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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仁木悅子]貓知道[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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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10 23:00:42
標題:
[仁木悅子]貓知道[全文完]
貓知道
作者:仁木悅子
第一章
「再把地圖拿來給我看一看,悅子。」站在拐角處向左右兩側張望的哥哥說。我從提包中取出一張已經被翻看得滿是皺紋的紙片。「說得倒輕巧,很不容易!牧村這傢伙畫的地圖,怎麼這麼差勁!」
哥哥一邊嘟嚷著,一邊用手背抹去額頭頂的汗。就在這時,右邊路程走過來一個人。這是一個穿著淡青色襯衫。夾著一半公文包的青年男子。等那人走近了,哥哥便打了個招呼:
「請問,這一帶有個叫箱崎的外科醫院嗎?」
青年用他那漂亮的單眼皮眼睛警覺地打量著我們,但很快就恢復了常態,用平淡的語氣說:「那是我家。」
天下竟有這麼巧的事!哥哥飛快地轉動了一下眼珠,眼睛裡流露出高興的神色,彷彿在說「這下可好了!」。
「是嗎?我叫仁木雄太郎。也許你叢來沒聽說過……」
「啊,仁木。」青年想起什麼似地點了點頭。「就是我家幸子未來的音樂教師吧?那一位是妹妹羅?」
看來,這青年對我們的事知道得十分清楚。哥哥雄太郎和我租借的房子,最近被房主收回了。哥哥的一個朋友在一家叫做箱畸的醫院的二樓給我們借到了房子。今天是我倆第一次去拜訪。聽說箱崎家裡有兩個正在上醫科大學的兒子和一個還是幼兒的小女兒。哥哥的朋友和箱崎家談妥了,讓我教小女孩彈鋼琴,並以此償付一半房租。看來,現在站在我們面前的青年,如果不是叫做英一的長子,就是剛做敬二的老二了,反正總是其中的一個。這是一個白淨的臉上有著一對謹慎的眼睛、瘦瘦的身材顯得非常勻稱的小伙子,看上去約摸有二十一、二歲左右。人顯得很聰明,但似乎是一個不太容易接近的人。我們跟在他的後面走著。他一言不發,只是輕快地移動著腳步。根據我的經驗,這樣的人,表面看來體質纖弱,可是意志力強,而且相當有勁兒。
箱崎醫院離我們剛才拿著地圖徘徊的地方不到一百米。拐過冷飲店,走過公用電話亭和收音機商店,就可看見一根電線桿。這根電線桿樣子很奇特,就像一隻抬起一條腿在馬路上小便的野狗。拐過這根電線桿,緊挨著的—與其說緊挨著,倒不如說就在那個拐角上的就是箱崎醫院。著一帶大都是戰爭裡沒有受到戰火破壞的古老的大房子。箱崎醫院在這些建築物中,也算得上相當有年頭了。這是一幢結構緊密的木造二層樓房。從大門到樓房門口有五、六米的距離,全都鋪著潔白的小石子兒。離正對大門的二層樓房稍遠一點兒,右側有一幢平房,看上去也和二層樓房一樣有年頭了。
「左邊是醫院。家裡人都住在這邊,我們都叫它跨院。」
大學生指著右側的平房向我們說明。這時,門前傳來了汽車停車的聲音。我們隨著聲響回過頭去。從車上下來兩個人,好像是夫妻。男的近四十歲,寬寬的肩膀,身材魁梧,眼睛和嘴巴都非常大,鼻頭上的肉很厚實,眉毛就像墨汁一筆拖下來似的濃黑濃黑。這些很有氣派的容貌,十分協調地組合在一起,給人一種精力旺盛的強烈印象。在他那傲慢的眼光裡,流露出堅韌不拔的毅力和近乎冷酷的聰明。使人一看,就知道這是一個為獲取獵物可以不擇手段、剛愎自用。極有活動能力的人。而看上去是夫人的那位女子,無論從哪方面看,都和丈夫正相反。小小的個子,小巧的嘴,秀麗的眼睛,一看就是個靦腆軟弱的人。她全身包在一套合體的淡綠色的時髦衣裙裡,手裡提著一隻過於華麗而顯得奢侈的金邊手提箱。她青年時一定是一位婷婷美女。我不由得對她產生了憐憫心情,倒不是因為她那眉目清秀的臉龐上流露出的可憐的表情,而是因為她面部現出一種喪失了生命的活力和極度疲憊不堪的神色。一定是這位夫人有病,請醫生看病來了。還提著箱子,八成是來住醫院的。可是,那男人為什麼要讓病人自己拿著東西,而他自己反倒若無其事!真見鬼!我將來可不要這樣的丈夫!我的丈夫在我生病時一定會說,來,我背著你去醫院吧!我一邊想著,一邊拔腳就要走。就在這時,我吃了一驚。領著我們來的大學生,臉上表現出一種奇異的神色。只見他睜大了眼睛,緊閉雙唇,直盯著那兩個人。那種不讓人看透內心世界的謹慎態度不見了,甚至連心臟的悸動都清晰可見。
當夫婦二人消失在醫院的門裡時,他才如夢初醒,恢復了常態。當他發覺我盯著他時,便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可是馬上又恢復了先前的冷靜。
「這兒還有一個門哪?」
哥哥雄太郎好像什麼也沒察覺似的,向裡面眺望著說。右側,也就是所說的「跨院」,有一個側門。這個門比醫院的門要小,門前停放著一輛似乎好久不用了的紅顏色的三輪車。
「噢,對了。我們都是從這兒進去。請!」
大學生打開側門的門扇,向裡面叫了一聲:「媽!」
「是英一回來了嗎?」隨著話音,走出來一位六十五、六歲微胖的、和藹可親的老婦人。「媽媽領著幸子到那邊買東西去了。是朋友嗎?」
「不,是仁木。就在那邊不遠的地方碰到的。」
大學生—現在我們已經知道他就是這家的長子英一,說了一句話,算是作了介紹。說完,似乎他的責任已經盡到,看也不看我們一眼,便徑直向走廊深處走去。
「呵!真是個不懂禮貌的孩子。啊,請—敏枝馬上就回來。」老婦人嫻熟的待客態度,把我們讓進裡面的房間。「你就是仁木吧?我聽牧村提到過你。他還說你妹妹在音樂大學上師範專業。幸子的事就拜託你了…啊!忘了介紹了,我是幸子的姥姥,叫桑田智惠。」
其實,老婦人不作自我介紹,我心裡也已經明白了八、九分。因為我聽說,在箱崎家裡,除了主人夫歸和三個孩子外,還有夫人的母親,一位很開朗的老奶奶。正在這時,隔扇(日本式房間的門是左右移動的。通常一家就是一間大的房子,中間用許多兩麵糊紙、可以移動的小門扇隔成一間間小房間,這種門扇叫做隔扇。—譯者注)拉開了,一位十七、八歲的少女端著茶走了進來。瘦瘦的身上穿著私立高中的校服—一件淡青色的水手服,容貌有點兒象狐狸。她是誰呢?反正不像是女傭人。我從側面看著這個和我年紀相仿,差不了一、兩歲的少女,心裡想著。
「啊,百合。你也來介紹一下吧。」
當然,桑田老夫人並不知道我心中的疑團。
「這是我的孫女,叫桑田百合。是英一他們的表妹。因為父母雙亡,所以住到這兒來了。其實,也和這家的女兒一樣。這孩子平日裡很小心謹慎,是個心地善良的孩子。」
我覺得老夫人的話裡似乎有點兒斡旋之意。少女毫無表情地扳著面孔,把茶放在我們面前,一聲不響地退出去了。
「噢,對了,哥哥是學什麼的?聽說也是學生呢?」
「我嗎?學植物學。」
「是嗎?我的兒子也很喜愛採集植物。可是因為是獨子,所以就讓他接了父親的班,當了軍醫戰死了。要是他還活著的話,我也不會到出了嫁的女兒家裡來添麻煩了。哎!現在嘛,女婿兼彥對我、對百合也都挺好,可是到了英一他們那一代會怎樣呢……啊,回來了!」
和開門的聲響一同傳來的是孩子的叫聲「我們回來了」,裡面還夾著一些母親的話音。也許是因為知道家裡來了客人的緣故吧,孩子嬌嫩的聲音一下子停止了。「歡迎你們」,夫人說著走進屋來,微胖的身材、和氣的面容,很像桑田老夫人。夫人身後,一個娃娃頭一會兒伸出來,一會兒藏進去。那無疑是我的新學生了。孩子穿得很漂亮,連衣裙擺動得像盛開的花朵兒一樣,頭上繫著一條很大的粉紅色絲帶,一看就是一個倍受父母寵愛的孩子。
彼此問過好後,敏枝夫人把幸子推到前面,讓她說「你好」。孩子忸忸怩怩地從母親手裡掙脫出來,逃到走廊裡去了。
「就是那孩子。她天天盼著學彈鋼琴…對了,是不是去看看你們的房間?」
我們跟著夫人站了起來。當我們來到走廊時,不知從哪兒跑來一隻小黑貓,一個勁兒地圍著我的腳邊轉。幸子跑過來,把它抱了起來。
「真可愛的小貓。叫什麼名字?」
「咪咪。」
幸子雖然還有點兒害羞,可畢竟開口說話了。
「叫咪咪?真的還是一個小咪咪呢!」
「十天前才抱來的。」夫人說。「我並不喜歡貓。可是因為幸子喜歡,加上家裡近來讓老鼠鬧得不安寧。侄女百合到藥房去要了些藥,做了些毒藥丸子,可是老鼠精得很,藥一點兒作用也沒發揮。」
「這麼說,還是貓最好。就是小貓也可以。說來也怪,只要有貓的叫聲的地方,老鼠也就自然而然地絕跡了。喲,你聽它喉嚨裡呼嚕呼嚕地響呢。真是一隻通人情的貓。」
「是呀,總是跟著人。你走到哪兒,它就跟到哪兒,一不小心就會踩到它。有好幾次在黑暗裡,嚇得我幾乎跳起來。」
走到盡頭打開門,走廊一下子變寬了。我們來到「醫院」的樓裡。排列在走廊右側的門上,分別掛著護士室、X光室、門診室、手術室等字樣的牌子,左側是會客廳和藥房,以及我們剛才從外面看見的醫院的門。一進醫院門,是一個鋪著地板的大廳。大廳被用作候診室。裡面放著大桌子、長椅子、還有放雜誌的小茶几,整個擺設顯得十分協調,井然有序。
在寬敞的樓梯上,我們碰到了從樓上下來的兼彥院長。我差點兒沒笑出聲來。我想起了帕斯卡爾,還是別的哪一位說過的話,「有兩張非常相似的臉。當你分別看他們時,並沒有什麼可笑的地方。可是,當你把兩張臉排列在一起看時,因為他們是那樣地相似,所以反倒使人感覺得非常可笑。」他說的一點兒不錯。不論是身材還是相貌,兼彥院長和我們在三十分鐘前遇到的英一真是一個模子裡倒出來的—一模一樣。只是眼前這一位稍稍有點兒禿頂,略微胖了點兒,一雙眼睛比英一顯得開朗、和藹可親。
「幸子的事拜託你了。這孩子太嬌,又任性,可能要給你添不少麻煩。」
兼彥把手放在抱著貓的幸子頭上,十分痛愛地說。然後,又陪著我們折回二樓。二樓也有一條很寬的走廊橫貫中央,兩邊是住院部的病房。走廊盡頭的木板門上掛著「被服室」的牌子。病房左邊三間,右邊四間。我們被領到了最西頭的八號室。
「這原來都是為病號準備的房間,不知給你們做書房合適不合適。而且,周圍也比較嘈雜。」
敏枝夫人一邊擰著門把手一邊說。
室內相當寬敞明亮。靠近窗戶的地方有一張塗著白漆的床。在對面牆壁下,沿牆角鋪著一領榻榻米(日本人睡覺用的席墊—譯者注)。床是為患者準備的,塌塌米看來是為陪伴的人準備的。此外,房間裡還有一張小桌子,一把椅子,一個齊腰高、外形象冰箱的木製小櫃子。在奶油色牆壁的上方,掛著一個鏡框,裡面嵌著一幅很單調的風景畫。這房間比我想像的要好,只是那張畫不太令人滿意—我心裡想著—對了,就把哥哥精心保存的那幅黑色的寫生畫換上去。
「這房間真亮!」和我一樣,四下打量著房間的哥哥說:「從外表看,好像是很老的建築物,可裡面牆璧漆得這樣漂亮,使人一點兒也感覺不到這兒就是令人生厭的醫院。」
「是呀,全都重新漆過了。我們從前住在品川,戰後才買了這兒。已經二十四年了。是嗎?」
夫人轉向兼彥院長問道。
「是啊,二十四年了…那時,可下了一番大功夫哪,連窗框都換了新的。不然的話,患者就會更加感到陰鬱。可是房子外表的陰沉感是毫無辦法的了。」
兼彥苦笑了一下。這時,門開了,護士伸進頭來。
「先生,山本先生來電話了。」
她一邊說,一邊象觀賞商品似地好奇地望著我們。大概是個實習護士吧,一臉的稚氣還沒退盡,兩隻眼睛一左一右分得很開,圓圓的臉上透出逗人喜愛的神色。
「什麼時間方便,就什麼時間搬來吧。歡迎你們。」
兼彥說完就出去了。那只通人情的貓跟著就要追出去,幸子把它抱起來,坐到床上。
「烏……鴉,你為什麼哭呀……」
幸子伊伊呀呀地唱起歌來。我聽了不由地打了一個寒戰。天哪!那調子簡直唱得離了譜。教這孩子彈鋼琴,看來真是一樁大難事。哥哥好像看出了我的苦衷,瞟了我一眼,吃吃地笑著。真可惡!
我們決定下個星期六搬來。其實,我真想明天就搬來。可是還要上學,下課後還得去做事,所以不得不這麼決定。
來到樓下門口時,哥哥和我才發覺沒有鞋子。因為我們是從家裡人住的小門進來的,所以鞋都脫在那邊了。夫人說:
「不用再跑一趟了,我去給你們拿來。請稍等一會兒。」
說完,就替我們取鞋和書包去了。我們站在門口等著。這時,門突然開了,一個女人走了進來,原來就是剛才我們在外面碰到的那位小個子夫人。夫人有些侷促,不聲不響地收了華麗的雨傘。
「唷,又下雨了嗎?」
後面傳來了大聲詢問的聲音。原來是那個兩隻眼睛離得很開的護士。
「是啊,梅雨一下起來就沒個完了。」
夫人厭倦地說著,夾著買來的一瓶牛奶上樓去了。目送著她的背影,我不由地說:
「那位太太自己去買牛奶嗎?她不是有病嗎?」
護士忍不住笑出聲來。也不知怎麼那麼可笑,忙用白大褂的下擺遮住了臉。聽說現在這樣年紀的姑娘連筷子滾了都會覺得好笑的。而我像她這樣年紀時,早在兩年半前就畢業了。
「那位太太可不是病人。」護士笑得身體一抽一抽的。「有病的是太太的丈夫。」
「是先生?」我感到很驚奇。
「是呀。先生是慢性闌尾炎,叫肚子痛已經有好幾個月了。那時就到醫院來看過。院長對他說開了刀就會好,可他害怕得不得了。平常那麼烈性的男子漢,竟這麼膽小。這次總算住院了。其實,看起來夫人倒像是有病的樣子。也許是太操勞了吧……」
「野田!」
一聲嚴厲的喊叫打斷了她的話。不知什麼時侯,來了一位細長臉、身材苗條的護士站在一旁,眼睛從度數很高的近視鏡片中閃出光來。被叫做「野田」的護士一副狼狽不堪的樣子。如果旁邊有什麼可以躲藏的地方,她肯定會一下子躲進去。可是偏偏無處可藏,只好滿臉通紅地站在那兒。
「怎麼可以隨便議論患者呢?跟你說過多少遍了!」
眼鏡護士用刺耳的啞嗓子訓斥了一通。這時,敏枝夫人提著鞋和書包來了。外面下雨了,敏枝夫人要借傘給我們,我們謝絕了夫人的好意,披上塑料布出了門。幸子這時已和我們熟了,跑到門口揮著小手說:
「再—見!」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10 23:01:14
第二章
七月四日 星期六
按照即定的計劃,七月四日星期六的下午,我和哥哥搬進了箱崎醫院。在夏季湛藍的天空裡,漂浮著一朵朵冰激凌般的美麗的積雲,在陽光下發出耀眼的光彩。我和哥哥從開傢具店的熟人那裡借來一輛小型摩托三輪車,裝上我們的全部家當。哥哥當司機。當我們的車來到醫院門前時,最先跑來迎接我們的是幸子。
「我幫你們搬。」
幸子抱著我的鞋箱,哼唷嗨唷地搬起來。
「啊,可來了。你們打電話說今天要搬來,幸子這孩子午飯也不吃,就一個勁兒地念叨。噢,對了,房間已經打掃好了,是正中間的七號室。現在一天天熱起來了,我想西邊的八號室西曬大概相當厲害,所以…你們看怎麼樣?」
兼彥從門診室伸出頭來,微笑地說。
「是嗎?那太謝謝了,給您添了許多麻煩。」
我們把行李撒上二樓。這時,三十歲左右的眼鏡護士訓斥似地說:
「上下樓輕一點!今天有剛動了手術的患者。」
雖然這人說的話道理十足,但總給人一種冷漠、命令似的感覺。我不喜歡她。
「家永,你手空著的話,也幫著搬一下吧。幸子幫不了什麼忙。」
兼彥說的話,她也裝作沒聽見。我們輕手輕腳地上著樓梯,上到最後一級時,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那是野田。野田那一對離得很開的眼睛善良地一閃。
「你們來了!呀,好大的畫兒呀。真好,把這樣的畫兒掛在房,,學習起來才帶勁兒呢。」
野田說著,主動地拿起了黑色的鏡框,一個向後轉,朝七號室走去。
「聽說有人剛動了手術,是不是前幾天來的那位先生?」
我壓低聲音問。野田搖了搖頭。
「不是的。不是那位先生。平阪—那位先生叫平阪勝也,星期一就動了手術,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大不了也就是個盲腸炎。今天的、噥,就住這兒。」
野田用眼睛示意了一下旁邊的門,六號室。我房間的隔壁。門上的名片寫著「工籐檀」。
「一個十三歲的女孩子。她母親把她寶貝得不得了。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手術,就是背上長了個膿癰,劃了一刀放膿。」
但是,在野田看來,凡是病一概都很可怕。就這樣,行李搬完了,我也差不多瞭解到了全部住院者的情況。
一號室裡住的是叫做小山田隅子的中年婦女。據說患了頸部淋巴腺炎,已經基本痊癒了。她獨自一人住在醫院裡。
二號室住的就是那位平阪勝也。清子夫人陪著護理。出乎我意料之外,他竟是個貿易商。據說主要是向外國人出售日本的浮世畫和古代美術品。而我還以為他是一個工業家。
三號室空著。五號室裡住著兩個年輕的男患者。一個是二十六、七歲的機械師,叫宮內正。他工作時不慎傷了左手,現在已經不痛了。每天無所事事,閒得無聊。另一個是叫做桐野次郎的大學生。他在踢足球時,小腿骨折,兩天前剛住院。據說他母親陪著他。
搬完行李,哥哥去還三輪車,我開始佈置房間。七號室和八號室大小一樣,擺設的傢具也相同。所不同的只是八號室北面和西面兩面有窗,而這間房只是北面有窗。可是倒也並不顯得暗,而且通風也相當好,使人感覺很舒適。對於女子來說,哪怕是租的房子也好,佈置新居是一件很愉快的工作。帽子掛在釘子上,字紙簍放到桌子下,還有一盆哥哥精心培植的花,把它放到窗台上。然後,把牆上的鏡框取下來,掛上黑色的寫生畫。這兒不論哪個房間,都掛有一幅複製的風景畫,那畫兒就像是從小手帕的包裝箱上臨摹下來的。幸子寸步不離地跟著我,礙手礙腳地「幫」著我的忙。
「呀,真可愛!」
她一看見我的那只白絨線熊,抱起來就要往臉蛋兒上貼。我急忙從她手裡奪了下來,放到木箱上。這時,響起了敲門聲。
「請進。」
我的話音還沒落,幸子早已跑到門旁打開了門。門外站著百合。
「奶奶說,為了歡迎你們來,今天晚上請和我們全家一起吃飯。」她很拘束地說完之後,又補充了一句:「可是,沒有什麼好吃的。」
我覺得有點兒奇怪。倒不是吃飯那件事本身有什麼奇怪,而是說話人百合的表情很奇怪,有一種讓人難以捉摸的奇怪感。她的心似乎早已隨風飄到別的什麼地方去了,只是嘴上在轉達著老奶奶的話,臉色發青,兩隻眼睛睡眠不足似地紅腫著。
「你哪兒不舒服嗎?」
我差一點就要問她了。可是,對一個只見過一面的人提出這樣的問題,未免有點太不禮貌了。於是,我謝過她,說等哥哥回來就一起去。
傍晚六點半鐘,哥哥和我換上了稍好一點兒的衣服,下樓到箱崎家的跨院去。我們來的時候已說好只是早飯和護士以及患者們一起在醫院吃,午飯和晚飯都在外面吃。今天晚上按理說應該到外面去吃。可是因為特意邀請、況且幸子也高高興興地跑來叫我們,所以我們決定去「赴宴」。箱崎家似乎把我們放在了比寄宿人要稍微更親近一些的家庭教師關係的位置上了,而且還對音樂指導抱有很大期望,所以氣氛顯得非常愉快。可是我卻一個勁兒地為幸子離了譜的調子暗暗歎氣。
因為護士們都在對面的護士室進餐,所以在茶室就座的只是已經見過面的家庭成員。院長夫婦、老奶奶、英一和幸子,再加上我們兄妹。七個人圍著桌子坐下後,八領席的茶室也顯得有點小了。
「百合呢?她怎麼了?」兼彥問夫人。
「她說不舒服,睡了。也不想吃飯。等會兒煮點牛奶給她喝。」
「那怎麼行呢!等會兒我去看看她…仁木,啤酒和威士忌,你喜歡喝什麼?」
「喝啤酒。」
哥哥回答。哥哥非常喜歡喝酒,可是又很容易醉,喝了酒就要睡覺。所以,如果不是單獨和我或是和要好的朋友在—起的時候,是不喝烈性酒的。
幸子尖聲尖氣地向我說她過節穿的金魚圖案的夏裝。
「這麼點兒小人兒,就知道打扮。」
夫人嘴上這麼說著,卻用非常疼愛的眼光看了幸子一眼。
「小女孩兒嘛。也許女子從小就對穿著感興趣。」
我隨便應付地說了兩句。夫人聽了,說:
「唷,就是男孩於也很講究打扮的。英一這孩子,只要是乾淨衣服都穿。可他弟弟就不同了,父親的舊衣服絕對不穿,家裡自己熨的衣服還嫌領尖熨得不平,囉嗦話可多了!」
聽她這麼一說,我才想起來這家還有一個男孩子。是叫做什麼健二呀、還是敬二。他不在家嗎?夫人好像看出了我的心事,含含糊糊地說:
「敬二現在不在家。今年四月進醫大後,就允許他到中野的朋友家去寄宿了。說起來,家就在東京,沒有寄宿的必要,可是年輕人就喜歡自由自在。好容易把他們養大成人了,可他就嫌棄起父母了……」
夫人突然停住不說了,並且改變了話題,說了一些諸如我們家醫院和廚房離得太遠不方便啦,運送患者和護士的飯很費人力啦等等之類的話。
「最初的時候,洗衣服也是忙得一塌糊塗。自從買了醫院專用的大電氣洗衣機後,才輕鬆了。護士中有誰手閒下來了,只要按一下電鈕就行了。現在,我們計劃僱人在附近增建一個伙房。醫院食堂不和家裡的分開,真是照應不過來呀。」
「我們也來給您添麻煩,真對不起。」
我剛一說出口,夫人就連連擺手。
「不,不,哪兒的話。你和你哥哥不過就是在這兒搭個早餐。在這麼多人中多一、兩個或少一、兩個人,一點兒影響都沒有。只要來人好,我們也高興。對了,還要請教悅子一下呢。不知你那兒有沒有可供教小孩音樂的參考書?」
「是給幸子看的嗎?」
「不,是為父母親寫的書。悅子是音樂教育專科的。你說,作為對音樂一竅不通的母親,要看一些什麼書才能入門呢?」
「噢,是這麼回事。那麼這樣吧,明天我找一本來。那種參考書各種各樣出了不少呢。」
這時,一直沉默不語,只是動著筷子的英一,轉向哥哥問道:
「白英這種植物有毒嗎?」
「白英?」哥哥透明的茶色眼珠轉了一下,看著對方。「是的,那是有毒植物。多半生長在山裡。白英的葉柄繞在別的植物上,一直向上爬去,是一種籐蔓植物。結紅色的果實。總之,屬茄科的植物,有很多都是有毒的。」
「茄科?那樣的野生蔓草,也是茄子的同族嗎?」
「是啊。」哥哥興致勃勃地接著說。「女孩子吹著玩的酸漿果,也是茄科的。辣椒也是,還有煙葉……酸漿果和辣椒沒有毒,可煙葉還是算有毒植物。」
「那麼芒草呢?」
「芒草屬於木蘭科,是小喬木。不是草而是樹。結出來的果實有光澤很好看。這是劇毒的。小孩子吃了就會死。原來叫做『惡果』,現在才叫『芒草』……你也進行有毒植物的研究嗎?」
「談不上什麼研究。可是因為將來要當醫生,所以我想什麼都知道點有好處。當然啦,那是以後的事。萬一小孩子吃了毒果引起中毒,如果不知道是吃了什麼植物,就不好辦了。昨天,從朋友那裡要來了幾種有毒植物的標本。可是卡片沒有了,所以有一種草不知叫什麼。」
「什麼樣的?」
哥哥來勁了。哥哥雄太郎只要一談到草呀什麼的,就特別能講,好像他什麼都知道。英一也因為是自己感興趣的話題,所以話特別多。他用手指頭在桌面上畫著植物的形狀。
「對了,還是讓你看看實物容易明白。到我房間來好嗎?」
「好的。」
哥哥說著就要起身。這時,大家都吃完了飯。
「吃過水果再去吧。」
敏枝夫人說。正好女傭人家代端著盛有白裡透紅的水蜜桃的玻璃盤走來。
「我到百合那兒去看看。說不定那孩子也要吃點什麼了。」
桑田老奶奶把自己的桃子放在小碟子裡,端著走出了茶室。
「先生,澤井先生又來了,他說兒子燙傷的地方疼得很厲害。」
老奶奶剛出門,野田護士就仲進頭來,一邊說,一邊吃吃地笑。
「是嗎?我馬上就去。」
正在給坐在膝頭上的幸子剝著桃子皮的兼彥,有點遺憾地抱起女兒,放到坐墊上。
「把這一個吃了再去不行嗎?澤井這個人,總是大驚小怪的。」
敏枝夫人很不高興。也許她對今夜的桃子特別欣賞,所以一定要讓丈夫先吃一個。兼彥看來是個不願貽誤工作的人。
「嗯,可是…我去看看馬上就回。」
他說著起身走了。
接著,我們謝過夫人,和英一一起,也告辭了。幸子一邊叭搭叭搭地動著下頷啃著桃子,一邊眨了眨睡意朦朧的眼睛,算是表示「再見」。
英一的書房在跨院的東側,是一間八領席大的日本式房間。窗戶旁,放著書桌和椅子,旁邊並列著兩個密密麻麻排滿了書的書架。屋裡的一切井井有條。使人一看就知道房子的主人是個一絲不苟的人。書架上,大部分是醫學書,其餘的都是些什麼原子能、昆蟲生態學等等之類的通俗科普讀物。至於文學、美術之類的書,找遍整個書架,也看不到一本。在對面的窗戶旁,還有一個小的迭式書架。旁邊也有一張桌子。著張桌子看來不是用於寫字的,倒像是用來堆放東西的。上面儘是些書籍和字典。英一走到兩個並列著的大書架前,歪著頭。
「奇怪!箱子沒了。」
「什麼樣的箱子?」哥哥問。
「這樣大的、扁平的紙箱子。」
「箱子是不是放在這上面的?」
我用手指著靠牆堆著書籍的桌子。
「不,我記得確實是放在書架上了。你為什麼說是放在桌上了呢?」
「為什麼?這桌上不是有放過什麼東西的痕跡嗎?剛好是一個箱子大小的四方形。」
桌面上,三分之一的面積被一堆報告文學手稿之類的東西佔據著,剩下的三分之二,什麼也沒放。在那塊巧克力色的板面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灰塵,上面留下一個小型手提箱大小的長方形。可以肯定,在那個地方,直到剛才,還放著一個類似四方形箱子的東西。英一用他那謹慎的目光盯著我,然後搖了搖頭。
「放在那兒的不是紙箱子。那是一個星期以前,人家寄放在我這兒的東西。我剛剛把它送回去。你可真有眼力。那邊的書,你喜歡嗎?」
他用手指著小型迭式書架。其實,我早就注意到那裡全是很有趣的偵探小說。有的我已經看過了,但沒看過的佔多數。我笑了笑。
「很喜歡。英一也喜歡嗎?」
「不,那是敬二的書。」
「敬二的?」
「我弟弟的。這房間是我和弟弟兩人同住的。弟弟寄宿後,就成了我—個人的天下。如果喜歡的話,你就看吧。那傢伙看來放暑假也不會回來的。」
我仔細地瀏覽著書架上的書名。《ABC殺人事伴》、《紅房子的秘密》、《血的收穫》等等,最暢銷的書差不多全有。在《X的悲劇》和《加娜麗婭人命案》之間,剛好空出了大約兩本書的空閒。大概是誰借去了吧。在《加娜麗婭》那本書的上方,明顯地留有斜擦過的灰塵的痕跡。當我正考慮借哪一本的時候。
「啊,在這兒哪,那個箱子!」
哥哥說著,從一大堆報紙下面拉出一個紙箱子來。
「就是它!就是它!又是家代搞的。她打掃衛生時,總是搬動房裡的東西。」
英一不高興地緊閉著嘴唇,取掉了箱蓋。他似乎很反感人家動他的東西。
「是哪個?噢,是這根草嗎?」
哥哥一下湊過去。
「這是山附子。它的花沒有毒。根部含有烏頭鹼。這個標本損傷得太厲害,很難辨認。如果需要的話,我給你做一個。霍,各種各樣的東西還不少呢!」
哥哥把標本一個一個地取出來,就像集郵愛好者在欣賞收藏著許多郵票的集郵簿似地,看得津津有味。與那些枯草相比,我還是喜歡偵探小說。我一邊物色著有趣的書,一邊對英一說:
「你們家有人看這些書嗎?能不能把這本和這本借給我看?」
「可以的。你不用急,慢慢著好了。媽媽和百合說,看了這種書,晚上連廁所也不敢去;爸爸說偵探小說儘是些編造出來的東西,所以他們都不看。我也同意爸爸的觀點。因為這些書都是把最初一些不合理的情節牽強附會地扯到一起、捏造出來的。這類讀物…」
編造出來的也好,捏造出來的也好,反正我喜歡看。最後,我借了三本。
從英一房裡出來,在走廊上碰見了桑田老夫人。
「百合怎麼樣了?」哥哥問。
「啊,謝謝你。」老奶奶不知為什麼有些慌張,用呂紗和服的一隻袖子護在胸前。「沒有什麼大毛病,也許是中暑了。」
「您家裡有醫生,誰生病都不要緊。放心……」
我這麼一說,老夫人顯得很為難。
「那孩子太任性,不願意讓人看。真急人。想點什麼辦法就好了。啊,對不起了。」
她慌慌忙忙穿上木屐,打開側門消失在外面的黑暗裡。就是在拉隔扇的時候,她的一隻手也仍然放在胸前,好像袖子裡藏著什麼似的。
我也沒再多想,和哥哥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10 23:01:55
第三章
七月五日 星期天
又是一個炎熱的天氣。對於我來說,高1.45米、重六十公斤的矮胖子簡直是一大負擔。我拖著疲憊的身體,在烈日下艱難地走著。
現在住在戰時疏散地信州的我的父母—在那兒任高中數學教師,脾氣古板的父親和會做一手好萊、性格開朗的母親—從平等對待孩子這一點來說,是再理想不過的父母了。可是只有一點,簡直是太不平等了。這就是給了哥哥雄太郎一個幾乎要頂到門簷的高個頭,而給我這個當妹妹的一個活像圓橡實一樣的矮胖身材。就因為這一點,至今我還時常埋怨母親。可是,單從運動細胞這點來看,我一點兒也不亞於哥哥,甚至比哥哥更完美地繼承了父母的這一特長。正是這一點,不時彌補著我身長不足的弱點。
看得見箱崎醫院的大門了。我舒了口氣,抹了一把汗。因為把暑假中的工作讓給了別人,所以從今天起,我就自由了。哥哥今天有事,晚上才能回來。他從明天起,按理說就沒什麼事情了。那樣的活,我們倆可以一起到信州去一趟。春假的時候,因為脫不開身,沒能回去,所以爸爸媽媽盼望我們早點回家。
一進大門,靠近醫院的門口,有一個陌生的老頭兒在拔草。可能是從附近農戶雇來的吧。這一家面積相當大,加上職業關係,所以必須把門面搞得清清爽爽。這麼一來,一到夏天,拔草就成了一件大事。雖然搬到這兒來只有一天的時間,但我看得出箱崎醫院生意很興隆。正像介紹人牧村說的,兼彥院長一向很慎重,診斷準確無誤,手術技藝高超,再加上對患者護理精心,所以,有很多人聽到傳聞便專程從老遠的地方到這兒來看病。可是,當我進去的時候,候診室裡沒有來看病的人,只是一個涼棚的大陰影。不知是誰把窗簾都換成了新的天藍色簾布。
在樓梯下三角形的空間裡,野田正坐在椅子上打瞌睡。膝蓋上放著一本打開的婦女雜誌。我剛一走近,她一下子睜開了眼睛。
「哎呀,我又睡著了嗎?」野田露出不太整齊的牙齒逗人喜愛地笑了。「這麼熱的天,患者也都盡量選擇早上和傍晚來。一沒事做,人就光想睡覺。」
這時,門診室的門開了,從裡面出來了一個滿臉雀斑的大個子護士。箱崎醫院有三個護士。這是人見護士,年紀和家永護士相仿,她的工作主要是司藥。
「人見!」門診室裡傳出兼彥的叫聲。「等會兒山田來取藥的時候,你告訴他,已經用不著經常換藥了。讓他一天早晚來兩次就行了。」
「好的。」
人見護士關上門,穿過候診室向藥房走去。就在同一時刻,樓梯上響起了下樓的腳步聲。是平阪勝也。因為呆在病房裡,所以他的皮膚顯得蒼白。但是他那魁梧的身體,一點兒也看不出是個病人。平阪穿著一件漿得硬挺挺的浴衣,腰上繫著一條黑色的腰帶,悠然地叼著象牙煙斗,由醫院的門裡向外面走去。
「喏,喏,悅子。」野田拉了拉我的袖子,「那個平阪讓妻子回家去了。」
「是不是已經好了,不需耍護理了?」
「話雖是那麼說,可也用不著趕人家走呀。再過兩、三天就出院了,讓夫人在身邊呆到出院不也行嗎?可他卻說,家庭主婦一直在外面呆著,家裡沒人,你就能放得下心嗎?就連院長也看不過去了,勸他說,只有兩、三天了,算了吧。可是勸不住。真是個要幹什麼就要幹什麼、只考慮自己的人。誰要是不小心做錯了事,他也是絕不會原諒的。發脾氣算是客氣的。他呀,總是故意找碴子,非報復一下不可。前兩天,夫人弄錯了牙粉……」
「野田!」
身後有人叫了一聲,又是家永。野田象被什麼東西蟄了似地,一下子跳了起來,拿起掃帚就四處掃開了。我不由地笑了起來。
然後,我打開醫院和跨院之間的小門,進到跨院去了。我準備把剛買來的《幼兒音樂教育》給敏枝夫人送去。
夫人正和女傭人家代一起,在裡院背珞背。當我告訴她書已經買來了時,她急忙擦乾淨了手,拿出二百八十元錢付給我。
「太謝謝你了。我一定下功夫學。有不懂的地方還要請教悅子的。」
突然,響起了一陣腳步聲,幸子跑來了。
「媽媽,咪咪不見了。」話音剛落,就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什麼?咪咪?咪咪不是和幸子一起玩的嗎?」
「不見了呀,沒有了。哇!」
