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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森村誠一]人性的證明[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17 21:36:26 標題: [森村誠一]人性的證明[全文完]
人性的證明 作者:森村誠一
第01章 客死異邦 第02章 仇恨烙印 第03章 揭謎關鍵 第04章 偷情疑蹤
第05章 逃離苦海 第06章 嬌妻失蹤 第07章 飛車橫禍 第08章 往事之橋
第09章 夜宿深山 第10章 叛逆之子 第11章 尋母遇害 第12章 遙遠山鎮
第13章 車庫取證 第14章 畏罪潛逃 第15章 殺子滅口 第16章 水落石出
第17章 人性證明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17 21:36:48
第01章 客死異邦
當那個男人走進電梯時。誰也沒有去注意他。這個地方聚集了來自世界各地的形形色色的人,雖然他是個外國人,但也並不太引人注目。
他是個黑人。但膚色要稍淺一些,近似於褐色。他長著一頭黑色的直髮,臉型在某些方面看上去與東洋人很相似。作為一個黑人來說,他的個頭稍微有些偏低。他年齡約莫20來歲,體格十分精壯強悍。但他卻將幾乎整個身子都縮在一件長長的伯貝裡風衣內。在這個季節就穿這樣的衣服,似乎為時尚早了些。
他好像什麼地方有些不舒服,拖著沉重的腳步,跟在一群等電梯的人之後,走進了電梯。
這是一部直達大廈頂樓「空中餐廳」的快速電梯,如果中間不停的話,只用28秒鐘就可上到42層樓150米的高度。這部電梯在20層以下是不停的,到了20層以上.則根據客人的要求才停。
「請各位將您要去的樓層告訴我。Call your floor p1ease,」身穿箭狀花紋布和服的漂亮的電梯小姐用日語和英語兩種語言向乘客們打著招呼。電梯在垂直的空間無聲無息地移動著。電梯內的地板上鋪著長絨地毯,它使人產生一種柔和的與世隔絕之感。
似乎所有乘客都是要到「空中餐廳」去,電梯不停地往上升。電梯裡面站了約七成的乘客,其中大部分是外國人,大家都默不作聲地盯著不停變換數字的樓層指示器。這些人大概都有的是金錢和閒工夫,是專門前來享受今宵豪華晚宴的。但只有一個人除外……
電梯穩穩當當地開到了頂樓,幾乎沒有讓乘客們感到什麼震動。電梯的門開了。身穿晚扎眼、打著蝴蝶領結的餐廳經理筆直地站在門前,恭恭敬敬地鞠著躬表示歡迎。
「讓各位久等了,『空中餐廳』到了。」
電梯小姐用優美動聽的語調告訴大家,並將乘客們送出電梯。乘客們看到餐廳的豪華景象,個個都抖擻起了精神,從電梯內魚貫而出。
能夠在這個地方用餐的人,都是些非同尋常的人。他們一頓飯的花銷,大概可以養活上百個吃不飽肚子的人。但是,卻沒有人去考慮這個問題。這裡要求的是與豪華飲食相稱的服裝、風度和付款能力,至於客人們是餓肚子還是吃飽飯,根本就不是問題。
飲食越是豪華,就越脫離食物所具有的本來目的。可是人們卻根本沒有發覺這個矛盾。
電梯空了。不,還有一個人留在裡面。他靠著電梯的內壁。絲毫沒有要出來的意思。他就是那個最後進電梯的穿著伯貝裡風衣的黑人。他緊閉著雙眼。
「先生!」
電梯小姐叫了他一聲。可是那個人還是一動不動。電梯小姐本以為他是站著睡著了,可是突然又感到不是那麼回事。因為這個人剛才一直藏在其他乘客的身後,所以情況不太清楚。但是,他那副樣子卻不怎麼對頭。由於他的皮膚是褐色的,所以臉色好壞看不出來,但是他的面孔上卻沒有絲毫的表情。他的臉上並不是那種故作一本正經、令人莫測高深的神態,而是彷彿籠罩著一層死神的陰影。
直到此時,電梯小姐才意識到,這個男人肯定是走錯地方了。他身上那件伯貝裡風衣髒得烏黑髮亮,袖口和下擺都磨破了,起了毛邊。上面到處沾著泥漿似的東西。他那剪成寸頭的頭髮上也滿是灰塵,那沒有經過任何修飾的濃密鬍鬚在乾巴巴的皮膚上格外引人注目。他用手按著心口處,好像在保護著那個地方似的。
他那副樣子根本不像是來享受高雅晚餐的。
電梯小姐猜想、他一定是上錯電梯了。
因為這地方聚集了各種各樣的人,這種人能混進來也不足為奇。也許這個男人已經發現他自己弄錯了地方,正準備再回到樓下去吧?
電梯小姐閃著這樣的念頭,正準備招呼在餐廳前的門廳裡等候電梯的客人們下樓。
就在這時,那個穿伯貝裡風衣的男人有了動靜。他背靠著電梯內壁慢慢地屈膝下滑,然後一屁股坐在電梯內的地板上,上身猛地朝前撲倒下來。
看到那個人突然倒在自己的腳下,電梯小姐輕輕地驚叫了一聲,連忙躲向一旁。但是,她又馬上想到了自己的職責。於是便湊上前去問道:「先生,您怎麼啦?」並準備扶他起來。直到這個時候。她還以為這個男人可能是由於一過性腦缺血而昏迷。因為這部電梯只用短短的28秒鐘就上升150米,所以經常有乘客出現這種症狀。
但是,她沒能把話說完。就在她剛要攙抉那個男人的一剎那,那人一直被風衣遮掩著的胸口突然映人她的眼簾。頓時,她感到好像有一團紅色的東西在眼前炸開。同時,她還發現在那男人剛才站立過的地方,米黃色的地毯已經被染成了紅黑色。
電梯小姐這次終於無法抑制地發出了撕心裂肺的驚叫。一下子從電梯裡竄了出來。門廳裡的客人們都大吃一驚,餐廳經理和男服務員連忙跑了過來。那個男人已經死去,一把小刀正插在他的胸前,剩下一截刀把露在外邊,由於插在那裡的小刀起了蓋子的作用,傷口流血緩慢。那個人之所以能堅持,也許就是因為沒有將小刀拔出來的緣故。
頂樓亂成了一鍋粥,立即有人報了警。
坐落在千代田區平河町的東京皇家飯店的「空中餐廳」裡,發現了一具被刺殺的外國人的屍體。這一緊急報警通過「110」匪警電活傳到了警視廳通訊指揮部,指揮部馬上與正在現場附近巡邏的巡邏車和負責那一帶治安的掬町警察署取得了聯繫。
因為掬町警察署和皇家飯店僅相隔咫尺之遙,所以警察署的警員幾乎和巡邏車同時到達了現場。現場是位於第42層樓的「空中餐廳」,這裡也是該酒店最大的招牌。時間雖然已經過了晚上9點,但卻正是客人多起來的時候。
這個以三高(離地面最高、價格最高、飯菜檔次最高)著稱,並且被皇家飯店引以自豪的超豪華餐廳裡,在黃金時間突然出現了一具渾身是血的屍體,酒店方面的驚慌失措簡直無法言表。
像捅了螞蜂窩似的,顧客們亂作一團。正在大嚼著鮮嫩牛排的奢侈的客人們聽說有一具胸口插著刀、渾身是血的屍體闖了進來,差一點兒就要把剛才吃進胃裡去的美味佳餚全部吐出來。有些敏感的客人已經吐得一塌糊塗了。
女士們爭先恐後地往外跑,但跑到電梯前,卻發現那具慘不忍睹的屍體擋住了去路。孩子們嚇得哇葉大哭。有些大人受到了感染,也情不自禁地抽泣起來。這哪裡還談得上是什麼高雅的晚餐!
