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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村壽行]不歸的復仇者[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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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8 02:04:29
標題:
[西村壽行]不歸的復仇者[全文完]
西村壽行>>
不歸的復仇者
第01章
1
剛剛步入八月份。
炎熱的太陽開始微微傾斜。
出租汽車司機原田光政在這天午後回到自己家中。他打開大門,從信箱裡取出一封信,邊看信封邊走進了廚房。
走進廚房,原田光政坐在椅子上,準備喝點兒冷飲,然後再睡上一小時左右的午覺。他深深地感到自己已不是拚命幹活的年齡了——近六十歲了。難道這是因為自己長期辛勞而自負了嗎?自知之明,對於原田說來還是有的。
這家雖小但總算是有一個,坐落在新宿的盡頭,雖說是在盡頭,可環境卻比較理想,緊靠著新宿御苑,從地理位置上看,夾在涉谷區和港區之間,雖處鬧市中心,卻有一種鬧中取靜的感覺。
原田光政有兩個孩子,義之和季美。義之畢業於帝國大學醫學院,現在帝大醫院內科工作;季美在短大1學習後在百貨商店工作。義之和季美的母親數年前因患胃癌去世了。如今,倘若原田還有什麼感到不滿足的話,也就只有這件事了。妻子若是還活著……,原田常常這樣遺憾地設想。
1為「短期大學」的簡稱。這種大學在1950年以後,作為一種特殊形式的大學得到日本政府的承認。它要高中畢業生或具有同等學歷者才能入學,學制為二年或三年,以專業性較強的職業教育為主要目標。
人們在生活中即便一切都平安、如意,有時也會因突然掠過的思鄉之情,而出現短暫的空虛。
原田把剛才收到的信通看了一遍,就將信放在了桌上。
「武川惠吉……」
他自言自語地嘟噥著。
原田從冰箱裡取出果汁,倒進玻璃杯中,一口氣就喝光了。他覺得愜意得出汗了。
原田若有所思地慢慢收住自己的目光。在空中,呈現出武川的面孔,許久、許久,原田一直凝視著他。原田回過頭來將信再讀了一遍:一份簡短的死亡通知書,但非正式的,似乎是家中某人書寫的,對於與死者生前的友誼,向收信人表示謝意。
信上講,武川是七月二十八日去世的,死因是由於發生交通事故而被送進醫院,曾一度即將康復,但結果卻……
原田一動不動了。
他從椅子上起來時,已不想再睡午覺了——必須去燒香!武川是老朋友了。雖然沒有什麼很傷和氣的事情以致關係疏遠,但兩人還是多年沒真正見過面了。有件事情,一直存在於四個人之間——除原田和武川之外,還有住在北海道紋別市的北條正夫和住在大阪的關根廣一。這件事深深地銘刻在四個人的心中,或者說像是背上了一個沉重的十字架那樣,終生不能解脫,既便是四人的關係逐漸疏遠了,但事情卻會永生地拴在他們的心裡。
原田駕駛著出租汽車離開了家。武川惠吉的家在練馬區。途中,他在佛壇買了把鮮花。
鴉雀無聲的武川家,只有武川的妻子在守著,三個孩子似乎都上班去了。原田在佛龕前合上掌,口中喃喃地念著,陳述自身的苦惱。沒有人會清晰地陳述自己的苦惱,這對於原田說來正合適,他不厭惡幹活,卻不善長言辭。
悼念完亡友之後,原田正準備告辭,被武川的妻子久子挽留住了。久子預備了茶果,並達說了武川病後的情況:
武川被車撞傷一事發生在七月十三日夜裡。武川家在練馬區和崎玉縣交界的附近。那天他下班後回家,已是十點過了,這時街上行人稀少,一輛小汽車從後面撞倒了毫無戒備的武川,然後又飛快地逃走了。
救護車將武川送進了就近的醫院,診斷結果,左肩部骨折,並懷疑顱內出血。翌日早晨,武川被轉送到在涉谷區的中央醫療中心,因為小醫院不具備這種診斷治療條件。
經中央醫療中心診斷,顱內僅是出血,手術後取出血塊,效果很好。過了十日,武川已能下床並單獨去廁所了。主治醫生保證說,不必再擔憂了。然而,院長親自診斷後認為,武川被車撞後,是否有腦器質損傷尚不清楚,但可以肯定已患有逆行性健忘症,並不嚴重,只有部分記憶消失。這是一種奇妙的健忘症,對於家中的事情尚有記憶,但對家裡人的事情卻遺忘了。
院長叫島中常平,是日本醫學界的重要人物,任帝大醫學院教授。中央醫療中心是醫療法人,這裡的醫師是由島中派系的人充任,並佔據著大廈七、八、九、十、十一層的樓面。前來這裡就醫的病人中極少有窮人。這是個年會費體制1的豪華醫療中心,與一般的醫院相比,更像是一座賓館。
1為日本醫院中實行的多種醫療制度中的一種。它每年向入會者徵收一定數量的醫療費用後,入會者便可免費就醫。實行這種制度的主要限於比較高級的醫院。
在這裡兼任院長的島中常平,每週僅門診一次。
有關武川的X光照片等資料已經齊備,島中的診察僅在於分析武川腦器質損傷和記憶損傷之間的關係。那天,他叫負責麻醉的醫生進行麻醉分析,在靜脈中注入安眠劑之類的麻醉藥,同時試探在有意識下睡眠時的記憶。其原理與催眠療法相似,解除壓抑,從意識中掘起失去的記憶和睡眠時的記憶,以進行治療。
不知道這種治療究竟有什麼作用,武川接受治療後返回病房,對前去探望他的妻子久子說,希望轉到別的醫院去。武川這時還能分辨出久子是自己的妻子,因為別人是這樣告訴他的,他也能夠感覺到。
「這裡是一流中的一流醫院啊!醫療設備最先進,院長先生又是帝大醫學院的教授,為什麼還要轉院呢?」
久子勸說武川。
說得完全是事實,默默無聞的武川惠吉按常理是不能入院的,只是因為武川最初去的那所醫院的院長是島中派的一員,才得以入院。
「不好。這裡,不好。」
武川固執地說。
「為什麼突然又說不好呢?」
久子追問。
「是大佐,好像是大佐……」
武川的眼睛呆滯地盯著天花板,像夢囈似的說著。
「大佐——這個,是什麼意思?」
久子進一步追問。
武川望著久子,目光是冰冷的。不對,久子隱約察覺在武川警惕的目光中,好像是膽怯吧?
就這樣,武川沉默了。
武川能夠感覺到久子是自己的妻子,但是沒有真實感,他與昔日的一切斷然隔絕了,武川說的「大佐」是什麼意思不太清楚,但至少可以肯定這是武川恐懼的焦點吧?武川已缺少真實感覺,對於難一能和自己交談的妻子,也不敢清楚地吐露「大佐」是什麼。不僅如此,還可以從武川呈現出的那種冰冷的目光中發現,裡面隱藏著一種神秘的恐懼感。
翌日,久子被護士叫到院長室去。
「請坐。」
島中是個體格健壯的男子,年齡大約六十開外,臉龐紅潤,目光犀利。相形之下,久子顯得怯懦而矮小。
「令人不勝遺憾的是……」
島中用臃腫的指頭夾著香煙。
「啊!」
她未經思考便脫口而出。
「情況不容樂觀。蜘蛛膜下的腦組織部分有損傷,頭頂左部附近破裂,顱內出血。破裂,是由於物理作用而波及到頭部另一側,以前沒有檢查到。」
「那麼,經您這麼一說……」
久子用詢問的眼神望著島中。
「危險。」島中避開了她的視線。「大體可以斷定,是由於大腦損傷而引起記憶損害,恐怕,還會出現幻視和幻聽等現象。」
「是這樣。那,先生,我的丈夫……」
「我們竭盡全力,可是……」
島中的話語含混了,面部也隱約呈現出苦澀的表情。
「是嗎?」
久子呆住了。
「那麼……」
島巾作出要起身的姿勢。
「先生,情稍等一會兒。我的丈夫昨天『大佐、大佐」地嘟噥,並且想轉院——不知這是什麼意思?」
「不必介意,是出現了幻覺。如果想轉院的話,那行啊!」
「不,先生,哪兒的話呀!」
久子著慌了。她已感覺到,院長的語氣突然變得冷漠了。
兩、三天之後,武川的病情惡化,很快就陷入昏迷狀態,不久便離開人世了。
「人就這樣地死了……」
久子強忍住盈眶的淚水。
「是嗎?」
原田的臉色蒼白,血液沸騰了。大佐——也許,原田很清楚,武川惠吉所說的「大佐」是什麼意思。
可是——難道真的是……
原田又自我否定了。
直至今日,是不會再出現了,一定是武川弄錯了。也許,由於麻醉而喚起了昔日的記憶,順口就說出了;再者,是因為腦損傷而產生的幻覺。要求轉院,這是由於記憶與現實變得模糊混淆了。但倘若不是這樣……
「唉,真是屋漏又遭連夜雨。肇事的車還沒查到,在我們去醫院與丈夫遺體告別的時候,家裡又被小偷盜了。您瞧瞧,連衣櫃什麼的都……,家裡就像被颱風掃蕩過一樣。」
原田忐忑不安地聽著久子的這番哀歎。
要鎮定、要鎮定——原田在心中暗暗告戒自己,但立刻又返回到極度不安的狀態之中。
「那麼,給北海道的北條和大阪的關根發信了嗎?」
在告較之前,原田又詢問道。
「是的,一齊發出的。」
「哦。」
原田告辭了。
2
八月七日。
原田駕車路過新宿時,已近正午了。他無意中瞧見。車後坐席上有張乘客留下的報紙。哦,今天還沒讀報呢。於是小車向著附近的箱根公園馳去,他打算邊吃飯邊看報紙。原田是帶著飯盒出來的,保溫瓶中還裝著咖啡——這些都是女兒季美準備的。
將車停在公園門口,原田把報紙通看了一遍。在社會版登載有交通事故統計,也許是由於職業的緣故吧,原田有仔細閱讀這些消息的習慣。在統計記事下面,有幾條消息,無論是誰凡因交通事故而死的都要報道。
突然,原田的目光停住了,連溢出的咖啡將膝蓋打濕也沒意識到。那條消息是報道北海道紋別市的交通死亡事故:
死亡者姓名:北條正夫,五十五歲。十分惡劣的是,
肇事者逃跑了。
「北條正夫……」
原田緊張地念著,背脊沁出一股寒流,一直穿透背心。他立即惶恐地環顧叩周——旁邊有一個小小的教會附屬幼兒園,並不時閃現孩子的身影,附近有一個中年男子,一直在守護著孩子們。寒流迅速襲擊了全身。原田將咖啡杯扔在助手席上,慌忙地發動引擎,車撲、撲、撲地向後猛地一倒,輪子碾在一塊小石頭上,小石頭立刻濺起來,蹦進一家院牆,大概碰在了狗的身上了吧?狗奔命狂吠著。在倒車鏡中,映出了那個男子目送著車的驚愕神態。
有好幾個乘客在招手,可原田只顧朝前飛馳,哪還能看見這些。原田奮力拚搏著,有一種令人無法承受的重壓感。實際上,要這種把戲——開英雄車,決不是原田的性格。他用手指刮著額上的粘汗,車飛快地奔馳著。
車進了車庫。一回到家,原田就把門緊緊地鎖上,然後立即給在帝大醫院上班的兒子義之掛電話。
「義之嗎?是我。」
「怎麼啦,這麼急?」
義之不解地問道。父親極少掛電話來。
「我到北海道去一趟,大約需要三、四天吧。代我轉告季美一聲。」
「好的。嗯,是去旅行?」
「不對,這個,不是。紋別的朋友死了。從這兒去……坐飛機吧?」
「病死的?」
「好像是被車碾死的。」
「哦。那麼,您多加注意呀!」
「好。」
原田放下了電話。
他在航空公司買到了飛機票,很幸運,還有空位,又預定了從千歲至女滿別的支線飛機票。從女滿別去紋別就只有乘車了。
原田匆忙準備了一下,就離開了家。剛走出門,他突然收住了腳,與義之商量商量如何?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原田覺得兒子比自己強。自己的腦子不行,不,是與知識沒有緣,僅僅讀了小學——姑且認為自己還有點本事吧,但至少還不具備讀大學的能力。不僅是學習,義之還擅長體育運動,在高中時代柔道就達到了二段。進大學後,靠課餘勞動掙錢又加入了航空俱樂部,取得了駕駛小型飛機的執照;同時還加入了射擊俱樂部,因成績優異曾被推薦為國手,僅是費用過高而辭退了。性格熱烈、急躁,這一切都與父親自己恰恰相反。
與義之商量,那無異於求救了嗎?原田放棄了這一想法——不能商量,而且必須弄清北條正夫的死是否還含有其它因素。肇事者會不會是蓄意撞死而後逃走?倘若僅是普通車禍,原田也可以祛除因武川惠吉之死而籠罩的陰影。
原田沉思著向東京羽田機場走去。
「大佐……」
這是武川留下的話。說這句話時,他明顯地表現出懼駭的神色,數日後北條又死了——這一切僅是偶然的巧合嗎?
偶然的巧合?原田簡直不敢想像。一想到可能是昔日的亡靈復甦,原田不寒而慄。如果真是亡靈復甦——原田已意識到,伸向北條和武川的這只死神的魔掌,遲早要來攫取自己。
到達紋別已是翌日午後了。
北條正夫的家在紋別港附近。多年以前。原田曾來拜訪過。
這是個大港,停泊著十幾艘即將出海的漁船。船身如同貨船一樣,究竟是漁船還是貨船,原田分辨不出。海鷗在空中狂舞,街道上到處滲透著魚腥味。
北條家就在眼前,在一扇橫貫南北的街道靠海一側。家人在進行葬儀準備。人們正在燒香,原田夾雜在香客中依次等待。燒完香,原田告訴一位幫忙接待的年輕人,說希望會見死者家屬、一會兒,出來一個青年,是北條的長子辰夫。北條正夫從事漁業,長子似乎繼承父業,在被太陽曬黑的容貌上,散發著海和魚的氣息。
「看了報紙,特意從東京……」辰夫的臉上露出驚詫的神色,「真對不起!」
「我們見面的時候不太多,不過是很要好的朋友,從過去……」
「家父也這麼說過。」
「為了給你父親祈禱冥福,我想參加葬儀。打攪了!唉,當時,是遇到了什麼事故……」
兩人正站著交談,北條家的狗——一條長毛狗,從旁邊走過來嗅著原田。
「前天晚上,家父從合作社聚會後在歸途中,沒走多遠就被車撞了。這個,多少也是因為醉了的緣故吧……」
辰夫想極力壓住憤慨,中斷了談話。
「內臟破裂而瀕臨死亡,被送進醫院,立刻動手術搶救,但四小時之後就停止了呼吸。從最初時刻起就處於昏迷狀態,連一句話也沒留下……」
他的聲音哽咽了。
「真遺憾!」原田深深地低下了頭,「那罪犯抓住了嗎?」
「沒有。」辰夫搖了搖頭,「警察立刻封鎖了公路,但……」
出事後,在場的目擊者當即報告了,十分鐘後,警察就封鎖了南面的湧別街和北面的興部街的人口。肇禍車是沿著238號公路向北駛去的,當然也封鎖了這條路。在十分鐘以內,連周圍的砂礫也逃不掉,完全是甕中之鱉。這裡與都市不同,沒有岔道,只有一條灰色的道路,沿著海岸線一直伸向遠方。
但是,逃亡車竟漏網了。
第二天清晨,在紋別市街道的外側,發現了這部小型車栽進了田裡。車的主人是本地人。很快真像就清楚了,車被盜了。
據警察准斷:罪犯盜車來殺害了北條正夫,然後從街道外側的公路上將車駛進了田裡,又若無其事地步行回到街上。是的,可能不是單純的事故,從遠方來,盜車撞人,再棄車逃走,這種推測難道不能成立嗎?因而從一開始,警察就將調查的重點擺在殺人的原因上。
「警察在調查是否存在怨恨等這方面的情況。」
「你的父親,在這方面……」
「可能有吧?因為家父有一支槍。」
「是這樣。」
原田不知該怎樣才好,沒有必要再詢問了。
「真是欺人太甚!家父剛嚥氣,遺體還沒運回家中,家裡又遭到了瘋狂的洗劫。在紋別市,殺人和偷盜的事都是十分罕見的。」
辰夫的語氣顯得有點兒自暴自棄。
「真不幸!」
原田低下了頭。
就這樣,與辰夫告別了。
在出葬期間,原田來到了港口。一走出來,就過來一條狗,夾看尾巴,搖著頭。他領時想起了「喪家之犬」這一形容。自己目前的處境,不正是如此嗎?
原田在海邊壁岸坐了下來,北條是被殺害的——對此他確信不疑。不可能是事故,與武川的情況如出一轍,兩家也是家屬在醫院守護期間家中被盜。倘若僅是武川,那姑且不論,北條也是這樣則決不可能再屬偶然了。
原田將他那陰鬱的目光投向了深深的大海。在黑雲和大海交融的地平線附近,死神好像在飄蕩,這死神,如同擴散的黑雲覆蓋著天空,不久也將訪問自己,連大阪的關根也……
罪犯在尋找什麼呢?大概是書信。明信片或通訊錄之類的東西。罪犯殺了武川,並抄了家,然後發現了北條的地址。從北條家又會發現誰的地址呢?原田在追憶自己是否曾給北條發過信。近兩、三年來,除賀年片之外,沒有其它的書信。有人習慣保存賀年片,也有人不保存,原田就是在正月以後便燒了。若是北條家有保存賀年片的習慣,那自己也已進入了罪犯的射程之內。不,可能與賀年片沒有直接關係,地址到處都有,從書信、賀年片等等郵件物上都可以找到。
倘若這樣,罪犯從武川家得到的通訊地址中,當然應有自己的地址了。
為什麼還不來殺呢——罪犯可能有點什參事情,先找到了北條。
狗來到了身旁,蹲下來。原田撫摸著它的頭。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8 02:05:42
3
沒有進入東京市區,在羽田機場,原田直接換乘了去大阪的飛機。
在舒適的飛機坐艙裡,原田回想起關根廣一那爽朗的聲音。在紋別旅館給關根掛了個電話,電話中不可能細說,他僅告訴關根,武川和北條被殺害了,並想商議一下如何對付這件事、關根在四人當中性格最為開朗。「開玩笑吧?」他說罷就大笑起來了。「哪能拿這種事開玩笑呢?」經原田這麼一說,關根稍許沉默了一會兒。「但是,那個昔日的亡靈復生,不可能吧?這是偶然的事。嗯,是的。要不我到伊丹機場來接你?好好商量一下吧。哦,什麼地方?大阪?哪兒?好,就在那兒。」在爽快的笑聲中,關根放下了電話。
那笑聲至今猶在原田的耳際清晰地迴盪,惶恐的心靈在某種程度上似乎得到了安慰。
關根在大阪生野區汽車運輸業工作。他性格開朗豁達,這給予原田一種安全感,與關根商量總覺得會有辦法的——縱然是昔日的亡靈復甦而殺害了武川和北條,與關根協力,就不會束手無策了。在最後的關頭,總算是得到了關根的幫助,與關根聯合,就不容易遭到對手的襲擊了。原田想到這裡,感到勇氣倍增。
絕不能坐而待斃!一定霎進行反擊,伺機殺死亡靈的原形。雖然不能公開,但只要知道了原形是誰,置對手於死地的劍,原田一方也是有的,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是一把雙刃劍,現在說哪方會死於劍下還為時尚早。但他心裡非常明白,自己確實是迫於走投無路,才將恐懼轉為憤怒。
到達大阪伊丹機場時,已是午後了。在候機廳中不見關根的身影,原田也沒有進去,因為與關根約定的地點是在茶館,如果那裡的人太多,就在走廊上等。可是兩個地點都不見關根。原田決定在走廊上等待。大阪的交通情況不清楚,大概與東京大體相同吧,倘若遇到交通阻塞,晚到幾十分鐘也是可能的。
十分鐘過去了。二十分又過去了。
原田開始坐立不安了。關根不來了嗎?在四人當中,只有關根是所謂買賣人。武川是中等企業的公司經理,北條是漁師,自己是出租汽車司機,只有關根不同,他是大阪的商人。到目前為止,昔日的亡靈會發現,它頻頻訪問的對手都是窮人。一個正常考慮問題的男子,尤其是象關根這種處於優裕生活環境中的男子,也許不會認為昔日的亡靈能夠復生——姑且認為確實有什麼,但與原田聯合又能起什麼作用呢?嗯,原田認為應該打消求援的念頭。
原田氣餒了。一定是這麼回事!用電話責問!?那關根會推口說是因為有什麼大宗買賣之類的事而不能脫身,故作灑脫,一笑了之。顯而易見,被出賣了——原田在這樣想。
然而,原田依舊在那裡等待。三十分鐘過去了。五十分鐘又過去了。
原田徹底死心了。到了航空公司售票處,詢問去東京的機票情況,上哪兒的票都沒了。他只好出了機場,去坐出租汽車到大阪,然後打算乘新幹線返回東京。
如今孑然一人了。在此以前,出於對關根的信賴,曾一度考慮過向對手進行反擊,可現在關根這個關鍵人物的態度卻如此冷漠——這個意外的打擊,使原田想奮力應擊的想法蕩然無存。
到了乘車場,原田還未甘心,又重新返回走廊上。他認為無論如何還是應打個電話問個究竟,關根雖沒來接,可也許正在盼望著自己呢?若是另一種態度,當場斷交就行了。
電話中是一個青年男子的聲音。
「哦,是找關根?這……」
話尾含混了。
「喂、喂,你是誰呀?」
原田這樣問。隨後出現了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
「我是關根的代理人。請問您是哪一位?」
「我是專程乘飛機到達伊丹機場,因為與他有一個約會,此刻正在等他。我是東京的原田。」
「是嘛,那實在太對不起您了。情況是這樣,關根他在昨天深夜死了。」
「啊!這、這、這……」
話已說不出來了。原田頓時感到一陣暈眩,眼前金花直冒,緊緊地握著電話。
「請鎮靜一點兒。昨晚九時,他在附近一家小飯館吃了東西後就出去了,等了很久也沒見返回。今天清晨,動員了許多青年人去找,才發現他掉進了附近的河裡。」
「警察,警察……」
「是的,腦後部有傷痕,是喝醉酒還是被擊後掉下去的,以及在什麼地點出的事?這一切正在調查之中。」
「謝、謝謝!……」
語無倫次地說完話後,原田放下了電話。他拎著從北海道給關根帶來的土特產出了電話間,雙腿一直在顫抖。在數米外的一個柱子旁,站著一個中年男子,注視著原田。這是一個非常消瘦、目光冷酷的男子。
原田發出了絕望的悲鳴,這悲鳴聲僅僅是在心裡呢還是已經呼喊出來了,連自己也爾清楚。他將禮物放在地上,邁步走開了。然而,腳已不聽使喚了,跌倒在走廊上,他一面爬起來,一面迅速地望著那個男子。這男子仍然以冷酷的目光注視著這一切,面部沒有任何表情。
4
大門的電鈴響了。
「一定是爸爸I」
妹妹季美立刻站了起來。
原田義之仍然坐著,在喝兌淡了的威士忌。於是,他又拿出一個玻璃杯斟入了威士忌,這是給父親準備的。在工作之餘,父親最大的嗜好,僅僅是喝點兒酒。
自從父親給義之掛電話,說是為朋友送葬要去北海道,至今已過近九天了。在此期間,沒有任何聯繫,令原田兄妹非常擔心。父親無論對於社會還是對於家庭都是一個規矩人,與一切放蕩行為都無緣,連續休息九天而不上班,對父親說來確實是件異乎尋常的事。倘若再等四、五天沒有消息,原田兄妹就準備登尋人啟事了。
僅僅傳來一聲歎息。從妹妹的這聲歎息中,原田已知道不是父親了。走廊上傳來了腳步聲,隨之廚房中出現了朋友峰岸五郎的身影。
「是你?」
「是我。我是來問候的,不歡迎嗎?」
峰岸坐在椅子上。
「無論歡迎不歡迎,反正你的目的是找季美。」
「從季美那兒得到電話。說是你父親行蹤不明?」
峰岸如同喝啤酒那樣,一口氣將半杯酒喝乾了。」
「是的。」
「擔心了吧?」
「在北海道掛了個電話來,好像在葬儀後的第二天,要去女滿別機場。從那以後的行蹤就不知道了。」
「會不會又去拜訪親戚、朋友?」
「不會的。」
「是嗎?」
季美迅速走進廚房準備飲食去了。峰岸望著季美的臀部。二十三歲的季美已完全發育成熟了,長得豐滿的臀部充滿性感。峰岸暗暗地望著。男人在觀察女人的那些部位的時候,目光中包含著一種渴望,也可能會轉變成邪惡。
「喂!」
義之叫了一聲。
「嗯——啊,幹嘛?」
峰岸將視線回到了原田義之身上。
「我想出去尋找,你認為行嗎?」
「我也是這麼想。」
原田點了點頭。
「要是有用得著我效力的地方……」
「要是需要你幫忙,還得麻煩你的。」
原田感到現在沒有必要。峰岸在警視廳搜查課工作。若到了峰岸介入的地步,除非是父親死了。忠厚老實的父親是不會招人怨恨的,況且他又沒帶大量現金出去。
「那麼,好吧。不過,你父親也可能像休息一樣,做一飲悠閒的旅行吧?喂,和實習醫生涼子小姐的關係怎樣了?」
「一切正常。」
「快結婚了吧?」
「這事兒,還沒考慮呢。」
原田又斟上了威士忌。
「與我們這些老古董不同,你們醫生經常接觸護土,對待女人當然比較隨便了。」
「真的嗎?」
「當然,令人羨慕的職業……」
峰岸中斷了談話,仔細地注視著季美。
「你在這兒多玩會兒。」原田站了起來。
「好。」
「我還有點兒事情。」
只剩下峰岸和季美了,原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父親光政園到家裡,是翌日清晨。
他顯得異常憔悴,眼神中包含著痛苦,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與離家前相比,明顯地消瘦了。變化真大呀!
父親沉默地走進了房間。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兒子原田追問到。
「什麼也沒有。」
光政簡單地回答。
「爸爸!」
季美遞過來一杯咖啡,用責備的語氣說著。
「別擔心。在北海道時給大阪的關根打了個電話,他勸我去玩玩,我也覺得應該休息休息,便去了大阪。原想在大阪再給你們掛電話,可是……」
「可是,怎麼啦?」
「到了大阪,關根卻因故死亡了。」
「死了?」
「臨死的當天晚上,出去吃東西,好像是喝醉了酒而掉到河裡去了。武川惠吉、北條正夫、關根廣一——頃刻間三個人,唉,三個人都……我的老朋友都死了!這麼,我……」
光政的話模糊了。
「是這樣?」
原田的視線從父親憔悴的臉上移開了。這不是沒有道理的,因為三個老朋友相繼死去,而產生了一種絕望的情緒。原因也聽父親講過,這三人是從前的夥伴,但是怎樣的夥伴卻不清楚。父親歷來就沉默寡育,往日的事,也就是原田出生以前的事,基本上沒聽說過,僅僅知道父親和這三人平時相互間有賀年片、季節問候明信片等往來。
原田覺得應該讓父親安靜一下。
「義之——還有季美。」
父親對站起來的原田說。
「幹嘛?」
「我打算辭去出租汽車司機的工作。哦,辭職之後,並不想什麼都依靠你們,只是感到太疲憊了。」
「當然贊成。」
原田毫無造作地回答。
「已經辛苦一輩子了。就您父親一個人,有什麼麻煩的。」
「不,不是覺得麻煩你們。我……」
「怎麼了?」
「沒有,什麼也沒有。你們該走了,時間不早了。」
「也是的。那今晚再說吧?」
原田站起來。
光政目送著兩人上班去了。多麼好的孩子啊!光政心裡暗暗地感歎。義之不久就可以獨自開業了吧。季美也和蜂岸五郎訂了婚。峰岸和義之從小學時代起就是好朋友,他大學畢業後進了警視廳,在搜查課工作。已經不是普通的平民百姓了。一生辛勞所得的補償就是義之和季美。這確實是值得慶幸的,縱然沒有留下什麼財產,但也沒有什麼可以怨悔的。對干光政說來,只要這兩個人存在,就象徵著光明,但要離開他們去生活,那……
光政打定主意要離家出走,至於去何處卻無固定目標,隨意飄泊吧,只要能棲身度日就行了,自己還可以幹活,積蓄現在多少還有一點兒,不用向孩子們要錢也能出走。
到了銀行開門的時間,光政取出了存款。不到二百萬日元,但已足夠租間房屋和短時間的生活費用。回到家,立即開始作出門的準備,沒有什麼特殊的行裝,主要是衣物。大體收拾完畢。他將陰鬱的目光投向了狹窄的庭院。
難道只能出走嗎。他反覆思考後還是感到無路可尋。殺害武川北條,又殺害了關根的人,是決不會放過自己的,很清楚,那個兇手已在窺視自己了,死亡迫在眉睫。若不出走而尋找辦法,就只有對義之說明事情的全部真相。義之可能會與峰岸商量。倘若這樣,就會驚動警視廳,驚動大阪府警、北海道警。動用國家權力來追捕殺人犯,結果會怎樣呢?要是掀起了軒然大波,政府也捲入了……,政府的垮臺,對於光政說來倒是無關緊要,他最關心的是:義之和季美若被捲入急流漩渦之中,平靜的生活就被徹底破壞了。
「這樣不行!」
光政自言自語地說。自己唯一能做的事。只有避開兇手,雖然絞盡腦汁,也再無良策了。怎樣離家呢?光政感到一定會有人尾隨。有人尾隨,那無論逃到天涯海角,又有什麼用呢?他最後決定,明日清晨,先叫來四輛出租汽車,都是關係要好的同事駕駛的,然後乘其中一輛逃向某個車站。要巧妙地鑽進同事的車裡,然後甩掉跟蹤者逃走——光政制定了一個逃往遠方的計劃。
他將實來的時令鮮花供在佛龕上,在亡妻的牌位前合上掌……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8 02:05:54
5
夜慕降臨了。
光政和季美兩人在吃晚飯。原田義之打電話來說他晚上十點回家。光政沒有告訴季美明晨要出走之事,也不打算對義之講。旅行包隱藏在出租汽車裡,準備天不亮就悄悄離家。他同季美一起喝了好幾杯兌淡了的酒,季美多次將話題引到光政近來心緒的變化上,但光政卻支吾開了。
還不到八點,光政就進了放電視機的房間,在狹窄的家裡,只有這裡收拾得寬敞一點兒。作為待客室。開了電視機,正在播出西部劇,光政一面抽煙一面看著。廚房裡傳來了打破東西的聲響,大概是季美摔爛了器皿吧?光政沒有介意。
隔了幾分鐘,房門開了,光政回頭一看,頓時週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季美的嘴被堵住,雙手反綁,背後站著一個男子,瘦高的個子,顴骨異樣地突出,凹眼的眼中射出凶殘的光。這男子手中握著無聲手槍。
「啊!這……」
光政站了起來,凝固的血液轉瞬間又都沸騰起來了,一見季美反綁著,他什麼都全然不顧了,拚命地向那男子撲去。
無聲手槍發出了輕微的聲響,擊中了光政的胸膛,他如同被棍棒敲打了一下似的,通、通通地倒退了幾步,碰到了牆壁,然後倒在地上——他明白心臟被射中了,躺在牆邊等死吧。慢慢地呼吸開始停止,身、手、腳不能動彈了,眼瞼也不能翻動了,眼珠直直地瞪著,僅僅還有意識存在。
為什麼還不死呢?原田光政不太明白。不,也許已經死了,只是魂在看著眼前的光景。眼前的一切還能看見。
季美正要逃走,被那男子拉住了。季美的眼睛朝上看著,一張蒼白的瞼。她被拉回來,按倒在地,雪白的腳露了出來,連大腿也能見到了。季美因雙手被反綁著而不能動彈,想利用腳支撐起來,但辦不到。能見到褲衩了,那男子一直盯著下面。季美蜷縮著,但仍然輕而易舉地被剝下了褲衩,豐滿,白皙的臀部就在眼前。季美拚命地扭動著腰,裙子似掉非掉地在腿上搖動。那男子撕掉了裙子,任何遮掩物都不復存在了。看著季美扭動的胯檔和臀部.他那凹□的眼中射出一道凶光,猛然地抓在了季美的臀部,先是一隻手,再添一隻手。季美拚命地抵抗,扭動著臀部,想要起身逃走。
那男子的手離開了臂部,抓住了季美的頭狠狠地抽打,頻頻地響起重重的耳光聲。
「看你還動不動!」
那男子邊打邊用這嘶啞的嗓音吼著。這聲音彷彿什麼地方生銹了一般。
季美的頭垂落在絨毯上,已經無力抗爭了。那男子又抓住季美的臀部,這次沒有再動了……他將手槍放在一旁,開始玩弄著臀部,用腳分開季美的腿,呼吸變得急促了,一隻手掐進季美那高高隆起裂縫,另一隻手撫弄著隆起的臀部。季美的週身都在顫抖。
住手!——光政拚命地喊。當然,並沒有聲響。
……
那男子慢慢地穿上了褲子。
季美嗚咽著,從脊背到臀部都在抽動。
那男子拿起了手槍,用腳將季美的身體撥過來,將槍靠近她的乳房。李美閉上了眼睛。
「不准打!」
光政減到,但發不出聲響,眼睛直直地瞪著,凝視著這一切。
那男子用槍壓住左乳房的同時,摳動了扳機,發出了輕微的聲響。季美的身體跳了一下,就再也沒有動了。
大門的電鈴響了。那男子聽見鈴聲,環視了室內一周,立即輕輕地出了房間。可以聽見輕輕的上樓腳步聲。
電鈴響了數次,無人開門。發出了開鎖的聲響。
「晚上好!」
傳來一個女人清脆的聲音。這是義之的戀人,實習醫生野麥涼子。
「不要進來!」
光政又喊道。兇手就藏在二樓,那個壞蛋渾身殺氣,進來要慘遭殺害。
走廊上傳來了腳步聲。她邊叫季美,邊向屋內探望。
「啊!」
涼子見此情景,不禁哀叫了一聲。他用雙手掩住蒼白的臉,立即就想跑出去。但是。他還是走進了屋裡,畢竟是位實習大夫,經常解剖實習,對見屍體已較為習慣了。她的神色很快鎮靜下來,但臉色依然蒼白。」涼子先蹲在季美身邊,切脈、觀察瞳孔。季美已經死了。
涼子又來到光政身旁。
——快逃走,在樓上!
涼子抬著光政的手腕,脈搏還在微微的跳動。
「伯伯!」
光政背靠牆壁和床角斜躺著。涼子邊叫也抱起光政,使他在床上仰臥。
就在這瞬間。光政的心臟裡似乎在跳動,「通」地一聲心臟收縮了。光政發出了聲響。那聲音僅自己的耳朵能聽見。可是剛一出聲,呼吸又停止了。
「找警察,庫拉西……」
光政斷斷續續地說著。
「您說的『庫拉西』,是什麼意思?伯伯!」
涼子大聲地問。大概是兇手的名字吧?然而,原田光政的生命已經永遠地結束了。
涼子聽見有下樓的腳步聲——兇手還藏在上面呢?涼子立刻衝出房間。在跑出大門的剎那間,無聲手槍又發出了輕微的聲響。
子彈擊中了右手手腕,涼子發出了慘叫。沒有穿鞋的時間,她赤腳跑到了街上。背後傳來了兇手追趕的腳步聲,涼子拚命地呼喊。
一輛小汽車在涼子面前剎住,車門開了,跳下一個身穿美軍制服的軍官,緊緊地把涼子抱住了。
6
警視廳得到消息,已是八月十八日夜裡八點五十分了。
峰岸五郎在九點十分到達原田家。他並不知詳細的情況,僅知道110號的人被殺了。
「快開!」
峰岸向巡邏車司機大聲吼叫。無法估計是誰被殺害,是父親光政?是義之?還是季美?在原田家門口,已停了兩輛巡邏車。峰岸刨開圍觀的人群衝了進去,光政和季美的屍體依舊停放在那兒,他看了一眼便走出房間,步履瞞珊地進了廚房,坐在椅子上。
季美的雙手被反綁著,下半身被剝光,因遭凌辱而跨間沾滿皿,從撕爛的襯衫中露出了乳房,乳房上還有被槍擊後的燒痕。真是慘不忍睹。
是哪個混蛋!峰岸的拳頭在劇烈地顫抖。
報告者被帶進來了,是隔壁一家的主婦,年近四十,由於緊張而表情異常。
「請照你所見到的情況如實地講吧。」
峰岸以平靜的口吻說、聲調雖然平靜,內心卻壓抑著憤怒的烈焰。」
「我正準備出來關門,就聽見一個女人的悲鳴,那聲音如同布撕碎了一樣,萬分淒慘。我想是殺人吧?出來一瞧,只見一個青年女子光著腳衝向大街……」
「女人!確實是個女人嗎?」
「是的,不會錯。這時,一輛駛來的車突然剎住,從車上跳下一個美軍軍官,將那女人抱上車去,立刻向國立競技場方向駛去了。」
「美軍軍官,這是真的?」
「對,是個身材魁偉的軍人。穿著漂亮的制服。」
「車上還有其他人嗎?」
「那就不知道了。不過,我清楚地記得那個軍人是從車後門跳下來的。」
「大概有多大的年齡?」
「嗯,也許有三十左右吧?」
「車的番號呢?」
那女人搖搖頭。
「我一點兒也不懂得有關汽車的常識。」
「你說那女人高聲慘叫『殺人啦』而跑出來,看樣子是被誰追趕嗎?」
「是的,看那副拚死逃命的模樣……」
「看見這些以後,你當時怎樣?」
「我想後面一定有兇手,就跑回家了,不過,我立刻就斷定是110號。」
「那麼說,沒看見兇手了?」
「沒有。」
「麻煩你了。」
峰岸送走了這個女人。
在此期間,鑒別人員趕到了。經鑒定後可以確認,門上和周圍的土中以及路上都有血痕散佈,與目擊者的證詞相符。從而可以推論,那個逃出去的女人,在家中某處被擊傷了。
九點正,也就是在得到報案後的十分鐘,以新宿御苑為中心,設置了臨時檢查哨,新宿、涉谷、港等各署都設了包圍網,在這周圍地區也進行了盤查。
九點半鐘了,兇手沒有落網,美軍軍人乘的車沒有查到,也沒有任何有關那個受傷女人被搭救的消息。
美軍?
峰岸感到事情棘手了。若是美軍捲入,那一定有相當複雜的背景,他回想起原田光政近十天內行蹤不明一事。
中年的相良刑事走了進來。
「那個女人,莫非是同夥?」
他一面深思,一面闡述著自己的意見。
「不會的。故意大聲叫嚷,讓他人看見自已被美軍救走,這不合情理。哦,兇手很可能逃進御苑,請佈置一下全面包圍。」
「知道了。」
和良剛出去,門口傳來了原田義之的聲音。峰岸沒有動。過了幾分鐘,原田進了廚房。
「這是怎麼回事?」
他的聲音和嘴唇都在劇烈地顫抖。
「喝口酒。」
峰岸熟悉地從廚櫃內取出威士忌和酒杯,放在原田面前。原田想倒酒,可杯子不住地顫抖,「吧嗒」一聲杯子摔碎了。
「是誰幹的?!」
「是誰操縱干的。咱們一定要親手復仇!」
峰岸回答。
「誰把父親和妹妹……」
原田將臉深深地埋進了哆嗦的手中。
「兇手剛作案後,有個青年女子被追趕著從家裡跑了出去……」
「是野麥涼子!」原田唰地一卞站了起來,「現在哪兒?她瞧見兇手了嗎?」
「慢點兒,真的是涼子嗎?」
「門前的鞋是涼子的,而且我把家裡的要是給她了,萬一父親和妹妹不在家,也好在家裡等著。她在哪兒,受傷了嗎?」
「別著急。現在她下落不明。」
峰岸把原田又按回椅子上。
「……」
「涼子被兇手打傷後,她跑了出去,一輛開過來的美軍車搭救了她,向國立競技場的方向駛去了。現場雖有血跡,但並不多。事情發生在八點五十分,現在是九點五十分,大約過了一小時,但至今還沒有任何有關的消息。」
詢問了這些情況後,原田站起來,在行兇的那間房屋裡拿來了電話,接在廚房的插座上,用那顫抖的手撥著涼子家的電話號碼。原子沒有回家。也沒有打任何招呼。原田心想,她若受傷了可能會進醫院,於是又與她實習的那所醫院聯繫,涼子也沒有去。
「真糟糕!」原田痛苦不堪地說,「向美軍方面打聽了嗎?」
「正在照會之中。」
「什麼,那怎麼行!」原田站起來大吼,「眼看受了重傷,搶救遲了會死的!只有野麥涼子見過兇手,要是她再出了事……」
原田頹唐地坐下,他驀然預感到涼子已經死去——她是帶著血跡逃出去的,既然能逃出去,那就說明傷勢不重,倘若不是重傷,理應盡早與警察聯繫,再說無論傷勢輕重與否,只要就醫,醫生就會報告警察。如今一小時已過,沒有到任何地方的消息,說明涼子未去就醫——那麼,是死了。
並且,這不是一般的死亡,若是槍傷至死,美軍會立刻交出來,不,無論是否死亡。都一定會交四米,不交出來的唯一理由,就是美軍捲入了這一案件。美軍將兇手送進原田家,並在外面停車等待,但運氣不佳,剛作完案就碰到涼子來訪,並看見了兇手。決不能放走她!於是美軍佯裝救人,強行綁架了驚惶失措地逃出現場的涼子——涼子被殺了。
他出了房間,並不清楚峰岸對自己講了些什麼。
去殺!殺!殺!……原田的腦海裡,頻頻閃視出這個念頭,一切一切郁全然不見了,眼前一片漆黑,黑暗中只有殺意存在。
他陷入了極度悲痛之中。
7
八月二十日,法醫對父親和妹妹的屍體進行的解剖經束了。
翌日,原田料理完所有後事。
參加悼念的人不多,除了妹妹的幾個朋友,父親的二位同事之外,就是母親的幾位親戚,父親沒有任何親戚。葬儀異常簡單,原田沒有款待悼念者。悼念者在葬儀結束後分別向原田安慰了幾句便告辭了。
家,凋敝了。
原田坐在父親和妹妹生前活動過的客廳裡。家中有一塊巴掌大的庭院,父親不知從哪兒買來幾株樹,種在院子裡。庭院中還放有幾個花岔,不知栽的什麼,如今已是雜草滋生。
原田呆呆地望著庭院,眼前又浮現出妹妹那慘死的遺體——雙手反綁著,貼身襯衫被撕破,遭強姦後下半身全裸露著。一想到罪犯殺死了父親,又在父親的屍體前從容地姦污、並殺死了妹妹,原田頓時感到肝膽俱裂。
「在這兒哪?」
峰岸進來了。
「嗯。」
原田一動不動地回答。
「終於結束了。」
峰岸在對面坐下來。
「絕沒結束,現在才剛剛開始!」
「向罪犯復仇?」
「是的。不知道父親那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會不會是目擊到什麼?父親只不過是個汽車司機,歷來又都是規規矩矩的老實人,卻遭到連美軍在內的某個組織的殘酷殺害。這倒也罷了,對於男人說來,生活中總會遇到一些糾葛,麻煩是不可談免的。但是,罪犯竟又姦污了妹妹,並殺害了她……」
原田說不下去了。
「不僅是你,季美對於我說來,也是世上任何東西都無法取代的。我明知在緝查中滲入個人感情不好,但我仍要將這一案件當作自己的事情對待。這是對我的挑戰啊!」
峰岸也如同原田一樣,將視線轉向了庭院。夏日的陽光耀眼刺目,季美那慘遭殺害的屍體好像正躺在陽光之下。
「你無法查明這一案件……」
原田突然冒出這句話。
「無法查明,為什麼?」
「即使知道野麥涼子被美軍綁架,但警察無權搜查美軍駐地。怎麼辦?」
「千真萬確。但若與美軍有關,辦法總還是會有的。」
峰岸尷尬地說。
野麥涼子的足跡消失在原田家門口,得到目擊者報告是美軍救了她。所以,已正式照會駐日美軍司令部,拜託他們代為搜查。得到的正式答覆說:倘若發現當事者,定當引渡。
為進一步確定與美軍有關,必須要有充足的證據。他們聘請了科學檢查所前來協助,對在野麥涼子面前急剎車的輪胎痕跡也做了分析,然而沒有結果,因為痕跡不明顯。
誰還見過野麥涼子呢?搜查課正在趕印數千張她的照片,預計明天以內可在全城張貼。野麥涼子沒有去找過關東附近的任何一位醫生。
難道負傷是偽裝的嗎?
野麥涼子是同案犯——在搜查本部,持這種觀點的人越來越多。根據血跡化驗血型,全部是A型,與野麥涼子的一致。並且,又對血點飛濺的情況進行了分析——受傷者若是步行,血點就會朝著前進的方向呈橢圓形稍帶尖狀I若是跑步,那種特徵就更明顯,呈感歎號甚至時針形狀,若是血點滴到牆壁或床等斜面上,隨著傾角的縮小,其形狀也相應變得細長;血點下落的高度也能說明問題,在足、腰、肩等部位,若是等量地滴下,其形狀也殊異。根據野麥涼子的血跡分析,可以推測血是從上半身滴下的。大致可以確定,是上半身受傷,邊流血邊奔跑。當然,這並不能斷言野麥涼子就不是同夥。
可是,峰岸有如下理由否定野麥涼子是同案犯:
第一,峰岸多次見過野麥涼子,她雖然作為實習大夫而比一般的姑娘幹練一些,但畢竟是個嬌柔的女子,不像能行兇的人。再說並沒有發現什麼一定要致戀人的父親和妹妹於死地的緣由。也就是說,缺少作案動機。
第二,兇手強姦了季美,野麥涼子若是同夥,那一定會目睹這一全過程。這不合情理。
第三,按照常理,作案者不會故意喧嘩而製造目擊者。
野麥涼子受槍傷、被美軍綁架,這是事實。警視廳正全力以赴尋找野麥涼子。只要找到見過兇手的野麥涼子,案件就容易破獲了,反之倘若野麥涼子被害,此案就棘手了。
兇手的指紋沒找到,唯一的遺留物就是殘存在季美陰道中的精液。根據精液分析血型為O型,但兇手是否就是O型血仍不能肯定。在血液中可以分為分泌型血液和非分泌型血液,要是非分泌型血液,例如即使是A型,在精液中也可能出現O型。這無異於沒有證據。
所以,搜查到此已經擱淺,搜查本部裡籠罩著一派低沉、陰鬱的氣氛。然而,在峰岸的身上,只有不屈的鬥志。調查與美軍有牽連的部分,並非絕對不可能,峰岸在外事警察中有好友,那位好友與日本自衛隊調查室和美國中央情報局要員保持著秘密聯繫。但是,倘若不是美軍個別人員的介入,而與整個美軍無關,那大概中央情報局也得不到這類情報。峰岸一邊依賴外事警察搜集有關情報,一面全力以赴地尋找野麥涼子。
「我自己幹!」
原田鄭重地宣佈。
「還是不干為好吧。你無法去搜查,況且你還在醫院上班呢。」
「我要辭職!」
「辭職?」
「對。父親和妹妹遭到慘殺,戀人被綁架,或許也已被害,我難道還能苟且偷生嗎?」
「這……」
峰岸點點頭,他完全理解此刻原田的心情,悲痛已填滿了聰慧的頭顱。從兒童時代起,他就是這樣一個人,一旦說了就執意要做,只要下定決心復仇,哪怕是赴湯蹈火也不能改變他那堅強的意志。
「無論怎麼說,解開這案件之謎的一個關鍵,是你父親去北海道參加友人葬儀之後到何處去了?你父親對什麼東西感到恐懼,打算出走就是一個很好的證明。畏怯什麼呢?你應當有所察覺。」
「……」
「說吧。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我也有權訊問,請不要忘記這點。」
關於原田光政那一段不明行蹤,原田完全保持沉默,倔強地沉默。沒有聽父親說過要去旅行的事。
「沒有什麼可說的嗎?」
「沒有。」
原田擺擺頭。
「愚蠢!你沉默吧,只是危險可能更迫近野麥涼子了。細細地權衡一下吧!」
「給我回去。」原田冰冷地說,「我自己幹。」
沒有什麼想對警察說,再則也沒有什麼可說。也許,父親頓生疑竇的是,他那三位舊友蹊蹺地相繼死去——武川惠吉死後未隔數日,北海道的北條正夫又死於車禍,正因如此,父親僅僅見到報紙的報道,就匆忙趕到北海道去了。若是在平常,這麼遙遠的路程,拍封唁電或送去香奠就足夠了,親自趕去一定是有必要知道死因。隨後父親又掛電話給大阪的關根,正說明他已深感北條之死非同小可,因此才打算與唯一剩下的關根廣一商量。可是,就在父親到達大阪的同時,關根廣一也死了。從那以後有幾天的時間,父親去向不明,回家時他已心衰力竭了。他還準備辭去汽車司機的工作,並等義之和季美上班後,做出走的準備,把裝有衣物的皮箱藏在汽車中。峰岸的部下發現了皮箱,峰岸便以推測父親要出走,去銀行調查,近2O0萬日元的現金已被提走。這些錢在原田家行兇現場消失了。
峰岸委託北海道警方調查有關北條正夫的死因,對方答覆說,是事故死亡或是蓄意謀殺,正在調查之中。峰岸僅僅知道這些,至於武川惠吉和關根廣一的事情卻一無所知。
原田計劃待葬儀一結束,便立即著手調查三人的死因。在三人死亡的周圍,一定潛藏著一個令父親感到恐懼的幽靈,若再往前追溯,父親的沉默不語……包括父親在內四位舊友的過去,無疑發生過什麼異常的事情。倘若警方出面調查,死者家屬可能會因怯懦而不敢吐露真情,況且原田也從未閃現過這種念頭,即要依靠警察偵破此案。實在太殘忍橫暴了,父親、妹妹、戀人同時慘遭殺害。此刻的原田只有憎惡,他決心用自己的手結束兇手罪惡的生命。
法律確實是正義的,也會嚴懲兇手,但是無法找到能夠消除原田那滿腔仇恨的條文。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8 02:07:37
第02章
8
似乎有人跟蹤。夜裡,在練馬站原田察覺到有人跟蹤。一個青年男子,在人群中窺探著原田,偶然目光相遇,那男子若無其事地避開,又消失在人群中。這跟蹤者的目光,冷若冰霜,又如同豹子盯住自己的獵獲對像那樣,陰險、凶殘。乘出租汽車去訪問武川惠吉家的途中,也看見了同樣使人不寒而采的目光,是路旁的行人還是錯車時的乘客?這些都模糊不清了。
是一個組織嗎?原田感到微微的驚悸。經過反覆思考,不能認為兇手的目的僅僅是殺死父親,而妹妹純屬偶然被捲進入的,妹妹也應包括在謀殺的對象之列。他們將武川北條和關根三人的死,都偽裝成事故死亡,僅僅父親是遭槍殺,這是因為那個組織知曉,父親已覺察到這一連串的死亡。只有父親敏感地意識到有什麼事情正在發生,三個人並非死於一般事故。於是,那個組織已無暇再巧裝事故了,因為有了戒備,再偽裝事故死亡決不是件容易的事,況且萬一父親去找警察,將三人之死的可疑點全盤托出……所以槍殺了父親。那組織見到父親自大阪返回後,沒找警察而對兩個孩子講了些什麼,為此十分懼怕,所以執意要殺絕一家三口以斷禍根。殺死父親、妹妹然後迅速離去,只需兩、三分鐘時間,之所以這樣從容地強姦了妹妹,是因為在等待自己歸來。然而,野麥涼子的意外出現,使計劃落空了。
葬儀完畢後的翌日,他再訪了武川家。原田擬定了一個計劃——從這兒飛到北海道,然後再飛到大阪,重複父親走過的路線。這是一個異常艱難的計劃,那個組織倘若覺察,是決不會輕易放過的。
原田在乘坐電車的途中,心裡琢磨著:塔伊沙——這是武川家屬說出的,是武川莫名其妙地說的話。武川接受了島中院長的診斷,並剛進行麻醉分析後,就如同夢囈式地說著:「是塔伊沙……可能是塔伊沙」,又希望轉換醫院。這個「塔伊沙」是什麼呢?原田試著給這幾個假名的讀音安上漢字,立刻就想起了「大佐」、「大差」,然後無論怎樣左思右思,也想不出來了。顯然不是「大差」,武川想換醫院,但中央醫療中心是高級醫院,當然沒有理由要離開那兒。因為膽怯?「塔伊沙」是「大佐」或是人名?若是人名,其它的漢字也不是不能考慮的。原田假定有這兩種可能性。
假定為大佐——武川因車禍而出現記憶傷害,院長用麻醉分析進行檢查,麻醉醫生當然也在場。武川可能認為這兩人當中的某個人是「大佐」,並且非常懼怕「大佐」。
假定為人名——例如「泰左」這個名字,可能是院長或是麻醉醫生過去的名字,也是合乎情理的。武川就是懼怕那個男子。
再者,除院長和麻醉醫生之外,主治醫生、實習醫生和護士也可能在場。倘若這樣,可以設想,除主治醫生而外,在武川見過的其他人中,有大佐或者名叫「塔伊沙」的人。
重要的是線索:據武川家屬說。父親來訪時,也是這麼對他講的。父親可能因此受到震動,正是基於這個原因,才促使他匆忙去北海道瞭解北條的死因。要解開父親和他的三位舊友神秘死去之謎,這個「塔伊沙」可能是關鍵所在。武川臨終時趁家中無人之際潛入的小偷,也不能說與此完全沒有關係。
哦,要注意後面的尾隨者!
倘若美軍也參與了尾隨者所在的組織,那就不是一個尋常的對手了。然而,原田已下定決心要搏鬥到底。他打算尋找時機,抓住尾隨者,即便是打個半死,也要讓他開口。警察雖然有強行搜查權,但像這類的事情,峰岸卻做不到——這超出了警察的權限範圍,從而也就完全抵消了警察的作用。原田是不存在這些顧忌的,他只有滿腔的憤懣和由此產生的復仇烈焰——非把這個尾隨者打個半死而決不寬恕!
美軍!
