿就側身出了門。抬頭看上面,大概兩米多遠處,一個

腦袋探出來朝著我,正是老於。

  
  「挺結實的,我都試過!手抓緊了,腳別哆嗦!」老於低聲喊。

  
  我一把抓住最近的一根鐵攀梯,上面被雨打得濕漉漉的,一直涼到我心裡。我用手死

死抓住,然後開始上腳,幾下之後居然開始順拐了,於是我停下來,把胳膊彎和小腿扣在

攀梯裡,大口喘氣,下意識地往下一看,只見小川正仰臉朝我看;再往下一看,根本看不

到底了!

  
  我渾身一陣哆嗦,咬著呀嘴裡開始「啊啊」地胡亂念叨,身上不知是雨水還是汗水,

反正從脖子到屁股都濕透了。

  
  老於這時候看出我不對,輕輕朝我喊:「謝飛!別往下看!看我!往上看!看我!」
  

  我懸在半空看看他,點了點頭,然後用力把胳膊腿從攀梯裡抽出來,四肢僵硬地爬一

下抱一下攀梯,等我夠得著老於的手的時候,我感覺自己已經快死了。

  
  「慢點慢點……那隻腳跨過來……好了你先坐這別動……小川,上來吧!慢點沒事!

一定小心點!」


  我驚魂未定地坐在冰涼的地上發抖,四肢還一下子緩不過來。幸好這水塔頂端的四周

圍了圈鋼筋條,還有個依靠,我就抓著其中一根豎著的鋼筋條呆坐在那。

  
  我這是到水塔最頂上了?水箱在哪?就是我坐的這個?!

  
  想到這我覺得屁股有些發麻,小心翼翼地撐起身子來看這水箱。水箱是圓形的,水泥

構造,正中間嵌進去一塊很厚實的東西。我摸上去,也是一塊水泥,我這才知道那應該是

水箱的蓋子。那蓋子蓋得並不平整,一頭卡在槽裡,一頭卻稍稍翹在外面,沒被蓋子蓋住

的水箱口大概有十公分寬,露出一道深不可測的黑洞。

  
  這時候小川也爬上來了,兩腿剛一著地就開始大口喘起來。

  
  老於轉過身子,四下打量了一下,然後看了看我和小川說:「還有沒有勁了?還沒開

始呢。」


  我喘了兩口氣,對老於說:「把水泥板抬開來嗎?」


  老於堅定地點了下頭說:「我估計孩子就在這下面了。抓緊,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我們喘了口氣,3個人一起用力把水泥板向上一抬。板子稍微動了一下,但是太沉了

。我大口地喘著氣說:「太沉了,憑我們3個人根本抬不了啊!怎麼辦?」話剛說完只聽

見吱……地一聲響在這寧靜的夜晚顯地格外得刺耳。


  我們3個一起向聲音發出的地方看去。只見從那10幾厘米的縫隙中伸出了1只小小的

手臂把水泥板向旁邊推去。我們對望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對方的驚恐,老於不由自

主地向後退了兩步,但是他忘了自己已經在塌的邊緣了,兩步一退後半個腳掌已經在半空

了,人向後一仰,眼看就要掉下去了。我忙伸手去拉,但是已經太遲了,我一把撈了個空

,只看見老於的手掌從我的手邊上滑過。


  不…………我大叫起來。難道老於就要這樣離開我們了嗎?這時另外一隻手一把拉住

了老於下墜的身體,是小川把老於拉住了。謝天謝地,老於終於沒有掉下去。我喘了一口

氣,想一起幫小川把老於拉上來。


  突然發現小川就站在我旁邊,臉上滿是恐懼。


  小川沒有拉老於???那是誰把老於拉住了!!!我忙向老於看去,只見拉住老於的

是那隻小小的手臂!而手臂的主人正是我們一直在找的哪個嬰兒。我的心臟猛的緊縮了起

來!突然那嬰兒開口了。


  不,他沒開口,但是聲音卻直接傳到了我腦海裡,好像就在我耳邊說的那麼清晰。我

聽見那嬰兒對我說:「先生 ,可憐可憐我這沒有娘的孩子,給口吃的吧!!!」


  小川沒說話,一直坐在那大口喘,喘了半天,突然捂著肚子冒出一句:「不行了……

餓……」

  
  他這一說,我也跟著覺得胃裡特難受,胃壁不停地相互摩擦著,好像能擦出火來。

  
  「剛才泡了麵你們又不吃,現在上哪弄吃的去。」老於說,「沒時間了,振作一下吧

……快快,起來起來!振作一下!」

  
  我和小川被老於兩隻手硬生生拖起來。我跪在地上,兩手伏地,不敢直腰,生怕一失

足一頭栽下去。

  
  老於拉起來我們,又轉身摸著地蹭到那水泥蓋子的另一頭去,然後抬頭看看我們,沉

了口氣說:「來吧?」

  
  水箱上面的水泥板是滑面的,被雨水一打有些發滑,水泥板四周較高,中間有蓋子的

地方略低,那雨水就從水泥板的四周匯過來,往那道黑黝黝的石板縫裡流進去。

  
  我和小川小心翼翼地摸黑蹭過去,終於抓住了那塊水泥蓋子。一摸,原來上面還有兩

個金屬的提手,老於這時候也摸到了,自己抓了一個在手裡。

  
  小川也提了一個在手裡,於是我就把手伸到露出的那道黑縫裡,準備往上掀。

  
  「來……一……二……三!」老於喊口號。

  
  原來那水泥蓋子並不重,三個人一用力就提了起來,那蓋子剛一離地,之前被蓋子擋

住的水就立刻動了起來,朝那黑窟窿裡湧了進去,奇怪的是,卻聽不到水箱裡有落下水的

聲音不知道那水箱能有多深。


  我們三個把蓋子推到一邊去,一尺見方的一個黑窟窿就完整地出現在我們眼前。我試

探著把臉湊近到洞的邊緣,只見裡面黑壓壓一片什麼也看不到,卻又好似藏了什麼東西,

一陣若有若無的寒氣,捲著一股子腥味迎面撲過來。

  
  我趕緊縮回腦袋,把膝蓋往回蹭了蹭,抹了抹鼻子裡的餘味,心跳得厲害。

  
  老於伸出一隻手來,伸進黑洞一個手長,然後繞著黑洞邊緣慢慢撈,剛撈了半圈,他

的手在我腳下的位置停住了。

  
  「好像有個……」老於湊到我這邊來,又探身往下繼續摸,摸一段停一段,最後把整

個胳膊全伸了下去,「梯子……是個梯子!」

  
  老於一邊低聲喊著一邊把手縮了回來,在洞口的地方蹭了兩下,一邊輕輕調整著呼吸


  
  「看來可以下去……我先下……然後你們趕緊接著下來……別……別讓我一個人在裡

面呆著。」老於不停地搓著兩手,聲音有點發顫。

  
  我和小川條件反射似的「恩」了一聲,然後老於就使勁拍了下手,轉了個半身,把兩

腿先順著黑洞垂了下去。


  不一會,老於的身子就歪向我這邊了,估計是腳在下邊踩住梯子了,然後他又用兩隻

胳膊扒著洞沿,把身子一點一點往裡送,終於幾秒過後,他的頭也不見了,整個人全被那

黑乎乎的洞口吞了進去。

  
  我和小川大氣不喘,盯著老於把住梯子的手也完全看不見。

  
  「老於?……老於?」幾秒過後,小川試探著喊他。

  
  「等會……」老於輕輕應了一聲,聲音在水箱裡震盪了幾下,傳上來嗡嗡作響。

  
  我和小川同時轉過頭對視了一眼,雖然看不清楚對方的臉,但這時候已經不需要再說

什麼話了。

  
  「哎!」——老於的聲音!隨即一陣「卡嚓」的斷裂聲。

  
  「怎麼了!老於!」我倆一起把頭埋到洞裡,幾乎就要跳下去。

  
  「沒事了沒事了!有一段梯子斷了,可能是銹壞了。」老於的聲音全是回音,聽起來

似乎很遙遠,「下來一個!快點!下邊太他媽黑了!」

  
  我大喊一聲:「來了來了!你在下邊接著!」

  
  我把手伸進洞裡,摸清楚梯子形狀,然後縮身一點點蹭下去。四周越來越暗,我爬到

半米的時候,連近在眼前的梯子都看不見了,一抬頭,小川的一張圓臉在洞口映出個模模

糊糊的黑色剪影。我呼出一口氣,耳邊全是輕輕的回聲,我又繼續下爬。

  
  終於爬了一米多後,我感覺到有兩隻手摸索在我的小腿上,雖然我知道那是老於,我

的小腿還是禁不住一陣麻酥酥的。

  
  「小心,下邊有幾鐙是斷的,我也看不見是哪鐙,你腿慢點下,別踩空了。」老於的

聲音不遠不近響著。

  
  我索性鬆開兩腿,只用手把住梯子兩邊的粗糙鐵管往下順,幾秒過後,我終於到底了

,同時,我的兩腳全踩在了齊踝深的水裡。

  
  眼前什麼都看不見了。

  
  「老於……老於!你在哪?」我對著黑暗輕聲喊。


  在這在這,老於的兩手和我的兩手碰在一起,然後緊緊握住。

  
  「小川,下來吧!」老於朝上面喊。

  
  一團黑影把洞口全塞滿了,然後那團黑影慢慢變大,卻一下子看不著了,只聽見「鐺

鐺」的爬梯聲越來越近。終於在幾秒過後,小川的聲音也在我們頭上的半米左右響起來:

「你倆在哪呢?」

  
  我和老於趕緊上去,摸著把小川接下來,小川重重一落地,「啪」一聲濺了我一腿水


  
  我們三個把手拉成一個圈,互相招呼一聲,確認了一下彼此位置。

  
  「咱們怎……怎麼找?」小川一邊說,一邊聽見他的兩腳在下面撥著水,「這水怎…

…怎麼臭哄哄的啊?」

  
  「這地方多大?什麼構造?」我說。

  
  老於突然碰了一下我說:「哎!你不是抽煙麼?火機帶沒帶身上?」

  
  我連忙摸自己褲兜——一摸,是煙盒!還真帶出來了!