匆匆趕來的警察們絲毫不理會客人們的驚慌失措,他們冷靜、細緻、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勘驗工作。然而,這種勘驗與傳統的現場勘驗相比,情況是有所不同的。
根據電梯小姐和當時同乘一部電梯的乘客們所提供的證詞,可以斷定,被害人是從其它地方到這裡來的。從其受傷的部位以及刀是隔著衣服直接扎進去的這點情況來看。不能認定他是自殺。再從其傷勢來判斷,他也不會是在電梯內被刺的。那麼,被害人肯定是在別的什麼地方被人在胸部捅了刀子。
那個地點究竟是哪兒呢?
搜查人員留下驗屍官,然後兵分兩路,一方面搜尋作案現場,一方面追查被害人的行跡。
從被害人的刀傷程度來看。不能認為他是從很遠的地方來到這裡的。警方確信,犯罪現場一定就在附近。
然而,警方的估計落空了。儘管搜查人員專心致志地進行了搜索,但在附近卻沒有找到作案現場。在開始搜索的時候,警方的目光緊緊地盯著酒店內部,認定作案現場就在這裡。
皇家飯店是一家超級大酒店,樓高42層,擁有2500間客房。除了能夠同時容納4200名客人下榻之外.附設的餐廳和人大小小的70個宴會場所還可以聚集大量住客以外的客人。
假如這些來客當中混有兇手的後。要想將他找出來,簡直無異於大海撈針,其困難程度是可想而知的。但是,如果作案現場就在酒店範圍之內的話,就可以限定搜查範圍。如果查明作案現場,也許就可以從那裡找出兇手的線索。
在酒店客人的協助下,答方對全部2500間客房、70處宴會場所、各種餐廳、酒吧、地下商店街、大廈周圍49500平方米的院落、所有的亭台樓閣以及停車場,都一一進行了搜索。
儘管如此,卻沒有發現像是犯罪現場的地方。既然酒店內部沒有痕跡,那麼理所當然就必須考慮是從外部來的了。皇家飯店從地理位置上看,位於東京的中心區,是名副其實的「市中心」,被害人到底是從這座大東京的什麼地方,拖著受了重傷的身體,垂死掙扎看來到這裡的呢?
在進行這些搜索期間,被害人的屍體解剖結果出來了。根據解剖結果判斷,估計作案時間為發現屍體前的30分鐘至1小時,即9月17日晚上8點至8點30分。凶器刺入被害人的右前胸,刀尖扎傷肺部捅到了肺動脈。由於肌肉本能的緊緊裹在刀上,使凶器堵住了傷口致使胸腔內大量積血。警方認為這就是致死的原因。
被害人受了這麼嚴重的傷,居然還有能力來到樓頂餐廳,這使法醫驚歎不已。雖然文獻中記載有一些特殊的案例,如心臟受傷後仍步行了200至500米或生存了幾天至幾星期。但在現實中。這種情況是極為罕見的。
大動脈血管破裂與心臟受傷相比.其行動能力多更為有限,顯然根據受傷的輕重程度,情況也會不同。
凶器是一把常見的小刀,長8厘米左右。由於用力刺入,造成了深達12厘米的創傷,傷及了肺動脈。
當然,從罪犯唯一留下的凶器這條線索上,也進行了搜查。但那是一把極為普通的小刀,連小學生部有。因此,搜查工作從一開始就陷入了困境。本來在刀把上肯定會留有罪犯的指紋,但是經被害人那沾滿鮮血的手握過之後。已經無法檢驗出來了。
關於被害人的身份,通過他所攜帶的護照,立刻便水落石出了。此人是個美國人,名叫約翰尼·霍華德,年齡24歲,現住址為紐約東123街第167街區。他是於4天前的9月13日,持「旅遊簽證」來到日本的,這是他頭一次來日本。
另外,在他隨身攜帶的物品中還發現了新宿區某飯店的住宿卡。警察趕到那裡一看,那原來是一家大約在一年以前才開業的商務飯店。它的設施功能完備,頗受歡迎。作為一家適應現代潮流的飯店,其生意十分興隆。
它的名字也直截了當地叫做「東京商務飯店」。從正門一走進大廳,只見前台服務處只有一名服務員和兩、三位客人。顯得空空蕩蕩的。據說這表明飯店客人已住滿了。這裡不設引路的男侍者,顧客要預付住宿費,然後領取鑰匙,再自己去房間。
大廳裡擺了一大排自動售貨機,除香煙、可口可樂、週刊雜誌等之外,還有出售飯團、三明治、麵條等快餐的售貨機。在前台服務處領到鑰匙,再從自動售貨機買些三明治和可口可樂,然後一個人在房間裡進餐。這種情況也許可以表現飯店設施功能完備,但實在讓人有種冷冰冰的感覺。
這家飯店似乎正在下決心裁減工作人員的數量,甚至每一個角落都在開展節省人力活動。
除了客房之外,飯店裡好像還駐有一些辦事機構,大門旁邊的牆上掛著「郡陽平後援會本部」、「松原法律事務所」之類的招牌。
授查人員在前台服務處說明了來意。通過事先進行的聯繫,飯店方而已經得知了住店客人被殺的消息。於是,服務員從裡面的辦公室叫來了一位負責人模樣的人。
「各位來啦!這次我們的顧客身遭不幸,我們也很吃驚。」
此人說著,遞過來一張印有「前台經理」頭銜的名片,用一種在服務行業鍛煉出來的笑容可掬的態度,迎接了搜查人員。雖然他表面上溫文爾雅。但骨子裡卻披著一副戒備的鐵甲。那是服務行業的人所特有的一種「人心隔肚皮的應酬」。
「關於這件事,我們有幾個問題想打聽一下。」搜查人員開門見山。直截了當地進入了正題。
從事他們這種職業的人,一旦閉上嘴。即使用槓桿也無法撬開。為了使他放鬆警惕,還是單刀直人地問比較有效一些。
「什麼問題?只要我們能幫得上忙,請儘管直說。」
前台經理雖然嘴上說要積極配合,但卻擺出一付明哲保身、隨時準備溜之大吉的架勢。
「先讓我們看一下死者約翰尼·霍華德的房間吧!房間還保持著原來的樣子吧?」
由於那房間不是作案現場,所以不能進行強制性保護,但警方在查明了被害人身份的同時。與飯店取得了聯繫。並派附近派出所的巡警前去守衛,以免房間被弄得亂七八槽。
「那當然了。派出所也派來了巡警嘛。」
這時,從派出所先行一步來到這裡的巡警出來迎接他們了。他們被領到了一個普通的單人房間,裡面擺著一張床。床邊擺著一個床頭櫃,上面放著一部電話,浴室和廁所是連在一起的。這就是屋裡的全部。
「客人的行李呢?」
「在這裡。」
前台經理指著放在房間角落裡的破舊手提皮箱。
「只有這個嗎?」
「只有這個。」
「請讓我們查看一下裡面的東西!」
搜查人員說著,也不等前台經理答話,就打開了皮箱。皮箱沒有上鎖,裡面只有幾件換洗衣服和輕鬆讀物等日常用品。根本沒有任何能夠成為線索的東西。
「他是從哪幾進行預約的?」
搜查人員檢查完被害人的攜帶物品之後,改變了提問的鋒芒。
「沒有預約。9月13日晚。他突然來到這裡,要開個房間。因為他態度還可以,而且我們這裡正好有空房間,所以……」
「是他本人親自到前台服務處來的嗎?還是司機或者其他什麼人先來問問有無房間的?」
「是他本人親自來的。」
「這家飯店外國客人多嗎?」
「不多,大部分是些定期出差來的辦事人員。」
「不用問,他說的是英語吧?」
「不。雖然說得不大清楚。但他說的是日語。」
「他說了日語?」
這可是個新發現。初次來日本的外國人會說日語,這也許是事先掌握了與日本有關的知識,或者是與日本有某種聯繫。
「雖然說得結結巴巴的。但是可以表達清楚意思。」
