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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芻議道與學 [列印本頁]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9-8 01:10:15     標題: 芻議道與學

芻議道與學 作者:殷誠安

《續仙傳·侯道華》條稱:侯“又常好子史,手不釋卷,一覽必誦之於口,眾或問之:‘要此何為?'答曰:‘天上無愚懵仙人'。” 南宋的陸游在《老學庵筆記》卷二中以侯道華之言作反證說:

唐道士侯道華喜讀書,每語人曰:“天上無凡俗仙人。”此妙語也。《仙傳》載:有遇神仙,得仙樂一部,使獻諸朝,曰:“以此為大唐正始之音。”又有僧契虛,遇異境,有人謂之曰:“此稚川仙府也。”正始乃年號,稚川乃人字,而其言乃如此,豈道華所謂“凡俗仙人”耶?

此文中,陸游列舉了兩位遇仙者,他們遇到的所謂“神仙”,一個不知“正始”為三國曹魏年號,一個不知“稚川”是葛洪的字,以此說明確有“凡俗仙人”。其實,陸游也未免牽強附會,此處的“正始之音”意思是指正聲,與作為年號的“正始”無關;至於僧契虛入“稚川仙府”一例,經查《太平廣記》卷二十八《僧契虛》條,始知其事之所以為人所知,原來是僧契虛自向人言(1)的,此事無證可考,怎知他不是在說謊?故只能說明僧契虛本人“凡俗”,而與神仙無關。

世傳邱長春祖師十九歲出家,此前不曾讀書。清代的牟昌裕( 2)在為元人所繪《邱祖便裝圖》提跋中就有“莫道吾鄉靈傑少,此才不肯讀儒書”詩句,初看,似乎說得在理,仔細推敲則不然——邱祖雖沒有進過學校讀儒書,但也並非“不肯讀儒書”者,自從他追隨王重陽祖師學道後,重陽祖師就傳授他不少知識,後又刻苦自學,讀過包括儒家經史在內的許多書籍。我們可以從有關記載他的資料中了解到這點,如《長春真人西遊記》中就能找到他讀過儒書的證據:

仲祿欲以選處女偕行,師難之曰:“齊人獻女樂,孔子去魯。余雖山野,豈與處女同行哉?”

這幾十字,記錄邱祖以《論語·微子》章中“齊人歸女樂,季恒子受之,三日不朝,孔子行。”為鑒,對劉仲祿想帶處女與其同行的想法做了批評,說明邱祖是讀過儒書《論語》的。還有,邱祖率十八弟子西行途中于陸局河(今蒙古境內克魯倫河)畔看到日食,後來到了邪米思幹(今烏茲別克撒馬爾汗市)城,遇到當地一位推算曆法的人,邱祖還與他進行了“學術交流”,請看下面這段記載:

仲冬,十有八日,過大河至邪米思幹……時有算歷者在旁,師因問五月朔日食事,其人云:“此中辰時食,至六分止。”師曰:“前在陸局河時,午刻見其食,既又西南至金山,人言巳時食,至七分。此三處所見各不同。按孔穎達《春秋疏》:‘月體映日則日食'。以今料之:蓋當其下,即見食,既在旁者,則千里漸殊耳。正如以扇翳燈,扇影所及,無復光明,其旁漸遠,則燈光漸多矣。”

這段記錄說明邱祖不但讀過《論語》,而且還讀過孔子所著的《春秋》(《春秋疏》是唐代學者孔穎達(3)為《春秋》一書所作的注疏),並從孔穎達的注疏中掌握了“月體映日則日食”的知識,還根據不同地點看到日食出現、復原的時間也不同的客觀事實,做出了“正如以扇翳燈”這樣的科學解釋。

邱祖不但讀過儒、道之書,我們還可以從他的著作與詩詞中了解到,他曾經博覽群書,如《磻溪集》卷二中有一首《放雁》詩:

放去欲齊支遁鶴,籠歸寧效右軍鵝。

雖符莊子能鳴義,恐學 茅 君著愛魔。

此詩四句,用典四處,分別涉及到僧人支遁放鶴(4),書聖王羲之養鵝(5),莊子及三 茅真 君的故事。他的名著《攝生消息論》與《大丹直指》,還涉及到醫學與《易經》知識,足見其學識淵博。