  
  「你怎麼不早說。」我一邊說一邊熟練地摸出煙盒。

  
  「早的時候我嘴裡還含著手電呢。」老於略帶埋怨地說。

  
  我從煙盒裡面拿出打火機,「噌」的一聲,一小簇火苗冒了出來,老於和小川木訥的

臉在我眼前半明半暗地跳動著。


  「媽的,這下好多了!」老於的眼睛突然恢復神采,他長長吐了一口氣說,「快照照

,看看周圍什麼構造!」

  
  我舉著那一小簇火走近水箱內的一角,然後與牆保持一段距離繞牆慢慢走動。走了一

圈後終於弄清,這內部也是個圓柱形構造,直徑不過兩米,高約兩三米,四周環形的牆上

到處生著綠色的斑斑點點的東西,像是苔蘚一類,越靠下邊越是密集成片。

  
  腳下的水發出一股類似於地下室的霉味,其中更是夾雜著一陣陣惡臭,讓我不想張嘴

說話。看來這水塔應該是棄用很久了,常年沒人進來打理過。
作者: 寂靜破浪    時間: 2010-8-24 14:00:36

我突然感覺手指上一陣灼燒感,於是趕忙把火熄了,摸摸那火機,打火口直燙手。

  
  「怎麼了?」他倆一起問。

  
  「一塊錢的破火機,撐不了幾秒,得過一會才能再打。」我說。

  
  眼前又陷入一片黑,就在這時,我突然覺得身上少了些什麼——我一摸,勾勾巴巴的

一小團——表在!但不響了!

  
  我腦子「嗡」的一下就大了。

  
  「表又停了!」我一頭冷汗順著臉就流下來了。

  
  他倆都不出聲了。

  
  周圍靜得只有我的喘氣聲,就在這時,我褲兜裡的手機突然「滴答滴答」響起來了!


  我著急忙慌地摸出來,差點脫手,手機的白光閃得我有些頭暈目眩,我定了定神,才

發現居然是我媽來的電話。我微微鬆了一口氣,立馬接起來。

  
  「你這孩子這幾天是玩野了是不是?都幾點了還不回家!」我媽一來上就大聲訓我。

  
  「媽,我跟同學在外面玩兒呢,我一會兒就回去了,你們別擔心,先睡吧。」我小心

地應付著。

  
  「你就玩吧你,還考研考研的,我看就你這麼玩以後能不能考上!」我媽越說聲越大

,停了一停,又突然把話軟下來,「我不管你了……你別忘拿鑰匙,晚上自己開門,餓了

開冰箱,裡面給你留了東西——注意安全啊!」

  
  聽了「安全」兩字,我心頭驟然一縮,幾乎要流下眼淚來。

  
  「媽,你放心吧……」我咬住牙說,「不多說了,你們趕緊睡吧。」

  
  我匆匆掛掉電話,唯恐被察覺出異樣。一看手機時間,快12點了。

  
  手機屏的光亮著,我這才想起來手機可以照明用,老於和小川也同時想了起來,他們

早已經把手機拿在了手裡,站在兩處分別朝牆上晃著。

  
  接著我也加入進去,我們三個站成三角形,在直徑兩米的水塔裡細細查看每一處內壁

,不時用手敲上幾下,聽聽聲音是否發空。


  內壁上的紋路斑駁怪異,用白光一照,似乎能突然發現什麼奇怪的符號,仔細一看,

卻見只是一塊連一塊的青苔;再看另一面,眼前又突然鑽出幾張扭曲的人臉來,好像正看

著自己,後退一步仔細一看,卻又發現不過是水漬留下的痕跡。

  
  我們三個每人繞著內壁轉了一圈,相當於把內壁來回看了三次,卻沒發現任何異常。

  
  我們三個又集中到中間,這時候老川突然輕輕叫了一聲,我一看,原來是上面入口處

流下來的雨水正好落在他頭上了,他趕緊閃在一旁,扯起衣服抹了抹頭臉。

  
  這時候我看了看腳下,看見腳下的黑水還在腳踝的周圍蕩漾著,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為什麼水位一直沒高呢?


  「別動別動!站住別動!」我衝他倆喊。

  
  他倆一個正面對我,一個背對我,都立刻站住不動了。

  

  「幹什麼?」小川問我。

  

  我也固定住兩腳,慢慢蹲下來,盡量不產生波紋,用手機照著雨水滴下來形成的漣漪

,看著它們一圈一圈擴散開來,然後彷彿匯成一股,往一個方向流過去。

  
  蹲下的時候,褲兜離耳朵近了,我側耳一聽,發現那表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走起來了。

我顧不上想太多,順著找到的那個方向就趟了過去,同時招呼他們兩個也過來,終於,我

們三個圍住了水箱底的一個角落,然後用手機照著腳下的水,居然發現那水在緩緩流進一

個小地方。

  
  就在這時,我突然感覺心臟一緊,緊接著就開始狂跳不止,我預感要有事情發生,腦

子一熱,伸手就朝那個位置的水下摸去——結果摸到一個洞。

  
  洞口積了一些泥沙,我摸到後兩下扒開,腳下的水「唰」的一下就朝那洞裡流了進去

。水位迅速降了下去,最後腳下只剩下黏糊糊的一層薄泥。我挪了一下兩腳,鞋底粘著泥

發出「呲呲」的響聲,像是有誰在咂著嘴巴。

  
  老於突然挺起身子往後挪了挪,用胳膊拉住小川,眼盯著那洞口,頭也不轉地說一句

:「你……你還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的……那個感覺了?」


  「什麼感覺?!」小川被他嚇了一跳。

  
  「我好像也和你說過。」老於又轉過來看我,一臉惶恐,「就……就是……眼前漆黑

一片,感覺胸口很悶,腰直不起來,也彎不下去……然後有一小撮白的東西在腳底下跳…

…跳來跳去的……」

  
  我慢慢把手機移到胸前,不敢再去照那洞口。

  
  「我剛剛就有這種感覺……真的……」老於一邊說一邊嚴肅地點點頭。

  
  一小撮白的東西……我現在明白說的是什麼了。

  
  「掏……掏吧。」老於說。

  
  結果話音落了幾秒,我們三個誰都沒敢上手,老於見沒人有動作,這時伸出手去,結

果伸了一半就縮回來了。

  
  我見老於還沉在剛才那感覺裡,再偷偷一看小川,牙雖然咬著,可嘴都快哆嗦掉了,

半天沒說話。我看在眼裡,不知哪來的一股膽氣,吸足一口氣,劈手就伸進了洞裡。

  
  第一下,沒抓著,再往裡一伸,一小把樹枝似的東西被我抓在手裡,上面滑溜溜的,

像是打了層肥皂。

  
  那熟悉的感覺滲過指尖就爬遍了全身,一瞬間,我感覺頭皮好像脫離了頭蓋骨懸了起

來,外面那隻手差點一軟沒撐住地,我「呀」的一聲大叫,直接把那堆東西拖了出來,手

機慌忙一照——果然是一堆白色的零碎骨頭!


  這時候我突然明白,為什麼那些怪異的帖子標題——是「孩子」兩字的零碎筆劃。

  
  我心有餘悸地長長吐了口氣,結果剛吐一半,卻見老於一邊用手機照著那堆骨頭一邊

說了句:「不對……還少……一個頭……」

  
  我頭皮又一脹,只得又一次把手摸了進去,腦子裡盡量不想手上的感覺,就當那手不

是自己的——結果我朝最裡面一抓,一個黏糊糊的棒球大小的東西被抓在手裡,指頭剛好

嵌在上面的孔裡,同時周圍還有些其他些零碎東西。

  
  我把那些東西一股腦兒地拖了出來,拖出來就扔在地上,然後把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

,邊擦邊抖。

  
  我斜眼一看,只見那頭骨小得可憐,還沒一隻拳頭大,眼睛那兩隻窟窿朝上,下頜骨

張開著,裡面一顆牙也沒有,那頭骨下邊散著一堆亂七八糟的骨頭,被水沖得發白了,有

的沾了泥,上面點點污黑。如果不看那頭骨,單看那些零碎骨頭,就像是一個剛剛吃完的

雞架。

  
  想到這我胃裡一陣噁心,伴隨著一股飢餓感襲了上來,一陣頭暈目眩,幾乎要昏倒了


  
  我扶著牆閉眼站了幾分鐘,聽見他們倆在腳下說著什麼話,不過沒聽到說的是什麼,

等我再次努力睜開眼的時候,發現老於的T恤衫已經脫下來了,他光個膀子,手裡提了一個

白色的包,我再往地上一看,骨頭都收拾乾淨了。

  
  小川還在一旁抖個不停,嘴都紫了。我走過去,和他倆緊緊抱在一起。

  
  「一切都該結束了。」我這樣說。

  
  「現在還沒結束。」老於說,「咱們出去吧。」

  
  「我先上去了,你們也快點。」小川邊說邊揣好手機,然後伸手抓住梯子往上爬。

  
  我和老於在下邊給他用手機照著,目送著他逆著黑亮的雨線一直往上爬。

  
  「你沒事吧?」老於扭過頭問我。

  
  「沒事,就是餓大了,現在腦子清醒,但手腳有點發軟。」我有氣無力地說。

  
  「沒事,待會出去買點吃的。」老於說,「剛才我跟小川在商量下一步怎麼辦,你覺

得應該怎樣?」

  