突然,原田若有所悟地想到了什麼,他凝視著夜空思考著——難道不能認為美軍與「大佐」之間存在著某種聯繫嗎?原田回想起從武川家屬那裡聽到的關於武川的軍歷。「特尼安島」——這就是武川家屬所僅知的。與原田的亡父一樣,武川也緘口不談往日的事,僅僅是在結婚之際,做過簡短的說明。昭和十九年1七月,美軍在特尼安島進行登陸作戰,同年八月,日本軍方發表了島上全軍將土為國捐軀的戰報。但實際上,武川是被捕而被送到美國科羅拉多州的收容所。
1昭和是前日本天皇裕仁的年號。昭和十九年相當於公歷1944年。
父親也是緘口不談自己的軍歷。哦,原田猛然想想,父親曾經說過,自己在什麼時候出征過南方並被俘,大概也是到了科羅拉多州的收容所。
四位舊友當時是否都在特尼安呢?是否他們又是一起去的科羅拉多州收容所呢?在那兒他們又遇見了什麼呢?戰敗後歷經三十餘年後的今日,以「塔伊沙」這一謎語為發端,四人相繼被害,並且可能又涉及到美軍——原田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夜空。
出了信濃町站,已是夜裡十點過了。原田穿過外苑,再有十分鐘就可以到家了。他喝了大量的酒。家裡的燈火熄滅了,笑語歡聲也永遠永遠地消失了,一切都不可能再逆轉。家,已變成了一具亡骸。
原田穿過街道時,肩膀碰到了迎面並排走來的兩個男子,原田雖想避開,對方卻故意不讓。
「對不起。」
原田按照通例倒了個歉,對方卻勃然起火。
「對不起?」一個人迅速抓住原田的前胸,「說話別這麼神氣。」
原田推開那人的手腕。
「你這小子!」
這個男子撲過來抱住原田,另一個男子「嗖」地一下竄到身後。這時,一輛小車徐徐駛來。原田感到身後那男子在掏東西,是無聲手槍還是匕首?他想將摟住自己的這個男子作為屏障,但是飲酒過量而力不從心,只好束手待斃了。
「不准動!」
原田還沒弄清是哪兒傳來的聲音,接著又響起了槍聲,隨後傳來皮靴聲。那徐駛而來的車打開了車門,兩個男子飛奔竄入車內,車瞬間便消失了,只留下一陣排氣聲。
原田茫然地望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走過來,停住腳步,藉著街燈光亮,可以看見他握著手槍,但沒有摳著槍機,路對面出來幾個人,似乎是他的同伴,宛如從森林中冒出來似的。車的尾燈也消失了。那男子從口袋中掏出微型步話機,說了些什麼之後,走到原田的身邊。
「還打算復仇嗎?」原來是峰岸,「沒留神吧?下次再漫不經心,腦袋可就搬家了!」
聲音有點嘶啞。峰岸和原田並肩走著。
「在跟蹤我嗎?」
「是的。」
「那麼,在練馬場見到的尾隨者,是刑事嗎?」
「那個,不是。」
峰岸很隨便地回答。
「不是?」
「是警察之外的尾隨者。」
「那麼,為什麼不抓呢?」
「別著急,已叫刑事跟蹤著呢。」
剎那間,原田感到十分洩氣,雙重的跟蹤者,自己竟然沒有發現!一場圍繞自己的無聲暗鬥正在黑暗中展開。
「我有話要說。」
峰岸變換了口氣。
「我知道。」
於是,兩人默默地走著。到了家,原田拿出了威士忌。
「喝吧,救命大恩人。」
「在武川家得到什麼有用的情報了嗎?別不說話,這是盤問。」
峰岸倒了一杯威士忌,一飲而盡,非常嚴肅地看著原田。
「實話說吧。」原田想了想開口了,「父親有幾個奇妙的好友,加上父親一共四人。武川惠吉就是其中的一個,最先死的就是他,其次是北海道的北條正夫……」
「……」
「再其次就是在大阪的關根廣一,最後才是父親。」
「怎麼沉默了。」
峰岸的臉色更加陰沉了。
「老實地聽著。我仍決心自己復仇,但既然你已知道了,也沒有瞞著的必要。可究竟父親舊友們的死與這一事件有無聯繫,我還不太清楚,所以……」
原田把酒倒進了自己的杯子。
「有聯繫嗎?」
「有。」
原田解釋說。
峰岸注視著原田。青年醫生那種精悍的感覺不在了。昔日那豁達的風采,如今已被憂悶的外表中潛藏著的凶殘代替了。
「我想,大概武川惠吉所說的『塔伊沙』,就是這一事件的關鍵吧?」
原田終於說明了。
「塔伊沙?……」
峰岸將視線移到了空中,久久地沉默著。
「也許,『塔伊沙』不是人名而是軍階嗎?在特尼安或在科羅拉多發生過什麼事情,而到了三十年後的今日,發展成為一件有美軍參與的連續殺人案。若要調查,則必須弄清北海道的北條、大阪的關根也是否曾在一起在特尼安或科羅拉多待過。可是……」
「可是什麼?」
峰岸打斷原田的話,面部表情顯得陰暗。
「那個武川惠吉可能是在中央醫療中心被殺的。」
「哦!」
「……」
原田敘述了他所瞭解的情況。
「我認為,僅就你說的情況分析,院長也許就是武川所懼怕的那個大佐。要是這樣,院長大概也在特尼安服過役。雖然不清楚三十年前在戰場上發生了什麼,但無論怎樣講,這都是一個很複雜的案件,明知將要被殺,卻不敢尋求警方的庇護而準備悄悄潛逃——你父親的行動正說明了這一點。」
峰岸推測道。
「這點我也懂,但實在無法想像武川是在醫院被殺的……院長島中常平是醫學界的權威,又是我的老師,他不可能是殺人犯,武川也決不是在醫院被殺的。咦,武川不是有主治醫生嗎?病情的突然變化,主治醫生值得懷疑。」
「在醫院被殺是很有可能的,你父親不是在聽了武川說『大佐』之後,才飛到北海道去的嗎?『大佐』就是這一事件的起因。就是說,武川因車禍住進中央醫療中心,手術後雖然恢復很快,可記憶有損傷。院長進行了仔細的診斷,認為可能是腦器質傷害,於是用麻醉分析以喚醒記憶,就在此期間得知武川是三十多年前,在同一戰場上那四個人中的一個……」
峰岸暫時中斷了講話,注視著原田。
「……」
「同樣,武川方面也可以這麼認為:武川從院長的容貌中也看到了三十多年前大佐的幻影,但因年代久遠而不敢確認了,所以他想換醫院。也許,大佐在什麼地方有某種特徵。」
「也就是說,大佐、武川都回憶起了三十年前的惡夢。」
原田「砰」地一聲把酒杯放在桌子上。
「難道不正是這樣嗎?惡夢復生了,這個惡夢引出了殺人魔鬼……」
「……」
「如今只能拜託你了。」
峰岸將雙手緊緊地合在一起。
「為什麼?」
「武川的屍骨已化成了灰燼,無法找出被殺害的證據,即便是查閱病歷也絲毫沒有作用,對手不會愚蠢到如此地步。就算我們從正面著手調查,也不會看出破綻。島中不曾經是你的老師嗎?你無論用什麼辦法,只要搜集到證據就行,給我們找個突破口。」
「試試吧。
「要絕對地隱蔽,他若知道我們搜查已經到了他的身邊,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為什麼?為什麼要如此……」
「你難道還不知道其中的微妙之處,此事牽涉美軍,倘若島中教授知道了……」
「會向警視廳施加壓力?」
「正是如此,倘若牽涉美軍,這事百分之百要流產,所以必須在施加壓力之前,揭露事件全貌。」
此刻,峰岸的目光顯得犀利、炯異。
庭院中,秋蟲啾鳴,聲音是那樣出奇地清脆、高亢。
9
已是八月二十五日,事件發生後一周了。
峰岸五郎顯得焦慮不安。張貼了幾千張啟事,卻不見任何地方傳來有關野麥涼子的消息。關於駐日美軍方面也沒取得任何聯繫;從練馬場跟蹤的刑事也令人掃興地歸來;原田方面的聯繫完全中斷,每天打電話他都不在。一切都處於休克狀態。
例行的搜查某種程度上仍在進行。去北海道和大阪府的人員報告,北條正夫和關根廣一很可能是有預謀地被殺害,並如推測的那樣,據兩名死者的家屬講,他們都應徵去過特尼安並進過科羅拉多戰俘收容所。這是目前的唯一戰果。
島中教授的經歷也大致摸清。島中作為軍醫大佐曾被派到庫拉西島。根據防衛廳編纂的《二戰史》,庫拉西島的別名叫作「飢餓島」,位於南洋諸島的一端,在菲律賓附近,周圍十公里都是瑚珊礁。島上約有四百土著居民,再多就無法居住了,因為島上多為潮濕地帶,稜樹繁茂,糧食生產受到很大限制。二戰期間,島上居民被強迫遷到南洋廳本部所在的科羅盧島,從而島上進駐了五千名日軍。在庫拉西島,真正的戰鬥基本上沒有進行過,因為盟軍將此島棄之不理,主要的戰鬥是與飢餓做鬥爭,有四千多名軍人死干飢餓。島中教授是在戰敗前一年半回國的。
對於島中教授是大佐一事,峰岸是滿意的。自己的預感正確,事情也正如預想地那樣展開。然而,這種滿意瞬間即逝,新的難題隨之又出現了。
島中被派往的庫拉西島和原田等四人被派往的特尼安島相距千里之遙,特尼安島屬於馬裡亞納群島,庫拉西島屬於西加羅林群島,從距離上觀察兩者沒有任何關係。再則,一邊是軍醫大住,一邊是一等兵或二等兵,在等級上也是天壤之別,怎麼能拉到一塊兒?其中定有奧秘——峰岸對此深信不疑。他再次派人調查原田光政等四人的兵籍,發現有一個奇怪的現象令人費解。
原田光政等四人都沒有兵籍,四人交給公司的履歷表上,籍貫都是濱松市,也都是小學畢業。那麼,四人肯定是由濱松市應徵入伍的,上溯其年齡,當時分別應在十九至二十歲之間。那時,在濱松應徵入伍的,應在步兵三十八連隊,這個連隊從滿洲被調到古阿姆。當時,南方戰線混亂,步兵被七零八落地調遣,那個連隊的一部分被派往特尼安,原田等四人就在其中——關於這些,沒有特別令人生疑的地方。但是,兵籍簿無記載.這是為什麼?峰岸感到困惑。
是不是與戰俘有關?據說四人都進過科羅拉多州的戰俘收容所。峰岸派人與厚生省聯繫,要求查閱戰俘戰俘名簿。可是,厚生省沒有這種名簿,因為舊日本軍隊是一支不能接受作囚犯這一恥辱的軍隊——在這一鐵的紀律下,軍隊和厚生省的資料中都沒有戰俘這一項目。日本戰俘沒有以國際紅十字會為中介進行過交換,即使交換本國也不會接受,所以戰敗前俘虜當然都是在美國度過的。戰敗後,厚生省引揚援護局也沒有把戰俘作為戰俘對待,而是作為一般引渡者接收的。
既然如此,峰岸只好通過警視廳,拜託駐日美軍司令部調查戰俘名單。這也是窄路難行,在美國本土,沒有正式設置戰俘收容所,所以也沒有這種記錄,僅知道在科羅拉多州、猶他州、懷俄明州、阿肯色州、愛達荷州的不毛之地和沙漠地帶分散設置了日本人收容所,更為棘手的是,據美軍查明,戰俘大部分都是用的假名字,因為懼怕成為戰俘的這一恥辱,所以美軍安置他們,也不用姓名,只要有番號就行了。不難想像,原田光政等四人,也可能是申報的偽名,並以此回國的。
結果,島中大佐和四人在過去的關係仍有待澄清。
峰岸突然感到,原田光政等四人過去的經歷會不會是偽造的?姑且認為四人用偽名從戰俘收容所回國一事還能解釋,但步兵三十八連的兵籍簿中,沒有他們的姓名實在令人費解。並且,四人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不對自己的家屬談及自己的過去,尤其是戰敗以前的事。僅從這點看,什麼特尼安、科羅拉多等等,可能都是編造的。
然而,那個「塔伊沙」究竟意味著什麼?峰岸重新陷入了深深的沼澤。亡靈的暗影曾一度展現出來,可又漸漸潛去了。
看了看時間,已是黃昏五點了。峰岸又準備給原田打電話,由於杳無音訊,他越來越感到焦慮不安。難道已遭暗算了?他說過高度戒備,而且隻身懷一套好拳術,如此精明一個男子……可是,也不該這麼久不捎個消息。
電話響了,是外事警察伊庭葉介掛來的。
「我有話要對你說。」
伊庭壓低了嗓音。
峰岸與他約好見面的地點,出了警視廳,向新宿方向走去。
伊庭指定的地點是在K飯店的咖啡館。峰岸進去時,他正獨自坐在那兒喝咖啡。
「情況怎樣?」
伊庭湊過身來詢問。
「如同鑽進了五里霧中,毫無頭緒。」
伊庭是峰岸大學時代的好友。真不愧是外事警察,神色非常老練,可以說是都市型的冷酷,內心的一切都不會輕易地溢於衷表。
「得到情報啦。」
伊庭盡量壓低了嗓音。
「好樣的,真該謝謝!」
峰岸將一支香煙遞過去。
「先談結果吧。無論如何,認為美軍已捲入這一事件,還為時尚早。」
「……」
「若是認為捲入了,那就是美國中央情報局。」
「還有其他同夥嗎?」
「綁架野麥涼子的車知道了。」
伊庭毫無造作地說。
「哦!……」
「還有穿制服的人物吶。」
「是誰?那傢伙。」
「橫田基地的G·克拉哈中校。」
「……」
「可這人好像與事件無關,嗯,基本上可以肯定。他是一個四十出頭的忠厚、謙和的紳士,在基地內還有一個美貌的妻子和小孩。」
「……」
峰岸默默地注視著伊庭。伊庭真宛如魔術師一般,不斷地從帽子中取出犯罪的構成要素,最後再確定有無搜查的必要。他手中握有驚人的情報網。
外事警察與專門從事情報工作的陸軍幕僚二部特別室、美國中央情報局、內閣調查室、外務省等一系列的情報組織有秘密關係,以相互支持。對於搜查課說來,就沒有這些聯繫。
「與克拉哈中校同車的還有一個叫貝克的。這個貝克是中央情報局駐遠東人員,問題就出在這個人身上。」
伊庭遞過來一張照片,上面有一個日本女子和一個中年的外國男子,兩人緊靠著頭。看來照片是在暗中拍攝的。
「這麼說,野麥涼子……」
峰岸看著照片問。
「那天晚上,克拉哈送貝克去六本木,偶然路過出事現場,聽到女人的悲鳴聲便驅車過來,停車後一瞧,見一女子腕部受傷,邊呼『殺人啦』邊向克拉哈奔來。克拉哈將女子抱入車內,並給她的腕部進行了臨時包紮。貝克將車駛向自己熟悉的愛宕署方向……」
伊庭觀察著修岸的反應。峰岸的臉色略為有點發青。
「去愛宕署?……」
「是的。去警察署,但結果貝克沒去找警察。若是去找警察……」
「為什麼……」
「那女人的情緒異常激動,邊走邊敘述她所見到的情景。貝克和克拉哈都會日語。在談話過程中,貝克說還是先治傷口為好,給警察打電話反而不妥。於是,車轉向中央情報局在六本木租的房子駛去……」
「野麥涼子現在在哪兒?」
「唉,別著急嘛。貝克突然要迴避警察,是因為野麥涼子的一席話。她對兩人講了原田光政臨終時說的話,據說是『找警察,庫拉西』或者是『找警察,庫馬西』1貝克聽了這句話後,沉思了一會兒,又再次追問了這句話。」
1都為日語的讀者,若讀「烏」。那麼就應該是「痛苦」的意思。
「那麼說,原田光政當時還活著?」
「是的。據實習醫生野麥涼子講,當時他還有一口氣,野麥原子將他扶上床,這時他突然心臟收縮小,說出了臨終前的最後一句話。當野麥原子再問他時,他的生命已結束了。這時,傳來了下樓的腳步聲,野表涼子立刻向屋外衝出去。就在要出大門的瞬間,她的手腕被擊中了……」
伊庭說出了這一過程。
「找警察,庫拉西?」
峰岸重複著這句話。
「貝克究竟……若是『找警察,痛苦的』,就不可能包含其它隱語,貝克也就沒有理由迴避警察。對我說來,可以認為這句話沒有特殊含義,可貝克並非如此,對這句話顯然極其敏感。」
伊庭用平緩的語氣斷言。
「那麼……」
「那麼,就完了。把貝克和野麥涼子送到目的地後,克拉哈就返回了基地。在回去的路上,他對同車的司機——一位黑人士兵講述了這件事,因為這士兵不懂日語,可又想知道這件事。克拉哈對於貝克突然要迴避警察感到詫異,準備匯報這件事,可回去後卻接到上級下達的緘默命令。」
「……」
「克拉哈接到調防命令,於前幾天回國了。」
「那,野麥涼子呢?」
「下落不明……」
伊庭慢慢地搖搖頭。
「貝克呢?」
「那傢伙,也銷聲匿跡了。」
伊庭喝完了已冷的咖啡。
「這情報的來源?」
「那可不能講啊!」
「這就是全部的嗎?」
「是的,追蹤的線索到此就斷了。以後,可就看你們這些勇士的了。」
「六本木是中央情報局的地下活動點?」
「嗯。」
伊庭把地址寫在餐巾上遞過去。
「謝謝!」
「要襲擊嗎?」
伊庭詢問道。峰岸的面部呈現出一種神經質的表情,或許是因為戀人遭強姦後又被殺害而產生的復仇心理吧。
「我一定要追查殺人兇手,即使是中央情報局也決不寬恕!」
「容我忠告一句。」伊庭按住了峰岸。此刻的峰岸己掏出了傳票,「要干就要趁熱打鐵,否則的話……」
「明白了」
峰岸握著傳票站了起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8 02:08:03
10
原田義之和平野高子吃完飯後,便先相互告別了,他打算再與瀨尾麻美在一起談談。
瀕尾麻美是原田工作的那所醫院的護士。平野高子在中央醫療中心當護士,她和瀨尾是好友。
「這麼回去,多妙呀!」
在新宿的歌舞街頭,瀨尾麻美笑著也與平野高子告別了。
「不過,這樣做罪過不小哇!」
瀨尾說道。
「嗯。」
「那就需要發生肉體關係吧?」
「要那樣……」
原田的臉上出現了躊躇的神色。
「可是,要不那樣做,她恐怕不會接受偵探的任務呀。」
「一想到先生要和她同床就寢,我可真嫉妒哇!」
她開朗地笑了。
「無論怎樣說,真是太感謝了!」
「好好幹下去吧!雖然我的鼓勵顯得有點變態……」
「好,就這樣幹。」
「糟糕,我總感到自己也沾染上了放蕩的惡習。」
「放蕩?……」
原田點點頭,與瀨尾麻美告別了。隨後他向旅館走去。從前天開始,他已不再回自己的家了,沒有什麼特別的想法,也絕沒想到要躲避襲擊才到旅館來。儘管如此,他已沒有任何情緒再回到那座墓地一樣寂靜的家了。
翌日,他掛電話給平野高子,邀請她能否一起共進晚餐。像這樣唐突地邀請一個女人,還是平生第一次,原田本是一個作風正派的男子,若不是為了達到刺探島中教授的目的,他是絕不會幹出這種事的。平野高子很爽快地答應了。他們約好下午五點在新宿見面。
原田走進鱭魚專賣餐廳,只見平野高子正在喝啤酒,面頰發紅,從瞳孔中可以看出她興致高昂,如同夜貓子似地炯炯發亮吃,東西也像貓似的,連柔軟的小手也用上了,她甚至將燒魚的小骨頭也一起吞了,像動物那樣殘忍。
雖然不是美人,但皮膚白皙,並有著苗條的身段。與面部相比,腳卻可以稱為上品,倘若僅看見腳,還會誤認為是一個稀世的絕代佳人呢。
「為啥要請我吃飯?」
高子詢問。
「為啥?連我也不明白,總之分手以後,想盡快見到你。」
原田的語調有點憤慨。
「謝謝。我真高興!可與麻美相比……」她很悠閒地用餐巾抹著嘴。
「與她沒有什麼關係,僅僅是朋友而已。」
原田回答。
「哦。」
因為染了眼圈,眼睛顯得發青。高子用這雙眼睛注視著原田。
「走吧?」
「好。」
到了外面,並沒有什麼特定的目標,照例應去咖啡館或酒吧間。他們肩並肩地散著步。原田想迂迴地向這個女人求愛,一點一點地挖下壕溝。在此期間,女人用一種貪婪地目光望著男人,而男人的內心卻憋著一肚子怒氣。
「高子。」
「嗯。」
「請不要多問,隨我來吧。」
應該免去一段麻煩的過程,確實也沒有這麼多時間來情意綿綿地糾纏——僅僅請吃了頓飯,就要索取代價?不,應當捨棄一切感到內疚的念頭。
「行呀。」
「謝謝。」
原田向納穆飯店街走去,他已預感到不會遭到拒絕,以後的事情就簡單了。
進了旅社。
原田喝著啤酒,沒有任何淫穢的表情;高子也默默地喝著。看上去,他們似乎要坐個通宵達旦。
終於,總算去洗澡了。原田先洗了澡,坐在床上等待。房間的左右和天花板上都裝有鏡子。高子也進來了,穿著浴衣上了床。
兩天後,又與高子約定在同一旅社。
「打聽到了一些,但不知是否對您有用?」
高子邊喝啤酒邊說著。
「給您添麻煩了。」
「不,不麻煩。想坐在您身邊,行嗎?」
「行。」
高子坐到了原田的身旁,將手放在原田的膝蓋上,接著說:
「是井上先生作為那個叫武川惠吉的病員的主治醫生。因而,我又向曾經護理過那個病員的護土打聽過,據說井上先生是下過可靠保證的。」
「果真如此……」
原田不禁地打了一個寒噤。在峰岸推測的時候,他絕沒有這麼想過,對於峰岸談論院長有殺人嫌疑,原田也是不相信的。醫生害死病人,不是因為醫療事故,而是蓄意謀殺。多麼令人毛骨悚然!
主治醫生在向病員家屬下過保證之後,又秘密地殺害病人,這種自相矛盾的情況,幾乎是不可能的。如果真是因為什麼原因,連主治醫生也捲入了犯罪事件,那簡直就可以說,這已不是醫院而是殺人魔窟了。
「在院長先生親自診斷後,主治醫生就被調走,並突然榮升為內科主任。隨後,據說是由後繼的新來醫生診治病人,但實際上……」
高子吞吞吐吐地說。
「實際上怎麼啦?」
「實際上主要的治療都是由院長先生在進行,因為說是患有危險的腦障礙……」
「院長?」
島中教授在醫療中心聽診,每星期至多兩次,平常連一次也不能保證,更多地時間是參加什麼學會活動、醫學會議等,可以說是個大忙人了。
「院長先生似乎來得很頻繁。哦,護理那個病員的護士還曾想,是不是病員是院長的親戚?」
「是這樣?」
原田沉默了。
事到如今,再也不容置疑,是島中教授用麻醉分析法窺視到武川惠右的心靈深處,而得知他過去的秘密。島中教授大概在進行麻醉分析以前,並不知道武川惠吉是誰——姑且認為他們三十年前在同一戰場,可島中教授是軍醫大佐,而武川一定是個低級的兵土,這樣在三十年後縱然相見,也不會認識。三十年的漫長歲月,會改變人的容貌。
——但是,沒有證據。
要想得到島中教授利用治療殺害了武川惠吉的證據,如同海底撈針,是不可能的。那些證據一定早就銷毀了,而換成了另一套資料完備的檔案。倘若說還可能存在一個突破口,那就是井上醫生了。但井上願意作證嗎?島中會對他施行各種脅迫,不僅是要斷送他在大醫院內科主任的職位,而且還要斷送他的整個一生;即或是能夠得到證詞,但拿主治醫生的證詞與島中教授的證詞相比較,哪方更有份量,這是顯而易見的:所以,還是沒有證據。
島中教授——原田腦海中浮現出島中那身材高大、臉龐紅潤的模樣。島中一定就是大佐,而且殺害了武川惠吉。
原田的腦海中又浮現出父親、妹妹慘死的遺體。父來被逼得無路可尋,然後遭慘殺;妹妹被蹂躪後又遭殺戮,這一切血腥罪行的幕後都藏著島中,他雖沒有直接動手,可卻在幕後操縱著一切——要殺死他!
原田拿著林子的手顫抖了。
高子抱住了原田……
11
中央醫療中心的建築物燈火通明。原田義之從停車場往上望,利用建築物送出的光亮可以看出,這是一幢豪華的大廈。這個醫療中心以眾多的最新醫療設備而誇耀,要在這裡簽訂合同預約就醫,是有一定的限制,至少象原田的父親這類人是被拒之門外的。
隨著醫療設備的日益高檔化,能不夠享用這之間的差別正趨於極端;貧富之間的差異,在這裡盡情地體現著。可是,世人誰也沒說什麼。有人能夠在一流的醫院中得到盡善盡美的治療;有人即使得了重病也要等若干小時才能就醫。有人以至就死於反覆轉院的折騰過程中。人們總以為首相和窮人都是當然應該有的,僅有首相或僅有窮人都不能構成一個國家——也就是說,涉及到性命的事情,應該抱一種達觀的態度。因而,誰也不能說什麼。
在這些誰也不能說什麼的弱者之中,就有武川惠吉一家,父親也是其中的一員。
武川的病情是生治醫生下過保證的,雖然如此,最後還是死了。為什麼沒人懷疑?為什麼不能申請司法解剖呢?武川懇求妻子想換醫院、主治醫生突然調走而地位為之一變……這一切都是迫於淫威的壓力。這個淫威,就是一流醫院和這個醫學界的權威——島中教授。對於窮人說來,這個淫威,甚至比死亡更可怕。
父親也是同樣,明知有一隻魔掌要來攫取自己的生命,卻不敢向警察求救。對於父親說來,大概沒有什麼特殊的原因,只因對手是個龐然大物。不知如何進行戰鬥的人,多麼渺小;弱者,多麼可憐!
戰鬥的方法還是有幾種的,即便對手是國家,也還是有辦法的。哪怕是進行秘密的鬥爭,也要比束手待斃強。一定要將事情的真相公諸於世,拿出男子漢的氣概來,殊死反擊。
原田立刻充滿了戰鬥的激情。為了那毫無抵抗能力的父親和妹妹,也為了野麥涼子,為了讓他們的靈魂得到安息,必須戰鬥!原田與父親不一樣,既有戰鬥的魄力,又有戰鬥的體力。
原田從未萌生過要依靠法律進行復仇的念頭,三個人死得大慘了,依靠法律懲治完全不足以補償。
原田裡著這幢大廈。對於原田說來,他是極不願意從那個披著權威皮的殺人魔鬼住的建築物前面經過,因為這樣可能會碰上那個父親、武川所不敢反抗的權威。
一個中年男子走了過來。那男子從原田的身邊擦過,車門打開了。
「是井上先生吧?」
原田喊道。
「嗯,你是……」
「我是帝國大學的內科醫生,叫原田。」
「哦,就是那個……」
他似乎想起了那個殺人事件。
「我有話要對您說,邊走邊講,可以嗎?」
「那好,情吧。」
原田坐在了助手席上。
「從島中教授那兒聽說了你的事情,真是不幸啊!據說你辭職了……」
從停車場出來時,井上順便表示了這樣的關心。
「先生,請問已故的病人武川惠吉——這個人,您知道嗎?」
原田開門見山地進入了實質性問題。
「是的。」
回答的聲音緊張。
「先生作為主治醫生,據說還下過保證,能使武川惠吉康復。」
「請稍慢點兒……」
井上的瞼上,如同紅色的霓虹燈一般,忽明忽暗。瘦瘦的臉頰,簡直沒有貼上一點肉。
「為什麼島中教授要突然親自主治?而且,教授僅診斷了一次,立即就認為病人處於危險狀態,並推翻了你的診斷?就是這些事情,我想問問你作為一個醫生的良心。」
「但是,原田先生,武川和您到底有什麼關係……」
「關係嘛,沒有任何直接的關係。」
「既是這樣,為什麼如此令人意外地來找我?」
「如果不查明武川惠吉的死因……」
「那種事,當然不會有的!」井上高聲叫嚷,壓住原田的嗓門,「你到底想說什麼?」
「好吧。你對其家屬下過保證書,況且又是位年長而富有經驗的醫生,究竟是誰出賣了醫生的良心?或者,僅僅是像一個庸醫那樣,診斷錯了……」
「不是隨便說的吧?」
「不是的。你晉陞為內科主任的同時,已成為可怕罪行的同謀犯了,難道你還沒有意識到嗎?」
「可怕的罪行?」
「是的。」
「這是怎麼回事?」
「島中教授企圖掩蓋對武川的殺害,即使這些,也可以構成殺人同謀罪了。還有,武川之死,是一個美軍也參與其間的巨大陰謀的起因。若是敗露了——不,肯定會敗露的……」
「等一下,」井上的喉頭痙攣著,「你是個妄想狂吧?」
「你這麼認為嗎?」
「無論是誰,都有誤診的時候,哪怕是鼎鼎名醫也不例外,這點難道你不知道?我的醫術並不成熟,在院長指出以前,沒注意到與打擊面位置位正相反的地方出現了腦部損傷。」
「那是一樁很簡單的事情吧?」
「你的經驗少。不僅是腦部,其它部位也都經常出現這種事情,要是不開刀,就不能查明內部的情況。用X光照射可以見到脂肪腫瘍,但有各種情況。」井上的聲音顫抖著。
「不能這麼認為,事情很清楚,是因車禍而使頭部受傷,從各個不同角度進行X光照射當然能夠發現,再說也應該進行照射。這可以說是常識吧?」
原田並不示弱。無論到天涯海角,原田都準備窮追不捨,不能讓他們逍遙法外。不會錯,是島中殺害的武川,但沒有任何證據。倘若有證據。那也僅是主治醫生因心虛而吐露出的一些疑點。僅靠這些是不夠的,原田需要有確鑿的證據。他並不是為在法庭判決上尋找證據。只是為自己在揭露出事件的全貌後殺死島中而尋找證據。
進攻井上並沒有證據,僅憑抓住醫生的良心這一點入手。
「真是個不通情達理的!」井上憤懣地嘟噥著,「物理作用可在計算不到的地方造成損傷。由於對沖傷,即使是撞擊了頭部,可那塊頭骨並沒凹陷,出乎意外,卻在相反的地方造成損傷,這種情況是有的;再者根據受力,頭骨未傷,而腦部卻遭到損傷,這種情況也是有的。怎麼,你不明白這個道理?」
「那麼,島中教授為什麼頻繁地來醫院給武川診治,這是一個反常的現象。你不覺得嗎?」
「這我不知道。你大概由於受了刺激,精神上出現了什麼毛病吧?怎麼能憑空妄想島中教授殺害病人哪,而且對我的態度,也可以說是欠禮貌的。」
「病人會見了島中教授以後,立刻要求調換醫院,你知道嗎?」
「別再說了!」井上叫起來了,「要想再講這類蠢話請直接去找島中教授去說怎麼樣?下去吧,與你這種蠻橫無禮的人講話,簡直毫無意義。」
「明白了。但容我再說一句。你將被傳到法院出庭,被剝奪作為醫生的資格,並且被定為殺人同謀罪。沒有殺害武川的證據——的確如此嗎?不,可以從別的殺人事件中將島中的罪行徹底揭露出來。一定的!要想講實話,就只有現在。好好考慮考慮吧!這不是醫生的良心問題,而是為了你自己。你若改變了主意,請通知我。」
原田下了車,隔了好幾秒鐘,車門還是開著,井上什麼也沒說。原田關上了車門。
井上突然開足馬力走了。「咚」的一聲,前面有一輛自行車被撞倒了。井上從本上急忙下來,將騎自行車的婦女扶起。這一切,都在原田的視線之內。井上看著原田。借助霓虹燈的光亮,可以看見井上哭喪的臉,死死地盯著原田。原田邁開大步走了。
突然,原田眼前浮現出了峰岸激怒的容顏。峰岸的叮囑已忘到九霄雲外去了。井上會怎麼做?他若告訴了島中教授,就會給峰岸的搜查製造障礙,大概十有八九井上是要去告訴的。
人是無法預測未來的,要緊的是抓住現在。
「沒有關係吧?」原田自言自語地說。雖然會給峰岸的搜查帶來障礙,但對原田說來是無所謂的。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8 02:08:19
12
峰岸五郎告別伊庭葉介後,步行返回警視廳,並向當地裁判廳提出申請,要求搜查在港區飯店的美國中央情報局地下活動點。
「得到搜查許可證時已是夜裡了。在通常情況下,禁止在日沒以後搜查民宅,在情況緊急時也必須從裁判廳得到夜間搜查的許可。搜查證的發行是以有證據為基礎,所以拿不出證據就很難得到許可。若是象峰岸這樣,只有無確切的消息來源的情報,那麼裁判官就會干涉這種證件的發行。峰岸捏造了目擊者、讓一名搜查員作為目擊者,在事件發生的當天,目擊野麥涼子被外國人帶進了那座房屋。然後,根據目擊者的情報寫了一份緊急調查書,欺騙了裁判廳。
出了警視廳,已是夜裡十點過了。峰岸帶著七名搜查員和其他的鑒別人員。在飯店裡的那座房子上,掛著D·尼克洛遜的門牌,即使不能說它是一幢豪華的墅邸,但也相差無幾。
峰岸站在大門口,五名搜查員注視著萬一會出現的逃亡。一個從面頰到下頜都長滿鬍鬚的男子走了出來。峰岸向他亮出搜查證,那男子好像不懂日語。
「是警察。」
峰岸推開那男子。
共有七間屋子,搜查員分別在進行搜查。峰岸打開了一間房屋的門,室內有一男一女,男的是外國人,女的是日本人,赤裸裸的摟在一塊兒。雖然門已開了,可那男人卻連頭也不回。
「不准動!」
峰岸憤怒的喊道。
聽到這聲音,那男人回過頭來問道:「你要幹什麼?」可仍將女人抱住。
「是警察!」
「你這是大禮!」
男人站起來表示抗議。
「少說閒話。到大廳去,你這女人也去。」
隔壁的房間傳來了女人的悲鳴,從稍遠的房間裡也傳來了同樣的聲音。峰岸走出房間,看到從各個房間走出來的男人、女人,無一例外,都是外國男人和日本女子。全部人數為四男四女。鑒別人員開始取指紋。
「你們警察太粗暴了,我要向外務省提出抗議!」
被峰岸帶出來的那個男子,用一口流暢的日語說道。
「請便。你是尼克洛遜嗎?」
「是的,我是美國大使館的二等秘書。」
「誰叫貝克?」是從伊庭那兒得到的那張照片上男子的姓名。
「貝克,是誰?不知道。」
「不會不知道的,這是貝克的地下活動站。」
「確實不知道。」
「你們得到了多少錢?」
峰岸轉向了這些女人。
「錢?沒有得。」一個長臉的女人回答。四人都是二十四、五歲的模樣,帶著孩童般的眼神。
「不說,就帶走。」
「……」
峰岸用冰冷的目光注視著這些女人。這是意外的收穫,可以作為進攻的武器,迫使尼克洛遜說出貝克的地址。當然,通常是不能指望尼克洛遜說出些什麼。名義上他是大使館的成員,可是無論哪個大使館的成員,大部分都是間諜,這是一個常識,只不過是打著外交官的幌子進行間諜活動罷了。大體上可以認為,尼克洛遜也是這樣。
峰岸的眼中,射出了憎恨的光芒。尼克洛遜一定是貝克的同夥,而且知道野麥涼子已被帶往何方。也許他就是同謀,自始至終參與了這一事件。
用大使館成員的招牌將罪惡掩蓋起來,這是不能允許的。
「好,訊問開始,自報住址和姓名。」
「粟田廣子。」如同徹底悔悟了一樣,自報叫栗田的女子低著頭小聲地說著自己的住址。
「職業?」
「公司職員。」
栗田之後,另外三人也都自報了。
「你們四人互相認識嗎?」
「是的。」
栗田點點頭。
「是誰把你們介紹給這些男人的?」
「是在街上認識的。」
「到這裡聚會,今天是第幾次了?」
「第二次。」
「得了多少錢?」
「……」
「沒有給錢,」尼克洛遜插嘴說,「是自由戀愛。」
「你住嘴。」峰岸把尼克洛遜帶到另外的房間。
「若不說,就要進行徹底的調查,並在報紙上公佈。要這麼做才好嗎?」
「每人得了三萬日元。」
「用三萬日元,能將你們買下了?」
「……」
「若回答了,又怎麼樣?」
峰岸抑制住內心的憤怒。對像不是這些女子,而是美國中央情報局的成員,太骯髒了。對於所在國警察的干涉,他們竟如此泰然自若,覺得只是沾上了一個小小的污點一樣。但只要這夥人把野麥涼子交出來,這一事情也可以得到解決。
「是的。」
粟田好像徹底地悔悟了似的。
「你們剛才和尼克洛遜同寢,是第幾人了?」
「是第二人。」彆扭的回答。
「尼克洛遜!」峰岸轉向尼克洛遜,「我可以用賣淫嫌疑逮捕你。」
「我是大使館成員。」
尼克洛遜奸笑道。
「那又怎麼樣?」
「要看身份證嗎?」
「還沒到那一步呢。你就是使館成員也可以帶走,我還可以將這個賣淫行為在報紙上公佈。」
「……」
「貝克在什麼地方?」
「不知道。」尼克洛遜攤開雙手,聳聳肩膀。
「好,在搜查完畢以前,先把這夥人關進房間。」峰岸命令搜查員。
搜查員把八個人趕進了房間。
「大使館會不會提抗議?」峰岸的部下擔心地問。
「別擔心。要是在這兒發現了野麥涼子的指紋,豈止是抗議,甚至還會發展成日美兩國間的政治問題呢,這夥人就不能不把貝克引渡給我們。」
「要是沒發現指紋,那會怎樣呢?」
「那種事,不考慮。」
峰岸回絕了。
峰岸心裡很清楚,要找到野麥涼子的指紋可能性很小。倘若是美國中央情報局的要員……即使是會惹起政治問題,他也幹得出來,不能認為這是峰岸的疏忽。同樣道理,也不能想像野麥涼子會被幽禁在這裡,僅僅是抱著一線希望,即貝克可能在這兒。哪怕貝克不在這兒,搜查也不能不進行,要進行到底!一方面,他總抱著可能會偶然地發現指紋——這樣一種僥倖的心理。另一方面,作為對中央情報局要員進行搜查的負責人,還是應保全面子。
搜查和取指紋的工作仍在繼續。峰岸坐在沙發上等待。搜查完畢時,已臨近深夜十二時了。
指紋沒有查出,也沒得到任何有用的東西。
「把尼克洛遜帶來。」
他命令部下。
「怎麼樣,有收穫嗎?」
尼克洛遜露出了略帶譏諷的奸笑。
「搜查結束了,」峰岸又說,「但是,你記住,我一定要把你們這些污穢的行為揭露出去。」峰岸走了,留下了這句話。
「好一句下台話。」
尼克洛遜在背後說。
裝著沒聽見一樣,峰岸走出了大門。
「這些女人怎麼辦?」
四個女入被放在巡邏車裡。
「放出去。」
峰岸坐進了車裡。
不能說已經輸了——抓到貝克的可能性並未完全消失,這裡還有照片,是在酒吧間裡拍的合影。但那個女人住在什麼地方呢?據猜測,她可能是貝克的女友,到酒吧間去打聽一下,或許還能發現什麼線索。
一想到尼克洛遜的譏諷話,峰岸不禁咬牙切齒。的確,不能逮捕作為使館成員的尼克洛遜,但是如果發現了野麥涼子的指紋,尼克洛遜就要悄悄地回國去了。然而,無法證明他是否犯罪,就不能要求遣送回國。若是貝克已經回國了,這一事件就很難弄清了。大概貝克在處理完野麥涼子的事之後就已回國了。
究竟美國中央情報局與殺害原田光政事件有無瓜葛?——這是一個無法解開的謎。
伊庭的情報若是正確的,那就是說貝克與殺害原田光政無關,只是在克拉哈陪送下通過原田光政的家門時,偶然地碰上了這一事件。那麼可以這樣斷定:兇手沒有預料野麥涼子會來訪問原田家,也不能認為兇手是在等待野麥涼子;大概美方人員也不是為了在情況緊急時,接應兇手而在那裡等待;否則克拉哈就不會故意穿著引人注目的軍服了。
確實,貝克在聽到野麥涼子的講述之前,與此案無關。
可以這樣認為,由於野麥涼子對貝克的講述,使她自己陷入了不幸的境地。
貝克表示關心的,是「找警察,庫拉西」,並再三追問。
是「拉」還是「烏」,不清楚。是不是什麼暗號?峰岸突然想到。倘若不是暗號,那麼實在難以想像貝克對這句話有什麼關心的必要,因為這是一句極普通的話。
不,峰岸否定了,不會有這種暗號。再說一個生命危在旦夕的男子,當然不應該去說什麼暗號。它的真正意思是:快去叫警察,說這裡有慘案。
是慘案嗎?貝克竟會如此嫌隙。
峰岸的腦子裡突然一閃,如同靈感來臨一樣,出現一個新的念頭——庫拉西,原田光政說的不是「找警察,有慘案」,而是說的「找警察,庫拉西」。庫拉西是島中教授作為軍醫大佐時曾被派遣去的那個島嶼的名稱。
「是庫拉西島嗎?」
峰岸脫口而出。
峰岸欣喜若狂,可又極力克制住高漲的情緒。可以認為謎是解開了,至少是解開一半了,若不是庫烏西而是庫拉西,就能講通了。野麥涼子趕到行兇現場時,詫異萬分,不會聽不清庫烏西和庫拉西。她在對克拉哈講述事件經過時,可能是一邊流淚一邊重複戀人父親臨終前的話。
「找警察,庫拉西。」庫拉兩島對貝克說來是一個特別關心的島嶼。在哪兒可能發生過什麼事情,一定是特別重大的事情,以致國家權力也涉足於此,並綁架了野麥涼子。
大概貝克在一瞬間意識到了在原田光政之死的幕後,一定有什麼事情,因而才想迴避警察。發生了什麼重大事情?
武川惠吉異常懼怕「大佐」,那個大佐就是島中教授,島中教授曾被派往庫拉西島,終於武川還是被島中殺害了。
察覺到這件事的原田光政異常吃驚,但即使是知道夥伴們依次迫害,災難也將降臨到自己頭上,卻又不能告訴警察,只能計劃悄悄逃亡。最後,仍然被殺了。在臨終之際,原田終於下決心告訴警察了——親生女兒竟然在自己眼前慘遭姦污、殺害,這對原田說來,已經沒有任何事情可以隱匿的了。
野麥涼子並不是必然要死,而是偶然對貝克講述了之後,被強行綁架的。
據說武川惠吉、北條正夫、關根廣一、原田光政等四人曾被派往特尼安島,成為俘虜之後又被帶到科羅拉多州,因而可能和貝克有點什麼關係.
貝克極感興趣的不是特尼安島而是庫拉西島,島中軍醫大佐也曾被派往庫拉西島。
武川懼怕島中大佐,武川被殺,包括原田在內的其他三人也被島中大佐派人殺害。這關鍵的一環是銜接上了。不,應該連成一圈的地方,仍然存在缺環。
缺少關鍵的一環——這就是「庫拉西」和「特尼安」,原田等四人所在的部隊若不是在特尼安,而是在庫拉西島,那麼這關鍵的一環就完全銜接上了。
原田等四人沒有兵籍簿,這是為什麼?
此刻的峰岸似乎很有閒情逸致,安之若素地觀賞著車輛川流不息的街道。
作者: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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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10-8 02:09:19
第03章
13
在中央醫療中心的走廊上,鋪著厚厚的絨氈,走路完全聽不見腳步聲,沙發也放置其間,顯得格外地豪華。
原田義之的身體理在沙發裡。
走廊裡有漂亮的女招待。這裡是不用擴音設施的,直接由招待來接待病人,然後再由護士出來接進去,相應地病人也都是與此相稱的人,不論哪個病人都沉浸在特權意識之中,作出一副雍容大雅的派頭。
原田聯想到大學醫院和市內醫院的情景。在那裡,無論老人、重病人或是小孩——各種各樣的人,不論什麼時候都要毫無怨言地等待,而診斷只有兩三分鐘,最多數分鐘。即便如此,病人出出進進還要作出一副謙恭畏怯的樣子。
「院長先生要會見您。」招待員在招呼原田,露出一種女性的嫵媚笑容。
在護土的引導下,原田向院長室走去。院長室在大樓東北角上,鋪著嫩綠色的粗毛地氈,長長的毛連踝骨也能淹沒。
房間中只有島中教授一人。
「你請坐。」
島中的聲音顯得厚重。
原田默默地坐下。從學生時代到實習醫生時代,甚至可以說直到昨天,從教授的口中,發出的都是莊重的聲音;一種充滿醫學上的自信情緒環繞在這魁偉身軀的周圍,有一種壓迫感。
可如今已不復存在了。原田的雙眸如劍似地注視島中。
「聽說你昨晚會見了井上君?」
島中的視線一直射向原田。
「是的。」
「據說你認為我殺死了病人。」
「說過。」
「為什麼你要說出那種妄想狂似的語言?」
「妄想,你是這麼認為嗎?」
原田單刀直入地打斷了他的講話。
原田決定給他一個正式的警告——這是昨晚一夜考慮的結果。井上醫生會怎麼做,若見到島中一切就清楚了。如果他已經報告了,那再想得到證據的希望就徹底破滅了。餘下的就只能是正式地宣戰!原田認為應該給子警告,若是清楚地告訴他,要奪走他的生命!島中也許會動搖,動搖就可能會在談吐中露出一些破綻。
哪怕擺在前面的是一條無比崎嶇泥濘的險路,原田也還是決心走下去!
原田目不轉睛地盯著島中。
「不是妄想,又是什麼?」
島中呈現出苦澀的表情。
「在你的行動中,有一些令人生疑的地方。」
「你說的是那位病人吧?他大腦受到損害,有生命危險,我便接過來了;因為井上君感到棘手。事情僅僅如此。是誰委託你前來的?」
「當然不會有別人委託。」
「那,是為什麼呢?」島中顯得焦躁不安,用一隻手拿住桌上的打火機,「這次的不幸事件,給予你很大震動,這我是知道的。究竟該怎樣來安慰你呢,我一時也找不到恰當的詞句。你是一個有前途的男子,這點在你還是學生的時候我已看出來了,若是由於這次的不幸事件使你離開了醫學界的話……」
「請不要說了。」
原田打斷了談話,感到一陣噁心。在通常情況下,沒有哪個醫生從教授的口中,聽說自己有前途而不感到喜悅的。即使是在大學紛爭以前,教授雖然沒有權力,但也仍在金字塔的頂端。
「對我進行恫嚇是行不通的。實話對你說吧,我已辭去了醫生的職務。」原田毅然決然地將島中教授滿帶威脅的話頂了回去。
「借治療的機會,殺死了掌握著自己秘密的病人——向這種教授學習,我感到羞愧。對吧?你不是醫師,而是一個手人的魔鬼!」
「這……」島中掠過一絲苦笑。「你還不知自己精神失常了,好像是遭意外的刺激所致。」
島中的目光變得冷酷,如同給病人診斷時那樣。
「這是你的拿手好戲吧?你聽說武川惠吉認出你是大佐,並對其家屬說想調換醫院後,就編出因腦傷害而出現幻想、幻影之類的謊言。這些謊言你能欺騙武川的家屬,卻欺騙不了我。」
「你說的是……」
「你好好聽著!」原田憤怒地吼道,「實話告訴你吧:我要到這裡來的原因是我遲早要殺死你,目前只是在收集證據。你要想聽聽,我就告訴你吧。」你不僅殺死了武川惠吉,還殺死了北海道的北條正夫,大阪的關根廣一,以及我的父親和妹妹。除了武川惠吉以外,你沒有直接染指,而是通過殺人兇手——你所恐懼的就是大佐,你對於三十年前惡夢的復甦感到膽怯了!包括我父親在內的四個下級兵士是知道這一惡夢的,遲早我也要把它揭露出來,並在得到確認後再殺死你。我不指望法律,我所尋求的目標——你的命,要如同我父親、妹妹所遭的慘殺那樣,來殺死你!」
原田的宣言結束了。由於激動,島中的手顫抖了。
「你這傢伙,真是在說夢活。」島中的臉色發青,「妄想狂!在戰爭中我確實是大佐,這一點只要調查兵籍簿就可以明白,但像你說的那種惡夢是不存在的。我被派遣的部隊番號、駐地以及戰歷,也可以從防衛廳戰史編纂室那裡得到的。如果從普通的意義上講,那種惡夢也是有的,可是在三十幾年後的今天,一定要殺死幾個人的惡夢,難道還存在嗎?不,這是極為荒唐的。那種事,你只能從小說中找到。首先,你父親以及你剛才敘述過的人,我不認識,大概由於某種原因你弄錯了吧?你要冷靜地想想。確實,據說武川惠吉對他的家屬講過『大佐』的話,而且我是大佐,要說聯繫也就只有這一點、偶然的,純屬偶然的!並且,武川由於腦器質性損害,正處於產生輕度幻影的狀態,因而可能是在戰爭中被大佐虐待的記憶突然復甦了吧?但這究竟與我是怎樣聯繫上的,我倒很想請教請教。很顯然,你的這種妄想正在支配著你,要尋找我的殺人證據,那就尋找吧!要殺我,那就殺吧!你的那個要搜查證據的設想,只是一片幻想的荒原,只能在幻想中追尋、前進,然而不久,你的幻想就會蕩然無存——我要奉勸一句,你最好是去找找精神病醫生。」
血色仍然沒有返回島中的臉上,也不存在尊大和傲慢的表情,在這張竭盡全力想抹掉所謂妄想的面孔中,滲透著驚悸恐怯。
「是嗎!」
原田站了起來。
「再等一會兒。」島中說道。「本來,這種事對我的名譽有很大的損害,作為我完全應該去告訴警察。可是,你我之間還畢竟有一些關係,所以我不忍心這麼幹,並且我還有幫助你治癒病症的願望。無論如何,我們再談一次,好嗎?」
「又再預謀一個把我送進精神科,然後殺死的計劃吧?你單方面把我強制入院是可能的,可我會俯首貼耳地去做嗎?我可不像父親、妹妹,或者武川那樣,是一個毫無抵抗能力的男子。若要去告訴警察,那又怎麼樣?」
「住嘴!你,」島中惱怒地咆哮,「說起來真是沒完沒了。」聲音顫抖著。
「你應該採取的辦法只有一個,就是把我交給殺人犯,不過,你記住好了,無論如何,我要親手殺死你的!」
原田舉起這雙顫抖而緊握的拳頭,在拳頭中握著父親和妹妹慘死的屍體。
「……」
島中什麼也沒有說了,眼睛瞪得大大地望著原田,目光呆滯。在這呆滯的目光裡面,隱藏著無限的殺意。
原田轉過了身去。
14
在八月二十七日的傍晚,逮捕了殺害原田光政和原田李美的兇手。
峰岸得到報告便出發了。
在港區的麻布,剛剛查明C·貝克的住址在西班牙大使館附近,已經去查訪過,但不在家。這是一座高級公寓的房間,據管理員說,是在三天前看見他的。
峰岸在新宿署的搜查本部用無線電與留守的監視人員通話。
「那傢伙是誰?」峰岸對著無線電話筒怒吼道。
「關西系暴力集團野島組的成員,叫橫田洋一。情況是這樣的:有人向本廳搜查四課告密,說橫田可疑,因此在搜查四課的協助下,迅速襲擊了橫田家。」本部工作人員用激昂的聲調回答。
「明白了。」
峰岸中斷了無線電通訊。
逮捕的是兇手嗎?
一邊向新宿署走去,峰岸一邊強力抑制著越來越劇烈的不協調感。
罪犯是暴力集團的成員,這是可以理解的。搜查四課是專門對付暴力集團的,也是有辦法的,他們的情報網已滲透到暴力集團的同夥中間了。
可是,總覺得身體不協調,所謂的感覺不熟悉肌膚了。
殺害原田父女倆的罪犯絕非是一個尋常的男子,即使在冷酷的暴力集團成員中,也是不能相比的。峰岸感到此人已完全喪失了人類的感情,其殺性如同一隻狼一樣。那個罪犯不僅殺害了原田父女,也殺害了北條正夫和關根廣一。這些可能都是那個暴力集團千的。
謀殺,是有背景的,若是沒有巨大的背景,他們也就不會遭殺害了。島中教授和中央情報局都參與了這一事件。可以預感到,這一事件若被揭露出來,就不會像尋常的小事那樣了結。然而,處於這一事件中心的罪犯由於告密而被捕,是不合情理的。
路上,峰岸在思索著。
在新宿署,上泉刑事課長正在等待自己。
「撿了個落地桃子。」
上泉顯得很高興。
「提審口供了嗎?」
峰岸問。
「還沒呢。不過,一定是橫田洋一干的,在橫田的房間裡發現了從原田家奪來的一百六十萬紙幣,紙幣的號碼都是吻合的。」
「是這樣?」
原田光政從銀行取出而準備帶走的資金是紙幣,並且原封不動地消失了,這是事實。
「去看看吧。現在甲斐君正在提審。」
「嗯。」
峰岸點點頭站了起來。
他們向刑事室走去。刑事調查室是一間六疊間1的房屋,裡面放著一張細長的桌子,並且有三個男人,其中一個就是橫田洋一,另外兩個都是老練的廳轄署員。
1為日本的一種特有的面積計算單位。疊為日本式房間中鋪的草墊,由於這種房間中不安置床,鋪上它便可席地而睡,所以日本人常用它來作為計算房間面積的單位。一疊為0.9X1.8米(1.62平方米),相當於一個成年人躺下的面積。
「這位是峰岸。」
甲斐年近五十了,從事偵緝工作已近三十年,受到很高評價。
「來替換的嗎?」
搜查本部設在負責大部分案件的所轄署,本部長是本廳的刑事部長,副部長是署長。實際的搜查任務是由本廳搜查課派來的聲援班和所轄署的搜查課長及其部下共同承擔。本廳的搜查課,可算是老手雲集薈萃。在通常情況下,從本廳來的聲援班有實際的主導權。
「能不能稍稍提審一下?」
「請。」
甲斐換了個地方。
「是橫田洋一嗎?」
峰岸注視著橫田。
「冤枉啊,真是倒霉透了!」
橫田的臉朝著一邊。這是一個瘦小的男子,臉上溢出一副愚昧的神態,但仍可感覺到在身上有一種強韌的力量。在這種強韌中,要是受到了異性的吸引,可能隱匿著無限的冷酷。
「事件的當晚,你在什麼地方?」
「……」
「不說,就給你點兒顏色瞧瞧!」
「說,說些什麼呢?」
橫田作出一副要受罪的姿勢。
「你殺死的那個女人,即將要成為我的妻子,知道嗎?要是不說,那也好,就是把你打得半死,也要叫你開口。我也不把我當刑事了!」
「請等一下。我確實什麼也沒做呀!那天,從傍晚開始,我就在自己的房間中睡覺,醒來時已是深夜兩點過了。至於殺人之類的事,確實是不知道呀!」
「那錢又是怎麼回事?」
「不知道,是有人給我設的圈套吧?」
橫田提高了嗓門。
「不知道?要是知道的話……」
「峰岸先生,」甲斐插話進來,「這個男子曾兩次犯案,搶劫、強姦……」
「那些事,與此無關哪!」
橫田大聲地申辯。
「住嘴!」
另一個刑事,發怒地叩著桌子。
「他現在住在中野區一座有點兒髒的公寓裡。」
「讓我好好地說吧。」
橫田又叫了起來。
「從傍晚開始睡覺,無人證明,可十一點過後你從外面返回房問,卻有目擊者。」
「那傢伙在什麼地方?如此胡說八道!」
橫田叫著。這是個性急的男子,額上的青筋暴脹橫突。
「橫田,嚷什麼。」峰岸用平靜的聲音制止道。「就算是睡覺吧,可睡覺之前又在哪兒?」
「沒去什麼地方!下午我起得很晚,打算黃昏時出去,可是我渾身軟弱無力——不,我就又睡了,所以哪裡也沒去!」
忽然,橫田向桌子衝過來,眼睛直愣愣的。煙灰缸、紙、筆等四處飛濺。
刑事抱住了橫田。
「咦,你們不是要打嗎?好,警察先生們,就請你們把我打個半死吧!」
甲斐和另外兩個人,把叫嚷的橫田綁了起來。
「此後的事,拜託了。」
峰岸出了調查室。
出了新宿署,回本廳去了。
夜幕降臨,街道淹沒有縱橫交錯的霓虹燈、車燈之中。
「問題解決了。」
與甲斐年齡相仿的相良刑事拉開了話題。
「橫田可能不是罪犯。」
峰岸回答。
「可是……」
「不知是誰巧妙地安排的,不是這個男子犯下的罪行。」
「應該是個行家,先殺死一人,然後又將一位姑娘強姦後殺害。這一切易如反掌,可見兇手並不蠢,犯罪時冷酷無情,擅長殺人,並有一定的文化。作為被派遣的兇手,必須是值得信賴的人。」
「你和加田君,從明早開始到橫田住地的周圍搜尋好嗎?必須證明他無罪,不然的話,就會以橫田的砍頭來草結這一案件。也許,橫田是被服了強效安眠藥,或者是在食物中被混入了什麼東西,再者就是橫田在睡覺時被注射了什麼。這些都是可能的。」
「明白了。股長你呢?」
「我要追捕貝克。要弄清事件的全貌,只有抓住貝克。」
「可是,橫田的口供呢?」
相良擔心地問。
「無論如何,要在這期限之內……」
審查拘留的最長期限是二十天。被拘留多日,再加上晝夜兼程地被審查,人就會感到難以忍受。相同的事情,幾百次地審問,教唆、恐嚇、怒吼,最後人的精神就會崩潰,從而就會照著審問者理想的那樣去招供。
峰岸對此也是懼怕的。橫田被抓後若不能證明他無罪,那麼這一案件的大門也就封閉了。要是這樣,再想成立搜捕罪犯的機構,就毫無理由了。從其它途徑進行搜查,即使經長期審判,最後宣告橫田無罪,效果也是一樣,因為那時原田父女遭慘殺事件已被忘卻。
一定要讓對手的圈套落空!