「那麼,他預定待多長時間?」
「他已預付了一個星期的定金,大概要待一周吧?」
「照這麼說,他也許打算多待些時間啦?」
「那就不好說了。我們是以3天為1個結算單位的,但是卻收了他一個星期的定金、所以……」
前台經理反覆提到了「定金」這個詞,好像只要能讓顧客付錢,以後的事就與自己無關了。活脫脫地暴露出一副「商務飯店」的拜金主義嘴臉。
「他住在這裡的時候;有過來訪者嗎?」
「沒有。」
「電話呢?」
「我問過總機了,據說一個外線電話也沒有打進來過。」
「那麼,從這裡打出去的電話呢?」
「正如各位所看到的,外線電話可以從房間裡直接撥號。所以飯店方面無法知道他往什麼地方打過電話。」
「那麼電話費怎麼收呢?」
「在財會部門有計費器,電話費可以自動顯示。」
計費器顯示的電話費為260日元,但具體通話內容就不得而知了。
在這裡,拒絕人類介入的機械裝置極其發達,但它卻成了搜查工作的障礙,在東京商務飯店進行的搜查工作走進了死胡同。這個地方只不過是被害人在旅途中住了幾夜的臨時落腳點而已,完全無法斷定這裡和兇手之間有什麼「聯繫」。
結果,在犯罪動機、作案場所、罪犯是什麼人等情況還沒有弄清楚的情況下,搜查工作在開始階段就出現了難以進展下去的預兆。因為被害人是個美國人,所以搜查本部決定與美國大使館取得聯繫,同時向被害人原來的居住地發出通知,井將遺體保存起來,等候其家屬前來認領。
在搜查工作會議上,出現了意見分歧,爭論最激烈的焦點是作案現場問題。一部分人堅持認為,作案現場就在酒店內部;而另一些人則堅決主張是在飯店外部作的案,兩種意見針鋒相對,互不相讓。
「身負這麼嚴重的傷,其傷勢連醫生都感到吃驚。因此,被害人不可能來自外部。應當認為他還是在酒店內迫害的。」
堅持這個意見的是警視廳方面參加這次搜查工作的橫渡,他是警視廳搜查1課第4調查室那須組的便衣刑警。因為他長春一張猴子似的臉,所以有個外號,叫做「猴兒渡」,他是最強硬堅持「作案現場內部論」的一員干將。
「據說也有過在相同部位受傷後仍保持著相當活動能力的先例。與橫渡大唱對台戲的是位30歲左右、精明強悍的刑警。他叫棟居,是轄區警署方面派到搜查本部來的。他是『作案現場外部論』的急先鋒。」
「那種先例,只不過是醫學上的先例而已,是文獻或學會報告上的東西,缺乏現實意義。」
「不過。我們對酒店內部進行了那麼嚴密的搜查,不是也沒有發現什麼情況嗎?」
「酒店內部並不一定非得局限於酒店的大廈之內。皇家飯店有49500平方米的院落,如果在院落中的某個地方受到襲擊的話,就算是留下一些血跡,也會被地面吸收掉的。」
「在作案的那段時間裡,院落中還有相當多的人,有人正在亭子裡進行著燒烤野餐,而且還有來赴宴的客人正在散步。要躲開這些人的眼睛作案……」
「我認為那並不是什麼難事。院落裡既有樹叢,又有竹林,就算是有人出來,也不可能注意到這個大院的每個角落呀!」
「據說沾在被害人風衣上的泥漿。並不是酒店大院裡的。」
「那也不能因此就斷定他是在酒店外部被刺的,他在遇害之前,隨時隨地都可能沾上泥漿什麼的。」
「但是……」
就在兩派互不相讓地爭論不休的時候。那須警部插了句話。
「被害人為什麼要去大廈頂樓的餐廳呢?」
爭論的雙方都啞口無言了,將視線集中到那須身上。剛才大家一直都沒有爭論到這個問題。
「為什麼那個男人要乘電梯上到40幾層高的頂樓餐廳去呢?既然知道自己反正沒救了,死在什麼地方還不都是一樣的嗎?他儘管到了那麼高的餐廳,不過也是一具再也無法吃飯的屍體了。」
那須的話說得雖然十分粗魯,但卻一語道破了大家一直都沒有注意到的要害問題,大家原來都只是簡單地認為,那人在臨死之前,神志已經不清醒了,故而搖搖晃晃地混進了開往「空中餐廳」的電梯。
「被害人並沒有把刺進胸部的刀子拔出來。據目擊者說。他好像在護著那裡似的。在一般情況下,一個人被刺傷後,只要還有知覺,他首先會要將凶器從體內拔出,然而,被害人卻偏偏不那麼做,而是讓凶器留在身上。顯然他知道,如果拔出凶器,傷口就會流血不止,從而導致很快死亡。也許他想在臨死之前到某個地方去。所以故意讓凶器原封不動地紮在那裡。就這樣,他來到了皇家飯店的頂樓餐廳。其實,他本該去找家醫院的,可是……」
「我認為他未必是要去頂樓餐廳的。」
那須組裡最年輕的刑警下田提出了不同的意見,大家都把目光轉向了他。
「被害人死在了電梯裡面。我認為他是在進入電梯之後。抵達頂樓之前這段時間內斷氣的。所以是不是可以這樣考慮:他本來是打算在中間某一層下電梯的,但結果卻沒能夠做到。」
這就是說,是在電梯到達頂樓後,才偶然發現他已經死於非命。因此,看上去他好像是要去頂樓,但是,他也有可能是想去中間某一層的。在座的人開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好像在說這個意見不錯。那須點了點頭,向四下裡環視了一圈,彷彿在催促大家踴躍發言。
「但是,如果那樣的話,他就應該告訴電梯小姐他要上的樓層數啊!」
資格最老的刑警山路提出了反駁意見。他鶴髮童顏,鼻子下面總是在不停地冒汗。
「他當時可能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吧?」
下田嘴裡雖然這麼說。但心中卻感到沒有什麼把握。
「下田君的意見也是有很大可能性的,假如被害人是要到中間某一層去的話,那麼,他很可能是要去找當天在那裡住宿的某位房客,因此,有必要查一下當天所有在那裡住宿的客人。」
那須說。
「那部電梯是快速電梯。在20層以下是不停的。因此,調查範圍能不能限制在20層以上呢?」
刑警草場問道。他的表情十分滑稽,活像法國著名喜劇演員費爾南代爾。
「不。應該考慮到,被害人已經分辨不出那是快速電梯還是慢速電梯了。」
刑警西河溫和地插話道。他乍一看上去,並不太像是搜查一課的刑警,反倒更像是個銀行職員。
根據酒後方面提供的住宿客人登記簿,當晚住在這裡的客人共有2965名,約占該酒店可接納住宿客人總數的70%。其中團體住宿的約為500名。本國人與外國人的比例為4比6.以外國人居多。在外國人當中,美國人便佔了60%。其次是英國人、法國人、德國人和西班牙人等等,也有來自蘇聯和東歐各共產主義國家的客人。這裡堪稱是一個融會全世界不同種族的大熔爐。
在這些人當中,最需要注意的是美國人,其次是日本人。但是,其他國家的人也不能忽視,因為不知道在什麼地方糾纏著什麼樣的動機。這些人在皇家飯店裡睡了一夜之後,已經各自去了四面八方,有的人都已經回國了。
要想一一追查他們每一個人是不可能的。
但是不管怎樣,還是先查一下有明確下落的人吧。當警方正準備將偵查的小舟划入浩瀚的人類種族海洋時,有人向警方提供了有價值的情報。提供情報的是一個開個體出租汽車的司機,名叫佐佐木,他向警方報告說。