「不要大聲哭,好寶寶。英一哥哥正在學習呀。媽媽把這一點兒背完了,就去給你找,好不好?等一會兒啊,乖孩子。」
「不,不嘛。現在就去找,嗯哼,悅子姐姐,給我找咪咪好不好?」幸子摟著我的腰嚷嚷。
「幸子,不要胡鬧!」
夫人怎麼勸也不頂用,幸子硬拉著我。我沒有辦法,只好和她去了。在家裡找了一圈,可是沒有貓。當我們走過放鋼琴的房間時,不知哪兒響著一種奇怪的聲音。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拱著門板。
「呀,那是什麼呀?」幸子也側著耳朵聽著。
「好像是想打開哪兒的門。」
「是咪咪?」
「不是吧。要是咪咪的話,應該喵、喵地叫呀。」
但是我們倆還是手拉著手,朝著有聲響的地方走去。在昏暗的走廊盡頭,有一個通向外面的門。玻璃門大敞著,夏天的太陽光耀眼地射了進來。走廊的右邊,嵌著兩扇黑色的門板。聲音似乎是從那裡傳出來的。幸子跑過去,用小拳頭咚咚地敲著門板。
「是誰呀?咪咪嗎?」
「幸子嗎?把鎖給我打開,夠得著嗎?」
聽聲音是桑田老夫人。
「啊呀,是姥姥呀!」
幸子掃興地說。門板中間上著一把鎖。這家不管哪兒都上鎖,廚房、澡堂、通往走廊的側門……據說這樣的話,萬一有強盜、小偷時,就不易危及到更多的地方,受害就會小一些。
我把插銷拔掉,向裡面喊著:「鎖開了,開門吧。」
兩、三秒過去了,沒有回答。也許是我的聲音來的太突然,裡面的人感到詫異吧。但是很快地,嘎吱一聲,門開了,露出了老夫人的臉。這是一間黑洞洞的、充滿霉氣味的房間,裡面亂七八糟地堆放著陳舊的竹箱子和破舊的東西。
「是悅子啊,謝謝了。」老夫人一臉難堪和難為情的神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正在找東西,就被關起來了。」
「是誰鎖的呀?姥姥。」幸子仰著頭問。
「那一定是媽媽呀、家代呀。姥姥在那邊的箱子後,看不見哪。」接著,老夫人躊躇了一下小聲說,「幸子,姥姥被鎖在儲藏室裡的事,對誰也不要講,好不好?」
「那為什麼呀?」
「為什麼?唉,是啦,說出去多難為情啊,是不是?」
幸子點了點頭。我也若無其事地點了點頭,並隨便問道:
「我們正在找咪咪,這裡面沒有嗎?不知跑到哪兒去了。」
「找咪咪嗎?它跟著我來了,還在我腳下跑來跑去的,是不是鑽到哪兒去了?」
老夫人藉著發黃的燈光向儲藏室的各個角落望去。
「沒有呀。幸子,我們走吧,咪咪一定是躲在房簷下或是別的什麼地方了。」
我催著幸子離開了那兒。因為桑田老夫人不想讓人知道她在那兒。不然的話,她就應該大聲地叫人才對。也許她要找的那個東西會成為被人笑話的對象,所以她才那麼躲著人吧。總之,她愛怎麼做就怎麼做,不關我的事。只是貓到底沒找到。我們又回到裡院去了。
「真對不起。這孩子就是不聽話。」
敏枝夫人一邊從板上揭下干了的珞背,一邊焦躁地回過頭來。
「沒有找到。也許是到外面去玩了吧。」
「不會吧。抱來還只有十天。而且這貓又特別喜歡跟著人。就是跑得遠點兒的話,也跑不出院子。」
我找了個空子,離開了那裡。我真怕再讓我去找那隻貓。
聽到敲門聲,我從讀得津津有味的小說上抬起眼睛。
「對不起,悅子。」是野田的聲音。
「請進。門一推就開。」
我冷冷地回答。正看得有趣的時候來打擾,真掃興。
可是,野田詢問的事情也太離奇了。
「悅子,你沒看見平阪嗎?」
門一開,她就用從未有過的客氣的口氣詢問。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說什麼?沒有看見?剛才在樓梯那兒不是碰到他了嗎?就是我和你兩人在一起的時候。」
「不,是那以後。」
「那可沒看見。出了什麼事了嗎?」
「平阪……不見了。」
野田壓低了聲音。離得很開的兩隻眼睛,流露出不安的神情。
「你說什麼?不見了?剛才出去後就沒有回來嗎?」
「如果是出去了不在這兒,倒也沒什麼奇怪。可是他並沒有出去呀。」野田好像聽到了幽靈的腳步聲似地,突然向後看了看,然後低聲地對我說:「他出了醫院的門,可是沒有出大門。在大門那兒,有一個叫做松造的農民在拔草。後門那兒,夫人和家代在漿洗衣服。他們三人都說沒有看見平阪出去。你說奇怪不奇怪?悅子。」
「這麼說,他應該在一個什麼地方。」我有點兒不安地說。「究竟是什麼時候發現他不見了的?」
「剛才發現的。因為那間房裡就住他一人。四點鐘我去查體溫時,二號室就是空的。我以為他去廁所了,就等了一會兒。可是他還不回來,我就到下一個房間去了。後來,我也就忘了平阪的事。再說他已經沒有查體溫的必要了。後來,到了五點鐘,家代送來了飯,我們把飯分送到各個房間去。人見去送二號室的飯,可是馬上轉回來說:『野田,平阪不在呀!』。我吃了一驚,說剛才查體溫時就沒看見他。我想他是不是擅自出去了。但問了好幾個人,都說他既沒出大門,也沒進裡院。」
「野田,我和你在樓梯那兒站著講話看見平阪,是快兩點的時候吧。啊,是的,兩點差一刻。」我從桌前站起來,看了看表,五點十八分。「那麼,最後看見平阪的,就是我和你了。」
「不,最後看見的是松造。聽松造說,他在醫院門前的花壇那兒扶向日葵桿兒的時候,平阪從裡面走出來站在那兒,問了好些關於花的事呢。然後,在那兒吸了五分鐘到十分鐘香煙,就從房子旁邊拐過去了,因此,根本沒有出大門。」
「房子旁邊?那就是說是藥房那一角。」
野田和我來到走廊上。家裡亂哄哄的。住院的患者、陪習護理的家屬都跑出來,站在各自的房門口,用好奇的眼光打量著四周。人見、家永兩位護士甚至連空病房和被服間的門都打開看了。
來到樓下,在候診室裡站著神情沮喪的兼彥。敏枝夫人她正好打開跨院的門進到醫院這邊來。
「兼彥。」夫人面色發青,心事重重地走到丈夫身旁,「還有一件怪事,媽媽不見了。」
「媽媽?」兼彥睜大了眼睛直盯著夫人的臉。「你說什麼?不見了?什麼時候不見的?」
「下午就一直沒看見。我問了家代,她說媽媽吃過飯回來就說要出去,所以她也沒在意。只是剛才,因為說平阪不見了,我才想起媽媽的事,又問了家代一次,還是沒看見。這事真怪。」
夫人停了停,接著又說:「聽說下午一點半鐘左右,家代到小屋去取背珞背的布時,看見媽媽正從衣櫃裡取出細紋飛箭花樣的出門衣服,問了一聲『您出去嗎?』,媽媽說『啊,去去就來的。我換了衣服就去,不用告訴敏枝了。』所以家代回到院裡,什麼也沒說,就開始背珞背了。」
「這麼說,家代實際上也沒看見媽媽到什麼地方去了,是嗎?」
「是啊。再說,就連松造也說沒看見媽媽出大門。你說怪不怪。在裡院,有我和家代在……」
「那些情況都可靠嗎?」彥半信半疑地又問了一遍。
「松造說的我沒法證實,可裡院的事肯定沒錯。我一直到四點多了還在院裡。家代因為要做飯,所以先走了……」
「四點以後呢?」
「我進屋後,英一在院裡。裡院院門那兒,因為夕陽照下來形成了陰影,很涼快,所以英一搬出帆布躺椅在那兒讀書。那孩子眼尖,要是有人出去的話,不會不知道的。」
「那倒也是。可是,如果要說平阪和我們媽媽一起出去,也有些說不過去呀。」
「是啊,都是些什麼關係也沒有的人。媽媽連平阪的面都沒見過,也許只聽說過名字。我總覺得這事多少有點蹊蹺,加上貓也不見了…」
「貓?咪咪嗎?」
「是呀。幸子哭得很傷心,可是哪兒也沒有。啊,悅子。」
敏枝夫人這時才注意到我,打了個招呼。
「幸子太任性,拖著悅子去找了一趟。找貓的時候,你看見我們家的老奶奶了嗎?」
「沒有。」
我雖然回答了,但心裡總有些忐忑不安。如果照現在說的情況來看,最後看見桑田老夫人的,無疑就是我了。我從儲藏室裡放出老夫人時,她就穿著印著細細的飛箭花紋的和服。難道事情真像她自己所說的那樣嗎?可是,她不願讓人知道她在儲藏室裡。萬一幸子說了,他們就會知道我隱瞞事實,那時,我可就成了說謊的了。
我下決心趕快離開了那兒。
出了醫院門,拐過藥房,我慢慢地環顧四周。我還是第一次到家裡的這一側來轉。這一側有藥房、候診室和手術室三個房間。可是有窗戶的只是位居正中的候診室,窗上掛著的天藍色窗簾隨風飄動。今天下午兩點前後,如果有人從那個窗戶向外眺望的話,平阪的消息可能多少會清楚點兒。可不巧的是,那時一個患者也沒有。
我在腦子裡回想著在發生問題的時刻家裡人各自所在的位置。首先,我自己和野田在樓梯下站著說話。兼彥在門診室裡。人見在藥房。家永在訓斥了野田之後,就到護士室前面的大立鏡那兒去了。此外,松造大爺在大門口的花壇那兒—這些人,在我找貓回來的時候,仍然在各自原來的位置上。所以,按理說,他們不可能目睹平阪的行為。如果說住在二樓的六、七個患者和陪同的家屬都在自己房間裡,看來也不像是謊話。只是如果說平阪拐過房子,轉到後面栽有果樹的地方去的話,不管怎麼說,總應該有被人看到的機會。
我沿著木板隔起來的圍牆慢慢地走著。平阪的去向成為問題時,無疑應該先從這一帶找起。雖然我並不認為在這個剛才已走過一趟的地方會有什麼新的發現,但好奇心驅使著我非再親眼看一次不可。
板牆和外圍牆一樣,高二米多,牆的頂部排列著許多長約十二公分的尖頭鐵筋。這大概是以前的老主人安裝的。鐵筋雖然已經長滿鐵銹,但防防小偷,看來是不成問題的。哪怕是條大漢子,沒有梯子之類的東西,想要翻過這堵牆也是相當困難的。平阪儘管看起來十分魁梧,但畢竟病剛好,況且穿著累贅的長浴衣,拖著木屐,說他能翻過這堵牆,無論如何是難以令人置信的。更不用說七十多歲的老奶奶了。
在房屋的靠西北角處,種著四棵高大的銀杏。樹下有一處土稍稍高出地面。我走了過去,向周圍環視了一下,發現在小土包的對面開有一個黑洞洞的四方形的口。防空洞!箱崎家是在戰後買的這所房子,所以可以肯定,這個洞是老主人挖的。我踏著已經開始鬆動的石階梯下到洞裡。洞裡又潮濕、又悶熱,使人感到呼吸困難。洞內約有三領席那麼寬。和洞口相對著的洞的深處很昏暗,陽光幾乎照射不進來。當然羅,裡面一個人影也沒有。當我從洞裡爬出來,再次站在陽光下時,蜘蛛絲掛了我一臉。我「呸」地吐了一口唾沫。
我接著向後面走去,那兒種著許多柿子樹、梨樹和杏樹。每株之間都隔著一定距離,管理得也相當好。柿子樹上,直徑三公分左右的青柿子,一個又一個,象鈴鐺似地掛滿了枝頭。我在那些樹下仔細地尋找,但沒有發現腳印。地面太乾燥,所以留不下腳印。(附圖2)
最後,我不得不得出這樣的結論—敏枝夫人、英一、松造大爺等人中,一定有誰說謊。哪怕不是有意說謊,是記錯了也罷。既沒有施隱身法,又不通過大門或後門,就可以在這堵圍牆裡無影無蹤,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當我回到前面時,門口停著一輛汽車,平阪清子夫人正好下車來。也許是接到電話趕來的吧。兼彥和敏枝夫人迫不及待地迎出來,問了許多問題。可是清子夫人只是搖頭,完全是一副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
我看了看表,六點剛過。
箱崎醫院的走廊裡、候診室裡,到處充滿一種不愉快的氣氛,似乎這時如果有人劃著一根火柴,立刻就會引起一場歇斯底里的爆炸似地,瀰漫著「緊張」和「不安」的混合氣體。這種令人窒息的氣氛,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濃了。每個人的心裡都可以感覺到它。大家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想著失蹤了的兩個人。說得更確切一些,每個人都在思考著一個問題,「這兩個人怎麼會不見了呢?」如果說,兩個頭腦清醒的成年人,不經許可偷偷跑了出去,回來得遲一點的話,那誰也不會擔心。可是,現在完全是在一種不存在出去的可能性的狀況下發生的事情,所以大家都非常不安。人們天生對時間和空間所抱的信賴此時發生了動搖。為了減輕心中的不安,緩和一下心中的緊張,家永護士拿著毛巾和肥皂盒走出屋去。野田護士說頭痛,早就退進護士室去了。於是,晚上八點的查體溫只好由人見護士去替她了。
八點過十分的時候,我想起手帕忘在樓下廁所裡了,就下樓去取。就在這時,電話鈴響了。護士們都不在,所以我想也沒想,就抓起了話筒。
「我是箱崎醫院。」
這時,我不由地捏緊了話筒,對方傳來了男人的聲音:
「我是平阪…」
「我是平阪。清子來了嗎?就是我妻子……」
「夫人嗎?在二樓,我馬上就去叫……」
不等我的話說完,對方就搶著說。
「不用叫了。請你轉告她就行了。就說我因為公司的業務—明白嗎?公司的業務—就是買賣上的事情,必須到名古屋去一趟,三個星期左右就回來。請替我轉告她。謝謝你了。」
「哎,等……」
當我慌忙叫起來時,電話已經掛了。我急得直跺腳,使勁地拍打電話機。
「出了什麼事?悅子。」
人見吃驚地站在我的背後。我把電話的事告訴了她。不到一分鐘,我的四周圍滿了人,簡直成了一堵人牆。
「對不起,讓你費心了。」清子夫人表情複雜地說。
「真的是平阪嗎?」兼彥半倍半疑。
「我沒聽過他的聲音,可是……」我很為難地答道。「有點兒……鼻音有點兒重,說話時總是尾聲向上挑。」
「聲音嘶啞,是不是?」清子夫人加了一句,把我不好意思說出口的話說了出來。
那就是我丈夫,沒有錯。真對不起了。給你添這些麻煩,可連聲謝謝也不說就把電話掛了,真是……」
「這下可好了,總算知道他平安無事了。」
敏枝夫人話音裡帶著無法抑制的氣惱。兼彥也用不高興的目光盯著清子夫人說:
「竟有這樣的事!病剛好點兒,身體還沒復原,就到名古屋去了。我作為主治醫生,真對他有意見了。」
「真對不起。」
清子夫人像小雞啄米似地,一個勁兒地行禮道歉。
過了大約三十分鐘,清子夫人收拾完了東西,坐汽車回家去了。病人不在了,說出院末免顯得有些滑稽,但也只好說是「出院」了。
清子夫人走後,敏枝夫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心中的不安和難過一下子爆發出來,大哭起來。兼彥非常著急,打電話詢問了所有可能知道情況的親戚,可是老奶奶還是沒有一點消息。儘管平阪的下落已經知道—他自作主張擅自離開了醫院,可是,每個人、包括我在內,都感到不安。
如果不是又發生了一件突然事件的話,兼彥院長一定會被妻子硬逼著通宵打電話的。
清子夫人出去不到二十分鐘,醫院的門突然開了,哥哥雄太郎跳了進來。哥哥一進來就把門大敞著,向外面喊著:
「就是這兒,到了。」
「謝謝了。」
隨著氣喘吁吁的道謝聲,一個男人背著一個渾身是血的女子進來了。因為來得太突然,偏偏又碰在這個節骨眼上,所以我們全部嚇了一大跳。野田嚇得大叫起來,就連平日最冷靜的兼彥,臉上的肌肉也抽搐了一下。只有今天一天在外、一點不知道家裡發生的事情的哥哥一人非常鎮靜。
「她被小型卡車撞了。」
當明白了是交通事故時,每個人的臉上都浮現出了一種司空見慣的安然神情。醫生和護士立刻開始搶救,我和哥哥回到房裡去了。
我把今天發生的事從頭到尾講了一遍。哥哥默默地聽著,最後,他把垂在額頭上的柔軟的黑髮理上去,自言自語地說:
「這是怎麼一回事呢?昨晚老奶奶說『想個什麼辦法就好了……』,難道是…」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10 23:03:14
第四章
七月六日 星期一
「哥哥。」一打開七號室的門,我就喊著還躺在床上的哥哥。「咪咪回來了,哥哥。」
「你說什麼?咪咪?」哥哥翻了個身,睡眠惺忪地看著我。
「咪咪,就是那隻貓呀。昨天,平阪和老奶奶不見了的時候,一起去向不明的……」
「那小東西回來了?」
哥哥兩手抓著掀開了的被子,猛地一下起來了。
「是的,剛才我正要洗臉,從窗戶裡向下一望,咦,那不是咪咪嗎?正在院子裡戲弄小草呢。真的回來了。」
「走,去問問看。」
轉眼間,哥哥穿好了衣服,匆匆忙忙擦了把臉,就下樓去了。在候診室的電話機旁,站著憂心忡忡的兼彥夫婦。
「媽媽嗎?昨晚到底沒回來。」
敏枝夫人回答我們說:「昨天晚上問過了所有家裡有電話的親戚朋友,還是不知道。所以今天一早,就讓英一和家永到各處去找找看,要是還找不到的話,也許只好報告警方了。」
「可是,貓不是回來了嗎?」
聽了哥哥的話,夫人神色滯呆地說:「是的,貓是回來了,可貓…」
「是它自個兒回來的?」
「啊—?咦,你說的是貓吧?不,是路口麵包店的年輕人給送回來的。他說,昨天午飯後,麵包店主的孩子在寺廟裡看見有一隻貓跑來跑去的,就領回家去了。後來聽說這貓是我們家的,今天一早就給送回來了。」
「寺廟?哪兒的寺廟?」
「就是那邊的勝福寺。雖然緊挨著,但要去的話,還得繞一個相當大的圈子。」
兼彥指了指斜後方。哥哥一直在沉思。這時,突然抬起頭來,
「你們家有個防空洞吧?我剛才聽悅子說的。」
「有。可是從未用過。」
「讓我看看行嗎?」
兼彥和夫人眨了眨眼。我也不明白哥哥為什麼說出這話來。
「那洞的位置不是緊挨著勝福寺嗎?當然啦,在那之間有一道牆,可我是從距離上來說的。」
「要是這麼說的話,倒也是的。」夫人不高興地說。「那又怎麼了?」
「不,這只不過是我自己的想像而已。也許在那個防空洞裡,有一個通往勝福寺的地道。如果真是那樣的話,那麼,平阪既沒有出大門,也沒有出二門的事實就可以得到說明。而且,聽說那隻貓有喜歡跟著人走的習慣,所以可以設想,它是跟在平阪的後面進了那個地道。」
「地道?可那個洞裡什麼也沒有。」
「也許是那祥。但我想只有實地看過之後,才能肯定。」
「倒也是。」兼彥支吾著。「是啦,我想起來了,也許不能說完全不可能有。因為戰爭期間,也有在防空洞裡挖橫洞的。可是,就連住在這兒的我們都不知道的事,平阪怎麼會知道的呢?」
「那是調查之後才能說的話。究竟有沒有,現在還不清楚。」
「你說有什麼呀?」
後面有人大聲問。原來是五號室的患者宮內技師站在後面。兼彥把哥哥的見解簡單地說了一遍。技師把手用力一甩,叫道:
「太有趣兒了!我也參加一個,探險去。」
因為聲音太大,護士以及路過那兒的患者都圍了過來。甚至就連在跨院和醫院相連的門口掃地的女傭,也探過頭來瞅著這邊。百合不知是不是因為今天仍然不舒服,沒有下床,所以一直在跨院裡沒有露面。
我們身後跟著一長串人,朝防空洞走去。
「這建築相當有年頭了,可還是一個結實的、很不錯的防空洞呢!」
哥哥一邊窺視洞口,一邊說著。
「清川那人,一定是個神經病。」敏枝夫人小聲地說。
「誰?清川?」
「就是以前住在這兒的。他也是一個自己開診所的醫生。」
話就說到這裡。哥哥第一個鑽到裡面去了。我緊跟在哥哥身後,跟在我後面下來的是喜歡湊熱鬧的宮內技師。洞裡面,和昨天沒有什麼不同,但不知是因為神經過敏,還是因為什麼,總有一種陰森森的感覺。我又一次仔細地觀察洞裡的一切。那不足二、三米的洞裡,如果象乘客一個緊挨一個擠電車的那麼種擠法,大概可以容納四十人。天花板只有哥哥瘦長的身體那麼個高度。哥哥的頭不時在天花板上擦來擦去。四個角上,立著焦油已經剝落了的粗柱子。地面是用水泥澆固的。在洞口石階旁的土牆上開了一個三十公分的四方形壁洞,像是用來放蠟燭的。為了遮擋放在那兒的蠟燭,不使光線洩露出去,石階和壁洞之間,用一塊木板做了一個屏風似的擋板。擋板已有一半腐朽了,傾斜著。黑黑的土牆上,滿是一個個蚯蚓洞,一看,就讓人噁心。
哥哥在幾乎碰著頭的洞裡,使勁用鞋跟敲著走著。突然,哥哥叫了起來。
「在這兒!」
「呵!聲音不同。」
果然,用水泥澆固的地面,有一處發出和其它部分不同的響聲。
「手電簡。」
哥哥說。那兒是洞的最裡面的角落,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我從衣袋裡拿出準備好的手電簡,遞給哥哥。
「發現什麼了?」
從洞口伸進頭來向裡面張望的兼彥突然問道。哥哥正在仔細地察看附近地面的水泥表層,沒有回答。突然,哥哥的手急劇地動了一下。
「嘿!」
宮內技師發出了低低的喊聲。水泥地面的一角象刀切過似地,被斜著掀了起來,露出一個六十公分左右的黑咕隆咚的洞口。(附圖3)
「做得真巧妙!不注意看,根本就看不出來。」
哥哥感歎地自言自語。我用手摸了摸那個掀起的蓋子,好像只是在木框的表面澆了一層水泥。所以,比我想像的要輕得多,不費多大力氣就拿得起來。宮內技師一溜煙跑到洞口,就像是說明自己發明的新型機械一樣,用一種得意的語調向聚集在那兒的人們報告發現了地道口。
哥哥看了一會兒地道口,然後試探著把腳一點一點地放下去,接著膝蓋、腰、肩,一點點地向下移去,不一會兒,頭也看不見了。
「等一等,我也進來。」
「好的。」
響起了一陣夾著回音的沉悶的聲響,哥哥把身體向旁邊靠了靠,給我騰出了地方。我學著哥哥的樣子,從腳尖開始,一點一點地蹭下去。地板的下面,是一個約摸可以容納兩個成年人大小的空間。旁邊有一條地道,向前延伸著。穿著白襯衣的哥哥握著手電筒蹲在那裡面,如果不那樣的話,就不能給我騰出地方。
「你也進去嗎?」
頭頂上響起了兼彥的聲音。聽聲音他已經進到防空洞裡。
「當然要進去。」
回答的是宮內技師。雖然他左手還纏著繃帶,但因為本來是今天出院,所以他一點兒也不在意,勁頭十足。
哥哥彎下腰向地道裡走去。我跟著哥哥,我的後面跟著宮內,依次進了地道。
「真驚險呀!」
技師環視著地道,用頑皮的語調大聲說。
拿著手電簡的哥哥在前面照明,三個人慢慢地在地道中前進。這兒也一樣,寬度可以容納兩個成年人並排走過,筆直地向前延伸。當我們走了約摸七、八米時,哥哥站住了。哥哥舉起於電筒,照著斜上方,不知在看什麼。
「怎麼了?」
「沒什麼。」
哥哥搖了搖頭。我們又繼續向前走去。
說來也怪,好像就連聲音也被泥土吸收了似地,裡面什麼也沒有。
「這是什麼?!」
突然,哥哥叫了起來。我從哥哥身後探出頭去,在手電筒的亮光中,可以看見一個白東西。一個、兩個,啊,是兩個。哥哥用手電筒照了一圈,又上前一步,就在那一瞬間,
「啊!」
哥哥的身體突然向後一倒,嚇了我一大跳。
「是人!是老奶奶。悅子。」
「老奶奶?」
叫起來的不是我,而是宮內技師。
「是說不見了的老奶奶嗎?」
「死了。」
哥哥小聲說。最先看見的白東西,原來是老夫人的腳。
「快點出去,去告訴他們。」
聽了哥哥的話,技師慌忙調轉方向。要在狹窄的地道裡往回走,得讓最後進來的人先出去。我們驚慌失措地向防空洞走去。這時,哥哥貼著我的耳朵小聲地說:
「慢點走!慢點!」
我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可我還是照他說的,放慢了腳步。神魂顛倒的技師急急忙忙地走著,一點兒也沒注意我們落到了後面。
「就是這兒。」
哥哥停住了腳。這正是剛才進來時,哥哥站住的地方。
「拿著,悅子。」
哥哥讓我把手電筒向上照著,從衣袋裡取出小刀,吧嗒一聲拔了出來。哥哥敏捷地舉刀向牆上的一處捅去。從土裡挖出的是一個直徑只有五公分的圓筒形洋鐵皮罐。上面印著一些似乎是藥名的英文字。哥哥擰開洋鐵皮罐的蓋子,從裡面倒出一個東西,裝進自己的口袋裡。然後,在沾滿泥土的褲子的膝蓋頭上擦了擦罐子,又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回洞裡,最後,依然像原來那樣蓋上土。這前後,一共用了不到十秒鐘。
「什麼東西?哥哥。」
「不知道。出去,快!」
我們從防空洞的地道口爬了上去。
「是真的嗎?真的死了?」敏枝夫人像瘋了似地抓住哥哥的手腕用力地搖著。
「馬上搶救的話,還能有點希望嗎?」
兼彥聲音抖顫,說著就想進洞去。哥哥攔住了他。
「不行了。我摸了脈。好像死了很有一段時間了。」
「是怎麼死的?」
「是被人扼死的。不是用繩子勒的,是用手卡死的。詳細情況我也不清楚。」
「如果是人命案,與其把屍體拖出來,倒不如去報告警方。」技師說。
「難道說就這麼放著不管嗎?你……」夫人撲過去抓住技師。
「可是,破壞現場是絕對不允許的!線索會不見的!」
技師氣急敗壞地扯著嗓門大叫起來。
「不管怎麼說,總該讓我們看一看。」
兼彥和不知什麼時候回來的英一進地道裡去了。宮內技師出於好奇,又跟在後面去了。
「我們應該換換衣服了,悅子。」
哥哥說。於是,我們回到了七號室。
一進房間,哥哥就關上了門,用椅子從裡面頂上。因為這房子都是為住院患者設計的,所以門上只有鎖眼,而沒有鎖。
哥哥從衣袋裡取出一個胭脂色的小皮盒子。
「你怎麼知道這玩藝兒埋在那兒?」
「怎麼會知道呢!只是因為那部分的土壓得平一些,我覺得有些奇怪。」
哥哥用手指按了一下盒子上的彈簧,「啪」地一聲,蓋子開了。一隻閃閃發光的美麗的白金戒指恬靜地躺在潔白的天鵝絨上。戒指前面有一粒很大的、發著美麗的白光的石頭。
「鑽石。」哥哥小聲地說。
「是誰把它藏在地道裡的?」
「不知道。只有一點可以肯定,這只戒指是在最近幾天才埋進土裡的。因為洋鐵皮罐幾乎沒有生銹。大概還不到五天。」
「哥哥。」我壓低了聲音。「這會不會是百合的東西?她從前天開始,突然說不舒服。可我想,她恐怕不是生病。她的臉上完全是一副苦惱的神色。兼彥要給她檢查,她又說不想看。這難道不奇怪嗎?看來,她是因為戒指被盜才成這樣的。」
「你說的也有理。完全可以那麼看。她現在在家嗎?」
「應該在。聽說她請了假,沒去上學,在家裡躺著。」
「那好,悅子你去看看吧。可是不要一開始就給她看那玩藝兒,你明白嗎?我還得去看看那個人命案的情況怎麼樣了。」
我從院子那邊繞道去跨院。因為家裡的人都聚集在防空洞,所以跨院裡一個人也沒有。由於夏天的緣故,百合的房間用障子隔著,四周鴉雀無聲。
「百合!」
我在屋外喊了一聲。在那一瞬間,我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倒不是看見了什麼,而是因為我感到一種莫名其妙的戰慄,就像膽小的人看見了可怕的東西,嚇得逃出來的時候一樣。我跑到房簷下,使足全身力氣拉開了障子。為什麼當時我竟敢那樣做,至今我自己也不明白。也許是因為剛剛看了可怕的東西,所以對危險的感受力變得異常敏銳的緣故吧。
障子拉開了。在我的眼前,出現了穿著睡衣的百合的鐵青面孔。
「啊呀!不行,百合!」
說時遲那時快,我一下子撲過去,從她手裡奪下了一個小小的玻璃瓶。
「你、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我大聲地斥責她。百合死死地盯著我的臉,趴在榻榻米上哭了。
「百合,說給我聽聽。為什麼要死呢?告訴我…」
可是,她只是反抗似地一個勁搖頭。
「你不告訴我嗎?那也行。可是,希望你回答我一個問題。只一個問題。百合,你見過這個盒子嗎?」
百合抬起了心事重重的臉。突然,她的眼睛象立刻就要蹦出來似地,一下子張大了。她馬上伸出手,想要從我手裡把盒子拿走。我抱盒子藏到背後。
「不行!除非你回答了我的問題—這是誰的東西?你的?」
「是我的。這是死去的媽媽的遺物。」
「裡面裝的是什麼?」
「戒指。白金底座上鑲著鑽石。在盒子的反面,還用極小的金宇刻著F.C.M.1878.」
我點了點頭,把盒子放到她手上。
「這是在哪兒找到的?」她喘著氣問。
「我也不知道。是我哥哥找到的。」
「那麼,只有你和你哥哥知道了?悅子,求求你,戒指的事誰也不要告訴。好不好?我懇求你。」
「好的。如果你答應不吃這藥的話……還有,百合,究竟怎麼會把這只戒指弄丟了的,你能告訴我嗎?」
「我要說的。不過現在不行。我頭疼得厲害。等我稍好後,一定去向你們道謝,並且講給你聽。現在,先讓我一人安靜一會兒。」
我想了想,說:「行啊,我相信你。好好休息吧。」
說完,我就告辭了。我故意沒有說老夫人的事。因為她的房間離防空洞最遠,所以她肯定還不知道。
穿過院子時,我突然不安起來。我又一次跑了回去,躲在曬在那兒的幸子尿濕了的被子後面。當我伸出頭來一看,差點兒沒叫出聲來。剛才還說因為頭痛要一個人安靜地躺一會兒的百合,不是拎著書包,正從後門向外走去嗎?她似乎非常焦急,一邊不停地看表,一邊跨出門檻,出了門一溜小跑,一會兒就看不見了。
防空洞這邊,正在把老夫人的屍體搬出來。不知是誰給派出所掛了電話,來了兩個穿著制服的警官。屍體穿著昨天我看見的那件細飛箭花紋的和服,衣帶系得十分得體。旁邊放著一個紫縐綢包袱皮和一雙新木屐。看來這是在死者身旁發現的東西。
「死亡時間判斷得出來嗎?」
一個警官回頭看著兼彥。兼彥臉色煞白,很快地瞟了死者一眼,馬上就把臉轉了過去。
「大約一晝夜。如果檢查一下胃裡的東西,就可以得出更準確的時間。解剖的話,必須得到警方的同意。」
「那當然。」
正說著,警視廳的車到了。我很想看看馬上就要開始的詳細的洞內搜查,指紋檢查等等。可是不得不服從警方的命令,不情願地回到自己的房間去了。
刑警足足提了三大籮筐問題,並把回答一一記入筆記本裡。
「誰最後看見被害者的?」
當這個問題提出來時,我在心裡暗暗叫道,「終於來了!」哥哥在背後頂了我一下。其實,還在哥哥頂我之前,我就已經決定說出儲藏室的事。從儲藏室放出姥姥的事,幸子遲早會說出來。如果我不說,將會使自己處於被動的地位。我上前一步,說:
「我看見了。但不知道是不是最後。昨天下午兩點差五分或差十分的時候。」
「在什麼地方?」
膚色微黑的胖刑警用探詢的目光直視著我的臉。我一一作了回答。兼彥和敏枝夫人吃了一驚,惡狠狠地瞪著我。
「我完全忘記了這件事。因為我沒想到竟是那麼重要。」
我笨拙地辯解著。其實,我倒沒想到,要是自己早點說出儲藏室的事,也許可以救可憐的老夫人一命。正因為沒有意識到這一點,所以我對自己隱瞞事實幾乎沒有感到良心上的譴責。儘管如此,我在痛苦的家屬面前仍然不知所措,所以,當人群後面又響起一個人的聲音,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時,我真有一種「得救了」的感覺。
說話的是小山田隅子夫人。
「這麼說的話,警官先生,最後一個看見這裡的老人的,恐怕是我了。」
小山田夫人滿臉通紅,使勁地把人群向左右兩邊推開,一直擠到候診室的正中間來。她抑制住激動的聲音,興奮地講述起來。
「真的看見了。我從廁所的窗戶裡看見的。老人胳膊上夾著一個用紫色縐綢包著的四方形的包袱,從那邊的門裡出來,從廁所的窗戶前走過向左面去了。」
「你說的門,是哪個門?」刑警打量著四周問。
「不在這兒。是從廁所的窗戶能夠看見的門。」
小山田夫人主動地說明了一番。我立刻就明白了。她所說的就是儲藏室旁邊的那扇門。可是,不瞭解這家構造的刑警如果不是親自從「廁所的窗戶」裡伸出頭去看看的話,無論如何不可能清楚那扇門的位置。
「那麼,當時是幾點鐘?」
當他又回到候診室時,繼續向小山田夫人提問。
「大約是兩點差三分。」夫人自信而肯定地回答。
「兩點差三分?真精確。你怎麼知道那麼準確的時間的?」
「當然知道。我記得那麼清楚是有道理的。本來,我是下樓來借太陽燈的。半路上拐進了廁所。正要擰水龍頭洗手時,看見了老人。然後,我準備去門診室,因為我經常從門診室借太陽燈。正在我要去的時候,不知是哪兒的收音機正在說『廣播討論會播送完了』,接著是報時的嘟—嘟—聲。這時,我突然想起今天是星期天,借不到太陽燈。於是我就回到房間去了。廣播討論會節目結束時,正好是兩點鐘,每週星期天下午兩點。所以,這個時間絕對不會錯。」
「倒也是。那麼,被害者穿著什麼衣服呢?」
「老人嗎?是一件黑的飛箭花紋的薄料子和服,繫著紅豆色的帶子。沒有帶傘,抱著這麼大的一個紫包袱。」
「夫人,你看了屍體吧?」
刑警單刀直入地問。小山田夫人伸長了脖子。
「什麼?我嗎?簡直是胡說八道!你就是讓我看看死老鼠,我都哆嗦個不停,更不要說死人了。你就是說好話請我去,我都不去看!」
說完,她取出了漂亮的格子手絹擦著鼻尖上的汗。