——這是一個難以對付的對手。
峰岸這樣認為。對手是準備擾亂警察的視線,不論是否願意,還是把曾犯過搶劫、強姦案的橫田洋一送了進來。很快,橫田就會招供,有了物證,檢事就要起訴。要是這樣,在搜查本部,此案就算了結,即便峰岸一人持有異議,也無濟於事。況且,本廳搜查一課,雖然有九個班,但由於案件眾多而深感人手不足,這種狀況今後還會長久持續下去。
峰岸要重新提起原田父女被殺案件的可能性是不存在的。
——不能聽任事件像這樣發展下去!
峰岸將視線轉向了新宿的夜景。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8 02:09:40
15
峰岸五郎住在中野附近一座六層樓的公寓裡。
電話鈴響了。
已是深夜,使用過的玻璃杯還放在桌子上。他拿起了電話,是相良打來的,說是有意外情況發生。
不到十分鐘,相良來了。
「橫田逃跑了。」
相良坐在椅子上報告。
「已經……」
峰岸正在混合酒,不由地停住了,一陣寒意一直滲到心裡。逮捕橫田是在昨天傍晚,太快了吧?眼前閃出了橫田往桌前蹦竄的暴躁面孔——那莫非在作戲?
大概,橫田一定受到了刑事的虐待,從自己走了以後,一直受到暴虐。聽說刑事為了讓他規矩,將手倒撇過來,因而橫田的左手脫臼了。
中了橫田的詭計了。
讓醫生治療,在公證庭可以作為證據,強調受到了警官的暴力。招供是在這種暴力下產生的,裁判官對此也是同情的。對於橫田的作法,可以理解為想去法庭的一種策略。由於在他的房間中找到了紙幣,而他又提不出他不在現場的任何證據,他就無法申訴。因為陷入了這種困境,便迅速地招供了。
「明天送檢察廳。在署搜查課,個個喜形於色。」
「是嗎……」
募然間,峰岸感到精力殆盡,橫田之流的罪犯,窮追峰岸。橫田在檢查廳也會招供吧?總之,倘若結果相同,大家就可以兔去天天搜查的苦楚,所以人人都感到欣喜。
「這小子。」
峰岸握住玻璃杯。在檢查廳要是同樣地招供,搜查工作就會完全停止。
「唉!」
相良拿起了玻璃杯。
「順便到署裡去,也許還可以看見那份招供。看看那個厚臉皮傢伙的再次表演。哼,這還不能算完呢……」
「那,好。不過,那傢伙的血型?」
「據說是O型。」
「O型?」
峰岸瞑目沉思——O型,根據精液的血液檢查,大概也得出的是O型。這麼看來,對手在事先是有準備的。
「那麼,這傢伙無罪的證據呢?」
「這個……」
相良搖搖頭。
雖然不斷地搜尋,可是沒有得到任何橫田不在現場的證據。對一切可能混入安眠藥的食物,都進行了檢查,例如每天送來的牛奶、電冰箱裡的水瓶、果子汁、咖啡杯等都進行了檢查,也沒發現任何端倪。看見橫田十一點過後回房間的目擊者是公寓同層樓的房客,僅僅是看見背影。橫田是水蛇腰,目擊者也僅從遠處見到那個水蛇腰的男子打開門進去。
「是嗎?」
在這一點上,策劃這一事件的龐大組織並沒有疏忽,把安眠藥放入容器後,在當時就已處理了吧。
「怎麼辦?」
相良問道。
「搜查本部若被關閉,那就什麼也幹不成了。但是,如果說服課長……」
峰岸的情緒低落了。
檢查廳若已決定起訴,警方就不能再搜查別的罪犯了。如果再繼續搜查,檢查廳就會提出抗議。警察的權力是什麼呢?他們可以把犯人,即便不是真正的罪犯送到檢查廳,並對此不作解釋,哪怕是橫田的辯護律師知道這種情況,也要拿出無罪的證據才行。
應該說,搜查貝克的理由還是有的。因為貝克綁架了野麥涼子。這可以作為搜查的理由。雖說如此,可也還是有障礙——這就是情報本身得不到確認,因為情況的來源不能洩露,與外事警察伊庭的約定不能破壞。這個情報的來源若是洩露,伊庭今後的情報活動機能就得停止。
峰岸陰暗的臉,這時拉得更長了。
翌日,峰岸被搜查一課課長叫住了。
「辛苦了。」這是吉田課長的第一句話,「解散搜查本部。」
「是嗎?可是,我反對把橫田洋一作為罪犯。」
峰岸作出一副拚命抵抗的架勢。
「為什麼?」
吉田課長有一張神經質的面孔,雖說是個能幹的人,可度量太小;並且,他又是一個官僚主義者,典型的官吏。他有潔癖,辦公室裡一塵不染,一有空閒就自己打掃。
見到吉田這種眼神,蜂岸深深感到已絕望了。
「你的懷疑沒有什麼新鮮的。懷疑武川惠吉之死是遭殺害,這僅是想像。由於這種想像的支配,便認為島中教授是『大佐』。武川惠吉、北條正夫、關根廣一、原田光政,這四位舊友相繼死亡一事,是有可疑之處,但細看每個人的情況,不是就可以理解了嗎?」
「……」
「武川是腦外傷,北條是車禍事故、關根是酒醉失足,並且,原田父女又是為橫由洋一這個強盜強姦、殺害的。要是這麼看,疑點就消除了。另一方面,島中教授僅僅是大佐,而沒有任何殺人動機。島中教授曾被派往庫拉西島,可原田等四人沒有兵籍,科羅拉多州收容所又沒有記錄,特尼安島駐軍部隊中也不見記載他們的名字。雖然根據一些事情可知他們的過去都是偽造的,可那些事情與島中教授以及這次的事件,即便是有點什麼關係,也沒有積極的證據。」
吉田課長深深地吸了口氣。
「將原田臨終時說的『找警察,庫拉西』與島中教授戰時曾被派往庫拉西島聯繫起來,我是不贊成的。在臨終之際說『很痛苦,叫醫生』,這是順理成章的。再說,你得到的情報,沒有提供者。原田果真說過那種話嗎?倘若僅因為島中大佐曾被派往『庫拉西』,就這樣論斷,我是不能接受的。作為搜查本部的刑事部部長,他的意見也是同樣的。還有,美國中央情報局綁架野麥涼子這一說法也非常含混,根據目擊者的話分析,情況也是這樣。而依你的意見著,一個叫做克拉哈的芙國軍人把野麥涼子拉上車,是偶然的,可就在這偶然之中,中央情報局又介入了——不太妥當吧。貝克這個男子對『庫拉西』表現出極大的興趣,並以此為契機而介入事件。但是,這個情報本身不一定能成立。」
「……」
峰岸無言以對,因為無論怎麼說,內容都是空泛的。在這種情況下,語言已失去了它自身的活力。
「你的一個個疑問都變成了幻影,所以我必須作出決斷了。我們遇到的問題被『庫拉西』攪亂了。庫拉西島被稱為飢餓島,在戰史中是有明確記載的,可其它就什麼也沒有了。在三十年後的今日,我們有什麼理由去推測,一定要殺害這四個人呢——不,這種事對我說來是不能設想的。固然,兵土餓死而軍官逃生,有怨恨是可能的;反之,當時士兵為逃生,將軍官們一個一個地殺死,這也是可以理解的。然而,即便這樣,為什麼中央情報局一定要介入呢?難道僅僅因為聽到一個三十餘年前曾作為戰場的南方小島的名字,就……」
「明白了。」
峰岸打斷了談話。
為什麼僅僅聽到武川惠吉臨終前的一句話,就使原田光政感到恐懼呢?為什麼他要乘飛機去北海道、去大阪呢?為什麼那兩人又相繼死亡了呢?為什麼原田光政要準備逃亡呢?
為什麼?為什麼?……
這些不解之謎只好掩埋在峰岸的心裡了。吉田課長的看法已如冰堅雪寒,要想改變是不可能了。
橫田洋一有紙幣的物證,又有他的自供,反之卻找不到他不在現場的證據,加上搶劫、強姦的作案前科以及在警察面前的表演,定罪是免不了的。一切一切,都是按照某個看不見的巨大組織所運籌的那樣在運行,它將以橫田走上斷頭台作為尾聲,永恆地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倘若峰岸不肯鳴金收兵,就必須將有關克拉哈和貝克的情報來源講出來。但這是絕對不行的。外事警察、公安警察以及自衛隊的調查機關——陸軍幕僚二部特別室等等,都主要是收集情報的機構。這些機構的成員,都是寧將生死置之度外也要恪守機密,倘若不是這樣,這些機構也就不復存在了。
退一步講,姑且認為伊庭會同意將他的情報來源披露,也無法推翻橫田的自供。
峰岸感到前功盡棄了。
原田季美那慘不忍睹的屍體又浮現出來。
「理解了吧?」
吉田遞過來一支香煙。
「搜查本部解散,可事件也不能全部完結吧?那野麥涼子怎麼辦呢?」
「基本上可以把那個叫貝克的男子作為嫌疑犯追查,野麥涼子被美軍汽車搭救一事是有家庭主婦目擊的。那個軍人是否就是克拉哈中校還不能肯定。雖然已再次拜託駐日美軍司令部進行調查,可是已得到正式答覆,說那不是事實。據說克拉哈中校是電子工業學校的技術軍官,性情溫和、為人忠厚。向美國本土去詢問,貝克是否已調換工作,答覆是不知道此人。當然,也有證人說野麥涼子當夜在家。
「哦,是這樣?」
「我推測,野麥涼子極可能是被道德敗壞的外國人得到後,作為發洩情慾的對象了。要是這樣,那是絕不許可的,應該從這方面繼續搜查。」
「是。」
峰岸立正地站著。
行完禮後,峰岸依然無端地站著不動,再次凝視著吉田課長的面龐。
然而,他默默地站著,什麼也沒有說。
16
原田義之和峰岸五郎會面,是在八月三十日深夜。
原田在新宿K旅館自己租的房間中,等待峰岸的來訪。
「喂,為什麼不通氣?」
峰岸一見面就責難他。
「哦,很抱歉。」
原田用腳踢了把椅子過去,給一直站著的峰岸。峰岸的臉顯得有點兒憔悴,眉間隱匿著凶色。
「說呀。」
峰岸追問。
「我去見了島中教授,想動搖他的自信心。」
「想動搖他的自信心!」
「是的。雖然沒有成功,但已宣戰了,剩下的工作就是尋找證據,然後殺死他。」
原田將加水酒遞給峰岸。
「混蛋!盡幹些小孩幹的事。」
峰岸的語氣粗魯。
「他怎麼會毫無反應呢,誰能以悠然自得的心情來對待這種事。我恫嚇他,想從這一連串事件的罪魁禍首身上,發現一鱗半爪的證據。無論如何也要這麼做。」
「那麼,收穫呢?你過傢伙。」
「沒有。可是卻打聽到這傢伙有個情婦,我想在他的情婦房間裡安裝竊聽器。」
「在這之前,你已先被殺了。」
「現在我很謹慎,所以住在旅館裡。」
「就算在這兒,也不能掉以輕心。」
「對。」原田點點頭,「可我也要等待兇手。島中不是千方百計想除掉我嗎?要是抓住了兇手,也許還會意外地追溯到島中那裡去。」
「你呀,總是個樂天派。」
峰岸顯出憤慨的神情,狠狠地喝了一口威士忌。
「可是,橫田那小子……」
「別提了,那傢伙!」
峰岸激烈地否定。
「不,我還是要問,雖然讀過報紙了,可其間有些遺漏。」
「橫田是中了圈套。那傢伙,說不定要受重刑。托他的福,我也被摒除在搜查之外了。不,搜查算是閉幕了。我感到搜查受到了壓力。那一夥人,神通廣大,能夠影響官方機構,使搜查夭折了。」
峰岸已經說明,橫田若被起訴,自己就再也無能為力了。
「一切都結束了嗎?以可憐的山羊頭作為祭品……但是,我的復仇之途現在才剛剛開始,一定也要殘酷無情地殺死島中和那些殺人兇手!」
幸而,從一開始,就未寄希望於警察,所以原田也沒感到失望。
「至少在表面,我已不能再協助你了。」
「我知道。」
「我在想,到底是什麼,使得要想揭露出這次犯罪行為的真相,就非要走到不得不辭職的地步。」
正面頂著壓力搜查是不行的。從課長的口氣中峰岸已猜測到,這一事件的波紋已不能再加以擴大。倘若抵抗,職務就要被解除,並且可能會被派到邊遠的署去。
「你不願意結束人生的旅程,難道只有我的情感特殊嗎?我也不願拋棄人生。但是,父親和妹妹那慘死的屍體已深深刻入了我的腦海。要除去它,只有復仇。復仇之後怎樣殘廢餘生,在此之前我不願考慮。可能不會在殘存了,我的人生航程就此也結束了。」
「……」
「倘若你辭去警察職務,就無法得到情報了。」
「我也是這麼考慮的。」
峰岸凝視著杯子。季美和自己是訂了婚約的,沒想到未婚妻遭強姦後被殺害了。所以,自己有責任站出來,即便丟掉職務也要為未婚妻報仇雪恨。可是,此刻的自己卻有些躊躇,與原田相比顯得忸怩。不過,要是辭去警察職務就再也不能得到情報,這也是事實。事件背景雖然還不明瞭,但可以肯定與美國中央情報局有瓜葛。因而,這個看不見的組織不是一個簡單的對手。要是到了連情報也得不到的地步,原田就會如同一條瞎眼的狼似的左衝在撞,最後以被消滅而告終。同樣,自己辭去警察職務而單獨行動,也只能是相同的下場。
「告訴我在此之前你得到的情報。」
原田並無意要把峰岸挽入泥沼,即使峰岸要那麼做,也打算拒絕。
「告訴你吧。可是有幾個疑問,百思不得其解。」
峰岸敘述了在此之前搜查中遇到的幾處疑點。克拉哈和貝克從那兒路過而偶然地搭救了野麥涼於,貝克對野麥涼子在敘述中提到的「庫拉西」表示關切,島中大佐的被派遣地是「庫拉西島」、原田光政等四人的姓名不見於兵籍簿、科羅拉多州俘虜收容所並沒有公文名簿——對這一切,峰岸都作了說明。
「當前最重要的是抓住貝克。」
峰岸臉色陰暗。
「是的。貝克是用為期三年的商用簽證入境的,本籍是美國西雅圖。外國人凡是在日本停留六十天以上,就必須去所在地的市町村政府機構登記。這在外國人登記法中有明文規定。貝克是在港區區投所登記的,住地是在西班牙大使館附近的『布魯斯克公寓』。這是一家幾乎都是外國人住的公寓。六大前,也就是二十四日,管理員還曾見到他。貝克還在日本。我們去入國管理事務所調查,證明他還沒有出國。在航空署也沒見到他的出國簽字。」
「貝克是中央清報局的要員,能肯定嗎?」
「情報是絕對可靠的。」
「要是這樣,那無論如何也能在航空署抓到他的。」
「不!」峰岸輕輕搖了搖頭。「要是知道警察也出動了,那傢伙可以乘軍用飛機出國。這樣就不在我們的權限之內了。所以……」
「要極其隱蔽地搜查。」
「是的。」
峰岸遞過去一張照片,是貝克和一個女人的合影。
「去搜查過一次那個酒吧。但是,在搜查之前她就不在了。」
「好,要找到這個小子。」
原田收起了照片。
「還有一個重要問題,就是你父親等四位夥伴的經歷。據家屬告訴,四人都曾被派遣到特尼安。可是,在派遣人員名單中,卻沒有他們的名字。為了慎重起見,又調查了庫拉西島的,可那裡也沒有。這是一個謎。四人的過去可能是偽造的。你去向親戚和他們童年時代的朋友打聽一下,大概能瞭解些過去的情況。這樣也許能揭開這一連串事件的發端之謎。」
「知道了。我去調查一下吧。」
「肯定要去。你已向可能是罪魁禍首的島中教授提出了挑戰,他對於你的調查也不會等閒視之,很可能會派老練的殺手來對付你。你要多加小心啊!」
原田笑了,真誠地笑了,一點也不做作。
「要克制急躁,可能由於是醫生,你性格太直、太露了。」
「我已辭去醫生職務了。」
「那錢怎麼辦呢?」
「暫時沒問題。若見底了,就賣地皮,再廉價也要把它賣掉。」
「是嗎?……」
這些話,不是峰岸應該說的、原田的微笑中隱藏著透骨的寒意,這是用語言無法表達的。峰岸慢慢地避開了原田的視線,而停留在他那陰沉卻又藏著精悍的臉上。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8 02:09:57
17
整個港區酒吧眾多,原田義之基本上都沒有去過。
在調查之前,原田走訪了風俗營業合作社,在那裡把照片拿出來,問那個女人是哪個酒吧的。但仍然不清楚,因為沒有入社的酒吧很多。
原田走了,開始以布魯斯克公寓為中心逐漸擴大搜索半徑。
公寓的值班人員中有一人是峰岸的部下,暗中保護著他。
第一天晚上,原田走訪了二十幾家,無論在那兒都要了一瓶啤酒,但卻未喝。在酒吧,他出示照片,詢問有誰認識那個女人和貝克,但仍然一無所獲。第二天晚上,第三天晚上都是如此。
第四天晚上,原田到了我善坊街。
出入了七、八家酒吧,都出示照片,但都沒能如願以償。酒吧畢竟不同於照像館。原田開始對在酒吧尋找產生了懷疑,即使說貝克住在港區,可酒吧卻並不一定限於港區,新宿也有可能,再遠些,就連大阪也有可能。
貝克不會再返回公寓了,也許已乘軍用飛機口國了。
——今晚就停止吧。
水中撈月的搜索應該停止,也許去調查父親和他那些夥伴的過去更有用,更實際一些。
「喂。」在一個酒吧裡,巴頓歪著頭。「在這兒,外國客人多呀。請……」
巴頓拿過照片,突然好像發現什麼似的。把照片遞給在原田旁邊的兩個外國男子。
「這個,不是你的同夥嗎?」
巴頓開玩笑地說。
其中的一個外國人看著照片。
「這個,是惠子。」
他用清澈的藍眼睛看看原田,笑了。
「認識嗎?」
「知道她住的地方。」
「在哪兒?」
「去了就知道了,我告訴你。」
「那就拜託了。」
「可是,沒有預約……」
那個外國人聳聳肩,爽快地笑了。通過這種方式,可以明白惠子這個女子的職業了。原田略微有點失望,不能指望從這種幾乎都以外國人為對手的女子中,獲得有關貝克的消息,但也不能不去試試。
約莫過了十分鐘,原田和兩個外國人一起走出酒吧。兩人往身前一站,都是彪形大漢,原田個子不矮,可還要仰頭看他們。
原田被引到停在附近路面的一輛小汽車旁。他正要進去,卻看見了車上的外交官番號,猛然間想起了D·尼克洛遜,野麥涼子不就是被暫時帶到他家去的嗎!
原田的手不由地從車門上縮了回來,右臂碰到了站在身後那男子的胸部。啊,一切都晚了!在這一瞬間,後腦勺被手槍猛擊了一下。
原田醒過來了。
不,是被打醒的,兩顆遭到猛擊,又恢復了知覺。雙手被反綁著,弄不清楚這是在什麼池方。在鋪著草蓆的空蕩蕩的房間裡,有兩個男人,一個是剛才那個藍眼睛的外國人,另一個是長著鬍鬚的男子。
「找照片上的男子幹啥?」
兩頰生須的男子問,一口道地的日本話。
「想見見他,有話對他說。」
頭部和身體如同喝了酒似的沉重。
「有什麼話說,原田義之君?」
「我的名字你怎麼……」
原田明白了,這是徒勞的質問,他們什麼都知道。正因為這樣,才設下這圈套。
——要被殺了。
原田心裡感到一陣恐懼。藍眼睛的男子,此刻露出野獸般的凶相,原田很快地就明白了一切。這裡,很可能是峰岸曾被查過的D·尼克洛遜的住處,現在他們已轉移了。房間異常寬大,只能隱約聽到街上的聲音,房內卻悄無聲息。
原田絕望了。倘若手沒被綁,從這兩人手中逃脫也不是沒有可能。可現在在這兒,就是想死也不能暢快地死去。
「給我鬆了綁我就說。」
「不行。好吧,給你個開口的方法。」
兩頰上須的男子說。
「要殺我嗎?」
「……」
「受誰的指使?」
兩頰生須的男子臉上掠過一絲冷笑。受誰的指使其實無須點明。美國中央情報局綁架、殺害了野麥涼子。野麥涼子是兇殺案的目擊者,放了她,兇手就暴露了。再說,搜查已涉及到島中教授,要保住他就只有殺掉野麥涼子。
島中教授在外苑指使人襲擊原田,要不是有峰岸尾隨,原田在那兒早就被殺了。如今的島中更是窮凶極惡、充滿殺機,他的同夥不會不這麼幹的。
「野麥涼子也是這麼被殺的嗎?」
「野麥涼子?不知道。」
兩頰生須的男子答道。
「不可能。是被你們的同夥貝克帶到這兒來的。」
「你,你怎麼知道貝克?」
笑容從那人的臉上消失了。
「連警察也知道了。」
「是的。警察正在尋找貝克。」
「……」
「你和警察,還知道些什麼?」
「只有這些。我想問的是;為什麼貝克要殺野麥涼子。所以,我才到處尋找。」
「不,你還知道許多情況。」
「不知道,只有這些。我哪怕是死,也要尋找野麥涼子。」
「撒謊!你要全部說出來!」
「說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島中教授與中央情報局合作,竭力想掩蓋這一案件。大概,他們準備在殺死原田之前,證實一下原田究竟對案情真相掌握多少。原田瞭解到的情況與原田妹妹的未婚夫峰岸五郎瞭解的完全一樣。原田一招供,隨即峰岸也會死於什麼事故吧。
峰岸說克拉哈和貝克是偶然路過,可事實並非如此,他們不正是在伺機接走兇手嗎?而且,殺人犯就是他們的同夥。
藍眼睛的男子將原田推倒在草蓆上,解開了倒在地上的原田的腰帶。
原田感到全身萎縮。
18
一陣清風,使原田甦醒過來。
在黎明的樹林中,小鳥在爭相啼鳴。
原田義之撐起了上身,手來被捆綁,褲子、鞋也穿著的。
原田正要起身,突然,雙眉顰蹙,下身一陣巨痛,不能動彈。看看四周,地面有掉下的枯枝,他拉起一根作為枴杖,像重病人一樣緩緩地挪著步子。
是什麼地方了不清楚,好像是武藏野。櫪樹鱗次偉比。遠處有汽車的聲響,往那個方向去吧。
上了大路,在路旁坐下,等待來往的出租汽車。沒過幾分鐘,過來一輛空車。
「到新宿。這兒,是什麼地方?」
乘上車,原田向司機詢問。
「在練馬區的外面,馬上就要到崎玉縣的和光市了。怎麼啦?」
「沒什麼,只是稍微有點……」
原田憑靠在座席上,雙手交叉,閉上眼睛回想昨晚的屈辱。
——決不能饒恕他們!
無論發生什麼事,決不能饒恕這兩人。一想到昨晚的事,心裡就一陣蜷縮。
那座房子在什麼地方呢?原田的腦子裡還在想著它。
走進我善坊町的酒吧時是十點過,可由於後腦勺遭毆打而失去知覺,被帶進那座房子的時間不清楚。那男子是個老手行家,原田的手錶被取了,是為了防止他從時間上推算地點。現在,手錶已停了,口袋裡還有紙幣。
結果還是無法推算。被毆打後,大概在車上又被注射了麻醉劑,醒來的時候,人像醉漢似的搖搖晃晃,站立不穩。
不能判斷時間,就無法得知那座房屋的方位。
——但是?
對原田來說,令人費解的是那些傢伙為何不殺自己。那兩個男人,肯定與中央情報局有關,是知道原田在尋找貝克後,才設了圈套。既然是貝克的同夥,當然也就與島中教授相識。從野麥涼子事件中就可以看出這一點。
島中教授要殺原田,就必定會派出刺客,加今他充滿殺機。但是,為什麼……
中央情報局和島中教授沒有關係嗎?
克拉哈和貝克是偶然搭救了野麥涼子,當聽說原田的父親講過「庫拉西」這個地方後才表現出興趣——是這樣嗎?
未被殺掉一事,對於原田說來再也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釋了。
照這樣推測,原田的父親和他的夥伴知道庫拉西島隱藏著的巨大秘密,而中央情報局暗中打聽的也正是這個。
在另一方,這個謎若被揭露,就會有人被致於死地。這個人也許就是島中教授,所以島中教授就殺死了四人。
那麼,中央情報局為何要始終參與野麥涼子事件呢?參與的應該是島中教授,並且,既然已損傷了一個男子的尊嚴,那就應該殺掉原田,這樣就不存在復仇之憂了。
也許,野麥涼子活著,監禁在什麼地方吧?
——絕不會。
倘若這樣,中央情報局就成了島中教授的對手了。可要足與島中教授對立的,就不應該如此殘酷地對待野麥涼子的戀人原田了,因為這樣做會引起復仇的。
——實在是不明白。
原田越想越覺得混沌。
僅有一點是清楚的,這就是中央情報局一方,知道警察在搜尋貝克。貝克不會再返回公寓了。大概已回國了。克拉哈可能也回國了。
顯而易見,搜尋貝克毫無益處。同樣,原田意識到要尋找昨天的兩人也是無益的。那個地點也極不易發現,目前,迫在眉睫的問題是要弄清事件的真相。在這一過程中自然而然地會知道,昨夜的兩個男子、貝克,還有野麥涼子的消息。
——野麥涼子。
原田感到整個五臟六腑都在隱約作痛了。
野麥涼子被帶到D·尼克洛遜的公寓,可能已被殺害,被殺之前還遭受了各種凌辱。在原田的眼前,浮現出那些男子在姦污野麥涼子雪白的肌體,就像昨夜自己受到屈辱的情景。
九月六日。
原田來到濱松市。
濱松市是父親的故鄉。雖說是故鄉,但只是徒有虛名,一個親人也沒有了,他們都在空襲中死去了。
濱松市在戰爭中遭到了可伯的空襲。從昭和十九年六月至二十年八月共計遭到二十七次攻擊。攻擊集中於炮艦射擊和空襲兩方面。受害最大的是昭和十九年六月十八日的空襲。當時有五十架飛機襲擊,投下了六千五百枚燃燒彈,全城頃劉間成為一片火海,造成了一萬六千戶人家無家可歸,死傷兩千人的大慘案。
濱松市之所以前後遭到二十七次反覆攻擊,是因為這裡有陸軍濱松飛機和無數的軍工工廠,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中島飛機工廠。當然,各個民間小型工廠都是軍工廠的加工配套廠,所以數量極多。再者,在濱松有火藥生產,這也是在民間小廠製造的。
攻擊濱松市就等於打擊了日本的軍需物資供應。正因為這種背景,才遭到二十七次的反覆猛烈攻擊。
如同遭受原子彈襲擊的廣島那樣,在濱松市一家人全部死亡的為數也不少。
以廣島為例,有稱為「原爆幽靈戶籍」的戶籍,即全家死亡的戶籍。若只剩一人存活而全家死亡的也歸入全滅戶籍。要申報所有的死亡者是不可能的,因為二十幾萬人死於一瞬間,這是毫無辦法的。
在廣島,由於需要整理那樣的幽靈戶籍,每年有關部門行使權力,把幽靈戶籍簿上滿一百歲的人名除去。
濱松也出現同樣的狀況。因為全部死亡的家族無人申報,只有作為自然消亡處理。
原田光政一家除光政之外,都死了。聽說在市內的親戚也都死了。
原田為了調查父親神秘的過去,來到了濱松市。可是,親戚全都死亡,市內的人也大半死去,究竟找誰詢問父親的情況呢?這真是件棘手的事情。
原田走向市政機關,只能仰仗戶籍簿了。據說在戶籍中,有「除戶籍」一類,也就是把死亡者從戶籍中除掉。原田並不想追溯自己的根源,也不關心祖父是個什麼樣的人。再說,父親也從來未提到過這類事情。
倘若見到除戶籍,就可以知道祖父母的兄弟姐妹。祖父母和父親的兄弟姐妹在空襲中全部死亡了,可是祖父母的兄弟姐妹又流散到何處?如果是分散的,或許還能發現點兒什麼線索。原田抱著一種僥倖的心理。
在市政機關查閱了除戶籍簿。
祖父是次子,還有一個哥哥、一個弟弟。弟弟六歲就死了,哥哥還活著。十七歲那年祖父從高知縣遷到濱松來的。
「高知縣……」
出了機關,原田念叨著。
去不去呢?原田拿不定主意,他感到即使去,也還是無功而還。在一般情況下,有交往的是父親的兄弟姐妹,也就是叔父、叔母或伯父、伯母,以及他們的孩子們。若住在同一城市就姑且不論,若是遠隔它鄉,那祖父的兄弟也就情同路人了。他是否同父親有交往也不清楚。
可是……
一定要去——原田得出了結論。要探索父親的過去只能從這裡開始。城市被燒成了荒野,居民死的死、逃的逃,就算訪問了父親以前居住地的濱松市倉吉町514號,也不會有人記得三十年前的事了。取而代之的,是如今那繁華的街道,昔日永遠地湮沒了。
去訪問高知,倘若在那兒又無所獲,再另打主意。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8 02:10:43
第04章
19
高知縣中村市下田町。
這是祖父的長兄,原田作太郎——也就是原田家的先祖所在地。
這是在四萬十川河口的一個臨海的小町。
原田順便到了町役場,說明來意,希望能查查原田作太郎的戶籍。因為是小町,所以町役場的公務人員知道原田家。
當然,原田作太郎已經死了。他的兒子原田保高現在是戶主。他現在過著半農半漁的生活。
經公務人員的指點,原田向四萬十川旁的原田家走去。原田家的房屋是一座不大的建築,僅從外觀看去就可知道家境並不富裕。
原田久久地佇立在水邊,心中充滿奇妙的感慨——這裡是父親的出生地,簡直做夢也沒想到;這裡就是原田家的發祥地,一代代的人從這裡出來,為謀生而遠走它鄉,租父就是其中之一。據說祖父遷到了濱松,晚年開了個做西裝的裁縫店,若不是戰爭的緣故,父親恐怕也成了做西裝的裁縫了吧。
那些姑且不論。有一個從這裡出去,甚至還不知道這裡的存在的族人,僅僅為了查訪戶籍,才來到了這裡。原田一面凝視著原田家,一面沉浸在往昔的回憶中。
一位手持漁網的老人出來了,是一位瘦小的老人。褐色的皮膚上佈滿皺紋。
「是原田保高先生嗎?」
原田問道。
「是的……」
老人將漁網放在路邊。
「我是……」
原田通報了自己的姓名。
在原田說話的時候,老人的臉上並未氾濫出格外親切的表情,只是默默地聽著,不大看原田的臉,而轉向水面。
在交談過程中,原田已知道自己不會受到歡迎,血緣關係已不存在。原田感慨萬分,而這些情緒對於老人,似乎毫無緣份。
狗走了出來,蹲在老人的旁邊,它抬起頭看了看原田,覺得沒有興趣,頭轉向了一邊。
「沒有什麼新鮮的……」
剛一講完,老人就冒出一句。
「嗯?」
老人是什麼意思,原田不能立刻領會。
「俺的同胞兄弟,也就是你的爺爺,確實在濱松當西服裁縫。這俺知道。」
老人仍然望著水面。
「是嗎?」
來訪有何作用,原田也不清楚。可是老人插入的答話不盡興,而且乏味。雖說是一個遠道而來的家族一員,居然也不招呼進屋。
「那個,俺見過你爹爹。」
「爹爹,是嗎?」
「見過。奇怪……」
藝人歪著頭。
「有什麼奇怪的,」
「濱松被烈火饒成荒野的時候,離戰爭結束還有很久。俺去了濱松,聽說一家人都死光了的很多,而且光政一家確實也死了。這樣,俺到了市政府申報了他們的死亡後就回來了。」
「嗯。這件事我也聽父親講過。但那時他成為俘虜在美國,幾年後才回國……」
「不,」老人轉過身來,一個勁搖頭,打斷了原田的講話。「光政沒有去參加打仗。」
「沒有去參加打仗?」
「當然不會去。光政生下來,腳就不好,走遠路,左腳就不聽使喚,不用枴杖就不能動彈。」
「怎麼?」
突然,原田感到一陣寒意,這寒意中包含著無法形容的不安。
——父親用枴杖。
「這個,不會有什麼地方弄錯了吧?父親當然參加過戰爭。枴杖?身體還好嘛。是和誰弄混了……」
「沒那話。」
老人搖搖頭。
「老作次常常因為光政的腳而衰聲歎氣,我都見過好多次。光政不僅是腳,身體也很差勁。我以為他活不長的。」
「真的嗎?」
原田的血湧到了臉上。
「當真是的,什麼都……」
老人再次將視線返回汽水域了。
「要是那樣……」
原田沒話了。
「你的父親不是原田光政。可能是這麼的,不是俺的血親原田光政,而是其他的人。」
「但是,父親的戶籍上寫的是濱松市倉吉町514號,原田作次的次子……」
「到底是什麼地方弄錯了,反正我也不清楚。在這以前,也有人來問過這事……」老人緩緩地搖搖頭。
「以前?」
「嗯。」老人。點點頭。「是我老婆把這些事告訴他的。」
「是嗎……」
原田小聲地答道。
「我不知道這些。失禮了。」
原田將實的土產禮品都送給老人。老人固執地回絕了。
「不幸啊!不知道這些事,所以才來。」
老人拿著漁網。
狗跟在老人後面走了。
原田目送著老人,隨後也離去了。走到一處無人家的地方,在河岸上坐下來。他把禮品扔到水而。那禮品很久很久地漂浮著。
四萬十川的河口,氣魄宏大。河中沙洲到處有繁茂的蘆葦。秋天的艷陽在這裡如同夏日一般,明晃晃地映在水面上。
父來不是原田光政——這一點已毫無疑義,老人未加思索地肯定了這一點。這樣一來,父親究竟是誰呢?戶籍又是怎樣弄到的呢?在此以前來進行調查的人又是誰呢?
雖在烈日照射下佇立,可原田卻被冷冰的寂寥感包圍著。父親若不是原田光政,那自己也不是原田。在此以前,原田從未對自己的什麼血統、祖先這類的事表示過關心,而此刻得知父親過去的抹滅後,突然間一陣陣孤獨感朝他襲來。
這感覺,就宛如在漠漠荒野上被放逐出來似的。
原田紋絲不動地佇立著。
從父親不是原田光政可以得知一點:父親抹除了原形而變成了原田光政。
——不過,那種事可能嗎?
不存在可能不可能,現實就是父親冒名頂替。三十年來,一直使用他人的戶籍,不僅如此,還是用他人戶籍死亡的。
究竟父親是誰?出生在何處?
父親參加過戰爭,他本人也這麼說過,不會有錯。即使說戶籍上父親的年齡不可信,可根據實際年齡椎算,父親也一定被迫參加過戰爭。這麼說,從特尼安到科羅拉多州戰俘收容所一事是真的。
父親是從科羅拉多州收容所回國的、當時的戰俘多半沒有用真名,這是因為當時的教育灌輸的是活著就不能接受虜囚的恥辱。在美軍一方,沒有戰俘名簿,作為接受一方的日本也沒有戰俘的名簿。戰俘與復員兵一樣,趁混亂之機用偽名回國。
父親用偽名回國,所以回國後也不能用本名,於是打定主意在後半輩的生涯中使用偽名。當然,故鄉在哪兒並不是不知道,而是不能回去。但是,沒有戶籍不能生活。
父親便來到了濱松。
濱松受到了戰火的猛烈襲擊,全市被野火燒成一片廢墟,全家死亡的比比皆是。以尋找血親為理由,翻閱了戶籍簿,自己便作為某全家死亡家族中的一員。這樣,便到了東京。
原田突然想到。
——四個人都是這樣嗎?
原田回想起已故父親的舊友們都分別用的濱松籍。
關根廣一、北條正夫和武川惠吉。
三人都是濱松人。確實是這麼聽說過。這麼說,從科羅拉多州收容所遣返的四位夥伴都是用的偽名?在濱松、廣島,全家死亡的家庭很多,現在仍有幽靈戶籍。這四人分別從全家死亡的家族中找出……
「是這樣的嗎?」
原田嘟噥著。
沒有調查的必要了,大致可以肯定四個人都是頂用幽靈戶籍。父親是這樣,武川、北條、關根也是這樣,不對自己的孩子和妻子談及過去的事情,過去是絕對不能講的。
是什麼樣的過去,必須要抹銷戶籍,埋名換姓呢?
20
「麻煩事,那個東西。」
峰岸五郎將視線落在杯子上。
「父親是什麼人,若要調查,就只能在派往特尼安的各連隊名冊上,對每個人用排它法進行調查。可是,這麼能辦到嗎?」
這樣的迂迴調查得需要多少月,不,得需要多少年呢?原田感到,這事實上是不可能的。倘若有時間,原田還是想進行調查的——父親的故鄉在何處?那兒還有父親的家人嗎?還有多少原田的堂兄弟姐妹?
可是,時間不允許這樣。
「也許不在特尼安。」
峰岸以洞察一切的目光看著原田。
「不在特尼安?」
「對,可能是在庫拉西島。事到如今已很清楚了,可以斷定四個人被派往的是庫拉西島。」
「是嗎?」
「與島中有關連,這是可以理解的。你父親在臨終時說的是『庫拉西』。在此之後就是貝克。貝克聽說了『庫拉西』一句話,就把野麥涼子給隱藏起來了。也許,貝克正在調查庫拉西島上的什麼事情。這件事情,對於你父親在內的四人和島中大佐,都是同一件事情。可以推測,貝克可能知道你父親四人,也許還在暗中監視。我們可以假定:四人在庫拉西島被俘,因為庫拉西島有什麼重大秘密,中央情報局在收容所時就對四人進行了徹底調查;四個人並沒有交待,沒辦法只好放回國,但中央情報局並沒放棄自己的目的。要是這樣考慮,一切都是合理合情的。」
「的確如此。」
「然而,在特尼安也好,庫拉西也好,反正都一樣。在庫拉西,派遣部隊有五千人,並且是混合部隊。事到如今,一名一名地調查,再找出你父親等四人,這似乎是不可能的。」
「嗯,」原田表示贊同。「可是,即使是這樣,也很奇怪呀?」
「有什麼奇怪的?」
「你試著想想,在庫拉西島駐紮了五千人,父親等四人也在其中,那為何島中大佐至今一定還要殺,並且僅僅是還要殺這四人呢?再說,連美國中央情報局……」
「關於這點,我也沒弄清楚,這是謎的關鍵所在。這一點弄清了,事件就迎刃而解了。一定還有什麼!」
「嗯,是的。」
倘若沒有什麼,當然就不會消除自己的戶籍了。
「我們調查的庫拉西島是『飢餓島』,但僅有防衛廳公佈的正式簡報,詳情尚不清楚。是誰?為何要搜尋殘生者以訊問詳情?庫拉西島上又有什麼呢……」
「大概是這樣吧?」
「可是,棘手啊!」
峰岸的音調變了。
「什麼棘手?」
「搜查中止了。橫田這小子,向檢事自供了,又有紙幣作證,所以已經起訴了。如今什麼也不能做了。貝克這樣與本案有重要牽連的人物,也像是回美國了。你父親的身世即便是要調查,單憑你的力量也做不到。現在已找不到進攻的方法了,一切都處於停滯狀態。見鬼!」
「總會有辦法的。確實,從橫田被定罪的情況可看出這是個難以應付的對手。但倘若有半點線索.我也要去追查。」
「島中的情婦呢?」
「是的,可以在那裡安裝竊聽器,若能得到點兒什麼情報,再打別的主意。」
「可是,怎麼進行呢?」
「裝扮成東電的檢查員。」
「千萬不能被抓住呀!」
除了此話之外,峰岸再沒有別話可說了。事件的全貌可以大致窺測,島中教授、中央情報局的貝克、再就是使用幽靈戶籍的四人能聯繫起來的過去,那南海的一個孤島——庫拉西。雖然知曉兇殺和陰謀都圍繞著庫拉西,可作為搜查員,卻無從下手。僅僅拋出了一個橫田,這事件就要被埋葬在茫茫夜色之中了。
原田已立志捨身復仇。然而原田一人,單槍匹馬,絕不是對手。峰岸雖然明白這一點,卻無能為力,心裡真憋氣。
「我,到底是誰呢?」
原田自言自語地嘟噥著。
對於「原田」——這樣一個熟悉的姓,現在也日開始淡漠了。他的姓是從四萬十川汽水域的某位老人那兒盜來的,為此原田內。已很不平靜。
島中教授的情婦住在武藏野市吉祥寺的公寓中。
島中教授的家在獲窪。原田已探聽到島中每週去兩次。
牧丘美都留——
這是她的姓名。她現年二十四歲,以前是中央醫療中心的護土。這些情報是從護士平野高子那兒得到的。
與平野高子同居了三次,以後就再也沒有聯繫了。原田也感到有必要再聯繫,保持一段時間的友好關係,但一想到這是在欺騙她,就於心不忍。
在九月十二日的午後,原田裝扮成東電的檢查員走訪了牧丘美都留的住宅。原田記得在他的病員中,有一個是步行檢查東京地區漏電情況的青年檢查員。原田找到他,借了一套制服,並學會了要領.這位青年得知了原田家的悲慘遭遇,也瞭解到搜查的必要性,所以沒有提出任何異議。
牧丘美都留長得十分漂亮。島中就這麼一個情婦。她身材高而各部分勻稱,下半身修長,臀部隆起,豐滿的大腿將牛仔褲繃得緊緊的。
牧丘美都留對檢查員沒有任何懷疑。
這是座相當家華的公寓,帶廚房的三套間。原田開始檢查保險。雖然聽說一般都不檢查屋內的配線,但原田卻不能這樣照章辦事,他連屋內的電燈都查遍了。
電話在會客室,不可能在電話附近安裝竊聽器。隔壁是臥室,就安在那牆上的油畫後。
原田迅速地將竊聽器貼在了油畫後。
「行了嗎?」
美都留問道。
「行了。」
「電工師傅——」美都留對正向大門走去的原田叫道,「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你……」
原田收住了腳,沒有回頭,醫生和護士,都在同一系統的大醫院裡,見過面這完全有可能。
「因為是電工,以前可能來打擾過吧。」
「不,像是在什麼別的地方……」
「記錯了吧?」
原田依然背著身,走了出去。
不禁出了一身冷汗。雖然還不能說已被識破,可原田也確實感到在什麼地方見過面。
當晚,監視的工作便開始了。
在公寓對面,有一座兩層樓的公寓,原田在那裡租了一間房屋。這公寓一半是空的,因為預定要拆除,所以暫借十五天。
若十五天內無收穫,就只好中止,屆時再想其它的辦法。
翌晚九點過,島中教授來了,可以見到他下車進了公寓。原田打開調頻收音機的開關,把竊聽送話器插頭插入了調頻收音機。
美都留的屋內一會兒是對話,一會兒又啞雀無聲。
轉入高潮時,已是十點左右了。島中好像在會客室喝威士忌,發出杯子和器皿的聲響。沒有什麼特別的內容,一直持續昔的都是男女間的家常話。在此期間,當然是美都留的聲音高。
「常平!」
意外的尖叫,震動得使原田的耳朵離開了機子。這是在怒吼。常平是島中教授的名。
「在這兒跪下,常平!」
「是是……」
島中粗聲地說。
「今晚,不准動,你懂嗎?」
「是,知道了。美都留小姐。」
聲音帶著顫抖。
「喂!」
美都留怒吼著。
「是,美都留小姐。」
「赫,你這小子!」
響起了鞭聲,持續不斷的鞭聲.再也沒有高聲的喊叫,只有抽在肉上發出的輕微聲響,以及島中的悲鳴——那抑制的悲鳴。他在向美都留求饒。
「美、都、留小姐!」
彷彿是男子的聲音。
原田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聽到這裡,已可以知道兩人在幹什麼勾當了。與此同時,也就如自己的行為被人竊聽到似的,原田感到羞恥。島中赤身裸體,另一方美都國也一定是裸體,拿著鞭子在抽打,顯得盛氣凌人。
原田又點燃支香煙。在一陣羞恥感之後,隨之出現的是對這種性變態行為的憤怒。島中剝去了那平日傲慢自大的面孔,發出被護士美都留苛待後喜悅的悲鳴。這種性變態雖也說不上什麼特別不好,然而表裡太不如一,就顯得卑鄙無恥。就如同粘上了污穢的東西而不能脫掉似的厭惡感纏繞著原田,一想到「美都留小姐」這種細聲細氣的聲音,不由一陣噁心。
「好,我要隨心所欲地處置你。不准動!」
美都留的聲音。
「啊,美都留小姐,饒恕我吧!」
島中發出的聲音。
「混蛋小子!」
原田嚷道。
隨後,他關掉了開關。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8 02:11:04
21
原田義之出了公寓。
公寓前面有座公共電話亭,他走了進去。
安裝竊聽器的目的是竊聽電話,當然不是想聽到島中和美都留談論這事件的本身。要是打一個脅迫性的電話給這公寓中的島中,他會有什麼反應呢?原田想達到的目的是:島中感到受到威脅,就一定會打電話給在某地的殺人組織,以討論一個妥善的對策。
打開收音機的開關。
「怎麼樣,被姦污後,感覺還好嗎?」
美都留說,聲音軒昂。
「你、你、你——」
島中發出的聲音簡直無法想像,主客完全本末倒置。
原田拔著轉號盤。
收音機內傳出了電話鈴聲。啞雀無聲了。
「是誰?在這個時候。」
傳來島中不高興的聲音。
一會兒,美都留出來了。
「島中,出來。」
原田無造作地說。
「你,是誰?……」
「是誰都沒關係。你是島中教授嗎?出來接電話的。」
「不過,你……」
「我是原田。有與你性命相關的話要告訴你,傢伙!」
傳話筒被塞住了。可是,兩人的悄悄匿語又原封不動地從收音機中傳出。
島中的聲音又出現在電話中。
原田打開了裝在收音機裡的微型錄音機。
「你這討厭的傢伙!」
島中發出了怒吼。
「行,好好聽著!」原田壓住了島中怒吼的聲音。「大部分證據尚未找到。不過,你們妄圖加罪於橫田,以平息這一事件,辦不到!我已調查了父親等被你們殺害的四人的身世。父親雖曾說過他們被派往特尼安,可這是謊言。並且,父親等四人從科羅拉多州收容所以偽名歸國,以後又冒用濱松他人的幽靈戶籍。三十年來,就這樣匿名隱姓地苟活著。當然,一次故鄉也沒歸,因為早已是戰死的人了。他們為何這樣做——這,你是很清楚的。然而,運氣不佳,武川惠吉偏偏碰上了你的麻醉分析。哦,你在聽嗎?」
「無稽之談。可你若感到這樣做才稱心如意,那就說吧。妄想狂!」
「好吧。父親和他的夥伴,不是被派往特尼安,而是庫拉西島。這一點只要一清楚,謎就解開了一大半。因為你不知道,所以轉告你一聲。還有一個極其秘密的事,父親臨死之際,曾對野麥涼子說過『找警察,庫拉西』這樣的話。不是有被外國人的車搭救的公告發表嗎?在車裡乘坐有美國中央情報局的要員。野麥涼子情緒激昂地對他們講述了事件的經過。然而,就在那個叫貝克的中央情報局要員聽到『庫拉西』這句話之後,將野麥涼子帶走了。他為何如此關切這個,你是明白的。」
「……」
「一切都指向『庫拉西』。那個島上究竟有什麼?從即日起,我就要去找庫拉西島上活著的士兵,做徹底地調查。無論你如何隱匿,敗局終歸會展現在你的面前。你們可能會向警萬施加壓力,但我要把事件的全貌在報上披露。苦惱了吧?對不起,無論如何,我要在近期間內,把你殺死。明白嗎?」
「對於我,這無論如何也是不明白的。你這個精神失常的人。」
「是嗎?下次見面時,我一定要殺死你。記住!」
原田放下電話。
出了電話亭,迅速趕回公寓,走進房屋還不到一分鐘。
「怎麼了,那個人?」
美都留問,聲調顯得很擔心。
情慾早已蕩然無存,她看見島中國不轉睛地盯著漆黑的夜空。
「沒什麼,那個男子是個妄想狂。」
「不過,你臉色不好。」
「別擔心。」
「哦,這樣,就好了——嗯,我們繼續好嗎?」
「不。今晚作罷吧。」島中的聲音有氣無力,「哦,一會兒到外面叫輛車來好嗎?若找到了,把司機叫進來。」
「不再繼續了嗎?再……」
「事完後再來吧。」
「好。」
——開始掛電話了!
原田緊張了。美都留走後,島中開始打電話了。
——往哪兒打?
倘若弄清了打電話的對方,甚至於內容,那一定會有突破性的發現。大概,島中是在給殺人兇手掛電話吧?父親、妹妹、還有父親那三個夥伴,都慘死在這個殘酷的兇犯手裡。原田恨不能催促他快說,以好盡早懲辦兇手。
島中握著電話。
原田的全部神經都縮緊了。
撥號盤轉了。是七次。
「喂、喂,」島中輕聲地呼叫。「我是島中。來了嗎?」
聽不見對方的聲音。
「是嗎?……」
要我的人似乎不在。
「聯繫?」
對方在回答什麼。
「不。好,就這麼。」
島中放下了電話。
原田喘了口氣。
——打完了。
恐怕……,不會錯,島中為了打電話才把美都留差走。這是一個危險而事關重大的電話,可對方偏巧不在。從瞬間的對話氣氛中,可以感覺到對方接電話的是個女性。島中問
「來了嗎?」電話是掛到對方要去的一個女人的家中。
「你……」遠處傳來了聲音。「哎,車沒來。」
是美都留。
「是嘛?那……好。」
可以聽出,島中的回苦心不在焉。
「嗯,怎麼這麼早就回去呢?不干、不幹。」
美都留似乎是坐在膝上。
「下來吧,我想起了件重要的事應該立即辦理。」
「不,要是不陸續完成的話。」
「唉,又不是說不清楚的事。」
聽到此刻,原田關了收音機,把錄音機從裡邊取出來,放進了口袋裡。
出了公寓。
他向大街走去。在事隔許久之後,鬥志又重新高漲起來了。這一事件陷入了越黑的泥潭,迷失方向,但如今又漸漸地望到了曙光,這曙光雖然微弱——這是原田此刻的感受。從島中撥號時的長短音可以得知電話號碼。對一般人說來這是難以辦到的,可峰岸能解讀。哪怕全日本僅有一台號碼解讀機,從峰岸那兒也能知道它放在哪個機關。
——如果是殺人兇手。
由於過份緊張,原田顫抖起來。
要為父親和妹妹算仇,索還血債!
22
與峰岸聯繫上,已是翌日十四號了。
晚上,九點以前峰岸來到了旅館。
「知道了嗎?」
原田義之抑制著內心的激動。
「幹得好。」
峰岸喜形於色,昔日緊鎖的愁眉已舒展開來。
「我們不能搜查的,你能夠。越是無視刑訴法,越可以走得遠,從而越逼近事件的核心。真羨慕你!」
若是搜查員,竊聽敗露了,是會賠腦袋的。
「開場日就免了吧。」
「現僅僅明白了電話號碼。不,是電話所有者。島中掛電話的對方,是一個叫芝樹葉子的女人。」
「是什麼人?」
「目前不清楚。家在代代木,是租借的。以後,再進行深入調查。」
「懂了。」
「已秘密派去了一名搜查員,一切都佈置好了。有關那個女人何時、在何處、與什麼人會見,以及生平來歷,都有必要進行徹底地調查。僅根據電話情況推斷,大概與牧丘美都留都同屬情婦吧。島中將美都留差出去再掛電話,這說明蓄乏村葉子的那個男人一定不是個尋常的人物。你的威脅使島中驚厥懼怕,掛電話是想商量對策。那男子的身份,只要調查芝村葉子的活動範圍就清楚了。我總預感會有什麼重要收穫。這不能性急,不要讓對手警覺,縝密地反覆調查、積累證據。或許能從這個芝村葉子的周圍尋覓到島中的破綻吧。」
「嗯,我也有同樣預感。那傢伙,已開始走向滅亡的道路了。」
原田腦中又浮現出昨晚島中的狂態。剝去尊嚴的面孔,肥碩的軀體,赤裸裸地爬在美都留的面前,雖是哭泣地接受美都留的鞭斥,可卻體驗到喜悅的快感。美都留裸體地站在島中前面,一手叉腰、一手握鞭的姿態也似覺可見。美都留是凶暴的男子,而島中是被姦淫的女人,無論誰都是性變態。這種現象不僅是人類,在一定的條件下,動物界中也存在。
然而,在原田眼中,昨晚島中的狂態,即是走向滅亡的前奏。島中暗懷著不除掉這四人,自身就要遭滅頂之災的隱密,設法搜尋以偽名歸國、冒用幽靈戶轄的四人。可以想像,從軍醫大佐返回醫學界,逕直爬到醫學界巨頭的帝國大學醫學部教授,這不是尋同一般的努力的結果。
島中在朝巨頭的努力過程中,儘管在陞遷,可仍不斷地遭到「庫拉西」恐怖的襲擊,無論怎樣陞遷,恐懼也無法根除。四人倘若出現,一什麼教授等等,都會轉瞬即逝。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中,得知了四人的住址,一因而決意要除掉他們。
而且,除掉了。
原田認為,島中的性變態,也許是由於不斷的夢幻壓迫所致,那遙遠昔日的恐懼,扭曲、摧毀了他的本性。
原田看見,島中的狂態令人作嘔,在受到美都留鞭笞、奸辱而感到喜悅的島中身上,儒肉似地膽怯和寧願殺死所有的人也要保全自己的殘忍性已溶為一體。
這個男人不能饒恕!