「我送到皇家飯店門前的一位客人,好像就是死在電梯裡的那個人。我平常不怎麼看報紙,也不大看電視,因此來報告晚了。今天,我在用車內收音機收聽新聞的時候。正碰上廣播裡提到這件事。我總覺得那個人的特徵很像我拉的那位客人。」
佐往木所說的特徵與約翰尼·霍華德基本相符。警方一下子來了精神,連忙向佐佐木詢問,那位乘客是在什麼地方搭的車。
「9月17日晚上8點半左右,我開著空車從辯慶橋駛向清水谷公園方向的時候,突然發現那個人站在靠公園一側的路旁,緊緊地倚靠著一棵樹,他向我招了一下手,於是我便把車停了下來。一看原來是個黑人,心想這下可惜了,其實我並不是打算拒載,而是因為覺得語言不通,但是,我還是打開了車間,他就好像是滾進來似地上了車,然後默默地用手指示前方。外國人當中這樣的人很多,所以我就按他的指點朝前開。當看到皇家飯店的大廈時,他又用手朝它指了一下。因此我就把他送到了那裡。現在回想一下,那真是個古怪的乘客啊!」
「他怎麼個古怪法呢?」
那須問道。
「他好像什麼地方不舒服似的,看上去十分痛苦,也許那個時候他已經被捅了刀子。第二天早晨,我打掃車子的時候,發現座位上染了一些血,只沾了一點點兒。而且我當時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個乘客沾上去的,因為有的乘客會把車子搞得更加一塌糊塗,所以,當時我也就沒太在意。」
「在搭你車的時候,那個客人一句話也沒說嗎?」
「是的,一句話也沒說。我也覺得語言不通,而且總感到他有些陰陽怪氣的,因此也就沒有和他搭話。」
「他打手勢指示你去酒店的時候,還有付車費的時候,真的連一句話也沒有說嗎?」
「到飯店門口時。他扔過來一張1000日元的鈔票,連我找給他的零錢也沒要就下車了。我因為覺得他很令人恐怖,就沒有去追他,他確實連一句話也……不對,請等一下,在看見皇家飯店時,他說了一句有些莫名奇妙的話。」
「莫名奇妙的話?他說了什麼莫名奇妙的話?」
好不容易才總算出現了一點稍微沾得上邊的情況,那須不由得朝前探出了身子。
「他用手指著酒店的大廈說:『斯托哈,斯托哈。』」
「『斯托哈』?」
「是的,一開始我還以為他是在叫『stop』(停車),就連忙把車停了下來。但是他卻一邊做著手勢讓我繼續開車,一邊又在說『斯托哈』。」
「他確實是說的『斯托哈』嗎?」
「我聽起來像是那麼個發音。」
從佐往木那裡能問出來的只有這些了。那須試著用英日詞典查找了發音為「斯托哈」的單詞,但沒能找到合適的詞。檢驗人員檢查了佐佐木的車,從汽車後座上取了血跡,化驗結果與被害人的血型相同。由此基本上可以確定被害人是乘佐佐木的車到皇家飯店去的。這麼一來,行兇現場很可能就是清水谷公園,被害人就是在那裡搭上佐佐木的汽車的。
搜查人員立即奔赴清水谷公園。這個公園是座很小很小的公園,坐落在紀尾井叮與干河叮兩個高崗之間的峽谷中。雖然處在飯店、高級住宅和參議院宿舍等建築物的重重包圍之中,但這個角落倒是十分幽靜。除了有時作為遊行隊伍的集合地點外,這裡不大見得到人影。儘管地處市中心,卻猶如颱風眼一樣,是個在喧囂之中被迫忘了的真空地帶。
這個地方一過晚上8點鐘,人影便稀疏了。這裡離皇家飯店也只有很近的一段距離。
搜查人員分頭在這座並不太太的公園裡,搜遍了每一個角落。沉浸在兩人世界裡的幾對男女情侶,被突然蜂擁而至的、表情嚴肅的男人們破壞了甜蜜的約會,忙不疊地逃之夭夭了。
從公園裡,透過樹木可以隱隱約約地看到皇家飯店的摩天大廈。這時,棟居刑警拿著一樣東西走了過來。
「這種東西丟在了公園的深處。
「什麼東西?」
「草帽,已經非常破舊了,這種東西為什麼會丟在那個地方呢?」
「這草帽可真夠破的啦。
那須警部從棟居手裡接過那頂草帽,不由得發出一聲感歎。說它舊,它也太舊了些,寬寬的帽櫓已經破爛不堪了,帽頂部分也已經有了洞,編草帽的麥秸已經褪了色,顯得古色蒼蒼,與其說是麥秸,倒不如說是被蟲子蛀透了的舊纖維更恰如其分一些。
光是輕輕地拿在手上就感到頗有些懸乎,好像它馬上就會化為灰燼。
「現在還有戴這種帽子的傢伙嗎?這至少是10多年以前編出來的玩藝兒了。」
那須的臉上露出了詫異的神色。
「是啊!但它並不是從10年前就丟在這裡的,這也是毫無疑義的,它是最近才剛剛被扔悼的。」
「是那麼回事兒。它好像是小孩子戴的嘛!」
那須注意到了帽子的頭圍尺寸。
「假設是什麼人扔了它的話。我想也就是兩三天之前的事情。」
那須明白棟居想說些什麼。他是在暗示,草帽被扔掉的時間與案件發生的9月17日晚上很接近。
那須剛想說「即便如此,這頂帽子也不一定就是罪犯扔的」。突然,他想起了一件事情。他心中一直懸而未解的疑團,就如同遇到了高溫的冰雪一樣,開始消融了。
「那位出租汽車司機所聽到的、不解其意的『斯托哈』,莫非就是『strawhat』(草帽)嗎?」
「strawhat」在不熟悉英語的人聽起來,十分有可能把它聽成」斯托哈」。
「就算是這樣,但被害人為什麼要用手指著皇家飯店,嘴裡念叨著『草帽』呢?」
棟居也回答不了這個問題。不管怎麼說,在清水谷公園發現的草帽,與被害的約翰尼·霍華德之間似乎有著某種聯繫。
案情很可能是這樣一種情況:霍華德在這裡遭到了什麼人的襲擊,受了致命的重傷後,上了佐佐木的車,最後死在了皇家飯店的頂樓餐廳。
警方再一次以清水谷公園為中心,撒下了搜查網。
如果作案的時間與警方推測的時間相同,那麼當時天色還比較早,固此可能會有目擊者。
香方鍥而不捨的調查,終於有了一點點收穫。那是在案件發生後的第5天。
到那個清水谷公園裡去的都是些在赤阪一帶上班的男女職員,他們常在午休時或下班後來此做短暫的休息。收穫就是從那些公司職員當中得來的。
據說9月17日晚上8點半左右,一個男職員和與他在一起工作的女朋友準備一起到公園去。當他們從赤墳方向沿著人行道走去時,看到有一個女人從公園裡走了出來。
那個女人朝他們這邊走了幾步,但一看到他們的身影。好像嚇了一跳似的,馬上掉頭朝四谷方向急匆匆地走去。由於隔著一段距離,又沒有燈光,所以他們僅從那個人的姿態上感覺她好像是個日本女人。關於她的特徵,他們沒有留下絲毫印象。至於她穿的衣服,他們也只知道是西裝。
他們被弄得很掃興,所以沒進公園就又順著剛才來的赤墳方向原路返回了。
以上就是那位職員的陳述。而這點兒東西就是搜查本部20幾名刑警花了幾天時間才得到的唯一收穫。
就憑著這麼一點線索,是無法破案的,搜查本部又籠罩在沉悶的氣氛之中。
被殺客人的現住處通過美國大使館傳來了回音。據說約翰尼·霍華德沒有親屬,因此無人前來認領屍體。
棟居的心裡很不痛快,這種不痛快逐漸地凝固起來。成了他的一塊心病,折磨得他坐臥不安。
那位個體出租汽車司機聽到的隻言片語的「斯托哈」似乎是將英語的「strawhat」(草帽)聽差了音,可是,如果是這樣的話,被害人為什麼要用手措著皇家飯店,嘴裡念叨著「草帽」呢?並沒有什麼東西可以使他把草帽與皇家飯店聯到一起呀!