  「水香不是要孩子麼?咱們是不是應該……把孩子送到她那去?」我說。

  
  正說著,就聽見小川在上面悶哼了一聲,我抬頭一看,他肥胖的身體在洞口翻了一下

,緊接著兩腿跨了出去,然後他又轉過頭湊到水箱口說:「你倆上來吧。」

  
  老於輕輕一推我:「你先,快點。」

  
  我跳上梯子去,迎著雨點快速往上爬,眼見著小川的手機屏漸漸變大,終於他一拉我

胳膊,我踩了下梯子蹬就跳了出來。

  
  等到老於上來的時候,已經快下半夜了。我們三個站在水塔頂,發現雨稍微小了一些

。老於把包裹纏在褲腰上,說:「我先下,你們趕緊攢攢勁兒,一會下去的時候手腳可千

萬別軟。」


  老於說完,就轉過身子把住梯子的頂端,慢慢往下送腿。那包裹纏在褲腰的右邊,被

梯子蹭得一晃一晃的。

  
  「你小心點腰上的東西。」我輕輕提醒他,怕大聲驚著他。

  
  「我有數……別跟我說話……」老於低下頭,不停地左右看著腳下的梯子蹬,身影轉

眼就黑成一團,我看得心弦直緊。

  
  「剛才我和老於商量說,咱們是不是該去『水草河土』的那個地方,把孩子交給水香

。」小川對我說。

  
  「嗯,我也是這麼想的。」我說,「不過……你們的意思是……把水香和孩子一起放

到那個石棺裡?感覺有點……不好吧?」

  
  「對啊,我也覺得……如果當初那個棺材是用來封住水香的話,咱們把他們都放進去

,不正好弄錯了?」小川說。

  
  正說到這的時候,我倆聽見老於在下邊喊:「下來吧,抓緊時間。」

  
  「你先吧,小心點。」我拍了拍小川。

  
  於是小川也倒轉身子,順著梯子一步一步捱了下去,雖然動作不快,但最終也是平安

地落在了架子上。

  
  終於輪到我了。我緩了半天的力氣,終於覺得緩得差不多了。我抓了抓鐵銹斑斑的梯

子把手,往下看了一眼,見小川已經鑽進了那個小門裡看不見了,老於探出在架子上半個

身子對我說:「一共十六蹬梯子,你自己數清楚了!」


  我在心裡默默應了一聲,再次把兩隻腳踩在了梯子蹬上。可那食指粗的梯子蹬好像根

本承不了多重的東西,我幾乎不大敢用力去踩,同時心裡又在打起鼓來,想像著這梯子的

哪一蹬如果突然斷了,自己肯定會大頭朝下飛下去……


  一、二、三、四……我在心裡慢慢數著,一步也不敢快動。

  
  就在我下到差不多第十蹬的時候,眼見那鐵架子就離我很近了,我卻突然感覺到自己

左邊的大腿內側微微有些涼意,就像有個很小的什麼冰涼濕潤的東西一撫而過。一時間我

也沒太去在意那是什麼,以為那只不過是自己神經上的錯覺,可哪知不到半秒過後,我身

下的鐵架子突然傳來「鐺」的一陣輕響,就在又過了半秒後我反應過來不好的時候,我身

下的老於也突然叫了起來——「哎?哎!是什麼?!」

  
  我趕忙一手勒住梯子,一手狼狽地去摸自己的左褲兜——是空的!

  
  一瞬間我的心跳差點停了。

  
  我幾乎是掙扎著跳下了剩餘的幾蹬梯子,然後一把抱住老於的胳膊。

  
  「剛才那是什麼?!表?!打火機?!是什麼?!」老於一邊把我拖進小門,一邊大

叫著問我。

  
  我心存僥倖地把手又掏進右邊的褲兜去找,結果找到一串鑰匙和一盒打火機,裡面有

火機。我再一次把手摸回左邊的褲兜的時候,我竟然摸到了自己的大腿——褲兜漏了。


  我眼含驚悸地把臉轉向老於,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出了一頭汗。老於的兩眼被他的手機

照得藍汪汪一片,直勾勾盯著我,他嘴角抽動著說:「是……是手錶?!」

  
  我嚥了口口水,上下牙都顫起來了,我點了點頭。

  
  老於二話沒說,瘋了似的掙脫出門裡面的小小空間,一頭朝樓梯鑽過去,接著順著樓

梯就往下狂奔,轉過一個半圈就不見了,「咚咚咚咚」的腳步聲越來越遠。

  
  小川這時候也明白過來,他伸手拉了拉木訥的我說:「快下去啊!還愣這幹什麼!」

然後他又一回頭,朝黑乎乎的樓梯裡喊:「老於你慢點下!別崴了腳!」

  
  我兩腿酥軟地站起來,被小川一拉一拽地也朝樓梯鑽過去。我簡直記不得我是怎樣走

下那樓梯的,只覺得我是被一隻手牽著跌跌撞撞地朝一個方向一直往下打轉。我完全看不

清腳下的路,只是憑感覺以同一步幅交替兩腳往前邁,有時候是一跨兩蹬,險些滾了樓梯

,踉踉蹌蹌地一頭撲在小川背上,然後又被他扶了起來,繼續在黑暗中盤旋著往下繞。

  
  小蓓……崔哥……我對不起你們。想到這裡,樓梯兩邊黝黑的牆壁上好像突然浮出小

蓓的一張張慘白的臉來……





  當我的眼前豁然開朗的時候,我意識到自己已經鑽出水塔了,許多細密的雨點突然打

在我身上,我長長地哆嗦了一下,接著就傻在原地不知道該幹嗎了。

  
  我身邊有團黑影在左右挪動,小川一把鬆開我,朝那團黑影衝過去:「找到了嗎?」

  
  「我在找!你趕緊給崔哥打電話!」老於大喊。

  
  小川趕忙又掏出手機,接著把手機貼在了耳朵上!

  
  「找到了!在這!」老於突然蹲在地上大喊。

  
  我鎮定了一下,心懷最後一絲希望朝老於跑了過去,老於正用手機照著那塊表翻過來

覆過去看,我湊近了一看,那表的表盤玻璃已經碎爛不堪,我用手機湊進往裡一照,表針

掉了兩個,剩下的那個也不走了。

  
  我感覺一腔血湧上了頭,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這時候,小川的電話接通了:「崔哥!你們怎麼樣?!」


  那邊不知說了什麼。

  
  「小蓓睡了?!什麼叫睡了?!」小川高聲大叫。

  
  「……」

  
  「真的?!沒事?!沒事就好!……我們馬上就辦成了……哎呀你先別問了!一句話

說不清楚!總之你們沒事就好!你看住小蓓!我們爭取時間!……恩好!就這樣!」小川

「啪」地合上電話,然後激動地朝我們衝過來,幾乎變了一個人的聲音似的大喊:「小蓓

沒死!小蓓沒死!」

  
  我和老於一直靜悄悄聽著小川的講話,我這時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坐在那看

著小川衝過來,不知道要說什麼。

  
  「那現在小蓓是怎麼樣?」老於說。

  
  「她睡了,崔哥把她手腳都固定在床上了,還塞了塊毛巾在她嘴裡……真夠難為小蓓

的。」小川說,「崔哥說今晚不睡了,一直在旁邊盯著她。」

  
  「是這樣?可這……可這手錶已經停了!」老於低頭看了看表,把表貼在自己耳朵邊

上,「真的是停了!」

  
  「別管那麼多了!趕緊的!回寢室先拿東西去!」小川把我倆從地上拉起來。

  
  「咱們去了……那然後呢?把孩子放進棺材裡麼?」我問。


  「我也覺得這樣不妥。」小川說,「畢竟那棺材是用來封住水香的。」

  
  「那怎麼辦?還能把水香的屍骨挖出來,再一起放到這水塔裡?」我說,「這樣就更

不對了,水香是死在這的……」

  
  「有了有了……」老於打斷我說,「咱們是不是應該……放在水香家裡?」

  
  「魯迅路那個房子裡?」我一聽就有些打怵,不過似乎有道理。

  
  「我是這意思,你們說呢?」老於說。

  
  「是了是了,讓他們母子回家才對……」小川說,「那就這麼定了。咱們趕快回寢室

拿些東西,馬上動身了!」

  
  邊說邊到了寢室樓下,老於光著身子提著那個白色的包裹守在樓下,我和小川上了樓

,換了身乾淨衣服,又給老於帶了一件,然後拿了雨衣、鐵鍬,還有一個洗衣服用的塑料

桶,就下了樓。

  
  我們三個在樓下穿上雨衣,把裝著孩子的包裹放到桶裡蓋上蓋子,然後提了鐵掀就往

東門走。到了東門,在一家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買了些吃的和水,然後就又鑽進雨裡去。

  
  我們三個穿著雨衣提著鐵掀和一個紅色水桶,怪模怪樣地站在雨裡的路邊一直招手,

結果沒一輛出租車停下來載我們。


  「媽的,下半夜的車真不好打!」老於一邊罵罵咧咧地一看表,一邊把桶一放,掀開

雨衣帽子,自個兒衝到馬路對面去。

  
  我把鐵掀偷偷藏在雨衣下邊,小川也把吃的東西和我分作幾個口袋裝了進去。這下看

起來好多了。

  
  不一會,老於果真在馬路對面攔到一輛車,他先上了車坐在前排,然後車頭就兜了個

彎朝我們這邊駛過來。

  
  老於搖開車窗喊:「雨衣和其他東西都放車後面去!」

  
  我和小川心領神會,用雨衣裹著鐵掀擋著水桶一股腦兒地塞進車後面。一陣折騰之後

,終於是坐在了車裡。

  
  老於沖司機說了個地方,司機看了老於一眼,又從倒後鏡看了我和小川一眼,似乎在

懷疑我們的身份。

  
  「叔叔,我們都是學生,玩晚了趕著回家,拜託了。」老於說。

  
  車開動了,擋風玻璃上的水刮一直刮著,車駛過水窪的時候左右車輪劈開兩道高高的

水牆,被路燈一照發出異樣的光芒。

  
  我和小川把吃的和水從兜裡掏出來,三個人分了,我邊吃邊從後屁股兜裡摸出手機看

了看——已經下半夜了。

  
  我迷茫地看了看外面急速後退的黑沉沉的樓體,想像著一會要做的事情,暗自咬了咬

牙。我剛要把手機放回去,手機卻突然亮了,緊接著就響了起來,我定睛一看——崔哥!