「還有沒有別的人看見拿著包袱的被害者了?」
刑警環視了一下人群。
「沒看見。我的房間倒是正好在廁所的上面,可那時我正和同室的桐野在下棋。」宮內技師說。
「我那時好像確實是在門診室,正在看昨天剛送來的醫學雜誌。」
兼彥說,結果,看見拿著包袱的老夫人的,除了小山田夫人外,再沒有別的人了。她似乎對自己是最後目睹者這一事實感到非常滿足,-邊竭力想要閉攏不由自主笑開了的嘴唇,一邊退到後面去。
詢問還在繼續。刑警似乎對仁木雄太郎推理地道存在的過程十分感興趣—實際上倒不如說是因為抱有懷疑。可是哥哥卻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大概是因為有確實證據可以證明昨天一天他不在家。
然而,最引起刑警關注的,仍然要算平阪勝也的失蹤了。雖然我們在那兒又一次地分別敘述最後看見平阪的地點和時間,但最後弄清楚的事實,仍然沒有超出昨天我和野田說的那個範圍。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10 23:03:34
為了慎重起見,刑警命令搜查二號室。二號室現在住著因交通事故住院的大野姑娘。她是在平阪夫人走後住進去的。昨天晚上,她使我們都大吃一驚,但實際上傷得並不像外表看起來的那麼嚴重。她欣然同意搜查。可是,二號室的搜查結果是徒勞一場。那間房裡原有的平阪勝也的東西,清子夫人一點不剩地全都拿了回去。
關於那個地道,沒有一個人知道。按理說建造防空洞的叫做清川的醫生和勝福寺以前的方丈是當然知道的,可是因為兼彥是通過熟人作中人買的這所房子,所以既沒見過清川醫生,也更不知道他現在在什麼地方。於是,把中人的地址寫下來給了刑警。
正在這個時候,一個年輕的警官拿了一個用紙包著的東西,從外面進來。這是一個美男子。讓這樣的美男子干追捕殺人犯的工作,也未免太有點屈才了。只見他渾身上下滿是泥土和蜘蛛網,髒得不像樣。他走近面對門站著的刑警,小聲耳語著什麼,並把紙包遞了過去。刑警點了點頭,打開紙包。所有人的眼睛,一下子都集中到那個骯髒的茶色紙上,似乎那是一塊會飛出鴿子來的魔紙。紙包裡露出一根象牙煙斗和滿是泥土的洋皮罐。
「有誰見過這個罐子嗎?」
大家一齊搖搖頭。其中搖得最使勁的可能要數我了。站在旁邊的哥哥,漫不經心地默默地看著那只罐子。
「那麼,這個呢?」
「那是平阪的煙斗。」人見護士說。「他在先生允許他抽煙之前,就用這個煙斗吸煙。」
野田護士接著說,平阪勝也從醫院門出去時,也是叼著這個煙斗。」
「那麼說,這位姑娘也看見了?」刑警把視線移向我。
「我記得是一個相同的煙斗。可是因為沒拿在手裡細看過,所以不能斷定是否就是這個。」
我一說完,站在左邊的英一掉過頭去冷笑了一下。令人寒心的冷笑!我不禁有點光火。
突然,電話鈴響了。野田朝電話機走去。我對此毫沒在意。正在這時,野田發出了一聲尖厲的驚叫,嚇得我立刻掉過頭去。那聲音比驚叫聲更刺人,簡直讓人無法形容。儘管她後來堅持說她只是反問了一句「是平阪嗎?」。離野田最近的宮內技師跑近前去,死死盯著野田的臉。他把野田語無倫次的話大聲地複述出來。
「聽說是平阪。」
刑警立即接過話簡。可是失望地搖了搖頭,
「已經掛掉了。」野田哭喪著臉說。
「究竟說了些什麼?」
「『是箱崎醫院嗎?』,然後又說『我是平阪,如果院長或夫人……』。這時,我突然害怕起來了。」
「真不中用!你亂叫什麼?」兼彥氣憤地大聲訓斥。
「平阪也做得太過份了。他一貫就那樣。」人見護士氣哼哼地說。
「他大概以為屍體還沒發現,所以很放心。可是一聽這邊氣氛不對,便慌忙掛掉了電話。」
宮內技師洋洋得意地說。
「被害者拿著的那個四方形的包裡放的是什麼東西,你們知道嗎?」
聽了刑警的話,院長夫婦互相看了一眼,想了一會兒說:
「想不出來。如果查查媽媽的東西,或許還能知道。平常要用的東西,都放在裡面的小屋裡,其餘的七七八八的東西都放在儲藏室裡。」
「那麼,先看看儲藏室。」
刑警和家裡人一起,朝跨院走去。
「那個洋鐵皮罐和煙斗是在哪兒發現的?」
小山田夫人拉住走過旁邊的每一個人,一個勁地問。
「你說什麼?究竟發現了什麼?」
剛從醫院外面迸來的家永護士,莫名其妙地問。由於敏枝夫人的命令,到外面去打聽老奶奶的消息的家永,穿著一套灰色的衣裙,拿著一把小洋傘。
「老奶奶死了。被人殺了,剛發現的。」人見說。
「是這樣…不會吧?」
「是真的。我們剛才一直在查。說是外出的人回來之都要問的。你、還有百合。」
家永滿臉詫異地聽著。
「她一聲不響地上學去了。儘管早飯也沒吃,一直躺著。剛才,聽說百合不見了,夫人一下子就昏了過去。給學校打了個電話,說是在學校呢。她聽了老奶奶的事,吃了一驚,說馬上就回來。也差不多該到了。」
護士和患者們還在你一言我一語地繼續著沒完沒了的議論,哥哥和我回到了二樓。
我真想在當天想個什麼辦法逮住百合。就憑她沒有什麼令人信服的理由而隱瞞戒指的事,我就覺得她是在包庇犯人,我非常生她的氣。既然誰也不知道,為什麼要自殺。而且,後來又以那麼可憐、那麼難受的樣子把我騙開,自己卻馬上偷偷地跑到學校去,她到底安的什麼心?要是那時我就告訴她老奶奶不明不白地死了的話,她也許會採取更驚人的舉動。也不知為什麼,我竟為這麼一件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命案感到如此不安,在房間裡氣憤地走來走去。
「悅子,出來。英一到門口取郵件來了,我們去打聽一下案情的進展情況。」
哥哥從門縫裡伸進頭來,向我做了個手勢。這時正是下午三點剛過。我跟著哥哥出了門。
一邊在院子裡散著步,我們兄妹二人一邊從英一那兒打聽較為詳細的情況。
「解剖的結果剛剛出來……」他就像在講授大學解剖課實習講義似地,平靜地說,「死亡時間是午飯後一個小時到一個半小時之間。昨天,外祖母是十二點四十前後吃完午飯,所以死的時間正好是下午兩點鐘左右。死因是扼殺—就是被人用手給卡死的。但光憑這一點,據說無法判明兇手的性別。總之,如果存心要殺死一個上了年紀的人,即使不那麼強壯的人也可以辦得到。」
「紫色包袱裡的東西搞清楚了嗎?」
「噢,那個嘛,已經清楚了。在外祖母的東西中不見了一個茶壺。是這麼大小的一個圓壺,收藏在一個桐木箱裡,剛好是一個三十公分見方的立方體。不管怎麼說,和那位女患者的說法正相吻合。而且家代也說前天打掃儲藏室的時候,還看見它放在角落裡的架子上。」
「是個很值錢的東西嗎?」
「不,那件東西本身好像倒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東西。我只記得從前外祖母曾說過那是江戶時代中期的作品,當時值二萬五千元。因為我對那些東西不感興趣,所以也有可能記錯。外祖母也不是那麼感興趣的。那都是死去的外祖父因為愛好而收集來的。戰後,那些東西一件件賣了不少,現在幾乎沒剩下什麼了。」
「煙斗和洋鐵皮罐呢?」
「洋鐵皮罐聽說是埋在地道裡的。不知是誰埋的。但據說看來像是匆忙之中幹的事,所以那塊地方一眼看去就和其它部分不同。你沒注意到嗎?還有那個煙斗,是掉在勝福寺的地板下面的。聽說那個地道口一直通到寺廟宿舍的地板下。空襲時,只要掀起榻榻米,立刻就可以進去。怕死的和尚和醫生商量建造的機關倒也令人好笑,可是現在住在寺裡的方丈也換了,是一個耳背的老僧。他好像完全不知道地道。聽說那個地道口有被打開過和人進出的痕跡,煙斗掉離那兒三、四米遠的地方,聽說指紋已經完全查不出來了。」
「腳印呢?」
「好像沒有。這邊本來地勢就高出一塊兒,而且上面都是沙土質,所以存不住水。不然的話,那個洞和地道就不會那麼完好地保留下來了。」
「倒也是。可是假定平阪是從寺廟的地板下爬出去的話,就應該渾身上下都是泥土和蜘蛛網。難道沒有人看見他嗎?」
「現在呀,只有住在寺廟對面的、一位原陸軍少將說,昨晚夜深人靜的時候,他聽到有汽車的聲音。可是這和本案有沒有關係,我看還值得考慮。現在好像到汽車出租公司問去了。就是關於汽車的事,大概一會兒就會明白的。」
「寺裡的方丈,難道沒有聽到汽車的聲音嗎?如果耳背的話……哎,陸軍少將是個什麼人?」
「好像是個叫什麼吉川的吧?沒和他打過交道,不知道怎麼樣。」
「平扳那人是不是專門經營輸出古代美術品和古董的?」
這時,我插了一句。英一瘦瘦的下巴上下動了動,算是回答
「有這種說法。警察似乎認為外祖母和平阪約定要進行茶壺的交易,於是來到防空洞。而後平阪殺了外祖母,奪了茶壺逃掉了。」
「老奶奶和平阪認識嗎?」
「我完全不那麼認為。爸爸媽媽也說他門倆人之間不曾見過面。」
「你和他認識嗎?」
哥哥突然直視著英一的臉,英一似乎哆嗦了一下,
「你說我和他認識嗎?」
「平阪或者是清子夫人。」
「不認識。兩人都不認識。」
「那麼說,我和妹妹頭一次到你們家來時,在門前相見是初次見面羅?」
「門前?啊,是有那麼一回事。也不能完全說是初次見面吧。以前曾見到過。可是,這與你們又有什麼關係呢?」
「和我們毫無關係。我只不過問問而已,那麼你本人是否象警方所說的那樣,認為平阪是殺人犯呢?」
「我?很遺憾,我不具備你那種推理能力,再見!」
英一說完,頭也不回地回家去了。這時,一個人影從門那邊過來,手裡拿著一疊紙。
「是百合。」
我和哥哥趕快蹲在門內側的丁香樹叢後。百合從我們面前走過,出了大門。當我追到牆外的拐角處,把手搭在她肩膀上時,她險些要跳起來。她因為埋頭沉思地走著,所以沒有覺察到我們走近她。
「怎麼樣?」哥哥平靜地說。「關於那樁丟失事伴,不能跟我們談點什麼嗎?」
令人吃驚的是,她居然非常爽快地點頭同意了。
「我也不太清楚那只戒指究竟是什麼時候不見的。」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它不見了?」
「星期五,我從學校回來之後。那只戒指連盒子放在一個精緻的木箱的抽屜裡,不知什麼時候就不見了。」
「抽屜的鎖呢?」
「沒有鎖。可是那箱子的結構非常複雜,不知道開法人,除非把箱子弄壞,不然取不出裡面的東西。可是箱子一點兒也沒壞。」
「知道開法的都是誰?」
「除了我以外,我想再沒有人知道了。那箱子是死去的父親留給我的。開法我沒教給任何人。」
「除了戒指外,沒有不見別的東西嗎?」
「嘿,就是戒指。噢,對了,還不見了一隻脫毛雪花膏的空罐。我倒沒發現,剛才刑警問我看見過那個罐沒有時,我感到很驚奇。」
「那是你的罐嗎?當然,也許你已經告訴刑警了。」
「不,沒有。雖然我不知道那個罐是在哪兒發現的,但是我不願意被人不明不白地懷疑。」
「可是,正因為是你不知道的事,所以才更應該老老實實地說出來,難道不是那樣嗎?你們家裡的人,要是有誰想起那是你的罐的話,很難保證不說出來。這麼一來,你反而被動了。」
「不會的。我使用脫毛雪花膏是瞞著他們的。除了死去的祖母。而且空罐子是放在衣櫃裝內衣的抽斗最下面的。」
「可是,事實上不是有人把空罐拿出來了嗎?否則就是說,你的空罐現在還在襯衣下面,而那個罐子又是另外的。是嗎?」
「不,那肯定是我的。我回房間看過,空罐不見了。」
「是嗎?要是有那樣的怪事的話,當然應該講出來。第一,像你這樣年輕的女孩子,想要騙過有經驗的刑警的敏銳眼睛是不可能的。現在也許他們已經懷疑你了。」
「那也絕對沒關係。」
百合非常自信而乾脆地說。
「我早在好幾年前就開始磨煉自己,不讓內心世界表出出來。不論在誰的眼前,都絕對不會讓人抓住尾巴。這點自信,我還是有的。」
「可怕的自信。」
哥哥苦笑著自言自語。百合用嘲弄人的冷冰冰的調子說,
「你大概會認為這是一個奇怪的姑娘吧。可是,你也把自己置於這些對你既不疼愛、也不理解的冷酷的人當中,長年生活一下試試看。就是你,肯定也會變成這樣。也就會不願把自己的內心世界,哪怕只是很小的一個角落敞露給那一人。」
「那是你的偏見,百合。」
哥哥和藹地安慰她。
「姑父和姑媽非常關心你。這一點,就連我這旁觀者也看得很清楚。當然啦,無論如何都很難做到親生父母那樣。可是,希望他們做到那一步,也未免有點太苛刻了。還有,死去的老奶奶不是恨不得把你放進自己眼裡那樣疼愛你嗎?」
「只有祖母例外。」
百合一下子兩眠充滿了淚水,幾乎就要流下來。
「沒想到竟出了那種事,如果你是平阪的話,我早就撲上去咬住你的喉管。」
「這麼說,百合,你沒有把丟失戒指的事告訴家裡人羅?
哥哥繞開對方的話,接著又問道。百合點了點頭。
「那是自然的,我絕不會告訴姑媽他們。告訴了他們,又要罵我沒出息,不會料理自己。那還不如不說。」
「告訴老奶奶了嗎?」
「也沒有告訴祖母。因為我想,告訴她只會讓她擔心。啊,對不起,我還有點事,他們叫我去給親戚發個電報。」
百合匆匆忙忙行了個禮,就朝郵局跑去。
「真是個捉摸不透的姑娘。」
哥哥又一次苦笑了一下。
「如果照她自己所說的為人去推論,那麼剛才她告訴我們的,百分之九十九都不可信。」
回到家裡,我們在藥房門口偶爾碰上了家永護士。
「不得了啦!仁木。」
她一見到我們,就喊了起來。
「老奶奶被殺的時間,據說是昨天下午兩點鐘。那時,我們還什麼都不知道,正和往常一樣忙著。」
「是啊,聽說剛好是兩點鐘左右,午飯後一小時到一個半小時之間。」
「咦,你是聽誰說的?」
「英一。他把解剖的結果和其它一些情況都講給我們聽了。」
「他?」
家永的眼鏡裡透出了吃驚的目光。
「那個難得開口的英一,竟那麼嘴快?要是敬二的話,你就是不問,他也會滔滔不絕地講給你聽的。」
「老奶奶死了敬二也不會回來嗎?」
「那可不知道。」
家永看起來有點兒傷感。可馬上又壓低了聲音。
「說實在的,根本沒法兒通知他。看了報後他也許能回來吧。」
「沒法通知,這是什麼意思?」
「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呀。提起他來,先生和夫人著實費了不少心血。看來那孩子還聰明,數學和作文都很好,可就是天生喜歡冒險鬧亂子。從中學開始,一會兒和一些不三
不四的人交往;一會兒又去惹出一些亂七八糟的事,管也管不住。先生打算讓他和英一一樣,將來成為醫生,對他又是訓斥、又是戴高帽子,可他就是不願學。後來,他提了個附加條件,說如果他考入了醫大,就得允許他到朋友家去借宿。今年春天總算入學了。可是,剛剛搬到中野的朋友家裡住,馬上又離開了那兒,結果到現在連人都不知跑到哪兒去了。」
「那學業怎麼辦呢?」
「學業怎麼辦?據說根本不到學校去。不過,敬二倒是一個性格開朗的人,待人也好。」
哥哥毫無表情地聽著,突然好像想起了什麼,換了個話題。
「家永,我有一伴事情想不通。假定老奶奶和平阪約好了在防空洞會面的話,他們究竟用什麼辦法取得聯絡呢?平阪在昨天以前,根本就沒離開過病房,而且老奶奶不是也幾乎不到醫院這邊來嗎?」
這個問題好像正合家永之意,她一下子來了勁。
「信!信呀。」
「信?」
「肯定是老奶奶寫信給平阪,指定了時間和地點。或者,也說不定他們在那以前,曾在某個地方碰過頭,把事情差不多給定了下來。不過,我也不清楚。」
「你看到了那封信?」
「不,那是清子夫人想起來的。這裡的調查一完,刑警就到平阪家去了,刨根問底地問了半天。夫人回憶說,昨天上午送來了一封信。平阪拆開看後,也沒給她看,就放進了袖子裡。後來就突然說,你回去吧,把夫人趕了回去。」
「把那封信從信箱裡取來的人是誰?」
「那是……是我呀。警方後來又派了一個人回來問。如果不是她問的話,我也早就忘了。昨天上午的郵件的確是我取的。因為此外還有許多郵件,所以我也沒記清楚。但經他一提醒,我就記起的確有那麼回事。一個很長的白色信封,封面上寫著一手漂亮的草體字。他讓我看了看老奶奶的筆跡,問我是不是和那一樣,可我什麼也說不出來。」
「寄信人呢?」
「聽說沒寫。我沒注意。清子夫人是那麼說的。」
「那麼,那封信沒有找到嗎?」
「是啊。哎,我的腦子已經亂得像一盆漿糊了。」
家永把沙啞的嗓音提得很高,刺耳地說。
白天蒸騰的熱氣,直到日落之後也還不見減弱。八點左右,我和哥哥到附近的澡堂去洗澡,回來的時候,繞道到勝福寺的正門去看了看。雖說和箱崎醫院只是一牆之隔的鄰居,但因為門向著完全相反的方向開,加上兩邊的面積又都很大,所以要從正門去拜訪,少說也得走七十米。
勝福寺在東京郊外的住宅區可看到的寺廟中,大小算是中等的。除了和箱崎醫院相鄰的那堵牆外,其餘三面都用白蠟樹圍起來。可是,那些樹木因無人照管,任其荒蕪,所以實際上哪兒都可以自由進出。
再往前走一點,對著寺門,右手方向有一個不太陡的坡。寬敞的柏油馬路一直伸展到坡下。吉川陸軍少將閣下的家,就在那個坡上的三分之一處。那天說是在寺的對面,其實是離得相當遠的斜對面。儘管那樣,對於寺的正門來說,仍然是最近的一家。
房子的前面,有一塊小小的空地。有一棵很大的八仙花孤獨地向四面伸出枝杈。旁邊,有一個小小的平台,兩個男人正藉著路燈的亮光在下將棋(日本的棋類,類似我國的圍棋。——譯者注)。一位是頭已經開始禿頂的矮矮胖胖的男人,一看就是退休的小職員,另一位毫無疑問,一定是那位「少將閣下」了。雖然看上去已七十出頭,但有著一副寬肩膀的上身卻挺得筆直,粗壯的手腕子,使人想起經歷了漫長歲月的老橡樹,顯得非常堅實。銀白色的頭髮向後梳成大背頭,鼻子下面,銀針似的白色鬍鬚,直挺挺地指向南北兩極。在小平台的一端,一個陶制的蛟香盤裡輕煙飄渺。
哥哥在小平台旁停下來,默默地看著棋盤。禿頂的那一位,瞟了哥哥一眼,馬上又俯下身去,把手移向棋盤。
「啊,不行!你那一步……」
哥哥脫口而出。
「你如果只注意飛車(日本將棋的棋子。——譯者注),這邊的掛馬(同上——譯者注)就要將你的軍了。那時,你就無路可逃了。」
「哎呀呀,反正定哪個都不行了。」
矮胖的老人似乎已經無所謂勝負了。你說你的,他走他的,有氣無力地移動著棋子。的確,從棋盤上來看,顯然少將閣下占壓倒優勢。看來,即使飛車佔據了所有四個角,也不能挽回敗局。雖然我下棋遠不及哥哥,但下到了這一步,我也能看出個大概。其實,即使不看棋盤,只要看看少將得意的微笑,也就十分明白了。
「怎麼樣?你能挽回敗局嗎?」
少將不停地敲打著大手掌上的棋子,看著哥哥的臉。哥哥一言不發,只是微笑。
少將的對手已無心戀戰,三下兩下勝負就見了分曉。
「還是不行哪!下次還得請你讓三步呢。」
矮胖的老人說著站起來,說了聲「晚安」,就消失在坡下了。
「來下一盤,怎麼樣?」
少將閣下把一個舊金屬盒遞到哥哥面前。哥哥從裡面取出一支雪茄,笑著坐下來。我真煩死了。不知為什麼,凡是男人,從小學生到八十歲的老頭,都這麼喜歡將棋。
好在勝負比我預料的要來得快。
「呵!輸了。你真行哪!」
少將閣下嘩嘩啦啦地把棋子扔到盤上,惋惜地笑著。
「你家在哪兒?在這一帶好像沒見過你。」
哥哥回答說我們是大前天才到箱崎家借宿的。
「呵!就是出了人命案的那一家?」
少將閣下閃著好奇的目光,朝哥哥面前挪了挪坐墊。
「是的。聽說你昨晚聽到汽車聲了?」
「我嗎?是的喲……」
少將的臉上,比他在棋盤上大勝時還要得意,露出了滿足的神色。我不禁暗暗同情起吉川家的人來。儘管不知道這是個什麼樣的人,但在一天裡,同樣的事情要被問上五十遍,就憑這一點,也就值得無條件地同情。可能是因為有了一位自己找上門來的聽眾,吉川少將高興地抖動著銀針般的鬍鬚,開始了他的第五十一遍敘述。
「昨晚,嘿,說是昨晚,實際上是今天的凌晨,我突然醒了,就躺在床上想著在雜誌上看到的將棋的將軍法。這時,坡下響起了停車的聲音。我心想,真稀奇。中心街道的
情況我不太清楚,可這坡下的路上夜裡九點以後就不通車了。聽聲音,還是停在沒有人家的坡底呢。我當然聽得很真切。我還想,停在坡下的車,不是到我家來的,就是到勝福寺去的,反正跑不出這兩家。於是,我就抬起頭靜靜地聽著腳步聲是不是近了,是不是在我家門口停了?可是,不要說腳步聲,什麼聲音都沒聽到。於是我又開始想別的事情。大約過了十五、二十分鐘,咦,那不是腳步聲嗎?腳步聲是從哪兒傳來的?嘿?你猜猜看。」
哥哥搖了搖頭。吉川得意地說,
「坡上!從坡上傳來的。好像是一個人,踏著非常低沉的、沉重的腳步,通過我家門前下坡去了。就連警方都說這是很重要的情況呢!」
「是啊。汽車響的時候,大約是幾點鐘?」
「今天凌晨兩點十分左右。從汽車停下到聽見腳步聲這之間,我聽見鐘打了兩點。我聽得很清楚,腳步聲一到坡下,汽車就開走了。」
「你們家的人都沒聽見開車聲和腳步聲嗎?」
「沒有,都睡得死死的。我想那一定是殺死箱崎家老人的傢伙。你在醫院裡,能不能給我講講警察是怎麼搜查的?」
「我只是一個借宿的人。」
哥哥迴避了吉川的刨根問底,站了起來。
「就走嗎?再下一盤吧!」
少將閣下一看哥哥似乎已經厭煩,一面慌忙挽留,一面擺開了棋子。我們找了些別的借口,離開了那兒。
「哥哥,你還是認為平阪殺了老奶奶,拿著茶壺逃走了嗎?」
在回箱崎醫院的路上,我小聲地問。哥哥沉默了約有三十秒鐘,然後問。
「你呢?」
「我認為那仍然是最合乎一般邏輯的。星期天晚上,我們不是在醫院門口碰上了老奶奶嗎?那時,老奶奶用衣服的袖子遮掩著什麼。那正是去給平阪發信的時候。不是說信是星期天上午到的嗎?時間剛好吻合。你說呢?」
「至於信的說法,我同意你的觀點。另外,如果說平阪殺了老夫人後逃走,這也是可能的。只是這麼一來,就有幾個不能說明的疑點。第一,老夫人為什麼要瞞著所有的人去賣掉茶壺?把她關在儲藏室的究竟是誰?又是為什麼要那樣做?難道有人知道平阪要殺老奶奶,為了保護她,把她關在裡面的?」
「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可就干了大壞事了。把老奶奶從儲藏室裡放出來的可是我呀!還有,平阪是怎麼會知道地道的?就連在這裡住了多年的人都沒有注意到的事,為什麼住院才一周的平阪就知道了呢?」
「肯定有人告訴他了。也許桑田老夫人自己因為某種原因知道了地道。也許是那個建造地道的清川,或是勝福寺從前的方丈是平阪的熟人。我總覺得,就在我們身邊,肯定有一個知道地道的人。當然,現在還不知道是誰。」
「就在身邊?你有什麼根據?」
「你忘了嗎?百合的戒指。偷戒指的肯定不是平阪。為什麼這樣說呢?因為直到星期天的上午,平阪除了上廁所以外,從來沒有離開過二號室,更沒有去跨院的機會了。另外,老奶奶偷心愛的孫女的戒指,這也是不可想像的。可是,偷戒指的人,一定對這家的情況非常熟悉。既知道有這麼只戒指,而且還會開百合神秘的手提箱。告訴平阪地道的人,也不是別的什麼外人,而是這家裡的某個人。」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10 23:04:59
第五章
七月七日 星期二
有人搖晃我的肩膀。
「討厭!」
我想喊叫,但不知喊出聲沒有。這會兒,我的靈魂正在乳白色的大海中上下起伏。
「醒醒,悅子!」
來人又搖了搖我。啊!是哥哥。我睜開眼睛,眼前出現了頭髮篷亂的哥哥的臉。
「快起來。看看這個。」
我無意識地抓住哥哥塞給我的東西,接二連三地打了個呵欠。然後,我懵懵懂懂地眼光移向手中的東西。原來一本雜誌,一本很便宜的推理雜誌《指紋》的七月刊——那兩個星期以前,我一時心血來潮買的。剛看了個開頭,就扔在一邊了。
「這是什麼意思?哥哥。」
「你翻到七十六頁看看。」
我照哥哥說的,翻到七十六頁,一張圖跳入我的眼簾。這是一張在推理小說裡常有的,附在書中的房屋平面圖。當房間的佈局基本上裝進頭腦裡時,我突然「啊」地一聲叫了起來。
「著不是箱崎醫院嗎?只不過左右換了個邊。」
的確是這樣。我飛快地看了一遍還沒讀過的那篇小說。這是一篇獲得第二類徵稿獎的作品。作者笠井明。作品題為《X光室的恐怖》。司空見慣的書名。這是一本短篇推理小說,寫的是在某私人診所的X光室裡,一位妙齡女患者奇怪的死。故事情節簡單,是一篇看了開頭就知道結尾的一竿子到底的作品,一點兒也不吸引人。但作為第二類作品來說,還算說得過去。犯人是一個很有心術的女護士長。我看了書中的眼鏡護士長的描寫,很自然地就聯想到家永護士。真是太形象了!要說相似的話,這張房屋的圖,從廁所直至門口的位置都和箱崎醫院一模一樣,要說不同的話,不知是故意的、還是筆誤,左右顛倒著—所有的東西都翻了個個兒。四棵銀杏樹,畫到了東側,跨院也跑到了醫院的西邊。但是,銀杏樹旁邊的防空洞卻沒有畫。
「有趣兒嗎?」
哥哥愉快地微笑著。
「從到這兒來的那天起,我就對這家的佈局有了印象。剛才醒來時,隨手翻來看看,一看到這圖,我就覺得好像在哪兒見過。真是意想不到。吃過早飯去看看好嗎?打聽一下《指紋》社,就可以找到的。」
我們很快就找到了廣田文具店。乘國營電車,在巢鴨車站下車,步行五分鐘。這是一溜小平房,其中一個房間租給偵探小說家笠井明住。
「如果他上班,現在去也見不著。要是他不在的話,我們出去轉轉再來。」
真幸運,笠井在家裡。只是說他現在正在工作,讓我們稍等二十分鐘。
「只談五分鐘就可以了。我們看了《指紋》七月刊上先生的作品,很感興趣,所以想見見。如果可以的話,還想和先生交個朋友。」
哥哥真會說話,一席話說得一點兒不損傷《X光室的恐怖》的作者的自尊心。幾乎就在文具店的胖老闆娘要領著我們進去的同一時刻,一個男人走了出來。豐滿紅潤的臉上,長著兩片厚厚的大嘴唇。一看就知道是燙過了的曲捲的黑髮垂在前額。一副寬邊墨鏡幾乎遮住了臉部的三分之一,所以,我拿不準他有多大年紀。乍一看,像二十五、六歲;再看一會兒,又顯得更年長些;過一會兒再看,又好像年輕了。
「拜讀了您的大作……」
哥哥揮了揮手中捲成筒狀的雜誌,非常親熱地說。
「說實在的,我們和某個案件發生了一點點關係,想徵求一下您的意見,所以特來拜訪。」
我懷著極大的興趣,觀察著他的表情。因為我想,箱崎醫院的人命案,已經在昨天的晚報和今天早上的朝刊上做了大篇幅報道,所以,如果他非常瞭解箱崎醫院—不,說他非常瞭解那個建築也許更為妥當一些—而有意識地把它利用到作品裡去的話,那麼他應該從現在哥哥說的話裡有某種程度的察覺。可是對方沒有任何反應。
「噢?那麼請進吧。」
我們被讓進了小店旁邊的六領席大的房間裡。那實際上是一個雜亂無章的房間,一切都亂扔著。我們照著他所說的,把遍地皆是的書、手稿稍稍歸攏,各自給自己騰出一個能夠坐下的小小的空隙。
「您知道世田谷的箱崎醫院嗎?」
作過自我介紹後,哥哥直截了當地問。對方的眼裡出現了意想不到的表情。
「箱崎醫院?知道呀。我從昭和二十六年(一九五一年)起,在那附近的公寓裡住了九年,和箱崎先生還打了些交道,所以很熱。啊,我明白了!你們是看了那張圖才來的吧?那張圖是照箱崎醫院為模特兒的。因為小說內容要求有一個醫生的家,而我除了箱崎家以外,沒有認識的私人診所了。這麼說,你們也是住在醫院附近的人羅?」
「我們現在二樓借宿。喏,就是這間房間。」
哥哥翻開雜誌,用手點著相當七號室的房間。
「您看了昨天的報紙嗎?」
「沒有。」
「今天早上的呢?」
「還沒看。因為我有一份手稿,必須在今天中午以前寄出去,所以從昨天早上到現在,都沒看報。有什麼新聞嗎?」
「是啊,出了很多事。按時間順序記的話,前天下午,有一個住院患者去向不明。這人叫平阪。」
「平阪?是叫平阪勝也嗎?」
「您認識嗎?」
「只知道名字。那麼,發現了屍首了嗎?」
「屍首?可我還什麼也沒說呀!您為什麼要說屍首呢?」
哥哥追問。笠井顯得很狼狽。他沒有回答哥哥的問題,只是走近堆在房間角落裡的報紙,首先翻開了晚報。他在墨鏡中的兩眼盯住了第三版的標題,就在那一瞬間,臉上的紅潤消失了。
「老奶奶被殺了?」
他馬上放下報紙,極力想掩飾心中的激動,用一種奇怪的冷冰冰的聲音說。
「我還記得,那是一位喜歡說話的、手腳不閒著的老奶奶。現在正在全國通緝平阪,一點消息都沒有嗎。」
「好像沒有。你怎麼能預言平阪被殺了呢?」
笠井出了一口粗氣,搖了搖頭。
「我自己也回答不上來。可能是因為在寫推理小說,所以一下子就想到那上面去了。而且……」
「而且什麼?」
「他是一個對頭很多的人。那時候,附近一帶的人,說他壞話的很多。當然,現在怎樣我不知道。公寓因漏電事故燒燬之後,我就在東京到處輾轉,可再沒去過世田谷。」
「具體地說,是誰,因為什麼理由,對平阪抱有敵意?」
「那我可說不上來。因為住在那兒的時候,我還完全是一個毛小子呢,那些暫且不說了。你們現在大概是處在十分
有趣的境況下吧。這是個什麼地道?」
「是在防空洞裡的地道。報紙上沒有記得十分明確。可是,在你畫的圖裡,既沒有防空洞,又沒有地道,那是為什麼呢?」
「那些東西,我怎麼能知道呢?又不是我自己的家。」
他不高興地說。
「可是,這兒不是畫有銀杏樹嗎?防空洞就在銀杏樹下不遠的地方呀。」
「那個遮西曬的銀杏樹,在三百米以外都能看見。我在那兒的時候,它已經長得比二層樓房還要高了。可是防空洞、地道什麼的,我又不是不懂禮節的人,難道還能跑進人家家裡去一一實地察看嗎?」
他越說越生氣,不覺加重了語氣,但馬上又緩和下來,用幾分柔和的語調說。
「那麼,從地道裡弄出的,除了老奶奶的屍首外,還有別的什麼嗎?」
「老奶奶的遺物、一個紫結綢的包袱皮和一雙木屐。此外,還有與那完全無關的、一個脫毛雪花膏的空罐子。」
「你說什麼?居然還埋著那樣的怪東西?裡面有什麼嗎?」
「那個洋鐵皮罐嗎?不,什麼也沒有,是個空的。」
哥哥又把貓是怎麼不見了,又是怎麼回來了的經過,以及警察搜查和詢問的情況講給他聽了。笠井身體向前傾著,津津有味地聽著哥哥的每一句話。
「真有意思!太有趣了!我雖然在寫推理小說,可是還從未和具體案件打過什麼交道。如果有了什麼新進展,你們能寫信告訴我嗎?另外,我在小說裡借用箱崎醫院的佈局一事,也請對他們保持沉默。我的名字恐怕誰也不記得了,只是他們知道了,會說不吉利的。我不願意惹得他們不高興。」
哥哥爽快地答應了。隨後,我們告辭了。
我和哥哥來到醫院門口時,一個年輕的姑娘在家人的扶持下,慢慢地從裡面走出來。
「是因為交通事故住迸二號室的那個人。」
哥哥小聲地說。我點了點頭。
「大野要出院了。」
「悅子,來!到二號室去看看。」
哥哥說完,就敏捷地向家裡跑去。三十秒後,我們推開了二樓二號室的門。
房間裡空空的,只是還有一絲暖氣,給人一種剛才還有人住過的感覺。床上的毯子和放在椅子上的套著白套子的坐墊,無所歸宿似地放在那裡。
「你看著點,看有沒有人來。要是有人來了,我們就鑽進那邊的窗簾裡。」
哥哥仔細地環視著室內的每個角落。臉上漸漸地呈現出失望的神色。
「在刑警搜查過之後,還想查出點什麼來,真是難上難啊。」
站在小桌上,伸手在風景畫的鏡框後摸索的哥哥,自言自語地說。
「哥哥!」
這時,我小聲地叫道。
「哥哥,好像有個東西!在這個椅墊的中間。」
我解開套子的暗扣,把手伸進椅墊的夾層裡,拿出一個寫著「內服藥」的白色紙袋,袋裡裝著藥。
「是平阪的。」
哥哥看著紙袋上寫著的姓名說。
「出去吧。」
就在我把紙袋放進口袋裡的那一瞬間,門把手「卡嚓」響了一聲。我嚇得出了一身冷汗,抬頭看了看哥哥。哥哥緊閉著嘴,直盯著門。
眼看著就要開了的門,終於沒有開。門外的人似乎在從鑰匙孔向裡面張望。可是不管怎麼張望也不能看到裡面。因為剛一進屋,哥哥就脫下戴在頭上的登山帽,掛到門把手上。而鑰匙孔剛好在門把手的下方。緊張的幾分鐘過去了。當聽到躡手躡腳離開走廊的聲音時,我和哥哥不約而同地同時出了一口粗氣。我們迅速地拿了帽子,溜出門去。
「是個女的。」
哥哥小聲說。在走廊悶熱的空氣裡,飄散著刺鼻的化妝品的香味。
「為什麼刑警沒有注意到椅墊呢?」
當我們回到七號室緩過氣後,哥哥偏著頭略有所思地說。藥袋中,還有兩包白色的藥粉。
「我認為是因為大野的緣故。」