「斯托哈」是不是把其它詞聽錯了呢?
由於棟居偶然從公園內發現了草帽,所以就理所當然地把那個詞與它聯繫在一起了。但是,這樣聯繫是不是過於武斷了呢?如果那位司機聽到的「斯托哈」不是「strawhat」(草帽)的話,那麼棟居發現的草帽就與本案毫不相干。
這個想法像沉澱物似地在棟居的心底淤積起來。形成了一個疙瘩。棟居越來越強烈地感到,本案的關鍵就在那須所指出的「被言人去皇家飯店『空中餐廳』的理由」之中。
棟居發現的草帽經過鑒定,得知它至少是15年以前的產品,比那須的判斷還要早5年以上。
毫無疑問,那麼個老古董決不可能在那麼長的時間裡一直放在市中心的公園裡。根據進一步的調查,他們弄清了在9月17日早晨,即約翰尼·霍華德遇刺前12小時左右,街道居民會的志願人員曾打掃了那個公園,但並沒有發現那頂帽於。如果草帽掉在那裡的話。應該會在當時被清掃掉的。
草帽是在9月17日早晨以後被帶到那裡去的。
「再到現場去看一下吧!」
棟居決定忠實地遵循「現場勘查,百遍不厭」這一搜查工作的基本原則。就在這時,他忽然發現了一個不易覺察到的破綻。
自從接到出租汽車司機的報告以來,警方已經到清水谷公園去過好幾次了,但卻還沒有一次是在晚上8點半左右去的,晚上8點半左右正是佐佐木司機讓被害人搭車的時間,警方在公園裡進行的搜索和在周圍進行的情況調查,都是在比這要早的時間裡進行的。
雖然這裡很可能是犯罪現場,但由於被害人離開了,所以作為犯罪現場的意識就變得淡薄了,從而忽視了在同一時間下進行觀察,可以說,這是搜查人員沒有注意到的一個死角。如能站在這個死角之中進行觀察的話,也許會打開新的視野。
棟居在晚上將近8點鐘的時候去了清水谷公園。雖然是市中心,但卻沒有人影,好像已經是深夜時分了,就連喜歡逛公園的情侶們也見不到身影,這似乎是因為警方的緣故。作為防止犯罪而採取的措施之一,警方要求公園裡的情侶們趁早回到家裡去。在稀稀拉拉枯萎的草叢中,秋後的昆蟲正在有氣無力、奄奄一息地鳴叫著。
路燈也很稀疏,偶爾從這裡通過的汽車的燈光,使樹梢在黑暗中浮現出來。但是,那光束卻照不到公園裡那重重疊疊的樹林深處。
棟居站在公園的夜幕之中。這裡安靜得讓人根本無法認為是在市中心,好像就連汽車也是悄悄地壓低發動機的聲音從這裡駛過似的。夜裡的空氣涼唆唆的,在這裡,一個外國人被人朝胸口猛刺了一刀,無法想像這個被高級住宅所包圍的、似乎脫離了城市喧囂的角落,就是悲劇發生的舞台。
但是,它卻成了保障罪犯安全的最好的隱身草。那對情侶目擊到的那個女人,果真與案件有關嗎?如果有關係的話,那麼就牽扯上日本人了。不,也許罪犯就是日本人。
被害人為什麼去了皇家飯店呢?
用手指著皇家飯店、為什麼嘴裡卻說『草帽』呢?
棟居似乎與黑暗融為了一體,久久地佇立在那兒.陷入了沉思。微風徐徐吹來,頭上的樹梢輕輕搖曳:從晃動的樹葉間,隱約可以看到皇家飯店那佈滿燈光的摩天大廈,像座巨大的不夜城,幾乎所有的窗口部閃耀著燈光。加上地面的投光燈照射上去的光束,使整個大廈像塗了一層白銀似的,輪廓分明地浮現在夜色之中。
連成一串的光環就像是節日的燈籠一樣,圍繞在樓頂的冷卻塔周圍。那裡就是皇家飯店最受歡迎的「空中餐廳」.看上去美麗而壯觀。
棟居想像著那個在異國旅行期間被人用刀捅了胸膛的人眺望著佈滿燈光的酒店大廈時的心情。也許在他那絕望的眼裡。「空中餐廳」似乎已經集中了世界上全部的幸福。看起來就彷彿是另一個世界的美妙景觀吧?
那「空中餐廳」將輝煌奪目的光影輪廓刻在了市中心的夜空。已經處於彌留之際的被害人即使被它所吸引,也並沒有什麼奇怪。
「草帽?」
棟居無意識地嘟喃著。突然,他定住了漫不經心地張望著的視線,他那被美麗景象所吸引的目光變成了對某個特定對象的凝視。
「啊!那就是……」
他脫口而出地喊了半句話,就沒了下文。頂樓餐廳窗口成排的燈光就像土星的光環一樣,圍繞在樓頂冷卻塔周圍。冷卻塔被地面投射光照射著,其圓形的頂部透過圍在四周的三角柱護欄泛著銀白色的光輝。頂樓餐廳的燈光,看上去就像是用光織成的寬寬的帽簷兒.那恰似一頂用光編織而成的草帽懸掛在夜空之中!
那是夜間的燈光在夜空中描繪出來的光影造型。
「啊!原來如此!」
棟居將視線凝聚在夜空中的某一點上,繼續輕聲自言自語道:約翰尼·霍華德還是將草帽與皇家飯店的頂樓餐廳聯想到一起了。雖然尚不清楚對於被害人來說那意味著什麼,但卻搞清了它具有使他拖著瀕臨死亡的身體去那裡的吸引力。
丟在公園裡的草帽,很可能是被害人帶來的,被害人與草帽,破案的關鍵就在它們的相互關聯之中。棟居邁步離開了公園,彷彿在黑夜的盡頭看到了一線曙光。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17 21:37:10
第02章 仇恨烙印
此刻,棟居的眼前正浮現著一幅情景,一幅令他感到厭惡而不願回想起的情景。但是,那幅情景卻深深地印在他的記憶裡,始終不肯離去,只要他還活著,恐怕是無法甩掉了。
也可以說,他是為了終生追蹤在這一情景中出現的人物,才當了刑警的。對於心中出現的那種景象,他雖然不願想起,但卻也不能忘懷,可以說,正是因為有了它,他才能活到了今天。
棟居很不相信人類,取而代之的是憎恨。人這種動物,無論是誰,如果追究到底,都可以還原為「醜惡」這個元素。無論戴著多麼高尚的道德家、德高望重的聖人的面具,誇誇其談什麼友情和自我犧牲,在其心中的某個角落裡都隱藏著明哲保身的如意算盤。
使棟居陷入對人類如此不信任的東西,正是深深地印在他腦海裡的那些情景。