「謹慎地幹。你若願意的話,我們還可能再次搜查。」
峰岸有強烈的願望。
「聽憑你了。」
原田一直看著峰岸,點點頭。
在旅館走廊上與峰岸告別後,原田出去了。
代代木很近,原田到達被告知的地點,走路也用不了十分鐘。那座建築就在南新宿站附近,不大,但略帶洋味而又結實,並有一個約十坪1左右的院子。
1坪為日本的一種面積單位,一坪為3.30579平方米。
原田走訪了那座建築物對面的一座兩層樓的小房子。一位頗有風度的老太太走了出來。
由老太太領著上了二樓。
屋裡已有一位半老的男子,是搜查員相良。
「這家只有老兩口,正好。」
相良介紹了情況。他臉上已浮現皺紋,僅從外貌看,一點不像是搜查課的刑事。
窗戶開了一個縫,從那兒可以看見芝村葉子的家。
「是你的功勞。」
相良面部浮現出溫和的笑容。
「托你們的福!」
「這是哪兒的話呢。哦,要是能從這女人那兒得到些什麼的話——決不能放跑真正的兇手。」
「是的。誰也沒來過嗎?」
「從黃昏時起是這樣。」
相良點燃了一支煙。
「換換吧。」
「好吧。」
相良換了席位,」這是一項需要耐心的工作呀。有可能,今天就來,但也可能三天、四天,甚至半個月也不來。」
「不論等到何時,也要在這兒監視。」
「哦,按照一般常識,是在深夜兩點左右。」
「是這樣?」
監視任務是嚴峻的。
直到深夜兩點鐘,誰也沒來過。
「睡吧?」
相良關了窗戶。
毛巾和枕頭已備好了。
相良一倒下便入睡了。
天已快亮了,原田仍然輾轉反側,不能入睡。剛要睡著,就浮現出父親和妹妹那慘死的遺體。眼看就要搜尋到能揭開這犯罪之謎的人物,原田自然而然地又想起了父親和妹妹。
原田盯著眼前這一片漆黑。為什麼父親在暗中切齒咬牙也憤懣,卻一聲不吭,不對自己講明真情呢?倘若說明了就不會遭害,至少不會出現把妹妹捲入事件這樣一種結局。
缺少決斷力而怯懦的父親,真令人詛咒。
然而,在詛咒之餘,隨之又產失對怯懦的父親這苦惱一生的惻隱之心。一想到父親從戰場上回國後,甚至連家鄉也不能歸,而只敢頂用他人的幽靈戶籍慘度餘生,原田就心如刀鉸。
這種矛盾心情一直留在原田的心裡。不僅是父親,大概其他三人也是幽靈戶籍吧。在黑暗中,有一種巨大的力量緊緊地壓迫著四人,迫使他們頂用幽靈戶籍……
白日來臨了。
原田和相良還沒起床,老太太就已送來了早點。她將外面買來的麵包和牛奶放在這兒,叫他們吃。原田對她的好意表示感謝。從事件發生以來,對他人表示感謝的心緒,這還是第一次出現。
原田突然想到,在事件揭曉之際,可能會知道自己的如同這對慈祥的老兩口那樣的祖父母,還在何處活著的吧。
芝村葉子沒有動靜,僅去過漿洗房和酒店。漫長的白日漸漸過去,夜暮又已降臨。
「要是裝上竊聽器……」
原田焦急了。
「我也這麼想,可是不行啊。」
相良笑了。
仍無動靜。又是夜深了。
「今晚又告吹了……」
近零辰了,原田歎了口氣。可能要等待多日的感覺,隨著夜色的加深而逐漸變得強烈。
行人、車輛,都絕跡了。因為是住宅區,九點鐘一過,就鴉雀無聲了。
零辰已過了。
「換班吧。」
相良站起來。
「等等。」
站起來的原田,看見了車頭燈。從拐角處的路面上傳來兩道光柱。一輛小汽車徐徐駛來。
「來了。」
相良的音調都變了,顯得有些顫抖。
小汽車緩緩地滑過來,在芝村家前面停住,車上下來兩個男子,若無其事地站在車的兩端。
「那……」
相良帶著殺機的聲音嘟噥著,感到驚詫。
隨後下來的是一個男子,看上去已過中年,胖胖的軀體,大腹便便地進了芝村家,從容地開了門,消失在裡面。
兩個男子進了車。車慢慢地後退,開走了。
「這是一夥的,是經濟流氓集團嗎?」
瞧見兩個男子站在前後警戒,原田這樣想。這兩個男子雖然作出一副毫不介意的模樣,可卻一點也不敢疏忽。
「不對。」
相良很肯定地搖搖頭。
「那兩個,是警官。」
「警官?絕不……」
「那個,還不是尋常的警官,是SP。」
「SP?」
今人難以置信。要是SP,那就是特別警察,是重要人物的護衛,精通射擊和武術……。
是SP?究竟?為什麼?在這種地方?要是SP也登場了,那進芝村家的男子……
「你沒注意到嗎?」
相良聲音嘶啞,包含著嚴重的不安。
「是什麼?」
「那個進去的男子,僅從背影著,大概是保守黨幹事長中岡亮介。」
「幹事長?」
原田盯著相良。是開玩笑吧?但是,又不像。相良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芝村家。
窗簾的縫隙中,透出一絲光亮。
——絕不會!幹事長。
原田打消了這種想法。政府和黨的幹事長,是一國政治的執牛耳者。深更半夜,悄悄潛入女人的家,這實在令人無法置信。再說幹事長納妾,不可思議。但是,進入芝村家的倘若無容置疑地就是幹事長呢……
島中電話的對方——幹事長。
——究竟,這個?
原田感到戰慄了。
「事態的發展真是瞬息萬變、錯綜複雜。」
相良的聲音微微顫抖。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8 02:12:10
第05章
23
「不會弄錯了吧?」
峰岸五郎訊問相良。
「一定是幹事長,我可以打百分之九十九的包票。」相良自信地回答。「那位中岡幹事長是大日本狩獵協會名譽會長。可以說是個酷愛狩獵的人。而我也喜歡打獵,因為對此有興趣,所以記得清楚。日本的狩獵事務可以說是由那個人操縱著的。」
「是嗎?……」
峰岸背著手。
深夜一點過後,原田義之和相良看見幹事長消失在芝村葉子的家中後,立刻趕到中野——峰岸住的公寓來了。
「若是幹事長……」
原田的聲音中含有說不盡的苦衷。
「我們挖出了一個超級人物。」
峰岸嘟噥著。怎麼樣好?良久,想不出一個妥帖方案。島中電話的對方倘若是幹事長,那事件的幕後操縱者也就是幹事長了。
「島中教授、幹事長、中央情報局……」
原田住杯子裡斟水,喉頭感到疼痛。
「事態嚴重。」
峰岸的腦海中浮現出了上司——搜查一課長的面龐。吉田課長對搜查冷淡、無視一切旁證,不正說明已經受到了壓力嗎?
——崩潰了。
峰岸的肌體都已感到不安。若是幹事長也糾纏上了,莫說警察,就連檢查廳的意志也要隨之轉動,峰岸哪兒是對手。稍不留神就會掉腦袋,哪怕是略有要抗爭下去的意願,頃刻間就可能變成一具屍體。
室內籠罩著沉鬱的氣氛。
「我有一個提議。」
原田打破了沉默。
「你把搜查任務交給我吧。對手畢竟還是對手。倘若我們已追到了幹事長,那只要再進而一擊,一切都會粉粹的。這個,就交給我一個人吧。反正我連命也豁出去了,無論對手是誰,我絕不懼怕。」
「……」
「刑訴法不能束縛我。我可以進行徹底的、非合法的調查。巨象不會和蝴蝶鬥。我將化做一隻黑色的蝴蝶,在黑暗中飛翔,尋覓證據。倘若抓住了確鑿的證據,那就好了。你要是在這邊行動,結果可能反而不妙。要是對方注意到警察已在行動,這一事件就會全部葬送。」
「事到如今,也只能這麼辦了。」
峰岸也是這麼考慮。這已不是警察能介入的事,要完全中止,只能讓原田繼續搜索。若是證據到手,時機成熟,則怎麼都好辦。上司若要壓制,可求助於在野黨,或者在報紙上披露。
「那麼,這事我已經忘了。」
原田站了起來。
峰岸默默地目送著原田。
身材高大的原田大步出了房間。
「我什麼也沒看見,已經忘了。」
相良痛快地說。
「是的,忘了。」
峰岸的目光注視著桌上的杯子。
翌日,是十七號。
原田被電話鈴鬧醒。一看表,已近正午十二點。
「是我。」
電話是峰岸打來的。
「把那男人的經歷告訴你。嗯,那男子也是軍醫大佐,畢業於西海大醫學部。戰敗前曾被派往庫拉西島,在戰敗前一年半,和島中一起歸國。」
「是事實嗎?」
原田聲音嘶啞。
「是事實。好,外出時,要當心擦肩而過的人,明白嗎?即使女人的誘惑也不能上當。危險啊!我要說的只有這些。」
峰岸放下了電話。是公用電話。從這點可看出峰岸的細心。不,是對手的龐大……
準備好之後,原田出了旅館。正如蜂岸告誡的那樣,他把大部分的行人視為刺客。不用多久,對手就會查明原田潛伏的地點。要是查到了,那是會不擇手段的。
回到老夫婦的二層樓房。
繼續監視芝村葉子。
原田決心已定。是的,慢不經心地去探索,結局只能適得其反——失掉自己的頭顱。再說,對手絕非孩童,隨隨便便就想得到證據?必然全力以赴!
索味辛苦的監視工作仍在繼續。
兩天以來,原田就這麼持續地坐著。在這兩天之中,芝村出去過兩次,是買東西。
雖是遠遠望見,但也能感覺到是一位美女。修長的身材,肌膚白皙無比,看上去性格溫順,似乎只有二十五、六歲。幹事長中岡亮介肯定有六十左右了。六十歲的男人,以鬆弛的軀體沉溺於青年女子,是可以想像的。島中教授也是六十出頭的人,他跪倒在牧丘美都留的腳下。幹事長是否也是如此呢?
第三天夜裡,芝村葉子首次出門,是打扮後出門的。原田一著時間,近九點鐘,看來是去會年輕的情人。那麼,不會很快地回來吧。
原田出了房門。
芝村家是鐵格子門。可以看見芝村葉子出去時沒上鎖。街上沒有行人,原田迅速出了門,潛入黑暗之中。
在行動時,沒有踟躇不前,他徑直開了院門,進了芝村家。一進大門,就是花草叢,然後是房屋正門,右邊是草坪庭園,再看左邊,走廊的牆和房屋之間有一條通道,似乎能通後門。商店的人來預約定貨時,就從這裡出入。
房門是裡面鎖著的,驚田把預備好的別針拿出來。據說這種鎖用別針容易打開。
拚命地弄了多次,幾分鐘之後總算打開了。進去之後又鎖上。原田手提著鞋,進了屋裡。
有四間屋,兩間臥室,內客廳和客廳各一間。原田觀察了每間房屋,沒有一處較理想的地方能裝竊聽器,放在電話附近嗎?但電話是插入式的,萬能插口在會客室和臥室都有。
安在哪兒好呢?因為不瞭解中岡幹事長的習慣,原田猶疑不決。也有人喜歡在床上打電話。
沉思片刻之後,原田決定安在臥室。他推斷,中岡來的時間晚,但其擔任的公職繁忙,來後立刻就會上床。
臥室相當寬敞,約有十五的疊,鋪著淺茶色的厚絨地毯,一張雙人床,在小桌上放著三本像是秘密進口的色情雜誌。
原田開始尋找放置地點。
有一個壁櫃,打開一著,是放皮具的,平常似乎不使用,在兩開門中間有一縫隙。是擱在櫃中的一隅呢,還是放在床下?他在考慮。因為是敏感度極高的麥克風,即便是放在櫃中效果也很好。
原田正在觀察壁櫃的內部,外面傳來了響動,他迅速地轉身。是大門打開的聲音。打算逃走,可走廊的腳步聲已經迫近,原田大驚失色。想從窗上跳出,可是嵌有玻璃。
腳步聲不是一個人。
這腳步聲已迫近寢室了。門是半掩著的。別無它法,只好鑽進壁櫃,屏住呼吸。只能伺機再脫身了。
「啊,門開著的!」
芝村葉子驚詫地說。
「是不是小偷?」
傳來男子的厚重聲音。
是中岡幹事長。
「絕不會。」
葉子好像在觀察房間的內部。
原田蜷縮著身體。在這兒倘若被發現,計劃就算告吹了。雖然有可能不被抓住而逃走,但被發現後幹事長一定會加強戒備。中岡不會以為是小偷。島中受到警告,他會懷疑是否是那個原田呢?若是這樣,他會警覺到可能已被安置了竊聽器,會叫警視廳的人來檢查。也許他不會這樣做吧?不,不會不這樣做的。原田心裡嘀咕著。倘若這樣,苦心盤算的復仇計劃就會受到空前的挫折。
門關了。
中岡和葉子進了隔壁的房間。隔壁是會客室。可以聽見酒杯的聲響,似乎是中岡開始飲酒了。葉子的腳步聲在走廊上來來去去。走廊對面是兼作餐室的廚房。
原田冒汗了,同時又感到寒冷。想要逃脫是絕望了,從房門裡出去要通過走廊才能出大門,在此期間會不會被發現,原田毫無把握。門開了,葉子可能正在廚房。
——究竟,為什麼?
葉子是打扮後外出的,為什麼二十分鐘之內就回來了,甚至還和中岡幹事長一起。
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僅知道自己現已身陷囹圄,處境危險。
傳未低聲的談話,不知說的什麼。又過了許久,一陣淋浴聲傳入了感到絕望的原田耳裡。似乎是中岡在洗澡,走廊上的腳步聲來來往往,大概是葉子在照顧他。
毫無機會逃脫。
隨後,中岡重重的腳步聲從走廊傳來,並高聲地向葉子講什麼。
腳步迫近了。
原田屏住呼吸。呼吸太急促了,自己都能聽見。進行深呼吸,要鎮靜!
門開了,燈也開了。
可以聽見身體在床上發出的聲響。原田的身體已僵硬了。這下絕無逃脫的機會了。一種深切的絕望感襲擊著原田。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就會被發現?也許,待到清晨兩人熟睡時,不知能否有機會?
光從狹窄的縫隙射進來。倚在棉絮上,將身體輕輕挪動,把眼睛靠近縫隙。原因可以見到床上,中岡仰身躺著,赤身裸體,腹部高聳,宛如孕婦一般,手和腳也是圓滾滾的。
他正在看色情雜誌,一頁一頁地慢慢欣賞。雖然看不見表情,但從那肥胖的身軀和那種看色情雜誌的姿勢看,就令人感到品質惡劣、醜陋異常。
遠處的淋浴聲停止了,一會兒,葉子進來了。她手裡拿著盒子,穿著透明的睡衣。
中岡放下雜誌,裸著身體,驀然起身,無言地把站在一邊的葉子按倒在地。
「饒,啊,饒了吧。」
葉子發出了聲音,她像是在等待似的。
「不行。」
中岡把葉子拿著的盒子打開,從裡面把繩子拿出來,再從床下取出根木棒。中岡把葉子的一隻腳綁在木棒的一端,把另一隻腳又綁在另一端。葉子屢次乞求饒恕,音調越來越高。
葉子的腿被繃到最大限度。原田看見,她的睡衣被拋開了,露出了下半身。然後,中岡又將葉子的雙手也分別綁上了。葉子的雙腿被高懸著。綁好後,中岡的呼吸急促了,稍稍向下,看著葉子。
原田看見了葉子的腳,是一雙纖細而白皙的腳,繩子已吃進去。從腳頸至小腿,從大腿至腰部,雪白的肌體在痛苦地蠕動。
中岡的行動開始了,歪著腦袋,手裡握著繩子的一端。他揮舞著繩子,清脆的聲音在葉子豐滿的大腿上響起。葉子發出了高聲的悲鳴。
「啊,饒了我吧,求求你!」
「不能饒恕。」中岡高聲地叫,揮舞著繩子,抽打在乳房上。葉子的身體痛苦地拚命亂扭。中岡還在繼續抽打,形象也變了,血湧到了臉上,烏黑色的,如同惡魔一般。中岡把葉子翻了個身,用繩子把兩根棒子綁上,使葉子的臀部不得不懸在空中,臀部豐滿白淨。一下、兩下、三下……中岡用繩子抽打著葉子的臀部。
葉子的臀部扭動著。
「饒了我吧,饒了吧。」
「不許出聲,壞女人。」
中岡仍在打。
葉子雪白的臀部上出現了紅色的痕跡。
原田屏住呼吸一直在視著。島中和中岡完全相反。島中甘心情願讓美都留虐待、奸辱,中岡剛在女人身上狂施暴虐。兩人都已逾六十。令人欲嘔的性慾,散發著骯髒腐朽的臭氣。
原田想起了被凌辱後慘遭殺害的妹妹的屍體。中岡對於用金錢買來的女子狂施暴虐,見到此景,就使人感到,殘酷辱殺妹妹的,不就是眼前的這個中岡嗎?
幹事長的尊容只是這個男子的假面具。在常人而前尊大,裝扮成政治家,這一切僅是面具而已,其本質就是眼前這個拙笨的肉體,一個對用金錢買來的女人恣意虐待、以發洩慾望的醜陋的老頭。
中岡和島中,就是凌辱妹妹、殺害父親和他那三位毫無抵抗能力的可憐夥伴的元兇。中岡揮動的繩子,一鞭鞭地如同抽打在妹妹的身上一般。
中岡扔掉了繩於,把笨重的手腕貼在高高懸起的、被拚命繃開的葉子的臀部上。
「啊——」
葉子毫無忌憚地放聲尖叫。
這悲鳴,消除了原田的幻覺。
24
中岡和葉子的污穢遊戲仍在延綿地進行。
中岡用拷打斥責葉子,執拗地斥責。葉子的身體不能動彈了,臀部上下左右痛苦地扭動,抽泣、叫嚷。中岡一會又換用別的刑具。
多麼令人毛骨悚然的折磨。葉子的身體已失去了其它的感覺。如今僅存在呼吸,宛如波濤拍打而來,逐漸變弱,立刻又往回收。
一切都盡收原田眼裡。屋內滿佈陰慘恐怖的氣氛。已經不是性交了,是兩匹淫獸在翻騰。
葉子的悲鳴消失了。波濤式的起伏不知多少次了。精疲力竭,聲音逐漸消失了。
原田毫無機會脫身。
——這就是幹事長?
原田嘟噥著。一切都親眼看見了,作為一國政治決策人物的幹事長和作為醫學界巨頭的教授,這種赤裸裸的形象。原田自己是醫生,也知道在人的稟性中有陰暗的方面,也有變態的方面。在表面上越是壓抑,人的性衝動越是陰慘。
可是,島中和中岡的變態是令人無法接受的,兩人在最後都缺乏自我控制的力量,無論怎樣都要耽溺於慾望之中。從那腐敗的內臟五腑中散發出霉臭,在這種霉臭中又產生出犯罪的行為。人類的尊嚴已不復存在,也無須追究自己的道德感。
真想跳出去,殺了他。一想到這個人就是殺害父親和妹妹,綁架野麥涼子的元兇,原田的內心就按耐不住。
中岡和葉子已睡了近一小時。
等待入睡後,原田打開了櫃扉。可以聽見兩人的鼾聲。夜明燈微暗的光亮從燈罩中洩出,浸透了整個室內、葉子的赤足和大腿從毛巾被裡伸了出來,肌體微微泛青,看上去宛如深海之魚。原田收住了腳,看著中岡。中岡張開大口睡著。此刻,原田勃然衝起了一股殺人的慾望。這是很自然的,殺死中岡,同樣地悄消潛入,殺掉島中,那才痛快。不需要歷盡辛勞、百般周折地去尋找證據。
原田開了門。
從屋裡出去。一到外面,頓時感到夜裡的空氣清新,跌蕩了剛才那污穢的臭氣。
出了大門。
踏上返回旅館的道路,已近十一點了。雖然不是深夜,可行人早已絕跡。
在前方的黑暗處,有個男子。原田看見那男子從暗處出來,便收住了腳.那男子站在道路當中,附近雖有街燈,可看不情那人的臉。像是個青年男子,從其動作可以得知,行動敏捷。
——是刺客?
那從暗處出來的男子,宛如一個黑漆漆的幽靈一般,默默地站在路中央紋絲不動。
原田也站著不動了。
在背後也出現了響聲,原田慢慢回頭,從拐角處出來兩個男子,看上去是一夥的。原田轉回視線,不知什麼時候,前方也變成了兩個男子。
驅走了戰慄,原田才感到疏忽大意了。原田打電話到島中的情婦家裡進行威脅,中岡當然已嗅出情婦的家已被察覺,因而懼怕自己的所在地也已處於危險之中。
島中和中岡早已派出殺人兇手,四處尋找原田,只是不知道住所罷了。他們推測原田無論如何也會到這兒來的,所以一定要預先埋伏。
原田望望四周,已無路可逃。就是要逃。也只能逃到街旁的住家戶裡去,可這樣也不能逃走,轉瞬就會被逮住。
無聲手槍嗎?匕首嗎?
眼前掠過被殺死的父親和妹妹的遺體。自己在這兒也要被殺害,一家人就都要死絕了。
原田挪動腳步。若是手槍,一轉眼就完蛋了,若是匕首,就還沒絕望。
前面的兩個男子開始慢慢地向原田移動。兩人的右手都插在西裝裡、腹部可能有匕首。原田向後退,後面的兩個男子也慢慢靠過來。路上漂彌著無聲的殺氣。
原田停住了,什麼武器也沒有,慌忙地看著四周,連可用作為木棒的也沒有。
——末日到了?
雖說還沒有最後絕望,可也沒有逃生的道路。對手若是一人,那不成問題,學生時代學的柔道,在記憶中還可以復甦,還有打掉匕首的技藝。若是兩個人也還可以應付,但是對手是四人。無論向哪邊逃,等待的都是兩把匕首。
進退維谷,原田仁立不動了。
空、空、空,低沉的靴聲從前後迫近,這陰霾滿佈的聲響,一直浸透了大地,令人毛骨悚然。
前面的男子距離僅三米了。
原田從身上迸發出了力量,也許是最後時刻了,不能束手待斃,哪怕不能匹敵,也要殊死一搏。向前進,引誘對手先動,便可飛起一腳,踢倒一人。再以後,就全憑運氣了。
原田慢慢地挪動著。
「不許動!喂。」
前面的兩人拔出了匕首,在街燈下匕首寒光逼人。兩個男子將匕首握在腹前。
「是島中指使的嗎?」
嘶啞地問道。
「沒有誰的指使。」
陰沉的聲音。
「還是不動的好。」
前面兩人一步一步池逼進原田,姿態瀟灑。
「我們要問問你。過來,若是動一動,就戳進去,殺死無論。」
「想聽什麼?」
原田收住腳。倘若想聽什麼,這點還可以利用。至少,他們不像是準備在這裡就要殺死自己。若是這樣,也許還有機會逃脫。
就在這時,背後兩個男子立刻上來,四把匕首已團團圍住,瞬間的躊躇,使原田陷入了絕境,身體已不能再動彈了。這些男子都是殺人老手,一切都在平靜中進行。然而在這平靜之中,瀰漫著死臭的氣息。
「不准動!」
兩人從左右抓住了原田的手腕,其他兩人在前後夾著。
前方拐角處射過來車燈的光柱。車停下了。
原田被帶到那兒。是小汽車,門開著的。
原田被帶入車內。真是悔恨萬分,在乘車的剎那,原田醒悟到落入圈套了。這些男人什麼也不會問,僅是為選擇殺人場所罷了。就這樣,被帶到什麼地方,然後被殺。
匕首就挾在左右,衣服破了,刺到皮膚,車靜靜地滑動了。由於車的晃動,原田可以感到被刺破的皮膚正在浸血。
「你,是一個笨蛋。」
右鄰的男子說。
「是嗎?」
「要是默默地當個醫生,也許現在能開業了。」
「醫生,討厭。」
「聲音都發抖了。」
低聲地嘲笑道。
「那是因為害怕。」
「馬上,就可以舒服了。」
說到這兒,男子沉默了。誰也不再說話了。都是異常寡言的男子。車靜靜地駛著。遠處,可以看到稍為寬敞的道路了。車繼續行駛。原田不明白到熱鬧的街道要做什麼。像這樣被帶走肯定要被殺害,連屍體也不會被發現。
仇未報,恨未雪。不應該現在死去。僅知道島中教授和中岡幹事長是幕後操縱,父親被害,妹妹被害,戀人被搶走,而自己一仇未報就也要被殺害,這真是不堪忍受。
門稍稍開了,露出一個縫隙。原田感到這是一個機會,即便是被刀戳著,也可以從車門滾出去,倘若有行人的話,這夥人就只能逃走。要是很快有急救車來……
「這個門打不開!」這男子就像看透了原田的想法。門是自動的,由司機在駕駛台掌握。」
「沒想過。」
喉頭乾透了,聲音也出怪了。
前面有一輛車,慢慢地駛過來。怎麼回事?那車在斜側面停住了。
「怎麼了,那個?」
司機減速了。
「奇怪,停住!」
「不行。看後面!」
「麻痺大意了!」
這夥人的聲調充滿了殺意。
原田朝後一看,一輛前車燈已熄滅的黑黝黝的小汽車很快地開過來。很明顯這是準備夾擊。
從前方側著的車上下來一人,走過來了。後面的車也是一樣。三輛車的前燈都熄滅了,僅有遠處的街燈還有光亮。
「好哇。」
右鄰的男子說。
「看那些傢伙們要幹啥。要是不對,就幹掉前面那傢伙,再逃走。」
一個男子從容不迫地靠近了原田所在的車。是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
「喂,把那男子送過來。」
聽到這男子的聲音,原田總算舒了口氣。是峰岸五郎的聲音。
「怎麼啦,你們……」
「是警察。」
峰岸晃了晃警察的證件。
「不趕快些?喂,你們想以殺人未遂而被捕嗎?」
「什麼殺人未遂?」右鄰的男子從另一測下了車。「只是想說說話。」
「是嗎?」
峰岸一邊嘟噥,一隻拳頭已打到那男子的腹上。男子「哇」的一聲倒下了。
「要逮捕這些傢伙嗎?」
旁邊兩個刑事走過來。訊問的是相良。
「不。這些傢伙只是些小蝦鱉。」
峰岸問答。
原田走下了車。
默默地和峰岸並肩走著。
「有收穫嗎?」
看著車走了,峰岸問。
「什麼?」
「進芝村的家。」
「已知道了嗎?」
「你不知道吧?在芝村家附近,叫相良跟隨著你。」
「是這樣?」
「你進去後,葉子和中岡很快就回來了。於是,相良立即告訴我。情況不妙,我立刻就趕來了。萬一你被追趕,就無處可逃了。要是那樣,我葉無計可施,你可能只好被捕了。你被發現之前,那夥人已悄悄地潛伏在黑暗裡了。」
「可是,為什麼不逮捕他們呢?」
「這批蠢貨。真正的殺人行家,一個人就干了。再說,毫無意義的騷動,不就葬送了這一事件嗎?」
「是嗎?……」
「哦,今天這夥人好像是被命令來尋找你的住地似的。這些傢伙看見了你從芝村家出來。下次,大概會派出職業殺人犯了吧?一定是個厲害的傢伙。安竊聽器了嗎?」
「是的。」
竊聽器安裝在壁櫃裡了。
「沒用了。他們一定會告之你已潛入過。中岡會和那女人斷絕關係或轉移到別處。」
「你救了我,中岡會知道是警察在行動嗎?」
「也許。不過,你在芝村家做了些什麼?」
「在壁櫃裡,看見了醜態。」
「怎樣的?」
「那傢伙是個性格殘暴的施虐淫者。」
「施虐淫者?……」
峰岸沉默了片刻。
「已查清那個女人的經歷了。」
「什麼?」
「在關西系的暴力集團中,有個根來組,是從港灣裝卸組逐漸發展起來的組織。據說這個女人是那組織內一個組員的妻子。」
「……」
「不知為什麼要把他人的妻子作為滿足慾望的犧牲品。大概剛才那夥人也是根來組的成員吧?」
「這麼說,殺害父親和妹妹的。也是那伙殺人犯了。」
「這個還不清楚。那殺人犯完全是一條狼。」
「上車。」
峰岸和原田坐上車,車向旅館駛去。
「正在請搜查四課協助,秘密調查根來組。無論如何,也可以得到一些情況。在此以前,望多加小心。」
「嗯。」
原田點點頭,下了車,回旅館去了。
峰岸目送著原田魁偉的身影。一個孤愁的身影。原田光政三十餘年來,是頂用幽靈戶籍隱匿。這一隱謎的復生,一舉粉碎了原田的人生。家庭、戀人沒有了,甚至連房屋也打算變賣。如今的一切,都環繞著復仇。這個身影是多麼的苦悶。如今的原田,僅僅是為了向島中教授,向中岡幹事長,以及直接殺人兇手復仇而殘生著。在他面前的只有落寞荒涼的曠野。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8 02:12:20
25
原田注意到那男子,是在新宿車站。
原田在等地鐵。周圍的人流熙熙攘攘,在這之中,原田似乎感覺到有誰在凝視自己。他作出毫不介意的神情留心觀察四周,看到了的是一個相當消瘦的,高高的男子。那男子雖然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地方,然而在混雜的好幾十人中,卻只感到那男子的存在。不知為什麼,倘若那男子消失了,這種感覺也會隨之消失。
那男子呈現出一種孤獨感,僅就這點,就令人感到空氣驟然變冷。由於過份消瘦,顴骨高聳,眼窩也顯得深深內眼,嘴唇薄薄的,呈一字形。
乘車的時候,那男子不見了,原田也沒搜尋。是跟蹤者嗎?或者僅僅是乘客?無法判斷。
——要是跟蹤者……
原田認為,大概是行兇者吧。那男子身上趨附著一種氣氛,在混雜的人群中,僅有地呈現出一種孤獨感,其中一定侵凌青團沉著而產生的冷酷無情。
一想到此,不覺有點輕微的戰慄。
他在銀座走出地鐵。
原田向銀座六廠目背胡同的N報社走去。在資料室的拐角處,回頭看了看。
在四、五米後面,站著一個男子。
陽光映照在那男子的半邊臉上,高聳的顴骨因為太陽照射而出現高光。不知是否正在看著原田。雖然是在銀座,可卻如同是在荒漠的原野上眺望一株矗立的狗尾草那樣,身上溢出一種寂寥感。
原田收回了視線,是否應向那男子問候呢?他在思考。百分之九十九是行兇者。他迅速地想到,峰岸說過是一條狼,若是一條狼,那就一定是殺害父親,蹂躪殺害妹妹的劊子手了吧。一想到此,在內心就有一種由於憤懣而引起的顫抖。
不能貿然行事!——原田警告自己。就算確實如此,可是毫無證據。島中教授和中岡幹事長的情況也是如此,復仇的對象很清楚,但不能出手,因為沒有證據。
——進行誘惑。
對策只能如此。那男子並不想隱瞞自己的存在,也沒有鬼鬼祟祟地尾隨而窺視機會。在白天,悠然地跟著。因為他有足夠的自信心,煙身上有超群樹本領。那麼,對原田說來也很方便。他決不會在白晝裡從人群中開槍,而是夜夜裡襲擊。那麼就在夜裡誘惑。
並且,要加以拷打。
很顯然,這不是一個能輕易招供的男子。可原田有信心讓他招供,即便是將手指一根一根的折斷,也要讓他招供。
看見這條狼的身影,原田雖有一種事態緊迫感,可也有一種放心感。但現在仍然是濃霧瀰漫。事件背景如同舞台道具似的紋絲不動。倘著背景不動,就找不到進攻的方法。然而,在這道具之中,終於出來了一個人。
能感覺到那男子的視線就在身後,原田進了資料室。
資料室有一位叫尾形的男子,原田請求會見他。
尾形是一位年逾六十的老人。
「請坐。」
尾形遞過來一把椅子。
「這兒是年老退職者的慈善設施。」
尾形笑了。
這是間寬敞的辦公室。桌子對面有十來個年老退職者模樣的老人。
「希望能向您瞭解一下庫拉西島的情況。」
「哦。」
尾形在若干年前,寫了一部由N報社出版的以《飢餓島》為標題的書。飢餓島是庫拉西島的別名。尾形在戰爭中,曾被派往庫拉西島,是如今還活著的少數倖存者之一。打聽到此事後,原田便用電話預約請求會面。
在訪問之前,原田讀了《飢餓島》,瞭解了內容梗概。
庫拉西島在內南洋群島的西加羅林群島外側,靠近菲律賓。南洋群島自大正九年1以來,根據「國聯」的決議,日本有委託統治權。庫拉西島準確的方位,在北緯130度05分、東經134度38分,馬尼拉以東約三百公里,帕勞群島以北八百公里處。
1公元1920年。
島周圍四公里都是珊瑚環礁。在戰爭初期,居民有四百人左右,基本上是卡那卡族。島上居民人數若再增多,便沒有足夠的糧食供給。因為這是在環礁上形成的小島,海拔僅數米高,島上雖然長有茂密的熱帶植物,可卻無法找到能供養四百人以上的土地。而且在糧食物中也包括魚類。
在這個小島上,自昭和十八年九月以來,開始增派陸軍。
最初登島的,是南洋第五支隊第七派遣隊野戰高射炮隊的二千七百多名官兵。爾後,海軍設營隊防空警備隊等陸續抵達,總人數超過了五千名。這是根據大本營政府聯絡會議制定的《今後執行之戰爭指導大綱》中《絕對國防圈》的設想而增加的。
在此之前,庫拉西島僅有陸軍的「熱帶傳染病研究所」。再早,研究所是歸南洋廳管轄,昭和十六年十二月,在太平洋戰等爆發的同時,被陸軍接收,變成瘴氣以及其它熱帶性傳染病的研究所。與此同時,島上的原住四百餘名居民,被強迫遷往南洋廳所在的科羅爾島。
雖說叫熱帶傳染病研究所,可實際規模不大,僅二十人左右的編制。研究所在島的北部的潮濕性熱帶叢林中。被濕地包圍著,沒有渡船不能渡過。大蜥蜴、鱷魚。巨蟒在那兒棲息,是一座環境絕好的研究所。
一個僅能容四百人的小島,轉瞬之間變為五千餘人的戰鬥部隊駐紮地,其混亂程度可以想像。
各種糧食都見底了。
而且,戰局還在不斷地惡化。
昭和十九年六月十五日,盟軍在塞班島開始登陸,七月七日全殲其守軍。「絕對國防圈」破產了。在同年八月,馬利亞納群島由於關島敗北而陷入美軍手中。美軍反攻,襲擊西加羅林群島、帕勞、佩羅利島、昂奧爾島。九月,盟軍對這些島嶼的登陸作戰開始。
從盟軍在塞班島登陸開始,庫拉西島就如同文字自身的含義那樣,成為飢餓之島。
食糧沒有了,由於戰局惡化而運輸船不能抵達。最先被剿滅的是蜥蜴、鱷魚、蛇、□蛄、鼠等。在野獸被獵獲已盡之後,主食就是薯類。司令部指示要多生產薯和內瓜。在島上真正的戰鬥並沒有,僅僅是空襲,而對空炮火自暴自棄地沉默。總之,一個海拔不足五米的小島,在受到一次猛烈的轟炸之後,全島陷入了一種任憑風吹雨打的狀態。
什麼椰子、椰子的干核以及木瓜之類的,一切野生樹木都被燒光了,土地用來栽培唯一的食品來源——薯類和南瓜。司令部指揮的是怎樣的戰鬥呢?是在為生存而進行鬥爭。每天的糧食配給從五百克逐漸降低到最後的五十克。
飢餓的人群不斷出現。僅有的一點糧食,就是被兵士們稱為「孔索利」的大型蒼蠅群。因為這種蒼蠅很像敵機中的孔索利特多B24,是一種像銀蠅而略帶藍色的蒼蠅,由於看不見食物而聚集起來。一個兵士僅五十克蒼蠅為食品,士兵們只好貪婪地到海灘去捉海星吃。但是,誰吃了海星就會患嚴重痢疾,並且便秘,伴隨腹痛,身體衰弱,很快就會垮下去。死神接踵而至地出現。
起初,士兵們給它取的名字叫「「膝蓋顫抖症」,症狀是膝蓋晃晃蕩蕩不能舉步,從步行困難到腫腸肌絞痛,脛部知覺麻木,膝腱反射消失,站立困難,凹陷性水腫,心臟衰竭,呈肌肉萎縮,在歷經了這些發展階段後,全身各處的皮膚都現出青白色。到此,就可以感覺到死亡將至了。
在昭和二十年一年中,已有半數以上的兵士餓死。
庫拉西島有飛機場,並且有二六一航空隊的十幾架「零戰」飛機。可就在戰局惡化的昭和十九年四月,「零戰」飛機撤走了,機場被炸毀。炸毀的跑道用來種植薯類和南瓜,而耕地又實在有限。
也進行人工交配南瓜,然而偷吃南瓜花的兵士太多了。
連吃炸藥的士兵都出現了。
供戰鬥所用的食品還有,那是有命令嚴禁吃掉的。敵人若是登陸,吃了這些食品,以增強體質好進行最後的突擊。
罐頭腐爛了,一腐爛就膨脹起來,如果這樣吃下去,會出現嘔吐,下痢,腹痛,蕁麻疹等等症狀,無論怎樣也無法搶救。於是人們把罐頭蓋打開敞著,讓「孔索利」來產卵,極短時間內就會湧現出光溜溜的蛆,然後再把它吃掉。吃蛆不僅不會中毒,而且還有營養。腐爛的罐頭成了蛆的培殖場。
蛆的培殖甚至用及人體。雖然有命令,餓死者的屍體一律要扔到海裡。可是人們仍將屍體放在那裡,以待生姐。
整個小島籠罩著死亡的陰霾。
其它連隊栽種的芋頭被偷盜了,由於發現了要受到私刑,因而往往生吃。營養失調,胃液減少,引起嚴重的痢疾,這也奪去了許多人的生命。
偷盜者被發現就要當場處決。每天夜裡,在田地裡都要響起槍聲。
軍隊漸漸地沉默了,陰鬱支配了一切。其間,也會偶然出現即如什麼東西撕裂了似的狂笑聲。毫無疑問,這是精神錯亂者。幾乎所有的精神錯亂者都衝向海裡。嘴裡嘮嘮叨叨地念著什麼「潛水艇送來的糧食,浮上來啦!」「運輸船來啦!」之類的語言,而終於消失在環礁之中。
這種狀態一直持續著。
最後,僅僅因為搶吃食品而搏鬥至死的人也出現了。
令人感到啼笑皆非的是,盟軍並沒有在庫拉西島登陸。尼米茲艦隊司令的機動部隊、斯普魯昂斯艦隊司令的第五機動部隊、米切爾中將的快速機動部隊、哈魯斯艦隊司令的第三機動部隊、加上水兵師團共二十多萬人,在作為日本絕對國防圈的馬紹爾群島,東加羅林群島、馬利亞納群島、西加羅林群島,由於所謂的蛙跳作戰失敗,而轉向了小笠原、沖繩等地。
庫拉西島僅僅遭到了忽三忽四的轟炸,被棄置不理而殘存著。
昭和二十年九月十九日。
美軍的驅逐艦和炮艦駛進了庫拉西灣,日本的特設醫院船已入港了。
被收容的人員有八百餘名,近四千五百名士兵死於飢餓。
26
「我根據當年庫拉西島的慘狀,如實地描述了在島上發生的一切。」
尾形遞過來自己沏的茶。
「是的,這本書我已拜讀過了,可不知是否還有什麼沒有寫到的地方?」
原田義之感到不解,是不是還刪減了什麼呢?
「例如,有什麼呢?」
尾形轉了轉椅子,作出一副隨和的神情,使人感到對方的要求可以得到滿足。
「例如,軍官和士兵們的相互傾軋之類的事情沒有發生過嗎?」
原田說明了自己前來拜訪的原委——父親是從庫拉西島歸來的生還者,可卻對庫拉西島之事隻字不談,僅晚年說過一句,「庫拉西島棲有惡魔」。因而,讀了尾形的著作,特前來拜訪。
「那個,也是有的。可是,作為我的方針,是不描述憎惡。若是描述了憎惡,那即便是事實,顯而易見,也是要傷害他人名譽的。我寫這本書的宗旨是:超越恩仇,我要與我自身的戰爭訣別。」
「難道不能請教了嗎?我來並沒有別的意圖,僅僅是想知道父親所說的惡魔是指什麼?」
原田將在大學醫院工作的名片遞過去。這樣,尾形才不會緘默,才不會生疑。
「好吧,坦率地說,軍官中沒有一個餓死。據說是為了保證營養,配給了足夠的維他命之類的藥品。在衰弱待死的士兵中,咒罵軍官的人也不少,其中還有洩露出,說要殺了軍官之後再死……」
在這一席話裡,感覺到尾形指的是反抗。與鉛字上的東西不同,歲月的流逝已將憎惡變成了單純的回憶。
「就只有這些了。真正的憎惡嘛,那只有在司令部拋棄軍隊,逃離海島的時刻,才清楚地表露出來。」
「司令部,是全體嗎……」
「是的。在戰敗前六個月的時候,飛行艇在夜半時分來接人。接走了司令官以及高級將領,名義上是去商議作戰計劃。僅僅這些。在留下的人中有幾名中尉。」
「……」
「怨嗟聲出現了。有人說,要是能活著回去,找到他們非宰了不可。眼睜睜地瞧著戰友們相繼死去,下面或許還要輪到自己,而那些營養充足的高級軍官們,卻乘坐著飛行艇溜了,怨恨也是理所當然的。」
「尾形先生又是如何呢?」
「哦,那種情況下嘛,當時我也同樣。」
「是沒有在戰敗前就被俘虜的士兵嗎?」
這又是一個問題。倘若父親等四人未被派往庫拉西島,那就與事件不合了。但是,用偽名就無法進行調查,國家機關是不會將俘虜記在文獻檔案中的。
「沒有被俘虜的.為什麼呢?因為從戰爭開始後,有誰看見過所謂的敵人嗎?」
尾形苦笑了。
「是嗎?……」
可以明白這種回答。原田感到失望了。父親在科羅拉多州作過俘虜,是編造的了。這,為什麼父親……
「在那兒是否有過名叫島中的軍醫大佐和名叫中岡的軍醫大佐呢?」
「島中和中岡?……」
尾形偏著頭思索了一會兒。
「不,沒有那兩個軍醫。倒是有個叫廣裡的軍醫大尉和叫竹澤的軍醫中尉。廣裡是醫長,其餘都是護士。」
「確實是這樣嗎?」
「是的,因為還有記憶,再加上寫書時進一步調查核實過。不會錯的。」
尾形浮出了微笑。
「可是……」
原田突然無話了,兵籍簿裡一清二楚地記載島中和中岡被派遣到庫拉西,歸國是在昭和十九年一月。
「父親說,那兩位軍醫大佐,曾在那兒待過……」
「奇怪呀!那樣的事……」
說到這裡,尾形似乎是回憶起了什麼,疑惑的神色消失了。
「那個,也許是『熱帶傳染病研究所』的軍醫吧?」
「在研究所——研究所也有軍醫……」
原田邊說邊覺得自己太傻了。
「你們與研究所沒有交往嗎?」
終於改變了這種局勢。原田感到茅塞頓開,因而喜形於色。「熱帶傳染病研究所」的存在,在書中也曾讀到過,但卻沒把島中、中岡與研究所聯繫起來考慮。「飢餓島」的印象太強烈了,原田總是先入為主地認為,事件的某種重要因素潛藏在一幅有四千五百人餓死的、令人辛酸的地獄圖中。
「那地方,完全是另一個世界。」
尾形輕描淡寫地說。
「另一個世界,您能談談嗎?……」
「我們是雞犬相聞,互不相往,歷來都是這樣。研究所隔著一片潮濕地帶,到那兒因為有屏障,所以不能進去。從前,那裡是赤痢,痢疾、鼠疫等危險病研究所,所以禁止任何人進去。到那裡,如同下地獄一般。那裡,從任何地方也得不到糧食補給。不,更為惡劣的是,簡直連一點兒耕地也沒有,情況也許比我們更慘。司令官下了一道殘酷的命令,對方的士兵嚴禁到這邊來。最後為了預防傳染病擴散,全部毀滅了那個地方,並且用藥品徹底消毒……」
「真是活地獄,慘不忍睹啊!那麼,所裡有多少人員呢?」
「由於揩揮系統不同,連司令部也不知道。反正都是些魔鬼。不過,我想有二十來人吧,因為那兒的建築物不大。……」
「那麼,是一塊兒撤退的吧?」
「不。」尾形一邊換茶,一邊搖頭,「聽說研究所全部毀滅了。」
「是餓死的嗎?」
「大概不是吧?戰敗後,特設醫院的船來了,也到研究所去轉了轉。據說無一倖存者,並且研究設施全部破壞了,也許怕細菌擴散,是燒燬的。」
「那麼,連司令部也不知道就燒燬了嗎?」
「是的。」尾形很自然地回答,「四千五百人餓死,簡直是當代地獄。而關於研究所的事,簡直就無人去想了。」
「那特設醫院的船,在靠進研究所時,見到屍體了嗎?」
「那你……」
尾形擺了擺手。
「屍體,被活著的人扔進了海裡。不過。到了最後就被用來培殖蛆……」
「問題在於,連屍體也沒有,在你們不知道的時候,就已全部消失了……」
「是那樣。比我們還早。就已死絕了吧?因為就連栽培薯類和南瓜的耕地也沒有。相反。在五千幾百人的軍隊中,有農業專家,漁業專家。就連偷盜專家都有。幾乎什麼事都能幹。即便這樣,還是餓死了四千五百人。由於有許多漁業專家,在最初的日子裡,靠捕魚維持還不至於挨餓。不久,就用炸藥大量炸魚,這樣魚也就不再靠攏來了。稍後,用炸毀巖礁的辦法又可以暫時捕魚。真是忽性循環。不久,炸藥沒有了,捕魚的力氣也沒有了。那麼可以想見,二十個人,便會在一瞬間就死絕的。」
尾形強調說。
「是嗎?……」
「我們的命運可能還算好的,即使是作為同一歷史龜影拷貝中的一個畫面,在戰史中也還有記載,出版物也還可以證明。然而,因為研究所的人們,沒有歷史的見證人,就被湮滅在畫面與畫面的連接處了。與這種相類似的事情,一定還有很多吧。」
尾形的聲音低落了。
「確實是……」原田點點頭。「可是,尾形先生,那個研究所是部隊所屬的吧。難道不知道它是屬於哪個軍種、哪個部隊嗎?我想,那個被全部毀滅的部隊的家屬也一定收到了戰死的公報了吧。」
「這是慣例。」
尾形平靜地說。
「這是慣例?」
「在南方戰線,哪個系統的部隊都很少,即便是在一個島上,有陸軍也有海軍。倘若往某島運送軍隊,而船在途中被擊沉,這些士兵便爭先恐後地游向附近的島嶼。飛機也會意外著陸,就連殲敵機也是如此。在庫拉西島,就有三架飛機。這些人到戰敗時,名義上當然都是戰死的。不過,真正的結局是餓死了。當時,完全是混合部隊,而且部隊聶本上都是從關東軍抽來的,同一部隊被拆散派往這個那個戰場,簡直就不著邊際。因此,研究所的人員怎麼能正確記錄呢?實際上,寫《飢餓島》這本書時我進行調查,在這個問題上就摸不著方向——就是說,缺乏正確的記錄。研究所的人員,大概是從各個部隊抽調彙集的,因此那些人員就成了在某地戰死的吧。可能是在中國大陸,也可能是在某島上……」
「是這樣?……」
原田感到渾身無力。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8 02:13:17
第06章
27
午後,離開了資料室。
原田義之走在街上,又瞧見了那憔悴而深□的雙眼。街上的行人紛經雜沓,有男人、女人,也有老人、孩子,無論是誰都洋溢著滿足的神色,至少不存在挨餓的人們。
原田在心裡描繪著的,是這些人的背後,庫拉西島的飢餓地獄。被描繪的那三十多年前南方一小小環礁構成的地獄圖,今人感到是騙局。
原田堅信,襲擊原田一家的悲劇根源,就是從那裡延伸出來的。
「是熱帶傳染病研究所嗎?」
原田嘟噥著,走開了。
有一面牆聳立在眼前,這就是戰後之牆。要推翻它!
明白了庫拉西島的存在,又明白了島中教授和中岡幹事長在庫拉西當過大佐,也明白了父親以及三個夥伴曾被遣往庫拉西島,推理的脈絡紛繁。再往後,要是能探知道在庫拉西島上有什麼,那謎就迎刃而解了。
倘若僅僅根據尾形所說,那是不存在什麼謎的。軍官和士兵間相互軋輾,遂起殺意。可是,飢餓島的殺意,在經過三十餘年後的今日,卻爆發出來——令人不可思議。姑且認為爆發了,那也只能是士兵報復軍官,不能認為父親和三個夥伴反被軍官殺害。這種道理是講不通的。
可是,最令人生疑的兩人,沒有曾被派往庫拉西島的形跡,然而在兵籍簿裡卻又有記載——他們是昭和十九年二月從庫拉西島撤退。曾被派往該島是確鑿無疑的。
熱帶傳染病研究所——
餘下的問題就在這裡。作為軍醫大佐被遣往傳染病研究所,這是一般常識。但是,研究所的歷史卻隱匿在冥冥黑暗之中。在同一小島上,卻與守備部隊毫無交往,甚至在什麼時候彼全部毀滅也無人知瞌。而且,在厚生省的記錄,防衛廳的戰史記載中都沒有。是何地的什麼人在那裡服役呢?簡直無從得知。
——怎麼辦好呢?
麻煩就在這兒。曾作為報社記者的尾形沒有調查清楚的事情,原田當然也不可能調查清楚。僅聽說是從各地抽出來而彙集到一起的工作人員。
望見的目標又失去了,原田感到焦躁不安。
這是可以想像的。
島中和中岡是軍醫。熱帶傳染病研究所極有可能是研究秘密武器——細菌。細菌武器是國際條約規定禁止的,所以不能公開,就只能借研究熱帶傳染病之名,極其秘密地進行研究。
因為極其秘密,配屬人員便可能沒有記錄,就像尾形說的那樣,把所有被毀滅了的人員都說成是在戰場上陣亡了。要嚴守秘密,就必須禁止與守備部隊交往。
研究人員會被消滅了
可只有島中和中岡回國了。
假設如今的事件就是從研究所那裡發端的,那除了島中和中岡之外,在全部被消滅的研究人員當中,一定包括了父親等四名士兵。但是不知他們由於發生了什麼事件而倖免一死。
——俘虜了?
突然,原田收住了腳步,尾形沒有當過戰時俘虜,而是從庫拉西島直接回米的,與盟軍的接觸僅僅是空襲。這自然不會成為俘虜。
父親等四人到過科羅拉多州的收容所,成為戰時俘虜。駐紮在庫拉西島的殘存部隊,是在戰敗那年的九月,由日本政府的特設醫院的船接回國的,僅僅是解除了武裝,作為復員兵而不是作為俘虜。八百人在別府著陸,直接送往醫院。這些都在尾形的書中明確記載著。
父親他們在庫拉西的研究所,並且成為戰時俘虜——從這裡能得出什麼結論呢?
——逃亡嗎?
倘若是逃亡,成為俘虜,這是完全可以想像的。從昭和一十九年至昭和二十年,內南洋群島已處於盟軍的控制之下。四人若是逃出庫拉西島,大概是乘坐橡皮船之類的。在西加羅林群島周圍有眾多的島嶼和環礁。
想從本島逃往其它的什麼地方而被盟軍俘虜的可能性極大。
「是這樣的嗎?……」
原田繼續走著。
父親等四個士兵,為什麼要逃亡呢?又沒有被餓死?而且,是迫不得已地從研究所逃出,在此之前是否存在有排擠四人的紛爭呢?
歸國的島中和中岡,在三十餘年後的今天,偶然地發現了四個逃亡士兵。兩人如今雖然已成為日本醫學界巨頭和左右日本政局的幹事長,卻仍然冒著可能喪失其地位的風險,鋌而走險,殺了四人。必須要用地位、人生進行賭博的過去,就是在那熱帶傳染病研究所。
——那裡,有什麼呢?
不可能僅僅是因為內部紛爭吧?關於這點,可以從四人殊死逃亡中大體可知,也可以從四人作了美軍的俘虜,至現在中央情報局還在繼續尋找什麼這一事中得到證實。
——是細菌武器嗎?
想像力在這裡又擱淺了。
要是細菌武器,而且四人掌握了這一秘密,那三十餘年後這血腥殺人案件的出現,是可以想像的。
原田進入了車站。
這堵牆依然擋在面前,想像終歸是想像,連只鱗半爪的證據也沒有。姑且認為上述的推理都是事實,也不可能翻越這堵牆。倘若找不到研究所的殘生者,那就毫無辦法將想像變為事實。活著的人只有島中和中岡,但誰也無法從他們口中掏出證詞。
知道實情的四人,已不在人間了。
原田乘坐上地鐵。
返回新宿的,不到四點。
出了車站,原田向旅館走去。
突然,注意到了誰的視線。原田轉頭一看,在後面的人群中,就有上午見到的那個男子。任憑那男子身體如何變化,卻不能變相,在他的周圍浮泛著孤寂感。
全身的肌肉都縮緊了,那男子如同高效粘液一樣貼在皮膚上,讓人難受。他宛如毒蛇那樣潛藏著,紋絲不動地等待著原田從資料室出來。
——是殺氣?
是這樣的,那男子毫不隱諱自己的存在,當原田注意到他時,已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又站在自己的背後了。這就是作為行兇者的異樣行為。可以看出,在這異樣中,包含著自信和冷酷的殺意。
「好,要是這樣……」
原田嘴裡嘟噥著。
一定要決一雌雄!
原田見到的是繁茂的推理枝葉,繁茂得遮掩了枝幹,核心的枝幹則不能見到。而且也無法能再見到,已緊緊地封閉了。如果說現在能做什麼,那就是襲擊這個行兇者。倘若他招供了指使者,那就有證據了。
有了證據——仍然同以前一樣,要復仇。殺人兇手自不待言,還有主謀,要用自己的手殺死他們。
——干、干!