我回答說。
「當刑警們在翻看床上的稻草墊時,恐怕大野正坐在椅子上靠著椅墊看著。而到了檢查椅子的時候,她又挪到床上,並把椅墊枕在胳膊肘下趴在那兒。那個椅墊的套子上繡著『箱崎』兩個字。也就是說,那不是患者私人的東西,而是借用品。所以,誰也沒有對它加以注意。大野就那樣和夾著藥袋的椅墊過了兩晝夜,然而什麼也不知道。」
哥哥透過窗戶看著晴朗的藍天。
「就順著這個思路說下去,我想要你說明一下藥袋是怎麼會跑到椅墊裡去的?」
「那怎麼行呢?我判斷不出來。這惡作劇究竟是誰幹的呢?」
「我先到牧村那兒去一趟,把這藥拿去請他化驗化驗。也許是白費功夫,如果能得到什麼不同的結果,那就是意外的收穫了。在去之前,是不是去找找野田?」
野田聽了哥哥的問話,睜大了天真的眼睛,歪著頭想了一會
「平阪的藥?讓我想想看。唔,星期天下午查完體溫後,的確實送了兩次藥。我因為看到平阪不在房間裡,就想不知又怎麼了,於是等了一會兒。為了消磨時間,我一邊等著,一邊就清了清他的藥。裝水藥的瓶已經空了,而藥袋裡還有兩包藥。其實,四天前就已經是那樣了。那人說,他已經恢復了健康,用不著吃藥了。所以,根本就不服藥。」
「這麼說,早就是兩包藥了。是不是所有的人都知道平阪已經不吃藥了?」
「所有人?我們?哦,我們三個護士都知道,先生也知道,還有夫人也知道。」
「夫人?是敏枝夫人?」
「不,是平阪的夫人。我們家的夫人不管那些事。咦?你幹什麼要問這些事?」
「我剛才在二樓的洗臉間,碰掉了放在架子上的藥包。袋子破了,藥都撒了。我不知道那是誰的,不知怎麼辦才好。也許就是平阪的吧。」
「啊。那一定是了。他的藥已經不需要了,沒關係。平阪剛走,大野就要住院,一定是慌慌張張地打掃房間時,忙亂之中,人見或是誰把它放在架子上了。」
「啊,你說的大野,是不是就是剛才出院的那姑娘?」
我插了一句。
「是的。還有富內、小山田、工籐,都是今天出院。宮內本來應該昨天出院,因為那件事情,拖了一天。其他的人,因為這兒出了麻煩事,好些了的,都一個個地回家去了。」
野田護士急急忙忙地搬運出院患者的行李去了。我偷偷看了哥哥一眼。哥哥盯著自己手掌上的青筋,宛如要從那裡找出一根意味著什麼的線索來似地,認真地瞧著。
「呀,仁木。」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10 23:05:20
謙彥送走了患者,回到院裡,和哥哥打了個招呼。
「真是的,讓你們一來就感到不愉快。夜裡,妹妹害怕嗎?」
「她呀,沒關係。她有沒有神經還不清楚呢!可是夫人怎麼樣啦?心情很不好吧。」
「今天早上已經能下床了。昨天一天,人有點發癡了。今天倒像好些了。己經發生了的事,也無法挽回了。可是,要是有比較清楚的線索,也要好辦些。但現在搜查也不像我們所預料的,幾乎沒有進展。」
「平阪的去向還不知道,可是,建造地道的那人的住處知道了嗎?」
「你說清川嗎?已經知道了。聽說和我們買這家時的中人之間還有來往。可是,據說清川根本沒聽說過平阪這個人。而且勝福寺從前的方丈也否認他和平阪有什麼關係。看來,不能對那方面有什麼期望。」
兼彥重重地歎了一口氣,看著哥哥的臉
「仁木還在想著平阪的事嗎?哎!媽媽竟死得那麼……」
「是啊,先生呢?」
「我?我基本上還是相信是平阪犯的罪。但是,也有些說不通的地方。例如,媽媽被關在儲藏室裡的事。我總覺得不可能是犯人幹的。」
「我對這一點也不理解,噢,對了,關於星期一凌晨在坡下停著的汽車,現在有什麼新消息嗎?」
「沒有。出租汽車公司那兒好像也去問過了。可是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線索。只是聽說大洋野遊俱樂部有一輛車被人借走了。」
「大洋野遊俱樂部,不就是車站前面的那個出租汽車站嗎?」
哥哥熱心地反問。
「那車是什麼時候被借走的?」
「說是星期天的晚上八點鐘左右。聽說,有一個小個子的瘦男人到野遊俱樂部訂了一晝夜的合同,借了一輛草綠色的豐田牌小轎車。那個男人付過規定的保金,就自己開著走了。聽說看起來駕駛技術很差。可是那輛車,還在我家的事件報案以前,就被作為遺失物品送到警察那兒去了。」
「遺失物品?車子扔在哪兒了?」
「是啊,讓我想想看。對了,是扔在離野遊俱樂部不到五百米的雜木林裡面。星期一一大清早,被附近的農民發現,交給了派出所。剛送去,就知道這車是屬於大洋俱樂部的,所以馬上就還給他們了。聽說汽油消耗了不少。刑警說,近來出租汽車的利用率突然猛增,類似的遺棄事件偶爾也有報案的。所以,現在還不能說這車和本案有沒有關係。」
「平阪會開汽車嗎?」
哥哥似乎對剛才的話很感興趣,又問。兼彥點了點頭。
「那人車開得可好了。好像還準備在最近要買一輛家用小汽車呢。」
「先生會開車嗎?」
「我嗎?馬馬虎虎吧。說實在的,早就決定家裡要買一輛半新的小型車。因此,英一和我到教習所去學了一段時間,拿到了執照。如果有了車,出診啦、接送病人啦、都很方便,可以提高工作效率。可是妻子發牢騷,說買汽車不如先建醫院的專用食堂。後來一想,也確實說的有道理,所以就決定把買車的事暫時放一放。說起車,剛才出院的宮內——就是昨天和你一起進地道的那個很喜歡說話的小伙子,他是汽車公司的技師,所以駕駛、修理都很在行。仁木也會吧?」
「也是屬於馬馬虎虎一類的。」
哥哥說著,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先生有沒有從大洋野遊俱樂部借過車?」
「借過一次。不過,說起來的話,是英一去借的。和妻子、幸子一起到逗子去玩了一趟。是今年春天吧。去的時候,是我駕駛,回來時,是讓英一開的。年輕人,到底比我強得多。」
「敬二沒有一起去嗎?」
只不過是隨便問問而已,兼彥卻顯然有些慌張。他尷尬的咳了一聲,
「敬二嗎?啊,是啦,那麼說的話,敬二也一起去了。那是他還沒有去朋友家借宿之前的事。」
「敬二的朋友,是不是開文具店的?」
「你說什麼?」
兼彥睜大了和英一非常相似的細長眼睛,盯著哥哥的臉。
「怎麼回事?敬二寄宿的是一家銀行分行長的家呀。」
「可是我見到的敬二,卻住在巢鴨的文具店的一個房間裡。」
哥哥眼睛裡充滿了小男孩那種調皮的神色。我差一點「啊」地一聲叫出來。那個前額上垂著曲捲的頭髮、戴著墨鏡的初出茅廬的偵探小說作家,竟是箱崎家的老二敬二嗎?怎麼會說出那樣的話來,真是惡作劇!然而,叫我更吃驚的是呆若木雞的兼彥。
「你……你見到那孩子了?仁木,你從誰那兒得知他的住所的?」
「那完全是偶然的巧合。」
哥哥說。
「直到見到他之前,我也沒想到會是他。可是一見面,我立刻就明白了。敬二非常像母親。儘管他現在打扮得像個偵探迷,連名字也改了……」
「他在哪兒?現在怎麼樣?」
兼彥非常擔心地追問。
「現在還在剛才所悅的巢鴨的那個叫做廣田的文具店裡,寫一些推理小說。看來很健康。父母親擔心子女也是人之常情,但敬二那麼做,是他的性格決定的。看來他很滿意、很愉快……敬二開車開得怎麼樣?」
「開車?」
兼彥疲憊不堪地出了一口氣。
「那小子開車,我和妻子都擔驚受怕。他借了別人的執照,到野遊俱樂部借來車子,開著到處轉。加上有點小聰明,所以開得還不錯。只是怕萬一出事,我們始終替他捏著把汗。做父母的提起他來也丟人。可是,想讓他和英一一樣成為醫生,也不能不說是我的失策。其實倒不如當初讓他隨便進一所私立大學的文科,讓他自由自在地學習自己喜愛的科目。當父母的恨鐵不成鋼,這呀那呀常常指點,結果是你越說,他越不聽,一意孤行地幹下去。可是,他現在是在怎樣生活呢?雖然自己認為心情舒暢、享受著自由,可終歸要生活不下去的。到了那個地步,如果回到我們身邊來倒還好,妻子一直擔心他,怕他幹出鋌而走險的事。哎,說是這麼說,可硬去把他找回來,也許反而更糟。」
兼彥痛切地說著,話音裡包含著作父親的擔憂。
「我可以把住址寫給你,如果你打算去的話。」
哥哥安慰他。
「謝謝。麻煩你給寫一下。不過,也許還是暫時假裝不知道為好。要是把他領了回來,在家也只是捅漏子。仁木,我想請你辦件事。如果你有空的話,請你明天再到敬二那裡去一趟好嗎?因為我要和妻子商量一下,給他準備一些零用錢。並請轉告他,老人的葬禮定在星期五舉行。那小子大概還是看報的。但不要指望他看到家裡出了大事就會自己回來參加葬禮。不過,知道了他住的地方,妻子也許會好一些的。真謝謝你了。」
「不用謝。如果沒有別的事,我明天一早就去。」
正在哥哥說話時,後面響起了輕輕的腳步聲。我們一起回過頭去,只見一位老實純樸的中年婦女,心事重重地向我們走來。那是在體育運動中傷了腳,現在住在五號室的桐青年的母親
「怎麼了?桐野?」
兼彥看出她好像有什麼心事,便問了一聲。桐野夫人不知怎麼辦才好,有些躊躇地向哥哥這邊看看,
「這位是偵探先生嗎?」
「我?」
哥哥大吃一驚,臉一下子飛紅。
「哪兒的話。我只是一個學生。雖然一直在這兒轉來轉去的……」
「啊!是嗎?」
桐野夫人更加不知所措了。
「實在對不起。我想這位先生斷定這兒有地道、又發現了屍首,一定是偵探。因此,我想有些話還是應該告訴你,所以找來了。也可能是些不值得一談的事。」
「什麼事?」
兼彥顯得非常好奇。
「如果可以的話,我們在門診室裡談吧。」
當時,我們正站在門診室門口談話,於是,我們和桐野夫人一起跟在兼彥後面進了門診室。
「五號深夜,十二點左右……」
桐野夫人不安地向四周看了看,接著講下去。
「我因為太熱不能入睡,想借本雜誌看看,就到樓下的候診室去了。候診室裡,晚上也開著小燈的。我走到窗戶旁邊的小桌那兒,在那裡挑選雜誌。正在這時,從手術室裡傳來了聲響。」
「手術室?半夜十二點?」
兼彥瞪大了眼睛。哥哥也很感興趣,
「是什麼聲響?」
「是一個女人的說話聲。好像在和誰說話。她說『這一顆,就讓它這樣嗎?』。聽得很清楚。沒有聽到對方的聲音。我突然感到很害怕,雜誌也沒拿,就跑回二樓去了。」
「你說是女人的聲音,可女人也有好幾個。你聽不出是誰的聲音嗎?」
哥哥問。桐野夫人猶豫了半天,
「也許是我聽錯了,不敢肯定,但我覺得那似乎是家永的聲音。」
「家永的聲音?家永在幹什麼呢?」
兼彥喃喃地說。
「手術室晚上都上鎖的吧?」
哥哥回過頭來看著兼彥。
「鎖。手術室有兩把鑰匙。一把我拿著,另一把是家永拿著的。平常用的,是家永的那一把。」
「這麼說,是家永護士鎖門了?」
「是的。因為家永工作的時間最長,所以鎖門啦,冬天生火等事,都由她負責。」
「先生五號進過手術室嗎?」
「等等。五號一五號是星期天,也就是失蹤事件發生的
那一天。那天上午,我記得確實進去了一次。那是因為必須給工籐姑娘的膿腫放膿,去取了一把手術刀。後來,還去了一回,那就是晚上,負傷的大野被抬來的時候。此外,再沒進去過。」
「那件事,我因為害怕,對誰都沒說。是不是還要和警察說說?」
桐野夫人提心吊膽地說。兼彥說。
「那當然應該講。至於和本案有沒有直接關係,要由警察來判斷。」
「可是,我如果和警察說了,警察又要問個沒完吧。」
要是那麼個結果,還是不說為好一桐野夫人的語氣裡包含了這種意思。兼彥稍稍考慮了一下,
「這樣吧,把家永叫來問問看?那樣省事些。」
「那可不行,先生。」
夫人嚇得直打哆嗦。
「不管我聽到的是真是假,家永都會恨我的,那可不行啊!」
「況且,現在當面問也不太好吧?」
哥哥也說。
「如果她說不知道,那就沒辦法了。如果問問別的人--假如家永半夜到手術室去了,睡在一起的野田也許會察覺。從那方面瞭解情況不好嗎?」
「我去問。我可以裝著沒事的樣子套她們的話。」
我說。哥哥似乎想到了什麼,猛地站起來走到窗戶旁了看外面。
「此外,再沒有聽到別的什麼嗎?」
兼彥問桐野夫人。
「好像還說了什麼,可是想不起來了。讓我再想一想。」
桐野夫人鞠了個躬,出門診室去了。這時,哥哥突然說。
「貓要死了。」
我急忙跑到窗口,
「咪咪?」
「不,是一隻黃貓。」
「野貓在午休吧?這一帶野貓很多。」
兼彥說,哥哥搖了搖頭,
「看看去。」
一邊說著就出去了。我也跟著去了。
在後院果園的梨樹下,一隻和咪咪差不多大小的黃色小貓,伸直了四條腿躺在那兒。我們走到跟前,貓也不眨一下眼睛,只是伸著的四條腿和尾巴梢在微微發抖。
「設有死,是昏過去了。」
我說。
「真怪。貓一般是不會昏死的。」
哥哥說著,用手拎了一下倒在地上的貓。貓微微地睜開了眼睛,只見它全身抽搐了一下,懶洋洋地站了起來。然後,有點搖搖晃晃地穿過果園的果樹,從板牆下面的縫隙裡出去了。哥哥和我莫名其妙地鬆了一口氣,從心底裡感到放心了。這大概是因為在一連串奇怪的案件之後,哪怕聽說是一隻野貓,也會使人大吃一驚。
「那麼,我到牧村那兒去一趟,再順便到大洋野遊俱樂部去問問消息。這件事就交給你了,悅子。」
兩小時後,哥哥回來了。我們交換了彼此瞭解的情況。
「野遊俱樂部那邊的情況怎麼樣?」
「基本上和兼彥說的一樣。星期天晚上八點十五分,俱樂部裡來了一個小個子的瘦瘦的男子,看上去還算年輕。他借了一輛豐田脾小轎車。那男子戴了一頂乳白色的帽子,因為帽沿壓得很低,又站在光線很暗的角落裡,所以看不清他的長相。那人戴著一副黑框眼鏡,說話聲音古怪,而且沙啞。那人借了車,開著就走。但是技術相當差,差一點就撞在郵局的拐角上。俱樂部裡的人看到那模樣兒,差點兒要去追回那輛車,車子正如先前說的那樣,是在離野遊俱樂部不到五百米的樹林裡發現的。從汽油的消費量來看,據說行駛了足有八公里到十公里。那麼,悅子你打聽到了些什麼情況?」
「呵,談不上什麼情況。人見和野田都說星期天晚上睡得很熟,什麼也不知道。說起來倒也怪,那天野田那麼害怕……在手術室裡和家永說話的人,你說會是誰呢?」
「眼下,還不能說是誰。可是,首先有一點可以肯定。就是說,不會是人見,野田兩位護士,也不會是女傭家代。因為,對這些人,家永是不會用客氣的口氣問『是……嗎?』的。只有在同兼彥、兼彥的家人、還有患者及其家屬。以及像我們這樣的陌生人說話時,家永才會用客氣的口吻。」
「這麼說,在你的想像中,下午兩點到半夜兩點這段時間裡,平阪是躲在手術室裡的啦?」
「不,那不可能。晚上九點左右,大野姑娘不是被人抬了來嗎?那時,兼彥和三個護士在手術室裡進進出出。假定大野姑娘當時神志很清醒,那麼一共有五個人。難道可以認為五個人全都和平阪同謀嗎?那是不可能的。」
說完,哥哥又開始埋頭研究手上的紋路。哥哥從小就辦習慣,每當做數學作業碰到難題時,總是目不轉睛地盯著手掌上的紋路,那神情就好像是在看著一本什麼解題的秘訣書似的。我想要問的問題還有一大籮筐呢,可一看哥哥那模樣,只好不吭聲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10 23:06:38
第六章
七月八日 星期三
梅雨季節好像又倒轉回來了,天空陰沉沉的。雖然沒有下雨,可是空氣裡充滿了潮濕的露珠。已經適應了連日酷暑的身體,此時不由地感到微微的寒意。
我一個人坐在房間裡看報。雖然通緝的羅網已遍佈全國,搜查也越來越嚴了,可是,平阪的蹤影仍然是個謎。他把老夫人的屍體和紫縐綢包袱皮留在箱崎醫院的地道裡,自己跑到哪兒去了呢?哥哥說,在我們的身旁,就有人知道地道的存在,可那究竟是誰呢?那個出現在野遊俱樂部的瘦小的男人,真的和這個案件有關係嗎?瘦小的男人,這家一個也沒有。平阪是一個肩寬體闊的男子;兼彥院長、英一和我的哥哥雄太郎都是瘦高個兒;宮內技師倒是個小個子,可又是個矮胖子。體形相似的桐野青年,因為腳骨折,躺在五號室的床上。
不明白的事,還有許許多多。把平阪的藥袋塞進二號室的椅墊裡的究竟是誰?我們在二號室裡時,在門外的那個女人又是誰?這次應該分析分析女子了。昨天這個時候在醫院裡的女子,除了幸子和十三歲的工籐檀、還有剛好在昨天這個時候出院的大野以外,不多不少還有十個人。敏枝夫人、百合、女傭家代、三個護士和我,再加上陪同患者的桐野、工籐、小山田三位夫人。其中,三個護士和家代,一般不用化妝品,所以可以排除在門外的懷疑對像之外。按理說,本來似乎應該懷疑家永護士,可是那股漂散在走廊裡的香粉的香味是絕對不可忽視的。
提起化妝品,我又想起百合的那只脫毛雪花膏的空罐。究竟是誰把它埋藏在地道裡的呢?地道——防空洞——屍體。我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想要到防空洞去看看。倒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只是因為我這個人與其讓我考慮問題,不如讓我出去活動活動更得意一些。坐著一動不動地去解頭腦中的亂麻,是最使我膩味的事。哥哥到朋友那兒去問藥物化驗的結果,還沒有回來。
我出了房間,一直朝著防空洞走去。防空洞在被徹底搜查之後,也沒有特別加封。顯然,誰也不再有到這個發生悲劇的現場來看看的好奇心了,所以水泥地上檢查指紋的白粉依然如故。我避開有白粉的地方,小心地下到洞裡。什麼新發現也沒有。地道口的蓋板也關得好好的。
頭頂上,響著飛機的轟鳴聲。似乎飛得相當低,即使在洞裡,耳膜也震得發響。如果是戰時,我恐怕會嚇得魂飛魄散,趴在這兒吧。
飛機飛遠了,我隨便向四周看了看。立刻,我渾身的肌肉都抽緊了,心臟似乎也蹦起了足有一尺高,一下子堵住了嗓子眼。那塊安放在地道口上的蓋板,不是正一點兒、一點兒地發出哎吱的響聲,在被人舉上來嗎?如果不是那個該詛咒的飛機,我早就該聽到聲響了。我的腦袋裡掠過死去的老夫人慘不忍睹的臉。
蓋板發出了「空通」的響聲,從蓋板下,出現了一隻很大的男人的手,抓住洞口的邊緣。我的背上一股寒氣驟然上升,就像掉進了許多碎冰碴。我像個球似地朝著洞口飛跑。突然,隨著大地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我跌倒了。我的小腿撞在了石階梯上!不知我喊了沒喊,反正當我意識到的時候,一隻大手已經抓住了我的肩頭。
「殺人啦!」
我大叫著。
「怎麼了?唔?」
耳旁響起了我熟悉的聲音。我一下子糊塗了。
「發生了什麼事?悅子?」
我好容易才恢復了理智。直接呼哎我名字〔悅子〕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哥哥呀!我的脖子周圍全是冷汗,粘粘糊糊的。
「混蛋!混蛋!混蛋!」
我抓住哥哥的手腕,一個勁兒地搖晃。
「嚇死我了!你怎麼從那個鬼地方出來?」
「你才讓我吃了一驚。」
哥哥苦笑著說。
「你剛才叫哎殺人啦,是說我嗎?」
「當然啦。你為什麼要從地道裡出來?」
我氣呼呼地掀起裙子。一看,磕在石階上的地方出現了一塊紫紅色的血痕。
「我也是不得已呀。我原想從小路回來,可是走到勝福寺的坡上時,看見吉川老將軍掛著拐棍從下面一步一顫地走上來。那位老爺子,近來只要一看見我,就要扯我和他下棋。被他逮著了,沒有三個小時是回不來的。我一下子急中生智,就跳進廟裡,抄近道回來了。」
我一點兒也不覺得好笑。這樣的鬼話能騙得了誰!膝蓋下的傷口不好,管你雄太郎哥哥也好、少將也好、還有那個建造地道的清川也好,我一個也不寬恕。
「喂,悅子,談正經的吧。我帶來了重要消息。在那包
藥裡……」
「去!去!去!……」
我滿臉不高興。
「什麼偵探、推理的!我已經不想知道了。算了吧!」
「哎呀呀……」
哥哥歎著氣。
「真沒辦法。我要到敬二那兒去一趟。好!好!對不起,對不起一向你道歉還不行嗎?」
我扭過頭去不理他。
我在那兒磨磨蹭蹭又呆了約莫有五分鐘。回到房間一看,哥哥已經不在了。沾滿泥土的襯衫和褲子,脫了扔在椅子上。也許是到敏枝夫人那兒取要捎帶的東西去了吧。
我取出裝著紅汞的小瓶,在傷口上塗了點藥。不光是膝蓋下面,左手也擦破了皮,熱辣辣的。在放瓶子時,我的眼光停在了放在架子下的哥哥的工具箱上。喜歡給人家幫忙的哥哥,有各種木工工具。在刨子、鋸子、銻頭等工具的縫隙裡,有一個放著六公分大釘子的硬紙盒。一個主意一下子浮現在我的腦海裡。至於我怎麼會想出那麼個主意來的,直到現在我也鬧不清楚。反正當時我心裡不痛快,正在氣頭上,傷口還在一陣陣作痛。就那麼辦!我一定要向那個可惡的地道復仇,於是,我從紙盒裡拿了兩枚大釘子出去了。
事情辦得很順利,前後用了不到五分鐘。
出了防空洞,我就朝車站跑去。個子矮的人不善跑——這不過是一種瞎說而已。我雖然身高只有四尺八,但從小學到高中,一直是短跑選手。當我衝進車站時,電車剛好進站。站在站台邊上的瘦高的哥哥,一看見我,就笑嘻嘻地高高地揚著手。手裡,捏著兩張淺紅色的票。一點兒不錯,是兩張票。到底還是哥哥—我在心裡誇獎著,不再去想地道裡的事了。
今天不是節假日,可電車卻很擁擠。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就是無法接近隔著一米半距離的哥哥。當我們好容易才能平心靜氣地談談時,已是為吃午飯而進了新宿車站前的蕎麥麵館的時候了。
「是什麼重要消息呀?哥哥。」
我們在離開其他客人稍遠的角落裡坐下,我把身體微微傾向哥哥,小聲地問。
「就是那個藥。那裡裝的是亞砷酸,兩包都是。」
「亞砷酸?」
我驚的一下脫口而出,但立刻放低了聲音。
「是純的嗎?不是混合劑?」
「是啊,聽說是純度極高的無水亞砷酸。」
「那麼哥哥,平阪若是迷信藥物的人,那二號室裡不也要出人命案了嗎?這麼說,這樁毒殺未遂事件的犯人,事先把亞砷酸包進紙包,並且等待時機,將剩下的兩包藥換上了亞砷酸的藥包。」
「很可能是這樣。另外,還有一件有說服力的事實。這就是平阪早在幾天前就已經停藥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明白。在平阪藥袋裡放入亞砷酸的人不知道他已停藥。這麼說,野田所說的五個人—清子夫人、兼彥、再加上三個護士,都可以排除在外啦?不,恐怕還不能那麼說。這五個人當中的任何一個人,想要毒死平阪,就用亞砷酸換了藥包,可是平阪很幸運,因為他那時就停藥了。所以,企圖毒死平阪的人的算盤落空了—這種思考方法也成立呀。」
「我不那麼認為。」
哥哥搖了搖頭。
「我認為僅就這起毒殺事件來看,可以排除剛才列舉的五個人。從可能性來說,這五個人的確處在毒死平阪最容易的地位上。可是,我總覺得,正因為這樣,所以反而證明了這些人是清白的。你說呢?悅子。打個比方。我生了病,正在服藥期間。於是,悅子想要毒死我——呵,這不過是個比方—悅子做了亞砷酸的藥包,準備調換我的藥包。因為是在一起照顧我,所以要做到這一點是不困難的。可是,碰巧我從那個時候起就不吃藥了。雖然我根本就不知道那是毒藥,只是自作主張地說:『我已經不是病人了』。當悅子知道我不會像她所預期地吃下亞砷酸時,感到很喪氣。這時,悅子會怎麼做呢?是因為灰心喪氣而聽任藥放在那兒嗎?」
「把藥換回來,像原來一樣還原。」
我毫不遲疑地回答。
「不然的話,會被人發現的。萬一原來的藥扔掉了,那就只好把亞砷酸也扔掉,放只空袋子在那兒。即使人家覺得奇怪,可是沒有證據,也就只好不了了之。」
「對呀。現在被懷疑的五個人,既有把平阪的藥換成毒藥的充分機會,也有在明白計劃失敗時把藥還原的機會。而絕對沒有把藥塞進椅墊中間的必要。」
「那麼,究竟是誰,又是怎樣放進椅墊的呢?」
「跳躍式考慮是不行的,必須一步一步地思考。現在,我們可以從懷疑對象的名單中除去這五個人。這不僅限定了懷疑對象的範圍,而且,藥是什麼時候被換的,從時間上來看。範圍也大大縮小了。」
「為什麼?」
「為了簡明扼要起見,我們把用兩包亞砷酸調換了平阪的兩包藥的人稱作『人物X』。行嗎?然後,把那位把藥袋塞進椅墊的人稱作『人物Y』……」
「等等,哥哥。那麼,你的意思是說這兩個行為分別是兩個人做的啦?」
「還不清楚。只是因為現在做這兩個行為的人,分別都是未知數,所以不是應該給他們不同的代號嗎?再進一步探討下去,如果可以證明兩件事是出於同一人之手的話,那麼方程式的答案應當X=Y=某個人。」
「我明白了。按照剛才的推理,可以證明x既不是清子夫人,也不是兼彥和三個護士了。」
「是的。可是,在平阪住院期間,隨便進出二號室的只有剛才列舉的五個人。平阪這個人生性不像別的患者那樣喜歡串門消遣,而且好像也沒有一個來探望他的人。因此,假定人物X進二號室換藥,那麼很自然,可以認為x是看到房間裡沒了人才進去的。可是,即使在病好的差不多之後,平阪除了上廁所外,沒有出過病房。而且清子夫人好像也總是在房間裡。當然,從理論上說,也不能斷言他們夫婦一次也沒有一起離開過房間。但是,必須說明,那是極少有的,而且是危險的機會。」
「哥哥想要說的,我基本上明白了。」
我插了一句。
「哥哥是想說,人物X進二號室調換藥的時間,是清子夫人已經回家了的星期天上午十點鐘以後的事。對嗎?」
「唔,雖然不能肯定,但我覺得那樣考慮問題最合乎邏輯。」
「那麼,你認為那個人物X是誰呢?哥哥。」
「還不知道。因為我們完全不瞭解平阪這個人的私生活,所以對懷有企圖謀害他的動機的人究竟是誰,也就拿不準。敬二倒好像確實知道些什麼。」
「對了,哥哥,你是怎麼知道笠井明就是敬二的?我怎麼也想不明白。」
「說實在的,當我一想到在雜誌裡出現房屋佈局圖這見事時,就已經想到那種可能性了。笠井明一定是手中有箱崎醫院的佈局圖,不然的話,就一定是以前曾在那兒住過。因為如果只是偶爾來作作客,是完全不可能確切地記住X光室窗戶的位置和一個個房門的位置的,但是,僅僅憑這一點,要認為笠井明就是敬二,證據就顯得不夠充分。當我想起敬二是個偵探小說迷,而且作文很好的說法時,就已經確信無疑了。而且,到那兒去一見面,就覺得他非常像敏枝夫人。」
「一點兒也不像!英一不管怎麼看,都很像爸爸,可……」
「像!眼神、臉的輪廓都像一個模子裡倒出來的。要是把那副墨鏡摘掉,再像敏枝夫人現在的髮型那樣,把他的頭髮盤得高高的,那麼你也能一眼看出來的,肯定!」
「不知他為什麼要打扮的那麼怪模怪樣的。」
「喜歡嘛。浪漫色彩。他知道地道的秘密是不足為奇的。」
「你說什麼?」
我不由大聲地問。哥哥輕輕地用手勢制止我,噗地一聲笑了。
「他早就知道地道的存在。大概他以為只有他自己一個人知道,便把那作為一個自豪的秘密,擺出一副唯我獨知的派頭。」
「可是,你怎麼知道的呢?」
「因為我明白了偷走百合戒指的還是他。你沒注意到嗎?當我說從地道裡找到一個洋鐵皮罐時,他說,怎麼會埋著那麼個東西呢?,而我根本沒說『埋著』二字。」
「那麼,埋那個東西的是敬二啦。怪不得他只想聽有關地道的事情。」
「他關心的是自己埋的那個戒指是否被發現了。或者他知道百合的小手提箱的開法,或者是百合有意騙我們,反正總是其中之一。」
「你說百合她真的打算自殺嗎?當時她做的那模樣象真的一樣,使人想不到她是在做戲。可現在看來,總讓人感到很可疑。雖然我不知道那個戒指有多麼貴重,多麼值錢,但僅僅因為母親留給自己的戒指掉了,就值得自殺嗎?」
「的確很奇怪。而且,一個因為想不開而要自殺的少女,竟然在戒指找到的一瞬間,一下子什麼事都沒了,上學去了。這不管怎麼說,不是太過份了嗎?總之,先去巢鴨看看,說不定會意外地弄清楚百合的秘密呢。」
「你們找笠井先生啊,他出門去了,大概快回來了。」
胖胖的老闆娘一看見我們,就老遠地搭起話來。因為昨天才來過,所以不至於今天就忘記了。
「其實進來等也行,只是他常說,在他不在家時,不論誰來了,都不要讓他進屋。」
「啊,不用了,就在這兒等吧。對不起,打攪您了。」
哥哥一面在小店的門檻上坐下,一面和老闆娘搭腔。
「隨便問問,笠井的房租都按時付嗎?他母親擔心他的零花錢不夠呢。」
「哎喲,那人不是父母雙亡了嗎?我記得他確實是那麼說來著。」
「死了?」
哥哥一下子窘住了。我也差一點要叫了出來。
「只是父親死了,他母親還活著。也許因為眼睛不好,所以很難得寫封信。」
「是嗎?怪可憐的。房租他拖延了有兩個月,可就在最近四。五天前,一起付給了我。唔,付到了七月份。」
「四、五天前?那是幾號?」
「是四號吧。是的,確實是四號的晚上。他說因為收到了稿費。」
「付了多少錢?」
「一個月是三千六百元。兩個月,共付了七千二百元。」
就在這時,響起了腳步聲。戴著墨鏡的作家進店來了。他一看見我們,一馬當先,臉上出現了迷惘的神色,但立刻和氣地笑了。
「你們來了?後來怎麼樣了?就是那個殺人案。」
「看來進展緩慢,我們還有些想請教的地方,所以又來了。」
哥哥若無其事地說。笠井明——不,箱崎敬二很高興地把我們帶進房間。我從側面仔細地打量著他的臉部。聽哥哥說過後,再仔細一看,果然鼻子的樣子、下顎的線條都很像敏枝夫人。按理說,他和我同年,可是看上去顯得比我大五、六歲。
「那麼,說說吧。」
他厚厚的嘴唇上夾著一支雪茄,一邊擦火柴,一邊說。
「有兩、三件事想請你說明一下。第一,你為什麼要把好不容易偷出來的戒指藏在地道裡?」
「什麼?」
他的臉,眼看著象西紅柿一樣,變得通紅,憤怒地喊叫起來。
「你有什麼理由,誣陷我是小偷?關於地道,我不是昨天才聽說的嗎?這是怎麼回事?說什麼在那種地方藏著百合的戒……」
「百合的戒指?那麼,你還是認識百合的羅?」
哥哥笑嘻嘻地說。對方似乎就要撲上來似地,大聲地咆哮。
「你究竟是什麼人?是便衣?」
「不要狂叫,敬二!」
哥哥厲聲說。
「我不是來逮捕你的。你亂嚷嚷,只會嚇壞店裡的老闆娘。」
「那麼,你想要幹什麼?」
敬二有點軟下來了。他翻了翻眼皮,向上看了哥哥一眼,小聲地說。
「也沒什麼。只是想請你照實一五一十地回答我。如果你希望我對戒指一事保持沉默的話,你就有義務老老實實地回答我的問題。」
他顯然是想喊「畜生!」,可是僅僅做了個口型,沒有喊出聲。他別彆扭扭地矯正了一下坐的姿勢,小聲地說:
「你想知道些什麼?」
「剛才我說過了,你為什麼要把戒指藏在地道裡?」
「因為危險。如果我帶在身上的話。還有,就是我自己也感到過意不去,因為那是百合死去的母親的遺物。」
「不管怎麼說,換錢也是很麻煩的羅。你是什麼時候知道地道的?」
「幾年前,老頭子買了那幢房子後沒多久,我就發現了那個機關。我躲開家裡人出去玩時,經常利用那個地道。雖然家裡人也來過,但誰也沒發現。因為都是些缺乏想像力和好奇心的傢伙。」
「那麼你是說,除你之外,家中再沒有知道地道秘密的人羅?」
「啊,我想也許有人知道。」
「你知道平阪這……,哎,等下再問這個問題。你拿出戒指的時間,準確地說,是什麼時候?」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10 23:07:31
他略微想了想之後開始說了。那聲音比起開始時,要溫和平靜得多了。
「星期六的上午,十一點鐘左右。我已經有好幾個月沒回家了。為了寫新小說,我想取一、兩本書來作參考。我不願讓家裡人看見我,所以從後門進去,到自己的房間去取出了兩本書。然後,就到隔壁百合的房間去了。因為我想趁此機會看看女子的內衣。倒不是有什麼別的怪想法。我一打開百合的抽屜,內衣下面藏著一個脫毛雪花膏的空罐。我想,那傢伙,長著狐狸一般的面孔,還要用這玩藝兒?」
「後來呢?不要隱瞞,一五一十地講。」
「我不會編造一套騙人的。我隨便打開了百合的書箱抽鬥,一個木器工藝箱裡,放著一隻裝著戒指的小盒子。」
「你會開那個箱子嗎?」
「會開。以前百合教過我。我把戒指放進空罐裡,拿到防空洞去藏在地道裡。現在想來,真是做了一樁蠢事。如果說是想要戒指,倒不如說是當時出於一種好奇心,想鬧著玩。我穿過勝福寺的地下回到這裡。在這之前,我已有三年左右沒進地道了。」
「除了書和戒指外,還拿了什麼嗎?」
「沒有。只有這些。」
「付房租的錢是從哪兒來的?」
「是稿費。」
他臉上再一次現出了陰沉的神色。