我的心猛地縮成皺巴巴的一小團,不想去接了。


  手機足足響了十幾秒,我捏在手裡楞是沒去按鍵。老於和小川同時覺得不對勁,轉過

頭來盯著我和我的手機看。

  
  老於明白過來,立刻衝我斜眼點了點司機,意思像是告訴我不要顯得太激動,然後他

就轉過身去繼續看著前方。小川也正過身子坐好,一邊側臉看我。
作者: 寂靜破浪    時間: 2010-8-24 14:00:47

我盡量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接了起來:「崔哥……」

  
  「還剩幾個?!剛才網上又出來一個!一共幾個?!現在還剩幾個了?!」崔哥在那

邊語無倫次地大喊,聲音震得我腦子嗡嗡的,怕司機聽見,我趕緊把手機揚聲器的部位貼

到臉上。

  
  「崔哥……沒事,你放心崔哥,還有時間……」說到「時間」倆字我突然啞了,心裡

空得要命。

  
  「現在是不是只剩小蓓一個人了?!」崔哥顫著聲音問我。

  
  「是……是……」我極不情願地這樣告訴他。

  
  崔哥那邊突然靜了。

  
  「崔哥……崔哥?」我叫他。

  
  那邊不說話。

  
  「崔哥你在不在聽呢?!你聽我說,只要小蓓能過了這半宿就行了,最晚不超過今天

早上,小蓓肯定就沒事了!我們現在正……」我看了司機一眼,「反正你相信我們!一定

辦到!」

  
  「好好……全都拜託給你們了……我現在在屋外面打電話,小蓓在裡面睡的,我現在

進去了……希望大家都不會有事。」

  
  我不知道再說什麼,和崔哥匆匆道了別。

  
  手機剛掛斷,一條短訊冒了出來,我一打開,是老於。

  

  短訊上寥寥四個字——「又死一個?」

  
  「是。」我簡短回了他。

  
  一車人都不說話了,死氣沉沉的出租車疾馳著前進,載著幾個將要崩潰的人。路兩旁

越來越黑,路燈和汽車都越來越少,人影更是不見一個。黑暗中我看了看身邊的小川,他

正侷促地啃著自己的指甲,腿上放著的麵包只吃了一小半。


  我只覺得心臟一直在加速跳動著,越來越快,每過一秒鐘,我就覺得天似乎要塌下來

一點。我一直搓著手,手心上全是汗。想著剛才被我摔停的手錶,我不由得心裡一萬個自

責,想到這裡,終於又忍不住拿出手機,給崔哥發了條短訊:「崔哥,小蓓嘴裡的毛巾你

千萬塞好了,這一晚上都別拿出來!」

  
  過了沒幾秒,一條短訊回過來:「她在睡著,現在沒事。」

  
  雨終於停下來了,雨刮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不再搖動,我把車窗搖下來往外一望,半