他也作為社會的一分子而生活著,因此不能顯露出這種不信任和憎惡。但是,潛藏在他內心深處的對人類的不信任和憎惡,已經成為不可化解的瘤疾,就像與某些人終生相伴的腫瘤一樣,雖然不是致命的,但卻會頑固地一直存在下去。
甚至可以說。它是棟居精神的細胞物質、把它封閉起來不加暴露,是為了能夠活下去的一種權宜之計。
棟居沒有見過母親的容貌。母親並不是因病去世才離開他的。而是在他還不懂事的時候,找了個男人,拋棄了年幼的棟居和自己的丈夫,跟著那個男人跑了。
從那以後,棟居便由父親一手拉扯長大。父親對於妻子跟著別的男人跑掉這件事,從來沒有說過一句抱怨的話。出身於教師家庭的父親,自己也是個小學教員,在戰後那混亂的局面下,他為了孩子們的教育事業而奉獻了自己。
這樣一位父親,對於那位事事都喜歡出風頭的母親來說,也許會令她感到窒息吧?父親由於高度近視而倖免被拉去當兵。但在當時軍國主義盛行的社會裡,那種情況對於母親來說,好像也成了一件令她覺得十分難堪的事情。
後來聽別人說,她在「槍後會」的集會上結識了一些年輕軍官,並經常同他們一起四處遊蕩。據說母親逃離父親身邊也是因為她與那些軍官當中的一人打得十分火熱,結果跟著那人去了他上任的地方。
父親雖然沒有對棟居吐露過什麼抱怨的話,但他卻在用自己的全部身心,忍受著妻子與別人私奔後所留下的寂寞。棟居是他的精神寄托,他全靠棟居來安慰他那顆孤獨的心,那是個只有一位父親和一個兒子的寂寞家庭。
太平洋戰爭結束後,社會上的情況混亂不堪,母親跟著那個軍人走了之後,情況究竟如何,他們不得而知。但是,社會上的混亂對於他們父子二人的家庭卻幾乎沒有造成什麼影響。不知道是由於父親的呵護,還是因為自己的遺忘,棟居對於那一段的記憶已經非常模糊了。也許是由於沒有母親的寂寞感覆蓋了他幼小的心靈,使他沒有注意到社會的變遷。
只有寂寞清晰地留在了他的記憶之中,與父親圍在一起吃晚飯的寂寞、燈光的昏暗、房間的寒冷,至今仍刻骨銘心地留下了記憶。沒有母親的寂寞掩蓋了食物的短缺,那寂寞感已經變成了他對母親的怨恨,是她拋棄了父親和自己。
這個不知道母親長相的孩子知道了母親還活在天底下的某個地方,便對她的模樣產生了一種油然而生的懷念和憎惡。
但是,父親還活著的時候真是一段美好的時光。他和父親一起分擔著寂寞,父子二人相依為命,避開了人世間嚴酷的風刀霜劍。那是他們父子二人與世隔絕的一片小天地。
可是沒過多久,棟居卻失去了這位唯一的保護者。
事情發生在棟居4歲那年的冬天。那一天,棟居在車站前面等待著父親的歸來。在傍晚的固定時間去迎接下班回來的父親,這是棟居每天必做的事情。
父親每天用芋頭和玉米為棟居做好盒飯之後才離開家。從那個時候起直到傍晚,棟居就一個人守在家中。當時既沒有電視,也沒有連環畫冊,他待在昏暗的屋子裡,一心一意地盼望著父親回家時刻的到來。
雖然父親說外邊有危險,不讓他出來迎接,但傍晚去車站迎接父親,對於年幼的棟居來說,是唯一的樂趣了。一看到父親的身影從檢票口出來,棟居就馬上像只小狗似地撲過去,吊在他的手上。父親每次都必定會給他帶點小禮物回來,雖然父親嘴上說不許來接,但棟居來接,父親還是很高興的。
禮物都是用芋頭做的包干或者是用大豆做的麵包。但是,那些東西對於棟居來說,已經是最好的食品了,那些禮物上面帶著父親那雙大手的溫暖。
從車站回家,一路上的談話是父子之間最幸福的時刻。父親瞇縫著眼睛,聽棟居口齒不清他講述著自己一個人在家時的各種各樣的冒險故事。
像什麼把迷了路竄進家裡來的野貓趕出去的故事,什麼來了個乞丐往家中窺視時的恐怖經歷,還有到隔壁的小吉家去時人家拿出來的點心多麼香甜等等,這些不著邊際的故事層出不窮,父親「是麼是麼」地搭著腔,十分憐愛地聽著他講。
父親如果沒有按時回來,棟居就會一直等下去,直到他回來為止。年幼的孩子被寒風吹得縮起身子等在那裡,也沒有什麼人去理會他,當時流浪的大人和孩子到處都是,一個年幼的孩子獨自游來逛去也並沒有什麼稀奇。
每個人都在竭盡全力地尋找自己的活路,誰也沒心思去管別人的閒事。
那天,父親比平時晚回來了大約30分鐘左右。那是2月底最寒冷的季節,在檢票口看到父親身影的時候,棟居那小小的身體已經快要凍僵了。
「你怎麼又來了?說了多少遍叫你不要來的嘛!」
父親緊緊地抱住了棟居那已經凍僵的整個身體。父親的身體也凍僵了。但是他心中的那片溫暖卻彷彿傳到了棟居的身上。
「今天哪,我給你帶回來了特別棒的禮物喲!」
父親故弄玄虛地說。
「是什麼呀。爸爸?」
「打開這個看看吧。」
父親把一個紙袋子遞到了棟居的手中,那上面還殘留著一絲微溫。棟居朝紙袋內張望了一眼,不由自主地發出了一聲驚歎:哎呀!太棒了!
「怎麼樣,棒吧?那包干裡面可是包著真正的餡兒哪!」
「真的?」棟居瞪圓了眼睛。
「當然是真的。是我在黑市上買來的。為了買它,我才回來得晚了些,好啦,趕快回家去一起吃掉它吧。」
父親牽住兒子冰涼的小手,給他暖著。
「爸爸,謝謝你!」
「這是給你老老實實在家裡待著的獎勵。從明天起。不許你再來接我了,說不定會碰上可惡的人販子呢!」
父親慈詳地告誡著棟居。當他們兩個人正要回家的時候,那件事發生了。
車站前廣場的一角騷動起來月下一帶排滿了賣來路不明食品的攤販。吵鬧的聲音就是從那一帶傳過來的。人們正紛紛朝著那邊圍過去,一個年輕的女人正驚叫著,不斷地發出「救命啊!救命啊!」的求救聲。
父親拉著棟居的手,快步朝那邊走去。他們透過人牆的縫隙往裡一瞧,只見幾個喝得酩酊大醉的美國兵正在糾纏著一個年輕的女人,那見個年輕的美國兵滿口說著下流話,雖然不知道他們說的是什麼意思。但那副嘴臉卻是全世界都通用的。他們正在眾目睽睽之下玩弄著那個年輕的姑娘!