「我把以前欠我的稿費一次全要來了。」
「從什麼雜誌社要來的?」
「你是稅務署辦事的還是什麼?哪個社,你管不著。」
「如果不想說就算了。還有,你見過平阪勝也這個人嗎,」
「沒有。」
「夫人呢?」
「是清子嗎?見過。我們還講過話呢。高中時,她比我高兩班。」
「比你高兩班?」
「是的。是哥哥的同學。」
我一下子驚訝得說不出話來。清子夫人和箱崎英一竟是同學!清子夫人的年齡在我看來,少說也在二十八歲以上。哥哥也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和英一同班?那麼,她什麼時候結婚的?」
「一畢業就結婚了。打開窗子說亮話,那時哥哥為了她簡直神魂顛倒。似乎還對她說過,讓她等著,等到他成為一個真正的醫生之類的話。當然,家裡什麼也不知道。父母親很寵愛我們的,嚴格也只是口頭上的……」
「這麼說,她不愛你的哥哥?」
「豈有不愛的道理,倆人簡直是熱戀呢!可是畢業前夕,她的父親破產了。那時,平阪就是在權勢者中也是數得著的。她的破產了的父親,也是經營古代美術品的。接著而來的,就是這場悲劇……」
「那自然是啦。」
「哥哥精神上受到很大打擊。儘管他擺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成天坐在書桌前啃書本,但那年的考試竟落榜了。父親和母親都很驚訝,感到沮喪。說起來,父親是個生性非常用功的人,一學習起來簡直是廢寢忘食,在外面的名聲也很好。他非常珍惜自己的名譽。他把哥哥看作是繼承自己事業最理想的接班人,一直關注著他的成長。的確,哥哥是個繼承父業的好兒子。我可不行……」
「不要這麼說。可是,你的父母都不知道原因嗎?」
「怎麼會知道呢?他們只知道我和百合常常在一起鬧著玩。至於清子呢,讓她等上十年,可是十年後究竟會怎樣,誰也說不上來。就算等了十年,可最後也只不過是一個私人醫院醫生的妻子,那豈不有點太不值得嗎?而平阪呢,雖說年齡相差二十歲,可不管怎麼說,地位不同啊,地位……」
他突然閉上了嘴,因為他發現哥哥雄太郎已經不在聽自己講話了。哥哥敏銳的眼睛凝視著半空,沉浸在沉思中。突然,他猛地站起來。
「告辭了。戒指的事我不會對任何人說,你儘管放心。這是你母親托我帶給你的東西。再見。」
從文具店到車站,一路上哥哥一句話也不說,只是默默地走著。不知為什麼,我感到很緊張,似乎和我並排走著的哥哥是一個帶電體,一觸就會放電。來到車站附近時,哥哥突然站住了,轉向我低聲說。
「悅子,你認為平阪真的失蹤了嗎?」
我怔住了,呆呆地看著哥哥。
「平阪難道不是被殺了嗎?」
哥哥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被殺了?什麼時候?」
「和老奶奶一起。殺了兩個人的犯人,為了造成一種讓人以為是平阪殺了老夫人的假象,用汽車運走了平阪的屍體」
「不是打電話來了嗎?」
我用了連自己都感到吃驚的強調口氣說。打電話來--我這個事實緊緊地纏住了。我並不是同情平阪,但哥哥的話有點使人毛骨悚然,讓人受不了。哥哥點了點頭,
「是的,就是因為這個電話,才使得我的注意力偏離了事實真相。不僅僅是我,不是連警方都不懷疑平阪還活著嗎?然而,支撐著平阪還活著這一假定的支柱,除了兩次電話外,不是再沒有什麼了嗎?現在如果能證明那個電話是由平阪以外的人打來的話,那麼這以前的所有估計便將全部瓦解。」
「就算是這樣吧。可我看那不是假電話。我肯定沒聽錯,平阪的聲音就是有些沙啞。大家也都是這麼說的。」
「可悅子你想過沒有?接第一次電話的,是從未聽過平阪本人說話的悅子。第二次電話雖然是野田接的,可是她恐懼得不得了,而且對方只說了一兩句就掛掉了電話。只要是相似的聲音,就足以使人相信那是平阪的聲音了。」
「可是,由我來接第一次電話,完全是一種巧合。按理說,應該是一位護士接。或者,碰巧清子夫人自己去接,那也不是不可能的呀。」
「你說得很對。也就是說,電話的聲音,肯定是犯人有充分把握。裝得極像的。所以說,不知道平阪聲音的悅子和嚇得渾身發抖的野田,要是不被矇騙,那才是怪事呢。」
「那麼哥哥,那個電話你說是誰打來的呢?在箱崎醫院裡,沒有鼻濁音很重的啞嗓子的男人,而且電話來的時候男人們也都在醫院裡。」
「是的,那是男人們,可是女人們呢?」
「女的?啊,有了!家永呀。那人的聲音嘎嘎地像個鴨子,音色同平阪很相似。可女人模仿男人的聲音,總是不可能的。音階差八度呀!」
「那又算什麼?音階是由什麼決定的?」
「由音波的頻率決定的。頻率高的音,聽起來就高,頻率低的音,聽起來就低。一般說來,每高八度,頻率就增長一倍。這一點,哥哥也是知道的呀。」
「把知道的事,一件一件加以證實,這是很重要的。那麼,再說說音色是由什麼決定的?」
「音色?音色和頻率無關,是由音波的波形決定的。鋼琴的音,不論彈出多高的調子,它的波形都相同,具有一種鋼琴特有的波形。所以,不論敲C調的鍵,還有敲F調的鍵,發出來的都是鋼琴的音。同樣,小提琴有小提琴的波形;長笛有長笛的波形,因為各自都具有自己特有的波形,所以,不論調子多高,發出的仍然還是樂器本身特有的音。另一方面,鋼琴的音和小提琴的音,雖然音色明顯不同,但因為頻率相同,所以不論哪個,都可以聽出『逗(1)』的首。」
「既然都清楚了,難道還不明白嗎?這兒,有一男一女兩個人,音質很相似。當然,音的高度,男女不一樣。這就是剛才悅子說的,用C調的鍵和用F調的鍵,波形相同但頻率不同。可是悅子,你沒做過男聲模仿女聲、女聲模仿另聲的實驗嗎?」
我豁然開朗,就像在黑暗中射進了一道強烈的閃光。我抬頭看著哥哥的臉,用顫抖的聲音小聲說。
「錄音機?」
哥哥點了點頭。
「對了。要是想不到的話,那可就太令人不可思議了。在音響學中,曾經做過實驗的呀。把男朋友的聲音錄進磁帶,播放時,增加轉數,就變成了女人的聲音。雖然講話的速度變得很快。」
「家永護士講話聲音的頻率,大概是400赫茲左右吧。她先象平常說話一樣錄進磁帶,然後放慢速度放出,直到聲音聽起來像平阪的聲音為止。然後,求出轉數的比率。假定平阪的聲音是200赫茲的話,那比率就為二分之一。於是,她就用兩倍的速度講話,再用二分之一的速度播放。這麼一來,就成了平阪的聲音了。實際上,不可能這麼簡單,必須反覆多次地研究說話人的特徵,才能模仿得惟妙惟肖。你說不是嗎?我之所以斷定電話的聲音是錄在錄音機裡的,還有另外一個理由。雖然我自己沒有聽到,但平阪的電話不是沒有一句答話嗎?不對嗎?」
「是那樣的。只是說完了自己想說的話就掛掉了。」
「大家好像都把那解釋為平阪跋扈的性格,其實不然。那實際上意味著更神秘的東西。其次是,使用錄音機打電話的人是誰的問題。我認為是家永護士本人。當然,如果使用錄音機,即使不是她,別的人也能做得到。可是,我那樣想的理由是因為來電話的時候,兩次她都不在場。第一次是星期天的晚上八點過後。關於這個時刻,你能想到些什麼嗎?」
「想到些什麼?什麼也……啊,這麼說來,在大洋野遊俱樂部借車的小個子男人不也就是她了嗎?作為一個女人,她是中等個,看起來很苗條,可是穿了男人的服裝,一定顯得個子很小。」
「我也是那麼想。再調查一下她是否會開汽車,就更清楚了。可是,這只是我們自己的猜測,我似乎預感到我們將要走到死胡同了。我們現在要知道的是,假定平阪被殺,那麼屍體到哪兒去了?可疑的錄音機在哪兒,她又是如何利用它的?汽車在星期天下午八點到星期一的清晨兩點的六個小時裡,藏在什麼地方?只有這三件事得到了說明,我們的想像才不再是單純的想像了。這樣的搜查是需要警方的力量的。特別是有關汽車的問題,因為警方現在還在繼續調查,也許又弄清楚了些什麼。」
「乾脆,到警視廳去一趟。把我們到目前為止得出的結論告訴他們怎麼樣?」
「那倒是一個善良的公民應盡的職責。可是,得到七分誇獎,讓人說一聲『您辛苦了』,就告辭而去,把問題全都推給警方去解決,任憑他們去作結論。而自己則滿足於把這作為一生中的驕傲,自豪地講給自己的兒孫們聽—那可不行。我不想要任何人誇獎。我是憑著解難題的興趣做到了現在這一步。所以,我想答案還是由自己作。當然啦,我也並沒有要妨礙警方工作的意思。如果允許我們參加到他們的行列中,和他們一起搜查的話,我倒很樂意助一臂之力。可是……」
「哥哥,如果你不願意找警察的話,那我們就到老警部那兒去,聽聽他的意見,怎麼樣?」
哥哥茶色的眼睛睜得更大了,就像要看透我心裡似地盯著我的臉。然後,拳頭在空中揮了一下,說了聲「好吧!」
「都快忘記他了!已經好久沒去拜訪了,不知他是不是住在老地方。」
老警部,名叫蜂岸周作。疏散前,我們一直住在目黑,老人就住在我們家附近。他作了多年警視廳的警長。當我們還是孩子的時候,他就已經過著悠閒舒適的生活了。不知什麼緣故,老人和我們的脾氣古怪的父親很合得來,經常來串串門。我們都叫他伯伯,要他給我們講搜捕犯人的故事。我們常常聽得眼裡閃著興奮的光芒。由於父親總是叫老警部,老警部的,所以我們也養成了這個習慣。不知是什麼時候,「老警部」已經成了我們家的固有名詞了。已經有十多年沒見面了,因為記得他還給父親寄過賀年片,所以我想他可能還住在老地方。此時,我很想去看看老警部,所以提出這個建議。可是,哥哥怎麼也不答應。
「悅子,我想請你去一個地方。其實我也想去,只是考慮你去比我要好,因為都是女人。」
原來是平阪清子夫人那兒。訪問平阪的家,我也很有興趣,所以我決定以後另找機會去看老警部。在新宿車站,我和哥哥分手了。
「您能理解我的心情嗎?」
我朝清子夫人那張因為睡眠不足而眼圈發黑。沒有血色的臉上看了一眼。
「我理解。剛才把你關在門外,請原諒。我覺得一天一天已經讓人再也無法忍耐。報紙大張旗鼓地報道;新聞記者不知什麼時候就鑽到家裡來了。女傭朱騖出去買東西,一些人也在後面說些難聽的話,街上的人都用白眼看待。朱騖是一位上了年紀的女傭,我還是小姑娘時,就跟著我了。她總是替我著想、幫助我,若是換上別人,恐怕早就離開我了。啊,你想打聽些什麼?」
「可能是有失禮節的問題。請問,夫人您相信您丈夫會做出那樣的事嗎?」
話一出口,我就覺得這個問題過於刺激人了。好容易才求得談話的機會,要是這一下子惹惱了夫人,那可就前功盡棄了。哥哥總是說,因為我們沒有詢問別人的權利,所以既要不損傷對方的自尊心,又要引出想知道的事實,那就好比走鋼絲一樣,非常困難。然而,夫人並沒有表現出特別生氣的樣子,很乾脆地說,
「不相信。」,接著,她又說:
「悅子你大概不知道。我的丈夫為了買賣交易殺人。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儘管他是個獲取獵物時心狠手毒的人,可是象觸犯法律之類的蠢事,他是不會做的。」
「那麼,如果假設—純粹地假設—如果有人說,平阪不是失蹤,而是被殺了,夫人也認為是不可能的嗎?」
夫人沒有血色的臉更蒼白了。向倍受苦惱折磨的夫人提出這樣的問題,不是太不應該了嗎?——我在心裡暗自後悔。幸而,夫人只是聲音微微顫抖,但清晰地回答,
「如果那樣,我認為是有可能的。」
「為什麼?」
「因為他一直在做著使人怨恨的事情,即使被殺也是應得的。坦率地說,我自己都不止一次地想要殺死他。」
「可不能這麼說。怎麼能說出這種話來?」
我慌忙打斷她的話。
「平阪也許真的被殺了。最近,警方也開始準備按照這個設想開始搜查。這話要是傳到警察的耳朵裡,可就不得了了。」
「你真是一個單純的姑娘。你以為我真的殺了丈夫,也會這樣滿不在乎地說嗎?」
夫人的話音裡,有一絲嘲笑的語氣。我不禁打了個寒戰。可是,仍然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
「可是,不管以前你怎麼想過,如果您的丈夫真的被殺了,我想,您還是希望弄清犯人,把一切事情搞個水落石出吧?」
「哎,那……」
夫人含糊其辭地回答。我接著說,
「夫人,在這一周裡,有沒有什麼事情使您感到不可思議的呢?您能告訴我嗎?不論多麼小的事情……」
「要說的話,有一件事使我奇怪,那是平阪失蹤了的那個星期天下午的事。我接到電話就坐車趕到箱崎醫院。可是一進二號室,就看見平阪的領帶一—住院時系去的藍。綠條紋的領帶,吊在窗戶上晃蕩。」
「是怎麼吊在窗戶上的?」
「在穿窗簾的鐵絲上。我記得領帶是收在衣箱裡的,而且平阪是個很講究擺放衣物的人。所以在陽光很強的窗口掛一根起不了任何作用的領帶,實在是讓人難以理解。」
「那件事告訴警方了嗎?」
「沒有,我是事後才想起來的。開始,我以為是工籐幹的事,可那也說不通。」
「工籐?就是住六號室的?您怎麼想到了她呢?」
「五號—也就是星期天傍晚,我回到二號室時,工籐夫人正在那兒。」
「在二號室?」
「是的。她說護士把洗的衣服分錯了,她是來換衣服的,然後道了個歉就走了。當時二號室裡沒有人,所以,她即使想事先打招呼也不可能。可她到底是個毫無顧忌的人。」
「您以前就認識工籐嗎?」
「我?不。住院以前從未見過面。她也出院了吧?」
「唔,昨天。」
然後,我們又講了些有關地道的事後,我就告辭了。怎樣把剛才聽到的這些事實加以組織,我心裡沒個准。
「老警部一點兒也沒變。」
一看見我,哥哥就興沖沖地說。
「還是那樣的花白頭髮,還和從前一樣威風凜凜。他很生氣,說為什麼不帶悅子來?」
「談了這次案件嗎?」
「談了,他非常感興趣。他還說要到警視廳去幫我查查星期天以來所有身份不明的死者——喂,悅子,你的事辦得怎麼樣了?」
我詳細地匯報了和平阪夫人相會的情況。哥哥非常感興趣地聽著。
「工籐夫人在二號室的時候,是知道平阪失蹤之前,還是那之後?」
「當然是那之後了,說平阪不見了,整個醫院亂成一團時,是五點剛過。打電話叫清子夫人來時,已經是六點二十分左右了。」
「這麼說,工籐夫人是在聽說平阪失蹤之後進二號室的。這麼一來……」
剛說了個頭,哥哥馬上就閉住了嘴。從馬路對面的拐角那兒,走過來兩個少女。一個膚色很白,面容有點兒象古代人;另一個就是百合。從箱崎醫院出來的兩個人,站在那兒說了一會兒話,最後互相點了點頭,好像是說「再見」。然後,百合就從剛才來的路上回去了。另一位少女朝我們站著的地方走來。
「百合在學校的朋友?」
我湊到哥哥耳朵根下小聲說。
「百合在老奶奶不幸之後清了假,沒去上學,那人看來是來弔唁的。」「
「看來是很要好的朋友。看看去。」
我們走近白皮膚的少女。
「你是桑田百合的朋友嗎?」
哥哥很隨便地打了個招呼。少女有些惶惑不安,睜大了細長的眼睛,點了點頭。哥哥先向她說明自己是箱崎醫院的同居人,為了早日解決那個可怕的案件,想盡自己的一份力量。然後,哥哥才開始問,
「百合在四號,也就是星期六,有點一反常態,好像有什麼心事。我們都很擔心。她在學校時也是那樣嗎?」
「不,星期六她很愉快。正好那天戲劇部……」
說到這裡,少女突然把下面的活嚥了回去。看樣子,好像是說漏了嘴,說出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怎麼了?如果是不能對別人說的話,我和妹妹都不會說的。百合那人,由於生活環境的關係,不願意讓別人知道自己的心事。所以,我們下了很大功夫,還是問不出個什麼。不妨的話,請你同我們談談好嗎?我想這樣對百合也是有好處的。」
「如果不告訴別人的話……」
先講好了條件,少女又開始講了。
「星期五,只是上午有課,下午是各個俱樂部活動時間。我們戲劇部的部員也都聚集在一起,商量秋季的文藝會演。我們想今年要搞得像樣點兒,計劃演出赫普陀曼的《孤獨的人》。因為想把服裝和佈景也盡可能地弄得好些,所以正在籌集資金。星期五,儘管戲劇部長杉山因為要參加親戚的婚禮沒有來,但桑田和我,以我們兩個三年級學生為中心,進行了系列的討論,非常愉快。」
「百合也是戲劇部的成員?」
「是的。從一年級開始一直都是的。只是現在這件事瞞著她家裡的人。桑田非常喜歡演戲,一演起戲來,飯都可以不吃。她還想將來進新劇(日本現代劇一澤者注)團。可是她的姑父和姑媽希望她以後學醫科或藥科專業。還說,如果不行的話,就進護士學院。因此,早就對她說過,為了準備考試,到了三年級就退出戲劇部。因此,桑田形式上退了部員籍,但實際上,不論排練還是別的活動,都和以前一樣參加的。」
「萬一那事被發現了呢?」
「可到目前為止,一點也沒敗露,進行得很好。這是因為桑田在學校的事情,都是死去的老奶奶象父母一樣替她操辦的。學校開家長會,也都是老奶奶來參加。老奶奶知道桑田還在繼續參加戲劇部的活動,但替桑田瞞著姑父他們。其實,我也認為那是不好的。姑父、姑媽也是考慮到桑田的將來,為了她好,才那麼要求她的。所以,如果什麼都瞞著的話,反而會在自己和姑父他們之間造成隔閡。可桑田說,如果退出戲劇部,生活對她來說就失去了意義。再說部裡如果少了她,也會很冷清。別的人為了升學考試,一到三年級就都退出了俱樂部,所以現在部裡三年級的學生只有我、杉山和桑田三個人了。」
「百合好像很不喜歡姑父、姑媽,是嗎?」
「好像是的。我和桑田從中學開始就很要好,所以瞭解她的性格。她其實是個好人,可就是有點太多心。她總是說,
『因為姑父不是自家人,所以沒辦法,可姑媽雖然是親戚,卻待我太冷淡。除了祖母和敬二表哥,家裡再沒有人關心我了。』我並不認為敬二那人是很好的人,可是老奶奶卻是個號人,她是那麼疼愛桑田……」
「星期一,百合怎麼樣?」
「星期一?就是老奶奶不見了的那天?唔,不!就是發現屍體的那一天嗎?那天早上,桑田好像遲到了一節課。對,沒錯,遲到了一節。第一節課時,學校的工友來說,剛才有電話說百合今天不舒服,要請假。結果,快下第一節課時,她又來了。我們都很驚訝。桑田的臉色有點不好,可也看不出有什麼異常的樣子。在第一節課的課間休息時間,她和杉山說了些什麼。剛開始上第二節課,就有桑田的電話,說老奶奶死了,讓她馬上回家。」
「當時她的態度如何?」
「臉一下變得蒼白,愣楞地在那兒站了有一分鐘,但馬上匆匆收了文具,跑出教室去了。換成我的話,在那種場合,我想也會那樣的。」
「謝謝。請你不要告訴百合我問了許多問題,好嗎?因為她很容易多心,過於敏感,所以可能會不必要地胡思亂想。」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10 23:08:20
少女明白了哥哥的意思,點了點頭。我們和她分手之後,就向醫院走去。
就在進門的時候,兼彥看到我們,便從門診室出來,告訴我們:
「仁木。五分鐘前,有人給你來電語。」
「好像是說叫個什麼峰岸的……」
「峰岸!說了什麼嗎?」
哥哥的喉結咕嚕嚕地上下動了一下。
「他說,請你告訴他錄音機已找到了。還說,詳細情況以後面談。你掉了錄音機嗎?」
「不是我的。是為殺死平阪出了一臂之力的錄音機。」
「什麼?那麼,平阪被殺了?什麼時候發現的?」
「不要大聲嚷嚷。」
哥哥擺擺手制止他。
「還沒有得到證明。對了,家永護士會開車吧?」
兼彥不停地眨著眼睛。可是一看哥哥認真的神態,他的神情也緊張起來了。
「沒聽說過。不過,她家裡是修理汽車的,所以也許懂得開車的原理。」
「她家是修車的?」
哥哥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自言自語地說。
「她父親自己有一輛車,自己駕駛。可是,那又怎麼了?」
哥哥說了自己得出的結論。當涉及到假電話時,兼彥的臉色突然變了。平日的冷靜消失了,攥成拳頭的兩手不停地發抖。他好像竭力要使自己冷靜下來,把下顎往胸前收了收,盯著地板上的油氈看了好一會兒,才用含糊不清的聲音開始說:
「也許是像你所說的那樣。可是仁木,錄音機這玩藝兒現在也並不是什麼稀奇東西。就因為有人拿了一台錄音機,就隨便說人家是犯人,那證據也未免……」
「先生,我也沒有說犯人是誰呀。你說的拿過錄音機的人在哪兒呀?」
兼彥抬起了驚恐的臉,用探索的目光看著哥哥。那是一種抱有某種秘密的人、想要探知對方究竟知道了自己一些什麼秘密的時候的目光。然後,兼彥苦笑了一下。
「就假定平阪被殺了,可你說動機究竟是什麼呢?也是因為買賣交易嗎?」
「那我還想像不出來。看來先生似乎已有推測。是不是想到了犯人,還是考慮到了動機?總想著點什麼了吧?譬如和平阪以前的行為聯繫起來看。」
兼彥搖了搖頭,那意思似乎是說哥哥在胡說八道。並且,用一種讓人聽起來多少帶有一點哀求的語氣說,
「我知道的平阪,除了他是我的患者這一事實外,什麼也沒有了。再進一步說的話,那就是對我來說,他還是一個重的主顧。我的重要主顧,對我全家來說,也具有同樣的意義。」
哥哥的眼睛突然一閃。但立刻又恢復了溫和的表情,笑了。
「先生,我想還是要見見家永,問她一些有關的問題。不知道先生是在替誰擔憂,可是我並沒有斷定某人就是犯人,只是想盡可能地瞭解事實。在瞭解了事實真相之後,再替人擔憂,也還來得及。」
兼彥緊張的神情,出現了安心的神色。他死死地盯住哥哥的眼睛,好像有什麼話想要說似地蠕動著嘴唇,可是發不出聲來。哥哥也不管那副模樣的兼彥,對穿過候診室向這邊走來的野田問道:
「野田,家永在哪兒?」
「她出去了。二十分鐘前剛走的。」
這是哥哥得到的回答。
「出去了?傍晚出去?」
兼彥滿臉驚異,插進話來。
「哎,她對我說,『如果先生叫我,你就說我出去一下馬上就回。』她拿著她最喜歡的綠色手提包,匆匆忙忙的。」
野田開玩笑似地說。她的話音剛落,不知從哪兒,衝破陰沉潮濕的空氣,傳來了一聲尖厲的女人的慘叫。我們全都嚇了一跳,互相看了一眼。接著是可怕的寂靜—就在那幾秒鐘裡,每個人的臉上都失去了血色。
「是家永吧?」
跑到藥房門口的人見護士,上牙磕著下牙地說。一句話提醒了我們。野田護士象幽靈一樣沒有一點血色癱倒在地上。
「是防空洞,悅子。」
哥哥第一個衝了出去。我也立即跟在後面。我們撥開曬在醫院門口的東西,向外面跑去。
拐過藥房,就看得見高出地平的防空洞了。從黑洞洞的洞口裡探出半個身子撲倒在地的女人的身影,在暮色中顯得格外蒼白。
「家永,怎麼了?」
哥哥跑到跟前,晃著她的肩膀。家永護士全身劇烈地抽搐,發出一陣陣話不成話、呻吟不像呻吟的聲音。右肩上負了傷,血從那裡流出來。
「是家永嗎?啊,真的。」
比哥哥遲到一步的兼彥茫然地說。
「受了傷了,趕快抬到家裡去。」
「仁木,你抬著頭,我們倆來抬。」
兼彥轉到護士的腳頭——腳還在洞內看不見的地方——躊躇地說。
「你害怕嗎?要不我來抬頭。」
「沒關係,抬上來吧。」
兼彥和哥哥兩人一起,把護士搬出了洞口,翻了個身抬了起來。我站在旁邊看著,一陣戰慄通過全身。太可怕了!皮膚的顏色變成紫紅色,整個臉痛苦地歪斜著。只有嘴唇象快要死的魚一樣,還在微微抽動。兼彥一看,絕望地搖了搖頭。
「可是,只傷在肩膀上呀。」
哥哥覺得很奇怪。在家永身上沒有發現很嚴重的傷,右肩受傷的地方,只有一個兩公分長的小傷口,出血也並不多。
「不是因為傷。」
兼彥痛苦地說。
「很像被毒蛇咬了的症狀。」
這時,在哥哥的胳膊裡,護士的身體動了一下,她睜開眼睛,喘了一兩口氣,說了些什麼。
「什麼?啊?什麼?」
哥哥急得大聲問。家永紫色的嘴唇蠕動著,
「貓……貓……」
「貓?貓怎麼了?」
她慢慢地抬起右手,好像是指了指洞口。就在那一瞬間,那隻手啪噠落了下來。全身抽成一團,已經不行了。從我們趕來,還不到兩分鐘的時間。
「太殘忍了。」
兼彥喃喃地說。
「犯人偷聽了我們說的話,所以把家永……」
像被皮鞭抽打著一樣,我們的心情都很沉重。真正的犯人在哪兒偷聽了我們的談話呢?這個永遠地堵上了家永護士嘴的惡魔逃到哪裡去了呢?還是說,仍然在這家的某個地方?聽到後面有腳步聲,我心裡一驚,回過頭去。原來是敏枝夫人和英一。跨院那邊聽不到慘叫,一定是人見護士。或是別的人去告訴的。
「怎麼了?喲,死了吧?」
英一走近前來,用平靜的目光看著屍體。敏枝夫人不敢靠近,遠遠地站在醫院那頭,一隻手扶著房子的牆璧,轉過臉去。
死者的後事都由箱崎家的人料理。哥哥走近洞口,彎著身體向裡面張望。洞裡沒有絲毫生息。哥哥從衣袋裡取出手電簡,仔細地照著石階。血滴在石頭的表面上,一直延續到洞裡。
我們小心地繞過血跡,下到防空洞裡。前面,我們已經講過,在石階旁,安著一塊木板,以便遮住洞內的亮光;旁邊,有一個放蠟燭的壁洞。在離壁洞不遠的地上,找到了一把掉在地上的小刀。刀刃長不足兩寸,是一把比削鉛筆刀稍長一點的漂亮的小刀,還帶著骨制的白柄。因為又細又長,所以顯得很不結實,可刀口看來很有韌性,不是那麼容易折斷的。鋒利的刀尖上沾著血跡,從這一點來看,首先可以肯定,這就是刺傷家永肩膀的凶器。地上的血跡也正好是從那兒開始,一直滴到石階上。
哥哥並不用手去碰那把刀子,而是彎下腰去仔細地觀察著。然後,又用手電筒在地上照了一圈。在離開小刀約四十公分的地方,綠色的尼龍手提包在地上張著大口,手絹、粉盒兒、散亂在包的周圍。
「咦,這是什麼?」
在黃色的皮錢包和粉盒兒之間,哥哥發現了一個奇妙的東西。那是一根又粗又結實的鐵絲,一頭彎成鑰匙的形狀,另一頭扭成一個圓圓的勺子一樣的形狀。全部拉直的話,大約有三十丑公分長。
「悅子,白天你進洞時,有這些東西嗎?」
我很有把握地回答了哥哥的問題。
「沒有。當然既沒有小刀,也沒有手提包。」
「悅子,不要摸那把小刀。」
哥哥提醒我。
「我知道。因為那樣會妨礙檢查指紋的。」
「那只是一方面。我是怕這把刀刃上塗有劇毒。如果手指上有傷的話,就會像家永那樣的。」
原來是這麼回事——現在,我更加驚恐地看著地上的那把小刀。這時,哥哥突然發出了驚歎的聲音。
「貓毛!這兒真的有過貓。」
哥哥用手電簡照在牆壁的凹處,細心地看著。
「你說什麼?貓?咪咪?」
「大概是。掉的全是黑毛。」
外面響起了汽車喇叭的聲音,巡邏車到了。我們趕快踏著石階邊沿出去了。
醫院門前,有兩個警官正在間家裡人詢問發生的事情。哥哥和我一走過去,英一就回過頭來問,
「洞裡有什麼東西嗎?」
「有一把帶血的小刀。此外還有一些可能是家永的手提包之類的東西。」
「你沒有動過那些東西吧?」
警官中有一人立刻叫起來。
「沒有動。」
「沒有動就好。那刀刃上一定塗有眼鏡蛇的毒汁。」
兼彥說。
「那麼,那就是死因了。」
「雖然還不能斷定,但我認為是那樣。右肩上的傷,是從後面刺過來的,但除此以外,身上再沒有別的傷了。」
「可憐呀,家永。當時如果馬上繞到勝福寺那邊去看看就好了。那樣的話,就可以在犯人逃走的時候抓住他了。」
人見歇斯底里地叫著。哥哥吃了一驚,看著她。
「你說犯人從哪兒跑了?人見。」
「當然是從地道啦。肯定是的。」
「沒那麼回事。犯人沒有從地道跑掉。」
哥哥斬釘截鐵地說。
「你為什麼能斷定呢?」
英一插進來問。他接著說,
「我問了百合,她說沒有人從後門出去。要是從前面出去的話,一定會被你們或是護士看見。因為醫院的門大敞著。如果不是從地道裡逃走的話,那你的意思是說,犯人現在就在這所醫院的院子裡羅?」
「我不知道犯人在哪兒。可是,沒有從地道出去這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難道大家都不知道那個蓋子已經被釘子釘死打不開了嗎?」
哥哥注意看著周圍的人。這一句話在人們中間引起的反響,我是怎麼也忘不了的。人見活像見到了來歷不明的幽靈似地渾身發抖;兼彥和英一不相信地向上挑起眉毛;敏枝夫人東張西望地看著每個人的臉,想要弄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哥哥到底還是哥哥。只見他出其不意地說。
「那麼,封住那蓋子的,不是你們家裡的人啦?」
「究竟是怎麼釘的?」
兼彥有些不高興地問。
「說釘住,其實也並不是打進了釘子,因為蓋板面是水泥的。只是在水泥地面和蓋板的空隙間插上了兩根大釘子,蓋子便打不開了。如果要拔掉釘子,毫不費力就可辦到。但是要是進到地道裡,再蓋上蓋板,並從裡面把釘子原樣插好的話,非有同謀不可。」
「喂,那些話等會兒再說。現場在哪兒?」
旁邊的刑警不耐煩了。兼彥把他們領到洞裡。英一也跟在後面。
「看來,我們現在應該回去了。屍體放在哪兒?」
「手術室。」
人見輕聲地回答哥哥。正在這時,
「呵,雄太郎!」
隨著洪亮的聲音,木屐的聲音越來越近了。我們一齊回過頭去。原來是我十分懷念的峰岸老警部。
老警部還像我們孩童時代見到的那樣,一點兒也沒變,揚著他那不合體的大下巴進了門。
「喲,這不是悅子嗎?長成大姑娘了。」
老警部朝著我眨了兩三下眼睛,接著轉向哥哥。
「那兒為什麼停著那樣的車?又出現了什麼新情況嗎?」
「人命案。第三起了。」
哥哥簡單地說明了發生的事情。然後,把老警部介紹給敏枝夫人。
「真是橫禍從天降啊。夫人受苦了。」
老警部說了幾句寬慰夫人的話。
這時,另一輛車停在了門前。最先下來的刑警,是上次發現老夫人屍體時來詢問我們的膚色微黑的胖子。那時,因為我不知道他是誰,所以以為他只不過是個比派出所的巡警要強一點的傢伙。可是後來才聽說,他就是警視廳搜捕一科的砧副警長。由於在破獲上野的一家五口人命案中立了功,最近即將晉陞為警長。我不由地肅然起敬。因此,不用說,今天連鞠躬也比上一次要恭敬得多。
峰岸老警部一看到剛來的刑警們,使慢悠悠地走上前去,作了自我介紹。從前就很不講究衣著的這位老人,穿著洗得發白的藍襯衣,一頭花白的頭髮,剃成小平頭,略微長長了一點,看上去完全是一副農家老父親的風度。可是,一聽他的名字,砧副警長的眼裡,立刻出現了一種敬意。單憑這一點來看,就可想而知老警部當年是名聞一時的人物了。
「辛苦了。怎麼樣?如果不妨礙的話,能不能允許我和你們一起搜查?不過,我上了年紀,也許不中用了。」
對方欣然同意了老警部的要求。老人接著說。
「另外,這裡的仁木雄太郎和他的妹妹,也說要協助我們。我想請他們參加詢問。等會兒再細談吧。仁木可是一個很能幹的偵探。我敢打保票,他一定會大顯身手的。」
砧副警長露出了難堪的表情。他打量著哥哥和我,似乎想說,你們是從哪兒鑽出來的毛孩子。但由於老警部極力推薦,他只好答應了。
「在哪兒進行詢問?」
老人感興趣地問。
「按理說應該在會客室。我去商量一下。上一次,是護士、患者在一起,集體瞭解情況。今天晚上,要一個人一個人地單獨過問。」
「那麼,等你們看過現場後再開始。這段時間裡,我要在會客室和仁木他們談談話,因為有些情況要碰碰頭」
老人就像進自己家裡一樣,在醫院門口脫了木屐,推開了掛有「會客室」牌子的房門。
「錄音機在哪兒?」
哥哥剛一坐到籐椅上,就小聲問。
「不要這麼性急。先喘口氣,靜靜心。你呀,也像你父親一樣,什麼事都那麼急。」
老人取出一個油黑髮亮的煙斗,看上去這煙斗很有年代了,活像上世紀的古董。老人一邊往煙斗裡塞著煙絲,-邊問:
「你可知道一個叫做數差屋的店?」
「從前面這條路往左去,有一個澡堂。澡堂再往前走兩家,有一個當鋪。就是那個當鋪。」
「那麼,恆春堂呢?」
哥哥認真地思索著。我也覺得好像在哪兒見過,可就是怎麼也想不起來。突然,哥哥「啪」地拍了一下手掌,
「明白了!那個恆春堂和當鋪,在錄音機事件上,分別起著一部分作用。」
「正是那樣。似乎沒有必要再作更多的說明了。現在,我要沉默一會兒,聽聽你的推理分析。」
哥哥好像是要整理一下思路,閉著眼睛沉思了一會兒,接著有條不紊地說起來。
「那台可疑的錄音機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買的?還有,什麼時候錄的音?現在,我都不知道。我想,錄音的場所很有可能是防空洞。為什麼呢?因為在那裡面稍微叫喊一下的活,家裡的人聽不見。今天,我在那個洞裡,無意中把悅子嚇了一跳,悅子大喊大叫『殺人啦』。可是,誰也沒提起這事。從這點來看,悅子的喊叫,家裡是聽不見的。」