個月亮出來了,外面稍微有了些光亮。我左右打量一番,看到的都是些間隔著的低矮的黑

影,我心裡尋思著,這應該就是那些小平房了,這裡距離目的地應該不太遠了。

  
  果然沒過幾分鐘,車速漸漸慢了下來,出租車小心地越過一片坑坑窪窪的地方後,停

在了一條窄窄的小路邊上。

  
  「到了。」司機手剎也不拉,像是要隨時跑掉似的。

  
  我們交錢下了車,從後備箱裡取出我們的東西。出租車掉了個頭,一溜煙地跑了。我

們適應了眼前的黑暗後終於看清楚,路兩旁果然都是些低矮的小房子,沒有一處透著光亮

,再往前,是茫茫兩大片平整低矮的黑影,鋪在道路兩旁。

  
  「只剩小蓓一個了是不是?」小川突然問我。

  
  我點點頭沒說話。


  「快點吧……我找找方向……哎!他媽的!」老於突然一拍大腿,「忘買手電了!」


  我們三個同時一愣。

  
  「得了得了……走吧。」老於一歎氣,「拿這破手機照這麼大地方,有沒有都是一個

樣。」


  小川抬頭看了看四周,說:「要是我沒記錯的話……上回咱們的車也是在這停的。」 
 

  「對。」老於說,「再往前走就是莊稼地和果園,再往前就是那座山……咱們把雨衣

都脫了吧,這破雨衣不透氣,一穿一身汗。」 


  我們三個把雨衣揉成一團,也顧不得太多,直接就塞在塑料桶裡,和那白色的包裹放

在一起。  


  我提著桶,小川拿著鐵掀,老於掏出那塊要命的手錶,小心翼翼地掌在手心,在前面

領路。

  
  鄉下的半夜漆黑一團,那種無邊無際的黑暗足以壓抑得人的神經走向胡思亂想的極端

。頭上的半個月亮在稀薄的雲層裡朦朧穿梭著,寸步不離地冷眼盯著我們往前走。我簡直

不敢四處張望,只貼著他倆快步往前趕。

  
  慢慢地我也認出了方向,老於說的對,前面被小路分列兩旁的,正是莊稼地和果園。

腳下的那條窄窄的黃泥路,正是我們上回走過的,只是這回因為下雨變得泥濘不堪,沒等

走幾步,我們三個的鞋全都爛在泥裡了。

  
  我們三個把腳下的泥踩得「啪啪」飛濺,路越來越熟,我們越走越快,走到最後幾乎

是小跑著前進,三人都累得直喘。小川突然停住,俯下身子抵著兩膝氣喘吁吁地說:「不

行了不行了……累……累死了!快把這些吃的消滅了,帶著走太沉了!」

  
  說著他扔給我們一人一瓶水,還有幾個小麵包,我們邊走邊吃了,身上輕了許多,肚

子裡也有了點底,抬頭看看那墳山,幾乎是近在眼前了。


  「這邊這邊,我記得路。」小川拿鐵掀一指,領我們繞著山腳往一個方向走去。

  
  那山不大,我們用了十幾分鐘就轉過了大半個山腳,眼見著山體的形狀越來越奇怪,

前面似乎再沒有山腳的延伸,我意識到,之前看到的那形同一刀切的崖壁就快到了。果不

其然,沒過五分鐘,山腳終於在我們前方中斷,往旁邊那山體一看,正是黑濛濛一大片垂

直的崖壁。

  
  「對了對了,就是這,再往這邊。」小川繼續領路。

  
  我們又轉過方向,順著那崖壁一直往前走。漸漸地,有潺潺的水聲依稀傳進我的耳朵

,那水聲在黑暗中好似顯得分外冰冷,一直流到我心裡去。我們就循著那聲音,深一腳淺

一腳地踩過去。

  
  水流聲逐漸清晰起來,沒多久,我們又轉過一個山角,一條黑沉沉的河帶突然橫在我

們眼前,水面上映著半個皺巴巴的黃色的月亮。就是這裡了。

  
  「下了場雨,好像這河變寬了。」小川說。

  
  「是。」老於說,「上次具體位置在哪還記不記得了?我還真有點忘了。」

  
  我說:「這河是從上游慢慢向下游加寬的,上回咱們挖的那個地方,大概就是一丈多

寬,今天水大概漲了那麼幾尺,咱們就在一丈五左右的寬度找找。」

  
  「有道理有道理,那咱們趕快的吧。」一邊說著,我們就一邊加快腳步,沿河往前走

去。


  那條河說長不長,說短卻也不短,在黑暗中一眼望不到頭。我們只能一邊走,一邊看

見身旁的河道越來越寬,河心越發顯出一種深不可測的墨色。

  
  走了大概五六分鐘,河水快有一丈寬了,我們三個小心打量著河水周圍的景物,希望

能找到些什麼記憶中的參照,可是周圍黑茫一片,實在是什麼都看不清。

  
  我們摸黑繼續走了幾分鐘,身邊的河水終於有了一丈三四尺寬的樣子。

  
  「好像差不多了,下水趟著走吧。」老於說。

  
  我們三個就在岸邊脫了鞋襪扔進桶裡,挽起褲腿又抖了抖腿腳,然後先後踩進河裡去

。河水烏黑冰涼,隨著我的步步驚心,慢慢沒過我的腳掌和腳踝,又順著小腿一直舔到膝

蓋的周圍,好像從我腿上的無數毛孔,一絲一絲滲到皮下去。

  
  水沒到大腿附近的時候,剛好到了河心。我把水桶放在水上漂著,扶著桶跟在他倆後

面。小川把鐵掀抵在河土裡,推著鐵掀慢慢往前頂著走,河底的淤泥應該有不少被翻了起

來,但是我們一點都看不到。

  
  我們生怕錯過什麼,於是就著頭頂那點冷清的月光,俯下身子貼著水面行走,希望可

以看到什麼。但是水裡除了依稀可見到我們幾條白花花的小腿外,其他的一概是黑色的。

  
  小川的鐵掀不時能碰到點什麼東西停下來,我們都滿心希望找到了,可一番敲打過後

,才發現那不過是些大大小小的石頭。

  
  腿腳待在水裡太久了,我漸漸覺得身上也跟著泛起一陣涼意,於是不禁打了個哆嗦。

我就這那陣哆嗦,條件反射似的朝四周看了看,只朦朦朧朧看見河兩岸雜草叢生,那些草

木就像是守靈的人一樣,靜在原地一動不動。

  
  就在這時候,小川的鐵掀又「咚」地一下卡住了。


  小川照例用鐵掀繞著那東西畫著形狀,結果發現越劃形狀越大,而且是筆直的一條線


  
  「有了有了!」小川的聲音興奮而緊張。

  
  我和老於站在小川的相對一側,手腳並用扒開腳底下的河泥,沒過多久,那陣熟悉的

冰涼而堅硬的觸感又一次印上了我的腳掌。

  
  河泥清光之後,一塊粗糙的厚重石板橫在腳底下。
  

  水香……我們又要見面了……你的孩子我們帶來了……

  
  我在心裡這樣想著。想完自己心裡一陣發寒。

  
  「別愣著啊!快上手!」他倆喊我。我一看,他倆已經把胳膊埋在水裡了。

  
  「等一下,我去把桶放岸上。」我提著水桶往岸上走。
  

  「哎對了,把我倆手機都放上去,再拿一件雨衣過來裝東西。」老於喊我。

  
  我接過他們倆的手機,到了岸上連同我的手機一起放在桶裡,然後從裡面抓起一件雨

衣又跳回河裡,一直跑到他倆旁邊,蹲進水裡。

  
  「這回就咱們三個人,得加點勁兒。」小川喊,「準備好!來!一——二——三!」

  
  我們三個大喝一聲,從同一個方向扳那石板,可石板太重,只輕輕歇出一道縫來,轉

眼又重新合上了。

  
  「這樣不行!這樣,我倆扳,扳開縫你就把鐵掀塞到縫裡去,然後再撬!」小川從河

裡撈出鐵掀遞給我。

  
  「好好!」我接過鐵掀,「來來!準備!一——二——三!」

  
  他倆往後猛地一扳,同時我用鐵掀抵著那石板往前一拱,一瞬間一道石縫露了出來,

我就勢把鐵掀往縫裡一塞,鐵掀頭就剛好嵌了進去。然後他倆一鬆手,鐵掀頭被夾在石板

裡。

  
  「怎麼樣?!」他倆跳過來。

  
  我把鐵掀把往下一壓,再慢慢往旁邊一轉,那道縫就大了一些,接著我又把鐵掀頭尾

轉過來,把鐵掀把手一端塞進縫裡,用力又是一翹,這下石板終於被撬起來了一定高度。

  
  「快扳快扳!」我喊。

  
  老於和小川見狀趕緊上手,連拉帶拖把石板橫到一邊去。

  
  水香的骨頭又一次浮了起來,白花花的在黑水上蕩漾著。

  
  「雨衣呢?!快裝!別漏了!」老於一邊大喊一邊把幾條骨頭撈起來。


  我擋在那棺材靠下游的地方,用大腿擋住往下漂的骨頭,然後迅速拎起濕漉漉的雨衣

,把拉鏈拉死,然後把兩袖和雨衣靠頭的地方打上結,這樣雨衣就成了一個麻袋。接著我

一陣手忙腳亂,把貼在大腿上的骨頭見一個往裡扔一個,這時候的我們幾個早已經顧不上

怕不怕了,見到水面上漂著白的就往雨衣裡扔,全然忘了手不手感,好在那些骨頭也都是

可以漂起來的,我們一陣大汗後終於把所有骨頭都裝在雨衣裡。

  
  我望了望那棺材裡,漆黑一片,應該是什麼也沒有了。

  
  老於還是不放心,自己又往河的下游趟了十幾米,看看河面上確實沒東西了這才放心

,抬腿邁步上了岸。

  
  這時候我和小川也上了岸,我們三個圍到塑料桶旁邊,各自揀出自己的手機揣好了,

然後老於把裝著骨頭的雨衣上扎的幾個口緊了緊,然後纏成個包裹形狀,也塞進桶裡。但

是這時候發現桶塞不下了,正好多出兩件雨衣來。我一看,一件是我的,一件是老於的。

我一想這雨衣和那死孩子放在一起,就頓時不想要了。

  
  「我的那件扔了吧,不要了。」我說。

  
  「我也不要了。」老於摸了摸衣服的兜,裡面沒什麼東西,然後他一揮手,兩件雨衣

就順著河水漂走了。

  
  桶剛好滿了,裡面是兩個人的骨頭,我一想起來就兩手發軟。老於提了一提,嘴裡自

言自語一句:「還挺沉的……快走吧!」

  
  快走吧……

  
  我突然想起來一個問題——這荒山野嶺的,我們怎麼回去?!


  想到這個問題的時候,我腦子裡登時就是一片空白。

  
  他倆同時也反應過來這個事兒,小川脫口而出:「完了完了!」


  「媽的!我都忘了還要回去這回事!」老於使勁捶著自己腦袋大叫,「快走快走!不

然來不及了!」

  
  我們三個邊喊邊發瘋似的往來路跑,身邊的草被我們帶得「簌簌」直響。小川身體胖

跑不快,老於抱著個水桶更是跑得氣喘吁吁,於是我就和老於交替抱著桶跑。但我們幾個

畢竟這幾天體力消耗太大,狂奔了不過十幾分鐘,跑到來時的那片莊稼地的邊緣,就再也

跑不動了。

  
  小川兩腿一癱跪在了泥路中間,氣喘如牛,我也是口乾舌燥,嗓子裡好像冒出火來。

  
  「還有沒有水了?」我問他倆。

  
  小川低著頭無力地搖了一搖,老於開始在身上到處摸,他摸到褲兜的時候,突然停了

一下,然後匆忙把手伸了進去。我以為他找到水了,欣喜萬分地湊過去準備喝一口。誰知

道他拿出來的卻是水香那塊手錶,我正要問他拿這個幹什麼,結果我看到老於的臉在那塊

表前愣住了,我側耳一聽——表又走了!

  
  老於慢慢轉過頭,看了一眼身邊的水桶,又慢慢轉頭看我,哆哆嗦嗦地說:「這是最

……最後一個了。」


  我感覺渾身的血一下子結成了冰碴子。

  
  「你是怎……怎麼弄走的?」我問。

  
  「我沒動……一點沒動。」老於兩眼茫然,然後痛苦地站起來,「我拿出來就發現走

了……」

  
  我接過表來,拿出手機對著照了一下,只見表盤玻璃只剩下幾個碎碴兒,秒針和分針

都不見了,剩下的那根時針幾乎是靜止不動。我把表放到耳邊,它真的在響,每秒一響,

非常規律,就和之前每次的聲音一樣!

  
  我拿出手錶一看,已經三點多了,我心頭往下一沉,眼前一黑,感覺不到多少希望的

光亮了。

  
  「快起來!快起來!」老於在一旁拉起小川大喊,「咱們得趕快走出去!再停小蓓就

完了!」
作者: 寂靜破浪    時間: 2010-8-24 14:01:00

小川拍拍膝蓋上的爛泥站起來,我們三個又繼續往前走,不過這回我們真的跑不動了

,甚至連走也走不快了,路兩邊黑壓壓的莊稼似乎望也望不到盡頭,一路平整地往前延伸

。腳下的黃泥路泥濘不堪,每一腳踩下去都需要些力氣拔起來,黃泥幾乎要把我們三個的

鞋灌滿了。

  
  我一邊用力拔腳走著,一邊往前頭看,心裡希望能突然看見個車燈亮起來,到時候一

定跑過去,司機要多少錢都行!但是——前面什麼光都沒有亮起來,我的信心在一步一步

中慢慢消耗。

  
  我的鞋裡全是泥,我索性把鞋脫了下來,襪子扔了,手提著鞋,光腳往前走,泥路上

印下我的一排腳印。看著自己的腳印我突然想了起來,上一次來到這裡的時候,就在這黃

泥路上,印著很多自行車的車輪印——這周圍一定有人家裡有自行車!

  
  想到這,我興奮地把想法告訴了老於和小川,他們也同時激動起來,好像抓住了最後

一根稻草。

  
  老於說:「前面就有人家了!快走快走!爭取借輛自行車出來!」


  我們拼盡了最後一絲力氣在泥路上小跑,莊稼地和果園一點一點地地被我們甩在後面

,不知道耗了多久,前面終於有了些高一點的黑影子——「房子!」我激動地大叫著。

  
  不一會兒,我們來到了幾戶農舍外面,每戶農舍之間離得有些距離,我們挨家走過去

,繞著籬笆樁扒著往裡看,居然在第二還是第三戶的農家院裡真的看到輛自行車,就倚著

籬笆停著,最讓我們興奮的是,連鎖都沒鎖!

  
  「乾脆別借了!還不知道人家願不願意借!直接拿走算了!給他們留點錢就行!」老

於說。

  
  「行!我來,你們幫忙!」小川低聲說。

  
  小川邊說邊把手伸進籬笆之間的縫裡,握住自行車的兩角掂了幾下,覺得沒問題了以

後,他又運了口氣,蹲下來兩腿使勁一蹬地,手往上一送,那自行車就隨著他的兩手升到

半空了。小川把手慢慢抬高過了頭頂以後,又把整個胳膊全伸進籬笆縫裡,然後朝自己的

方向彎過來,這樣半個自行車就越過籬笆,懸在我們頭頂了。

  
  「快快快!我堅持不住了!」小川急促地喊。

  
  我和老於一起上手,把自行車接下來,小川這才把手從籬笆縫裡抽出來,累得直喘。

  
  然後我們三個匆忙湊了不到200塊錢,揀了個塑料帶包好了,裡面放塊石頭,朝院子裡

扔進去。然後我們三個推著車,撒腿就跑開了。

  
  「誰會騎車?」小川邊跑邊低聲問。

  
  「我不會!謝飛會吧?」老於轉頭看我。
  

  我這才想起來,我們這三個裡面,真的就我一個會騎車的。我那興奮勁兒一下子就被

另一種情緒替代了,我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一會我要自己去水香家了。


  他倆一起看我,看得我一陣發慌,我突然想退縮了,但我又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老於

和小川一起湊了過來,一下子抱住我,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但一瞬間我覺得有點淒涼

,有點要落淚的感覺了。

  
  「過了今天就好了。」老於在我背上緊了緊胳膊,「你走後我倆想辦法趕緊趕過去。


  
  「一會就先靠你了。」小川拍拍我,然後說,「帶好手機!有事電話聯繫!」

  
  我點了點頭,摸摸褲兜裡,錢不夠了,他們把錢勻給我一些。老於又說:「把那塊表

揣好了,別忘了一會兒都埋在一起。」我點了點頭,摸了摸褲兜,表還在,我把那水桶放

到車前的小筐裡,然後穿上鞋蹬上車子,衝他們揮了揮手,頭也不回地騎走了。

  
  「小心點——」他們的聲音響在我腦後然後瞬間消失,我一個人穿行在靜悄悄的路上

,突然覺得陣陣恐懼和孤獨。

  
  其實我根本不知道該騎到哪個方向,因為來的時候我根本沒想到要記路。但我知道往

南面的大方向總是應該沒錯,而且我只揀大路騎,因為我知道通大路的地方才更可能有車

經過,於是我就逢著大路就拐上去,不知道繞了多少彎路。

  
  剛開始我是頭腦發熱的,一股腦兒地往前蹬,但蹬著蹬著發現自己腿力不足了,於是

只好下來推一段騎一段。夜色好像越來越黑了,我知道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快來了,我突