他強烈意識到要採用非常手段。不用非常手段,是不能對付對手的。最好是作出一副調查擱淺的模樣,這樣反而可省去麻煩。倘若能得到他的自白,便可一舉成功。
原田走向旅館。
峰岸五郎在旅館的走廊上。原田默默地進了房間,峰岸也往來了。
「到新宿暑去,所以順便來看看。」
峰岸惦念著原田的事。
「那個女人,就是芝村葉子的事,知道了嗎?」
原田問。
「那個女人以前叫川田宏,是根來組內一個成員的妻子。那個川田宏今年二月六日去向不明,二月二十日重新在東京出現。芝村是本姓1。上京之後,隨即就住在那裡。」
1本姓就是女子在結婚前所使用的姓。在日本,女子結婚後都要改隨夫姓。
「這是怎麼回事?」
「恐怕,芝村葉子是作為人身供品獻上來的,丈夫被殺了吧。這是可以想像的。中岡是施虐淫者,普通的女子不能滿足。即便是用錢買的,要是過份虐待,就會逃跑。根來組看中了葉子,於是便除掉了她的丈夫。這個供品,是作為組織獻上的,葉於若是背叛了,則要被殺,若有同夥也要被殺。可能威脅過她,不僅是本人,連親屬也要被殺。」
「那麼,代價呢?」
「從中岡作運輸大臣時起,根來組就飛黃騰達了。」
「果真如此。」
「在知道中岡幹事長的存在以前,我還以為是島中教授僱傭的行兇者,好容易才知道,似乎是根來組的。」
「中岡命令的嗎?」
「不是命令吧.根來組和中岡的利益是緊密相連的。中岡只要稍許透露說自己瀕臨危險,根來組就會立刻來消除中岡的敵人。兇手一定是根來組雇來的。」
「兇手?……」
原田想起了那個身影孤愁的跟蹤者。
「你想到了什麼?」
峰岸已覺察到原田在沉思,好像有什久已事,呈現出一種懈怠感。
「碰見了一堵巨牆……」
原田陳述了從尾形那裡聽到的事情。
「是熱帶傳染病研究所?」
「線索就在那裡消失了。倘若真是研究細菌武器的,那事到如今,無論如何也無法查明事件的真相了。軍方的意圖,就是連一切與此有關人員的檔案都不建立,可能考慮到戰敗而消除證據,也許已經把研究所的所有人員都滅絕了……」
原田緘口了。
「作為餓死人員處理而全部殺害了?」
峰岸發出沉重的聲音。
「父親等四人,可能事先覺察到這點,因而逃亡了……」
「有可能。不過,倘若僅是如此,那你父親等人就不應該到了戰後,還在用幽靈戶籍隱匿。相反應該去找島中和中岡,告發他們。」
「這種事?」
關於這點,原田還不大明白。
姑且就認為是研究細菌武器,包括你父親在內的四名逃亡者,可能也犯了同樣的罪。研究所裡可能試製出了什麼奇異的細菌武器,暗中也對美軍使用了。中央情報局覺察到了這一秘密,便開始著手進行調查戰爭罪犯一類的事情——雖然推測顯得有點荒唐……」
「要是這樣,那為何島中和中岡又不懼怕中央情報局呢?」
「是呀……」
峰岸沉默了。
「無論向什麼方向推測,這一事件都擱淺了。在熱帶傳染病研究所,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這個,總不可能超乎想像之外吧?」
原田的視線落在了桌上。
在這短暫的時間內,兩人都沉默了。
「唉。」峰岸從床上移到椅子上。「正在想什麼?」
「其它事情。怎麼啦?」
「隱藏可不好哇。」
「……」
「不行。看你這神色,好像在思考什麼重大問題而下定了決心似的。」
「出現了一個行兇者。」
決不能躲藏起來,要接受這個挑戰。成敗在此一舉。如果,自己的運氣不佳而被殺死,那今後的事情就全權拜託峰岸了。
「確實是嗎?」
「是的。」
「那麼,你如何打算的?」
「給那傢伙設個圈套,而且抓住他後要拷打他。別無它法了。」
「那個傢伙,危險呀!」
「危險,這當然知道。」
「什麼時候干?」
「今大晚上。那傢伙已把我盯上了。若能哄他上鉤,今晚就結束他。」
「不好吧。」
「叫我作罷才不好吧。」
原田目光遲鈍地望著峰岸。
「不是作罷,而應該計劃一下。」
「不,待一會兒再考慮。」
「這麼辦。到了晚上,也就是說在七點鐘,你乘出租汽車回自己家裡去。」
「回家?」
「是的,你若回家,那傢伙一定會來襲擊。在你回家之前,我先去。一定。」
「你?」
「我若不去,你可能要被殺死。這不是一個尋常的對手。」
「那怎麼行,你不是警察嗎?」
「又不是去作什麼別的案。」
「可……」
「別說了,就這麼幹。六點以前,我到你家去。鑰匙給我。」
峰岸站起來,伸出手。
「先說好。」
峰岸一介入,拷打之類的事情就幹不成了。
「那麼,就勞駕你了。從現在起,還有好幾個小時,你讓跟蹤者釣著你。怎麼行動,你決定吧。」
峰岸的手還未收回。
「你打的什麼算盤了對你來說,不是壞事。」
「不友好的行動。」
原田把鑰匙放在峰岸手上。
「總比死了好。」
峰岸走了。
——警察的本性。
峰岸不止一次地救了自己,這是不能忘卻的。可是,如今的峰岸一反常態,虎視眈眈地盯住事件。正面不能突破,就迂迴收集能擊中要害,恰到好處的情報。原田把在此之前峰岸的行動,看成是對自己的好意,是對已故妹妹的憐憫。然而,以前的看法不一定正確,峰岸的目的是為自己,給我提供情報,是為了加倍索取。
峰岸最終打算怎樣處理這一事件,不太清楚。他會不會認為,要想掌握這一牽涉到超級人物的事件真象,對自己來說是太棘手了。
「季美……」
原田輕聲嘟依著。他感到身上寒冷異常,如同北風刺骨。父親和季美是這樣,自己也是這樣,都是些多麼弱小而可憐的生物啊!
28
六點三十分,原田義之出了旅館。
他向自己的家走去。這時的新宿,仍然熙熙攘攘。
那男子是否在跟蹤不清楚,大概還在吧。那男子是個老練的傢伙,在白天無論如何不會襲擊,一定會等待夜裡。
步行回家是危險的,這原田也知道。可是並沒有叫出租汽車,他很快地向四谷方向走去,提防著車輛。有可能那男子在車內邊開邊襲擊。再說,從車上跳下一群根來組的,不容分說地將自己綁架走,這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原田繼續走著。
那男子可能仍在跟蹤吧。也許,已換成另一個人了。無論怎麼說,只要原田一行動,那男子也會出動,這是可以肯定的。
原田在祈禱,但願那傢伙現在不要採取最後的行動,若是夜裡來襲擊,峰岸正在那裡等待。這樣一來,他便無路可逃了。
那男子可能不會來襲擊。原田返回自己的住宅,在那裡設下圈套,這是一般常識。況且他若是一連串謀殺的兇手,那原田家就是兇殺現場。再次進入殺害父親、妹妹的現場去殺人,大概不會吧。
不過,那人也許並不介意。原田感到他身上有一種孤寂感。他以殺人為職業,情感在他身上已經不存在了,他身上的任何地方,都充滿冷漠。可以說,這傢伙已將整個人生都賠在這上面了。
結局將會怎樣,原由自己也不清楚。
不能讓那男子襲擊得手。要是在其它什麼場所,兩人還可以較量一番。了明事件真像的通道,現已被封閉著,在這傢伙的身上,存在著最後一線希望。成敗在此一舉。若決鬥勝利,就要從這男子身上得到口供。
原田不願讓峰岸來打攪。
回到了家。已是久別來歸了。從口袋裡掏出鑰匙,開了門,進去。門沒鎖。家裡一片漆黑,冷颼颼的,一股霉味撲鼻而來。也許這正是死亡的氣息。
峰岸在會客室,是父親和妹妹被殺的房間。
「一個人嗎?」
原田感到莫名其妙。他認為峰岸會帶著部下,也許已經潛伏在什麼地方了吧。
「有我足夠了。」
峰岸輕聲回答。
原田取出威士忌。
「想來點嗎兒?」
原田摻水配成兩份,邊喝邊問。
「不要說話。我在這屋不能動,你可以任意行動。約莫兩小時後就關燈睡覺,別再想著來不來的事情。」
峰岸一飲而盡,靠在抄發上,抱著胳膊,閉上眼睛。
「好吧,任意行動。」
原田獨自飲酒。
喝了幾杯之後,原田出了房間,打開積壓的信件,並寫了需要回復的書信。然後,又整理了書齋,把不要的東西,裝進廢物桶裡。
住房正在出售,不知何時就會有人來買,稍事整理是有必要的。
大約過了兩小時左右,自己的東西整理完畢。而父親和妹妹,再就是亡母的遺物還沒有動。不知該怎樣處理。雖然明知沒有什麼用了,可要扔掉卻又下不了決心,尤其是妹妹的西服之類的東西更是如此。
還是達觀一些,他返回會客室。峰岸仍舊同一姿勢閉著眼睛。原田默默地回到書齋。峰岸的想法不清楚,單人前來,兩個多小時,抱著胳膊,紋絲不動,表情嚴肅,簡直不像警官。峰岸抓住那男子究竟要怎樣處理?
原田熄了燈。
十點鐘不到。
取出枕頭,原田躺下了。枕下放著學生時代常用的木刀,沒有其它目的,那男子若進來了,就用它搏鬥。家裡亮著燈,決不會遭到攻擊,但燈滅了,那對手就會用無聲手槍進行了。然而,即使用木刀,也要等待。
況且,還有峰岸。
室內鴉雀無聲。街上,除了車音外再也無它聲了。庭院裡,鯛蟲嘶叫,已是深秋了,僅能聽見它的聒噪。一聽這聲音,便可知道這鯛蟲是對於死亡臨近的焦躁。
時間在無聲地流逝。
近十一點了。原田已解除了緊張。那男子不會來了吧。原田知道一直被跟蹤著的,所以留了一個破綻。對手不是一個乘虛而入的人,若要襲擊,那一定是會使你感到意外的襲擊。
這樣一考慮,便準備睡了。這時原田聽見微弱的聲音。是不是有聲響?那聲響又像是夜氣在搖曳似的。
原田悄悄地握著木刀。聲響沒了。似乎是有什麼潛入了黑暗之中。全身的肌肉都抓緊了。
——是那男子!
原田慢慢爬起來,潛入門後的陰晴處。壓迫感在黑暗中解除了。這像是那男子身上發出的殺氣。那男子也不知道潛藏在哪兒,一動不動。
握木刀的手出汗了。一個多麼可怕的對手!玄關的門鎖著的,一聲不響地就開了。又悄悄地熔化在黑暗之中,這是不尋常的技術。倘若不是神經高度集中,是不會察覺的。
——峰岸察覺了嗎?
原田調整了呼吸。那男子的位置不知道,不能隨意亂動,一動就可能要挨槍彈。自信心在手持槍支的人身上是有的。哪怕對手是兩人、三人也好,無論何處都可以射擊。可以斷定他一定會來的。
那男子如同冥暗中的幽靈。
誰都站著不動。幾分鐘過去了。
——是耳聽虛了嗎?
感覺漸漸地淡薄了。黑暗像是挾著異物似的一晃,又再度恢復到先前的狀態。
不能動!黑暗中雖無異常感覺,可那男子也許就在其中。三十分鐘也好,一小時也好,一動不動,這可能是弄清對手所在的一種戰術,倘若等不耐煩而一開門,那不如在何處就會飛來槍彈。
峰岸也是如此嗎?他當然也應該感到了先前的動靜,可也不能動。動了,就是死亡。現在,形成三人互相窺視的局面,無論哪方一動,就是死亡.那男子也許有動物般的嗅覺,已聞到在會客室和書齋中部潛藏有人了吧?
十分鐘過去了。
二十分鐘過去了。
依然處於三人相互窺視的局面。
原田感到中那男子的計策了,自己設下的圈套,可能會自食其果。倘若那男子確實潛入了,情況就是這樣。那男子如果覺察到這點,立刻就佔優勢了。關於這點,也許那男子從最初就覺察到了,所以才毫不躊躇地進入這一圈套。
又是十分鐘、二十分鐘過去了。
原田的身體已僵硬了。
毅然決然地出去吧——原田屢次這樣想。要和這隱藏的男子在黑暗中較量毅力,那就要在這種狀態中去迎接黎明。但是,原田沒有動。不,是不能動。在這裡,愚蠢地一動,那等待的無疑就是死亡。
砰!可怕的聲響劃破了寂靜的夜晚。
聲音是從會客室傳來的。那聲音如同什麼傢具倒下了。僅僅一聲又重新沉默了。原田出來了。沒有聽見槍聲,是峰岸被擊中了嗎?被擊中後倒在桌上……
原田暈眩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8 02:13:29
29
從會客室射來了光亮。
亮光中出來一個男子。原田義之以突刺的姿勢衝了進去。
「住手!混蛋,是我。」
峰岸叫喊。
原田在峰岸說話之前就停了,因為已經注意到是峰岸。倘若再遲片刻,峰岸的腦部或腹部就會被戳穿。這次,原田是孤法一擲,使出了渾身的力氣。
「那傢伙,怎樣了?」
「在那兒。」
峰岸捋著下巴。
男子倒在會客室,如同斷了氣似的。胳膊反在背後,雙腕被手銬銬著。
「真利索呀……」
「這個,是職業嘛。」
峰岸倒了杯水,喝了。
「知道他潛入了嗎?」
「知道。這傢伙,在門前站了約三十分鐘,然後才慢慢開門。僅開門就用了五分鐘。可怕的傢伙,一身寒氣。」
「那,挨打了?」
「是手槍。」
「真危險吶。」
「是的。」峰岸點點頭。「誰成了他的目標,百分之百的沒救了。這傢伙,真是死神。我在等待的時候,就覺得死到臨頭了。」
說著,峰岸用腳踢著那男子的胸,而且將杯子裡的水倒在他的臉上。
男子醒了,慢慢地抬起身子,用深凹的眼睛看著原田和峰岸。
「殺吧。」
男子聲音混濁。
「交給你了。」
峰岸坐在沙發上。
「別開腔。我要審問這傢伙。」
「知道。」
峰岸拿來威士忌。
「喂,什麼名字?」
原田把木刀放在他的面前。
「殺吧。」
男子緊閉雙目。燈光映在削瘦而高聳的顴骨上,一幅險惡的容貌,宛如死神一般。
原田把木刀捅進了男子的右肩。
男子痛苦萬狀地呻吟起來。
「名字?」
「宗方葉。」
「是職業殺人犯嗎?」
「是這麼叫的。」
宗方的額頭上冒出了痛苦的汗珠。
「殺害我父親和侮辱殺害我妹妹的,是你嗎?」
「是。」
男子臉色蒼白地點點頭,雙目緊閉。打算逃跑嗎?原由對於男子的表情感到困惑不解。
「在行兇現場,來了個女人,是野麥涼子。你射擊,子彈擊中了什麼部位?」
「右腕。」
「野麥涼子就那樣被美國人的車帶走了。那個美國人,是你的同謀嗎?」
「不是,我沒與任何人同謀。」
右肩凹下去了。被木刀一擊。鎖骨折斷了。然而,宗方連眉頭也沒皺,閉著眼睛約眼窩深深地凹下。
「北條正夫,關根廣一也是你殺的!」
「是的。」
「受誰的指使?」
「這個,不能說。」
「不說?不給你點兒顏色,你不知道厲害。」
「殺吧。」
聲音嘶啞了。
「是嗎?……」
宗方已感到死到臨頭了。這是一個不輕易開口的男子。
「腿伸出來。」
宗方伸出了雙腿。原田用木刀向右腿脛部一閃,響起了可怕的聲音。宗方的身體向後一仰,倒了下去。
「可能沒有用,」峰岸插話說。「就算是吐了,也是受根來組的指使吧。這男子可能不知道島中和中岡。」
「可能是。但……」
原田把宗方提起來,使他甦醒。唯一的希望就是宗方的目供。必須從這男子身上得到點兒什麼……
「不行……不說,左腿也要撇了。」
「殺、殺、了、吧,」宗方呻吟著,咬緊牙關。「殺、殺、吧」
「不。」
原田用木刀敲打著他的腳趾甲,響起了鈍悶的聲音,骨頭如同敲碎了似的.宗方又昏過去了。
原田擦了擦汗,揮動著木刀不禁怒火中燒。這個男子殺了北條,殺了關根,又槍擊了正想逃亡的父親,並在他眼前殘酷地凌辱了妹妹,再殺死了她,還向野麥涼了開了槍,再者就是把原田本人也作為目標,再次闖進了原田家。
這男子決不能饒恕!
鎖骨碎了,手腕碎了,腿也碎了,即便是不折磨死也不能康復了。
原田又提起了宗方。他也知道是自己把宗方弄成這副模樣的。在這個形象中,他看見了妹妹全裸的屍體。
原田已經變態,忘記了峰岸正在看著自己。
「殺、殺……」
宗方嘟噥著。
「不!受誰的指使?」
原田瘋狂也揮動著木刀。
「沒,用、用——殺、吧。」
聲音漸漸消失了。
「不說嗎?」
原田用木刀在宗方的耳朵上一閃。
——殺了他!
原田這樣打算。
宗方的身體倒下了,耳朵裂開了,血噴出來了。血,覆滿了宗方的臉,滴到絨毯上,滲濕了一大片。
原田瘋狂地揮動著木刀,連自己也不能抑制的凶暴殘忍支配了一切。
「還是停止吧。」
是峰岸的聲音。這聲音使原田甦醒過來,突然想起烽岸是搜查員。
「宗方死了。」
峰岸話語冷靜。
「死了……」
「是的。」
「……」
原田踢了宗方一腳,使他仰面朝天。宗方確實已停止呼吸了,不僅是耳朵撕裂了,好像連頭蓋骨也碎了。
扔下木刀,原田坐下來,手好像感到還在握著木刀似的。
雙手抱著威士忌酒瓶痛飲。
「逮捕我嗎?」
喉頭在燃燒,胃也在燃燒,全身都異樣地熱,一種粗暴的東西沸騰起來了。倘若峰岸要說逮捕的話,那就與他拼了。
「不。」
「為什麼!為什麼——」
「冷靜一點兒。」
峰岸拿下了瓶子,往自己的杯裡斟。原田的臉上,浮泛著瘋狂的表情。
「我不是作為警官來的。若是那樣,就不會允許你亂搞了。」
「那是為什麼?」
峰岸的話不能理解。為什麼,峰岸僅僅是觀望這一殺人過程?
「這個男人若是兇手,那我也有殺意。季美已和我訂婚,對我說來,懲辦兇手也是義不容辭的義務。」
「那麼,從最初起就有殺意?」
「是的。」
「真令人吃驚!這麼說,準備辭去警察職務了?」
「不,不能辭。」
「……」
「把屍體扔到什麼地方吧,我開始就認為不可能從這男子身上得到什麼情報。即或是能得到什麼,那也僅是根來組的名字。就算以唆使殺人的罪名逮捕了根來組的什麼人,不知道的還是不知道。要想追溯到島中和中岡,那不可能。就是判決了這男子也無益,再說,這男子也決不會認罪而接受判決。證據沒有。他在這裡老老實實坦白的,那時也可以說成是由於我們想殺他所致。這傢伙也知道死到臨頭了。這叫罪有應得,死有餘辜,也免去了我許多麻煩。」
「……」
原田看著峰岸。峰岸還具有如此激烈的性格,這是原田未曾預料到的。
「再說,殺掉這男子還有一個原因,要是知道這傢伙被捕了,我會受到來自各方面的種種壓力,島中和中岡也會受到更好的保護,這樣就永遠不能復仇。弄得不好,不,即便沒有什麼不好,這男子也會無罪釋放的。上絞架的,是橫田——基於上述原因,逮捕這男子是拙笨的。但是,也不能放,那只有復仇了。」
「你也是打算無論走到何種地步,也要把島中和中岡作為復仇的目標嗎?」
「正是這樣。卑鄙齷齪的是指使人。我就是這脾氣,只要認準了,就要走到底。」
峰岸用豹子一般的陰鬱目光望著宗方。
「是嗎?……」
原田也望著宗方。已不再流血了。哪張面孔周圍的絨毯,由於吸了血而發黑,使人感到,那血的顏色暗示這一個解不開的謎。
「可是,唯一的證人叫我殺了,再也不能拿住島中和中岡了。」
「是件極其複雜的事情。儘管如此,這男子活著也沒有益處。天無絕人之路。我再秘密調查野麥涼子的下落。」
「野麥涼子——她還活著?」
「不清楚。如果還活著,當然可以得到情報。若被殺了,那再……」
「情報從哪兒得到呢?」
「這不能說。某組織和中央情報局保持有秘密聯繫。不僅是野麥涼予的消息,還有中央情報局為何要介入並對庫拉西島感興趣,這個情報也可能得到。」
「是嗎?」
「你正面突破『熱帶傳染病研究所』,即使是沒留下記錄,也可找到當時在軍隊要害部門的入。一點一點地追,不會毫無收穫的。我這邊再收集別的情況。只要踏踏實實地反覆追查,總會得到的。
峰岸站了起來。
「喂,到哪兒去?」
原田交互地看著峰岸和死去的宗方。
「一小時後來個車。善始善終嘛。」
峰岸丟下話便出了房門。
原田邊聽著峰岸出玄關的聲音,邊看著宗方。太便宜他了,雖然報了仇,應驅散的怨恨,應出現的舒暢都沒有。非但沒有充實,反而可以說增加了空虛感。
「島中和中岡……」
原田嘟噥著。
罪魁禍首是那兩人,宗方只是螻蟻之輩。在幕後操縱根來組、操縱宗方的是些癡醉於醜惡骯髒性生活的人。只有復仇的利刃指向那為保全自身而隨意踐踏弱者的兩個超級人物,空虛方能填平。
戰鬥,從這裡開始。
30
九月二十九日。
原田義之連續奔走了多日。
為查明庫拉西島的熱帶傳染病研究所的真象,他八方尋求,可是無論哪裡,都沒有透出一絲解明真像的曙光。
已訪問過許多在舊軍隊中樞部、特別是還活著的為數不多的南方派遣軍軍官,其中不乏有將校級的人物。但是,誰也不知道庫拉西島熱帶傳染病研究所的事倩。
在厚生省查閱了舊南洋廳的資料,僅僅得知熱帶傳梁病研究所是開戰那年被陸軍接收,同時,接收以前研究所的原全部人員都撤離了。
調查異常艱難。原田又會見了在N報社資料室工作的尾形。
「你可以瞭解一下戰友會的名冊,怎麼樣?」
尾形這樣說。
「戰友會名冊,什麼地方的?」
「包括庫拉西島那一帶,被派遣的是陸軍五一八師團,各師團部有防疫給水部,其主要職能是確保防疫和軍隊食用水,再者就是兵要地誌的製作。兵要地誌就是作戰地域的詳細圖,各軍隊分佈等。這些姑且不論,五一八師團防疫給水部應該知道其勢力圍內的熱帶傳染病研究所的事,這是可以肯定的吧?」
「那個戰友會名冊,在什麼地方可以見到呢?」
「在厚生省有全國的戰友會名簿。到那兒查閱,要尋找有關防疫給水部,不就容易了嗎?」
「太感謝了!」
「可你為什麼如此熱心於此呢?」
尾形露出迷惑不解的神色。
「是的,要想幹出點什麼,就非得鑽進去不可。」
原田苦笑了。
出了資料室,向厚生省走去。
出了厚生省,已是黃昏時分了。
原田得到了一個人的住址。
——戶恆保道。
是世田谷區「世田谷成人病醫療中心」的院長,原兵籍是陸軍第五一八師團的軍醫少佐防疫給水部部長,戰敗後從西加羅林群島的佩累利烏島復員。
原田給戶恆院長掛電話說希望會見,戶恆聽說原田是醫師,就答應了。
晚上八點,原田拜訪了戶恆的宅邸。戶恆住在經堂的高級住宅街,是座相當豪華的宅邸。
被引進會客室。
戶恆進來了,年齡六旬,體魄矮小,容貌和藹而略帶微笑。
「請坐,和您見面很高興。聽說您想知道戰爭中的事情,是嗎?」
「先生曾是五一八師團防疫給水部部長吧。」
「是的。你知道得很清楚。」
「在厚生省調查時得知的。」
「是嗎?」
戶恆的身體深深凹進沙發,作出一種不拘禮節的姿態。
「現有一事相求。我想調查一下設在庫拉西島那座熱帶傳染病研究所的真實情況。」
「哦,哦。」
「《飢餓島》一書作者——N報社的尾形先生您知道嗎?」
「知道,因為買了這本書。」
「從那位尾形先生開始,到防衛廳戰史室,厚生省,南方派遣軍的軍官們,我逐一進行了調查,可都不知道熱帶傳染病研究所的情況。現在的情況怎樣呢?在研究所服務的軍隊名冊沒有。就是說。研究所從戰史上被抹掉了。那麼,作為當時第五一八師團防疫給水部部長的先生您,不會不知道吧?……」
原田中斷了談話,窺視著戶恆的表情。戶恆的面部神色並無特別的變化。
「是庫拉西島的熱帶傳染病研究所嗎?有關那個研究所的事,連我也不太清楚。」
戶恆銜著煙回答。
「您不知道?」
「是的。傳染病研究所,確實是歸我們防疫給水部管轄。可是,那個研究所是例外,指揮系統不同。」
「那麼,照你所說,那個研究所不是歸第五一八師團管轄……」
「是的。我被派遣到第五一八師團防疫給水部,是在昭和十八年底。當時,師團長告之,熱帶傳染病研究所不在管轄之內,所以不過問。」
「不過,那一帶的島嶼是五一八師團的守備區域吧?」
「是的。」
「這麼說,那是陸軍的直轄組織……為什麼……」
「我想不是吧?」
回答好像並不自信。
「那種直轄組織,在陸軍中有嗎?」
「我實在是……」戶恆搖搖頭。「按照常識,應歸南方派遣軍醫務局所屬,或者是陸軍省直轄吧?關於這些,我就不清楚了。可是,難道連記錄也沒留下嗎?」
「是的,無論什麼地方,都沒有庫拉西島那個研究所的記錄。」
「真奇怪……」戶恆歪著頭。「雖然不能認為那是個重要的研究所……」
「當時的五一八師團長現在還在嗎?」
原田認為,倘若是師團長,那也許知道。熱帶傳染病研究所是否歸陸軍省直轄,目前尚不明瞭。但這是極其機密的。這一點可以肯定。姑且認為師團長也不知道內情,可指揮系統是一定知道的。從那兒也許可以追溯。
「師團長在戰後病死了。並且,師團參謀長等主要軍官在對盟軍的登陸作戰時也都戰死了。反正,那是一個隨著戰局的惡化而臨時拼湊起來的師團,所以師團的番號數字大,正常的兵器沒有,有的士兵連訓練都沒有參加過就上了戰場。」
「是這樣……」
原田有氣無力地點點頭。
「那麼說——不,這事對您有什麼用處嗎?……」戶恆比較客氣地問。「我因為防疫給水部的工作關係,曾調查過庫拉西島。那時。從配備給庫拉西島守備部隊的軍醫那裡,聽說過一丁半點的那個研究所的事。」
戶恆向空中遠眺。
「是什麼樣的事呢?」
「我記得大概是在昭和十九年去的島上。當時,盟軍的蛙跳作戰已經開始,馬紹爾群島的庫澤林剛失守,戰局急轉直下,庫拉西島的飢餓狀況日益嚴重。那個軍醫說,守備部隊沒有補給物資,士兵們認為研究所內當然儲備有糧食,因而引起騷亂。那軍醫問我,那個研究所到底是研究什麼的。」
「……」
「問題在於,士兵們怎麼會認為研究所儲藏糧食,這是什麼道理?」
「……」
原田無言地望著戶恆。
「這話要追溯到開戰之始.研究所被陸軍接收後,聽說海軍的『二式大艇』經常飛到研究所來。」
「海軍?」
「是的。那時庫拉西島上的飛機跑道當然還在,可研究所被濕地隔開。不知是否是這個原因,二式大艇有時在研究所前面的海面上降落,但一律在夜間。」
「在夜間……」
「是的,夜間來,夜間又去,一定是運來什麼又運走什麼。所以,士兵們就想到研究所裡有糧食之類的。據說這一疑惑被駐島守備隊長否定了。隨著戰局的惡化,二式大艇也銷聲匿跡了。」
「若說到海軍的二式大艇,那研究所是受陸海軍的支持在研究什麼了?」
「我就是這麼聽說的。哦,我所知道的,只有這些。」
「哦。」
原田小聲說著,點點頭。
出了戶恆宅邸,不到九點。
向車站走去。原田邊走邊感到,這談真是越調查越高深莫測,撲朔迷離。這個庫拉西島的熱帶傳染病研究所,你越是調查,似乎距它的真實面目就越發遙遠。
守備師團防疫給水部部長不知道,師團長也不過問,南方派遣軍,陸軍省,還有大本營都沒有記錄,戰後的戰史也抹掉了它的存在、這座研究所——
原田有一種深深的絕望感。他醒悟到;在此以前的一切調查都是徒勞的,蓄謀抹掉的東西,在三十多年後的今天,依靠個人的力量是不能再重新崛起了。
研究所是由軍隊中樞部某個機關極其秘密地開設,又極其秘密的鎖閉了。全體所員在庫拉西島餓死的幌子下消失了,研究所也消失了,僅是島中大佐和中岡大佐悄悄回國了。然而,原田光政和他的三個夥伴在一切都消失之前逃脫了。
能夠想像的只有這些。
這些想像是不能公諸於世的。
一切一切都隨著戰局惡化而消失了。
「只能直接行動了吧?」
原田嘟噥著。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8 02:14:52
第07章
31
在九州,夏日還遲遲不肯離去。
原田義之來到長崎縣的諫早。
十月三日,根據季節,可能已是深秋了,但肌膚上卻毫無這種感覺。空氣中的乾燥度加大了。原田的心中,已意識到了深秋的寂寥感。不。是先於季節變更的寂寥,早已埋在了心裡。
調查八方受阻——這越來越明顯。峰岸也沒得到情報。他似乎也在為此苦慮。
一切突破口都淤塞了。原田死心了。舊陸海軍聯合秘密地研究什麼的那座熱帶傳染病研究所,已融化在無法開掘的冥冥黑暗之中了。
靠個人力量不能使三十多年前的惡夢復甦,原田被絕望感苛責看。雖然已殺了直接兇手,可在鐵槌沒向島中教授和中岡幹事長砸下去之前,不能說復仇是成功的。
肌膚雖無深秋的感覺,卻也並沒有夏日陽光的熾熱感。焦急使人感到陽光熾熱,陽光又加深了焦急感。
原田考慮的是直接復仇。陽光無論從什麼角度也射不到被湮沒了的謎。即使誘拐、拷打、也要讓島中和中岡吐露真情——這個決斷,在心裡漸漸堅固起來。
諫早診療所。
在這招牌面前,原由停住腳步。
諫早診療所院長——後籐有弘,畢業於帝大醫學部,戰敗時在陸軍大村醫院工作。原田從畢業生名冊上發現的,他和島中是同期學生。
同期學生,又是醫生,對島中軍醫時代的事可能還有記憶。原田懷著這一線希望。如果訪問了同期學生還不能得到什麼,再停止調查,屆時便直接付諸行動——這就是原田的既定方針。
訪問後籐有弘院長,還不僅因為是他是島中的同學,在島中的兵籍簿中,記載他從醫學部畢業後,被任命為軍醫少尉,立刻在陸軍大村醫院工作,由醫生馬上被授予尉官,取得博士學位後馬上又被授予恢宮。這些姑且不論,島中在昭和十七年十月,以軍醫大佐身份被派往庫拉西島。
島中被任命少尉軍官的同時,戰爭爆發了。這期間,他在陸軍大村醫院約工作了一年。後籐院長也是同樣經歷。詢問後籐,或許能得到點兒什麼——原田抱著一種僥倖心理。
他也知道,這猶如抓住一根稻草。
請求面見院長。
後籐院長輕聲把原田喚進診療室。他有一張削瘦的臉,一見就知道性格光明磊落,與島中不同,的的確確是一個沾滿人們手垢的,作為好爺爺的市鎮醫生。
「話長嗎?」
「是的。想在先生有空的時候,再佔用您的時間……」
「喂!」
後籐以大家都聽不見的聲音,招呼護士。
「我有急事,要停止工作。」』
後籐站了起來,好像左腿不太方便。
「可是,先生……」
原田不想打擾他的診療。
「還有孩子呢,」後籐笑了突。「與我相比,病人更願找孩子聽診。好,請。」
後籐把原田引進與診所一樣的住宅。
「有遠客,而且是晚輩呢。」
他吩咐女傭人,拿出了啤酒。
「哦,您有什麼事呢?」
「是這麼的,先生您知道島中常平教授吧?」
「當然知道,」後籐立即答到。「我是市鎮醫生,人家島中是教授——運氣好哇。」
他笑了。
「在陸軍大村醫院時,他和您在一起?」
「是這樣,我與他是同期同學。」
「想瞭解一下島中教授軍醫時代的事情。可以預先告訴您,不是要陷害教授,只是……」
原田認為還是要根據具體對象,講一定程度的真話為好。醫學界狹窄,一個青年醫生搜尋教授的昔日,很容易引起反感,尤其後籐又是島中的同窗、舊友。
「只是,什麼呀?」
後籐望著原田。
「他把握著解開殺人事件的鑰匙。」
「殺人事件?」
後籐放下了飲酒的杯子。
「是的。」
原田作了概要地說明,當然不會說出中岡幹事長的名字。
「可怕的事呀!」
聽完後,稍息片刻,後籐感慨地說。
「能從先生這兒得到些什麼,我不清楚。只是我已對父親和妹妹的亡靈發過誓.但是,庫拉西島的熱帶傳染病研究所究竟有什麼?為何從所有的記錄中抹銷?這點不弄清楚,就無法向兇手復仇。」
「對於這種事,島中君是殺人的指使者,可能嗎?」
後籐的眼中,掠過一道亮光。
「有可能。」
原田直率地回答。
後籐沉默了一會兒。
「那麼,您想知道什麼呢?」
詢問時,表情輕鬆了。
「島中教授從大村醫院被派往庫拉西島。如果,先生曾聽到什麼他在研究所的事情的話……」
「那個,弄錯了。」
後籐打斷原田的話。
「那……」
「島中君在大村醫院約待了一個月,立刻被派往戰地。」
「可是,那——不會有什麼地方弄錯了吧?在兵籍簿……」
「若這樣,那就是兵籍薄弄錯了。我參加了島中君的送別會,不會錯。」
後籐斷言。
「……」
「為什麼,會那樣呢……」
「後籐自言自語。」
「島中教授去哪兒了?」
原田受到衝擊。不僅是熱帶傳染病研究所,就連島中的軍歷,軍方也有意隱瞞。他的身體因激動而顫抖著。
「應徵到哪兒,是軍事秘密。就是問,恐怕也不會說。可是,僅半年就從哈爾濱來信了。所以我知道島中君參加的是關東軍。」
「是哈爾濱……」
「因為身體健康,又積極肯干,晉陞了中佐——就只有這樣一封信。想回信。可駐地、所屬部隊番號一樣也沒有,只好作罷了。」
「那麼,島中教授就再也沒回大村醫院了嗎?」
「沒有。」後籐搖了搖頭。「我畢業那年患了壞疽病,沒能去戰場,戰敗後很久,都在大村醫院工作。再沒有收到島中的來信了。現在,我進京時,還與他互相問候。僅此而已。」
「那時,熱帶……」
「不對,我聽說,是從關東軍被編入南方派遣軍的呀。」
「是嗎?……」
原田吐了口氣,有一種深深的虛脫感。研究所被埋沒,連軍歷也被埋沒。在此以前,無論怎樣還可尋覓,可即口起,就不知從何入手了.這就是所謂的軍隊、國家匿秘的軍隊。僅哈爾濱一個地名,有什麼用呢?
「意外地拜訪您……」
原田感到歉意。
「請等一會兒。」
後籐把已起身的原田挽留住。
「我對島中君並無仇恨。按理說,談話到此可以結束了,不過聽了你的話,知道你的苦衷。倘若如你推測那樣,島中君是事件的幕後操縱者,那是決不能饒恕的。一個醫生、殺人……」
後籐語氣變得尖銳。
「若是誤解或曲解,那就好了。可是若托盤端出,就可怕了——聽了你在此之前的調查結果,我不能不這樣推測。」
「……」
「你知道島中君在帝大醫學部細菌學研究教室研究過桿菌嗎?」
「嗯。」
這個,已調查過。所謂桿菌,是一種細長棒狀的細菌,霍亂、傷寒等就是那種細菌。島中在桿菌教室裡待過是有記錄的,因而可推測是由此才被派到熱帶傳染病研究所的。
「所謂關東軍七三一部隊呢?」
「關東軍七三一部隊!」
剎那間。原田如同被水澆了一般。
關東軍七三一部隊——是關東軍防疫給水部的別名。
為什麼沒想到這兒?——原田感到驚詫,不由得身體一陣痙攣。
「你已追到這兒了,但沒想起七三一部隊,這是因為島中君在關東軍裡沒有軍籍的緣故吧。從大村醫院直接被派往南方派遣軍——這,也是迫不得已的吧?」
後籐似乎覺察到原田的內心。
「是。」
口渴了,聲音有點兒變調。
「我在聽你講話時,就感到這裡有複雜的背景。庫拉西島的熱帶傳染病研究所是否與關東軍七三一部隊有關係,尚不清楚。一般說來沒有煙。從庫拉西島的那個研究所的規模看,不可能進行了不起的研究。可是,從你說的那些外部條件和現象分析,又與關東軍七三一部隊相仿。」
人們在敘述秘密事情的時候,常常會採取一種特殊的姿勢。後籐的身體前趨,壓低了聲音。
「嗯。」
原田凝視著後籐那皺紋環繞的雙目,點點頭。
32
關東軍七三一部隊——關東軍防疫給水部。
「日本參謀本部,陸軍省和日本著名的細菌戰倡導者——石野五郎軍醫中將,為了進行攻擊性細菌戰,把研究急性流行病菌利用法的細菌研究室設在滿洲,並編入駐中國的日本關東軍。
「以石野研究室為基礎編成部隊的一部分,為保密而稱『關東軍防疫給水部』,另一個部分稱『關東軍軍馬防疫廠』。」
「這些部隊,擁有細菌學專家,在骨幹分子中許多都是受到日本著名細菌學家指導的研究員和技術員.僅看看七三一部隊擁有三千名人員這一披露的事實,便可知細菌部隊的規模。
「因『準備及使用細菌武器』而定罪——這是在東西伯利亞哈巴羅夫斯克進行判決時蘇聯一方發表的公告中一節。起訴人是沿海軍管區軍事檢事,司法部長A.帕列葉夫斯基。
「吉林省拉法站,在哈爾濱出來最近的平房站附近的北滿原野上,設有七三一部隊的一座規模巨大的研究所。周圍有高牆和通有電流的鐵絲網,從平房站牽來的鐵軌通向裡面。不僅如此,其內還建有飛機場。
「七三一部隊第三部擔任防疫給水,在第三部所屬的各個工廠,製造稱之為『石野式炸彈』的特殊細菌彈的彈殼。這些炸彈,是為從飛機上投下感染鼠疫菌的加米麥達蚤而用的。根據預審資料,可以判明第一部隊是為在進行細菌戰時,使用鼠疫菌、霍亂菌、氣體壞疽菌、腸傷寒菌、副傷寒菌等而專門擔任研究、培養這些細菌的。在這個研究過程中,不僅用動物實驗,也用活人實驗。因而在所內設有能容納三、四百人的監獄。
「問題是在人體實驗。
「在七三一部隊,廣泛地進行在活人身上檢驗所有殺人細菌效力的實驗。為取得實驗標本,日本反間諜機關能捕獲的犯人,是中國人和俄國人。為收容犯人,七三一部隊特設有監獄。在那兒,為保守秘密,對被稱為『丸太』的被實驗者進行嚴格的監視。
「拿來作為實驗品的活人,一般是被反間諜機關懷疑有間諜嫌疑、破壞活動、反滿抗日等的中國人和俄國人,並被稱為『丸太』。這些嫌疑者是從各憲兵隊帶上手銬腳鐐送到七三一部隊的,並以『送丸太多少』進行聯絡。其中有男人、也有女人,有孕婦,也有抱孩子的婦女。
「囚犯是用於病源菌移入的實驗。實驗是將人縛在木椿上,從飛機上投下裝有被鼠疫苗污染了的跳蚤陶器炸彈,看跳蚤能以多大的準確率爬滿人體。
「囚犯相繼死去。
「也進行凍傷實驗。在嚴寒的戶外,將人體各部露在外面,或剝出下半身,使其凍到能用棒敲得發出冰那樣的咚、咚作響聲,以研究如何預防、治療凍傷。凍傷囚犯待實驗完畢後就放在那兒,手腳腐爛脫落,直至死亡。
「在凍傷治療中,發現有一種用攝氏室十七度的溫水簡易治療法,並在北滿部隊中使用——讓全隊人員排泄尿,把受凍傷的隊員浸在溫尿中治療。因為戰場上常常不能使用火。
「七三一部隊在平房的五年期間,約殺了三千個丸太。
「七三一部隊的細菌生產能力,是一個月約製造三百公斤鼠疫菌。在寒天和肉汁裡繁殖菌。並在其表面撈取增殖的菌。據說那種培養器有四千五百個。
「鼠疫菌倘若就選擇從空中撒卞去是會死的。因而,需要媒介物,例如鼠蚤,克布斯鼠蚤等進行感染。要飼養蚤就需要老鼠。七三一部隊組成特別捕鼠班,以百萬隻為目標,在滿人街捕尋。
「昭和二十年八月八日。
「蘇聯單方面撕毀互不侵犯條約,宣佈對日作戰。
「關東軍七三一部隊是有番號的,細菌也是為打擊蘇聯參戰部隊而研究的,所以準備了大量的各種細菌。倘若使用,病源菌就會使蘇聯軍隊處於進退維谷的境地。
「然而,遺憾的是關東軍已喪失了戰鬥力。精銳師團被南方軍帶走,餘下的部隊近於徒手——不,近於難民群的戰鬥力。牙始對蘇作戰了。關東軍能出動的飛機僅八十八架。雖然備有以三千人的死亡為代價才研製成功的、裝有細菌的陶制炸彈,但可以運送炸彈的飛機卻一架沒有。
「關東軍總司令部決定撤走七三一部隊,徹底破壞研究所。細菌武器、毒瓦斯等,都是違反國際公約的。蘇聯間諜人員已注意到研究所,只有徹底破壞。
「監獄裡還有幾百丸太,給他們的食物中摻入了氰酸鉀。知道這個而絕食的九太被槍殺了。所有的屍體被扔進坑裡,澆上汽油燒燬,把燒後的人體曳出,敲碎骨頭,嚴令不准剩下一片骨頭——軍方懼怕來自國際的非難。
「陶制炸彈一個一個地銷毀了。建築物用重達五十公斤的炸彈毀壞了。
「一座龐大的研究所從原野上消失了。
「八月十日。
「三千人的部隊基本上都撤走了。可是有幾人被蘇軍俘虜,在哈巴羅夫斯克軍事法庭被判決。
「關東軍七三一部隊——關東軍防疫給水都的三千人員路經朝鮮回國。
「這是在哈巴羅夫斯克軍事法庭上,關東軍副參謀長少將松村知勝的敘述。
「——恐怕七三一部隊和一零零部隊最貴重的設備,搬到了南朝鮮了吧。
「回國的關東軍防疫給水部部隊,也無安寧之日。三千名慘遭殺害丸太的夢魔纏身。雖然幸運從蘇軍手中逃出,可日本又被美軍佔領,白晝黑夜,兼程不斷地搜捕戰爭罪犯。
「防疫給水部成員,不能歸鄉者數不勝數,冒用他名、偽造軍歷,在美軍的吉普車下蜷縮地殘生。進入流浪人群的也為數不少。
「美國佔領軍司令部著手搜尋舊關東軍防疫給水部人員。實際上,美國、蘇聯也都在極其隱秘地研究開發細菌武器,不用說,這是以前的事了。所以誰也沒資格對日本的研究說東道西。要指責的話,那原子彈的爆炸又作何解釋呢?
「駐日蘇聯代表部也開始搜尋了。兩者幾乎形成交鋒式的搜索。美蘇的細菌研究雖然時間早,可收效甚微。兩邊都想把細菌研究的負責人——石野五郎醫學博士攫為己有。
「可是,七三一部隊的記錄被抹殺而不復存了。
「最後,美軍勝利了。石野五郎被發現、說服而引渡美國。美軍隱沒了七三一部隊的全貌。」
「昭和二十三年一月二十六日,帝銀事件1發生了。警視廳開始暗中清洗舊關東軍七三一部隊的成員。結果,以犯人販賣毒品這種習以為常的理由,逮捕了其他罪犯而搜查閉幕——那時候,已感覺不到到處都隱藏有舊部隊的成員了,官方懼怕以警察之手揭露舊時的罪惡。
11948年1月26日,在東京帝國銀行椎名町分行發生的事件。一名偽裝厚生省技官的男子用氰酸鉀毒殺了12名行員,搶走約16萬日元的現金。平澤員道作為罪犯而被逮捕,1955年由日本最高法院判決死刑。
「以上,就是所公佈的關東軍七三一部隊的情況。」
33
「因為我是醫生,所以對七三一部隊的活人實驗,禁不住憤慨之情……」
後籐院長和藹的面龐變得陰鬱了。
「參加研究者是醫生。醫務工作者用活人實驗而殺害了三千人,我真是不堪忍受!哦,那個還沒開始說呢。問題是島中事件。聽完你的話,我想,也許……」
後籐把威士忌斟入酒杯,熱情地遞給原田義之。
從啤酒變為威士忌。焙乾魚也端出來了。
「島中教授可能在關東軍七三一部隊……」
從各種跡象分析,這種可能性極大。
「就是。」後籐使勁地點點頭。「在七三一部隊服役的人員記錄都被銷毀了。島中君也沒有在關東軍服役的經歷。這一點是一致的。島中君在細菌學教室,又是桿菌專業。派往七三一部隊的條件充分具備。」
「這樣一來……」
原田宛如溶入了黝黑無底的深淵,那裡充滿了因活人實驗而被虐殺的人們的冤魂,到處是夢魔般的黑暗。
「島中君是在昭和十七年十月被派往庫拉西島的吧?」
「是的。」
「在開戰之時,陸軍接收了熱帶傳染病研究所。至於研究什麼,連駐島守備部隊、五一八師團司令部也不知道……」
「是的。」
「假定島中君是七三一部隊的吧。他從那兒被派往庫拉西島。當然,熱帶傳染病研究所可以說是在開始研究對付盟軍的細菌武器了。這是不會錯的。」
「對。」
「據說七三一部隊是為防備蘇聯參戰的。可是,主要戰場在南方。不久,盟軍反攻了。由於屬於絕對國防圈的內南洋群島失陷,已關係到國家存亡。為防備盟軍得反攻,開始研究細菌,特別是適宜南方的細菌武器。這是合情合理的。」
「我也是這麼想。」
「問題是在那兒幹什麼。綱菌研究、培養、使用——這是順理成章的。可僅是如此,你父親和他的夥伴就無須冒用幽靈戶籍了。可能進行了什麼令人毛骨悚然的研究。」
「毛骨悚然的……」
「可以想像。知道這點——即在假托餓死而全部被屠殺之前,你父親等四人逃脫。那島中蓄有殺意這是不難想像的。當然,一言以蔽之,這會超我的想像,ˍ可能與事實完全不符。」
後籐看著原田的面孔。
「嗯。」
原田點點頭,沒有多說。
「若是這樣,是不能饒恕的。為了掩蓋過去的罪惡而殺害多人。但……」
握著杯子,後籐的目光轉向遠方。
「擁有三千人,鋪進鐵路線,還有飛機場的七三一部隊,沒有一頁記錄。僅僅靠著十二名俘虜,才在蘇聯的法庭上弄清楚,而別無它法。一個小小的庫拉西島的研究所,事到如今,真能查明真像遣往關東軍一事。」
後籐院長背叛了舊友——島中教授。現在,雖然只有少量的旁證,可是從這些旁證裡,已發現了足以彈劾島中的事實。
「非常感謝!」
原田深深地鞠了個躬。
「在醫生中——」後籐的語調變得柔和。「對於病人的生死漠不關心的人很多,即使病人死了也猶如放屁,不屑一顧。這個,可以說是沒有人性。可是你,即使在全力以赴地為父親、妹妹以及戀人復仇的時候,也使人感到能成為一位對病人富有同情心的醫生。因為通過這次尋查,你可以懂得對話著的生命的尊重。」
「嗯。」
雖然在點頭,可原田已沒有作醫生的資格了——毆打、殺死兇手,不僅如此,還要殺死島中教授和中岡幹事長。前途沒有了。但對此絕無懊悔,從前那些夫於個人前途的設想已不復存在。
原田告別了醫院。
此刻是黃昏時分,還有時間。
他向車站走去,並自言自語地嘟噥著。
他知道關東軍七三一部隊進行過酷虐的活人賣驗.在醫生中沒有不知道的。細菌研究的負責人石野五郎出自關西的西海大學,被派遣去夫東軍防疫給水部的醫生並不限於西海大學,其它大學也有……。」
「西海大學?……」
突然,原田想起了中岡幹事長的出身是西海大學醫學部。
走著走著……
他慢慢地覺得能看見事件的全貌了。
島中教授是從陸軍大村醫院被抽調到關東軍防疫給水部,進行桿菌的研究。關於這點。軍方業已隱匿了島中的軍歷,可以肯定研究所對外是絕對保密的。
細菌武器研究取得了巨大成功,並且實用化了。所以陸軍在南方戰場設立了分室,開始了為對付盟軍而進行的研究。氣候不同,菌的培養、繁殖也不同,必須要挑選適宜於熱帶的菌。
島中和中岡作為負責人被派往庫拉西島。
技術員和工作人員僅僅二十名,在那兒進行研究。可是,盟軍很快就反攻了。就這樣,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勢態急劇惡化,研究所已不能撤退了。
關東軍防疫給水部有三千人,全部殺死顯然不行。可是,熱帶傳染病研究所的工作人員僅二十名,為了防止洩露機密,軍方便下令全部殺死。說來運氣也好,碰上這時庫拉西島已變為飢餓島、餓死四千餘人。假托於此是沒有問題的。研究所破壞了,全體工作人員殺害了,僅僅島中和中岡,或者還有其他的軍官吧、總之只有軍官,乘海軍的二式大艇逃走了。
包括父親在內的四名士兵,在這之前逃跑了。
——令人毛骨悚然的研究。
耳際邊迴盪著後籐院長的話。
——究竟研究什麼呢?
倘若僅僅是一般性逃跑,四名士兵不會冒用幽靈戶籍。反之,要是去告發虐殺所員,那不是更好嗎?若是這個也不能成立的話,那是不是四名士兵殺了其他的夥伴,最後又要被軍官們殺掉,所以逃跑了。
或者,是不是由於爭奪糧食之類的。在研究所雖互相火並起來了?
不——原田搖搖頭。
直到戰敗三十多年後的今天,中央情報局仍在活動。作為目擊者的野麥涼子,僅僅講出了父親臨終前所說的「庫拉西」的話,就被綁架。倘若僅是內部火並,中央情報局是不會感興趣的。
「令人毛骨悚然的研究……」
以上這些,都只是想像而已。一切都消失在黑暗之中了。正如後籐院長所說的那樣,毫無搜尋的辦法,一切證據都被消毀了,最後的人證,就是父親等四名士兵。
——絕望了?!
原田在想像中描繪著這幅黑暗的圖畫。在那冥冥黑暗之中,潛入了一條巨大的蛇,其身體前半部分已鑽入黑暗裡,後半部還在慢慢地蠕動,還要潛入黑暗。在此之前,原田正在拚命地追擊著後半部,也抓住了一點真象,一點有關證據。
倘若這條蛇完全爬進冥冥黑暗,原田搜尋來的證據,也將永遠地消失在那冥冥黑暗之中了。
在原田激盪、翻騰的胸中,又燃燒著焦躁的火焰。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8 02:15:07
34
深秋的地蟲在嘶叫。那聲音裡包含著焦躁,不久,生命就將逝去。原田在思忖,它是在對此表示憤慨嗎,或是在不絕如縷地傾訴著什麼?
這是什麼蟲呢?不清楚,是一種能發出高亢聲音的蟲。
原田蹲在基地裡。地蟲對於原田不予理會,繼續鳴叫。
十月六日,夜裡十點五分。
島中和美都留的聲盲從調頻接收機的竊聽送話筒裡傳出。原田用耳機竊聽。
從九州返回已三天了。
會見了峰岸五郎。他還沒得到有關中央情報局的情報。
他們雖然分析了情況,可是都沒有良策。庫拉西島的研究所被埋葬了。前往研究所的人員記錄沒有,即使還在也不可能找到。島中和中岡曾被派往關東軍防疫給水部一事是可以查明的,那裡的復員者能在某種程度上搞清,因為帝銀事件之時,有搜查記錄。可這毫無意義。島中和中岡在熱帶傳染病研究所,這是顯而易見的。關鍵問題是,在那個研究所裡有什麼。
只有等待中央情報局那條線的情報——這就是峰岸的結論。
原田仍返回去監視島中的情婦——牧丘美都留的住宅。目前只能這樣。
這條正鑽進黑暗的蛇,身體的大部分已經消失了。
以前借的公寓不能去了,警察已告之懷疑那兒裝有炸彈。
原田蹲在基地裡,他那焦躁的身體被掩蓋了。
「隨我去仙台吧?」
島中的聲音。
原田神經高度集中了。在此以前,島中和美都留盡說些無聊的事。
「真高興!真的嗎,那個?」
「是各大學的教授會,這次是由東北大學主持。要帶你去的話,那得提前兩天乘車去。我也正想輕鬆一下。」
「什麼時候,什麼時候呢?」
「教授會三天以後召開。」
「那麼,就是明天出發吧?」
「是這麼打算的,準備一下吧。」
「好哇!真高興!」
聽那聲音,像是從籠子裡放出來了似的。
又傳入了一陣雜沓的聲音。
「常平!」
嘽地一下,傳入的聲音如同反射的光那樣嚴厲異常。
「是。」
——又來了?