「什麼?悅子說你要殺人?那是為什麼?」
「區區小事。開了個小玩笑。當然,這麼一來,反倒使人明白了一點,就是說。在洞裡即使大聲喊叫,聲音也傳不到家裡。我想,就是剛才的家永護士,在她爬到洞外之前,一定多次呼喊。可是我們只聽到了一次。再說錄音。錄音時,除了她以外,很可能還有一個人在場,幫著操縱錄音機。正是那個人,是殺害平阪的真正兇手,而家永護士則不過是個同謀犯。」
「這麼說來,用刀刺殺家永護士的也是那傢伙羅。那麼,那之前呢?〞
「我認為,磁帶的錄音,完全是為了拿到電話機上播放而事先準備好的。他們把磁帶裝進錄音機裡,然後把錄音機藏進地道。星期天下午兩點鐘,犯人埋伏在防空洞裡等待平阪的到來,然後殺死了他。並且……」
「等等。犯人怎麼會知道平阪要到防空洞來呢?」
「因為有桑田老夫人的信。那封信是星期天上午到的。把信送到二號室的是家永護士。她一定偷偷拆看了。並且知道了那天下午兩點,平阪和老夫人約定在防空洞見面。然後,她就把那些告訴自己的同謀犯—雖然現在還不知道是男是女,但是早就和她一起共謀要殺死平阪的那個人。最後,她把信原樣封好,若無其事地把信送給平阪。」
「這麼說,你的意思是殺死桑田老太太的也是同一犯人羅?」
「我認為很有可能。因為我還不知道老夫人和平阪商談的內容,所以不能肯定地說。可是,現在暫且把話局限在殺死平阪的問題上。他—或者是她,雖然現在還不清楚,--但犯人殺死了平阪,並把他藏進地道。到了晚上,家永護士說要去澡堂,就出了醫院。就是這時,她悄悄溜進洞裡,取出了錄音機。女人去洗澡的時候,總是帶上大浴巾呀、擦身的老絲瓜筋呀,還有洗完澡穿的浴衣等等,就好像叫花子搬家似地,亂七八糟地抱著一大堆東西去。她很可能是用男人的褲子包著錄音機,然後外面再包上包袱皮,提著出去的。可是,在進澡堂之前,她有許多事情要做。首先,要用澡堂電前面的公用電話叫通箱崎醫院,用平阪的聲音掛了第一個電話。也就是悅子接到的。然後,到和澡堂隔著兩個門的當鋪數差屋去,把錄音機當了。接著,又返回澡堂,匆匆忙忙洗了個澡,再跑到火車站前的野遊俱樂部去。並且在車站的廁所或是別的什麼地方,把裙子脫掉,換上褲子,戴上乳白色的帽子,出現在野遊俱樂部借車。因為她平常就穿著男式襯衫,所以無須換上衣。並且把車藏在某個地方,在車裡又一次換了衣服,然後,回到醫院來。」
「藏汽車的地方,你有什麼發現嗎?」
「沒有。汽車也好,錄音機也好,我打算用計謀套出她的話來。誰知回來就碰上這件事。錄音機由於您的幫助才清楚了。」
「那麼,錄音機的事暫時這樣吧。再講下去。」
「第二天,就是六號、星期一,她以打聽桑田老夫人的去向為名出去了,並且假裝去辦讓她辦的事,中途跑到數差屋,取出頭天晚上當進去的錄音機,把事先放在手提包裡的磁帶裝上,掛了第二次電話。她心裡盤算著—當然是犯人的如意算盤—老夫人的屍體不會那麼早被發現。可是,他們的算盤打錯了。她滿不在乎地掛通了電話,突然覺得這邊的氣氛有點不對頭,野田護士一聽到平阪的名字就驚叫起來。於是,她覺察到似乎屍體已被發現,就馬上掛掉了電話。而平阪就是再驕橫,在那種場合,也不能不顧對方地講下去,所以她也不能再把那個不能對答的磁帶原樣放下去了。她一從電話間出來,就拿著錄音機直奔恆春堂,以很低的價恪脫了手。磁帶或者洗了,或者乾脆拿掉了。恆春堂,就是從這兒到火車站的途中,在馬路右側的一個破舊的小舊貨店。」
「妙極了!我所掌握的情報,和剛才你說的完全一致。我所認識的人中,有一個現在是保護青少年同盟的委員。從前,他是一個慣盜,警方對他毫無辦法,感到很棘手。可是現在,變得非常嚴肅認真,在經商的同時,還熱心地指導和教育不良少年走上新的生活道路。因為是這麼個人,所以讓他到當鋪和舊貨店轉轉,查明被盜品,是不困難的。你一走,我就打電話給他,讓他到箱崎醫院附近的當鋪和舊貨店去找找看。因為是你的事,我才說說的。你大概想,只要堅持不懈地搞下去,總會自己作出結論來的。可是,這麼大熱的天,徒步跑來跑去的,也不是一件輕鬆的事……錄音機正如你想像的,在恆春堂。聽說好像說了不要賣給別人之類的話,所以還是先告訴砧副瞥長比較合適。據垣春堂的人說,那是六號上午,十點鐘左右,一個身穿灰衣服,戴著眼鏡,瘦瘦的女人放在那兒的東西。數差屋的人說,星期天晚上,八點十五分左右,有一個上穿男式襯衫,下穿藍裙子的女人去存錄音機,說是星期一的上午九點半鐘左右去拿。不管怎麼樣,還是必須去認認屍體。」
「如果說屍體的話,看看死因不明的屍體怎麼樣?」
哥哥十分認真地說。
「死因不明的屍體?我已經查過了。原來你到我這兒來,就是為了這件事嘛。查倒是查了,可這一點看來你的分析不成立。平阪的屍體——現在就算他已被殺——現在肯定還藏在某個地方。星期天以來,死因不明的屍首有三具。但一具是女屍,這具除外,還有兩具是中年男子。從這點來看正好,可是和你所說的平阪的特徵不相符。如果你希望那樣做,可以提出想要調查一下屍首。」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10 23:08:32
這時,卡嚓卡嚓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會客室的門開了,砧副警長走了進來。
「怎麼樣?」
老人問。
「現場調查結束了。現在命令在室內外搜索。犯人是外部的人還是內部的人,眼下還不清楚。但如果藏在家裡,是能夠立刻捉拿歸案的。」
「可是,如果是外部的人,豈不是在作案後即可逃掉的嗎?在雄太郎他們從前面跑到死者身旁這一段時間裡,從後面逃走的時間是足夠了吧?因為那時周圍沒有警察把守。」
「可是據家裡人反映,從聽到慘叫以後,沒有一個人從這家裡面出去。詳細的詢問,打算馬上在這兒進行。」
「詢問之前,有一件非常重大的事想先對你說一下。」
老警部扼要地講了有關錄音機的事。砧副警長聽著聽著,臉上神情嚴肅起來了。他立即叫來部下,命令到恆春堂去取來錄音機,並且命令他們把舊貨店、當鋪以及野遊俱樂部的人帶來。
「這樣很好,很好。」
老警部滿意地點著頭。
「雄,我們退到那邊的角落裡去吧。不能妨礙公事。」
我們站起來朝窗戶旁的長椅子走去。
「不用了。按順序從家裡的人問起,首先就從你們開始吧。」
副警長抬了抬下顎,示意我和哥哥坐下。
「先從你開始。姓名?」
哥哥報了姓名,回答副警長提出的問題,講述我們聽到慘叫時的情景。
「那麼,你在聽到慘叫的前後,看見有人出門去了嗎?」
「沒看見。」
「醫院的門是敞開著的呀。」
「是的。如果有人出去,肯定會看見的。我們朝防空洞跑去時,除了家永護士外,再沒有看見任何人。」
「你進洞裡看的時候,地道口是用兩枚釘子卡死的羅?」
「是的。」
「你知道是誰幹的嗎?」
「不知道。今天上午,蓋板還沒有什麼異樣。所以我想是在那之後,家裡的哪個人為了消除隱患那麼做的。」
我再也忍不住了,猛地站起來。就在同一時刻,話從我的嘴裡一下子蹦了出來。
「是我。用釘子把地道口封上的是我。」
副警長。老人、哥哥全都向我投來驚異的目光。
「我是昨天中午前封的。因為我想,只要那個洞口開著,總不會有好事。」
我把怎麼被哥哥嚇了一跳,又怎麼一氣之下,在地道口的蓋板的縫隙裡插上了兩根大釘子的全部經過說了一遍。
「這麼說,誰也不知道那件事了。犯人大概期待人們會以為行兇者是從地道逃走的,所以很放心。」
老人像是自己對自己說似地、自言自語。
因為我除了地道口的蓋板外,再沒有什麼值得提供的了,所以對我的詢問,很簡單地結束了。在我之後被叫進來的是兼彥。可是,聽到慘叫時的情況、家永護士死的情形、平阪的性格。手術及其手術後的經過、失蹤當時的情況等等,一切都只是我們已經知道的事實。兼彥也證實說,絕對沒有人從前面的門出去。
「當時的死因,你說是毒蛇的毒汁,但是……」
「我只是認為有可能,但不能肯定。」
「家裡有沒有那一類的東西?」
「不,沒有那樣的東西。我是從症狀來判斷的。」
「被害者在被塗有毒汁的小刃刺傷後,你認為能夠再把釘子插進地道口的蓋板上嗎?」
「你是說,犯人從地道裡逃走之後,家永把釘子原樣插進蓋板上嗎?那不可能。我想,家永跌跌撞撞地掙扎到洞口,發出喊叫,已經是用盡了全身力氣。在場的法醫也……」
「法醫的意見,我自會問的。你見過這家裡的人,有誰拿過錄音機嗎?」
「從來沒有。」
兼彥雖然回答得很乾脆,但我總覺得在他的聲音裡含有一絲不安的語氣。
「被害者死前說了什麼嗎?」
「她說『貓、貓』,用手指著洞口。」
「沒有聽錯嗎?」
「絕對沒錯。可是為什麼要說貓,我不清楚。」
「家裡有貓嗎?」
「有一隻黑貓。」
「發生人命案時,那隻貓在什麼地方?」
「不知道。平時,它總是在跨院——我家人住的地方,一般不到醫院去。」
副警長拿出放在後面的金屬盆,放到桌上。盆裡放著剛才我們在洞裡看見的手提包以及包裡的東西,還有彎曲的鐵絲,以及凶器小刀。副警長把那些東西指給兼彥看,問他曾見過沒有。兼彥一件一件仔細地看了一會兒。
「這個手提包我見過。我記得不太清楚這是哪個護士的,但在我的印象中,這肯定是某個護士的。可是,其它的東西,是剛才帶著警察進洞時,第一次看見的。」
「好,行了。請叫夫人進來。」
敏枝夫人的臉象死人一樣。老警部和氣地讓她坐下。她說:
「我沒有聽見慘叫。我在茶室擺餐具,做開飯的準備。」
「你們家還沒吃晚飯嗎?」
「是的。護士和患者已經吃過了,家裡的人開飯晚。」
「那麼,茶室裡此外還有誰呢?」
「英一,他在聽收音機,是我的大兒子。還有女傭在緊挨著茶室的廚房裡。」
「你們是怎麼知道出了事的?」
「人見告訴我們的。就是家裡的護士。她跑進茶室說:『剛才在防空洞那邊有人慘叫,好像是家永。』我嚇壞了,沒有馬上明白她說的是什麼。但是英一立刻站起來就往外跑,所以,我也就跟在後面了。」
「後來呢?」
「到防空洞去一看,在洞口那兒,我丈夫和仁木正要抬起護士家永,悅子站在旁邊看著。」
「被害者當時是什麼樣子?」
「記不得了。我沒有細看,我害怕,可是,好像已經死了。」
「為什麼?」
「英一這麼說的。他說:『死了吧?』。」
「夫人在茶室的時候,貓在哪兒?」
「貓?家裡的貓?啊,我不知道,說不定是在和幸子玩吧。」
「夫人,你見過這些東西嗎?」
「這個手提包是家永的。其它的東西,我不太清楚。」
「說前天家永護士為了打聽您死去的老母親的消息出去了,那是誰讓她去的?」
「她自己到我這兒來說,去打聽打聽吧。我正求之不得,就托她辦了。」
「噢,是這樣。您辛苦了,請叫長子來一下。」
不多一會兒,英一進來了。他還是和平常一樣,冷靜的表情一點兒也沒變。可以肯定地說,他確實是家裡最沉得住氣的人。甚至我哥哥雄太郎,和他相比,也顯得比平日興奮。
給他看的東西,他說一樣都不曾見過。然後,開始回答問題。
「我和媽媽一起在茶室,我正在聽收音機。貓?貓不在茶室。」
「那麼,你沒有聽見慘叫嗎?」
「一點兒也沒聽見。人見護士臉色蒼白地跑進來說,聽見了好像是家永的摻叫聲,所以我才繞過前院跑到防空洞去的。」
「你曾看到過家永護士使用錄音機嗎?」
「沒有。我和她平常幾乎不打交道。」
「家裡有過錄音機嗎?」
「那我不知道。」
冷冰冰的回答。砧副警長一邊在本上上記下兩、三條備忘錄,一邊說:
「辛苦了,去把護士叫來。」
不一會兒,與敲門聲同時進來的,是人見護士,砧副警長問過了她的姓名、籍貫之後。
「你聽到了慘叫聲吧,是在哪兒聽到的?」
「藥房。」
人見臉色蒼白了,但還比較能沉得住氣。
「你在配藥嗎?」
「不,工作已經做完了。吃過晚飯後,我想要整理一下藥架,就回到藥房去了。正在清理藥品和用具時,突然聽到了家永的慘叫。」
「你當時就聽出了那是家永的聲音了嗎?」
「是的。」
「是什麼聲音?」
「聽得不很真切,反正是救命、來人哪之類呼救的喊叫。」
「當時是什麼時間?」
「六點二十三分。」
「真精確。為什麼你記得那麼準確?」
「聽到喊叫時,無意中我看到了藥房的鐘。幾點鐘,我沒看清楚,但我記得長針和短針剛好重合。針重合時,就應該是六點三十三分左右。因為那只鐘快了十分鐘,所以,我想當時是六點二十三分左右。」
「說得在理。關於被害者外出一事知道嗎?……」
「那是聽到慘叫的二十分鐘到三十分鐘之前。她穿著平常出門穿的襯衫,說:『我去去就來』。」
「是對你說的嗎?」
「不,是對野田說的。野田問,『去看電影嗎?』,她說:『去看什麼,用不著你管』,酸溜溜地刺了野田一句。可能她自己又覺得不大好,所以馬上又改變口氣說:『我出去買點東西,馬上就回來,要是先生叫我,你就替我說一聲。』說著,就出去了。因此,當我聽到慘叫時,吃了一驚,差點兒沒跳起來。我想,喲!她這麼快就已經回來了嗎?」
「你見過這個嗎?」
副警長指著那個綠色的手提包。
「是家永的。大概是兩個月前買的,剛才出去時,就拿著的。」
「還有手絹這些東西呢?」
「是這條手絹嗎?也是家永的。粉盒兒、口紅也都是的。小刀沒見過。咦,這個鐵絲是什麼?」
「我正要問你,你見過這根鐵絲沒有?」
「沒有一點兒印象。」
「想請你談談,聽到慘叫之後你幹了些什麼?」
「聽到慘叫之後嗎?首先,把野田抱到長椅子上,讓她躺下。她臉色蒼白,眼看就要倒下去了。然後,我想應該告訴誰,就跑到跨院去了。並且把慘叫的事講給當時在茶室的夫人和英一聽了。」
「你知道他們倆在那兒嗎?」
「不知道。可是,因為從隔扇裡透出燈光,收音機也開著,所以知道裡面肯定有人。英一坐在桌旁,夫人在準備餐具、抹桌子。」
「你說了之後,那兩個人怎樣了?」
「吃了一驚之後,就跑出去了。朝前院跑的。」
「現在要請你坦率地回答一個問題,家永這個人和同事相處得怎麼樣?你喜歡她嗎?」
「說不上很喜歡。這人嘴巴尖刻,而且還有點高傲。可是,她在三人中間資格最老,而且也肯動腦子。」
「聽說她參加了平阪的手術?」
「家永和野田當助手。因為野田還是個見習護士,而且一看見血,就會莫名其妙地害怕,所以,手術時,總是讓她站在旁邊看著。直到現在,還幾乎幫不了什麼忙。」
「聽說在聽到慘叫時,你在藥房。你沒注意到是否有人從門裡出去嗎?」、
「沒有人出去。我當時在朝南的窗口,如果有人從那兒走過,我立刻就會看到的。」
「好了。那麼,請把野田護士叫到這兒來。」
「不行哪!野田來不了。」
人見搖搖頭。
「她大腦貧血症發作了,現在躺在護士室裡。」
「那好,等以後吧。此外還有誰?對了,桑田—夫人的侄女,清把她叫來。」
百合好像是在華麗的舞台上,扮演歌劇中的女主角一樣,邁著造作的足尖碎步走了進來。除英一外,要數她沉得住氣了。她回答說,她沒有聽到慘叫,因為她在後門那兒給表妹幸子做松葉鏈。
「那麼,你什麼時候知道出了事?」
「打六點半左右。女傭家代從廚房仲出頭來說:『百合,家永怎麼了?不會是被殺了吧?』。又過了五分鐘,姑媽來了,說出了人命案。」
「後來你怎樣了?」
「沒怎麼樣,還是那樣,蹲在樹下串著松葉。家永和我毫不相干。」
「你在那兒的時候,沒有人從後門出去嗎?」
「沒有。直到巡警來開始在家裡搜查時,我一直都在那兒,連貓崽都沒從那兒過。」
「對了,你提到了貓。那時家裡的貓在什麼地方?」
「不知道。可是我進屋的時候,它正在廚房擦臉。」
「姑娘,你說你在後院時,沒有人從後門出去。可是有誰能證明呢?」
「有。木炭店的小主人正在門旁劈木炭。」
「去把賣木炭的叫來。」
不一會兒,一個身穿勞動布褲子,腰裡繫著圍腰的二十五、六歲的年輕男子走了進來。我見過這個人,他是附近開木炭店的。
「是的,我按照定貨,給這裡送來了一草袋供伙房用的木炭。當時是六點十分左右。今天有個幫工休息,人手不夠,所以送遲了。後來,我就一直在後門那兒劈木炭。這家有訂貨時,我總是這麼辦的,正在劈木炭時,家裡就吵吵嚷嚷起來了。我就問護士是怎麼回事。嗯,絕對沒有人從後門出去大小姐和小姑娘也都在那兒。過了不一會兒,巡警來了,把裡面圍上了……現在可以允許我回去了吧?」
副警長叫來刑警,命令他放木炭店老闆回去。正在這時,一個年輕的刑警進來小聲地說,
「錄音機已經取來了。現在正在查指紋,馬上就可以拿
來。出租汽車站、當鋪和恆春堂的人也都來了。」
「讓他們看看屍體,認一認是不是那個當錄音機的女人。對他們要客氣,我馬上就來。」
現在,叫進會客室來的是女傭家代。家代的證詞沒有什麼價值,詢問也顯得隨便。
「你見過錄音機嗎?」
副警長捎帶問了一句。
「那是個什麼東西?」
家代眨了眨眼睛反問道。
「就是把聲音錄下來的機器。一般是這麼大小的四方形,像個書包一樣的東西,上面還有提手。」
正說著,剛才那個年輕的刑警提著錄音機進來了。
「恆春堂和數差屋的人都說就是這個女人。野遊俱樂部的小伙子說搞不清楚……」
說著,把錄音機放到桌上。那在錄音機中,算是比較小型的。是一個大約長三十公分、寬二十公分的醬紅色的匣子。
「就是這個嗎?這不是叫磁帶什麼的……」
家代很新奇地看著錄音機說,
「這個樣子的我沒見過,可是……」
「這麼說,你見過別的樣子的了?」
副警長隨便問了一句。家代使勁地點了點頭。
「是的。不是這種顏色的,是藍色的。比這個大一些……」
「你說什麼?」
副警長一下子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你看過那樣的東西?在哪兒?」
「在英一的房間裡。」
對方氣勢洶洶,嚇得家代一邊戰慄,一邊說,
「英一不知是從哪兒拿回來的,在房間裡放了兩、三天。我做清潔時,還用撣子輕輕撣了撣。開始,我以為是個書包。」
「放在房間裡,是什麼時候到什麼時候的事?」
「好像是一號拿回來的,放到四號晚上。英一不知又把它拿到哪兒去了。」
「再傳英一。」
可憐的家代,她看見自己的話引起了嚴重的後果,就好像被判下地獄似地,嚇得畏畏縮縮地退了出去。
英一這次仍然像一尊大理石像一樣,坦然地走進房間。
「你是不是有過一台藍色的錄音機?」
砧副警長厲聲問道。
「不能說有過。因為那不是我的東西。」
英一滿不在乎地回答。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你的東西。可是,可曾經在你的房間裡放過?」
砧副警長迫問得越來越緊。
「放過。因為我的朋友說,如果方便的話,代為保管一下,所以拿來放了兩三天。」
「為什麼剛才不說?」
「因為我想,既然知道是與犯罪無關的事,就沒有必要講。」
「有沒有關係,要由我們來判斷。家裡沒有人知道你拿錄音機回來了嗎?」
「父親也許知道。因為我拿著的時候,他看見了。其他的人可能不知道。因為我不喜歡別人隨便進我的房間、動我的東西。」
「把那位朋友的住址、姓名都寫在這裡。與案件有無關係,調查一下就清楚了。」
英一二話沒說,按照副警長說的寫了。他的字一筆一劃,工工整整,結構嚴謹。
詢問繼續進行。接著被叫進來的是恆春堂和數差屋的主人以及大洋野遊俱樂部的十八歲左右的辦事員,結果和剛才刑警所說的沒有兩樣。住院患者和陪同家屬也都說在自己的房間裡,什麼也不知道。只有桐野夫人,顯得很激動,講了星期天深夜在窗外聽到的話。可是,這對哥哥和我來說,已經不是什麼新鮮事兒了。桐野夫人說,此外還聽見家永護士說了一些話,可是怎麼也想不起來了。這使得砧副警長大為遺憾。
從可疑的錄音機上,查出了家永護士和舊貨店老闆的指紋。可是除此以外的指紋,不是很模糊,就是重迭了。如果不花點時間研究的話,能不能對這次破案起點什麼作用還不清楚。兩盤錄音磁帶的錄音也洗得乾乾淨淨,不留一點可供參考的痕跡。家裡和周圍的搜查也一無所獲。
「難哪!這樣的案件鬼都辦不了!」
砧副警長罵罵咧咧。
「每個人都有同件作證。而且,在地道口插釘子之類的惡作劇,居然也有人干。被害者也是的,反正被刺要死了,臨死前,如果不說那些貓之類的無聊的胡言亂語,哪怕是只說出犯人姓名的頭一個字也好啊!」
「雄,下一步怎麼辦?是不是還要去存屍所看看?」
老警部問。砧副警長用粗大的手指撓著頭,
「屍首?對!明天帶平阪的妻子和這裡的院長一起去認屍。你們想去的話,也一起去吧。」
「白費工夫!」
老警部的話裡,似乎不抱任何希望。
「我已經仔細問過了。一個是酒醉後淹死的勞工,另一個是被汽車撞死的。不論哪一個都有明顯證據,足以證明不是平阪。不過,去看看也好。雄太郎到底是父親的兒子,不親眼看看,是不會相信的羅!」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10 23:10:35
第七章
七月九日 星期四
儘管昨晚沒睡好,但早上很早,我就醒來了。哥哥已經坐在床上,沉思著什麼。
「天亮了嗎?哥哥。」
這算是我的「早上好」了。哥哥用憂鬱的眼光看著我,搖了搖頭。
「沒有。你說,家永護士為了什麼,要到防空洞去?犯人怎麼能夠從背後刺殺她?她臨死前說的話,究竟意味著什麼?」
「我可以說明家永為什麼要到防空洞去。」
我一邊扣著襯衣的扣子,一邊說。
「峰岸伯伯打電話來,兼彥接電話的時候,她在哪兒聽見了。她只要聽到是給哥哥來的電話,說錄音機這麼啦、那麼啦,她就會立刻意識到危險臨頭了。她想,必須早一點通知同謀,於是把同夥叫到防空洞去,想要商量善後的計策。可是,正在商量的時候,那個同謀發覺,現在被人懷疑的只是家永護士一人,於是想了一個護身的簡便方法,把她殺了。」
「那麼悅子,你認為犯人是家裡的人嗎?」
「那不是明擺著的嗎?難道哥哥不那麼認為嗎?不是說從大門、從後門,而且從地道裡都沒有人出去嗎?這麼一來,外逃的可能性不是就不存在了嗎?從大門沒有出去人,
這是我們親眼看見的。後門那邊,就算百合說的未必可信,
那麼與己無關的木炭店老闆總不至於說謊吧?」
「可是,家裡的人都有同時在場的人作證。百合、幸子
和木炭店主人在一起。女傭在廚房。要從防空洞到廚房去,不論怎麼走,都會被人看見。敏枝夫人和英一在茶室,說是在一起。我、你、兼彥、還有野田護士在候診室講話。入院患者以及陪同的家屬全都在二樓。樓梯上也沒有上上下下的人,只是在樓梯下,有我們四個人。沒有同伴的只有一人,就是人見護士。可是,如果說她是犯人的話,把藥房的門大敞著,也多少有點說不通。」
「你說什麼?人見護士沒同伴?可她不是在藥房裡嗎?我記得聽到慘叫時,她從藥房門口伸出頭來說:『是家永的聲音』什麼的。」
「可是,藥房裡有窗戶呀。從窗戶出去,到防空洞刺殺了家永護士後馬上回來,再從窗戶裡進來,也不是不可能的家永護士被刺以後,爬到洞口,也許用了一分到一分半鐘的時間。只是我在想,如果說人見護士是犯人的話,按一般常識來說,應該關好藥房的門。如果門敞著的話,就可能有人證實在出問題的時刻,她不在藥房裡,這種危險性是非常大的。她決不是傻子,所以那麼點頭腦還是應該有的。而藥房的門,從我們回來的時候起,就一直是開著的。」
「要是那樣的話,肯定誰的證人是假的。說是外來人幹的事,我才不相信呢!」
「在這一點上,我也和你的想法一樣。只是悅子剛才說的,家永護士和同謀犯正在講話的時候,犯人突然刺殺了她的說法,我不能同意。」
「為什麼?那麼,哥哥的意思是說,是犯人把她叫出去的啦?」
「是不是那樣,還不清楚。可是,就算悅子說的對,犯人突然起了殺人
滅口之心的話,難道會使用塗有毒汁的小刃嗎?」
「說的是呀!從來還沒聽說過有人隨身帶著塗了眼鏡蛇毒液的小刀
護身的。這麼說的話,不管是誰叫誰,兩人在洞裡碰面時,殺死家永護
士的準備早已就緒了。」
「可以這樣看。沒有一個人說見過那把小刀,從這點來看,說不定小
刀就是事先專門準備的。」
「在小刀的刀刃上特意塗上毒汁放著—做得真絕啊!我覺得這個案
件的犯人是個女的。」
「女的?為什麼?」
「如果犯人是男人的話,要殺一個女子,並不困難。比如,瞅個空子,
卡住喉嚨;或者用小刀一刀刺進要害部位。可是,當犯人自己沒有把握時,或者是懦弱的女子,對於自己在關鍵時刻,一咬牙殺出手沒有把握時,因此,想到在小刀上塗毒汁。這樣的話,即使刺偏了,刺不到要害,也沒關係,只要刺傷對方,就可以達到目的。」
哥哥緊閉著嘴唇,盯著我的險。然後,用拳頭輕輕地捶打著膝蓋。
「分析得好,悅子。我很欣賞你剛才的說明。你不是說,即使刺不到要害,只要刺傷了,就能達到目的嗎?對於進攻力沒有自信的人,也會考慮到這種手段的。從犯人並不去拔掉地道口的釘子來看,也可以說明犯人是個細心的人。」
「地道口的釘子?」
「就是悅子惡作劇插在蓋板上的釘子嘛。那個蓋板也並不是用釘子釘死的,只是在縫隙中插進了兩根釘子。要是我的話,用點兒勁,打開蓋板並不困難。如果我是犯人,我肯定打開地道口的蓋板後再逃走。這是為了製造一種假象,使人們以為我從地道裡逃出去了。可是犯人卻沒有那樣做。事實上,讓警方確信『犯人是外來的,利用地道逃走了』,這是一個簡單而有效的手段。可是,犯人為什麼不這樣做呢?為什麼不打開地道口的蓋板呢?現在,我把想到的理由擺一擺。
1。犯人不知道有地道。
但這首先是不可思議的。這個地道,自從桑田老夫人案件以來,變得相當有名,家裡的人自不待言,就是附近的人,也都人人皆知。
2。犯人沒有想到要事先打開地道的蓋板。
但作為一個制定了如此周密的犯罪計劃的人來說,這也是不可能的。
3。因為犯人沒有想到地道的蓋板被釘上了,所以便以為即使不去動它,原樣不動地放著,也能使人誤認犯人已從地道逃走,所以,根本沒去看看蓋板。
4。雖然犯人想要打開地道的蓋板,但因力氣不足,沒能打開。
5。犯人是外來的,因為想讓人把犯罪看成是家裡人幹的,所以沒敢去開蓋板。
「難道竟有那樣的事嗎?會是外面的人幹的?」
我插了一句。
「所有情況都假設一下嘛。還有呢。」
6。犯人是家裡的人,可是不知由於什麼理由,不想打開蓋板。
7。因為犯人必須盡快逃出去,所以沒有時間去掀蓋子。
實際上,沒有時間是說不過去的。即使犯人按住家永護士,不讓她跑出洞去,等她完全斷氣之後再逃走,也完全來得及。那樣的話,家永護士的死,肯定發現得更遲一些。只有當人們奇怪地發現她遲遲不回、到處去找時,才可能發現。
「不知為什麼沒有那樣做。發現得越晚,對犯人來說,豈不是更有利嗎?」
「犯人恐怕不知道在洞中的喊聲傳不到家裡。另外,當時雖然家裡人都在屋裡或在後院,但如果那時偶然有人從洞旁走過,毫無疑問會聽到洞內的喊叫。所以,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犯人想要盡快離開現場,也不是沒有道理的。可是,犯人究竟逃到哪裡去了呢?沒有到醫院門口這邊來,這是我們看到的。如果從後面逃走,應該碰上木炭店主。難道是從儲藏室旁邊的窗戶進來的?可是警方搜查的結果清楚地表明,家裡除了家裡人外,沒有藏著可疑的人。而且,在茶室的夫人和英一互相證明沒有離開過那兒。你說,犯人跑到哪兒去了呢?」
哥哥皺著眉頭,兩手捧住了頭。我想了又想,說,
「哥哥,犯人那種急著要盡快離開現場的心情可以理解。可是,沒有等到家水護士嚥氣就逃掉,不是太危險了嗎?」
「為什麼?」
「家永死的時候,不是說『貓、貓』的嗎?那時,如果她不說『貓』,而說點別的什麼,比如,說出犯人的姓名,哪怕一個字也好,這個案件不就很快解決了嗎?」
「是啊。最使我傷腦筋的,就是她的那句話。警方把這最後的話看成是臨死前的囈語,似乎並不重視。實際上,也的確是沒頭沒腦的話。警方自有更合乎邏輯的搜查方法。可我無論如何不能認為那是囈語。她直到最後的一瞬間,還打算包庇犯人嗎?還是……」
「還是什麼?」
「還是她真的是被貓殺了呢?」
「哥哥盡瞎說。哪有貓用刀殺人的事!」
「可是家裡除了人見護士外,當時只有貓沒有同伴。家永護士用了最後的力氣指著洞口的事實,防空洞的壁洞裡留下貓毛的事實—這難道都可以歸結為胡言亂語、說它是偶然的嗎?」
「哥哥,你考慮的太多了,所以越說越糊塗了。貓這種動物,就喜歡鑽進空箱子、壁櫃這樣的地方。咪咪當然也不例外。咪咪鑽進防空洞的壁洞,在那兒睡覺。說不定它是跟著家永或是跟著犯人去的。在兩個人講話的時侯,它就在壁洞裡玩耍或睡覺。這時,家永突然發出了尖厲的叫聲,犯人跑出防空洞逃走了。於是,咪咪也嚇得跟在犯人後面跑了出去。家永在朦朧中,看見了從眼前一閃而過的貓,有了一深刻的印象。也說不定,她無意之中想起平阪的失蹤也和貓有關,所以得到了某種暗示。總之,在精神不正常的狀態下,她把洞裡有貓這一事實和自己的被害聯繫在一起;認為是非常重大的線索。於是,用盡最後的力氣,想要告訴別人。」
哥哥沒有回答,臉上充滿了近似於痛苦的緊張和焦躁的神色,盯著自己的手掌。突然,他猛地把頭一擺,站了起來。
「悅子。」
「怎麼了?」
「我們兩人一起來表演一下。關於貓的說明,也許是你說的對。可是,我還有很多疑問,沒完沒了的疑問。悅子你是說,犯人和家永護士那時正在講著話,是嗎?正在一起講話的人,怎麼可能從背後刺殺呢?」
「從背後?」
「是啊。被害者是從後面被刺進右肩的。在擋板與土牆之間的狹小的空間……最好還是實地演習一下。」
哥哥完全像另外一個人了,非常嚴肅地在室內來回走著。
「行嗎?悅子。這裡是防空洞。門就是洞口的石階。右邊的書架就是放蠟燭的壁洞。因為那個壁洞在離地一米左右高的地方,所以剛好是書架的第二格。悅子的毛線熊算是咪咪。咪咪現在跳進壁洞,正在玩耍。擋板成直角形,立在石階和壁洞之間。在門和書架之間,放上一個折疊椅。當然,我們把它看成一直頂到天花板那麼高。在地板的這邊,放上,一塊坐墊,這就是地道口的蓋板。這支鉛筆,就是那把小刃。悅子,你就用這個把我……」
「開始了嗎?可我不願意……」
「不要這樣。我現在很需要你的想像力。家永護士和犯人在這個洞裡相會,就要講話了。然而,可以有三種情況。一種是兩人一起進洞;另一種是被害者先來等著犯人;還有一種是犯人先來,等著被害者。現在,我們從第一種情況開始表演,兩人一起進來。」
我們走到門口,然後向房間中央走去。
「其實,石階很窄,容不下兩人並排走。行,就這樣吧。兩人下到洞裡了。然後,我站在哪兒好呢?也就是說,被害者被刺的位置應該在哪兒呢?」
「在書架前。壁洞前的地上不是有血跡、有刀嗎?」
哥哥走到書架前,
「面向哪邊?」
「那……當然應該面向我。因為,你正等著我呢,哎—等等。對了,哥哥必須面向書架,因為她是從背後被刺的。」
哥哥轉身面向書架。
「難道是背對著講話嗎?」
「奇怪!還是應該面向我。可是,這麼一來,就不能從後面行刺了……啊,對了!也許是犯人說:『那兒有隻貓』,於是,被害者就向後看去,就在她向後轉的那一瞬間,用刀這麼一刺……」
「難道僅僅為了看一隻貓,就必須來個一百八十度的向後轉嗎?除非是得了頸部僵硬症……」
「那麼,假設家永護士發怒或是鬧彆扭而向後轉呢?」
「這種解釋雖然也不太高明,可是還湊合,說得過去。下面,再來表演一下第二種情況。被害者先來,等著同夥。悅子,你說說你設想的場面,我照著你說的做。」
「開始時,哥哥,你面向壁洞,用手摸著咪咪—因為你等同夥時,沒什麼事可做。」
「是這樣吧?」
哥哥面對書架站著,用手撫摸著毛線熊。
「這時侯,我走近你,猛地用刀刺下去」,
「等等!我不是正在焦急地等待悅子到來嗎?當我聽到悅子的腳步聲,等的人已經來了,我還能背著人家玩貓嗎?」
「那麼,要是我走得很輕很輕,沒有一點聲響呢?」
說著,我腳尖著地。輕手輕腳地向門那邊走去。我不知是在什麼時候,對這種走法非常欣賞了。哥哥擺弄著毛線熊,說:
「那好,表演給我看看。」
「我輕輕地走下石階。因為在我們之間有一塊擋板,所以,從哥哥的位置上,看不見正在樓梯下的我。我從擋板的後面,窺伺哥哥的舉動,並且……」
我猛地伸出手,用鉛筆戳了哥哥的肩膀一下。
「怎麼樣?不是從背後刺著了嗎?」
「悅子,你剛才刺的,是我哪邊的肩膀?」
我一下子傻了眼—我刺的是左肩!