一眼看上去,這些美國兵個個都很強壯。與戰敗國日本那些骨瘦如柴、弱不禁風的國民相比。他們有著營養充足的身體和油光發亮的紅皮膚,他們體內所積蓄的淫穢能量眼看就要把他們的身體和皮膚都脹破了。
那可憐的姑娘就像是被一群貓包圍起來的一隻老鼠,眼看就要被捉弄死了。她已經被剝掉了衣服,呈現出一副令人慘不忍睹的模樣。她就保持著這麼一副樣子,即將在大庭廣眾之下受到姦污,不,她等於已經在受到姦污。
圍觀的人群與其說是懷著教授之心,倒不如說是出乎意料地碰上了有趣的熱鬧場面,而更多的懷著一種等著看熱鬧的殘酷的好奇心。就算是他們有心搭救她,也因為對方是佔領軍的士兵而無能為力。
對方作為戰勝國的軍隊,一切都凌駕於日本之上。他們瓦解了日本軍隊:否定了日本至高無上的權威一一一天皇的神聖地位。也就是說,他們高高地坐在日本人奉若神明的天皇之上,統治著日本。他們使天皇成為附庸。對於當時的日本人來說。他們已經成了新的神明。
對於佔領軍這支「神聖的軍隊」,警察也無法插手干預。對於佔領軍來說,日本人根本就算不上是人。他們把日本人看得比動物還要低賤,所以他們才能做出這種旁若無人的放蕩行為。
成了美國兵犧牲品的姑娘,已經陷入了絕望的狀態。圍觀的人們,誰也不插手,也沒有人去叫警察。因為他們知道。即使去叫.警察也無能力力。
被他們抓住的那個女人算是倒太霉了。
這時,父親用雙手撥開了人群,擠到前面去,對那些眼看著就要對那個女人進行蹂躪的士兵們用英語說了些什麼。父親多少懂得一點英語。
美國兵們好像連做夢也沒有想到.居然會有這麼有勇氣的日本人。他們驚訝地一下子把視線全都集中到了父親的身上,圍在周圍的人群也都緊張地屏住了呼吸,等待著事態的進一步發展。剎那間,那裡出現了一片令人感到毛骨驚然的寂靜。
稍挫了銳氣的美國兵們,看清了對手原來是一個非常瘦弱、戴著眼鏡的貧寒的日本人。馬上就恢復了囂張的氣焰。
「You,yellow monkey!(你這個黃種猴!)」
「Dirty Japan!(骯髒的日本人!)」
「A son of a bitch!(混蛋!)」
他們一邊七嘴八舌地罵著,一邊朝父親逼過來,父親拚命地向對方做著徒勞無益的解釋。
但是,美國兵似乎被新出現的獵物激發起了虐待狂的興奮,他們走過來圍成了一圈,開始對父親進行推殘,就像是凶殘的野獸要把營養不良的獵物玩來玩去地捉弄死一樣。美國兵們陶醉於殘酷的喜悅之中,慘無人道地折磨著完全沒有抵抗和反擊的對手。
「住手,不許打我父親!」
棟居想要救自己的父親,就從背後緊緊地抱住了一個美國兵,那是個長得像一頭紅色魔鬼似的白人,他的胳膊上有一塊好像是燒傷的傷疤。也許是在戰場上負的傷。那發紅的裂口處長著金色的汗毛,他那粗壯的胳膊一掄,棟居就一下子摔倒在地上了,父親帶回來的包干從棟居的懷中掉了出來,滾到了地上。美國兵那結實的軍用皮靴輕而易舉地就將它踩得稀巴爛。
在包干滾落的地方,父親就像一捆破布似地遭到美國兵的痛打,他們拳打腳踢,口吐唾沫,父親的眼鏡被打飛了,鏡片也碎成了粉未。「圍攻」的場面深深地印在棟居的記憶中。
「誰來救救我爸爸吧!」
年幼的棟居向周圍的人群求救。但是,被他所哀求的大人們。要麼聳聳肩膀。把臉扭向一旁:要麼就只是冷冷地一笑。沒有一個人願意伸出教援之手。
父親要搭救的那個年輕姑娘已經連個影子也看不見了,看來她是把父親作為替身而溜之大吉了,父親是為了救她才挺身而出的,沒想到卻成了她的替罪羊!
如果僅憑解釋不清的正義感而伸出手來,那麼下一次自己就會被當成第二隻替罪羊。正因為人們親眼目睹了父親被當成替罪羊的活生生的事例,所以他們才越發感到害怕。
「求求你們,救救我爸爸吧!」
棟居一邊哭泣,一邊哀求著。但是每個人都在裝聾作啞。既不想從這個地方溜掉,也不想伸出援救之手,僅僅像是隔岸觀火似的表現出一副好奇心,靜觀著事態的發展。
突然。美國兵哈哈大笑起來。棟居回頭一看,原來是一個美國兵正朝著已經精疲力盡、一動也不動的父親身上撒尿。他正是那個胳膊上有著燒傷似的紅色疤痕的士兵!其他的美國兵也都模仿著他的樣子去幹。在「傾盆的尿雨」之中,父親好像已經意識不到澆在自己身上的是什麼東西了,看到這種情形,不僅是美國兵,連瞧熱鬧的人也都笑了起來。
比起朝父親撒尿的美國兵來,棟居更加憎惡在一旁看熱鬧的日本人。棟居淚流滿面,但他覺得那並不是淚水,而是從心中被剜了一刀的傷口濺出來的鮮血,從眼睛裡冒了出來,他在幼小的心靈中暗自下定了決心:決不能忘記這個場面!
為了有朝一日報仇雪恨,他要把這個場面牢牢地銘刻在記憶之中。敵人就是在場的所有人!美國兵、興致勃勃地看熱鬧的人、被父親所搭救卻把父親當作替身而逃之夭夭的年輕女人,他們所有人都是自己的敵人!
美國兵終於打夠了父親,轉身揚長而去。圍觀的人群也散開了。直到這時,警察才終於見面。
「對方是佔領軍,我也無能為力呀!」
警察有氣無力他說著,僅僅是走形式地做了做調查記錄。他那種口氣好像是在說,人沒有被打死就算是很幸運了。那個時候,棟居把那個警察也算進了敵人的行列之中。
父親被打得遍體鱗傷,右邊的鎖骨和肋骨也斷了兩根。醫生診斷,父親的傷勢需要用兩個月的時間才能完全治癒。但是,由於那個時候的檢查粗枝大葉,醫生沒有發現父親顱內出血。
3天之後,父親陷入昏迷狀態,那天深夜,父親在胡話中。叫著棟居和妻子的名字,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從那個時候起,將父親和自己都拋棄的母親,還有那個馬馬虎虎置父親於死地的醫生,都成了棟居終生的仇敵。
他對人類的不信任和憎惡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培養起來的。他並不記得每一個仇敵的容貌和姓名,甚至連母親的長相都不知道,所以,他的仇敵是當時在場的美國兵、圍觀的人群、年輕的女人、警察、還有醫生和母親所代表的所有人。
只要對手是人,不管他是什麼人都行,棟居打算要一個一個慢慢地對他們進行報復。成了孤兒的棟居在當上刑警之前,其經歷是非常坎坷曲折的,但是,他成為刑警的動機比那坎坷曲折的經歷更為重要。
刑警可以肩負著國家的權力(哪怕僅僅是一種形式也罷)去追捕罪犯。對於棟居來說,不管是罪犯還是仇敵,其實都是一回事,人能夠在法律這個正當的名義之下,將人追得走投無路的職業就是警察。
棟居並不是為了伸張社會正義,而是想置人於無處可逃的死地。然後慢慢地仔細觀察他那絕望和痛苦掙扎的情形。棟居要把那天眼睜睜地看著他父親被折磨而死的人一個個都找出來。窮迫不捨,把他們推下無法逃脫的絕望深淵。
如果以犯罪的方式去做這件事的話,就肯定持久不了,反而遲早會有那麼一天,自己將受到追究。但是如果把這件事變成一種正當職業去做的話,就可以一直追捕那些人,直到自己不干為止。
棟屠並不是為了伸張社會正義,而是為了向整個人類進行報復才當了刑警的。因為要進行報復,所以重要的是要讓那些追捕的對象盡可能地感到痛苦!