原田雙眉顰蹙。
可以想見,美都留在島中面前就像哼哈二將似的,叉腿站立,雙手也又在柳腰上,也許還拿著鞭子吧?常平——這種侮辱式的叫喊,是在一瞬間將島中帶入變態世界的關鍵。島中內心棲息著的陰暗慾望,也就是由於這個而開始蠕動。對於島中說來,美貌的美都留的厲斥,在內心帶來了顫抖。
啪!傳來了聲音。
像是美都留用手打在島中的面頰上。
「得意忘形了!你。」
美都留的聲音象鋼琴那樣,一張一弛。
「是,是的。美都留小姐,饒恕我吧。」
島中匍匐著,聲音不清楚。
「你,是個奴隸,供我糟踏的奴隸!淫亂的奴隸!哪,舔我的腳心!」
「是,是。」
島中變成了女人的聲音。
「感覺好嗎?」
「是的。」
「乖乖地舔吧,你這傢伙!」美都留的聲音也開始自傲了。
原田關了鍵訊。
原田認為差不多了。他深深地吐了口氣。
翌日,天剛大亮,島中常平就開車出了東京。
在助手席上坐著的是牧丘美都留。沒有帶駕駛員,是島中在駕駛。原田義之乘著雅馬哈摩托車跟蹤。島中奔駛在東北汽車道上。
——去仙台?
到仙台用單車不會感到痛苦。雖說是在跟蹤,但並不能緊緊地貼著走。由於事先知道了去向,原田便遠遠地釣著。
島中和牧丘美都留同行,對原田說來正合適。倘若是一人,那可能會乘飛機、火車之類的走了。要是那樣,日程就會排得相當緊湊,尋找機會便困難了。
採用非常手段——對原田說來,只能這麼幹,再別無它法了。事件真像越來越清楚。相反,證據卻晦冥地消失下去了,無論怎樣也不能再得到。用非常手段,這是充分考慮後得出的結論。以牙還牙,殺人償命——這結局,只能復歸到那裡。原田曾親眼見到了父親和妹妹慘死的屍體,從那時起他就已下定決心,要用自己的雙手討還血債。至今,這種想法沒有任何的變化。殺意,宛如一塊冰冷的石頭,牢牢地嵌在心裡,隨著搜查的進程,愈更堅固了。他們為了保全自己,就僱用殺人兇手如踐踏蟲子那樣殺害弱者。絕不能因為證據不足,而任憑他們不受懲罰。再說,這些弱者,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是在庫拉西島的研究所中,在國家的名義下,被島中和中岡殘酷地役使,最後,在那為湮滅證據而進行的屠殺到來之前,才逃離出來。
從某種意義上說,他們是無辜的人.沒有控訴、告發的辦法,生活在社會的底層。這些人冒用幽靈戶籍,三十多餘年來,抹掉了真正的自我,屈俯在黑暗中偷生度曰。最後,他們還是被島中和中岡殺害了。
殺人兇手不僅殺害父親,還虐殺了妹妹,甚至把戀人野麥原子也捲了進去。是亡靈復甦,三十多年前與美東軍防疫給水部有關的亡靈復甦了,一瞬間毀滅了原田的一家。
在此之前,原田在正常的人生道路上行走。但就在那一瞬間產生了突變,等待意識到這點時,原田已被拋到一條異常的人生道路上,再也無法返回了.這條荒涼的道路無邊無際,如同平行線定理似的,它與正常的人生道路平行地無限延長,永不能相交。
人生突變,多麼短促啊!
雅馬哈的性能很好,過了字都宮,就趕上了島中的車。這車是原田學生時代乘過的,雖然珍藏了許多年,可性能並沒落後,不一會工夭,就超過了島中的車。在超車時,晃眼看見了島中。島中戴著遮陽鏡,牧丘美都留的側面白白的。
原田由那個白皙的側面,聯想到虐待島中,命令他舔腳心,揮鞭的情形。美都留可能也是受害者,雖然年輕,也染上了變態的惡習。對島中說來,已經離不開美都留了,正因為這點,哪怕是去男人的天堂——仙台,也要帶女人去。誰也不能像美都留那樣斥責自己,而自己則被鞭笞虐待,以女人聲調乞求、最後再被姦污,若不這樣就不能滿足,在這個變態的世界裡,島中徹底墮落了。
——最終,島中再墜入死亡的深淵才讓人拍手稱快呢。
與美都留一起,是為了旅遊兜風,這就容易找到機會。如果能尋覓到縫隙,那島中就會從縫隙中墜入死亡的深淵。
原田在飛快地奔駛。
嗖、嗖地,風迎面撲來,如同要撕裂身體似的,使人心情舒暢。
原田沒有減速,就這樣一直衝到仙台。
到了仙台市,還不到下午七點。
原田沒有進入市區.東北汽車道和國道286號線在此交叉,島中當然應從那兒經286號線進入仙台,或者不通過東北汽車道而從國道4號線來吧。但無論怎樣,都要在這個交叉路口等待。
……還沒有來。原田已等待近一小時,越來越忐忑不安了。若是從國道4號線走,在仙台前面的各取市有條支線,是聯接通向牡鹿半島的45號線。
島中會不會往那兒了?
島中帶著美都留,會議又在後天開幕,在此之前不進仙台而轉去牡鹿半島方向的旅館,也是完全可以想像的。
原田真是懊悔萬分,為什麼沒有一直跟蹤。
他又跨上摩托車。可以斷定,島中一定是向牧鹿半島方向去了。在竊聽器裡雖聽說是「去仙台」,並且帶著女人,但是按照一般常識,不會住在仙台吧?……來仙台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在途中順便兜兜風,在哪一帶消磨一個小時,這種情況也是有的。
於是,原田騎著車又出發了——他將賭注押在這邊。
從4號線到45號線抄著近路走。
車立刻就到了45號線。原田加快了速度向著鹽釜方向馳去。前面是鹽釜、松島、石卷、再前面就是牡鹿半島了。ˍ過了鹽釜,過了松島。沒能發現島中的車子。雖然還在車上行駛,原田卻已經感到絕望了,他詛咒自己太疏忽大意了。原田當時認為,在國道上跟蹤好幾個小時,被覺察的危險性很大。島中這段時間以來當然是小心謹慎的,倘若發現尾隨車,可能會中止兜風的。但是原田又不能不去跟蹤,於是……他為放跑了一個絕好的機會而深深地悔恨。
要火速到達牡鹿半島!
35
在進入石卷市之前,原田義之放慢了速度。
——是那輛車!
島中的車子在前方行駛。原田將車靠近一點兒辨認對方的車號——沒錯。
這次不能再放跑了。
原田取好了間隔距離。
島中的車穿過了石卷市的街道,從牧山的收費公路1上向女川方面駛去。從女川到牡鹿半島的頂端,有牡鹿半島的收費公路。好像是在往那兒去。
1為了償還一部分或全部的建設費用,對通過公路的車輛徵收費用。在日本,收費公路主要限於高速公路。
原田保持了足夠的間隔距離跟蹤。這時車已稀少了,像這樣地跟蹤很容易被發現。在到達目的地之前倘若被發現可就糟糕了。一面嚴加注意,一面時隱時現地尾隨。
島中的車從女川進入了收費公路。
——可以肯定了。
收費公路在半島的山脊蜿蜒。雖說是山脊,可海拔僅三百五十米。若是在白天,也許能看見左側的太平洋和右側的石卷港灣吧?但現在什麼也見不到。車燈晃動的光柱,劃破了巨大的黑暗。
雖然稀少,還是有車輛在行駛。
島中還不知道自己的好運已經竭盡,仍在行駛著。也許他還在想像中體驗著今晚進入旅館,被美麗的美都留嚴厲虐待的陰暗快感吧。
但是,這一切也已結束了。
——找個什麼機會呢?
原田邊開邊在考慮這件事。衝進旅館房間或公寓房間,這是笨拙的,冷不防地對島中進行襲擊性報復,這是從未考慮過的。必須要拷打,叫島中吐出真相,然後再殺死他。
不能在旅館或公寓。倘若能夠的話,那就在他從美都留住的公寓出來時為好。
島中的車下了牡鹿町。
牡鹿町是位於牡鹿半島頂端的一個城鎮,在它的前面有金華山。
原田也進了城鎮。
島中的車停在金華山旅館。原田遠遠地窺視著。
島中和美都留的身影消失在旅館中。
原田在尋找電話。距旅館不遠處有個公共電話。進了電話亭,原田停了數分鐘。
他調整了呼吸,準備掛電話把島中叫出來。像這樣暗中監視是徒勞的。到了明天,島中會出去遊玩。可能去金華山。若是在白晝,什麼也幹不成,即便是夜裡,若和美都留在一起,也不能下手。兩人都殺,恐怕會遇到意外情況,原田也沒有這種情緒。
必須把島中和美都留分開。
原田掛電話了。
「是島中教授嗎?」
原田變了嗓音。
「是的。是誰呀?」
島中不解地問到。
「我是木村。有話對您說。」
原田故意唐突地說。
「木村?有什麼要緊的事?而且,你到底是誰?」
島中的聲音非常不安。
「我是從東京尾隨先生而來的。」
「從東京,尾隨……」島中沉默了一會情緒顯得恐慌。「究竟,你受誰……」
「沒受准的委託。要是尾隨先生,當然是往常那個男子出現了。就是定好的那個目標。」
「往常的那個男子……」
「叫原田義之的那個男子。一直沒有掌握住他的行蹤,所以即便是在東京,也一直在尾隨著先生。」
「等等——這麼說,你是,根來組的……」
「請別說,因為那女人聽見就糟了。」
原田用厚重的聲音壓著說。
「明白了。可是,告訴我有什麼用。」
聲音似乎不高興。
「危險迫近了。請別作聲地聽我說好嗎?原田從東京一直乘摩托車跟蹤先生,來到這個鎮上。他已下決心要採取直接手段了。先生您還不知道吧。派去盯梢原田的那個男子,看樣子反而被殺了。因為當時還不能確認,就再次襲擊了原田家。從那時起,他已去向不明。因此,我繼而接受了這個任務——總之,情況就是這樣危險。好吧,請什麼也不要對那個女人說。那女人可能與原田有接觸。大概,在自己家裡裝有竊聽器,讓那傢伙聽。要不是那樣,那傢伙怎麼會事先知道先生這次要出發,再則,也不應知道中岡先生的那位女士的家。先生不是有次叫那女人出去,然後給中岡先生的那位女士家掛電話嗎?」
「……」
島中沒有回答。
「怎麼樣呢?」
「有一次可——決不會。」
「根據撥號盤的長短音,可以解讀出號碼呀。」
「……」
「對那個女人適當地敷衍一下,然後請出旅館來,在先生的車上商量對策。請來吧。當然,找一個恰當的理由,請求警察保護也可以。我這邊隨便怎麼都行。」
「明白了。趕快去吧。」
島中的聲音很重。
原田放下電話。
出了電話亭,向旅館停車場走去。停車場緊鄰旅館的花園,在大門的方向看不見。
原田從摩托工具箱裡取出了登山刀。
停車場沒有人影。島中的車在暗處。在島中來之前原田鑽進了一輛車。那車與島中的車僅隔著通常停車距離,下去了一男一女。島中也朝這邊走來了。原由認為:自己若被看見,情況就不妙了,不能躊躇,島中若進了車內也麻煩了,必須在開車門時,在背後用刀頂住他。若進去了,島中可能就會鎖了門等待,這樣一來,一切都砸鍋了。
傳來了腳步聲,島中正要轉身,刀尖已頂在背上了。
「要出聲,就在這兒殺死你。」
島中不動了。一瞬間,就像塑像似地呆立不動。
「你——原田君嗎?」
聽那聲音,如同在抽筋。
「上車。要是亂動,絕不能饒恕!」
「怎、麼做?」
「就這樣,要輕輕地。」
頂著的刀一用勁,先穿過衣服,感覺到已吃進了島中的身體。
「別……」
島中的身體仰了仰,原田抓住了他的襟首。已顧不上那一男一女是否看見了,成敗在此一舉。這次倘若失敗,可能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想死嗎?」
「等等!別再戳了,我上。」
島中仰著臉回答。
身體從門裡滑進去。
原田也進去了,坐在後席位上,抓住島中的衣襟,刀刃挨著脖子上。
「開走。」
「朝哪兒去?」
「進收費公路。」
「好的。請別做那些危險動作。」
島中驅車前進,一邊說著,嗓子顯得乾啞。
「都是些說得清楚的事。嗯,別那樣,原田君。」
「說得清楚嗎?……」
在暴力的脅迫下,一般人都會這麼說。
「你,誤會了。」
「別作聲。走。」
「明白了。照你說的這樣做吧。我沒有理由怕你。」
車子行駛著,島中漸漸地恢復平靜了。
出了牡鹿盯,進了收費公路。這時,路上已基本無車了。
行使了十分鐘,到了尾根筋。
「停下。」
在有眺望台的地方,車停了。
「下去。」
「要幹什麼,有話在車裡說不行嗎?」
「到了這兒,還要抵抗?下去。」
島中下去了。
讓他把車門鎖了,然後原田拿過鑰匙,催促著島中,進了雜木林。夜異常的黑暗,他們借用手電筒光往往前走,一會兒,到了斷崖邊。這裡是峭立的懸崖,下面的波濤呈現出灰白色,洶湧地衝擊著沉降式的海岸線。
遠處,那些通過金華山沖的商船隱約可見。
「就在這兒吧。」
原田停住了腳步。
太平洋的濤聲朦朧可辨,夜風陣陣吹來。
「好吧。我帶你出來是為了叫你講出真情,不能再找托辭了,這點還是放明白些為好。要是不坦白就想從這兒逃走,那就請便吧。可是,我要是追到了,就要宰了你!」
「知道了。」
島中避開懸崖。坐在灌木叢的根部上。
「命令根來組,僱傭殺人犯的,是你嗎?」
「這是什麼話聽。」
「要講老實話。」
「我說老實話。」
「那,為什麼被電話叫出來了。你確實說過『根來組』的。」
「那話,沒說過。我是聽說你跟蹤我到這兒來了之後,才出來的。你的腦筋是有點兒問題了,莫名其妙地妄想出我與你父親,以及病人武川惠吉的死有關。我早就想什麼時候和你談談。俗話說『疑心生暗鬼』。你虛構的妄想,已漸漸地成了一道堅不可摧的城砦了。你已沉溺於自己構築的城砦之中,絲毫沒意識到那是妄想的產物。我作為一個醫學部教授,為什麼要殺人呢?」
「那麼,你是人品高潔了?」
「至少,我還有社會地位。」
「我在牧丘美都留家裡裝有竊聽器。你偽扮女人聲音……」
「你,卑鄙!」
島中聲音顫抖。
「確實是的。若不這樣做,就不可能看見你那人品高潔的貨色。教授面具,院長面具,在夜裡全部撕掉了。給作為情婦的護士……」
「住口!」
「不說也行。剛才說的只不過是你的本性,叫性變態。這是誰都潛藏著的。我現在要說的是,你並不是人品高潔——是殺人兇手!你。」
「啊,你……」
「老實聽著!你,以前在關東軍防疫給水部,從事細菌研究。在那兒,有三千名丸太被殺。」
「你沒調查過我的軍歷吧?」
「調查過。軍歷上記載你是昭和十六年十月以前在陸軍大村醫院工作,十月被派往庫拉西島。但是,在大村醫院你的同事後籐醫師,你似乎忘了吧。」
「……」
島中沒有回答。看不見表情,也不知此刻島中內心的感受。
「你和西海大學醫學部畢業的中岡幹事長一起,作為軍醫大佐,從關東軍防疫給水部被派往庫拉西島的熱帶傳染病研究所,為的是研製對付盟軍的細菌武器。然而,在研製成功之前,戰局惡化了。為了掩蓋這些罪惡行徑,必須要象關東軍防疫給水部那樣,毀掉庫拉西島上那研究所的一切痕跡。這樣,你和中岡大佐,借庫拉西島上的飢餓之名,虐殺了約二十名工作人員。在庫拉西島上,有四千餘人在飢餓中死去,按規定屍體應放入海裡,所以即使把被虐殺者的屍體扔掉,誰也不會感到異常。但是,就在這場虐殺前夕,我父親等四人,逃出了小島——瞭解你和中岡幹事長的,僅此四人了。」
原田中斷了講話,等待島中的反映。島中什麼也沒說。
「在熱帶傳染病研究所究竟有什麼,告訴我吧。」
「沒有什麼,我也不認識你父親等人。在研究所只是從事正常的桿菌研究。我和中岡君在暗和十九年二月,奉軍令撤退,以致連研究所的結局也不清楚。以後,就由一個叫鈴木的軍曹負責處理研究所的善後工作。」
「鈴木軍曹?現在住在哪兒?」
「不知道。聽說工作人員是從各所秘密集結來的。現在是否還活著,住在什麼地方,這些當然不可能知道。」
「那,不是說在研究所沒有秘密嗎?」
「不會完全沒有的。」
「是嗎?好,起來吧。」
原田抓住了島中的胸口。
「干,幹什麼……」
島中低聲地叫著,抓住原田的雙手。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8 02:16:02
第08章
36
「叫你死。」
島中想用勁洩開,但被原田一拖,就路起來了。島中身材高大,然而卻沒有與此相稱的力氣。他揮舞著雙手想抵抗。原田用拳頭對準腹部一擊,島中胖重的身體便凹了下去。
「還是叫你悄悄地下地獄去吧。不說實話。就舉了你這東西,為父親和妹妹討還血債。」
拖到了懸崖邊。海風順著懸崖吹了上來,包圍了原田的身體。
「慢著!慢著!」
「已經晚了!」
原田用左腳踢著島中緊緊蒙著的臉。
「等等,我說!說,等等。」
一邊掙扎,一邊被拖到峭壁邊上,島中放聲悲鳴了。
「那就等等吧。但是,要不說實話,就扔下去。選擇哪樣,隨你便吧。講打,你打不贏,這你也知道。在此以前,你是殺人的一方,不給一點選擇的自由便殺掉了弱者。到如今,換了交椅,自己開始被玩弄了。知道了吧。」
「不是我。」
島中避開了從這懸崖吹上來的風。
「指使殺人的,是中岡!」
「中岡……?」
「那也不是指使,據說是對根來組不露聲色地暗示。所以,根來組任意……」
島中憑倚著灌木。
「殺武川惠吉呢?」
「那,那個,是我幹的……」
「果然是這樣?」
在島中的尖叫聲中,夾雜著絕望和恐怖。
「在給武川診斷的時候,我完全沒察覺到他是誰,是從麻醉分析中才得知的。在回溯過去時,接觸到了他的軍歷。我從他的話語中,知道惡夢復甦了。他說在庫拉西島的熱帶傳染病研究所工作過。我怕被麻醉醫生聽見了,便立即停止分析治療。事後,我呆若木雞,難道真是三十多年前的那場惡夢復甦了嗎?……」
那場惡夢,原田在腦海中不知描繪了參少次。確實是存在的。可以感到,倘若能繪在畫布上,那霧藹就會消失。三十多年前的惡夢——
「難道,是惡夢……」
島中和中岡自從戰敗以來,就如同懷中揣著一顆定時炸彈似的,惴惴不安地生活著。這顆炸彈不僅不能取出,而且不知在哪個固定的日子裡,就會令人生畏終爆炸。
事情的原委是這樣的。
由於戰局惡化,昭和十九年二月七日,從陸軍省傳來了封閉研究所的指令。二月一日,也就是在得到指令的六天以前,盟軍開始在馬紹爾群島的庫澤林島進行登陸作戰。
陸軍省懼怕盟軍察覺這一秘密,命令要乾淨、徹底地銷除研究所的一切痕跡。
進行這項工作的負責人是島中大佐和中岡大佐。
研究所的工作人員僅二十餘名。當時,在庫拉西島,飢餓戰爭已經開始。
毒死工作人員——這就是島中和中岡商議後得出的結論。毒死後扔進海裡,用這種方法沒有問題。上級命令乾淨、徹底,也可解釋為包含著這層意思。把工作人員編入庫拉西島的守備部隊。這倒是很容易,不過這就會把研究所的秘密自我敗露出去,如同細菌擴散似的。
因為在近期內要撤退。所以發給大家非常用糧。然而,但裡面卻放入了鼠疫菌。鼠疫菌的潛伏期為一天至五、六天,發病後在短期內立即死去。用氰酸鉀等毒品雖然簡單,但發作後誰都會明白的。
大家開始分吃發給的非常用糧。
可是,有四個人沒吃。不僅沒吃,那四個人還趁著夜色,用空桶罐浮在海上逃出了小島。待天明發現後,請求附近守備隊的搜索機出去搜尋,已不見蹤影了。
數日內,全部工作人員都發病了——發高燒。島中和中岡將他們棄之不理,讓鼠疫菌把人體燒盡。患鼠疫的人被燒死後,屍體上會呈現小的黑斑。這是被稱為黑死病的油煙。
高燒,在轉瞬間就把全體工作人員殺死了——因營養失調而身體極度虛弱,人立刻就垮了。
島中和中岡放火燒燬了研究所。
七日清晨,乘上了前來迎接的二式大艇,從空中瞭望,研究所無影無蹤了。屍體扔進了海裡,研究器具毀壞後也扔進了海裡。因為研究的規模小,建築物也是木結構的。
他們在國內迎接了戰敗。
島中和中岡都隱匿起來,因為他們知道佔領軍和駐日蘇聯代表都在拚命尋找關東軍防疫給水部的研究人員。
關東軍防疫給水部部長石野五郎中將下落不明。
舊陸軍的軍官去島中和中岡的家拜訪過,詢問是否知道石野五郎的潛伏地。那位軍官自稱是佔領軍和政府的聯絡官。
這些,都是兩人在隱藏時,從家屬那裡聽到的。
他們認為,若被捕就免不了要吃官司——以戰爭罪被判刑。在關東軍防疫給水部進行活人實驗,是受命干的。戰爭的責任在國家。
石野中將和美軍談話、引渡美國一事,結束了島中和中岡心中存留的戰爭。在舊關東軍防疫給水部工作的三千名隊員也是同樣。為什麼美軍要將研究細菌武器這一事件強行掩蓋下去呢?
島中和中岡又徐徐踏回人世間。
島中回到了大學。在他的軍歷中沒有參加過關東軍一項。要有意識地掩埋惡夢,甚至連防疫給水部的隊員也不要再見到。因而,島中對臨床醫學敬而遠之。關閉在大學的基礎研究室裡。
中岡沒有回到西海大學。他是一個有商業才幹的人,搞起了土建業,眨眼之間就積累了資產。
和平時期來臨了。
十年、二十年過去了。戰爭被忘卻了。
島中成為教授的宿願也實現了。
在此期間,窮追關東軍防疫給水部的暴虐行徑而揭露活人實驗的書也出版了好幾種,可對島中說來已不關其痛癢了,即便是誰要追尋島中的過去,沒有軍歷也無從入手。再說,也沒有哪個好事者把防疫給水部的人員名單公佈。誰也不會幹這種自我挑戰的事情。另外,美國、蘇聯也知道,在這種骯髒的戰爭中自己也並未甘落後。
可就在某一天,島中碰上了亡靈。
——武川惠吉。
島中大吃一驚。他躲開主治醫生,多次給武川進行麻醉分析。從武川口中得知從庫拉西逃走的四人成了美軍的俘虜,戰後又平安地回國了。
從武川的家屬那裡,聽說武川惠吉講過「大佐」,並想調換醫院。島中下定了決心,已經面臨一種不能不當機立斷的處境了,武川識破了自己的真面目。武川若講出去——軍隊上級的命令、或者軍隊上級命令的言外之意是用鼠疫苗殺死所裡的全體人員——島中在一瞬間就會全部毀滅。
只能殺死武川。
與中岡商量後,「殺」——這就是中岡的結論。中岡已擔任了執政黨的幹事長。中岡的過去若被揭露,從承擔責任這個角度上講,政府就要倒台。這是極為嚴重的事態。
中岡是執政黨的幹事長。大權在握、島中信賴中岡,有一種安全感,認為只要中岡竭盡全力,一切黑暗都會過去。中岡是個勇猛、果斷的男子。庫拉西島那些工作人員的結局,也是由於中岡強硬主張的結果。
要麼結束四個人的生命,要麼自己崩潰——對島中說來,再無別的道路可以選擇。
雖然已通過對武川的麻醉分析,知道四人頂用幽靈戶籍的原因是懼怕過去,但若殺了四人,就可以把自己的過去完全埋葬在黑暗之中。
「我除了殺死武川,別無它法。要是往事被揭露,那不僅是我的毀滅,醫學部的信譽也會喪失。中岡的情況也是同樣……」
島中結束了他的自白。
雖然這是一篇已清楚地意識到不能逃走後的自自,可畢竟還是痛苦的。自白的聲音沉重而低微,並且常常中斷。
「為了醫學部的體面、政府的體面,就殺害了五人,並使一人行蹤不明。你們現在的出發點和三十多年前毫無差別,為了保住研究所的秘密,就把工作人員象細菌一樣地殺死。」
「我終於覺悟了,真是悔恨莫及呀!無論如何請允許我去向警方自首。雖說是為了保身,可我畢竟於了那麼多不能饒恕的……」
島中晃動著龐大的身軀,痛哭流涕。
37
「你認為找會這麼就上當嗎?」
原田遞出一句尖銳的話。
「會這麼——我……」
「住嘴!」原田打斷了島中的說話。「這是一心想從我手上逃脫而說出的話,是你的如意算盤。要是能從我這兒逃走,那你會開心大笑吧?你會說:哈、哈,一個愚蠢的傢伙!姑且認為我已將此刻的自白錄下音了,你在警察面前或法庭上也會矢口否認的,說是在我威脅下迫不得已只好迎合我,說我是在精神異常者的妄想支配下干的。」
「那種事,你……」
「此刻說的話。沒有任何證提。你和中岡也會這麼咬定的。三十多年前的證據當然不會有,也正團為沒有,我才採取非常手段。這次殺人也是同樣,你假托治病而殺了武川惠吉,當然無證據,中岡指使殺人犯也無證據。.這一事件以拋出橫田作為犧牲品就了結了吧。我把你此刻的自白原樣起訴,警察或檢察廳會把我當作精神病處理,進行精神鑒定,被強行收容。以你的權勢,操縱精神病鑒定醫生,易如反掌。再說,中岡的權勢,也能自如地操縱首相、法務大臣及檢察廳等等。你可以悠閒地欣賞,我是怎樣地被國家機器輾得粉碎,而後又可原封不動地過著那被牧丘美都留鞭笞而哭泣、姦污而喜悅的生活了。完全是鱷魚的眼淚。」
「原田君,」島中口氣強硬地說。「絕對沒有那樣的事。我覺悟了。悔恨的念頭……」
「住口!拙劣的表演。」
「表演——你說這是表演?的確,我的自自是無法證明的。我若是認罪……」
「你並沒有認罪。」
「……」
「說心裡認罪,那是撒謊。」
「撒謊?」
「你撒謊而隱瞞事實真象。在研究所還有更重大的事情。如果沒有,為什麼中央情報局直至今日還在介入呢?再說,單是一個細菌研究,也沒有必要殺死全所的人員。」
直到此時,島中仍有什麼重大事情必須要隱瞞。在庫拉西島研究細菌,從原田的口裡洩露,那也是不成什麼問題的。但要是原田披露,說有近二十名人員被殺,那島中和中岡也能否定。因為沒有向研究所派遣人員的記錄,原田只能被視為精神失常。
這是島中的如意算盤。為了免於一死,說出一些即使公諸於世也不致於喪命的事實。這是無足輕重的自白。在此之外,究竟還藏匿了些什麼呢?
「……」
島中沉默了。
在懸崖下。漁火點點。
「隨便出點錢就想買下性命?還是拋去你那些幻想為好吧。」
「可是,我……」
島中已無力爭辯。
「那就死吧。」
原田踩滅了銜著的香煙。
「等等!」
島中後退了。
「聽我說。我確實是個壞蛋,由於對惡夢的異常恐懼,弄死了武川惠吉。但是,與我相關的只有武川,你父親和妹妹的事,我並沒有染指。」
「你用麻醉分析掏出了三人的住址,然後又告訴了中岡,怎能說沒有染指呢?」
「不對!」島中強烈地否定。「沒有用麻醉分析詢問住址。住址之類的暗示基本上是沒有的。那個,是潛入武川家才得到通訊錄的。」
「武川被殺後,家屬都到了你們醫院而屋裡沒有人嗎?」
「我想是的。」
「是你的意圖?」
「不是我。」
「夠了。到現在,我對於你那些骯髒的東西已厭膩了。」
「正因為這樣,希望你能夠聽我說說。「我確實不骯髒。但是,唉,但是,說來我也是戰爭的犧牲者。有誰願意在關東軍防疫給水部工作呢,但軍令如山迫於無奈。我只是那裡的一員,在那兒有許多醫生和研究人員。他們都回國了。回國的醫生,基本上都隱瞞了自己的過去而重返醫學界,散佈在各大學的醫學部、國立的研究機關,為戰後日本的復興而竭盡全力.現在,僅我所知身居要職的人,就有相當數量。你說要對戰爭中的惡夢負責,如果要把在關東軍防疫給水部工作過的醫生都揭露的話,那後果不堪設想。不僅是捅了醫學界的馬蜂窩,影響也會波及各個領域。我們確實可能會遭到社會的彈劾。國民已和戰爭沒有關係了,再這樣做,不是又要將國家對戰爭的責任推卸給個人鳴?被國家強迫參加戰爭,這在我們的思想上已鬥爭過。不能因為戰爭失敗了,就把那些責任強加在我們頭上。若這樣說,不是就把從戰敗至今日的這個國家否定了嗎?國家發動的戰爭,可是這個國家卻沿續到今天,如果,國家要清算戰爭,那我們不是也要清算嗎?」島中一口氣說下去。「你想做的,無異於是治中起亂。」
「治中起亂?挑起這個的,又是誰呢?」
「所以——所以,你。就像我多次說過的那樣,殺害武川惠吉的責任在我身上。我要向警察自首,要自首。我們約定,對過去的亡靈,不要再打破沙鍋問到底了。這不是我個人的問題。你也是醫生。我國醫學界的混亂,對於國民說來,決不能認為是件好事。」
從懇求的口吻,進而變成了誡喻的口吻。
「這話是風馬牛不相及。」
原田冷冷地答道。
「因為……」
「別因為了。我問的是你們為什麼一定要殺害四名部下的原因。不講實話,就叫你見鬼去吧!」
「……」
「起來!」
原田低沉的聲音充滿了憤怒,一把抓住了島中的胸口。
「別動手!別動手!」
島中緊緊摟住灌木。
原田踢開他的手腕。島中痛苦地呻吟了一下。原田拖出了那尊龐大的身軀。
「說!我說。等等!」
「已經晚了。死吧。」
原田強行地拖著。
「是人體實驗!用盟軍士兵的身體進行活人試驗!」
島中邊被拖著走,邊叫著。
「盟軍士兵的人體實驗……」
原田鬆了手。
島中趴著。
「那個,確實嗎?」
「是的。」
島中聲音嘶啞。
「是嗎?……」
島中用那嘶啞的聲音,終於開始吐露真像了。這一次沒有辯解、也不是懷柔,而是真正從靈魂深處發出的聲音。
美國中央情報局參與事件的背景,這樣也就可以理解了。
「說,肯定要說。但要講好,這事一定不能對他人說。不然的話,恐怕要發展成為日美兩國間的問題。」
「那,要在你說明之後。」
「明白了。在這之前,讓我抽支煙行嗎?」
島中說話的語調,像是終於下了決心似的。
38
陸軍已發覺盟軍要反攻了。
軍方設計了包括內南洋群島的「絕對國防圈」。為了維護國體,一定要死守南方諸島。
昭和十七年一月二日,日軍佔領了馬尼拉。這時,陸軍的細菌研究機關決定,研究所向南方發展。馬尼拉佔領後,盟軍的士兵就容易得到了。
由於關東軍防疫給水部的研究,細菌繁殖,細菌爆炸等研究項目已大致完成。現存的問題僅在於嚴寒的西伯利亞與酷熱的南方,細菌的使用不同。既然已查明了有在冬季嚴寒下能猖獗的鼠疫菌,那麼與此相反的鼠疫菌也應有。在開戰的同時,陸軍接收了庫拉西島的熱帶傳染病研究所,並在那兒進行研究。
在馬尼拉陷落的同時,軍方決定著手進行最後的實驗——人體實驗。
在哈爾濱進行被稱為「丸太」的實驗。其人體應有盡有。但是,以盟軍為對手的細菌戰,與以中國人,滿人和蘇聯人等為對手的不同,存在著體格和其它方面的問題.而且,若不進行在熱帶自然狀態中的實驗,便不會奏效。無論如何,得需要美國人。馬尼拉的陷落,為此創造了有利條件。
軍方極其秘密地著手進行活人實驗。哈爾濱的防疫給水部有龐大的設施。雖說這樣,也還是設法嚴訪各國諜報機關的間諜。可是,各國謀報機關還是偵探到一個梗概。在南方的一個孤島,不用為此擔心,但為防止意外情況發生,人員都是從其它各個部隊抽調來的,在軍歷上也無記錄。當時,軍方就已擬定出一套以戰敗為假定對策的各種方案。在戰爭罪犯中,研究、使用細菌者要受到更為嚴重的處罰。正因為這樣,所以要絕對保密。
島中和中岡兩名大佐被派遣去了。
俘虜也運來了。
雖說是俘虜,可其中有很多都不是投降的俘虜,所以若從中提走一些人而沒有返回的話,就會遭到抗議。戰爭勝利了則罷,倘若失敗,戰勝國常常會徹底地追查這些事情。
被擊落的敵機機組成員、艦船船員、治安部隊、秘密逮捕的間諜、破壞者——這些人在徹底秘密作戰的幌子下,由海軍的二式大艇在深夜送來。
在這裡,俘虜也被稱為「丸太」。丸太被帶上鐵腳鐐再加上鐵鎖,關禁在臨時的木房中。
研究的方法,由於關東軍防疫給水部積累了經驗,因而僅僅需要調查極寒和極暑的不同點以及在這中間人體的差異和抵抗力等。
軍方並沒考慮到把細菌武器用於對付在群島登陸的盟軍。研究倘若完成,就預定開始進攻東麗亞和其它的盥軍基地。
雖然丸太陸續送來,但一個又一個地都被殺了,其中多是下級士兵,可是也有高級將領、平民百姓。他們全部都是白人和黑人,是以破壞者和間諜的嫌疑而悄悄逮捕的。
細菌一經移入,人就發高燒而死去。這裡與哈爾濱收容所不同,庫拉西的研究所地勢狹窄,九太們不能分開隔離。帶著腳鐐的丸太們很快就明白自己是被進行細菌研究而死的。無論會發生什麼事情,一旦進了這裡,就休想再生還。
但是,無法抵抗。丸太們整天哭泣,到後來基本是精神失常了。精神失常不成其為問題,對進行活人實驗說來,甚至效益更好。死者被沉入海底。這裡和哈爾濱不同,處理屍體很方便——沉入海底、腐爛、被魚吞噬而無影無蹤。
在深夜被二式大艇悄悄地送來的九太中,時而也混雜有女人,是二十至三十歲的女入。並沒有明確的嫌疑,被送來的女人邊哭泣邊爭辯、懇求,說是沒有任何理由。突然就被捕了。
無論怎麼申述,都沒有用。
一個女人,在下一個女人沒到來之前,可暫免一死,作為解悶排遣之用。從進來開始,直到玩膩以前,歸軍官所有。說到軍官,僅僅只有島中、中岡和下面的三名軍曹。
島中和中岡玩膩了,就交給士兵們。一旦交給士兵們,那個女人連一個月也活不成。有二十名士兵每天夜裡折磨,生殖器很快地就發炎了,並由於遭強姦而出血,不能再供享用,這時,就對這個女人種殖細菌。
中岡從那時起,就有虐待狂的怪癖。中岡說,那是在關東軍防疫給水部形成的二次性的特徵。在對待丸太時,內心深處就湧出一種象搔癢似的焦躁,為了鎮靜.只有拚命苛待丸太。這是一種精神痙攣——伴隨著對已醒悟到要死可又只能默默地作為實驗材料的丸太的憐憫,心裡感到憤懣,可無視人性的罪惡意識又使中岡內心的彈簧彎曲,形成一種反饋,萌發了陰暗的芽。
女人送來後,最初由中岡玩弄。島中多少次地看見這種情景。中岡讓女人站著,冷不防地用手打在她臉上。女人因為還不知道自己的悲慘命運,便抗議。中岡就扭住胳膊按倒在地,扒下衣服。這時,女人才徹底覺悟了,是被敵國的敵人抓住了。已不能不徹底覺悟了,因為雪白的肌體,已被按倒在床上。
中岡對女人揮舞著鞭子,這是毫無必要的。女人悲鳴了,雪白的皮膚很快地浮起紅腫的條痕。
一陣凶殘暴打之後,中岡站在女人的面前,命令對方舔自己的生殖器。女人邊流淚邊舔。有時中岡揪住女人的頭髮,將生殖器放入女人的口中撒尿。女人若不飲,就用鞭子抽打。僅有一個女人不飲。中岡把那女人赤裸裸地捆在木樁上不能動彈,全身用魚的腐爛液體塗滿。庫拉西島的銀蠅異常可怕,就是那種被士兵們稱之為「孔索利」的大型的發銀白色光的傢伙。數分鐘之內,從腳尖、被掰開的性器、肛門,到眼睛、鼻子、嘴,全被銀蠅埋沒。這種感觸即使男人也會肉麻。
那個女人,在此之後,只好銜著中岡的生殖器飲尿。
一旦知道中岡的心情不佳,那個女人都要跪拜在地上乞求可憐。
島中和中岡正好相反。島中在關東軍防疫給水部時代末能倖免,也沾染上類似二次性性徵這類的東西。從學校出來不久,就被放入那隨意殺害丸太的生活中。越純潔就越容易被污染。同時,島中也不具備士兵那種豁出性命拚搏的大膽精神。
最初,在防疫給水部工作時,不是丸太,而是島中自己便出現了精神異常。那是個恐怖的經驗。不久,便對此習慣而不動搖了。但是,這僅是在表面上,內心的二次性性徵正在形成。
中岡由對丸太憐憫而變成怒火。島中則變成內向性的精神痙攣,一想到伴隨命令而被殺害的那囚犯的心。就湧出異樣地激昂。試著把自己置身於那種立場。通過那種衝擊,不禁地出現受難忍辱的被虐待的戰慄。經常將蹂躪者和被蹂躪者、虐侍者和被虐侍者進行比較,認為被害一方的精神振幅大,從中感到一種明暗的、變態的喜悅火焰。
可以感到,虐侍者的精神亢奮較淺b。不久島中便從虐侍者的傷心中,產生了深深的變態。
島中接過被中岡折磨得半死的女人,命令她虐待自己。女人無論什麼命令,都得服從。為滿足島中的要求,在密室裡用腳踢踏赤身裸體的島中。島中的命令與中岡的相反,他仍從中得到劇烈的快感,而由白人女人進行就更增添了這一效果。即便是對島中拳打腳踢,可女人想到什麼時候就要被殺,總是戰戰兢兢。那種內心和行動的奇妙的不平衡狀態,那種島中趴在白人女人腳下用語言乞求饒恕的行徑,島中都視為自己的東西而激昂亢奮。
昭和十九年二月。
島中和中岡由於得到了軍方的命令,封閉了研究所而回國了。
在約兩年的時間內,送到庫拉西島熱帶傳染病研究所的丸太,是一百三十六人,其中二十幾名女人。在一百三十六人中,無一人活著出島,全部成為細菌的犧牲品而消失在南海裡。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8 02:16:15
39
「這事要是盟軍知道了,真不知道事態會怎樣發展,正因如此,軍方命令徹底破壞研究所。如你也知道的都樣,關東軍防疫給水部在撤退之際,把被害犯人的骨頭搗成粉末,撒在北滿的原野上。這些,就是以盟軍為對宇的那個研究所的極端秘密事項。」
島中結束了他那長長的自白。說完後,給人以一種投了降似的感覺。
「大概,這是事實吧。」
原田義之也不能再認為以上的說明還隱瞞了什麼事實。
「是的。」
島中用嘶啞的聲音答道。
「聽起來這是事實。可是,還有一點不太明白——中央情報局的工作人員,誘拐了從我家裡逃出去的野麥涼於。究竟中央情報局是怎樣介入這件事的?」
「這……」
剛一出口,島中突然又閉住了嘴。
「已經說到了這步,難道還有什麼可隱瞞的嗎?」
原田用緩和的語氣說。若用警察的行話講,島中已處於「降落」狀態,不能認為還拘泥於細節了。
「這對於我也是個謎,為什麼美軍要介入這一事件呢?過了一段時間,才解開了這個謎……」
「從中岡幹事長那兒聽說的嗎?」
「據說美國政府的要員,與日本政府進行了極其秘密地接觸……」
「美國政府?」
對於島中誇張的說法,原田感到意外。
「這是一目瞭然的。在美國,戰爭結束後,據說成立了一個搜尋戰場上失蹤人員的機構。眾所周知,那個國家對人權問題是非常重視的。數年後,還有一百五十名失蹤人員的下落未能查到,機構關閉了。那些人都是在南方戰場附近銷聲匿跡了。當然,有可能是因墜機或沉船等死亡,可即使是這樣,人數也太多了。也許另有原因——這就是結論。公開的機構雖然關閉了,可失蹤者的家屬組織起來,得到政府的援助,私設了搜尋組織。這個組織決定進行半永久性地搜尋。你若想想搜尋納粹的猶太人組織,就可以理解了。中央情報局的貝克,就是這個組織的一員。聽說貝克的哥哥就是失蹤者……」
「是這樣的……」
島中的解釋有充分的說服力。三十年前的惡夢,的確復甦了。如島中所說,在那次戰爭中連敵方也不能斷定是否死亡的失蹤者並不多。在受到毀滅性打擊的廣島,戶籍簿殘存著,在戰後也沒有引起什麼巨大的混亂。戰爭就是如此。
在民主主義根深蒂固的美國國民中,想進行半永久性地搜尋,是可以理解的。
「貝克是運氣好還是運氣不好呢?在路過作案現場時,搭救了野麥涼子。野麥涼子異常亢奮,在卡拉哈中校詢問她時,便說出了你父親臨終前講的話……」
「可是……」
「是這個可是吧?貝克為什麼把『找警察,庫拉西』理解成與庫拉西島有聯繫呢?」
「究竟為什麼?」
這是一個百思不得其解的謎,除非卡拉哈和貝克是等著收容犯人的。姑且認為貝克是搜尋失蹤者組織的一員,也不能認為僅僅因為『庫拉西』一句話就洞察到事件的全貌。
「是偶然的。」
「偶然的?」
「貝克過路是偶然的。可是,貝克具備把偶然轉變為必然的素質。就是說,貝克所在的那個搜尋組織,堅持搜尋了三十幾年,終於在數年前追尋到庫拉西島的熱帶傳染病研究所了。難道這個研究所和一百五十名失蹤者就役有關係嗎?」
島中說到此,中斷了談話。
「……」
「搜尋組織與駐日美軍和中央情報局聯繫,依靠他們進行調查。受委託的美軍和中央情報局開始了極其秘密地調查……」
島中閉了口,似乎是在等待反應。
「駐日美軍?!」
對於事件出乎預料的擴大,原田不禁萬分驚訝。駐日美軍——美國政府與日本政府秘密聯絡——究竟這內幕是如何地展開的呢?
「可兩家的調查,都遇到障礙——在舊軍隊記錄中沒有庫拉西島的熱帶傳染病研究所,有的僅是從南洋廳接收過來的一個普通的研究所和我們被派遣的記錄。因而,他們想從在舊軍隊中樞部工作過的人那裡得到證辭,可有關的人卻都死了,結果又失敗了。最後,多方尋找,終於找到了我和中岡幹事長被派往庫拉西島研究所的記錄。當然,事到如今,即使明白了事件真象,作為美國也不會做什麼,僅僅是想瞭解事實的真象而已。」
「講了嗎?」
「不,那個怎麼能講呢。縱然是美國軍方有這種意向,但半永久性搜尋性質的民間組織能沉默嗎?我們的回答是:在庫拉西島,我們研究的是純粹的熱帶傳染病,規模小,工作人員也僅數名。」
「那麼……」
「對手並不好對付。他們認為我們被派往庫拉西島,不是從內地而是從關東軍防疫給水部,調查從那兒進行。防疫給水部沒有花名冊存在,證據在撤退時已被燒燬,在關東軍裡也沒有記錄。但一想到不知會怎樣調查我們的過去,就不寒而慄。戰敗後指揮研究細菌武器的石野五郎被引渡芙國,所以就想從那條線進行追查。從那時起,那個民間組織與駐日美軍斷絕了聯繫,而中央情報局遠東分部接受了調查。要是最終查明失蹤的一百五十人是在庫拉西島的研究所被用於活體實驗了,那將會掀起軒然大波吧。但是,即便是中央情報局,要想發掘出沒有記錄的東西也決非易事,現剩下從事研究的人只有我們兩人,只要我們兩人不說,就決不會敗露——這是理所當然的。」
「敗露了嗎?」
「八成是吧。」
島中失去了剛才說話的風采,發出了陰鬱的聲音。
「中央情報局的情報網、搜查網。真是令人毛骨悚然。不知是通過什麼線索,追到了你父親等四人,在庫拉西島的近海漂泊時被美國海軍搭救,並作為俘虜送往科羅拉多州。也許這是從庫拉西島出來的逃兵吧——他們抱著這一線的希望。在美國沒有俘虜的記錄檔案。但是,有案可查,他們開始調查厚生省復員局的資料,追查從科羅拉多送還的那四人現在的情況。」
「把父親……」
原田把話吞了回去。眼見著那令人懼怕的惡夢正在迫近自己那和睦的家庭,卻不敢把該講的說出來。原田家的上空滿佈陰霾。只要當時能知道這些,就……
「就連中央情報局的追查也失敗了。你父親他們被捕的時候,全都申報的假名。這個嘛,在俘虜中是共通的。而且,他們在復員局也是申報的假名,所以不可能查到。」
「不可能查到的,不僅是中央情報局吧?」
「這,是什麼意思?」
「你和中岡,在戰敗後當然也進行了調查。如果他們生還,不殺掉他們自己就要毀滅。」
「……」
「難道不是這樣嗎?」
「確實調查過。不過,是為了勸說他們保守秘密,締結攻守同盟,而不是為了殺他們。你父親等四名逃亡者,從戰爭罪犯這個意義上講,與我們犯有同樣罪行,同樣地強姦白人女子,同樣地虐待丸太。在當時,若說出去,確實要被作為戰拿罪犯而處以絞刑的呀。正因如此,你父親他們才都用假名,回國後也從來未向故鄉邁過一步,拋棄自己的故鄉而活著。他們尋覓由於戰火而全家絕滅的人戶。頂用幽靈戶籍。這些,都是因為懼怕美軍的搜查。在當時,沒有必要殺他們。」
「我父親的原籍是什麼地方?」
「我聽說四個人大概都是廣島步兵——連的。所以把步兵——連的名冊找到,尋查過。」
「弄清楚了嗎?」
這是父余真正的故鄉。可是,父親的姓、以及本名又是什麼呢?
「弄清楚了。可用盡一切辦法調查,四個人都沒回過故鄉。調查一直進行了很多年,可還是沒復員,已作為戰死處理了。我們只好解釋為逃出小島後死了。」
「父親的名字叫什麼?」
「現在記不清楚了,查一查就可以知造。那個暫且不論了吧。中央情報局成員貝克偶然地搭救了野麥涼子,並從野麥涼子那兒聽到『找警察,庫拉西」。貝克認為不可能是痛苦,只能是庫拉西,因而斷定這事關重大,就把野麥涼子帶走了。從此之後,中央情報局開始異常活躍了……」
「中央情報局異常活躍了?」
「是的。他們把野麥涼子隱藏起來,著手調查你父親的經歷。就這樣,貝克知道了你父親是頂用幽靈戶籍……」
「野麥涼子還活著?」
「據說是。具體情況,我也不知道。」
「是嗎……」
在原田腦海中,浮現出居住在高知縣四萬十川汽水域的原田保高。原田老人不是也說過有人來打聽過同樣的事嗎?那個人就是貝克的調查員吧。
「中央情報局在警察方面也有來源。通過這個來源,得知你父親有三位舊友,並且他們三人也踵死亡,同時還知道了其家屬洩露過四人都曾進過科羅拉多州的收容所。到此為止,還有什麼呢——一切都一目瞭然。貝克認為是我們僱人殺害了四人,使一面觀察我們的動靜,一面回報國內。中岡君身居執政黨幹事長要職。這樣重大的事件,沒得到上級的指示,他們自己是不敢擅自行動的。得到報告的中央情報局本部也不能擅自處理,最後只能稟報總統……」
島中的聲音混濁了。
「那麼……」
「總統一方面對中央情報局發出鉗制令——立即停止搜查,一方面派遣心腹與中岡會見。這就是前一個星期的事情。總統也是迫不得已,即便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也要成立半永久性組織——這就是美國的國情。貝克調查的事情要是披露,那將會引起整個美國社會的喧嘩,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惡夢將復甦,輿論將返回過去,美國國會可能會作出非難日本的決議。如果這樣,在此之前建立起來的日美關係將急劇惡化。總統感到有必要迅速弄清事實真相。」
「那麼,中岡說了嗎?」
「從某種程度上講,中岡也是不得不說的。若要矢口否認說與己無關,貝克就必須釋放野麥涼子。這樣一來,報刊等輿論界就會立即宣傳『庫拉西』事件,對事件背景大書特書,並用懷疑的目光看待你父親以及三位夥伴的死亡。倘若這樣,一定會如同捅了馬蜂窩一樣,天下沸騰,局面不可收拾。」
「於是就……」
「正如你想像的那樣,政府間達成了秘密交易。總統令中央情報局停止調查,把報告永久性地束之高閣;中岡君敘述昔日的事件,以便使美方能瞭解事實真相:日方警察的搜查在某個時候停止——約定把一切都埋葬在黑暗之中。」
「那,野麥涼子怎樣了呢?」
「我,不知道。」
「不會不知道吧。」
「聽說貝克用軍用飛機把她帶到美國去了——僅知道這點兒。」
「……」
「我所聽到的只有這些。是聽中岡說的。」
「要殺害嗎?」
「可能是吧。」
島中平靜地說。
「我說的都是實話。我終於意識到了,自己所犯的罪行是可怕的。我們現在約定好,我把剛才敘述的事情原封不動地向警察自白。不過,我還有一個擔心……」
「什麼擔心?」
「我恐怕要被殺吧。」
「被殺,被淮?」
「我去向警察坦白。警察面對這樣重大的事件,會張惶失措,因而與中岡幹事長取得聯繫。其結果可以預見,大體是被釋放,說是改期聽審,但在那個改期的期間內,我就消失了。來除掉我的不是根來組,八成是中央情報局。他們會作周密的安排,來掩蓋我的死亡。」
島中說話的語氣,如同預測旁人的事情。
「有可能。」
莫說是美國中央情報局,就是日本警察也詭計多端,令人猜測不透。事件不能披露。島中要是自首,就會被殺。據說被帶到美國的野麥涼子也要被殺。知情者一個一個地被殺害,最後,被捏造出來的罪犯橫田洋一以殘暴殺害原田光政、季美而定罪,並處以絞刑了結此案。
「不僅是我,」島中仍像在談旁人的事情那樣。語調平緩地說。「在近期內,你也會在什麼地方被人發現。在此以前,你的敵人是根來組。根來組並非什麼了不起的對手,然而,從今以後,中央情報局就是你的對手了。警察也不站在你一邊。為除掉你而暗中進行的瞭解,已經就緒了,無論逃到什麼地方,也擺脫不了你那悲慘的命運。真值得同情,已經無路可逃了。」
「是嗎?」
「大概是吧。」
「我不想往什麼地方逃。」
原田點燃了香煙,眺望著漆黑的海面。
漁船的燈火閃爍可見。
島中的坦白是真實的,這從事件前後聯繫起來考慮便可以確定。包括父親在內的四位夥伴歸國後須用幽靈戶籍、拋棄故鄉生活,是因為有曾用盟軍士兵和平民做活體實驗這種虐殺的沉重包袱。父親他們異常懼怕作為戰犯被送上絞刑架。可是作為下級士兵的父余他們並沒有責任,這是很清楚的。
下了命令只有執行。而且,父親他們當對年僅二十左右,沒有現在年輕人所具備的那種卓識。那對灌輸的是軍國主義數育,充滿著帝國必勝的信念,而美英都是鬼畜。對於虐待鬼畜一樣的故國俘虜,有什麼必要為此煩悶不安呢。
強姦鬼畜一樣的白種女人又有什麼克制的必要呢?
就這一點,同現在的年輕人比較可能有不同之處。這些人,一面鼓吹自己的思想,一面又慘無人道地大量殺害同類;這些傢伙,毫無顧忌地扔炸彈傷人。如果說這種行為也能稱為思想,那只能是所謂軍人的思想。
但無論如何,原田對父親的昔日並沒有批判的情緒。
拋棄了故鄉,頂用幽靈戶籍,戰戰兢兢地生活了二十幾年。倘若說從前曾有罪過,那麼這種罪過也已被洗滌清了。
不能饒恕的是島中和中岡。島中和中岡是醫科大學畢業,與士兵相比,教養有天淵之別,並且又是大佐,在研究所是絕對的權威。島中和中岡首先姦污白種女人,玩膩了才交給士兵。兩人若是懂得軍紀,是不會發生邊種事情的。僅限於活體實驗,是迫於軍今而無可奈何,從這個意義上講,島中和中岡也可以說是戰爭受害者。
但是,島中和中岡在撤退之際,殺害了所有的工作人員。由於沒有殺死在此之前就逃亡了的父親等四名士兵,他們就感到自身的安全無保障,搜尋的目光一直沒有合上,認為只有殺死四人才能領到免罪護身符。在島中和中岡身上,原田看見了權力者常常具有的無比殘忍和狡詐。為了保身,殺了近二十人,還想殺害剩下的四人——他們異樣地貪戀自己的生命。
不過,島中和中岡也忘卻了惡夢。
在三十餘年後,當那四人當中的一個,作為病人出現在自己面前時,也沒能想起。
當時,在窺視到武川惠吉大腦深層的記憶時。島中的驚恐萬狀是可以想見的。可憎的東西。過了三十餘年,即使成為教授也……不,可能正因為是教授等大權在手的人,才能很快地湧現殺意。權力常常產生罪惡。
島中和中岡又染指了慘殺。
——中央情報局呢……
原田丟掉了香煙。
中央情報局要著手除掉原田,可能確實如此。若在這種時候自已被殺死,事件就徹底埋葬了。
不能被埋在政治的溝壑中。原田清楚地看到了政治的殘酷無情。一百三十六人作為活體實驗,種植細菌而遭虐殺這一事實,美國政府為了政治的需要,竟然打算埋葬它。中岡就是由於是中岡,甚至就能得到中央情報局的協助去埋葬這一事件。所以,父親和妹妹,再加上野麥涼子在內的六人,就像蟲子一樣地被殺害,橫田也要被冤枉地送上絞刑架。
不能佯作不見,敵人確實強大無比。從理論上講,敵人就是日美兩國政府。原田是孤獨的,既赤手空拳,又無援軍。正如島中所說,哪怕是有中央情報局和根來組在追趕,也不能向警察求救,投入警察的懷抱,反而更增加危險。這些是清楚地知道了。此刻的原田不但清楚地知道這些,而且還有繼續戰鬥的決心。
原田並不是要揭露日美兩國政府勾結的陰謀——權力存在的地方常常伴隨著腐敗。這個腐敗,對於原田說來怎麼都行。原田要做的僅僅是一件事。
——要復仇!