「這也不行。左肩可以刺到,可是右肩卻刺不到。——這一次,我先到洞裡來。」
我們交換了位置。我握著鉛筆,站在書架前。哥哥一走到門那兒,就開始徑直朝我走來。現在正在下石階。哥哥剛剛走到我們設想的擋板旁時,我一個箭步衝上去,舉起了鉛筆。可是,我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不行!還是只能刺到左肩。」
我一下子洩氣了。可是,馬上又拍著手叫了起來。
「哥哥,我知道了!剛才,我們只是反覆表演了進洞時的各種場面,可她是講完話之後,準備出去時被刺的。對了!肯定是那樣!」
「試試看。」
哥哥並沒有被我的興奮感染,而是用平靜的,不,幾乎是不抱任何希望的聲音說。我們在房間中央並肩站著。
「好,現在講完了,應該出去了。哥哥先走。」
哥哥的背轉向我,朝門的方向走去。我追了上去,用鉛筆在右肩上戳了一下。
「中了!」
我得意地叫遭。
「刺著了嗎?從後面刺右肩?」
「可是,不是有血跡嗎?你記得是在哪邊嗎?」
一句話提醒了我。真是,我剛才只想到要從後面刺右肩,卻把「家永護士的被刺,是在壁洞正前方」這個重要的條件給忽現了。
「哥哥,不行哪!我想不出來。」。
我叫起苦來,¯屁股坐在放在地上的坐墊上—也就是那個被我們作為地道口蓋板的道具上。
「不要氣餒。」
哥哥安慰我。
「即使這樣,我們還是弄清楚了許多情況呀。」
「可是,明白的儘是些不可能的場合。」
「是的。可正因為明白了不可能的場合,所以考慮可能的場合的範圍不就蠻小了嗎?」
哥哥剛一說完,響起了敲門的聲音,哥哥開了門。
「大清早打攪你們,真對不起。有點兒事想商量一下。」
兼彥彎曲著瘦長的身軀,從門縫裡伸進夾來。我們慌慌張張地把攤著的被褥收了起來。
「也不是別的什麼事,只是敬二現在的住處,是不是還是應該告訴警方?」
兼彥有氣無力地坐在我們搬給他的椅子上,一臉倦色,白髮一夜間似乎驟然增加了不少。
「砧副警長問了好幾次敬二的住處。我想,不必要的隱瞞反倒不好。只是以前一直說不知道,這麼一去說,似乎有點不太好辦。而且,我如果說了,他們一定要問是誰告訴的。要是說出了你的名字,豈不給你添麻煩?」
「如果是有關我的事,怎麼辦都沒關係。你說吧。」
哥哥爽快地說,然後,偏著頭想了一下,又補充說。
「如果你還有別的不想說的理由的話,又當別論。」
「不,再沒有別的什麼理由了。我相信,敬二與這次事件沒有任何關係。那小子沾染了一些不良習氣,警察也許要追究一段時間。但是,因為他外祖母死時,他不在家,直到現在也沒回來過,所以,大概不會有什麼問題。既然你也說沒關係的話,等會兒去認屍時,我就告訴副警長。不過,他可能要追問你是怎麼知道的。」
「沒關係。要說的話,就應該說得清清楚楚,免得受不必要的嫌疑,這才是上策。昨天,家裡亂糟糟的,沒有機會告訴你,我又到敬二那裡去了一次。」
哥哥把昨天的情況講了一遍。
「還有英一的錄音機的事怎麼樣了?英一有錄音機,先生也是知道的吧?」
「知道。哎,英一的事,真是不好辦……」
「那麼,還有些什麼和錄音機有關的事嗎?」
「錄音機的事,刑警到英一的朋友那兒去調查了。說是上個星期六英一還去以後,誰也沒動過,現在還在那家放著。可是,和那件事不相干,又出了一件怪事,真是傷腦筋。」
「什麼怪事?」
「說平阪的妻子,是英一高中時代的同班同學,這真叫人吃驚。好像是在調查平阪妻子的情況時知道了那件事。今天一早,警方就來核對。」
「先生以前不知道那件事嗎?」
「從來沒想到過。」
兼彥一邊說,一邊幾次搖頭。
「第一,那人的妻子看上去快三十了,我做夢也想不到她只有二十一、二歲。刑警來問時,我去問敏枝,敏枝說她也不知道。問英一吧,他就說了一句『是的』,便再也不開口了。真拿他沒辦法。最後,只好查英一的畢業名冊,好容易才弄清楚,作了答覆。警方好像懷疑英一和那人的妻子之間有什麼瓜葛似的。儘管英一除了承認同學關係,其餘一概否認……」
「先生和夫人怎麼看這件事呢?」「英一的事嗎?他是我的孩子,我當然不認為他會犯殺人罪。可是……」
兼彥痛苦地停了一會兒,
「可是,也不敢一口咬定說絕對不會。正因為這樣,我們非常不安。到底英一在想些什麼,就連做父母的也搞不清楚。從高中時代起,這孩子就從來不談論學校和朋友的事,所以,當聽說他和平阪的妻子是同學時,我們都很吃驚。自從第一次考大學落榜後,變得更加不願意向人講心裡話了。我和妻子都為這點感到傷腦筋。但這種傷腦筋,和對敬二的那種傷腦筋意義完全不同。我不認為英-會殺人,即使是在。萬一的情況下。可是,我又拿不出充足的理由去向警方解釋清楚。」
「如果是那樣的話,一旦真正的犯人被抓住,問題也就會得到解決。可是,先生所看到的,有沒有可以成為線索的東西呢?」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10 23:11:09
兼彥略為考慮了一會兒,接著說,
「雖然不是什麼線索,值有件令人奇怪的事情。不過,那人不會是犯人。」
「什麼事情?」
「還是平阪剛做完手術的那一天。我要人見護士護理二號室的病人。雖然手術不大,只是盲腸炎,而且手術效果也極其良好,但因為一號室和二號室都是特護病房。所以習慣上,只要患者提出要求,就派護士護理。於是,我打算讓人見去護理平阪。可不知為什麼,她拒絕了。」
「拒絕護理平阪?」
「是的。隨便怎麼問,她都不說理由。結果,還是因為平阪夫婦自己提出不要了,所以就那麼算了。所說的怪事,也就是這麼回事。」
「人見護士性格怎麼樣?」
「是個非常爽快,給人印象很好的女子。雖說對死者不該多加指責,但家永這人因為說話口氣太凶,所以患者對她的評價都不好。而人見就不那樣。至於護理的事,我也只是覺得有點怪,但並不認為人見就是犯人。第一,如果人見有心要殺平阪的話,她應該自己主動要求去護理。你說呢?」
「這樣。我們再說點別的什麼吧。昨天蜂岸老警長給我來的電話,是先生接的嗎?」
「是的,是我接的。」
兼彥詫異地眨了眨眼。
「一般都是護士去接,但剛巧我從那兒路過的時候,電話鈴響了。那怎麼了?」
「先生接電話時,附近有人嗎?」
「讓我想想。好像沒有。哎,野田正在打掃候診室。那姑娘經常打掃衛生的。沒看見人見和家永。也說不定在藥房裡。」
「先生接電話的時候,是不是重複了對方的話?例如,『仁木現在不在』、『錄音機怎麼樣了?』等等之類的?」
「也許說了吧。難道這有什麼不可以的嗎?」
「那倒不是。電話的內容,除了我和妹妹外,先生還對誰
講過嗎?」
「你說這種奇怪的話,真讓我不知說什麼好。給你的電話,我憑什麼要告訴別人?你看我是那種人嗎?」
兼彥顯然生氣了。
「我沒有那個意思。對不起。」
哥哥客氣地道了歉,可兼彥還是氣哼哼的,冷冷地說了聲「再見」,就出門走了。
「我想去找人見護士。不過在此之前,先在家裡走一圈看看。」
兼彥的身影一消失,哥哥馬上說。
「為什麼要走一圈?」
「也說不上為什麼。我們在這兒拚命地絞盡腦汁,斷定犯人是家裡的人,可如果在板牆上有可以進出的洞,豈不是白費了心血?」
「不會吧?」
我笑了。但想到呼吸一下早上的空氣,也並不是一件壞事,所以跟著哥哥出去了。天上飄著薄薄的雲彩,看來今天的天氣不會很熱。
我們朝後門走去,女傭家代正在曬衣服,幸子抱著咪咪站在一旁。
「幸子,昨天晚上沒有尿床吧?」
我一問,幸子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幸子是不會尿床的,是吧?」
哥哥笑著說:
「半夜裡如果叫起來一次,是不會尿的。如果夫人疏忽了、夜裡睡著了沒有叫她,那就一定要尿床。」
家代一本正經地解釋。幸子滿臉通紅,跑進屋裡去了。
我們又往前走了約摸十來步,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不由地停住了腳。走在前面的哥哥回過頭來,
「怎麼了,悅子?」
「哥哥,剛才家代不是說,如果半夜叫幸子起來上一次。廁所,她就不尿床,可要是忘了,那就一定會尿床的嗎?」
我伸直了身體——因為不這樣,就夠不著哥哥的耳朵——小聲地說。
「嗯?那怎麼了?」
「星期一的早上,我不是給百合送戒指去了嗎?當時,我看見裡面曬著尿濕的被褥。」
「噢?」
只這麼一說,哥哥立刻就明白了。可我這個人,到了嘴邊的活說開了頭,就收不住了。
「星期一的早上,就是桑田老奶奶去向不明的那天早上,敏枝夫人掛記著母親,按理說是睡不著的。然而竟沒有叫幸子起來小便,這裡面也許有點什麼名堂。」
「是有人給她吃了安眼藥?還是因為太擔心,以至於無心過問幸子尿床不尿床?不然的話,就是半夜裡到哪兒去了……」
哥哥自言自語地說。
回到醫院時,會客室的門開著,裡面發出空咚。空咚的聲響。人見護士正在收拾咋晚的殘局,把椅子放回到原來的位置上。
「問問看,悅子。」
哥哥頂了一下我的肩膀,我走進會客室。
「早上好,人見。昨晚真夠嗆。野田的身體情況怎樣了?」
「這是個半病號。腦貧血症犯了。雖說不要緊,但也是夠嚇人了。她平常就很膽小。
人見手也不停地說:「可你還挺鎮靜,真了不起。」
「可是你呢?家永嚥氣的時候,你不是在那兒看著嗎?」
我沒有回答她,接著問道。
「人見,聽說你拒絕護理平阪。是真的嗎?」
人見這才停下手,直起身來。並且,直視著我的眼睛,點了點頭。
「為什麼呢?你討厭平阪嗎?」
「悅子認為是我殺了平阪吧?還有家永也是……」
「我可沒那麼想。」
我婉轉地否定了她的話。
「如果你真的想殺平阪的話,護理他,不是更方便嗎?我只是想知道,平阪是個什麼樣的人。」
「那是個人面獸心的傢伙。」
人見激動地說。
「如果他真的被殺了,我一點兒也不可憐他。」
「人見,你以前就認識平阪嗎?」
她搖了搖頭。然後,猶豫了好一會兒,似乎在考慮該不該說。終於,她開口了。
「我並不認識他。可是,我聽說過這個名字,也看過他的照片。照片是我的好朋友給我看的。當時,朋友似乎感到非常幸福。她說她馬上就要結婚了,並把那人的照片給我看了。」
「她說要和平阪結婚,那後來怎麼樣了呢?」
我性急地催她說下去。儘管她說得很含糊,但卻讓人能夠猜得出來。
「那人沒有和我的好朋友結婚。因為有了一個新的女人。我的朋友瘋了,被送進了精神病院,很快就死了。是啊,我的朋友太老實了,也太單純了。她比我大三歲。說來她也真傻,竟愛上了這麼個人。她的父母有段時間也像瘋了一樣。可是,因為他們倆只是在口頭上定的婚,所以想告也沒法告呀。」
「那個新女人,就是現在的清子夫人嗎?」
「不是的。我的朋友是六、七年前死去的。平阪那傢伙不知騙了多少女人。正式結婚的,好像就是清子夫人。」
「可是,即使是清子夫人,看來也並不很幸福。面容憔悴。可原來一定很漂亮。」
「我的朋友也是非常漂亮的。雙眼皮,長得像洋娃娃一樣。我朋友死時,還有一個小妹妹。現在也十三歲了,長得可像姐姐了,一眼看上去根本沒法區分。」
「最近你見著朋友家的人了?」
「她妹妹住院了呀,最近……噢,因為她家離這兒很近……」
人見突然不說了,並且,好像自己說過了頭似的,慌忙開始收拾起來了。一看這樣,就知道再問也不會問出什麼名堂,於是,我走了出去。哥哥早已回二樓了。
「悅子,這回,亞砷酸的謎解開了。」
哥哥聽完我的話,笑著說。
「那兩包毒藥和這家發生的三起殺人事件,並沒有任何直接聯繫。」
「這麼說,調換平阪藥包的人一按照我們的方程來說,就是人物X—X是誰,已經清楚啦?」
「悅子。忘了嗎?星期天傍晚,得知丈夫失蹤的消息後,清子夫人又回到醫院來了。那時二號室裡不是有個人嗎?」
「工籐夫人?可是,哥哥,那時醫院裡的人都知道平阪已經失蹤了呀!聽說平阪不見了,還專門跑去放毒藥,豈不是做傻事嗎?」
「工籐夫人調換藥,是在傍晚以前。恐怕是在兩點或兩點過一點兒,也就是平阪剛出二號室之後。工籐夫人看到他出去了,就立刻溜進他的房間,她無疑是從發現平阪也住在同一醫院時開始,就準備好了幾包亞砷酸,一直等待著機會。平阪的藥袋裡,剩下兩包藥。工籐夫人不知道他已不服藥了,從準備好的亞砷酸裡拿出兩包,換掉了剩下的兩包藥,然後出了房間。過了幾小時,意想不到的消息傳到了她的耳朵裡—平阪失蹤了。她慌了,不知怎麼辦才好。這時,她對自己做的事感到害怕了。至少,平阪已經不見了,所以毒殺計劃只得告一段落。於是,她想再到平阪的房間裡去一次,取回亞砷酸。也許從平阪藥袋裡偷出的藥還在她手裡,於是,她想原樣換回。但是,也很可能藥已和亞砷酸混在一起了。不管怎麼說,總之,她又一次進了二號室。可是,正在這時,有人來了。她慌忙把藥袋塞進旁邊的椅墊裡。她不知是沒想到把藥袋放進口袋裡,還是因為裙子和襯衣上沒有可放藥袋的兜兒,結果,開門的是清子夫人。工籐夫人解釋說她是來調換衣物的,然後出去了。她肯定打算以後有機會,再從椅墊裡取出藥袋。可是,清子夫人剛一騰出二號室,緊接著,大野就住了進去。所以,工籐夫人不能取回毒藥。她是一個中年主婦,所以一定知道那個椅墊不是平阪的東西,而是病房裡的用品。因此,她明白藥袋一定還在椅墊裡。正因為如此,大野姑娘一出院,她馬上就要去二號室。但是,那時我和悅子在二號室裡,正在搜查室內。不知道她發覺了室內是我兩個人沒有,但她不得不那樣出院了。」
「對!我明白了。那個發瘋死去的人見的朋友,就是工籐夫人的女兒。」
「沒錯。我也曾經想過。但因為想不到什麼工籐夫人對平阪懷有殺意的理由,所以不敢輕信自己。至於對發瘋死去的可憐女性的命運,平阪最終應負多大的責任,我說不出什麼。可是,在工籐夫人的眼裡,他是女兒不共戴天的仇敵,大卸八塊也不足以解恨。」
「工籐夫人的事怎麼辦呢?去問問她?」
「不必要那麼做吧?因為我不認為那會使我們知道些什麼有用的東西……。不過,如果在調查三起殺人案時得空的話,到工籐夫人那兒去一趟,把大概的情況告訴她,也是可以的。不然的話,她總是惦記著椅墊中的亞砷酸,那樣會得病的。我想問個清楚的人,是工籐以外的另一個人。」
「是誰呢?」
「百合。我想,能夠說明掛在二號窗口的領帶的,除了她沒有別人了。」
「你是說,是她掛的領帶啦?」
「不,不!是平阪自己掛的。可以想像工籐夫人不會去動平阪的領帶,而且,清子夫人也不會把它掛在那兒。」
「那麼,那件事和她有什麼關係呢?」
「我想要知道的,正是這個。百合說今天要考試,刑警已同意她去學校。她好像已經走了。等我們認屍回來,她差不多也該回來了。我們要想法不讓人看見,把她抓住,這樣比較好……」
平阪清子夫人、兼彥、哥哥雄太郎、我、加上砧副警長,五個人來到太平間時,將近上午十一點。警視廳的車最先開到箱崎醫院,載上兼彥、哥哥和我之後,駛向平阪住宅。到達那兒時,才剛過九點。可是清子夫人收拾打扮花了不少時間,我們等了好一會兒。砧副警長已先於我們到平阪住宅接夫人來了。兼彥一看到副警長,就有些猶豫地回頭看了看哥哥。當他看見哥哥催促似的輕輕的點頭時,就走近副警長,小聲地說些什麼,然後,兩人就進平阪住宅的客廳裡去了。過了大約五分鐘,副警長伸出頭來叫哥哥,
「仁木,請來一下。」
哥哥也進客廳裡去了。因為知道是有關敬二的事,所以我一點也不在意。就在我站在門前的時候,平阪家年老的女傭,拿著夫人的高跟鞋走了出來。一看見我,就大驚失色地小聲問:
「姑娘,你也……你也去看那些死屍嗎?」
我回答說是的。
「太可怕了……太太現在就已經開始受不了了。我想和警察說說,太太恐怕去不了,看來只好我去一趟了。」
「那樣恐怕不行吧?光是我們的話……」
「老爺的面孔、身體,我都知道得很清楚。說真的,我不忍心再使清子難過。」
一瞬間,一種奇怪的想法在我腦子裡一閃而過。她為什麼不叫夫人「太太」,而叫清子呢?但是,我馬上想起這個女傭是清子出嫁前、從她少女時代起一直在娘家照顧她的人。說起來的話,最清楚平阪和清子的結婚、婚後夫婦生活的,恐怕就是這個老傭人了。我盡量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問她。
「你聽到平阪也許被殺了的傳說了嗎?」
「聽說了。警察對太太這麼說的。因此,才要我們去看身份不明的死屍的吧?」
「是啊。他們結婚還沒多久,太太怪可憐的。平阪一定很愛太太吧?」
「是啊,嗯,是的。」
女傭含糊地回答。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又接著問下去。
「在這樣大、這麼漂亮的住宅裡,大概沒有什麼不稱心如意的吧?只要看一看夫人漂亮時髦的打扮,也就可以知道平阪是非常愛他妻子的了。想要什麼就給她買什麼,是嗎?」
「你以為住在大房子裡,給買好東西,就算幸福嗎?」
她忿忿不平地說。我故意裝出無知的樣子。
「我才不那麼認為呢。哪怕經濟條件再好,如果是毫無愛情的結婚,也是不會有幸福的。可是,和真心愛自己的人住在這樣的房子裡生活的話……」
「但是,太太並不喜歡老爺。」
她終於忍不住了。也許是壓了又壓、憋了又憋、積蓄已久的鬱悶爆發了。雖然聲音壓得很低,但手裡拿著的鞋子不停地抖動。
「可那並不是太太不好。老爺把太太看得還不如一條小狗。真可憐呀。清子本不該和那個黑心腸的人結婚。原來有一個比平阪好得多的人……,他
們倆彼此很相愛,可偏偏……」
「是嗎?那麼,那種風言風語也許不是無中生有了?」
「什麼風言風語?」
「有人說殺死平阪的,是清子夫人。我想,他們倆那樣恩愛,所以不論是誰說的,我都不相信。」
「那是造謠。〞
她的臉色都變了。
「不是清子。不管老爺的脾氣再怎麼壞、心再怎麼狠,清子也絕不會做出那樣傷天害理的事來。」
正在這時,走廊裡有人走了過來,是清子夫人。因為要去的是太平間之類的地方,所以夫人穿著素淨的藍色連衣裙,臉上也沒有化妝,這使得她的臉顯得更加蒼白了。這時,三個男人也從會客室出來,兼彥表情明朗,態度輕鬆,砧副警長也似乎並沒有因為哥哥和兼彥隱瞞了事實而生氣的樣子。
我們一起上了車。
要鑒別的屍體有兩具。
「星期天以後,身份不明的屍體有三具。可是,有一具是一個投河自殺的年輕女子,所以值得懷疑的就是這兩具。屍體的樣子很可怕,所以我想,夫人是否不宜看?如果有什麼明顯的特徵,你說出來,我來檢查。」
砧副警長說。我以前一直憑空想像,認為屍體是放在一個象船艙一樣的架子上的。可是眼前的這個房間,卻是一間和醫院的太平間一樣的空蕩蕩的房子。刺鼻的福爾馬林藥劑的氣味,更加使人不由地聯想起醫院。屍體分別放在帶□轆的平板車上,用雨布蓋著。旁邊站著一個瘦瘦的四十多歲的人,這是擔任屍體解剖的法醫。
「還是讓我看看。」
清子夫人臉上表情很堅決。
「要說特徵什麼的,也就是身長之類的。昨天已經都對刑警說了,再沒有什麼可說的了。體形光說是說不清楚的。」
「是嗎?當然,我也想請你親眼看看,但是……那麼,先看這一具吧。」
在砧副警長的示意下,警官揭去了一個死者臉上的布。
我鼓起勇氣,躲在哥哥背後,伸出頭去。我看見了一個頭髮略微長長了一點的小平頭。臉上好像被什麼東西劃過了,滿是傷痕,使人很難認出死者生前的面容。從死者半張著的嘴裡,可以看見三顆醬黑色的蟲牙似的爛牙。
「你丈夫的牙怎麼樣?」
兼彥回頭小聲問清子夫人。出乎意料之外,她的回答很肯定。
「沒有一顆蟲牙,也不曾去過牙醫那兒。」
「這具屍體,在口腔的裡面還有一顆蟲牙,是上面的第一大臼齒。」
法醫說著指了指自己的左腮部。
「再看看身體。」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10 23:11:38
根據副警長的命令,警官蓋上臉部,揭去了蓋在身上的布。屍首的身長正好和平阪差不多,寬寬的肩膀,壯實的體格。胸部和腹部上做過解剖的刀口,粗針大線地縫合在一起。裸露的身體上,到處都是擦傷的痕跡,但沒有臉部那麼厲害。只有兩隻手臂滿是傷痕,比臉部擦傷得更厲害。這表明死者穿著袖子比較短的衣眼(日本的浴衣、和脫的袖子寬而短——譯者注)。腰部上下的膚色黑白分明。腰部以下的皮膚極白,而上半身曬得很黑,特別是把屍體立起來看時,從背背一直到脖子根被曬得黑黝黝的。
「這人大概平時總是赤膊勞動吧?」
清子夫人自育自語地說。
「這人看樣子是個勞工。衣服在這裡。這條毛巾是繫在脖子上的。」
「這皮膚曬得很奇怪,這是怎麼回事?」
哥哥問。
「水泡的。這是一具溺水屍體。」
「淹死的?」
「是的。正因為如此,人體多少有點兒變形。怎麼樣?能斷定是平阪嗎?」
清子夫人和兼彥不約而同地搖了搖頭。
「體形倒很像,可丈夫沒有蟲牙。而且,至少,他沒有曬得這麼黑。以前去洗海水浴,不到半天時間,就曬得通紅。這一個月來,身體不好,一直呆在房間裡,皮膚也就更白了。」
「這個男人最近也在小腹部動了手術。和我給平阪做得很相像。」
兼彥偏著頭,仔細觀察著死者的小腹。那兒有一處類似盲腸手術的刀口,刀口縫合得很好。
「平阪是什麼病?」
砧副警長仔細地詢問。
「是慢性闌尾炎——也就是俗話說的盲腸炎。因為切除了闌尾,所以按理說應該好了。」
「這男子的闌尾並無異樣。看樣子切除了一個長在盲腸裡的腫瘤。此外,胃裡有大量的酒精,臉部和手上的傷,都是岩石和水下石子擦傷的,並無施加外來暴力的痕跡。因此很明顯,這不是被殺後投入水裡的,而是溺死。」
「這具屍首是七月六日星期一早上八點左右,在丸子玉河附近發現打撈上來的,但死亡時間估計還要早大約五個小時。那麼,看下一個吧。」
砧副警長說。
這一具比第一具樣子更慘。雖然身上沒有一點兒擦傷,但脖子以上卻血肉模糊。
「這是怎麼搞的?」
就連兼彥和哥哥也都把頭偏向一邊,不忍再看。奇怪的是,我和清子夫人卻比男人們要冷靜。
「被汽車撞死的。」
砧副警長說。
「只要看看身體就行了。有象平阪的地方嗎?」
這具屍體也和平阪的個頭差不多,肌肉發達。體格魁梧。小腿、胳膊以至胸部都長滿了黑毛,作為男子來說,皮膚顯得很滑潤、很白。
「這個怎麼樣?」
砧副警長又催問了一句。
「皮膚很像丈夫。胸部也是這樣長著毛。可是不是他。」
「左肩這個黑痣呢?」
「有還是沒有,我一點印象也沒有。」
「這個不對,這不是平阪。」
兼彥斷然地說。
「從哪一點來說?」
「這不是明擺著的嗎?這具屍體上沒有手術的痕跡。這裡的兩具屍體都不是平阪。但是,今後發現的平阪的屍體不論是什麼樣子,只要小腹部有手術刀口,我就能分辨出來。」
「也許是你說的對。醫生哪怕忘了患者的長相。但一看到患部,就會立刻想出患者來的。」
哥哥說。然後,像有什麼心事似地。
「現在已經很清楚了,這兩具屍體都不是平阪,所以沒有必要再研究了。可是一般在這種情況下,通過血型、指紋不是也能判斷嗎?第一具屍體的手上儘是傷,也許取不到指紋,
「關鍵是沒有平阪的指紋。也就是說,沒有一個指紋可以肯定為是平阪勝也的。」
砧副警長惱火地說。
「我們檢查了所有從平阪家和醫院的二號室取來的手印。可清晰的全是夫人的。箱崎院長的。護士的。還有血型。據說平阪是O型,而這兩具屍體也都是O型。」
「那麼,第二具屍體的指紋還是檢查過的羅?」
哥哥緊接著又問。
「檢查了指紋,仍然弄不清他的身份嗎?」
「你怎麼了?看來你對第二具屍體還有些感興趣呢。」
砧副警長有點兒不耐煩了。
「我知道並沒有什麼值得引起我注意的地方。只是因為死者臉部被完全破壞,所以我覺得有些奇怪。說是被汽車撞的,可……」
「是啊,這具屍首也是星期一發現的。星期一上午十點鐘左右,在涉谷的小公園後面。死亡時間據說是清晨兩點到四點之間,估計是三點到三點半鐘之間。死者穿著浴衣和木屐。衣服、木屐都在這兒放著。夫人見過這些嗎?沒有?這當然也不是死了之後被撞的。在我看來,還是車禍。司機為了逃避責任,把屍首扔到公園去了。和那具屍首不同,那人是酒醉後……」
「車禍?車禍能正好不偏不倚把臉部毀壞嗎?是不是又壓了一次,才把頭部弄得看不到一塊完整的皮膚?」
「真囉嗦!現在已經很清楚,這不是平阪的屍體。因為沒有手術的痕跡。難道你還說這是平阪嗎?」
「不,我並沒有說這就是平阪呀!我也完全清楚這不是平阪。我只不過是認為那並不是單純的車禍。我認為背後一定隱藏著什麼奇怪的犯罪。」
「好一個十足的名偵探派頭!你是不是打算在解決箱崎醫院案件之前,再攬一樁新的生意呀?真是生意興隆啊!」
哥哥閉住了嘴。我們跟著出了放屍體的房間。一出了門,我不由地深深吸了一口氣。看看別的人,不論是誰,也都在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就好像水泵抽水似地,想要把積壓在肺腑裡的令人噁心的氣體排除出去。清晨飄在天空中的雲彩無影無蹤了,夏季的烈日,熾熱地當頭照射下來。
告別了砧副警長,送清子夫人在平阪住宅下車後,下一站就是送我們到箱崎醫院。當車駛過電氣火車站前時,哥哥突然說,
「對不起,請在這兒停一下,我要下車。我想去買點兒東西,請把悅子送回家去好了。」
然而,我跟著哥哥下了車。
「如果剩我一個人,就不必送了。好在我家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
兼彥說著也下了車。
車回去了。兼彥拐過一條馬路,看不見了。這時,我急忙問哥哥,
「發現什麼了?哥哥。」
「剛才我看見百合從火車站出來。在她沒回家之前抓住她比較策略。快,跟我來。」
百合拎著書包,朝這邊走來。
哥哥急步走上前去,說想和她隨便在哪兒說上十分鐘話。百合陰險的目光似乎想說「我沒什麼可說的」,可到底什麼也沒說,跟著來了。既然她懇求過我們給她保密,所以她也不
能對我和哥哥的要求置之不理。
我們選了一個生意清淡的茶館,在一個角落裡坐下。哥哥馬上就談到正題。
「百台,昨天就想問問你,和戒指一起被盜的還有什麼?」
「你說什麼呀?就是戒指。我不是已經說了嗎?」
「你是那麼說了,可是我不相信。能告訴我嗎?百合。只要你被盜的東西不弄清楚,老奶奶死的真相就說不明白。我已經說到這一步了,我想你應該很清楚了。」
「我被偷掉的就是戒指。這同樣的問題,你不是已經問了好幾次了嗎?你把那只戒指還給我,我真不知怎樣感謝才好。可是,如果因為這樣,就成了你硬纏著我追問的理由,那也未免太……」
「你是說我在欺侮你百合嗎?」
哥哥冷冷地,但帶著幾分譏諷的微笑說。
「我知道偷你戒指的人。我也知道,以前你教過那人開小箱子的方法。因此,一開始,你就知道誰偷了你的戒指。我還知道你為什麼要故意庇護那個人。而且,我也想像得出,那個人除了戒指以外,還從你的箱子裡拿去了相當一筆款額。此外,我還斷定,這筆錢,就是戲劇部的籌款,是你的朋友們星期五放在你這兒、托你保管的。可是,我卻替你和另外的一、兩個人保守著秘密,剛才所說的事實,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過。你也該捫心自問,這難道是我欺侮你嗎?」在哥哥講話的時侯,百合臉上的變化非常明顯。她的臉紅一陣白一陣,一會兒嘴唇不停地哆嗦,一會兒又用傲慢的、反抗的目光瞪著正在講話的哥哥,最後,她閉上眼睛喃喃地說:
「既然你已經知道了,為什麼還要來問我?」
「我所得知的情況,從案件整體來看,只是一粒芝麻。正因為如此,才想問問你。如果你無論如何也不願說的話,那我就只好去找一個叫做杉山的人了。不過,如果我那樣做了,恐怕於你不利吧?」
「好吧。我說。」
百合一時不知從何說起,過了一會兒,才講出話來。
「我們戲劇部的人一年前就已經開始拚命攢錢了。除了各人把自己的零花錢集中起來以外,我們還開展了義賣活動,賣花,還請父母兄長捐款。我們學校裡,說起來,有錢人是很多的,所以,錢比我們想像的要籌集得快得多。到今年六月底,已經攢了二萬七干元了。錢都以戲劇部部長杉山—和我同班的三年級學生的名義存在銀行裡。我們想在今年秋季的校慶時,正式演出一些像樣的戲劇。大家都很努力。為此,道具、服裝等也要趕快準備。於是,我們寫了一個必需品的目錄,取了一萬五干元備用。我們本來決定四號。星期市,大家一起去買東西,可是因為杉山要參加親戚的婚禮,星期六不能來上學,所以買東西就拖到下個星期。星期六,我們開了個碰頭會商量了一下。星期五在學校碰到杉山時,她交給我一萬五干元,說讓我保管到星期一。她說就要接婚的表姐—家都要到自己家來住,家裡人多手雜,她也經常要出去買東西、辦事情。我也沒在意就隨手接下了。我把錢帶回家,和戒指一起放在那個開關巧妙的小木箱裡。這件事,只有我和杉山兩人知道。星期六,我像往常一樣到學校去了。下午,和大家一起商量校慶演出,還看了一會兒書,過得很愉快。回到家裡,我想換下汗濕了的內衣,打開抽屜一看,不禁大吃一驚。藏在內衣下面的脫毛雪花膏空罐不見了。我感到不安,打開小箱子一看,戒指和錢、連同盒子都不見了。我立刻就明白是誰幹的了。因為幾年前,我曾教過他如何開箱子。他對那個神秘的箱子很感興趣。
可是,儘管我知道是誰拿的,但也毫無辦法。因為我不知道表哥在哪兒。再加上戲劇部的事,我是瞞著家裡人的,所以也不能讓姑媽他們知道。當我一想到必須設法在兩天內弄到一萬五千元時,我的頭都要炸裂了。我手裡值錢的東西,也只有那隻母親給我的戒指,可偏偏戒指也不見了。
我不知該怎麼辦才好,晚飯也沒吃就躺下了。姑媽、姑父待我並無什麼感情,所以也沒留意。但是,祖母很擔心,到我這兒來問出了什麼事。我把事情的原委說了一遍。祖母安慰我,說她一定想辦法,讓我不要著急。可是,說是想辦法,祖母也沒地方去借錢。平日的零花錢早已給了我,再加上因為沒有擔心將來的衣食住行的必要,所以平時也不積蓄。
祖母想了一會兒,說要把收藏在儲藏室裡的一個古董茶壺賣掉。我很擔心那茶壺是否能賣得出去,可祖母說,聽說住在二號室的平阪是做古代美術品和古董買賣的,想求他給辦。於是,寫了一封信。」
「你看了那封信嗎?」
這時,哥哥打斷她的話,插問了一句。百合點了點頭。
「祖母給我看了。信裡沒有提為什麼要賣茶壺。可是,用非常難懂的字眼寫了些諸如。我想賣一個什麼樣什麼樣的東西,要價一萬五千元,希望在交貨時當場付給現金或支票,交換的地點在防空洞,時間定在星期天下午兩點鐘,如果同意來,請在二號室的窗戶上掛一個東西作標記,此外還寫了希望不要把這封信的內容告訴任何人等等之類的話。信封上光寫了收信人地址,沒有寫寄信人地址。祖母因為不清楚平阪的名字,還悄悄地跑上二樓去看了門上的名片。星期六晚上九點鐘左右,祖母把信發了出去。祖母說,第二天的上午
信一定會到。」
「那自然羅。後來呢?」
「星期天上午,祖母在院子裡一會兒出、一會兒進的。到了中午,祖母跑到我這兒來,告訴我二號室的窗戶上掛了一條領帶。祖母還說,那個茶壺,平時賣,可賣二萬五干元。所以,要價一萬五千元的話,肯定可以賣得掉。祖母說的時候,顯得非常有把握。兩點鐘差一點兒時,祖母換上了出門穿的服裝,到我這兒來說。現在我就去儲藏室取茶壺,到防空洞去去就來。我因為頭痛,就躺在那兒沒動。我覺得時間過得慢極了。兩點半到了,三點半也過了,可是祖母還沒有回來。我擔心起來。我只好自己給自己解釋,一定是防空洞的交易沒做成,祖母拿著茶壺到別的古董店去了……。可是,到了傍晚,人們都在傳說祖母和那個叫平阪的人去向不明。我急得不得了,那天晚上一會兒也沒合眼。星期一早上,祖母還不回來,我都快急瘋了。因為星期一我必須把錢交給杉山。我讓人打電話給學校請假,就說我不舒服。可是我又一想,下課後,杉山一定會來看我的。急得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大家那樣東拼西湊好不容易攢起來的錢,就這樣不明不白地不見了一多半。我既無父母,也沒有兄弟姐妹,我唯一的精神寄托,就是朋友們的友誼。我怎麼有臉張口說出錢沒有了呢?最後,我想到了死。我拿出幾年前為了做昆蟲標本買來的氰酸鉀,準備吃下去。正在那時,悅子突然出現了,把戒指還給了我。我還以為是做夢呢。只要有了戒指,錢就有辦法了,這麼一想,等悅子一走,我就急急忙忙穿上衣服,跑出家去。後來我才覺得,那時家裡鴉雀無聲、靜得讓人可怕。因為那時發現了祖母的屍首,所有的人都到防空洞去了。可那時,我根本顧不上考慮祖母的下落。我跑到學校附近的當鋪,把戒指拿出來,說想請他借給我一萬五千元。我以為還要工作證、學生證什麼的,所以心裡很緊張,誰知店主人一看我的戒指,二話沒說,就一五一十地按我要的價給了錢。我到學校後,在課間休息時間裡,把錢給了杉山,我對她說:『有點兒不舒服。本來想休息一下,但一想到這件事,我就來了。』過了一會兒,從家裡來了電話,說祖母已經死了,發現了屍首……」
「那麼,戒指就那樣當掉了嗎?你打算就那樣算了嗎?」
「沒有辦法呀。我沒有能力把它再取出來。那時侯,不那樣做毫無辦法。」
「也許是那樣。可是,那只戒指一萬五千元當掉太可惜了。我有一位朋友的父親是一個珠寶商,我和他商量一下,給你想個什麼辦法。即使是非脫手不可,也要有一個適當的價格。最後,還想問一點。你說你星期天晚上擔心得一夜都沒合眼。那麼,當時你沒有聽到有人進出的聲音嗎?」
百合說出了憋在心裡的話後,顯得非常輕鬆,她用一種以前我們從未見過的爽朗的表情,稍微想了一會兒。
「那麼說的活,好像是聽到了有人躡手躡腳通過走廊的聲音。不過,我也不敢肯定。那時,我只是一個勁兒地在想,祖母回來了,回來了。所以也說不定是我神經過敏聽錯了。」
「那也可能。謝謝你了,談了這麼長的時間。可是百合,如果你能早一些把這些話告訴我的話,我也可以省很多麻煩。而你呢,也用不著一天到晚提心吊膽的了。」
「可我以為你會認為偷錢的人就是殺祖母的犯人。我雖然不知道做那些傷天害理事的人是誰,可是我敢保證,絕對不會是他。」
百合說完,臉蛋一下子緋紅。
我們和百合一起回去了,只是進的門不同。
「哎喲,野田。你好些了嗎?」
我一看見靠在候診室椅子上的臉色蒼白的野田護士,就喊了起來。她慢慢地揚起了臉,就好像初次見面似地怯生生地看了我和哥哥一眼,又垂下頭去。然後,用毫無生氣的、嘶啞的聲音小聲說:
「剛剛覺得好了一點兒,可馬上又不行了。頭昏昏沉沉的。」
「不要勉強起來,還是躺著吧。」
「不,我害怕。」
野田護士用兩隻手捂著臉。
「出了什麼事了?野田。」
哥哥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野田手捂著臉點點頭。
「桐野夫人被殺了。好像正在搶救。」
「怎麼回事?是什麼時間?」
「我感覺好點兒了,於是起來打掃衛生。我想幹點兒事,可以緩和一下緊張的神經。快四點的時候,我到二樓去查體溫。一進桐野的房間,就看見他氣沖沖地坐在床上。他說母親去換被頭,到被服間去了好久還沒回來。於是,我就到被服間去看了看,可一個人也沒有。我有點害怕起來,隨手打開緊挨著的八號室的門,天哪!桐野夫人她……」
「夫人怎麼樣了?」
「仰面朝天地倒在地上。而且身上還有個什麼東西。你想得出是什麼嗎?」
「是什麼?」
「咪咪呀。咪咪那隻貓,趴在夫人的胸口上,正瞪著藍眼睛看著我。我嚇得沒命地往樓下跑。我看見人見站在樓梯下正朝上望,就大叫起來,『桐野夫人被殺了!』。於是,人見說了聲『快去告訴先生和家裡的人』,就朝二樓跑去。我就到跨院去了。一下子,大家全來了,都上二樓去了。可是我一直在這裡,頭暈得站不起來。」
「桐野夫人已經死了嗎?」
「好像甦醒過來了。剛才人見下來打水時,說先生和英一做了人工呼吸,她已經緩過氣來了。」
「看看去,悅子。」
我們朝摟上跑去,為了避免腳步聲太響,我們盡量踮著腳尖輕輕地跑。五號室的門半開著,從外面可以看見人見護士、兼彥、敏枝夫人,還有英一。一隻腳上打著石膏的桐野青年,瞪著驚恐的眼睛坐在床上。剛巧,人見護士從室內出來,我們就向她打聽了情況。
「據說是被人猛地從後面卡住了喉嚨。我看見的時侯,一條圍裙勒在脖子上,倒在八號室裡。她自己也說不清是誰幹的。要是再遲一點,恐怕就沒救了。」
「二樓那時還有人嗎?」,
「只有桐野母子。最近已經不收新的住院患者了。以前的患者,也大都出院了。」
「家裡的人呢?」
哥哥壓低聲音,眼睛迅速地朝五號室方向掃了一眼。
「不太清楚。反正先生和夫人在茶室,正在講昨天的屍首。英一在自己房間看書……啊,對不起,我還有點兒事。」人見好像迴避我們似地,下樓去了。
「有必要詳細調查一下正在場的人。可是現在不行。我們還是先看看八號室吧。」
八號室房門大敞著。我們在室內仔細尋找了一遍,特別是角落裡。可什麼線索也沒發現。只是在靠近門口的地上,丟著一條滿是皺折的圍裙。結頭上有用牙咬過的痕跡,有一、兩個象老鼠啃出來似的小洞。我的背上,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粘粘糊糊出了一身冷汗。窗外的銀杏樹正好把西曬的陽光擋住了,所以室內一點兒太陽也沒有。可是因為窗戶全部關著,所以相當悶熱。在平常的話,勤快的野田護士總是把
所有房間的窗戶、哪怕是空房間的窗戶也好,統統打開,打掃得乾乾淨淨。可是,今天早上她躺倒了,沒有來打掃,所以地上積著薄薄的一層灰。圍裙四周的地面,像擦過的一樣乾淨,那顯然是因為桐野夫人倒在那兒和人們走來走去留下的痕跡。
「什麼也沒有,哥哥。」
我正要對哥哥說時,一下子愣住了。哥哥正站在房間中央,眼睛望著百里開外的前方。哥哥像這樣陷入沉思,今天並不是頭一次。可是,在今天的哥哥的眼裡,卻射出一種和往常截然不同的、冰冷、陰森的目光。不知為什麼,我感到一股寒氣直襲脊背,渾身毛骨悚然。我上前去,拽住哥哥的手臂使勁地搖晃。
「怎麼了?哥哥。回房間去吧。」
哥哥眨了眨眼,用清澈的茶色瞳仁盯著我的臉,淒涼地微笑了一下。那微笑裡還帶著一種為難的神色。
「我明白了!」
「明白什麼?」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10 23:11:54
哥哥沒有回答,默默地走出房間。一回到我們的七號室,取出一張信紙,寫了些什麼。當封上信封,貼好郵票站起來的時候,哥哥已經恢復常態,又變成原來的哥哥了。下到樓梯的最下面一級時,哥哥向四周看了看,說:
「我把這封信投到信箱裡就來。我一回來,就把所有的事源源本本地講給你聽。」
「源源本本?你說的什麼呀?」
「就是這五天裡所發生的三起人命案的全部經過。在防空洞講吧。洞還沒有上封條,不過,你就在洞口等著我好了。」
哥哥的聲音很低,周圍也君不見一個人影。儘管如此,我總覺得哥哥的態度與往常不一樣,顯得很輕率。也許有誰正在某個地方偷聽,而他卻偏偏說著這樣的話。不說別的,起碼一點,為什麼偏要到那個不吉利的防空洞去解殺人案之謎呢?二樓不是有我們自己的房間嗎?