然想起家中熟睡的爸媽和冰箱裡的飯菜,另一邊又突然想起嘴裡塞著毛巾的小蓓和兩眼通

紅的崔哥,突然一瞬間覺得百感交際,兩行熱淚湧了上來。

  
  我咬了咬牙,好像突然有了無窮力量,縱身上了車,在黑漆漆的路面上一路狂蹬而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突然發現有路燈在前面亮起來了,我一陣興奮,趕緊又加快速度

往前趕,見著大路就拐上去,果然沒過多久,又聽見車跑動的聲音。我順著聲音騎過去,

只見是某條線路汽車的終點站,站牌旁邊剛好停著兩輛閒著的出租車。我一陣狂喜,一捏

手把剎住車跳了下來,把車一扔,拎著那桶就跑了過去。

  
  「師傅,去魯迅路。」我跑過去說,「幫我把後備箱打開。」


  司機把後備箱打開,我把水桶放好。上了車後,我的心漸漸平靜了一些。

  
  「魯迅路哪?」司機問我。

  
  「恩……那兒有個圖書館知道吧?就那附近。」我說。

  
  「哦。」司機不緊不慢開著。

  
  「師傅能不能開快點,我有點急事。」我說。

  
  出租車加足馬力朝前開去,一盞盞路燈在眼前一晃而過,在我的眼底留下一道道橘紅

色的殘像——我突然發現自己看東西已經產生了視覺上的遲滯,腦子也已經迷迷糊糊了。

我坐在車前排,隨著車一晃一晃地,感受著這段時間以來少有的舒坦……

  
  「到了,哎,到了。」司機把我推醒了,「怎麼啦?著啦?」

  
  我張開眼:「這在哪?」

  
  「這不魯迅路的那個圖書館麼?你說的地方在哪?」

  
  「哦哦!」我一下子抖擻起來,「行了,就這,可以了。」說完我就交錢下了車,把

後面的水桶提了出來。

  
  車轉眼就開走了,路面上靜得讓人發慌,我看看手機,居然已經五點多了。我提著桶

又往回走,一抬眼,遠遠就望見那座房子了——剛才的那一切舒坦感覺一瞬間全都蒸發乾

淨了,又一陣毛簌簌的感覺爬上我的背後。


  每接近一步,我就感覺心臟被人往上拽了一點,等我終於走到那座房子外的院門口時

,我覺得我的心臟把嗓子眼兒堵死了。

  
  我就站在院子門口,正對著那兩扇深紅色的大門猶豫著,手腳冰涼的,褲子上的水也

沒乾,早晨起了一點小風,吹得我瑟瑟發抖。

  
  就在這時候,我兜裡的手機響了。

  
  輕輕的震動把我渾身振得一哆嗦,我把桶放下來,摸索著把手機掏出來——是老於。

  
  「到哪了?」他問。

  
  「門口……水香家門口。」

  
  「真難為你了兄弟!我們已經走出去那片地方了,在四處找車!你怎麼樣?埋了嗎已

經?」

  
  「還沒……」我邊說微微發抖。

  
  「你要是實在害怕就等我們……但我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到啊!真是急死人!對了

對了,那表還走呢吧?!」

  
  我另一隻手把表掏出來:「還走……」

  
  「離成功就差一步了兄弟!但我和小川現在真的幫不上你!真是太對不住你了!」

  
  「沒事……沒時間了,不說了,我要進去了。」

  
  我掛掉電話,看看天,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到了。

  
  離成功就差一步了……我深深吸了口氣,一邊念著老於這句話,一邊趁著夜色大步走

進院子裡。


  夜色壓得我有些胸悶,院子裡的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熟悉。我撥過齊腰高的一叢叢雜

草,來到了後院。

  
  後院有一棵枝繁葉茂的老樹,樹冠參天,我左右看了看,只有這處最合適了。

  
  我把桶放下,突然後悔沒把鐵掀一起帶過來,於是我又跑了出去,在十幾米開外的建

築工地外面揀了一小根鋼筋條。我就拿著那根鋼筋條回到院子裡,一下一下用力掘著樹下

的土。

  
  不知道掘了多久,我總算挖出一個直徑一尺、深度兩尺的土坑來。我扔下鋼筋條,打

開桶裡的雨衣,小心地拆開一個口,一股難聞的氣味冒了出來,我顧不上許多,憋住氣,

順著這個口把水香的骨頭都倒進坑裡去,那光溜溜的頭骨正好落在最上面,兩隻窟窿朝天

。我咬咬牙不去看它,把雨衣放在一邊,又把老於的衣服包裹拿出來,小心拆開,把裡面

的東西慢慢倒了進去,最後那個拳頭大小的頭骨也骨碌碌滾進了坑裡。說來奇怪,那大小

兩個頭骨,我碰都沒碰一下,卻竟剛好緊緊挨在了一起。

  
  我心中滿含敬畏地默念「入土為安」四個字,然後一把一把把土填上,不敢多看,土

快填滿的時候,我才突然想起來有塊手錶,於是又把手錶掏了出來。

  
  掏表的時候我仍心懷一絲忐忑,終於在拿出來的時候,我聽到了它「嚓嚓嚓嚓」的響

聲,這一刻,我的心終於放了下去。

  
  我把表也放進坑裡,口中又繼續默念「入土為安」,把土一把一把推上,那表兩下就

不見了。

  
  抬頭看看天,我發現東邊已經開始泛白了,最黑暗的時候似乎已經過去了。我長長地

呼了口氣,正準備把土壓平然後離開。

  
  可誰知就在這時候,土底下突然傳出「啪嚓」的一聲悶響,像是有什麼東西突然在裡

面爆裂開來,而隨著那一聲響動,土坑表面有零星的幾塊泥土彈了起來,濺到了我臉上,

打得我臉上生疼。

  
  我推土的那兩隻手當時就僵硬在土堆上,接著兩腿一軟就翻坐在了地上。


  聽那聲音——是表碎了!一定是表碎了!

  
  當我想到這點的時候,我腦子裡一下子出現崔哥的嚎啕大哭聲,震得我腦子「嗡嗡」

一片。我不知道我再應該做什麼,是不是做什麼都沒用了?這時我又突然想立刻挖開土堆

看看,想確認是不是表真的碎了,但又轉念一想,水香已經入土,現在再挖開她的墳,不

知道會有什麼結果……

  
  我就這樣坐在地上,和自己僵持了幾分鐘,兩手麻木地硬在半空,伸也不是,縮也不

是。這時我突然想到要給崔哥打個電話。

  
  我拿出電話來,找到崔哥的號碼,卻又開始猶豫了——我真的害怕聽到那個消息。

  
  於是我又一轉念,把電話撥給了老於。幾聲盲音過後,他接了起來。

  
  「老於……」

  
  「怎麼樣怎麼樣?!我剛要給你打電話!我倆打到車了!你還在魯迅路嗎?我倆現在

就打車過去啊!」

  
  「我埋完了……」

  
  「完了?真有你的啊!太好了!一切都還順利吧?」

  
  「老於……」

  
  「你怎麼了?感覺不對勁?出什麼事了麼?!」

  
  「你能不能問問崔哥……小蓓怎麼樣了。現在就問,說實話……我不敢打這個電話。


  
  「好好!我現在就打!你就站那院子門口等我們啊,我們馬上就到了!見面細說!」


  我心頭一團亂麻,慢慢挪起身來,兩手空空地往院子門口走去。路上還是沒幾個人,

不過天已經漸漸放亮了。一陣疲憊感由內而外地席捲上來,我長長地打了個哈欠……

  
  「謝飛,你幹啥呢?」小川的臉突然在我眼前晃。

  
  原來我剛才又睡著了。

  
  「放心吧!小蓓沒事了!」老於興奮地說,「剛才我打電話給崔哥了,告訴他事情解

決了,崔哥都快樂瘋了,他說今天說什麼也要請咱們三個好好搓一頓,哈哈,我覺得這還

差不多!」

  
  「小蓓沒事了?」我一點高興不起來,盯著老於的眼睛問。

  
  「就是身上的病還沒好,還是煞白的……不過這哪能一下子好啊,先保住命就行了,

身體以後慢慢恢復了。」老於說。

  
  「就是就是。」小川插嘴說,「謝飛,快想想啊,咱們去哪宰崔哥啊?這頓可不能輕

宰啊,過了這村可沒這店兒了!」

  
  看著他們的高興勁兒,我把想說的話吞了下去,心裡想,剛才發生的那一幕,也許只

是我的錯覺吧,我想太多了。

  
  「現在……幾點了我看看……」我拿出手機,「七點多了,咱們去哪?」


  「崔哥說小蓓她爸媽七點半出門上班,咱們現在出發去她家剛剛好,到了那兒,咱們

先休息休息,然後一起出去吃飯。」

  
  「走走走!」小川一把把我拉起來。

  
  我站起身來,被小川和老於攙著走,雖然滿腦子都是迷糊的,但卻始終保持著一絲清

醒,我還是在擔心會發生些什麼……


  小蓓家就在友好廣場附近,離魯迅路不遠,我們決定走著過去,順便在路上耗點時間

,免得在小蓓家門口堵到她去上班的父母,又讓我們覺得不好意思。

  
  一路上有說有笑,不知不覺中我的情緒也被他們感染了。一大清早,三個人幾乎是瘋

瘋癲癲著往前走,肆無忌憚地大笑,好像這連續多少天的陰霾心情,都一路走一路扔在大

街上了。

  
  半個小時後我們到了小蓓家。到前我們打了個電話,確認小蓓父母確實已經上班去了

。我們剛上六樓還沒敲門,崔哥就把門打開了,看來是站在門口有一陣兒了。

  
  崔哥上來就把我們抱住了,我們哥兒四個緊緊抱在一團,崔哥一邊抱著就一邊哭了,

什麼話也說不出來,搞得我們幾個都很傷感。

  
  一番安慰後,小川又第一個開始說笑:「你看看你看看,叫你請吃頓飯你就開始哭!