就這一件事.父親和妹妹、還有野麥涼子的仇一定要報。其餘的事情。無論怎樣都可以。原田並沒有心思要去把三十多年前的惡夢披露於國民面前。以眼還限,以牙還牙——這就是原田的決心。
現在不是要逃走,而是要追擊。追擊,殺掉作為元兇的中岡。
——島中怎麼辦?
眺望漁火,原田在考慮這個。誠然,島中與殺害父親和妹妹、以及野麥涼子無直接的關係,可事件的起因在於島中,這是事實。就算是發現了武川惠吉,也完全可能在不出現任何事態的情況下暗中了結此事。例如,以交談的方式處理,這也是可能的。但是卻假托治病將其殺害了。原田就是打算殺死島中才追到這裡來的。這是一個令人深惡痛絕的人。這一看法此刻並沒有任何改變。
只是,島中終於悔恨了。雖然是被追趕、死到臨頭時的悔恨,可確實是悔恨,並且還道出了令人觸目驚心的事實。這又使原由感到躊躇。島中說要向警察自首,但倘若從這裡逃走,那這種決心在瞬間就會逆轉,這點原田是清楚的。醫學院教授自己轉變成殺人犯——這能辦到嗎?
縱使島中反悔,對原田說來也無關緊要,事件的全貌已經知道了。原田的目的,是從現在起要殺掉中岡,也許,現在放走島中,相反他可能會異常熱衷於殺死原田。倘若是這樣,不如現在殺死島中以免後患。
是在這裡殺死島中呢?還是放了他?
原田在反覆酌量。
原田的肌肉突然收縮。感到背後有殺氣。
——完了!
一股寒意通過脊背。原田背向島中,毫無戒備地望著遠處的漁火。可以感覺到島中從身後的襲擊。原田距懸崖僅數米遠,若被島中巨大的身體一推,就會直下懸崖。在崖邊沒有任何可供抓扯的灌木。
覺悟到這點,只在剎那間。
原田立即將身體側下,除此之外別無它法了。一邊倒下,心裡充滿悔恨之情。怎麼就沒想到島中會垂死掙扎,反過來襲擊自己呢;
巨大的力量,擊在倒下的身體上。
「見你的鬼去吧!」
島中叫道。
原田一下就被推了出去。用手殊死地摳住地面,那是一個斜面,勉勉強強剎住了身體的滾動。島中的腳踢到了顏面上,面頰頓時象破裂似的。管它的呢,隨它便吧!死的寒流襲擊著全身。原田集中生智地抓住了島中踢過來的這只褲腳,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拚命一拉。
島中一聲嚎叫,巨大的軀體倒下了。
「住,住手,住手,饒了我吧!」
島中絕望地嚎啕大叫。巨大的軀體滾到原田旁邊。原田敏捷地翻身而起。
島中一面嚎叫一面下滾,巨大的軀體不能抑制,被懸崖吞噬了。下落的時候,已不再能聽到聲音了。
40
當地警察得到島中教授失蹤的消息時。已是翌日——十月八日了。
牧丘美都留一直等到天明,也沒得到島中的任何消息。與住宿的金華山飯店負責人商量後,在旅館與東北大學醫學部教授會聯繫,詢問島中教授是否與對方有聯繫。東北大學方面教授會的服務員答覆說沒有任何聯繫。這樣,警察便出動搜索了。
救援的車是停在飯店的停車場。
在昨晚九點過,有一位教授模樣的人在停車場與誰談話——警察得到了男女目擊者的證辭。
屍體被發現,已是午後很晚了。是漁船發現的。島中淒慘的屍體是從懸崖上滾下去的。
懸崖上爭鬥過的痕跡清晰可見。
縣警在很大範圍內設置了非常線。島中教授是日本醫學界的重要人物。島中遭他殺的屍體被發現,縣警不能不出動。根據目擊者的證辭,搜查三十歲左右的身材高大的男子,舉動可疑的人被依次訊問。
警視廳搜查課的峰岸五郎得知這一消息時,是八日的黃昏。
「這傢伙。」
峰岸連眉頭也沒皺一下。
峰岸打電話到原田的住宅。原田不在。
臨近午夜,又打了一次電話,仍然不在。
原田的直接復仇順利與否,峰岸未認真想過。殺死島中教授的,一定是原田。原田好像正在接觸到庫拉西島熱帶傳染病研究所的真實內幕,至此便杳無音訊了。若是原田得到了什麼有用的情報是會來聯繫的,沒有聯繫便親然直接行動,肯定是因尋找證據已完全絕望了。
殺死島中以前得到自白了嗎——峰岸關心的是這個。也許自白了吧?沒有自白便殺死是不妥的。事情究竟是怎樣的呢?
峰岸並不反感直接復仇。中央情報局的介入、島中和中岡又是當事者,這一案件警察是無能為力的。在國家的庇護下隱藏起來,結局一目瞭然。不可能依靠國家復仇。所能幹的事,就只有直接殺死島中和中岡。峰岸認為該殺。
所謂正義,從國家開始,在那些機構中已不復存在,正義在復仇之中——這就是峰岸的想法。雖說這種想法很危險,可被奪走的,就要奪回來,被殺害的,就要殺回來——這就是男人活著的道理。被奪走了,被殺害了,最後依賴國家權力的希望又破滅了,僅是因為懷恨而偷生,這是令人不快的。
對此,自己也有強烈的感受。
只是,在這種情況下,也必須意識到自身同時也毀滅了。
對於殺死了島中教授、現在又把目標轉向中岡幹事長的原田說來,前途沒有了。
十月九日,那天原田又不在,也沒有得到原田方面的任何聯繫。
夜裡,峰岸走訪了外事警察伊庭的公寓。
伊庭住在涉谷區的代代木。在外事警察中,普遍穿著時髦。伊庭也是這樣,並且獨身一人住在相當高級的公寓。
伊庭喝著威士忌。
峰岸與伊庭對面坐著。
「得到什麼情報了嗎?」
峰岸拿著酒杯。伊庭發出問話。
「喂,喝吧。」
伊庭沉默了,那不松不緊的直線臉頰上,似乎隱藏著什麼。
「中央惰報局又動起來了。」
伊庭沒頭沒尾地冒出一句話。
「中央情報局……」
「六本木地點活動所的那夥人行蹤不明。那些傢伙都是些行家裡手。」
「……」
「那夥人凡是要幹什麼的時候,行蹤就不明瞭。得到情報,不到三天前,在橫須賀基地的中央情報局遠東分部召開一個什麼工作會議。反正不會有好的企圖。」
「情報就這些嗎?」
「嗯……」
伊庭點點頭。
「看來沒了吧。」
伊庭沉默著,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伊庭所在的機構,與公安警察、內閣調查室、自衛隊的諜報機構陸幕二部別室等都有秘密的聯繫,其它如美國中央情報局、韓國諜報情況等也有聯繫,能得到中央情報局出動的消息,但當然不知道它的目的。
「似乎是要幹掉誰。」
伊庭看著峰岸。
「誰……」
「通常中央情報局要幹掉誰,對象的姓名是知道的,我們由此決定是默認還是阻止。這次,情況被封鎖了,內調、陸幕、公安,還有我們,都成了局外人。這是一個異常現象。可能是接到本土中央情報局總部發出的絕密指令。對手是個超級人物,或是掌握了超級人物的秘密……」
「是這樣……」
峰岸握著酒杯,點點頭。
「島中教授被殺了。」
伊庭與其說在詢問,不如說是在自言身語。
「是。」
「是曾被派往庫拉西島的熱帶傳染病研究所的軍醫,在兵籍中記載的其他人物還有中岡幹事長。」
「嗯。」
外事警察以及各個機關的動向,由這段話中便可知道了。
「十天前,美國總統的心腹部下來日,極其秘密地會見了首相和幹事長。那人雖說是在國務院,可我們都知道他是中央情報局的官員。」
伊庭到此住口了。
「情報就這些嗎?」
「就這些。」
伊庭點點頭。
「我就要被殺了。」
峰岸站起來。
「捲進去了嗎?」
「是的。」
峰岸向門口走去。
「中岡幹事長酷愛狩獵,預定本月二十日以後去阿拉斯加。阿拉斯加輸油管已大體竣工。在竣工之際,準備就日本的燃料供給問題舉行政府間會議,並視察工程兼去狩獵……」
伊庭在峰岸的身後嘟噥著。
峰岸原地停下來聽著。
「那個貝克,有消息說他和野麥涼子一起去阿拉斯加了。地點不明……」
峰岸聽到此,背著身默默地點點頭。
門打開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8 02:17:45
第09章
41
原田義之被一陣電話鈴吵醒了。
他看著手錶,九點剛過。猜不著是誰打來的電話。他已經換了一座飯店,並且自信誰也不知道。
好像是從正面拿起了電話。
「義之——是義之嗎?」
聽到突然傳入的那個聲音,原田直懷疑是否還在夢中——是野麥涼子的聲音。
「涼子——在什麼地方?」
「你家裡呀。才到。我本來就有鑰匙,打開門進來了。」
「究竟……」
「我想說的話象山一樣……」
「我馬上回去。哦,你是怎麼知道這旅館的呢?」
「貝克呀。是貝克告訴的。」
「可你不是去美國……」
「不,在日本的美軍基地呢。」
「好,馬上就來。行嗎,把門關好,除我之外任何人不准進。」
「好吧。」
原田放下電話。
驟然間放出大量熱能,已不能感到身體中還有重量存在。雖然認為有必要考慮考慮,可考慮什麼好呢,已完全不知道了。
他稍稍整理一下裝束,便走出房間。
雖然這樣,走出飯店時還是緊張。根據島中的話,已意識到中央情報局開始進行暗殺活動了,根來組也已擦拳磨掌。島中被殺,會使根來組變得更窮凶極惡;他們發覺針對原田派出的殺人犯反而被殺之後,更會是如此。
警察也轉到敵人一方了。
現在是四面受敵,原田把所有的過路人都看成敵人——為了生存,一個手無寸鐵的人,無論怎樣戒備也不過份。
乘坐了一輛送客過來的出租車,對於正在待客的車還是敬而遠之為好,根來組尚且不論,中央情報局作為對手,是無論什麼地方都可能設下陷阱的。真是一個望而生畏的對手。從新宿的飯店搬到紀尾井町的飯店一事,就已被貝克打聽到了,這就是一個證明。
一想到此,就不禁打個冷戰。
中央情報局為什麼要放了野麥涼子呢?
原田想到了這點,可百思不得其解——沒有理由一定要放。也許是為了堵嘴吧,否則日方可能會起訴美國中央情報局監禁野麥涼子。把日本人誘拐、監禁在美軍基地,事態是十分嚴重的。侵犯國家主權,可能會惹起政治問題。
把野麥涼子的裸體照片或被強姦的照片,作為封住她嘴的威脅材料,這是可以想像的。揚言要把它公諸於世,以此堵住女人的嘴。可是,倘若那樣做了,就應該殺掉野麥涼子,而不會把可能引起國家間摩擦的活證人放了。
但是,野麥涼子回來了。
野麥涼子被放回,原田感到放心了。可是其間,又捲起了新的巨大疑問。
中央情報局嗅到了原田的行蹤,並得知他隱藏的飯店,是為了殺掉他。現在不但沒有殺,反而放了野麥涼子,並告訴她原田隱藏的飯店。
——是陷阱?
如果是陷阱,究竟是怎樣的陷阱呢?
從紀尾井町到自己家距離很近,思考還未結束就到了。一下車就可以看見自家門裡的燈光,這是父親和妹妹被害以來首次出現的燈光。
光亮從房間裡洩出。
門沒有鎖。還特意叮囑過她鎖門的——疑慮一閃而現。但是,待原田開門後,疑慮就打消了。有女人的鞋,還飄溢著嗅慣了的春水芬芳。
可以聽見在廚房用水的聲音,像是在洗東西。房間裡傳出喧嘩的錄音機聲。
「涼子!」
原田提高嗓門叫道,大步邁進了廚房。
廚房有人,是外國人,面頰長著鬍鬚,像是在哪兒見過,手裡握著無聲手槍。
「又和您見面啦。」
那人笑了,皮笑肉不笑。灰色的眼珠象被磨光了似的賊亮有神。
身後有聲音,回頭一看,也站著一個曾見過的男子,藍色的眼睛。
「是嗎?……」
原田緊靠著椅子。
「怎麼不放水了,付錢的是我呀。」
取出了香煙,點燃了。
「已經不能再付錢了吧?」
藍眼睛的男子,從口袋裡取出注射器具,動作熟練地打開安瓿,將液體吸入注射器。
「要毒、殺嗎?」
在這聲音中,可以聽見尾音的顫抖。
「稍為安靜一會兒,死是以後的事。」
藍眼睛的男子,抓住原田的手腕。
「在這之前,先讓我見見野麥涼子。」
「野麥涼子——她不在這兒。」
「可是,電話……」
說到這個,原田像是被當頭一棒。野麥涼子雖然說是從家裡掛的,可未必就是,也可以從基地掛電話。
「是掛的呀。」藍眼睛功突然笑了。「那個電話是從阿拉斯加來的。」
「阿拉斯加!」
「用撥號盤直接掛的。您不知道嗎?」
「決不……」
說不下去了。竟能用撥號盤直接從阿拉斯加通電話。在被注射之前,原田的肌肉就已開始萎縮了。自己怎麼這麼愚昧呢?一聽見野麥涼子的聲音就感情衝動,連鬥爭策略都忘了,戒備、懷疑都不知道了。
真該狠狠地咒罵自己!
那人在衣服外面就隨便地把針截了進去。原田無動於衷地目睹這一切。反正是馬上就要被殺死的人,沒有消毒的必要。
「把我抱著運出去嗎?」原田問道。「這會被人瞧見的。」
「不用擔心。」藍眼睛的笑了。「這種注射劑叫人不能出聲,不能亂鬧,但卻可以走路。關鍵在於不能反抗。」
「真不愧為是中央情報局。」
「謝謝。」
原田交互地看著兩人。面前的這兩人,正是準備報復的對象,被縛著剝光衣服、被蹂躪的屈辱復甦了。
「在殺之前,再愛撫愛撫吧。」
面頰生須的傢伙察覺了原田表情裡隱藏的屈辱。灰色的瞳孔裡,充滿了情慾的貪婪。
原田感到不寒而慄。
毫無辦法抵抗。
「五分鐘以後,從這兒出去。」
藍眼睛的看了看手錶。
這時,大門口響起了急劇的聲音,是門被踢開的聲音,好像把原田上的鎖踢破了。這聲音令人颯然。
藍眼睛和大鬍子握著手槍,臉色蒼白地互相望著。
走廊上傳來了腳步聲。
——是誰呢?
從兩人的表情上可清楚地證明,不是中央情報局的同夥;從這粗暴的舉動推斷,也不像是根來組的。
「是警察!」
腳步聲在廊下啪嗒一下就停了。
「把手槍扔出來!已被包圍了,要抵抗就打死你們。」
原田一下就崩潰了,聽聲音是峰岸。
兩人把手槍扔到走廊。
峰岸走進廚房。
「還活著嗎?」
「是的。」
聲音嘶啞。
「你要是被殺了,那無論誰說什麼,也要把這些傢伙以殺人罪犯送進監獄。哪怕就是壓力很大,把內幕向報界透露,我也要鬥爭。」
相良刑事進來了。
「把這兩傢伙銬上。」
語氣很嚴厲。
「可是……」
原由感到驚訝,蜂岸怎麼會突然出現在現場呢?
「一直都在戒備著——這座房子。得到情報說中央情報局已悄悄潛入了,所以趕來。果然正如所料,你毫不在乎地回來了。」
「是這樣……」
「給別人添麻煩,要適可而止。依我看,你是在東倒西歪地走路,這個毛病在於過份地自以為是。」
「對不起。」
回答聲音很小。原田渾身軟弱無力。
「怎麼啦。」
「被打了喪夫抵抗力的注射劑。」
「喂!」
峰岸面向兩人,變成一幅凶狠相。
「這人要是有個三長二短,那不會這麼隨隨便便地了事。」
手槍對著的。
「沒關係,一小時後就可以恢復。」
藍眼睛攤開雙手。
「美國大使館的車看見我們就回去了。把這兩個傢伙帶走吧?」
相良問道。
「不,」峰岸搖搖頭。「你在外面警戒。」他命令相良。
相良到外面去了。
峰岸把兩人移到寢室。原田自己也走著過來,身體埋在沙發裡。簡直就像癱瘓了似的,神經系統像是也被注射了鬆弛劑,面部肌肉鬆弛,嘴已不起作用,面部表情癡呆。
峰岸燒了開水,煮了很濃的咖啡端來,叫原田喝。原田默默地、緩慢地喝著。讓他喝著咖啡。蜂岸心裡逐漸充滿怒火。原田的父親和妹妹遭慘殺,戀人被奪走,自己也被窮追到距死神咫尺之隔的地步,變成了如智力低能的孩子那樣表情遲鈍,並可能就這樣地被殺掉。一想到這些,就燃起了對權力的憎恨。
哪怕中岡幹事長為保全自己殺死多少無辜,可在報紙上、在電視中仍然作為黨的重要人物,陳述廉潔的政治。首相雖然從中央情報局那裡得知了中岡過去的行跡,但還是決心將這事埋葬在黑暗之中。不僅如此,還希望中央情報局在暗中活動,認為只要殺死原田義之就可以把一切剪除。
確實,倘若原田被殺,事件的一切蛛絲馬跡都將隨之消失,以橫田洋一的慘遭殺害而結束事件。死掉幾個小人物,而權力依舊延續。要是沒有自己,原田肯定被殺了。假設死於車禍事故,週刊雜誌上就會大書特書——「不幸的一家」吧。這就是墓誌銘。原田一家泯滅的複雜背景,誰也不能再發掘出來了。這樣的事,並不鮮見。權力者沾染的犯罪,就是這樣。
因為峰岸是朋友,才到這裡來把原田從死神的手中搭救出來。原田若不是自己的朋友,峰岸早就可以從這一事件中脫身而撒手不管了。當然,現在也還可以脫身,至少表面是這樣。但是,為了拯救原田,無論上刀山下火海,蜂岸也在所不辭。
搜查員知道,權力的骯髒是會弄濁身體的。
這些東西令人厭惡。
原田的表情依然遲緩。
峰岸開始審問二人。
「請允許我給大使館掛個電話。」
藍眼睛多次地說道。
峰岸充耳不聞。
怎麼辦,要等原田恢復過來才能決定。
原田恢復了,約過了近一小時。
原田默默地注視兩人,身體依然還殘留著搖曳感。交談仍然吃力,可是肌肉漸漸恢復了。在完全恢復之前默默地注視著兩人。
在腦海中浮現出了影像。
這影像,是身體被剝棵、肛門被姦污、被這個男人的手屈辱地手淫的陰暗的影像。
原田站起來了。兩人望著原田,露出了恐懼的神色。可畢竟是中央情報局的成員。沒有高聲悲鳴、乞求這類的舉動。兩人用藍色和灰色的眼睛盯著原田。
「貝克在美國的什麼地方?還有,野麥涼子在阿拉斯加的什麼地方監禁著!」
原田問道。
「不知道。」
藍眼睛的男子,鬍鬚的剃痕呈病態的青色。
「我們接受的任務僅是誘拐你。從阿拉斯加什麼地方掛來的電話,不清楚。」
「把褲子脫了!」
原田命令道。
藍眼睛和長鬍鬚的兩人徹底醒悟了,由於腕部被手銬鎖著,無論如何也不能脫下褲子。
「唉。」
峰岸叫道。他對於原田想幹什麼不清楚。
「不想強姦這倆傢伙的肛門嗎?」
原田詢問峰岸。
不明白原田的真實用意,峰岸緊蹙雙眉。原田要怎麼折磨兩人,峰岸都無異議。對方也能明白這一點。為了殺害別國的公民而到處狂奔,連警察也不能介入,那麼自已被殺的精神準備當然也應作好。在相反的一端,原田可能也有這樣的準備。峰岸並無要阻止的意圖。可是眼前的光景卻顯得異樣。
「我曾被這倆傢伙帶到他們的活動點遭強姦過。這次要撈回來。」
「可是……」
峰岸著急了。這種事還是首次聽說。無論如何,被強姦了就要強姦回來,總還是欠妥吧。對方是男性女性姑且不論……
「你自己看著,別開腔!」
原田進了廚房,從碗櫃裡的什麼地方找出一根研磨棒,拿了出來。
一見研磨棒,兩人大驚失色。
……
「事情完了。」
原田扔掉了研磨棒。
峰岸無言地點點頭。多麼兇猛的報復!與事件發生前相比,原田瘦了,面頰凹陷了。露出了未曾有過的凶殘。是瘦鬼?還是復仇鬼?在屏除了躊躇的原田那修長的身體中,漂泛著兇猛。
毛蟲可以變成蝴蝶。原田正在從人變成鬼。
42
「阿拉斯加了……」
握著杯子,原田眺望著遠方的天空。
「野麥涼子從什麼地方打來的電話,調查一下就可得知。可那裡,不是足跡輕易可至的地方。我得到的情報,是阿拉斯加。中岡幹事長要在阿拉斯加輸油管接近完成之際,到阿拉斯加去交涉燃料供應問題。奇怪呀!不用說,交涉在進行中,可這本應是主管大臣去的。況且,還要順便到那兒去狩獵。這真是一個謎。」
峰岸把從外事警察伊庭那裡得到的情報,告訴了原田。
把中央情報局的兩人驅出去了。
「野麥涼子還活著,從剛才的電話可以確知。如果在阿拉斯加……」
島中在死之前也說過,貝克乘軍用飛機回國了。具體是怎麼處理的不太清楚,總之野麥涼子是被帶到美國去了,這可以肯定。貝克從野麥涼子的說話中,得知這是一個重大的事件,因而報告了中央情報局本部,然後又轉到了總統那裡。總統派遣特使來日本面見政府首腦。兩國首腦間秘密處理這一事件達成了協議。
美國中央情報局接受中岡幹事長的請求。前來暗殺原田。
若是這樣,野麥涼子被釋放的可能性完全沒有,只有野麥涼子知道父親臨終時的話。倘若把整個事情比喻成千丈之堤,現在僅存在著蟻穴那樣微小的破綻。即使這樣,也要防止千丈之堤,潰於蟻穴。對於兩國政府首腦說來,半點破綻也不能容忍。
沒殺野麥涼子的唯一理由,是原田還在。原由若是被殺,野麥涼子一定也會被殺掉.沒殺她,只是想作為誘餌使用。
被監禁在阿拉斯加某地的野麥涼子,與中岡幹事長去阿拉斯加有什麼關係呢?
「中岡幹事長在阿拉斯加的日程安排,還不知道嗎?」
原田往杯裡斟威士忌。
「去哪兒不清楚。聽說是在費爾班克斯與美方阿拉斯加輸油管國營公司的當事人會談,然後的打算,美方好像是不太關心,預定租架小型飛機去狩獵。「其地點是保密的。總之,在阿拉斯加行動不便,去什麼地方的交通工具都是飛機。當地的習慣是,幾乎所有的人家都自備小型飛機。」
「貝克的根據地在何處尚不清楚。中岡順便去狩獵,可能就是計劃與貝克會見吧……」
「那是為什麼?姑且認為是要殺野麥涼子,中岡只要下一道指令就可完成。再說。中岡也沒有必要會見被幽禁中的野麥涼子。也許僅僅是要和貝克碰頭,那用輕型飛機使兩人在某處獵場會面就行了。那……」
峰岸把玻璃杯裡的冰塊搖得鏗鏘作響。
「那什麼?」
「你執拗地追蹤島中;這對於中岡說來,除了殺死你已再無路可尋。他會竭盡全力殺你的。在日本國內殺你,常常伴隨以危險而異常棘手,再說也已失敗幾次了。也許,去阿拉斯加是圈套吧?」
「是為引誘我嗎?」
「這樣考慮,也能講得通。你的復仇心,就如同鬼神一般,終於把島中幹掉了。這不僅僅是一個幹掉和被幹掉的問題,你的存在,就是日美兩國首腦的隱患、只要你沒被幹掉,對他們說來就如同抱著一顆炸彈。中岡可能想故意賣個破綻,讓你感到有機可乘,而中央情報局事先準備好,所以讓你知道野麥涼子從阿拉斯加掛來電話就行了,當然,在此之前,中央情報局或根來組要想成功地除掉你,也是可以的。不過,他很想尋找一個理想的地點,就不動聲色地把中岡去阿拉斯加一事讓你知道,期待著你追去。對你說來。在國內殺死中岡近乎不可能,若在阿拉斯加狩獵時阻擊,可能容易些……」
「確實如此。」
可能事實就如推測的那樣。原田已殺死島中。殺死島中而放過元兇中岡,是不合情理的。作為中岡,也只能鋌而走險了。完全可以認為,中央情報局事先設有圈套。
「舞台應該移到阿拉斯加了。」
修岸的目光惴惴不安。原田若說要去,那是阻止不了的。真的去了,那一定會長眠在阿拉斯加。峰岸此時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只能去吧。」
原田嘟噥著。
「中岡有兩名SP同行,而且在阿拉斯加還有中央情報局的保護。要去,就必須要有清醒的認識。恐怕在安克雷奇降落的瞬間,你就落入了中央情報局戰包圍之中,剛一出海關就以什麼名義被捕了。這種事情很可能發生。」
「避開去阿拉斯加的直航機。」
「……?」
「先到舊金山,再從那兒路經加拿大去阿拉斯加。難道不能從舊金山經加拿大去嗎?」
「也許可以吧。可是,中央情報局會怎樣做呢。能夠想像,會在機場警戒所有從日本來的飛機。中岡去阿拉斯加,若是根據與中央情報局達成的協議作為誘餌,當然會嚴加防範的。即使擔心會使中央情報局丟面子,也一定要殺掉你。」
在峰岸看來,原田去阿拉斯加可以說是條絕路,在美國本土,與無比強大的中央情報局抗爭,原田太弱小了。
「護照上,要借用他人的名字。」
原田一直注視著玻璃杯中玻璃色的液體。
「即使使用化名護照,可相貌掩飾不了。你的照片已被分發到各個機場了吧。」
「沒辦法啦。」
原田突然笑了。
峰岸看見,笑容中包含著無限的愁悶。
「不要有意趕去。」
峰岸的聲音沒有力量。原田是一個執拗的男子,在此以前拚命地要為父親和妹妹復仇,而最後的舞台哪怕是移到了阿拉斯加,也一定要去,雖然明知設有陷阱——這種性格峰岸是清楚的。
「僅是為了殺死中岡,沒有必要特意去一趟。但是。野麥涼子還被幽禁在阿拉斯加。沒殺而讓她殘生,可能是留作誘惑我去的王牌。但我必須去。我也知道,殺死中岡、救出野麥涼子,是件非常棘手的事,因為可以說是去中央情報局的巢穴,而且連野麥涼子監禁在何處也不清楚。我可能已荒唐到連到什麼地點也不知道,就要去美自送死的地步了。——野麥涼子還活著。僅知道這點,對我說來就不能不去。」
野麥涼子是受到原田光政帶來的那惡夢的株連,被拋到了絕境——哪怕是中央情報局的圈套,也下能不去。
「這……」
峰岸歎了口氣。
「幸運的話,在美國什麼地方能買到槍。」
在原田的表情中,笑已經凍結了。
「嗯。」峰岸點點頭。要尋求幫助。我至少能安排到使你從舊金山平安地出去。但能否成功沒有把握。再以後,就全憑自己的力量去開拓了。」
「不用為我擔心。」
「擔心嘛……」
峰岸眼見朋友要赴死地而自己又無能為力,心裡痛苦萬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8 02:17:59
43
原田乘座的是去舊金山的日航機。
十月十六日。
不是初次去美國了,在學生時代曾去旅行過。因此,心裡比較踏實,自信在日常會話中能自如應付。
飛機在羽田機場起飛後,原田打開了在候機室峰岸給的紙條,上面寫著貝克的原籍和一個叫G·摩根的人的電話號碼。
「G·摩根?……」
峰岸說是舊金山警察推薦的私人偵探。好像是有勢力的人。是誰介紹的不太清楚。峰岸在情報機構中有知已。不管怎樣,這位叫G·摩根的人物在那個機構中也有什麼關係吧。
原田衷心感謝峰岸的關心。據說G·康根的人倘若來機場迎接,那無論幾個中央情報局的人,都不敢在他面前綁架原田。
日航機中外國客人約有半數。原田即使吸煙,也要在規定的地方。周圍都是外國人。
原田預定了摻水的威士忌。雖說是直航機,可也需要九個小時,喝完之後只能睡覺了。乘客中是否混入了中央情報局的成員不清楚。原田是以他人的名義取得的護照,僅通過護照不知道原田要進入美國。雖然中央情報局的成員在羽田機場有準備,但哪怕是知道了這一點,他們也不能做什麼。
鄰座是一個當地退伍的黑人士兵,胸前不知掛著什麼勳章。他開始提起各種話題,但發覺原田的反應遲鈍後,就睡覺了。
沒有聊天的情緒。
喝了幾杯對水酒之後睡了。
午後,到達舊金山機場。
在海關比較順利。一個大鬍子瘦高個的海關人員對原田沒帶行李感到奇怪。外國人對空手旅行認為不可思議,問他為什麼不帶行李。
在海關出口處,站著一個腳似鐵扇的魁偉漢子,左手的拇指和食指間夾著手帕。
「是摩根先生嗎?」
原田走到旁邊。
摩根笑著搖了搖飄動的手帕。
舊金山的氣候清香如春,久旱之後正下著雨。摩根是乘車來的。
「去飯店嗎?」
摩根詢問。
車飛快地行駛。
「不。」
「那,就住在我家吧,保證你能平安地從舊金山出發。」
「謝謝!」
摩根給人以一種直爽、磊落的感覺,這可以說是美國人的共性。喜歡說話,而且是沒有必要地大聲說話。
「那麼,去什麼地方?」
「路經加拿大,去阿拉斯加。」
摩根敲著方向盤。
「為什麼繞這麼遠呢?」
「由於有某個組織干擾。」
「哦,是這樣。」
摩根不再繼續追問了。
「另外還有件事想拜託。這個男人現在在哪兒,能找到嗎?」
原田有貝克的家庭地址,在西雅圖。那裡,應該有他的雙親和妻子。調查一下,也許會對瞭解貝克在阿拉斯加的什麼地方有所幫助。若不這樣做,就只能等待中岡幹事長來阿拉斯加,期待著在他周圍出現貝克的影子。
「很急嗎?」
摩根看著紙條。
「是的。如果可以,想從這裡去西雅圖。」
「這裡嗎?」
摩根點燃香煙。現在是午後兩點。
「還是,那個車……」
摩根望著倒車鏡說。
「跟蹤車嗎?」
「是的。從機場出來就隱約可見。似乎不是普通的車。」
「……」
「托付在我身上吧,既然已受人之托了。」
摩根踏動了加速器。
車在唐人街上奔馳。在原田的記憶中,順著這一條路一直走,穿過哥羅姆依多就到奇蒙多了。
摩根的車迅速地馳過唐人街。就這樣毫不減速地在路上曲折穿馳,隨時可能輾到過路行人。
「下去!」
摩根在大樓前剎住車。
「在這大樓一樓有門廊,在那兒等。」
原田從車上下來。原田剛一下車,摩根猛地一蹬油門,車從街上消失了。
原田進了門廊,在那裡窺視路上。一輛車飛速馳過大樓前面,裡面坐著兩個男子。車從摩根消失的路上馳過。
僅隔數分鐘,摩根走進了大樓。這速度之快,使原田愕然,一剎那間還以為是認錯人了。
「那夥人使用了好幾輛車,好像一邊跟蹤一邊用無線電聯絡。不是普通的對手,是中央情報局的吧?」
摩根邊走邊詢問。
「是。」
「你從日本出來,那夥人已知道了。」
外面停著一部出租汽車,由一個身材矮小的黑女人駕駛。
「去機場。」
摩根告訴司機。
「究竟是怎麼……」
「我安排了一個夥伴在街角等待,那傢伙現在正在開車飛跑吧。如果對方發現上當了,會惱羞成怒的。」
「是嗎?」
不愧是個行家,想得真細緻周到。原田由衷地感謝峰岸的關照。倘若役有摩根的迎接,會很快地落入對方的手中。同時,原田也覺悟到敵人異同尋常的決心。在羽田機場也同樣有設訪。如果從這裡走,也許能平安到達阿拉斯加吧。
「小型機的包機費能付嗎?」
摩根問到。
「能付。」
付這點錢還綽綽有餘。
「是朋友駕駛的,少付點兒錢吧。乘它去西雅圖。若坐定期班機會給發現的。喂,聽我的話吧。」
摩根主動地建議。
返回了機場。
三十分鐘後,小型機起飛了。
「從西雅圖到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省的道森克裡克這個地方的班機正要起飛。道森克裡克,是從美國北部至加拿大、阿拉斯加的阿拉斯加高速公路上的一個小城市,恰好位於公路的中部地段。如果在那裡攔路搭車,旅行進入阿拉斯加比較穩妥。從那裡到阿拉斯加的路程約500公里。」
摩根用粗壯的手指,指著飛機上準備的地圖。
「謝謝!」
「大概,那夥人輸了。進入加拿大就沒關係了。」
摩根的聲音象鐘一般的洪亮。
飛機從舊金山出了太平洋,沿著海岸線北上,到達西雅圖已是夜裡了。從飛機上望去,夜景非常選人,萬家燈火,交相輝映。如此美麗的城市夜景,在其它地方沒有吧。東京是不能與此媲美的。
摩根預定了汽車旅館。
把原田帶進汽車旅客旅館後,摩根才從那裡出來。
「除我以外,無論誰來訪也不能開門呀!」
說罷,摩根出去了。
汽車旅客旅館與一流的旅館相比,設備還算完善。房間寬敞,外面花壇簇擁,樹林成行,還有大片的草地,住宿點散步其間,管理室相距很遠,由一位老嫗獨自管理,付錢就給鑰匙,然後就自便了。與日本的汽車旅館情況不同。摩根已解釋過,不相識的旅客不能住宿,因此收費也比飯店便宜。
走廊上放有自動製冰機,整夜都在造冰。旅客隨時可以取冰沖水喝。
洗過淋浴,原田開始喝威士忌。飯在路上已吃過了。
約過了三十分鐘,有電話打來。
「一切正常吧?」
是摩根打來的。他告之正與朋友會見,就放下了電話。
為了工作需要,他似乎在許多市鎮都有朋友。
又過了約一個小時,摩根回來了。
「貝克的住地知道了。」
摩根輕鬆地告訴說。
「什麼地方?」
「阿拉斯加的麥金利山國立公園知道嗎?」
「知道。」
「在它的北面有個叫哈利的城鎮。在那裡的山中,有座飯店叫『登山旅社』。」
「都知道了!」
「因為是職業的關係嗎。」
「謝謝!托您的福……」
「這個,不必客氣。」摩根打斷原田的話,「明天清晨,在你乘上去道森克裡克的飛機之前,還能見到我。問題是在此之後,若是以中央情報局作為對手,要多加注意。但願平安無事啊!」
摩根拿著玻璃杯。
「一定注意。」
「你是有膽量的。」摩根繼續說著,「知道自己已成為中央情報局的目標,還要到美國來。並且隻身一人。但與其說是有膽量,不如說是不瞭解對方吧。那夥人是殺人行家。進了美國,要買把手槍才好。」
「我也是這樣考慮。」
「登山旅社……」
摩根將視線垂下。
「聽說那是中央情報局成員專用的,屬於療養院的性質,一般人不能去。」
「療養院……」
「據說是狩獵基地。」
「狩獵的……」
「準備去見貝克嗎?」
「是的。」
「還是再仔細斟酌一下吧,就是再有幾條命也不行啊。」
「必須要去。」
「是嗎……」
摩根沉默了。
房間內並列著兩張床。喝了酒之後,兩人入睡了。摩根很快酣息了,但原田卻輾轉難眠。
——中央情報局的專用狩獵基地。
正如摩根忠告的那樣,去了也無計可施,在深山之中,倘若被發現,就會像野兔那樣,被追逐捕殺。那夥人一定有步槍,並配備有直升飛機等。況且,倘若野麥涼子被幽禁在那兒,設防就會更嚴,以等待著原田的到來。
真如同是把整個軍隊作為作戰的對手,而自己這方卻孑然一身。
但是,既然來了,就沒有作罷的念頭,無論對手是如何的強大。不,對手越是強大,就越有出其不意的戰鬥方法——巨象不能與老鼠相爭。潛藏在黑暗中,窺視機會進行戰鬥。雖然不知道這種方法能否成功。但也只能走著瞧了。
只要知道貝克隱藏的地點,就能大概推測中岡的行動計劃。中岡一定是從費爾班克斯到登山旅社。可能在那裡的基址狩獵。有意把基地作為幽禁野美涼子的地點,其目的一定是引誘原田上鉤。
最重要的是救出野麥涼子,就是辦不到,退一步說也要殺死中岡,這個目標還達不到,那無論如何也要殺死貝克。總而言之,沒有輕易退卻的念頭。對於生命,毫不吝惜。在原田的胸中,只有復仇、只有雪恨!
44
翌日清晨,噴氣式飛機在西雅圖機場起飛。
至道森克裡克的航程約六百英里。席位基本已滿。原田鄰席是一位二十七、八歲的妊娠女性,挺著肚子。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呢?——她湊過來搭話,真是一個健談的女人。如果是緊鄰,理所當然應該交談。原田是一副東洋人的面孔。要是在重要航線那姑且不論,但乘座這種地方性航線的日本人倒是罕見。
女人的名字叫海倫。
「到哪兒去?」
「到加拿大攔路搭車旅行,去阿拉斯加。」
只有這個回答。
「真羨慕呀!」
海倫歪著頭,眺望窗外的雲層。高高的鼻子,如同塑像一般。
「我是搞焊接的。」
「焊接?」
對於這話,原田不太明白。
「鍛工。」
海倫笑了。
「哦。」
這回明白海倫的職業了。鍛工就是鍛冶工人。焊接就是進行熔接的工人。經這麼一說,原田果然看見她手上有許多燒傷的痕跡。原田對於這位自報是鍛工的女性。有什麼感想呢?不太清楚。反正,在日本女性中是沒有這麼表達思想的。能夠想像出,海倫在焊接工廠勞動的姿態——敏捷、剛毅。
海倫正側著臉,可見那側影中浮現出哀愁,這是對能自由旅行的人們的羨慕。從而,原田領悟到在海倫健全的軀體中,潛藏著的哀愁。
「順著聽號公路走,可以到我家。在我家附近可以租借到房屋。」
「謝謝。」
97號公路是從美國的加利福尼亞州到加拿大的道森克裡克,然後接阿拉斯加高速公路,通向育空地區的沃森萊克,整個公路蜿蜒兩千英里以上。1號公路從沃森萊克通向阿拉斯加的安科雷季。
「想去逛逛日本。不過,可能不行呀。」
海倫爽快地收回視線,然後詢問了各種有關日本的事情。
道森克裡克是個晴天。原田是初次到加拿大,與西雅圖相比,顯得寒冷一些。
乘輛出租汽車到了海倫的家門口。
不順便到家裡去坐坐嗎?——海倫多次勸誘。原田斷然回絕了。海倫雖然呈現出孤悶的表情,可仍然揮手目送著原田。在機場丈夫沒有來迎接她。大家的人生經歷各不相同——原田邊走邊想著。
原田順著阿拉斯加高速公路往北走。一出街道,公路兩側都變成延綿不斷的白樺樹,景色顯得曠大。
沒有攔路搭車的旅行者。旅遊旺季已過,現已轉入冬季了。八月份是旅遊高峰期,據說從美國各地來的露營者在這個公路上結集,然後去阿拉斯加。這時,已不能露營了。
好幾輛大型卡車過去了,誰也沒有停下。
原田坐在路旁。
過了一小時左右,來了一輛大型露營車,與其說是露營車,不如說是牽引車。是美國車號。雖然說回美國的露營車還可以見到,但北上的這還是第一輛。
原田揮了揮手。
司機是個女性。她剎住車。
「去什麼地方?」
那女人問道。
「去阿拉斯加。」
「好的。」
女人很自然地點點頭。
原田坐到了助手席上。
「我叫凱瑟琳。」
女人自我介紹。她約莫二十四、五歲,瞳孔藍藍的宛如一池湖水。鼻子是通天鼻,但又不如典型的歐洲人那樣高。由她的身材便可得知她有一副溫柔的面孔。旅行者們都說美國女性漂亮、可愛,有一種混合的美。
「會開車嗎?」
「會。」
「那好,就拜託你啦。從美國出來一直不停地在跑。」凱瑟琳停住車,換了席位。
「從美國哪兒來?」
原田握住方向盤。
「威斯康辛。」
「到哪兒?」
「阿拉斯加,目的是放浪。現二十五歲了,單身一人。在此以前在辦公室工作。叫我凱西好了。」
「謝謝,凱西。」
原田用拇指指著後面的拖車。
「不,不,」凱瑟琳搖搖頭。「孤獨的放行嘛,拖車是裝的行李。用以前工作貯蓄的錢買的拖車。這是唯一的財產。」
「好哇。」
「準備繞阿拉斯加一周。從阿拉斯加高速公路利費爾班克斯,從那兒乘飛機到北冰洋的巴羅角、白令海的霍普轉一圈,再返回費爾班克斯。再一邊過著拖車生活,經過麥金利國立公園、安科雷季,渡海去科迪亞克島。返回的路線預定從庫萊西·貝伊到朱諾。不過,是否回來我自己也不清楚。」
在進行說明的時候,她眼中閃著光芒。
「不回來?」
「如果找到一個喜歡的男人,留在阿拉斯加也行啊。」
「在威斯康辛沒有戀人嗎?」
「有過,好幾個呢。不過,沒有結婚的情緒。這次,繞加拿大、阿拉斯加一周,正是想找個王子呀。哦,這個藍圖宏偉吧?」
「是的。」
「密斯特原田,你從日本來尋找什麼呢?」
「父親和妹妹的仇敵。」
「仇敵?」
「不共戴天的仇敵。」
不共戴天之仇——但能否復仇,沒有信心。
「這,是怎麼回事?」
凱瑟琳白白的臉蛋,變得嚴肅了。
原田簡單地敘述了事情的經過。
沒有理由定要隱匿,不能認為尋求放浪而外出的凱瑟琳會向警察告發。原田這點洞察力還是有的有的,進入阿拉斯加,就必須要買手槍了。手槍雖說在槍支店等地方有賣的,可是否僅出示護照就能買到,這不清楚。要是能請凱瑟琳幫著買,就沒有問題了。
「你現在正被中央情報局追緝……」
凱瑟琳盯著原田看。
「正是由於這樣,才繞道加拿大的。」
「我一定保守秘密。」
「謝謝。」
車繼續向前開著,沉默了一會兒。
阿拉斯加高速公路延綿不斷。沿途多是平原,四車線的道路顯得單調。在道路的兩旁,好像是喜馬拉雅松似的矮木森林無邊無際,其間也雜有白燁樹。這是作為戰略需要而建設的泛美高速公路的一部分。在這裡沒有日本東名道上跑的那種人工整齊感,僅僅是開拓了原野而直接灌入混凝土,因而顯得粗糙。然而,這卻使旅行者的視線感到合諧。
「你父親和妹妹真可憐呢!能救出戀人就好了。」
「準備救出。」
「能幫你什麼忙嗎?」
凱瑟琳臉色蒼白。
「能乘到阿拉斯加就足夠了。我想買支手槍,如果不是太麻煩你的話……」
「行呀,儘管吩附好了。你有著極其高尚的精神。」
凱瑟琳歎息說。
「怎麼說呢?我現在的處境是:政府,警察都到敵人一方去了,只能這麼辦了。」
凱瑟琳沉默了。
阿拉斯加高速公路在途中就改變了名稱。97號公路在育空地區的沃森萊克終止,再往前就是1號公路,一直沿伸到阿拉斯加。
到達沃森萊克已是夜裡十點了。從道森克裡克出來已經跑了五百英里——八百公里了。
凱瑟琳把卡車從公路上開進森林停放。
她招待原田吃晚飯。卡車中應有盡有。有床也有起居室、廚房,連浴室也有,是一座移動房屋。原田也曾經聽說過在加拿大、阿拉斯加一帶流行這種形式的卡車。據說有這樣的房東,即把城鎮的電話線牽進來,把廁所的軟管直通地下水道,從而靠將幾輛這種卡車租賃給別人維持生活。
從進餐間拿出了威士忌。原田一面喝酒,一面看著不停地忙碌的凱瑟琳。迷人的臂、高聳的胸,長得很勻稱。國力的不同才會造就出這種類型的人。在日本,若是具備這種具材、容貌的女人,百分之百的都是些自命不凡的人,肯定會染上令人作嘔的習氣,而像這位凱瑟琳這樣拋棄都市生活,冒險出走,到阿拉斯加探求未知的生活,是決不會有的。
「吃飽了。」
原團認為差不多了,便站起身。
「讓我來駕駛汽車。」
「密斯特原田。」
凱瑟琳注視著原田。
「什麼?」
「我令人討厭嗎?」
凱瑟琳的視線落在桌上。
「不。」
「若是這樣,那能一塊睡覺嗎?」
白淨的臉上泛起了紅暈。
原田坐下了,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慾望是有的,曾數次地想像凱瑟琳的裸體。因為是男人,這也是很自然的。倘若抱著她,至少可以從緊迫感中暫時地超脫。進入了阿拉斯加後,就可以感到死神已在什麼地方等待著自己了。完全可以想像,在舊金山雖然逃走了,可是中央情報局又正在阿拉斯加的機場、加拿大的國境公候,或者已與海關人員聯繫妥了吧——總之,被追擊一事,原田是有清醒意識的。
凱瑟琳站在了原田的旁邊。
原田抱住凱瑟琳,彼此的嘴唇交合了。凱瑟琳尋求的是濃郁的「克什」。他們相互擁抱著,倒在床上。原田已不再想什麼了,脫了凱瑟琳的衣服。凱瑟琳閉上了眼睛。乳房多麼的豐滿。原田的臉埋進了乳房。
原田推倒了凱瑟琳。
凱瑟琳受到愛撫,發出了不間斷地、低微的呻吟,伸直的腿開始痙攣、波動著……
起風了,刮在卡車上嗖嗖地呼嘯。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8 02:19:41
第10章
45
翌日清晨,還在黑暗之中車就出發了。
從沃森萊克到國境線約有五百英里路程。
凱瑟琳時常呈現鬱悶的表情。
已商定在費爾班克斯分手。預計到達費爾班克斯是在翌日黃昏時分,日本時間是十月二十日。若按日程安排,中岡幹事長到達安克雷季,是十月二十四日,還有四天,時間寬裕。
在這四天期間,從費爾班克斯乘阿拉斯加的火車或攔路搭車到麥金利,然後只能徒步去「登山旅社」。沒有道路,必須要翻越荒蕪的山嶽。在阿拉斯加,有道路的只有安科雷季之至費爾班克斯一線,其它地方都是莽莽荒野,交通工具只能利用飛機。
作好登山的準備是必要的。
「原田,費爾班克斯分手後,就再不能見面了嗎?」
看著前方,凱瑟琳問。
「大概是吧。在中央情報局的巢穴裡戰鬥,活著回來的可能,幾乎太小了。」
「我從費爾班克斯飛到波因特巴羅,四天以後——即十月二十五日返回,暫時在麥金利國立公園野營。倘若你活著返回,就到旅客通報中心去詢問,便可得知我的野營地點。」
「謝謝!」
「要是你和戀人一起回來,我即便是心裡悲哀,可也是沒辦法的事呀。」
「……」
原田沒有回答。凱瑟琳懷的好意是很清楚的,可是不知怎麼回答才好。僥倖生還的希望幾乎沒有。
姑且能夠殺掉中岡幹事長,也不可能從阿拉斯加逃走。阿拉斯加有理查森空軍基地和韋恩賴特陸軍基地,在那裡可以出動大批的搜索機、空降部隊,軍犬也會出動的——不可能逃走。
假定只是救出野麥涼子,在這種情況下,追蹤的可能只有中央情報局,警察和部隊不會出動。要是能爭取逃出,就可以跑進日本領事館要求保護。
可是,正在等待著的,不是這麼簡單的對手吧。
不會再見到凱瑟琳了。
兩人交替地開車,一直持續到深夜。
這一夜,在國境附近一個城鎮的郊外露營。
剛一吃完飯,按耐不佳的凱瑟琳又向原田要求,強烈的愛慾燃燒著。事情完畢之後,凱瑟琳也不願意離開原田,赤身裸體地抱著原田睡覺。
拂曉,凱瑟琳又開始挑逗了。
這裡,所包含的激烈程度,彷彿彼此都想讓生命之火燃燒殆盡。
翌日清晨,越過了國境。
順利地通過了海關。
剛出海關,凱瑟琳就從卡車裡取出護身的手槍和子彈。
「送給你作為紀念。裝上子彈帶著,路上可能會遭到襲擊。」
「好。」
槍是柯爾特式自動手槍,射程為45米。這是趕時髦的,對女人來說不太適合。
在路上不會遭到襲擊,因為尾行的車並沒有出現。
黃昏時分,平安抵達費爾班克斯。
當天晚上,原田還是和凱瑟琳一起度過的。認識後已是第三個夜晚了。彼此都已熟悉對方的每一個角落了。一上床,很快地就燃燒起來了。凱瑟琳的性感帶原田已經知道。
這個夜晚,凱瑟琳非常貪慾。
精疲力竭地躺在床上時,已是夜裡九點過了。卡車的窗戶還透進光亮。夏季裡,太陽十點過沉沒,凌晨兩點又升起。這種深夜裡的太陽,被稱之為「午夜太陽」。在北極附近,太陽僅在地平線上轉而絕不會沉沒。
凱瑟琳的熱情也是這樣,永遠沒有盡頭。
「不死的話,一定要到麥金利來啊。」
凱瑟琳把臉埋進了原田的懷裡。
原田摟著凱瑟琳的細腰熟睡了。
翌日清晨,與凱瑟琳告別了。
出了卡車,原田向城鎮走去。凱瑟琳沒有從車裡出來,原田也沒有回頭。他邁著大步向遠方走去。凱瑟琳是個美麗的姑娘,性格也挺可愛,她一定會找到一個自己理想的男人。對原田說來,最後的時刻已在等待自己。
到了街上,買了登山用具。雖然這裡是阿拉斯加的第二大城市,但是規模很小,街上幾乎不見行人。沒有行人似乎是阿拉斯加的一個特點。雖說也有街道,可是稱得上繁華的卻是很少見,因為人們都是用車上街,一次就購買能吃幾天的食品。這裡無論是誰的車子,衝撞痕跡比比皆是,哪怕新車也是如此。大概車開得粗野,即或是撞車也不修理吧。
在到費爾班克斯途中,見到了好幾百架家庭自備飛機。汽車停車場沒有,可小型停機場卻到處可見。阿拉斯加值得誇耀的是,小型飛機的普及率居世界第一,取得駕駛執照者的比例也居世界第一。公路雖說有六條,但與阿拉斯加遼闊的幅員相比,仍然很少。所以小型機的普及,是理所當然的。汽車在這裡,可以視為自行車。
原田步行向阿拉斯加火車站走去。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背後傳來。
原田回過頭去,口袋裡握著手槍。
「早上好。」
這是個年過半百、滿臉鬍鬚的男子,他過來與原田並排走著,說著一口不太流暢的日本話。
「你是日本人吧?」
「是。」
原田手槍一直握著,作好隨時待發的姿勢。
「中村先生認識吧?」
這是男子問。
「中村?」
「安克雷奇的中村,那傢伙是個好人。」
「不知道哇。」
「但是,你是日本人呢。」
「是的。」
「奇怪呀。」
「姓中村的在日本有幾十萬呢,和美國姓吉姆的一樣。」
「是嗎?」男子張開大嘴笑了。「那,去哪兒呢?」
「打算乘阿拉斯加火車。」
「那是好火車啊。」男子讚美道,「我在葉山呆了三年。葉山的良子認識吧?」
「不認識。」
「是個好女人呀。」
「那傢伙好嗎?」
「當然。好,再見。」
那男子揮揮手,穿過道路向一邊走了。
一輛路過原田身邊的出租汽車停下來。不知為什麼原田有一種不安的感覺。
「剛才的那人,你認識嗎?」
是一位中年的司機,他用日語問。
「不。」
日語講得如此熟練,原田感到驚詫。
「夥計。我正在出租卡車,拚命地幹活,如今已有三台卡車了,再加之出租汽車,能夠充裕地度日了。」
這男子什麼也沒問,只是自誇,從說話的神態和精通的日語,原田感到這兩個男子是中央情報局的成員。
「剛才的那人?」
「哦。他在阿拉斯加輸油站幹活。那傢伙,喜歡炫炫耀日語,一見到日本人就開始搭腔。」
「你在什麼地方……」
「我參軍在日本呆過,在費爾班克斯,會日語的很多。」
「是嗎?」
當然不能相信。
可是什麼意外情況也沒發生。出租汽車很快到了車站。
出租汽車又很自然地開走了。
火車開動了。
是鑲玻璃的雙層除望車。正如大鬍子男人所說的那樣,是漂亮的火車。座席都有靠背,連踏板也是折疊準備著的,前後席位的間隔幾乎等於日本的兩倍。而且,乘客也不多,一節車箱僅十幾個人。這是阿拉斯加唯一的國有鐵路,所以不存在赤字的問題吧。只是速度慢得令人吃驚,似乎是以自行車的速度在行駛。原田在車箱的後面找了個角落坐下,這樣便不用擔心來自背後的襲擊。
列車沿著尼納納河行駛。這是一條注入育空河的支流。育空河從加拿大的育空地區發源,是條全長三千六百八十公里的大河,橫貫阿拉斯加而流入白令海。
車窗外,白樺樹森林亙延不斷,尼納納河河水混濁呈褐色。列車像一條長蟲那樣在曠大的原野中行駛,速度也猶如爬蟲一樣緩慢。
車裡沒有使人感到異樣的人物,帶孩子的婦女,工人模樣的青年,年老的夫婦和單身旅行的女人——沒人注意觀看原田。
那兩人究竟是幹什麼的?
倘若操日語的那兩人不是中央情報局路成員,那中央情報局的人在舊金山被甩掉後。又究竟在幹什麼呢?當然,他們一定要在阿拉斯加各地機場警戒,考慮到從大路進來也必須在邊境海關進行監視。原田固執地認為從羽田機場到舊金山他們是有聯繫的,這是自然的。兩人倘若僅是普通人,那麼簡直不明白中央情報局是在玩弄什麼陰謀。
——仍然是陰謀誘惑嗎?
這麼說,摩根對麥金利附近中央情報局的山莊進各的調查過於簡單了。雖然調查時貝克並不在家,但會不會是預先估計到原田要來調查而故意散佈的煙幕?