可是,我並不想反對。儘管好像有一股莫名其妙的邪風鳴嗚地吹透了我的五臟六腑,一種恐懼感揪住了我的心靈。可是,任何事情都對哥哥言聽計從,這已經成了我的習慣。這種習慣使得我非照哥哥說的去做不可。
當我一個人孤獨地站在防空洞口時,我眼前出現了家永護士那可怕的死人臉,我差一點兒就要逃離那個地方。就在我再也無法忍耐了的那一瞬間,哥哥出現了。如果不是那樣的話,也許我就像一個幽靈似地逃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哥哥對我微笑著,慢慢地向我走來,並且走近了為了不讓人進去而攔上了繩子的洞口,面對著左邊的柱子,仔細觀察著。
「釘著一顆釘子。和我想像的完全一樣。」
「什麼?」
「刺殺家永護士的,還是咪咪。」
「盡說傻話!」
「今天早上,我們把房間著成防空洞,考慮了幾種她被刺的情況。現在,我們把那幾種情況再現一次。我們犯了一個極大的錯誤。我們只考慮了她被刺時,是面向牆上的壁洞站著的。而實際上,她是背對壁洞站著的。」
「那不可能。她是從背後被刺的。而且,如果她背對壁洞的話,血濺落的地方和牆壁之間就應該有行兇者。可是,那麼狹窄的地方,要站下兩個人是不可想像的。」
「因此,行兇者才可能是咪咪。在壁洞裡的咪咪刺傷了她的肩膀。在防空洞裡,除了她和咪咪以外,再沒有別的人了。然而,如果再追下去的話,就得從平阪的被害說起。」
「儘管我們認為平阪已經被殺,可他真的死了嗎?我總有那麼點懷疑。」
「今天,我們不是親眼看到了平阪的屍體嗎?」
「屍體?那麼,你是說兩個屍體中,有一個是平阪了?是哪個呢?」
「先看的那個。」
「可是,那屍體曬得很黑,而我在平阪失蹤前見過他,記得那人非常白。」
「清子夫人不是說了嗎?。丈夫去洗半天海水浴,就會曬得通紅的麼?用強烈的紫外線放射後,使其呈現出曬黑的狀況也不是不可想像的。明白了嗎?人工紫外線。」
「啊!」
我想起來了。
「太陽燈?」
「是的。箱崎醫院的門診室裡有太陽燈。並且,在門診室和手術室之間有一個門,犯人把太陽燈移到門口,使紫外線放射到放在手術室的平阪身上。」
「可是,屍體照了紫外線後,會成為太陽曬的那種膚色嗎?」
「不是屍體。平阪那時還活著。做解剖的醫生不是說『不是被殺之後投入水裡的』嗎?平阪是失去知覺之後,被投進水裡的。」
是誰?做出那樣可怕的事情。」
「兼彥院長!」
就在哥哥說話的瞬間,我聽見背後隱隱約約有點響聲。然有點像樹葉搖動時那種似有似無的聲響,但我絕沒有聽錯。一定是有人躲在那個小土坡上的防空洞裡。一陣戰慄傳遍了我的全身。我們的生命隨時都有危險!也許又是塗著劇毒的小刀。
哥哥突然伸出手臂,好像要護衛我似地抱住了我的肩膀。並且,沉著地繼續說下去。
「我剛才把這件事的真相寫在信上,寄給朋友了。朋友一定會永遠為我們保守秘密的。但如果一旦我和你遭到不幸,他就會立刻把信交給警方。啊—,剛才我們說到哪兒了?」
「你說犯人就是兼彥。哥哥去看了屍首的時候,就明白了嗎?」
「不,那時我還什麼也不明白。我明白犯人是誰,是在我們查看了桐野夫人被害的那間八號室的時候。悅子大概還記得吧?開始,八號室說好了借給我們。可是,在我們搬來的那天,房間又成了隔壁的七號室。根據兼彥的說明,八號室西曬,夏天熱的人受不了。的確,八號室朝西有窗戶。當時,我以為兼彥是出於熱心為我們著想,直到剛才,都沒有抱一點兒疑團。可是,剛才進八號室一看,我才明白那房間沒有一點兒西曬。由於長在這個防空洞旁的四棵銀杏樹的樹蔭,直到太陽下山,那間房子都不會曬著太陽。那麼,為什麼要把我們的房間改成七號室呢?能夠成立的理由只有一條。只有那一條,才是不可動搖的最有說服力的。那就是,因為八號室位於可以俯視防空洞的方位。如果要利用地道或防空洞策劃什麼時,八號室裡如果有人,將是十分危險的。而七號室卻不能看見下面的防空洞。
當我注意到這一事實時,我對犯人是兼彥這一點就確信無疑了。一旦知道了犯人是誰,那麼這以前一直解不開的許多謎,一下子就自然而然地解開了。你知道小玩具店裡賣的拼板玩具嗎?你若是抽掉關鍵部位的一根木條,整個圖案就會鬆動,並且自然而然地解體。這就和那個道理是一樣的。我們還是從頭說起吧。兼彥由於某種原因,促使他要殺死平阪。但是,那還不僅僅是殺掉的問題,還必須處理屍體。他和家永護士商量,制定了犯罪計劃。要處理屍體,必須造成平阪失蹤的假象。但是,如果是單純失蹤,一旦被警方知道,就會開始搜查。為了避免這一點,兼彥想出了一個好辦法。他利用家永護士和平阪音色相同這一點,搞了那個錄音的鬼把戲。他想,如果平阪自己打電話說他因為買賣事務外出旅行的話,就沒有人會去找警方。兼彥一定是由於某種偶爾的機會,以前就知道了那個地道。很有可能,他事先制定了計劃,等待機會把平阪引到防空洞殺掉。然而,這時出現了一個意想不到的機會。桑田老夫人因為茶壺的交易,給平阪發了一封信。家永護士截住了那封信,打開看後,把內容報告了兼彥。家永護士說她不太認得信的筆跡,那是騙人的。正因為她知道老夫人的筆跡,才有一種不安的感覺促使她看了那封信。
兼彥上下決心利用這個機會。桑田老夫人指定防空洞作為和平扳會面的場所,也許有點過於偶然了。可是,仔細想一想,也不是沒有一定道理的。因為這家能夠進行秘密活動的地方,除了防空洞以外,就再也找不到合適的了。老夫人想悄悄地進行交易,這一點信中寫得十分明確。為了避開人的耳目,老夫人一直等到最後的時刻,才到儲藏室去取茶壺,這也是不難理解的。兼彥把老夫人關在儲藏室裡,鎖上了門。」
「等等,哥哥。那時候,兼彥的的確確是在門診室裡呀。我找了貓回來的時候,他仍然在門診室裡。」
「你沒想到門診室裡有窗戶嗎?兼彥當然是從窗戶裡出去的。他把老夫人關起來之後,就到防空洞去,正好平阪那時也到了。他給平阪用了麻酵劑或用其它什麼辦法,使他失去知覺,然後扔進地道。到此為止,第一階段的工作完成了。
可是,就在那時候,桑田老夫人突然出現了。在兼彥的計劃裡,無疑是把老夫人禁閉在儲藏室的。那時候,如果不是悅子去找貓的話,老夫人也許要在裡面關上幾個小時。可是,這不是悅子的過錯。你不必內疚。老夫人的不幸,就在於她看到了兼彥所做的一切。無奈,兼彥只好殺死了老夫人。他沒有注意到,當他把老夫人的屍首扔進地道時,趴在防空洞裡的小貓咪咪也跟著鑽進了地道。兼彥又由窗戶回到了門診室。那時正值太陽最毒的時侯,在那個時間裡,一般沒有患者來。萬一就是來了患者的活,我想,家永護士一定會按照預先商量好的辦法,很好地應付患者,讓他們稍候一會兒的。很快,人們發現平阪失蹤了,老夫人不在了,於是家裡大亂。晚上八點左右,家永護士借口去洗澡,打來了假電話,從野遊俱樂部借了車,並把它隱藏在某個地方。而醫院這邊,清子夫人前腳走,因交通事故受傷的大野姑娘緊跟著就住進了二號室。這件事現在想來,也是很奇怪的。其實完全沒有必要讓她住進還未來得及好好清掃一下的二號室,三號室和八號室不是都空著嗎?可是,正像剛才我講到的,兼彥為了他的需要,必須把這兩個房間空出來。家裡的人入睡了。那天夜裡,人見、野田兩位護士一反常態,睡得那麼死,很可能是家永護士用了藥,使他們倆睡得不省人事。敏枝夫人沒有叫幸子小便,也是同樣道理。儘管夫人惦記著還未歸來的母親,可是卻能酣睡得連睡在身邊的丈夫起來都沒發覺。
兼彥和家永護士,把失去知覺的平阪搬到手術室,剃掉或是燒掉了他胸前的毛,並且用強酸腐蝕了他的牙齒,做成蟲牙。桐野夫人聽到的『這一顆……』,就是指的平阪的牙齒。兩人在一系列的工作中,也沒有忘記用太陽燈照射平阪的身體。他們自己很可能穿了白大衣,臉上手上擦了防紫外線的油膏。兩個人給平阪穿上了勞工服裝,給他灌了酒精飲料,然後,兼彥通過地道出去,把準備好的車開到坡下。從種種情況來判斷,汽車一定藏在坡的附近。悅子恐怕還不知道,那個坡下沿公路走出一百米的地方,有一幢帶車庫的漂亮的小洋房。看門牌上的名片,好像是美國人的住宅。也許全家去避暑了吧,門緊閉著。雖然這完全是我的想像,但也是很有可能的—家永護士擰開那個門,借用了那個空汽車庫。要想汽車放在一個地方,而又不引人注目的話,那是一個再好不過的場所了。
兼彥又一次上坡回到醫院,把平阪從地道裡搬出來。勝福寺的老方丈耳聾,所以即使他醒著,也一定察覺不到有人在自己家的地板下定動。兼彥上下坡時,毫無疑問是輕手輕腳的,可是當他背上了平阪時,沉重的負擔使他的腳步發出了聲響。吉川閣下之所以只聽見下坡的聲音,我想恐怕就是這個原因。還有,一鑽地道,衣服就會沾滿泥土。兼彥很可能是穿著白大衣鑽的地道,然後,把白大衣交給家永護士,讓她用醫院專用的洗衣機洗了。因為他們經常洗白大衣,所以不會使人感到有什麼奇怪的。
兼彥把車開到多摩河邊,用石子將平阪的臉和手劃傷,扔進了河裡。茶壺、平阪穿的衣服、頭髮、家永護士女扮另裝用的衣物、以及桑田老夫人的信等等,一切可以成為線索的東西包成一包,沉到了河裡。
兼彥本來可能打算在以後找一個適當的機會,請求警方幫助尋找桑田老夫人,然後讓刑警發現地道。可是,因為我們以跑到寺廟去的貓為線索,發現了地道,所以,掛來第二次電話的家永護士著了慌。但是,事態的發展順應了兼彥的意圖,警方把平阪作為殺害老夫人的懷疑對像來追捕。可就在這時,出現了一個意想不到的證人,這就是桐野夫人。桐野夫人深夜在手術室門外聽見的那一句話,自然使我們的懷疑轉向家永護士。」
「這麼說,因此兼彥就殺掉了家永?可是,那時候,兼彥正和我們在一起呀……」
「再聽下去。我想,即使沒有桐野夫人的證詞,家永護士遲早也一定會被殺掉的。她肯定想用掌握在自己手中的秘密來要挾兼彥,而兼彥從一開始,就把殺掉她也列入了計劃之中。桐野夫人的證詞,只不過是加速了那個計劃的實施而已。悅子還記得那只躺倒在梨樹下的黃貓嗎?」
「記得。是一隻和咪咪差不多大小的小貓。那和殺人有什麼關係嗎?」
「是啊,有的。我們還是先從家永護士之死說起。那樣便於說明。
家永護士被刺的時候,洞裡除了她和咪咪外,沒有別的人。她背對壁洞站著。也許是在等兼彥吧。這時,從陰暗的角落裡,突然飛出了一把細小的刀,刺中了她的右肩。
「出一把刀?這是什麼意思?」
「正像我所說的—『飛出一把刀來』。肯定有一個巧妙的機關。在我的想像中,很可能是在一個結實的金屬管上裝上彈簧,當起鎮石作用的重物脫落時,彈簧就把小刀彈了出去……」
「可是,我們在她被刺後,立即下到洞裡去看了,然而不是根本沒有什麼管子嗎?」
「那時,已經是在被人取掉之後了。管子是安裝在對著洞口的左邊柱子上的、也就是這個柱子的內側。柱子上的管子可能是用一個螺絲夾之類的東西固定的。當聽到家永護士的驚叫聲趕去時,兼彥迅速地把那個螺絲夾下掉了,把管子塞進了褲兜裡。」
「可是,什麼時候有那種機會呢?哥哥和我不是都在旁邊嗎?」
「兼彥不是繞到護士的腳頭—也就是洞口那個地方,奇怪地說著誰抬頭、誰抬腳之類的話嗎?其實,當時根本不存在這些問題。因為那時我已經抬住了她的上半身。兼彥一邊說,一邊趁我們不注意時,把手伸到背後,取掉了管子。只要看一看他作為一個技術高超的外科醫生,長期保住了自己的聲譽這一事實,就應該知道他絕不是一個不靈巧的人,況且那時侯,我和悅子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瀕於死亡的護士身上。
這麼一來,管子就藏起來了。可是,控制彈簧的金屬,在小刀飛出去時一同飛了出去,落在了家永護士掉在地上的手提包的旁邊。那就是我們看到的彎彎曲曲的鐵絲。在那個勺形的彎曲部位,事先放上一個鎮石,在鎮石脫落的同時,由於槓桿原理,彈簧就失去了控制。」
「那麼,你說的那個鎮石是什麼呢?不可能說是家永的手提包吧?首先,這裡出現了一個問題—是誰把鎮石拿開的呢?」
「我不是正在說嗎?就是咪咪。與其說咪咪排除了鎮石,倒不如說那隻貓本身就是那個關鍵的鎮石更恰如其分。咪咪在放蠟燭的壁洞裡,枕著那個鐵絲的彎曲部位睡覺。洞裡很黑,再加上咪咪又是一隻黑貓,所以家永護士沒有發覺那兒睡著一隻貓。就在咪咪甦醒後跳起來的那-瞬間,鐵絲失去了控制,和小刀一起飛了出去……」
「可……可是,哥哥,」
「我知道了。你是要說,貓怎麼可能那樣聽人擺佈,叫它什麼時候睡就什麼時候睡,讓它什麼時候醒就剛好那時醒呢?是不是?然而,悅子卻好像忘記了兼彥是個外科醫生呀。他完全可以讓患者在必要的時候入睡,而又在預定的時間裡醒來。讓貓在一定的時間裡入睡—這對兼彥來說,並不是什麼很困難的工作。遺憾的是,兼彥不是獸醫,而咪咪也不是人類。要用多大劑量的麻醉劑,能使貓睡多長時間?為了秀清楚這些問題,最好的辦法是做實驗。可是,兼彥又怕用咪咪本身做實驗,會使貓的體內產生抗體,使藥物達不到預期的效果。於是他找了些和咪咪差不多大小的貓來做實驗。實驗材料之一,就是被我們搖醒的那一隻黃貓。
悅子,是今天早上嗎?你還說犯人是個女的呢。你的根據是,使塗有毒汁的小刀的人一-般都是對自己的進攻能力沒有把握的人。悅子的分析對了一半。因為在那種情況下,小刀正好刺中要害的可能性是不大的。兼彥的機械特技成功了。只是這裡面有一點是出乎他預料之外的,那就是地道口用釘子銷死了。因此,他的那個使人認為犯人從地道逃走的設想落空了。
最後,就是昨天殺害桐野夫人未遂的事件。兼彥害怕桐野夫人想起那些對他來說會成為致命打擊的事實,所以想要殺掉她。但結果卻恰恰相反,反而弄巧成拙了。警方從今天的事開始,不是已經懷疑到他了嗎?因為桐野夫人把她聽到的手術室裡女人的講話告訴了砧副警長、老警部、以及你、我四個人,此外還有一個人,那就是兼彥。當然,因為桐野夫人還聽到了一些話。雖然光憑這一點,並不能把兼彥定為犯人,可也……」
我已經幾乎聽不清哥哥在說些什麼了。我的心裡一團漆黑,血液在急速地流動。在那黑暗的漩渦中,年幼的幸子的小臉時隱時現。
「哥哥。」
我用嘶啞的聲音叫道。
「哥哥,你打算把兼彥怎麼辦?向警方告發嗎?」
「你認為怎麼辦才好呢?悅子。」
「告發是不行的。這個犯罪一旦被證實,就意味著箱崎家庭的破滅。夫人一定會瘋的。還有幸子,她也許會成為一個一生不幸的女子。」
「可是悅子,你說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不管嗎?三條人命、一起殺人未遂……」
「我倒並不是要你同情兼彥。可是,一想到這一家,我就覺得一旦告發,將會帶來更大的悲劇,那將是更大的罪惡。我說的不對嗎?哥哥。」
「我也明白這一點。我從一開始就沒想要去告發,而且現在也不想。可是,即使我們不說,警方也會都明白的。因為這種細小的事實顯示出了事情的真相。」
「哥哥,你還沒有告訴我最關鍵的問題。也就是說,兼彥為什麼要殺平阪?他的動機……」
「這一點,悅子自己考慮吧。因為,我所知道的事實,現在,悅子也已經一點不漏地知道了。我只能給你提示一下。好不好?我們第一次到這家來,是六月二十七日、星期六,也就是平阪入院的那一天。那天,兼彥打算把能看得見防空洞的八號室借給我們。可是,當七月四日我們搬來時,我們的房間變成了七號室。在這一周的時間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
哥哥正說到這兒,大門外傳來了人們吵吵嚷嚷的聲音。我們好像被什麼東西蜇了一下,跳起來就朝人聲嘈雜的地方跑去。夜幕降臨,四週一片昏暗。門前燈光通明。跑進門來的,是曾見過一面的木炭店年輕的老闆。
「啊,護士。」
他一把抓住野田,激動地上氣不接下氣。
「你們家的先生被撞了。他準備過鐵路口,可是沒有留心電氣火車。現在就要抬來了,你快去告訴你們家的人。」
我大吃一驚,抬頭看了看哥哥,哥哥一言不發,仰望天空。
在我眼前,行人穿梭般地南來北往。突然,喧囂聲近了,只見人們抬著一塊門板。從人們身體的縫隙裡,可以看見一個血肉模糊的男人頭。我的兩條腿直打哆嗦。如果不是緊緊扶住身邊的柱子,早就站不住了。在這以前,我看過好幾具死屍,可從來沒有發抖過。
兼彥被送進了手術室。英一和兩個護士一起進了手術室,關上了窗戶。外面,敏枝夫人被送丈夫來的商店街的人們圍著,不知所措地重複著同樣的話。
「他剛剛才出去的。他說有點兒小事,必須到派出所去一趟,然後到殯儀館去更改一下時間……他一定是因為這些煩人的事情一直纏在身上,鬧得他神經衰弱了,一定是的……」
手術室的門開了一條細縫,英一伸出了蒼白的臉。他向母親做了一個手勢,說了一、兩句話,然後攙扶著母親進去了。儘管我站得很遠,但那意味著什麼,我已經很清楚了。我直挺挺地站著,小聲說,
「哥哥,我們做的事就這樣結局了嗎?」
「既不好也不壞。唯一的辦法就是按照兼彥自己的意志去結束,我們沒有別的道路可選擇。」
「那麼,剛才的話是為了說給兼彥聽的嗎?」
「如果只說給悅子一個人聽,不是沒有必要去防空洞嗎?當我說要告訴你犯罪真相的時候,兼彥正在樓梯底下的黑暗處。」
「難道他聽我們講話的時候,沒有打算殺掉我們嗎?」
「他當然有這個打算。因此,我已經提防著他了。」
哥哥從褲口袋裡掏出一樣東西,原來就是剛才哥哥說要投進郵筒的白色三角信封。我瞪大了眼睛。
「信?沒有發出去?」
「什麼信!我根本就沒寫,只不過是隨手亂畫了幾筆。」
跨院的門吱呀一聲開了。幸子迷迷糊糊地跑了進來。看樣子是自己從床上爬起來的。幸子穿著花睡衣、花睡褲,一隻腳上拖著紅天鵝絨的拖鞋。
「媽媽,媽媽一—」
她膽怯的目光四處搜索著,大聲地呼哎,哥哥從後面把她抱了起來。
「幸子,我們去看星星吧。」
紅天鵝絨拖鞋「叭噠」一聲掉在地上。幸子在哥哥懷裡掙扎了一會兒,馬上就安靜下來,小小的頭頂在哥哥胸前,好像要詢問什麼似地,睜大了眼睛。
我們幾次走到夜幕籠罩著的院子裡又返回屋裡,一直到幸子發出輕輕的呼吸,靜靜地入睡了。
鋼琴無聲地仁立在一旁。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10 23:12:14
尾聲
第二天的上午,哥哥收到一封信。寄信人是個陌生的姓名。信封上的字象印刷鉛字似地,一筆一劃顯得非常生硬。信箋上的字體截然不同,是非常流利的草寫體。哥哥每讀完一頁,就把信紙撕下來放在我的膝蓋上。信是這樣寫的,
仁木君:
我這個殺人犯,給你—使我毀滅的仇敵留下這樣的遺書,也許是不可思議的。可是,當我意識到應該以死來結束自己的一生的時候,一種衝動油然而生,我要把事實真相告訴一個真正的人。而且,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你。
坦率地說,我恨你。如果不是你出現在這裡的話,我的計劃也許將進行得更順利—一種留戀人生的感情象噴泉一樣噴湧而出。可是,另一方面,我知道,我應該感謝你,事實上,我也正在實踐這一點,你有充分的理由向警方告發我,可是,你沒有那樣做,而是巧妙地通過你和妹妹對話的形式,給我以警告,那並不一定是出自對我的好意,毫無疑問,多半是出於對蒙在鼓裡的我妻子的憐憫之心,所以,你們採用了那種方法。正因為這樣,我應該感謝你們。
我想,你一定已經覺察到了我之所以非殺平阪不可的理由了。然而,我還是想簡略地談談。我起了要殺掉他的念頭,是六月二十九日下午的事情。
那一天,在家永和野田兩位護士的幫助下,我給他做了盲腸切除手術。我很早就診斷他的病是慢性闌尾炎,一直勸他動手術。可是,當我切開腹部一看,知道自己做了可怕的錯誤診斷。當時,我呆住了。他得的不是慢性闌尾炎,而是類似癌的惡性腫瘤。而且,因為我的誤診,症狀已經發展到了後期,即使動手術切除病灶,也會很快復發,並終將因為致命的復發而喪生。儘管癌的早期發現是至關緊要的,但由於人們缺乏對早期症狀的感覺,所以往往容易造成發現太遲以至於不可挽救的局面。你大概也讀過以普通人為對象的醫學雜誌吧。
作為一個技術高超的外科醫生,我一向以診斷無誤和手術謹慎而得到人們的好評。可是,為什麼會犯下這樣的錯誤,連我自己也說不清楚。我只能說,不幸的是,他的腫瘤所處的部位,是非常罕見的,這只能是我的運氣不佳。現在沒有更多的時間允許我作一番專門的說明,雖然哪怕只是一篇小論文也好,把它歸納一下寫出來,留給後代,將來當英一成為一個外科醫生時,一定會有作用。
匆匆忙忙地做完了手術。可是,我心中的憂慮卻無法形容。萬一平阪知道了病情的真實情況,他會怎麼做呢?到處向人們宣傳我的誤診?要是那樣的話,我苦心經營建樹起來的名聲,不就一下子全完了嗎?不,豈止那樣。他也許會用更直接的手段——也就是說,把我逼上一條自殺的道路,用這樣的手段來報復我。你不瞭解平阪這個人,所以也許會笑我神經過敏。可是,對於一個瞭解他的性格的人來說,這種恐懼絕對不是多餘的。他的的確確是一個剛愎自用、富有報復心、有能力,有辦法的人。
我只得去和家永護士商量。野田因為還在實習,所以什麼也沒察覺。而經驗豐富的家永則不然。手術中,她已經明白了一切。我永遠也忘不了,當我急得汗流滿面時,家永朝我投來的似笑非笑的陰險的目光。簡直是毒蛇一般的女人,我之所以殺她時用了毒蛇的毒汁,也許正是由於無形中那種聯想的結果吧。
她以出嫁時給她四十萬元陪嫁為條件,答應協助我。她對我說,除了殺掉平阪之外,再無第二條路可行。而我自己一開始也是這樣考慮的。可是,一旦屍體被解剖,我的誤診就會暴露無遺,所以,我必須考慮一個處理屍體的方法。
七月二曰,家永偷聽了平阪對他妻子說的話,跑來告訴我。平阪說:『我總覺得身體不大舒服,這裡的醫生說的話不可信,還是早點出院,再到大醫院去檢查一次。』這番話,也許是家永有意添油加醋誇大了一些。但是,我明白,如果他出院了,遲早是要到別的醫生那裡去檢查的。所以,我加快了準備工作,把準備工作做得更加認真、細緻。從英一拿回的錄音機,想到搞假電話,也就是那個時候。
後來的事情,正如你那可恨而又明瞭的推理一樣。藏汽車的地方你也說對了。還有地道。當然,我是知道那裡有地道的。那是幾年前偶爾發現的。但是,因為那時正值小兒子敬二迷在了冒險小說裡,幹了一些頭腦發熱的事。我怕他知道了會胡來,所以沒有告訴任何人。後來,幸子慢慢長大了,我怕她到那兒去捉迷藏,萬一洞塌下來,可不得了。所以,我一直把地道的存在作為只有我一個人知道的秘密。可是,敬二也可能因為什麼偶爾的機會,知道了地道的秘密。因為他是一個非常愛冒險的人。
當仁木君僅僅以一隻貓為線索發現了地道時,我大吃一驚。從那以後,我只要一看見你,就感到非常不安。我主動地告訴你一些在我看來或遲或早要被你發現的事實,想要轉移你懷疑的目標。當然,主動和你商量英一和敬二的事,也是出於同一目的。可是,你終究沒有上當受騙。
殺死桑田老丈母娘,並非是我的本意。我想,這一點你也一定會理解的。可是,殺掉家永,卻早在我的計劃之中。那已經是幾個月以前的事了。有一個小兒患者被帶到了我這裡。這個十歲左右的少年,和小夥伴們一起玩彈簧槍,可是釘子沒有打出去,反而穿進了自己的手掌裡。當看到從手掌心穿出手背的釘子時,我非常震驚,當時,我警告孩子的父母,不能讓孩子玩這樣危險的玩具。然而,當我考慮殺掉家永的辦法時,這桿彈簧槍就浮現到我頭腦中來了。我找遍了附近的玩具店,弄到了一桿這樣的彈簧槍。實際上,這種槍遠遠超過了玩具的範圍,具有意想不到的穿透力。我取掉了木製的槍托,只留下了槍身和扳機。然後,在參加醫師集會回來的路上,我在茶館附近的一家婦女用品雜貨店裡,買到了一把剛好可以嵌進彈簧槍裡的很細的小刀。
昨天傍晚,我抱著貓和精心製作的彈簧槍,趁人不注意的時候,悄悄地到防空洞去了。我首先把彈簧槍安裝在防空洞口的柱子上,再把鐵絲裝在扳機上,然後繃緊了橡皮筋,以便在扳機被引發的同時,鐵絲能夠彈出去。最後,輪到貓了。在經過了幾次謹慎的實驗後,我對使咪咪那樣大小的貓睡上三十至四十分鐘有了充分把握。只要先用濃度為15cc的三氯甲烷把脫脂棉浸濕,然後塞進貓的鼻孔裡就行了。用不了兩分鐘,咪咪就睡熟了。那時,防空洞裡已經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如果不是知道的入,是不可能看見睡在壁洞裡的黑貓的。
當我完成了洞內的準備工作後,就對家永說:『有些話要對你說,到防空洞去等著我。』她一點兒疑心也沒起,就到防空洞去了。我還嚴厲地警告她,絕對不能讓人看見,務必躲在那個有壁洞的角落裡。她也都忠實地執行了。我不說,你也知道,從外面朝裡看,唯一看不見的部分,只有那個角落。貓甦醒後一躍而起……與此同時,小刀彈了出去。至於那把刀在一瞬間能夠刺中她,這一點我是非常有把握的。那個角落,狹窄得只能容下一個人,多一點的空隙都沒有。而且,刀上還塗有劇毒,所以只要有一個手指甲蓋大小的傷口,就足以達到目的了。塗在刀上的眼鏡蛇的毒汁,是很早以前,我向別人要來做研究用的,那是從毒液裡專門提煉出來的純毒,所以毒性極強。
在家永打扮好出去以後,我打算隨便找個護士閒談,以便做個證人。正在那時,你的電話來了。一聽到說錄音機,我就明白你識破了假電活的把戲。這時,我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了。我唯一的希望,就是殺害家永的計劃能夠成功。正在這時,你回來了。而且,萬萬沒想到的是,正是你自己和我在一起講話,無形中做了我的證人。當時,我不能不暗自為自己的幸運祝福——就算你仁木神通廣大,你也未必想得到現在正在和你講話的人就是犯人吧?
有關第三次殺人事件的一系列活動,也正如你所知道的一樣。用於發射小刀的彈簧槍的槍身,今天清晨,我把它扔進了勝福寺旁邊的垃圾堆裡。昨天晚上,當刑警在家裡搜查時,藏到哪兒去了呢?只有這一點,即使你,也不可能想像得出來。其實,並沒有藏到哪兒去。我只是把它放進了側門旁邊幸子的三輪車的座位下面了。從表面上一眼就看得見,可是,正因為那樣,反而沒人發現那個管子不是三輪車的部件。
殺害桐野夫人未遂,是我犯罪中最大的疏忽。因為我知道,在醫院的二樓,只有桐野夫人和不能行走的兒子兩人。所以,和你們分手後,一回到家裡,我就悄悄地上了二樓,瞅了個機會扼住了她的喉管,使她窒息了。可是,我突然吃了一驚,呆呆地站了好一會兒。因為我聽見走廊裡有輕輕的腳步聲。
一切都完了!在這個念頭一閃的瞬間,從門縫裡唰地跑進來一隻貓。原來,不是人而是咪咪。我一下子鬆了口氣。可是,我全身已經軟弱無力了。再拖下去,恐怕真的要來人了一想到這裡,我失去了自制力,沒有等她斷氣,就匆忙離了。結果,被人叫到那兒去時,當著英一和人見的面,我不得不又對她進行了人工呼吸。
仁木君,我的自白就此結束了。我是從門診室的窗戶進來到的,就像四天前在防空洞對平阪突然襲擊後一樣,由窗戶進門診室,寫了這封信。我懵懵懂懂地覺得用了不少時間。雖然你也許並沒有要告發我的打算,可是,這樣下去,不久警方也會發現。而且,我終將會作為一個殺人犯被逮捕。我不忍心讓我的孩子們—特別是年幼的幸子背上殺人犯的孩子的污名。既然我已經死去,那麼就讓人們的疑問永遠作為一個謎遺留下去吧。
我相信你會替我採取最妥善的處理方法,所以,給你寫了這封信。值得慶幸的是,人到了這步田地,卻還有一個可信賴的人。代問妹妹好!
箱崎兼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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