你說你還有沒有出息了!」

  
  然後老於在旁邊衝我和小川裝作悄悄話似的說了句:「對啊對啊,怪不得人家小蓓不

要他。」

  
  一句話弄得崔哥有些尷尬,他撓撓頭皮把我們推了進來。

  
  「小蓓怎麼樣了?」我見小蓓半天沒出來,有些擔心地問。


  「哦!她在裡面洗澡,這都多少天沒敢洗澡了……一會兒你們也趕緊洗洗吧,我看身

上都挺髒的。」

  
  「先給點吃的喝的吧,別一會兒洗著洗著暈過去了。」小川朝崔哥嚷嚷。

  
  崔哥先拿來兩盒牛奶,給我們一人倒了一杯,又拿來些早點,我們幾個狼吞虎嚥地分

了吃了。

  
  又過了一會兒,衛生間裡的水聲沒有了,看樣子應該是洗完了,緊接著沒過多久,小

蓓穿著睡衣從衛生間裡走了出來。

  
  「謝謝謝謝!謝謝謝謝!」小蓓衝我們走過來,精神狀態比之前好了很多,但她似乎

這時候不知道再說什麼好,臉上有些尷尬——可以說,我們做了這麼多,全是為了她。

  
  小川開始和小蓓開起玩笑,但我並沒有聽進去他們說的什麼,我看了看小蓓露在外面

的蒼白無血色的手和臉,心頭又開始沉甸甸起來。

  
  「你們先聊著哈,我給你們沖咖啡去。」小蓓一轉身走了,我猛地看到她的脖子後面

有一大塊深色的東西——就像屍斑。

  
  我一激動,一口牛奶差點嗆著。


  「洗澡洗澡!我先洗!」小川一邊嚷嚷著一邊衝進衛生間。

  
  「一起洗吧!我不能再多等一秒了!」老於說著也站起來,往衛生間裡跑。

  
  我正好想跟他們說些什麼,於是也站了起來,開了衛生間的門走了進去。

  
  小川已經脫好了衣服在調水溫,老於在不緊不慢地脫衣服。

  
  我邊脫衣服邊低聲說:「哎……跟你們說個事……可能崔哥不愛聽,我只能跟你們說

說……」

  
  「怎麼了?」他倆轉頭看我。

  
  「剛才我發現小蓓……」

  
  正說到這,我上衣的內側口袋裡突然掉出個東西來,「啪」地一聲落在地上,我低頭

一看,渾身猛地一哆嗦,差點兒把手機扔了——那竟是水香的日記本!

  
  我愣住了,他倆一瞬間也愣住了。誰都忘了還有這樣一個東西!

  
  「沒……沒埋?」小川說。
作者: 寂靜破浪    時間: 2010-8-24 14:01:11

 「忘……忘了……」


  「應該沒事兒吧……」過了幾秒老於說,「水香要的是孩子,又不是要日記……是不

是?」

  
  我站在原地戰戰兢兢地發抖,不知道怎麼辦了。

  
  「你剛才要說的就是這個?」老於又問。

  
  「不……不是。」我說,「日記這個我一直沒想到……我剛才想說的是……剛才我看

見小蓓的脖子後邊……有塊挺大的屍斑一樣的東西……你們之前見過麼?」

  
  「屍斑?!真的假的?」小川低聲驚呼。

  
  「不知道……只是看起來很像,浮屍的那種屍斑……」我說。

  
  老於頓了一頓,然後說:「這樣……咱們先洗了澡,然後找個借口,先出去把日記去

埋了,然後再回來吃飯,好不好?」

  
  「行。」我和小川滿腹心事地點點頭,然後輪流用噴頭衝著身子。噴頭的水已經很熱

了,有點燙皮,但我分明覺得一股寒氣憋在我的心裡散出不去……

  
  這時候我聽到外面一陣windows啟動聲音,又過了一會兒,一陣音樂聲響了起來。

  
  老於突然若有所思地低下頭,問我:「哎?謝飛……崔哥是不是給你打過電話,說…

…小蓓之前的那個人死了?」


  我想了一想,說:「是……怎麼了?」

  
  老於說:「他是怎麼知道的呢?」

  
  我說:「網上有人發帖子了啊。」

  
  老於說:「有人發帖子?誰發的?」

  
  我說:「應該是被詛咒的人吧……」

  
  我話一出口,自己就明白過來錯了——其他被詛咒的人已經死光了,而剩下的小蓓被

綁在床上,所以發帖的一定另有其人!

  
  「除了被詛咒的人,跟這事情有關的就咱們四個——你、我、小川,還有崔哥……當

時帖子出現的時候,你、我和小川都在外邊……」

  
  「你是說……是崔……崔哥發的帖子?!」小川湊了過來,眼都瞪圓了。

  
  「一旦他被意念控制了呢……」老於顫抖著,邊說邊穿衣服。

  
  我猛然想起來剛才出現的電腦開機聲,突然覺得不好,大喊一聲「崔哥」,穿上衣服

褲子就跑了出去!


  崔哥正歪坐在電腦椅上,我衝過去的時候,他已經不省人事。我看了一眼顯示器,居

然發現是個熟悉的界面——「本頁面將在3秒後返回您發佈的帖子」——我往上一看瀏覽器

的頂端,竟然是學校網站!

  
  我靜等了兩秒,頁面自動回到剛剛發佈的帖子——我看了一眼,「啊」地一聲大叫起

來——是小蓓!在客廳裡!她舌頭斷了!一半舌頭掉在手中的奶杯裡,另一半舌頭往外汩

汩冒血,一杯奶全變成粉紅色的了!

  

  我抱著腦袋大叫起來,簡直快瘋了!等我反應過來衝出去的時候,客廳裡的老於和小

川已經大叫著瘋成一團!小川一把把小蓓背起來就往外跑,小蓓嘴裡湧出的血順著小川的

後背就往下淌,老於把那半杯奶拿在手裡,跟著小川也竄了出去!

  
  我看了一眼滿客廳的血,少說已經流了五六分鐘了!我一暈血就兩腿發軟,感覺就要

跪那灘血裡去!就在這時,我突然想到那張照片就是在這客廳裡「拍」下的,登時我就感

覺背後有人在盯著我看!我頭髮「噌」地一下豎了起來,大叫了一聲,幾乎連滾帶爬地衝

出了門!


 

  

  當崔哥再次醒來的時候,我們正在病床周圍圍著他。

  
  他睜開眼的第一句話就是:「小蓓怎麼樣了?」

  
  小川什麼也沒說,抓著崔哥的手就大哭起來,我和老於站在一旁,也止不住地流眼淚

……

  
  崔哥什麼話也沒說,以手掩面,大泣無聲……

  
  小蓓的追悼會我也去了,遺照上的小蓓,眼睛直視前方,淺淺地微笑著,我簡直不敢

多看她一眼,一直覺得心頭發慌。

  
  是的,我一直在懷疑是我害了小蓓——如果我當初把日記埋了,或者如果我把手錶炸

開的事情提前告訴大家,讓大家有些防備,是不是就可以……算了,根本沒有如果。

  
  說到那本日記,小蓓出事的當天,我洗完澡揣在了兜裡才跑了出去。小蓓死後,我曾

想把日記埋到水香的墳裡,但是我又為再次見到水香的屍骨而提心吊膽。我曾跟老於和小

川說過很多次,要一起去把日記埋回去,可他們也都和我一樣面露懼色,甚至渾身顫慄。

於是我又想到要把日記扔掉或燒掉,但是轉念一想,覺得這個念頭更為可怕,一旦丟棄或

焚燬,那就絕無復還的可能,如果有朝一日真的需要……我不敢接著往下想。

  
  於是這日記本,我一直當作絕密物品貼身收藏,但從不敢打開一看,用木頭盒子裝好

了,外面捆滿紅繩。

  
  因為小蓓的死,大三到大四的那個暑假很難熬,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度過那幾十天的

。終於在新學期開學的前一天,我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有了勇氣,於是找來了他們三個,