元趙道一在《歷世真仙體道通鑒》中記載的歷代道教祖師,凡屬身世可考者,多是“好學強記”、“博通經史”或“通詩書,觀百家”者,而無一不學無術,渾渾噩噩之輩。

老子《道德經》中有“絕學無憂”、“為學日益,為道日損”等言論,曾引起後人許多爭議。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學術界基本上認為:此類內容是老子向統治者們傳授的“權術”秘訣,是與“常使民無知無欲”、“非以明民,將以愚之”相同的,屬於政治策略。而道教徒由於自身是以修道為主的,所以,對此問題的爭議也只在於與修道有關的問題上。一方認為:因為修道需要“清靜無為”,打坐入靜,且只有在人“無私無欲”情況下打坐才稱得上“真心清靜”。要達此目的,唯一的方法就是放棄一切有為活動(包括學習),這勢必會使有為的“學”與無為的“道”成為一對矛盾,所以老子說出“絕學無憂”、“為道日損”類言論,乃是教給修道者的入門方法。《莊子·養生主》開篇有言:“吾生也有涯,而知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亦因是對修道養生者而言的,故與老子“絕學”類觀點相同。另一方則認為:老子說的“絕學無憂”意思是:絕對的學問沒有憂患;“為道日損”是讓人“損”去慾望與心機,並非“損”去知識,不然,老子自己就是一位博學者,為何他自己不“絕學”、不“日損”?卻又“緣何自著五千文(6) ”呢?亦有人認為:老子的“絕學”之說其實是要絕除“學道”以外之學,因為學“道”也是學,所以只能是絕除不包括“學道”在內的其他學問。殊不知,老子的學說與學問又何嘗不是來自他的博學?

本人認為,無論任何時代,道教徒若想成為神仙或達到老子的境界,都必須像老子那樣:首先要博學,而後方可配言“絕學”。否則,輕言絕學之人,豈非要將自己變成沒有學問、沒有思想的傻瓜或者低等動物?而傻瓜與低等動物連普通人的檔次都不夠,又焉能有望成為至高無上的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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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解:

(1) 僧契虛自向人言:僧契虛入“稚川仙境”事詳見於《太平廣記》卷二十八《僧契虛》。篇後載:“契虛悟其事,自是而歸。……未嘗以稚川之事語於人。貞元中,徙華山下。有滎陽鄭紳與吳興沈聿,具自長安東出關,行至華山下,會天暮大雨,二人遂止。契虛以絕粒故,不致庖爨。 鄭 君異其不食,而骨狀豐秀,因徵其實。契虛乃以稚川事告于鄭。”故本文認為僧契虛若不自言此事,必世無知者,這本來就是他自己編造出來的故事。

(2)牟昌裕:( 1747 — 1808 )字啟昆,號松岩,邱祖同鄉棲霞人。清乾隆五十五年( 1790 )進士,授禮部主事,遷員外郎,轉為御史,署理九省軍門總漕部堂等職。其為《邱祖便裝圖》題詩為:“飄然瓊佩與霞琚,我見先生以況如。此日胸襟真灑落,當年風格衝太虛。生成天漢排金馬,消盡英聲打木魚。莫道吾鄉靈傑少,此才不肯讀儒書。”

(3)孔穎達:( 574 — 648 )唐代學者,字衝遠,冀州衡水(今河北衡水)人。隋朝進士,入唐為秦王府文學館學士,歷遷 國子 博士、國子司業、國子祭酒等職。曾與魏徵等人撰寫隋史,又奉命與顏師古等撰《五經正義》、為經學注疏。《春秋疏》即是其為《春秋》一書所作的注疏。

(4)支遁放鶴:支遁( 314 — 366 ),字道林,東晉僧人,家世信佛,年二十五齣家。支遁放鶴事見《高僧傳卷四·支遁》,“後有餉鶴者,遁謂鶴曰:‘爾沖天之物,寧為耳目之玩乎?'遂放之。”《世說新語》亦有載,事稍異。

(5)王羲之養鵝:王羲之( 303 — 361 或 321 — 379 ),字逸少,東晉著名書法家,曾為右軍將軍,世稱王右軍。據《玄品錄》載:王羲之愛鵝,曾為山陰道士寫《黃庭經》換其所養白鵝。

(6)“緣何自著五千言”:唐白居易《讀老子》詩句。“言者不知知者默,此語吾 聞于老 君。若道老君是知者,緣何自著五千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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