中岡幹事長要去阿拉斯加,半個月以前就通過情報網透露出來了。仔細想想就會感到不可思議。這可能是為了使原田有時間得到旅遊護照的一種計謀吧。如果一直保持沉默,直到去美國的前夕,也許是以為原田水來就持有護照,但由於簽證等原因而不能去美國。
而且,貝克老家的地址也在情報關係網中流傳。
細想這種種原委,就強烈意識到已陷入中央情報局的圈套了。正因如此,中央情報局雖然在舊金山放跑了原田,可也沒有繼續追趕和埋伏,反正原田一定會在登山旅社再露面的。
——不能不得出這種結論。
於是,原田的臉上突然浮現出一絲冷笑——那兩個自稱喜歡日語的小子,就不像正經美國人的氣質。
列車自始至終在廣漠的原野上行駛。速度宛如不變速的自行車一般。盡營加此,有時時速還是達到六十公里左右。長滿喜馬拉雅松、白樺等的寒帶交混林無垠無際。阿拉斯加空曠得使人興味索然。
46
列車駛入了麥金利車站。
冬日的麥金利車站,除了原田之外再也沒有人下車了。
車站寒冷異常。雖稱為車站可名不符實,僅有一間小屋作為售票處,無論哪裡都沒有柵欄。冬日的枯草覆沒了鐵軌,一天僅往返一班火車的阿拉斯加鐵路,軌道已經出現鐵銹。這一切,不能不讓人產生一種被遺棄的感覺。
小型機的機場就在旁邊,這裡也被比人高的雜草包圍著。
背著背囊,原田向旅館走去。附近僅有一家旅館。說是旅館,實際上起只是把列車車廂並排放著、隔成客房而已。
即便是不預定也有房間住。因為旅館旺季已過,遊客稀少。
原田住在一間車廂房間裡,從窗戶中可以望見芒特山,在它的背後是多杜山脈,這些海拔近六千英尺的高山,山腰以上被皚皚白雪覆蓋著。面向原田的是芒特山,在它的對面應該有登山旅館。麥金利山脈的主峰是麥金利山,這裡望不見。
原田放下行李,向旅客通報中心走去,為了確認登山旅館的位置。雖然摩根已經告之了旅館的大致情況,可是山區的地形複雜,稍不留神就會迷路。中心並不知道那個旅館的存在,服務人員查找了航空照片後告訴他,那裡可能是座狩獵小屋吧。在那裡有一個很小的建築,它的位置已在麥金利公園的範圍之外。
在公園內登山。尤其是登麥金利山,有嚴格的規定。因為公園內有冰河,又是世界上屈指可數的氣候惡劣地帶。在登山前六十天以前,就必須把填有健康診斷,通訊設備詳情等項目的登山旅遊申請書交給監督官員,並且還規定要出示登山經歷書、隊員構成、登山記錄和向山下報告的義務等等。
在中心,原田受到注意。他被告之天氣可能要轉壞,一個人不能進山,因為非常危險。但是,因為是在公園範圍以外,所以僅僅是提醒原田注意,也就到此為止了,再說登山旅館的海拔也不高。然而,雖說海拔不高,可除了乘飛機以外無路可通,必須穿越荒蠻無徑的山嶽地帶。中心的人勸原田攜帶無線電通訊設備。
「究竟去幹什麼呢?」
服務員向已經轉過身去的原田問道。這是一個大鬍子的青年人。在阿拉斯加,青年人十之八、九都蓄著鬍鬚。
「有朋友,想幹驚人的事。」
「祝你平安!」
青年人笑了。據說日本人會莫名其妙地笑。能讓原田說話,這位阿拉斯加的青年開心地笑了。能夠把笑顏理解成一種美德。使索性可以說,如今的青年人沒有笑容,不知為什麼在旅行時都呈現出陰鬱的面孔。
原田返回旅館,走進了食堂。
他被帶到餐桌旁。就餐的還有一對日本的青年男女,看上去像是靠薪金度日的。他們看著原田。但又迴避他的視線。不知為什麼,在旅行途中日本人彼此之間都互不理睬。
飯後,原田回到了車廂房間。
這裡,真正的夜晚也很不容易降臨。原田倒在床上望著車窗外的山脈。從舊金山出來以後一直是強行軍,時差變了兩、三次,再加之與凱瑟琳如火如荼的風流韻事,身體疲憊已極。可是,仍然睡不著。
——凱瑟琳?
今天是二十一日。四天後,凱瑟琳就將來到這裡。自己真的還能活到那時嗎?
原田的腦子裡浮現出凱瑟琳那豐滿的裸體。碩大的臀部和乳房。性格也頑強,決不會踟躕不前,到達興奮極點時的嗚咽,至今仍感到非常純潔。就那樣繼續和凱瑟琳一起旅行,結果又會如何呢?可以預測,決不會感到厭倦,但可能會被埋沒吧?
另一方面,原田與野麥涼子沒有肉體接觸,婚約當然也沒有。不過原田和野麥涼子是那麼想的,也是在那樣交往著。
若是拋棄野麥涼子,與凱瑟琳繼續施行,也可能會另辟一條人生道路。日本的醫師行醫許可證在美國也是通行的。這樣可能會沉溺在凱瑟琳的心和身體裡,凱瑟琳也許會成為好的伴侶。
原田搖搖頭。
不能拋棄野麥涼子,交往雖說是無形的,可這也束縛了原田。野麥涼子已捲入到原田家的漩渦中。
——只能翻越芒特山。
自己在告誡自己。
氣候變得惡劣了,天一直壓到了山頂。
關上窗簾,在車廂房間裡令人窒息。自來水管出了故障而水不斷地往外流,廁所的水也不進入便器中而在外噴。
原田閉上了眼睛。
翻越芒特山,是在翌日——二十二日午後很晚的時間了。雖說是翻越,可並不是越過山巔,而是穿過山的鞍部。這裡是喜馬拉雅杉原始森林和嶙峋亂石的交錯地帶。
步履艱難,達到極點。進入了迷茫無垠的原始森林,巨岩不斷出現,懸崖又攔住去路。
當夜,原田在森林裡露營。
沒有帳篷,但帶有睡袋。身邊各有一個星期的食物。打開罐頭,喝著威士忌。海拔雖然不太高,可是有積雪。在麥金利公園,每到九月中旬,初雪就降臨了。
將手槍放在枕頭下面。這一帶是狼、灰熊和黑熊的棲息之地。尤其是灰熊,具有凶暴的性格和驚人的本領,一巴掌可以將汽車打得支離破碎,無論什麼時候,只要是遭到它的襲擊,簡直就不堪一擊、成群的狼也是強大的敵人。阿拉斯加的狼,屬於最大種的狼。
此刻,周圍寂靜得令人耳鳴。
平安地進入深夜了。
半夜,原田被陣陣風聲驚醒,森林在呼嘯。風裡夾雜著冰冷的東西,哦,好像是雪?
——飄雪了!
原田翻身而起。微暗中雪花紛揚,可以感到陣陣寒氣襲來。這樣下去是危險的,飄舞的雪花會很快奪走體溫,即使有帳篷或登山鵝毛被,也很準免於凍死。
原田背著行李。想盡可能下到低地去,至少也要找個巖穴之類的避難地才行。
黑暗裡,原田在漫天飛雪中,為尋找確切的放腳之處一步一步地走著。登山的經驗是有的,雖說不是專業,可日本的北阿爾卑斯卻已登過幾次。這時,他一面回憶著過去的體驗,一面走著。絲毫沒有後悔的情緒,天氣變壞是事先預計到的。因為時間幣允許再等到天氣轉晴,再說又是攀登高山——毫無辦法。
雪越降越大。
原田繼續走著,由於雪而眼前的視線清楚了。視線雖然清楚了,可方位卻迷茫了。若到了低地,就會有克拉克河,哪怕是迷了路,再走一天、兩天也會到坎西河。無論到什麼地方,都要經過尼納納河的支流。到了河邊,方位就清楚了。要是迷了路走到東邊,就會到海伊威伊,即使作最壞的打算,有兩、三天時間也能脫出吧。
走了三個小時,無論什麼地方都沒有可躲避的場所。相反,雪卻越下越大,森林、岩石都隱匿起來了。
原田焦急萬分。氣溫在急劇下降,體溫也在下降。雖然有一種因沒有高山而存在的穩定感,可同時也意識到正是這種穩定感可能會奪走生命。腳凍僵了,手也凍僵了,漸漸地,腳失去了知覺。原田突然湧現出一陣恐怖感——腳可能凍傷,若凍傷了就不能再走路了。這樣下去是危險的。可是,若停下來鑽進睡袋中又會有另一種危險——被雪埋沒、凍死。
雪猛烈地擦著地表,發出陣陣響聲,地面的雪也再度飛捲起來,伴隨著空中的雪花而形成漩渦。
天昏地暗了。
不知又走了多久。天該亮了,但仍然是昏暗的。
不久,原田在一片低地的林中停了下來。雖說叫樹林,可並不濃密,只是一些稀疏的樹木。要避開飛雪,這個地方雖然並不適宜。但是原田再也無力動彈了。手腳完全凍僵了。他停下來,雙手相互敲打,血液還可以流通,但雙腳卻無論如何都不行了。鞋中的水氣已結成了冰,腳彷彿象塊木板,完全沒有知覺。
原田疲勞已極,睡魔也開始襲擊。這裡雖然距極地很近,但是在這片地帶由于飛雪而死去,原田根本沒有想過。然而,使出全身的力氣,還是不能支配自己的身體,呼嘯的寒風正在掠走原田的體溫。
只有蹲下了。
原田蹲下後,從背包中拉出袋狀鵝毛被——鑽到裡面去,這是剩下的唯一辦法。很清楚,要是進去了,不久就可能睡著,然後就是凍死。凍僵了的手,已不能隨心所欲地將鵝毛被打開。
原田的手突然停住了——眼前有個什麼東西在晃動。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8 02:21:46
47
那是個巨大的黑色東西。
隔著一道雪幕可以模糊地看見,就宛如看見一個來路不明的怪物潛入了不透明的海裡。
——是灰熊!
原田用凍僵而失去知覺的手握住了口袋裡的手槍。感覺和思考都顯得遲鈍了。在這種暴風雪的時候,灰熊是不會出來的,但此刻著見這巨大的黑影在晃動,原田仍然要這麼認為。倘若是灰熊,用手槍襲擊打不倒,而反被能一擊,那自己便完了。
原田用雙手握著槍。可是,那黑影沒有動。
——錯覺嗎?
他想可能是出現幻覺了吧?人處在一種極限的狀態下,很容易看見幻影——在暴風雪的山裡突然看見有人家等等,都屬於這種情況。也許是岩石?要是岩石,僥倖可能有洞窟,剛才見到的晃動,大概是雪花飛舞而產生的錯覺?現在,又紋絲不動了。
原田並沒有站起來。如果,靠在旁邊的是灰熊……。
隨即,原田又開始浮想了。那不動的黑影要是灰熊,殺死了它,能飲熱血。雖然也意識到射程45米的手槍擊不倒灰熊,可是灰熊那溫暖的血壓倒了一切。血——此刻在原田意識中就只有血。
原田摳動了槍機,連射四發。他忘掉了一切,一心只想殺死灰熊。
黑影動了。
——終於!
不是幻覺,巨大的黑影終於動了。原田充滿了無限喜悅,站起來了。眼前,那黑影無聲地倒下了。
原田蹣跚地走著。對手由於什麼原因而倒下的呢?在六七米的距離內還可以盡情地思考,可是腳已經不聽使喚了。
一個軀體龐大的動物倒在那裡。原田用了幾秒鐘的時間,才省悟到這是個什麼動物。好像是馬,大小也與馬相仿,又轉到這動物的頭部,看到長有掌形的,巨大的角。才知道是只麋。
原用取出小刀,刺進麋的腹部割開,然後用雙手捧著噴出的血喝著。一股暖流通過喉頭。一會兒,喝夠了。原田意識到凍僵的手正漸漸恢復知覺,於是雙手伸進了割開的洞裡。手觸到了內臟,感覺異常的溫暖。
他脫掉了鞋,在麋的腹部下側也開了個洞,將赤腳伸進去。原田將背包放在雪地上,坐在上面,把手腳都伸進了麋的腹部。內臟還活著——不,是象活著那樣纏住手腳。手腳迅速地都恢復了知覺。
原田把身體緊貼在麋的腹部,臉也貼在上面。從巨大的腹部傳出的體熱漸漸地消失了,但是原田卻復甦了。原田感到自已被奪走的體熱又在漫漫地積蓄起來,精力也恢復了。
通常,雄性麋棲息在山嶽地帶,雌性麋則棲息在低地的灌木地帶。每年九月中旬至十月上旬,雄性的下山,雌性的上山,在中間地帶變尾。交尾結束,再分別回到高地和低地。這頭雄性麋可能是交尾結束正處於返回棲息地的途中。因為與幾匹雌性麋擠命地交尾,再返回山上時,脂肪消耗已盡,遇到暴風雪,正在鴉雀無聲地躲避吧。
原田感到非常幸運。
在手腳、身體恢復知覺的同時,暴風雪也開始減弱了。
當天黃昏,原田到達圖克拉克河。
雪停了,是一個陰天,但不清楚什麼時候又會再下。
選擇了一處森林茂密的地方,原田露營了。體力已經恢復。
原田用枯枝點燃了火,開始焙烤割下來的生鹿麋肉。在出發前他異常貪婪地吃了一些生肉,體力恢復了。但是生肉畢竟不可口,還是烤肉的滋味鮮美。麋在冬日以苔桃為食,它的肉在脂類中可以說是最為鮮美的。這時的原田已完全不知道什麼是鮮美了,只是貪婪地吃著,然後鑽進鵝毛睡袋。
——明天是二十四日。
這是中岡幹事長抵達安科雷季的日子。中岡要與美方當事人舉行非正式會談,所以狩獵當然是安排在二十五六日。
「在此以前……」
面對薄暮的低空,原田盤算著。
餘下的路程是明天還是後天才能完成呢?預定的計劃是假定在沒有風雪的情況下實施的,但遇到積雪就不能成立了。
翌日清晨,原田一大早就出發了。
午後,雪又開始飛舞了。雪雖然還沒有大到不能辨路的地步,可多行的速度卻越來越緩慢了。連預定目標三分之一的行程還沒走完,夜幕又降臨了。
第二天的行程也大體相同,雪時降時停,原田在雪原中掘出一條深溝,像游泳似地滑動前進。夜幕再次降臨。中岡已經到達安科雷季了,原田雖然焦急萬分,但也絲毫沒有辦法。
當能望見登山旅社的時候,已是十月二十六日午後很晚的時分了。
——終於到了。
在森林的盡頭,原田停住了。用雙筒望遠鏡可以望見兩層樓建築的山莊。這是一座用圓木堆積起來的堅固的建築。
原田開使用雙筒望遠鏡仔細地眺望。沒有人影,雖然沒有人影,裡面有人卻是可以肯定的,因為煙囪裡正在出煙。在建築物附近有一個供小型機使用的飛機場,那裡的雪已被掃除,停有一輛小型掃雪車,另外還有兩架小型機和一架直升飛機。
——沒有中岡的專機嗎?!
原田感到極度地不安,目瞪口呆地注視著山莊。
無論如何,也只能前往。
原田收回了雙筒望遠鏡。
野麥涼子確實幽禁在這個山莊裡嗎?原田可不敢打任何包票。電話肯定是從阿拉斯加打來的,倘若野麥涼子確實被幽禁在什麼地方的話,那麼這裡就是最理想的場所了。這裡只有中央情報局的成員才能接近,警察的手是到不了的。沒有道路,也不用擔心誰會不期而至。
——圈套嗎?
即使是圈套,原田也不能踟躕不前。正是因為知道這點,才到這裡來的。野麥涼子十有八九在這裡。就算她不在,也有可能碰到貝克。向貝克復仇,也是一個重要的目的。他不僅在出事現場非法綁架了野麥涼子,而且還將她幽禁在這個極地裡。這種罪行是難以饒恕的。僅僅聽到父親臨終前的一句話,就慘無人道地對待一個無辜的女人——這是不能饒恕的。
如果中岡已經來了——原田在描繪著一幅淒慘的景象。那就是一場血肉橫飛的戰鬥。中央情報局的行家們正在等待著自己,另外還有兩名警衛中岡的警視廳的SP也來了。
戰鬥若是勝利了,這場復仇劇可以一舉結束。殺死中岡,殺死貝克,救出野麥涼子。可是,要完成這些任務的可能性幾乎等於零,原田的武器僅僅是一支射程45米的柯爾特自動手槍——真是螳臂擋車。
正面進行戰鬥,轉瞬間就會被殺。只能尋找時機。例如,偷偷貼近中岡,抓住他作為人質換回野麥涼子。但這種辦法能否成功,又另當別論。
原田出發了。
原田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件——豁出命來進行戰鬥!
雪花漫天飛舞。
山莊在低地上。原田順著森林的邊緣,在山莊的上側盤旋,神經極度緊張。中央情報局有些什麼防備的手段不清楚,例如,可能裝有電視監測機之類的儀器監視周圍。原田很謹慎地利用樹幹掩護著行動。雖然距離很遠,可也要細心留意、不敢鬆懈。
黃昏時刻,終於找到一個能俯視山莊的位置。原田蹲在樹幹的後面,身體下部鑽進鵝毛睡袋,取出了雙筒望遠鏡。就這樣,透過飛舞的雪花監視著。雖然已進入夜晚,但真正的黑夜卻很難到來。原田一動不動地把望遠鏡的焦距對準山莊。
——那裡!
約過了三十分鐘,從山莊出來一個男人。那人向距山莊約有百米遠的機場走去,一走近一架小型機,好像取出了什麼東西,立刻又回去了。那人的面孔清晰地進入了雙筒望遠鏡——是日本人。
SP嗎?
SP是秘密普察,負責保衛重要人物,他們都是從警視廳裡選拔出來的彪形大漢。那人消失在山莊裡了。
「中岡來了……」
原田從胸中洩出了這重重的一句話。既然SP來了,就可以得知中岡也在。可以肯定剛才那人是sP,不能想像在中央情報局的專用山莊還會出現SP以外的日本人。
「是嗎……」
他顫慄了。這並不是恐懼,而是一種臨陣時極度緊張的表現。原田有過步槍射擊和特獵的經驗。這與發觀了獵獲物全新的足跡時的戰慄、與感到附近一定有獵獲物時湧現出的激奮是同樣的。罪惡的魁首中岡,就在眼前的山莊。在射程之內如果中岡走出戶外,只要有支步槍,一槍就可以將他擊斃。遺憾的是沒有步槍。不過,只要竭盡全力,殊死拚搏,是能夠殺死中岡的。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8 02:22:32
48
天氣也成人之美。
有積雪,近膝蓋深,並且雪還在繼續下著。
待到夜幕降臨,原田義之下了山。他找到了一根樹枝,一面消除留下的足跡,一面前進。只要能在基種程度上消除,那麼持續的飄雪就能徹底地消除痕跡。
原田非常吃力地遷回到機場附近。與其說叫機場,不如說是普通的平地。掃雪車清除的雪在跑道的一端堆積起來。原田著眼於這個雪堆。他挖了一個洞——是個能潛入的洞,只要大小能進入就行了,痕跡很快就會被雪掩蓋的。用了三十分鐘左右,好歹總算完成了。把挖出的雪又刨在雪堆上。在這裡如果被發現就無處可逃了,將會被那些人嘲笑,然後被殺死。成敗在此一舉。原田小心翼翼地幹完後,鑽進了洞裡。
進去之後,擴充了內部,並用這些雪把洞口封住。
一小時左右,一切就緒。
在此之後,面臨的問題就是與死亡的恐怖作鬥爭。進行槍戰死了也倒罷了,可堵在洞裡被打死,是可怕的。然而,對此只能忍耐,因為這樣做可以說是最好的選擇了。哪怕自己死了,也一定要殺死中岡。
飛機緊靠在身旁,只要中岡沒穿防彈農,就躲不開從眼前雪堆裡射出的槍彈。即便說是SP,也不可能在剎那間保護中岡。
倘若運氣好,例如中岡來到眼前,就突然衝出抓住作為人質,以換回野麥涼子;或者是殺掉中岡,連貝克也殺掉。否則是在事情發生文前就披著破而遭殺戮——總之,這是一場孤注一擲地賭博。
除了押下這個賭注之外,就別無它法了。
原田下定決心。
在雪壁內側穿了個呼吸和監視前方的小孔。孔象針眼般大小,外面的情景用一隻眼睛可以看見。雪仍在繼續飄著,可以看見山莊的二樓燈仍然亮著。
「干吧。」
原田嘟噥著。
成功與否——如今已逼近最後的時刻了。
夜深了。因為是在雪洞裡,所以並不寒冷。雖說不冷,可骨頭關節也凍得嘎吱嘎吱作響。身體不能動彈,比什麼都難受。原田默默地忍耐著這一切。
夜更深了。
雖然是短暫的夜晚,可此刻卻令人感到天永不會再亮了……天快亮了,雪也停了,對此原田感到不安,但事到如今也不能再出來了。他在祈禱,但願痕跡已經消失。十之八九是應該消失了。
一直監視著針眼大小的窟窿,痛苦襲擊著全身。冷和等待的痛苦侵蝕著僵硬的身體,要是這樣地一直等待著黑夜的再度到來,那就必須放棄計劃了。由於疲倦可能會入睡,再說,在遇到緊急情況時,身體很可能已不能動彈了。
一直等到明天夜裡,這種可能性仍然存在。雪這樣深是不可能狩獵的,中岡只有回去。是今天回去呢,還是明天——這是勝敗的關鍵。中岡倘若運氣好,就明天出發,不然就是今天。要是今天,中岡就死到臨頭了。
時間停止了轉動。
原田和自己鬥爭著。
時針已轉到上午十點。
——來了!
咚、咚,傳出了高聲的響動。這真是眨眼間就出現的情景。也許是一直注視著窟窿,眼睛疲倦了吧,竟沒有注意到這些人的出現。當己覺察到時,有五個男子已經來到身邊了。
原田握著手槍,撐起腰,手扶著牆壁。
——糟糕!
原田哼哼著。有兩個SP站在中岡的前面,在中岡的身後,站著的是在照片上見過的貝克,另一個是駕駛員。兩個SP拿著手槍,貝克端著步槍。即便是猛然跳出來,也不能射中中岡,身材矮小的中岡埋在四人之中。
原田憤怒地凝視著。很清楚出去只能白白送死,這夥人小心翼翼池保護著那傢伙,真令人詛咒,很想衝破雪壁跳出去,如果可能就將他們全部殺死。若是衝鋒鎗或許還能成功,但手槍無論如何也是辦不到。
五人已走近頭一架小型機,駕駛員打開艙門,中岡最先進去。在中岡進去時,兩個SP和貝克背靠飛機警戒。不愧是警視廳選出的sp和中央情報局的成員。
原田痛徹肺腑。歷盡艱辛來到了這裡,又放跑了中岡,這是最後的機會了,可是……
引擎發動了。兩個SP挾著中岡坐著。貝克乘坐第二架飛機,是護航吧。兩架飛機都在做準備工作。一會兒,第一架飛機起動了。貝克輕盈地跳下來,踢著自己的飛機的輪胎。這時第一架飛機響起了轟鳴聲,貝克把手放在門上看著。第一架飛機飛走了。
原田使出渾身氣力衝破雪牆,在衝破的同時,把槍口對準貝克,跑了過去。貝克把艙門開著,由於飛機的轟鳴而未注意到其它的聲音。
「不准動!」
槍口對準了貝克的背後。
貝克萬分緊張,慢慢轉過頭來,神色驚愕不已。
「原田!」
「是的。因為受到招待才來的。坐下!」
從貝克的口袋中掏出了手槍。步槍放在機內。貝克坐在駕駛席上。額頭禿禿的貝克,臉色蒼白。
「追趕那架飛機。不聽命令就殺死你。我會駕駛的,殺死你這傢伙是不成問題的。」
手槍對準了貝克的腦勺。
「快點兒!」
「知道了。別開槍。」
貝克駕駛飛機起飛了。
這時中岡乘的第一架飛機又出現在上空。貝克加足馬力,跑道很短,機體剛一激烈振動,就已飛上了天空。
「追上他們,要幹什麼?」
貝克問。
「殺中岡。」
「幹完這事後,準備怎麼逃呢?從理查森空軍基地會派出搜索機的呀!」
「那沒關係。我的目的就是殺中岡。再以後能否逃出去就押個賭注。」
「準備不顧一切了嗎?」
飛機盤旋了一圈後,追趕第一架飛機去了,第一架飛機已朝著山脈鞍部方向開始上升了。
「管它什麼顧不顧一切,反正要擊落它,加快馬力……」
原田要抓住最後的一線機會。對方不知道原田已乘第二架飛機追趕來了,因而不會全速飛行。一定能趕上。倘若追上,就用步槍連飛機一起擊毀。轉瞬之間。復仇就可以結束了。中岡就會碎屍萬段地散在芒特麥金利山的什麼地方了吧。殺死貝克就更簡便了。
最後勝利一定是屬於原田的。
——縱然死了也值得。
中岡已死到臨頭了。就算他已經知道原田就在第二架飛機內,中岡也不能再發報了。雖然在世界上阿拉斯加使用家用飛機最普及,但在小型機中都沒有裝備無線電收發報機。一切都只是為旅遊、業務的需要。若是遇難,那就沒救了。
即使育空河的鮭魚師們要使用無線電,也因為軍事性原因而被禁止。
如果到時間誰沒返回,那朋友們的輕型飛機就開始搜索了。
三年前,阿拉斯加選出的議員——彼奇眾議院議員從安科雷季飛往朱諾,就出了事故,行蹤不明。飛機雖是中型機,可沒有無線電裝置,遇難方位不明。理查森空軍基地出動軍用飛機搜索,連續搜索數月,至今連碎片也沒有發現。
遭到原田的襲擊不能求援,連墜落的場所也不易找到——這就是中岡的墓地,在遼闊的麥金利山脈的某處。
「我的過錯!」貝克怒吼道。「沒想到你竟然藏在雪中。是昨晚進去的嗎?」
「是的。」
「想把我怎樣,殺了嗎?」
「曾經想過。問一個問題,野麥涼子還活著嗎?」
「當然活著,受到了很好的保護。她是我的戀人,結婚……」
原田大喝一聲,野麥涼子肯定不會把這個男人作為戀人,如果有那種關係,那也是在暴力之下。野麥涼子從日本被綁架到阿拉斯加,還能有什麼抵抗呢?
「在山莊嗎?」
「是的。」
「山莊有幾個人?」
「四個。」
「懂了。——喂,想找死嗎?」
貝克假裝有亂氣流,想搖動機翼。在手槍的逼迫下,飛機又返回水平狀態。
「死心了吧。與前面的飛機並排開。」
距第一架飛機僅數百米了。前方的山好像是多杜芒廷山,頂戴皚皚白雪聳立著。第一架飛機向它的鞍部飛去。眼皮下能見到的好像是圖克拉克上游地區,在較遠的前方連接著芒特麥金利的北角。是岩塊地帶,那雖聳立著斷巖絕壁群,如今被雪覆蓋。
貝克加快了速度。第一架飛機就在眼前,已能見到乘坐者的面孔。
「好吧,要是裝怪,那槍彈就不客氣地崩死你這傢伙!」
「知道了。現在還不想死。要是不裝怪,又怎麼樣呢?」
「住嘴。飛機並排!」
原田端著坐席上的步槍。飛機從橫側伸過去。第一架飛機的駕駛員不解地看著,SP也探望著。原田隱藏在窗子的的陰暗處。
兩機約相隔百米。
原田用槍砸爛玻璃,把步槍伸出去,對準駕駛員連放三槍。與此同時,第一架飛機的機體大角度地傾斜,單翼向空中突立,開始急轉。
原田的子彈射入了機體的前部。想擊斃駕駛員的努力看來失敗了。不過,能擊中引擎也行,不用焦急。第一架飛機繼續急旋。下面,是白雪覆蓋的巨岩山脊地帶,如果墜掉則會粉身碎骨。穿過了支尾根,第一架飛機加快了速度,想拚命地甩掉追隨的飛機。
「追!追上它!」
貝克一個急旋,追上去了。
原田繼續射擊,距離太遠了。
「擊中了!」
第一架飛機的機首冒出了黑煙。
嗒,嗒,嗒,原田聽見一陣步槍聲。當他醒悟到這是從第一架飛機上射出的高性能步槍子彈時,機體已中彈了。
「不好,引擎被擊中了!」
貝克叫起來。
雙翼發動機的一側沉默了。
「機翼!平衡!」
飛機開始令人生畏也震動,如同捲進了亂氣流似地顫抖。對方仍在射擊。飛機邊抖動邊開始下降。
「完了,墜落了!」
貝克絕望地叫。
「不能滑翔嗎?」
「不能!先去平衡啦!都怪你這傢伙,全都完了。」
「沒降落傘嗎?」
「有,可是在後部座席,已來不及了。」
第一架飛機的黑煙消失了,在慢慢滑翔,向多杜芒廷山的北壁迫近。北部是聳立的山脊,像這洋衝過去,是會撞碎的。
「喂,著!」
原田向緊緊抓住操縱盤的貝克怒吼。第一架飛機的前面,聳立著北部山脊,在那絕壁上有一塊小平地,是塊很長的平地。它是由地殼斷層而生出的,如同陽台似的岩石表層,呈帶狀地延伸。第一架飛機向那兒飛去。那裡被雪覆蓋著,也不知是否平坦,但除此以外全是巍峨的岩石了。
「在那兒著陸!」
「不行,不能保持平衡!」他們的飛機比第一架飛機的高度低。
「把燃料放了!」
「好,試試!」
貝克放掉了燃料。好歹總算進入了滑翔的姿勢。但不是標準的滑翔,只不過是一面搖搖晃晃,一面維持著能在那裡著陸的高度。
「成敗在此一舉啦!著陸過猛飛機會撞碎的,或從那陽台上拋出去!」
飛機迅猛地迫近北山脊了。第一架飛機如同被吸進去了那樣被絕壁吞噬。是爆炸還是被撞得粉碎?在那一瞬間閉上了眼睛。第一架飛機在迅猛地著陸之前改變了角度,絕壁的陽台上冒起了雪煙。積雪像是完成了剎車的任務,不高的雪煙包圍了飛機。最後,那飛機以相當猛烈的勢頭撞在岩石表面上。可是,沒有燃燒,也沒成粉末。
貝克沒有說什麼。左右搖晃的飛機向絕壁滑去,沒有超群絕倫的技藝是不可能玩這種把戲的。北壁清晰可見,僅咫尺之隔就要撞壁了,貝克又把飛機迴旋——由絕壁迴旋。飛機幾乎是逆轉。在激烈震動的同時,飛機重新取得了平衡。與此同時,飛機也著陸了,是被撞倒著陸的。機體跳了一下,捲起了雪煙。原田抓著皮帶,他明白飛機已嚴重損傷。艙門不知去向,左翼也折斷了。儘管如此,飛機仍住前衝,邊沖邊向右偏。右翼也撞在岩石表面,螺旋槳一面擦著岩石表面,飛機一面滑行。
飛機橫著滑行,尾翼也撞碎了。飛機總算停住。在此之前,原田已被拋了出去,因為他不顧一切地拋掉了皮帶。原田認為飛機會從台地上摔出去,應該在此之前脫出來。
原田摔進了深深的積雪中。
他從雪裡爬出來,身上似乎哪裡也沒有受傷,幸虧積雪很深,近腰深。他拚命向飛機走去,來福槍還在機內,若被貝克拿到,一切都完了。
爬到前面視察,只見貝克面都被血染紅,倒在座席上。擋風玻璃摔得粉碎,玻璃碎片好像扎進了他的面部。
原田爬入機內。來福槍掉在地板上。
他裝好子彈,窺視旁邊的飛機。
「還有誰?」
原田怒吼著。
「你這傢伙,是原田義之嗎?」
一個年輕男子用日語吼叫著回答。可能是SP。
「是的。中岡怎樣了?」
「活著的。駕駛員死了。僅剩下我和中岡幹事長。」
「還有一個SP怎樣了?」
「被來福槍擊中腹部,也快死了。」
「把中岡交出來!」
「停止互相殘殺吧!要想想,無論怎麼樣,你還能從這裡逃出去嗎?」
「不管怎麼都行。把中岡交出來!」
「無論如何也要幹嗎?」
「干——就是為這個來的。你躲開,我並不想殺害你。」
「很遺憾!我是sp,不能讓中岡幹事長被殺死。」
「你還不知道那傢伙的真面目。」
「真實面目,什麼都行。」
回答非常嚴肅。
「那麼,只好交戰了。」
「沒辦法。」
聽了這句話,原田下了飛機。機輪被雪隱沒了,怎樣行動對方也看不見。
「這是最後的警告!」原田怒吼道,「你那架飛機的燃料還沒放出來,現在我要是向它射擊,它會燃的。要不願被燒死,就把槍扔出來。」
「且慢,原田君……」
傳來中岡嘶啞的聲音。
「不能休戰嗎?」
「休戰?愚蠢的傢伙!」
「訂個君子協議,我會報答你的。我絕不是個失信的人。這件事就是作為交通事故處理。訂個協議,因為……」
「閉嘴!」
「不,請等等!我們在這裡相互殘殺,可野麥涼子還在山莊。我想與你商洽一下。我辭去幹事長職務,在政治上完全引退,把財產拿出來交給你,作為補償……」
中岡拚命地陳述,聲音變得如同悲鳴一般。一邊聽著這些,原田一邊繞到飛機尾部。使汽油燃燒而黑煙上冒,這並非良策,因為可能會被誰發現的。對手只有兩個人,射擊就可以解決的問題。中岡還在繼續說著。到這種時刻了,還想用語言來擺脫困境,愚蠢……
——等等,莫不是圈套?
原田停住腳步。中岡還在繼續嘮叨,在此期間,也許SP不知不覺地就靠近了吧。原田緊貼著飛機尾部,慢慢地匍匐前進,一點一點地扒雪,將身體潛在其中,然後在機體和雪之間穿鑿一個縫隙。從縫隙中,能看見那男子的下半身,如同游泳那樣在前進,SP靠近了。能見到他的手槍了。
原田再檢查了一遍手槍裝彈情況,倘若一槍沒有擊中的話,就要互相射擊,用手槍不能和SP那性能優良的槍枝抗衡,來福槍不適宜近戰。只能屏住氣,等待吧。
sp從尾翼後面伸出了手槍,在原田的眼睛上面,慢慢地,用一隻眼睛窺視。原田的手槍朝上,等待著SP的面部露出。
SP的臉露出來了,與此同時,他也作好了射擊的姿勢臥倒在雪地裡。臥倒的地方,恰好就在原出的眼睛和鼻子前面。原田摳動了槍機。
SP的胸膛中彈了,仰面朝天地倒下。
鮮血慢慢地浸透了積雪。
「櫻井!」
聽見槍聲後,中岡在叫喊。是在呼喊SP。
「櫻井完蛋了。」
原田站著。
「停下來吧!饒恕我吧!原田先生,燒了我吧!」
中岡淒涼地叫道。
「不要哭。出來!帶著武器出來!你也有戰鬥的權力。」
「……」
「若不出來,就炸掉飛機。」
中岡不作答覆,突然沉默了。
「只給你五分鐘。」
原田離開了飛機,端著來福槍後退出約五十米。中岡是個狡猾的對手,站在掩護體旁是危險的。
在雪地裡彎下腰。
等待著。近五分鐘了,能見到飛機旁的雪在動。中岡在挖雪,爬了進去,來到飛機旁,拿著來福槍、中岡也是個狩獵迷,他相信自己的力量,喪心病狂地要進行反擊。
原田看著雪地裡的微微顫動。
雪的顫動在機旁停止了。從雪地裡伸出了來福槍的槍身,如同螃蟹露出的眼睛那樣。隨著來福槍,露出了半個頭。
「在這兒!」
隨著原田的怒吼,中岡的上半身從雪地裡出來,連續地射擊。什麼目標也沒有,只是盲目地射擊。
來福槍射了五發子彈,便沉默了。原田在雜誌上見過介紹,說來福槍只能裝五發子彈,最大射程好像是100米。
原田站著。
中岡還隱藏在雪裡,僅僅槍身在動,在慌忙地裝子彈。原田反擊了,根據晃動的槍判斷中岡翩位置,摳動了搶機。
槍身停止了晃動。
為了提防萬一,五發子彈全射完了。原田等待著……不一會,可以看見雪地裡滲透的血擴散出來。走上前一看,中岡已死了。面部、肩部中彈,臉已經破碎。
看了一會之後,原田用腳踢著雪把他掩埋了。
事情了結了,可是很不盡興。
他摸摸口袋,取出了香煙,點燃火,狠狠地吸了一口,兩口……身體開始感到哆嗦,寒冷突然襲來。在這寒冷之中,潛藏著幾分死亡的氣息。到此為止,陷於死地已有三、四次了。無論哪一次,都感到沒有任何希望,已被絕望的黑暗吞噬。
但是居然還活著,真是不可思議。
「復仇結束了……」
扔掉煙頭,原田小聲地自言自語。父親和妹妹的仇,已報了。然而,怨恨消除之後應有的快感並未出現,父親和妹妹喜悅的表情也沒浮現,相反,懈怠之心卻很強烈。也並沒有因為要殺死中岡和貝克而牽連了三個人所出現的那種罪惡感。凡是中岡一方的人,就是敵人,這種信念在復仇之初就已存在。並不是因為那些,只是感到自己的行為沒有什麼意義。待復仇結束後,則認為復仇是很徒然的。
原田走到了台地的一端,然後又走向另一端,觀察地形。山的一側是斷崖絕壁屹立,就連猿猴也不可能攀援,高度究竟是多少,站在台地上面無法目測;另一側也是絕壁,垂直下去,約近王百米高,下面情況如何,無法看見。在杳渺的下一面,只能看見支尾根,雖然兩端都看見了,可哪兒都一樣。
「不行吧!」
原田嘟噥著。這裡連鳥兒也沒有。不可能再逃出去了。他彎下腰坐在雪地裡。天空依然低沉,毫無變化。現在,暴風雪又要來臨了。倘若暴風雪來臨,在這高地上,就算躲入機艙也難免凍死。食物沒有,睡袋也沒有。原田已醒悟到身處絕境,與前幾次不一樣,不存在任何僥倖的心理,就算什麼時候搜索機來了,並幸運地被發現,等待他的也只有刑事廳和絞刑架。
或者,美國政府要是知道了事件的真相,就會殺掉原田以了結事件。沒有理由不殺,以逃亡為理由,什麼時候都可以槍斃。
無論怎樣,都是絕路一條。
「涼子!」
他嘟噥著。野麥涼子不久也要被殺,這是她注定的出路,無法改變。
在一陣激情過去而如今是充滿絕望的軀體中,已開始漸漸冷卻,徹骨之寒已經來臨。原田向飛機走去。不久,酷寒的白夜也將來臨。若裹在降落傘裡,「點燃機器內的燃料,也許能過一夜……
—一降落傘!
原田驅走了輕微的戰慄。要是使用降落傘,也許能擺脫這種絕境吧?原田走到崖邊向下眺望,高度令人暈眩,身上的神經都發麻了。原田取得過小型飛機的駕駛執照,接受過跳傘訓練,但是一想到從這斷崖絕壁上跳出去,血都凝固了,因為沒有用降落傘空降過,雖然學習過操縱方法,可完全沒有經驗,並且……
原田畏縮了。
無論怎樣跳崖,也跳不出三米遠。要是就這樣下落,打開了的降落傘蹭在崖上就會劃破,或者由於儘是稻級而不能使用了吧——原田認為情況一定是這樣。
——不行吧!
在瞬間的愉悅之後,又被更深的絕望所代替。只要能擺脫這種絕境,就能救出野麥涼子,然而,原田清楚地知道降落傘的直徑有十幾米,自己的跳距僅三、四米,張開的傘蹭著懸崖面會揉得亂七八糟,這是顯而易見的。
——怎麼辦,不幹嗎?
高度綽綽有餘,只要能跳出去,拉開傘索就行了。從跳出去到降落傘打開,需要五、六秒鐘。五、六秒的時間,人體約下降一百二十五米至一百八十米,而這個絕壁至少有二百五十米。在這個極限中,會出現些什麼情況呢?
問題在於離開懸崖的距離,最低限度也要跳出七、八米。
原田返回飛機旁,他在考慮使用投擲器這類的東西,難道不能利用飛機的殘骸製造嗎?
仔細檢查了兩部飛機,原田長長地歎了口氣。什麼能飛行的東西也沒有裝載,連一根繩子也沒有,有的僅僅是工具。
原田把陰鬱的視線投向了四散的機體。視線慢慢地在機翼上停住了——彎曲的金屬板。
滑雪!
把金屬板剝下來穿在腳上,可以作為滑雪板。穿上滑雪板,利用雪坡的傾斜,輕而易舉地就能飛出七、八米。
原田迅速拿出了工具箱。兩架飛機的機翼都折斷了。在剝下的鐵框上釘上硬鋁板不是一件很難的事,用了三十分鐘左右就取下了足夠幅寬的硬鋁板。可是,要想切成滑雪板那樣寬窄,卻沒有工具,取下來的板怎麼弄也不合適。於是,原田考慮就乘坐在這種板上面,因為哪怕使用不是固定在腳上的那種滑雪板,只要能離開崖邊飛到空中就行了。
原田用金屬板,在山側把雪集中起來,堆得很高。因為推得越高就越能加快滑雪速度。他拚命往上運,汗水出來了,衣服也脫了,還在拚命地運。運送了兩個小時,建造起了一座傾斜度很大的滑雪台。滑雪白的長度僅二十米,雖然短也沒有別的辦法。原田在不停地幹,心裡並不踏實。兩架飛機被迫著陸以後,已過去了兩個多小時、中岡預定返回安科雷奇,如果那個飛行計劃早就到達了機場,這時機場方面可能要開始生疑了吧?到達安科雷奇若是雙引擎飛機只需要一小時。不久搜索機就會出動。中岡是日本的大政治家,如果確實遇難,不但是空軍,就是民間也會出動數十架小型飛機進行搜索,這是可以想像的。
眾議院議員彼奇遇難時,曾出動了總計數百架飛機合力搜索。
山莊裡雖然沒有電話,但只要是中央情報局需要,則可啟用無線電通訊設備,信號雖然會被芒特麥金利山擋住,但可以在什麼地方進行中轉。能夠想像,現在正在用無線電收發報機進行聯絡吧。
要是在被搜索機發現之前還沒有離開這裡,就再也走不開了。若投下空降部隊,那一切就完了。
又用了三十分鐘,才完成了傾斜度很大的滑道的建造。原田用極反覆敲打、踏緊,直到滑道光溜溜的為止。因為天氣酷寒,一夯緊後立刻就凍結了。
遠處,響起了直升飛機的聲音。
原田擦乾汗,停止了工作、山莊好像也有直升飛機。遠處,飛機在支尾根慢慢地迴旋,消失了。
——他們已知道中岡遇難了。
那麼,再隔一會兒,搜索機就會從理查森空軍基地飛來。
不能再猶豫,已經沒有時間再考慮能否順利張開了,原田立刻背上降落傘。他攀登上滑雪台的頂部,把硬鋁板放好,坐上去,左手握著來福槍,把兩顆子彈裝入口袋。
——順利地張開吧!
他料想滑雪板飛出空中的勢頭會很好,擔心的只是降落傘不能張開。
原田右手握住滑雪板上的皮帶,屏住呼吸。由於恐懼此刻他臉色蒼白,毫無血色,感覺都遲鈍了。在深深地吸了口氣之後,鬆了剎車,原田毅然決然地用來福槍戳了一下身後的崖,鋁板沿著陡斜面「嗖」地滑了出去,完全不是在滑而是在降落。原田頓時感到頭暈目眩,抓住皮帶將後仰的身體拚命前傾。風在耳邊呼、呼作響,在這飛速直下的瞬間,猛烈的衝擊使身體上翹,在崖邊的跳台上,身體如同球一樣地衝了出去。
身體凍僵了,風嗖嗖地作響,大地顛倒了,遠處支尾根的岩塊地帶也轉回來了。原田離開了鋁板的皮帶,用手拉開了傘繩。現在,一切都不顧了。身體呼呼地往下落,不知道滑雪板如何了。大地像要迅猛地衝撞過來似地迫近,原田連意識也淡薄了。
逆風叩擊著身體,使原田又甦醒過來。僅僅數秒鐘,卻令人感到時間是如此漫長。傘張開了。
——得救了!
原田放心了。離開絕壁已有十幾米遠。
……?
原田看見了一個奇妙的現象——降落傘的下落速度,從傘張開下落兩米後開始,直到著地,保持均速降落;應該急驟上升的絕壁,卻像放映電影的慢鏡頭那樣慢慢移動著,沒有感覺到人在下落,是浮起的。不,下落仍是在下落,可速度慢得令人吃驚,一邊緩緩下落一邊順著絕壁橫著移動,橫著移動的速度好像還要快些。絕壁在移動變化。
——是上升氣流?
原田意識到了它的原因。他想起來了,在山房地帶和高山上,山的襞皺處常常可以見到上升氣流。滑翔機在山嶽滑翔,就是乘這種氣流上升、飛翔。在這個絕壁中,也有很強的上升氣流,降落傘也乘上了這股氣流。
能見到地面了,應該一口氣著陸的支尾根卻還有一段距離,降落傘越過了支尾根,順暢地向森林地帶滑去。
宛如滑空。
冰冷、收縮了的神經又漸漸恢復了柔軟。恐怖感已消失,相反卻有一種浮揚感,開始在原田的體內漂泛。不,與其說是浮揚感,不如說是一種性慾的恍惚感。恐怖翻過來,這裡便隱藏著成倍的快感。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8 02:22:46
49
幾架搜索機從頭上掠過。
這是噴氣式飛機,在雲層上響起了金屬聲,正在用紅外線拍攝。五、六架民間小型飛機,還有十幾架不知是警察還是軍隊的飛機,向支尾根附近駛去。
原田貼在樹幹上,搜查大張旗鼓地開始了,從山莊附近至支尾根,在進行全面搜索,簡直如同地毯轟炸似的。可是,在靠近山莊的附近,卻沒有這樣嚴密。
兩架小型機失蹤,誰也不會認為是在起飛地附近墜落的,就算一架墜落。另一架也應該還在。
要是兩架都墜落,那只能是航線錯了。飛機駛向了高山地帶,頃刻間被惡氣流吞噬。駕輕就熟的駕駛員向這樣的惡氣流飛去,那問題就另當別論了。所以,搜索向著芒特麥金利山的方向集中。
山莊一側的機影很快就消失了。
這種搜查若再持續六、七個小時就會結束,因為黑夜來臨了。今天和明天都會四處搜索,只要那個台地上的殘骸沒被發現……
一架飛機也沒向多杜麥金利山的北壁去,因為飛機起飛後不會立即向那個方向飛去。姑且是向那個方向飛去,但只要搜索機不相當靠近北稜,是不會發現那個台地的。
原田向山莊走去。
著陸後,已近兩個小時了。
降落傘由於上升氣流的緣故,著陸地點距山莊更近了兩公里。這也是命中注定的。一定能救出野麥涼子,原田對此深信不疑。山莊剩下的那架直升飛機肯定外出搜索去了。貝克說,山莊有四個男子。乘直升飛機,走了兩人,應該還剩下兩人,只要有機會,是容易殺掉的。現在,哪怕是中央情報局的成員,原田也沒有放在眼裡。
難題在於,救出野麥涼子後向何處逃亡。
到達山莊,還不到午後四點。跑道上的直升飛機不在了。
原田並沒有放鬆警惕,但與最初相比,靠近山莊的時候就沒有更多的踟躕不前。他悄悄地靠近房子旁邊,注意觀察。裡面傳出了收音機的聲音。雖然等待了近三十分鐘,可仍不見一人走出戶外。
原田檢查了裝彈情況,決心進去。再磨磨蹭贈,直升飛機就回來了;並且,警察也可能會來調查。在山莊以及附近,都仔細偵察過,沒有監視裝置。原田認為,中央情報局可能過份自信了吧。他們認為,原田就是來到這裡,那也只能是飛蛾撲火,自取滅亡。事實也是如此,決不能認為貝克他們對原田的估價過低,只不過是原田幸運而已。但倘若說走投無路的人還有什麼好運的話,那麼這也全靠他自己的努力。
原田站在門前。
把來福槍放在外面。
門裡面鎖著的。
原田敲門了。
「誰?」
遠遠的一個男子的粗嗓音。
「特別警察櫻井。開門!」
不知道這能不能管用。
片刻,腳步聲臨近,門鎖打開了。原田作好了射擊的姿勢,對方如果有準備,立刻就開槍。
門開了。
站著的是一個長滿絡腮鬍的男子。原田用手槍抵住男子的胸前,男子默默地舉起了手。原田用槍命令他出去,同時取下了男子腰間的手槍。
「還有一人,在什麼地方?」
原田殺氣騰騰地問。
「房間裡」
那男子聲音嘶啞。
「帶路。要是出聲,就殺死你!貝克已被殺了。」
「不要開槍,我把那個女人還給你。」
男子哀求道。
「好,走吧。」
男子在前面帶路,原田跟在後面,保持一定間隔。先到的地方是活動室兼食堂,有四張桌子,裡面有階梯。男子又靜悄悄地上去。一上去就是走廊,有幾個房的門並排著,男子用手指著其中的一間。
沒上鎖。
男子開了門。
床上有一個彪形大漢,赤身裸體,正在把一個女子按在下面。那個大漢慢慢地回過頭,面部僵冷,他向桌上晃了一眼,手槍放在那兒的。
「下來。」
原田用槍瞄準大漢,帶路的男子靠在旁邊。大漢像是挨了凍。身體的下面按著野麥涼子,她那被掰得很開的裸腿顯得可憐。
大漢點點頭,身體離開了野麥涼子,原田看見在離開的過程中,那男子的手若無其事地伸向了枕頭下面。
野麥涼子抬起上身,用呆滯的目光望著原田。
原田摳動了槍機。彪形大漢的脊背中了槍彈,「砰」地一聲,微微地抽動了一下,咚地倒在窗前,手中還握著微型手槍。這時候,絡腮鬍男子抓起了桌上的手槍。原田並沒驚慌,用槍又擊中了那男子的胸膛。他倒在了牆壁邊。
從凱瑟琳那裡得到的口徑45毫米的手槍,具有很大的威力。
「沒,傷著吧!」
原田的聲音非常嘶啞,聲帶乾涸。
「好,義之……」
野麥涼子赤裸地站著。
「趕快離開這兒!」
「我——我,已經……」
野麥涼子聲音高亢地叫到。
「不要說了。」
原田走過去,給了涼子一記耳光。涼子倒在床上。
「快點兒。」
「是。」
涼子從床上跳起來,長長的頭髮在空中搖曳,非常美麗。她抓住粗布褲。這姿勢,宛如一頭年輕的野獸在跳躍,乳房在顫動,臀部在顫動。在原田的腦子裡,剎那間閃過一種慾望。
野麥涼子穿好衣服下了台階。在活動廳的壁櫥裡,放有雪橇、散彈鎗,糧食和背囊等等,兩人將必要的東西裝入了背囊,出了山莊。
「往哪兒逃呢?」
涼子拉著原田的手。
「沿著圖克拉克河往下走,一進入了原始森林,就不用擔心被發現了。」
原田回答著,一面踏出房門。
凱瑟琳說過,在芒特麥金利等著。可是,去那個方向等於自殺。就算能順利到達那裡,但是很明顯會給凱瑟琳添麻煩。中央情報局就算是為了保全面子,也要盡全力在整個阿拉斯加進行追捕,一旦知道凱瑟琳在與原田聯絡,肯定會殺掉她。
而且,理查森空軍基地,韋恩賴特陸軍基地也會出動追捕搜索隊,不會不出動的,因為日本的重要人物被殺了。總統也會出示暗殺密令。不會再進行逮捕,判決之類的程序了。
「可是,義之,你是怎麼到的這兒?」
腳上穿著滑雪板,不能迅速前進。不過,越往低地走,雪就漸漸少了。下了山,雪可能就沒了。
一邊走,原田一進簡要地說明了一切。
「中岡幹事長也殺了嗎?」
涼子收住腳詢問。
「是的。」
「那麼,究竟住哪兒逃呢?現在,軍隊已經追來了……」
「不用擔心。去尼納納河,去原始森林、去育空河。育空河全長三千六百多公里,即使是從與尼納納河的匯合處呈入海口這一段也有一千五百公里左右,是條巨大的河流。入海口在白令海,這是一條不歸的河。據說在途中只有印第安人和愛斯基摩人的部落。育空河的河面雖然寬闊,可是較淺,水流也較緩,能乘坐筏子下去。當然,能到達什麼地方就不清楚了,即使能夠到達白令海,而以後的情況如何,也無法預測。但是,我們必須前進。到了育空河流域,就是軍隊也不能把我們怎麼樣了。無論如何,也要下這一千五百公里的大河。」
倘若運氣不好,就會被育空河吞噬或被嚴寒的阿拉斯加原野埋沒。倘若運氣好,越過了阿拉斯加原野,那麼在前面的白令海,又是什麼在等待著呢?
「我想再問一句。」
涼子裡著原田。
「問什麼?」
一邊走,一原田一邊看著涼子。涼子那蒼白的面孔,淒涼地望著周圍的雪景,流露出一切都無依無靠的感覺,那失神的雙眼,睜得大大的,充滿了無限的憂慮。
「我變成了那些男人的奴隸,知道早晚要被殺,僅僅是在苟延殘喘,過著奴隸的生活……」
「這些話,不要再說了。」
「不,要說!我被幾個男人任意地強姦,無論是在白晝還是在黑夜,幾十次地幹。可是,我欲死不成。你可能會來救我——這是我唯一的一線希望,後來也死心了,因為你不可能向美國中央情報局討還血債,最後!只有唯命是從了。我的身體已被那些男人的精液腐蝕了。這次把我救出來,你準備怎麼辦?」
「準備怎麼辦?……」
原田邊走邊回答。
「準備怎麼辦?連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被帶到了阿拉斯加,就來了。我要殺死中岡,殺死貝克——一個人殺死許多人,反正是一死。到今天這步天地,沒認真考慮過。所以,去什麼地方好呢?……你是個醫生,怎麼能認為被男人數十次地強姦,身體就被精液腐蝕了呢?要是這樣,那所有人的妻子,不是都被腐蝕了嗎?」
「嗯。」涼子高聲地點頭回答。「我想問的是……」
「不要再說了。我們必須一邊過自給自足,捕魚狩獵的原始人生活,一邊沿著漫長的育空河下去。要是情況好,到達了白令海,那可能也是今後一、兩年的事了。總之要穿過太陽永不沉沒的,沒有道路的阿拉斯加。也許,我們會在育空河流域象愛斯基摩人那樣住下來,因為今後是暴風雪的季節了。等到了那幾乎無人踏至的神秘境地——育空河的時候,慢說那些男人的事情,就是所有的事情幾乎都忘卻了。」
「謝謝您!」
涼子憑依著身材魁偉的原田。
白燁樹原始森林無邊無際地伸向遠方。
多麼令人讚歎的景色啊……」
原田突然又意識到自己目前的處境,他苦笑了。穿著防寒登山夾克、防寒靴,背著背囊,兩人手中提著來福槍,攜帶著兩支手槍。在背囊中裝滿了從活動間裡拿米的糧食、彈藥、繩子、小刀和其它各種物品。這一切都是從山莊裡奪來的。
在能望見的低地上,雪沒有了。遼闊的阿拉斯加荒野,無限地向遠方延伸。
「那麼,何處是歸宿呢?」
「那兒。」
野麥涼子舉起來福槍,指著冥冥陰天下面那充滿黑色的河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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