約好在東門一家飯店吃飯。


  他們來的時候,當然不知道我要說什麼。其實我也在猶豫要不要說,就算是在菜一盤

一盤端上來的時候,我也在反覆考慮要不要提到小蓓的話題。

  
  終於,在大家的沉默中,我開口了:「我今天想跟大家說個事……」

  
  他們靜靜看我。

  
  「別提小蓓……」崔哥突然開口。

  
  「崔哥……我要說……有些事,假如今天不說開了,我肯定會內疚一輩子。」

  
  崔哥慢慢抬起頭,不解地看我。
  

  「水香和她孩子的骨頭是我埋的。」我說。

  
  崔哥點點頭,眼睛慢慢凝視在我臉上。

  
  「我埋的時候……把水香的手錶一起還給她了。」我說。

  
  「我知道。」崔哥點點頭。

  
  「屍骨和手錶埋完以後,手錶突然在墳裡炸了……這事我沒告訴你們。」

  
  「炸了?」他們一齊看我。

  
  「是……我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也怕你們當時擔心,所……所以就……沒跟你們說

。」我磕磕巴巴地說,「而且當時我打電話問過老於,老於又打電話問過你,說小蓓沒事

了,所以我才把這話攢下來一直沒說。」

  
  他們不出聲了,都盯著我看。

  
  「我的意思是……是不是因為我沒告訴你們的原因,所以小蓓被耽誤了,才……」我

說著說著,眼淚「唰」地流下來了。

  
  「手錶炸了……」崔哥一邊喃喃自語,一邊擰著眉頭靠在椅背上。


  我看著崔哥,等他的反應。

  
  「手錶炸了……那所有的都要死去……或早或晚而已……我們如何控制……談不上耽

誤了……」崔哥說著說著突然以手掩面,肩膀一聳一聳的,「太瘋狂了……水香太瘋狂了

……」

  
  「我也是第一次聽你說這個啊,謝飛。」老於說,「聽你剛才這麼說,我才弄明白…

…我的想法跟崔哥一樣……現在看起來,那些人的生命,我們是完全主宰不了的……我們

忙了那麼久,只是替水香找到孩子而已……」

  
  「水香已經得到孩子,還不放棄報復……真的是太瘋狂了……」

  
  我呆若木雞地聽著大家的話,心裡一塊疙瘩終於慢慢化開了。但我同時又想到了水香

的日記,但我那天絕口未提日記的事,所幸的是,老於和小川也沒說。

  
  那日記我一直沒埋回去,於是一直保管在身邊;同時,我一直在觀察著學校的風吹草

動,看看是否再有類似情況發生。而幸運的是,在我畢業以前,學校再也沒有出現過類似

的「怪病」,於是我終於心安,知道沒有把那日記埋回去,並不會造成怎樣的後果。

  
  畢業前那半前,我果然被我媽說中,沒考上研究生,於是我就去了深圳找了份工作,

日記還是帶在了身邊,這《情人塔》中關於水香日記的每一個字,都是我一字不漏地抄上

的;老於畢業後去了北京工作,邊工作邊考研,現在已經成為了著名高校的研究生;小川

出了國,我們一直都在網上聯繫,他在國外過得很滋潤;至於崔哥,我聯繫並不多,聽小

川說,他已經有了新的女朋友,並且他說他倆都絕不會分手……

  
  我以為事情發展到這裡,這段往事也就告一段落了。然而誰知道,另一個段落竟又在

我的意料之外發生了——就是跟這水香日記有關係。


  當時我是在深圳,邊工作邊寫這幾年前的《情人塔》的故事,於是想在網上找找情人

塔的照片,google了一下,結果是在學校的論壇裡找到了一個帖子,上面貼了張情人塔的

照片。

  
  我保存完圖片,剛要關掉網頁,突然注意到這個帖子的標題——《論情人塔的倒掉》


  
  起初我以為是有人模仿魯迅先生的風格寫的文章,但是看了一眼帖子的內容,我突然

呆在那裡——情人塔倒了。

  
  當時我正在公司上班,我禁不住失聲叫了出來!

  
  「聞言災禍降,情人塔覆傾。」我猛然想起這兩句!

  
  當天下午我就請假回了家,一進門就哆哆嗦嗦地翻到那個木盒子,小心翼翼地把水香

日記捧了出來。

  
  我翻到《情人塔》的那一頁——上面十個字,一點也沒錯。

  
  我慌慌張張地把日記合上放回去,心裡七上八下,坐立不安。

  
  什麼災禍?會降到我頭上嗎?我那晚躺在被子裡顫抖著,一夜未眠。

  
  第二天凌晨,我還在一直睜大著眼睛,我在黑暗中下定決心,要請假回大連看看。

  
  當天我早早去了公司請了假,然後就回家收拾行李,沒敢坐飛機,第二天坐上了開往

瀋陽的火車。

  
  一番輾轉終於回到大連,我回到大連的第二天,大連就下了場五十年未遇的大雪,我

慶幸自己回來及時的同時,心裡也在暗想,這雪是否與這件事有什麼關係。

  
  第二天,雪未見絲毫變小,我穿得厚厚實實的,冒雪一路往學校而去。學校不大,我

進了校門就直奔情人塔,拐過幾個彎,我迫不及待地往那熟悉的地方一望——沒了!真沒

了!

  
  我狂奔過去,踩在情人塔原來的位置,希望能找到什麼,可是那裡已經被夷為平地,

上面蓋著一層齊膝深的雪。

  
  我轉過頭,又朝校門跑去,攔了一輛出租車,告訴司機,去魯迅路。

  
  車子在雪地裡慢慢地挪著,我心裡急得快冒火了。


  終於到了魯迅路,我急不可待地下了車,大步往那個方向走去。在漫天的飛雪裡,我

幾乎看不清楚前面有什麼了,我定了定神一看,似乎那房子已經不在了。

  
  我發足狂奔過去,跑到距離十幾米的時候,我發現那房子真的已經不在了!連同後面

的我的高中,一起被拆成了一片空地!

  
  我愣在原地沒動,不敢再往前多邁一步。情人塔也沒了,房子也沒了……我簡直要被

這一切弄糊塗了!那兩句詩到底意味著什麼?!我從懷裡掏出水香的日記,翻到《情人塔

》的那頁,仔細揣摩著,突然一眼瞥到「人隨塔滅」四個字。我的心顫了一下……人隨塔

滅……塔滅則人滅?那這「人」又是指誰?!包括我麼?

  
  我大腦幾乎空白了,回到家裡,獨自靜坐,哪都不敢去,生怕出去遭到什麼不測。

  
  那天晚上,就在我臨睡前,我的手機突然響了,是個短訊,我打開來一看——「請問

你是謝飛嗎?我看過你的《情人塔》。」

  
  我以為是我的一個讀者,於是回了條:「我是謝飛,請問你是誰?」

  
  可那頭半天沒回,我也沒太在意,就先睡了。

  
  結果睡到第二天快中午的時候,我起來抓過手機看時間,結果發現一條短訊,還是昨

天那個號碼,是凌晨發的:「今天中午12點我在魯迅路的地方等你,你帶上水香的日記。



  
  我猛地一驚,從床上翻起來,猶豫了一下,打了個電話過去。

  
  結果那面關機了。

  
  我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十一點多了。


  我心裡隱隱覺得害怕,趕忙爬起來,衝進衛生間洗漱,洗漱完畢,我侷促不安地在家

中走來走去,在猶豫自己去不去。

  
  最後我決定去一趟,但是遠遠望著,不靠前,看看是什麼人再說。

  
  決定後,我差不多十一點半出了門,下了樓後一直左顧右盼,警惕是否有人跟蹤。後

來,我先是坐車坐到了中山廣場,然後再逆行返回,往魯迅路的方向走。

  
  我想這樣應該沒有人會察覺到我的行蹤。

  
  終於到了那所房子的位置,但是我並沒有站在原先房子的位置,而是站在馬路正對面

,朝那個方向遠遠地望。

  
  我看了一下表,剛好十二點了。

  
  這時候有一個穿黑色羽絨服的男人湊近我,突然來了一句:「你是謝飛麼?」

  
  我嚇得差點尿出來,死死盯著他!他戴了一個大厚圍巾,包在羽絨服的帽子裡,圍巾

把臉的下半部全纏住了,只露出黑漆漆的一對眼睛。

  
  他很平靜地看著我:「日記帶了麼?」


  「你是誰?!」我話一出口就後悔了,擺明了承認是自己。

  
  「我姓水,水香的弟弟。」

  
  啊?!鬼!我心血一湧,拔腿就往回跑!

  
  「怕什麼,我又沒死。」他靜靜的站在原地。

  
  一股說不出的力量把我拉在原地,我轉頭看他。

  
  「我看了你寫的東西,你一定以為我死了是不是,但我實際沒死。」他說,「我串聯

後回來後,才知道家裡人已經都不在了,家裡立了四個木頭人,從其他人的嘴裡我才知道

那是給我們全家下的咒,包括我。我就跑到外地,文革結束了我才回大連……」

  
  「我不……不聽你說可以麼……」我聲音開始發顫了,「你就告訴我,你想幹……幹

什麼?」

  
  「我想要回我家人的屍骨,還有她的日記。」他停了停又慢悠悠地說,「別怕,我又

不害你。」

  
  「其他人我不知道……你姐和你姐孩子的屍骨就在院子裡的大槐樹下……」邊說我邊

掏出日記遞給他,「可……可以了嗎?」

  
  他不揣起日記,開始在大雪中一頁頁翻。

  
  「可以了嗎?」我再次問他。

  
  「日記的內容你都寫出去了?」他問。

  
  這回輪到我不說話了,我隱約覺得要壞事。

  
  「我姐最討厭別人看她日記,就連我看也不行。」他說。

  
  「什……什麼意思?」
作者: 寂靜破浪    時間: 2010-8-24 14:01:24

「可你把她的事都說出去了,她會很生氣。」他低頭邊翻日記邊說。

  
  接著他把手隔到日記的一頁,說:「塔倒了,重新開始的時候到了……」

  
  「開始什麼?!」

  
  「聞言災禍降……你看不懂麼。」

  
  「什麼災禍?!」

  
  「我哪知道,也許你們再也說不出來這些秘密了。」

  
  「誰啊?!」

  
  「知道她日記的人。」

  
  「什麼意思?!求求你說清楚啊!」

  
  「你問『災禍』?我哪知道……或許是變成啞巴,或許是沒了舌頭,或者乾脆就……

」他合上日記本。

  
  「我給你日記了!還告訴你姐埋在哪了!你……你怎麼就跟我說這些?!你幫幫我啊

!我求求你了!」我在雪裡瘋狂大喊。

  
  「我不知道,連我都不瞭解我姐的想法,真的……她有時候很小氣,日記從來不讓我

知道。」他把日記揣進羽絨服的兜裡。

  
  「那我們都沒救了嗎?!啊?!」
  

  「我真的不知道……我問誰去。」

  
  我呆在雪裡哆嗦起來。

  
  「要不你和我姐說。」他又把日記拿出來。

  
  「怎……怎麼說?!」
  

  「對著她眼睛說。」她抽出水香的照片遞給我。

  
  「說……說什麼?!」

  
  「你想說什麼說什麼!你還不會認錯麼?」他又把日記揣回去,「我走了……也算幫

過你,別再跟我說其他條件,那個電話也不要再打。」

  
  他說完就攏了攏帽子,往以前他們家的小院子走過去。

  
  我把水香的相片捏在手裡,生怕被風吹走了,我盯著她的眼睛。不知道該說什麼。

  
  ……

  
  「你還不會認錯麼?」我突然想起這句話。

《 本帖最後由 寂靜破浪 於 2010-8-24 18:05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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