由於被害人沒有家屬,所以約翰尼·霍華德的屍體由美國大使館代為認領了,決定由日本方面負責將屍體火化,並且將骨灰暫時埋葬在橫濱的外國人墓地中的一個無人祭祀的墳地角落裡,直到有親屬出現為止。
偵破工作完全沒有取得進展。雖然根據棟居刑警的發現,已經弄明白了皇家飯店空中餐廳的夜景與草帽有些相似。但是僅憑這一點,並不能給破案帶來任何進展。
對於被害人來說,草帽似乎具有某種重大的意義,但是那意義究竟是什麼,卻無從瞭解。
「據那對戀人說,他們看到有個女人在作案時間前後從公園裡出來,那個女人會不會與本案有什麼關係呢?」
有人提出了這樣的看法。但是通過隨後進行的偵查。在被害人的周圍並未發現有這樣的女人存在。
「如果不是這個女人這條線索的話,那麼殺人動機會不會是從被害人的國家帶到日本來的呢?」這種意見漸漸地佔了上鳳。迄今為止,順著那個女人的線索,主要以日本人為對像進行了偵查。但是,如果罪犯是來自美國的話。那麼就必須改變偵查的方向。
毫無疑問,由於被害人是個外國人,所以在剛開始的時候,「兇手是外國人」的看法佔了上風,搜查工作也朝著這個方向進行。外國人的犯罪是比較容易暴露的,因為來日本的外國人人數畢竟有限,而且在出入境之際也不能不留下一些蹤跡。
由於在搜查初期階段沒有發現外國嫌疑人,加之由於那對戀人所提供的證詞,嫌疑落到了一個日本女人的身上。所以,搜查方向就傾斜到日本人這邊了,但是無論如何追查,也沒有發現更多的蹤跡。
於是,警方再一次研究了那對戀人所提供的證詞。他們只是在光線不足的黑暗之中,匆匆瞥了一眼,無論是那個女人的年齡還是她的特徵都一概沒看清楚。說那個女人像是日本人。只不過是一種從姿態上判斷出來的含糊印象而已。
「雖然那對戀人覺得那個女人像是日本人,但她也很有可能是個外國女人。」
「能否考慮她是個混血兒呢?如果是個混血兒的話,那麼姿態看上去大概會很像是個日本人吧!」
「有必要去被害人的國家進行一下調查。」
雖然「罪犯是外國人」的看法又逐漸重新得勢,但是在日本國內,已經沒有剩下什麼值得進行搜查的對象了。被害人投宿的飯店也已經搜查完畢了。
剩下的搜查對象是被害人的國家。但是,又不能派遣搜查人員到美國去,在日本發生的犯罪案件,其搜查範圍僅限於日本國內,與海外有關聯的案件,一般都是通過國際刑警組織,委託對像國協助進行調查。
即使日本方面派搜查人員出國,他們也沒有搜查權。所以。在語言不通,地理和風俗習慣等一切情況都不熟悉的異國土地上、根本無望進行令人滿意的搜查工作。除了委託國際刑警組織,要求幫助調查一下被害人的居住地之外,日本警方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了。但那裡畢竟是被害人一直生活的地方,或許會留下一些什麼痕跡,表明他與罪犯之間的聯繫吧?
這樣進行搜查工作可真讓人心急如焚,搜查人員都感到涉外辦案所受到的局限。
棟居刑警後來又數次去了東京商務飯店。
「那個地方已經什麼都沒有啦!」
與他搭檔的山路刑警說道。但是,棟居卻仍很執著:
「我總覺得那家飯店與本案有牽連。」
「有什麼牽連呢?」
「據說霍華德沒有預訂房間。是突然到了那家飯店的。」
「那位前台經理是那麼說的。」
「被害人究竟是從什麼地方得知那家飯店所在位置的呢?」
「那也許是機場向他介紹的,也可能是出租汽車帶他去的嘛!」
「在機場介紹的,一般都是些比較有名氣的飯店哪!那家飯店才剛剛開業不久,而且又沒有加入飯店協會,如果是出租汽車帶他去的話,那家飯店的地點可就有些莫名其妙了。從機場來的話,一路上下是有許多像什麼『品川』啦、『新橋』之類的市中心飯店嗎?」
「那可不一定。因為凡是出租汽車,對司機來說,只要計價器的數字上升就行了,而且新宿是第二市中心,實際上也有大飯店嘛!」
「嗯,你說的倒也不錯。不過,據說那家飯店是不大住外國人的,聽說那裡的住宿者當中,出差的公司職員佔多數,而且多是定期來東京的固定客人。被害人既是一個外國人。又是第一次來日本,卻到那裡去住宿,我總覺得他好像預先比較熟悉當地的地理情況。」
「熟悉當地的地理情況?但他可是第一次住進那家飯店的呀!」
「是的,因為他這是第一次到日本來嘛。」
「我覺得你太過慮了。也許他從機場搭的那輛車的司機。知道那家飯店。就把他帶到那裡去了。」
「哪有這種道理?如果是出租汽車帶他去的話,因為他是個語言不通的外國人,所以一般來說,是不是應該先由司機到前台服務處去問一下有沒有房間呢?可是,霍華德卻是自己直接去前台的。」
「不是聽說他會說幾句日本話嗎?」
「即便如此,他也畢竟是第一次來到異國他鄉,所以還是委託司機去辦要好一些。」
「會是那樣一種情況嗎?」
山路似乎百思不得其解,但儘管如此,他還是陪著棟居去了商務飯店。這大概是因為他對棟居的主張多少還是有些同感的吧?
但是,儘管棟居不肯死心,他們從東京商務飯店還是沒有取得任何收穫。
約翰尼·霍華德僅有的那點兒遺物,都移交給了美國大使館。他在日本很少的一點點痕跡也已經完全消失了。
「大概我們對這家飯店估計錯了。」
山路帶著安慰的神情對棟居說。但是棟居感到很沮喪,根本就無心答話。難道真是像山路當初所說的那樣,被害人只是無意中來到這裡的?通過迄今為止進行的搜查,並沒有發現被害人與東京商務飯店之間有任何事前的聯繫。
就連棟居也開始死心了,他一邊心想這次就算是最後一回吧.一邊走出飯店大門的時候,一輛高級轎車停了下來。司機打開了車門,從車上走下一位雍容華貴的婦人,她穿著一身十分合體的白色大島綢和服。
「嗯?!」
棟居和她擦肩而過之後,又回過頭去望了她一眼。
「有什麼不對嗎?」
山路問道。
「不。我覺得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剛才過去的那個女人。」
「沒錯兒,那不是八杉恭子嗎?」
「她就是八杉恭子?!」
棟居停下了腳步,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那個女人走去的方向。八杉恭子作為家庭問題評論家,是電視和雜誌互相爭奪的大紅人,她通過與自己的兩個孩子進行「母子通信」的書信形式,出了一本類似「育兒日記」的書。她在書中寫了母親對於臨近青春期微妙年齡的孩子應該如何進行教育的方法,使那本書成了超級暢銷書。八杉恭於也因此而一躍成為了大眾傳媒的寵兒,那本書不僅暢銷國內,而且還被譯成了英文,介紹到了國外。
她那似乎很有教養的綽約風姿和略帶些陰鬱的花容月貌,很適合於上電視。她現在看上去似乎已經是一個「紅極一時的電視演員」了。
如果是八杉恭子的話,那棟居在電視或者雜誌上認識了她那張臉也並沒有什麼奇怪,而記憶卻使棟屠在此之前就對那張面孔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勾起棟居回過頭去看那張臉的原因。又並非出於似曾相識。
這是因為,在與她擦肩而過的一瞬間,八杉恭子那張臉的側面有一種說不清的東西在輕輕地招喚著他那遙遠的記憶。但是,那刺激的強烈程度還不足以打開他記憶的閥門,就像是水面上蕩起的一陣小小漣漪,很快便恢復了原來的平靜。目前頗受人們歡迎的恭子那張可以稱得上是「廣告臉」的面孔。已經把它吸收得乾乾淨淨了。
八杉恭子現在的形象過於強烈,壓抑著棟居過去已經淡漠了的記憶。但是,那種記憶是確實存在的,她並不是作為一個出沒於新聞媒介的廣為人知的八杉恭子,而是作為一個與自己有著某種個人聯繫的八杉恭子。被埋在了一層又一層的已經忘卻了的厚殼底下,要想把它發掘出來,就需要有更加強烈的刺激才行。
雖然棟居確確實實地意識到了那種記憶的存在,但卻怎麼電回憶不起來,真使他感到心急火燎卻又無可奈何。
「喂,你怎麼了?見到真人就看呆啦!」
山路叫了一聲一直站在那裡陷入了沉思的棟居,棟居突然一下子清醒了過來。
「可是,八杉恭子為什麼會在這種地方呢?」
棟居用一種像是半帶著自言自語的口氣說。
「為什麼?棟居君,你還不知道嗎?」
山路用驚訝的目光看著棟居。
「不知道?我不知道什麼呀?」
「八杉恭子是郡陽平的老婆嘛!」
「她是郡陽平的……」
照這麼說的話,在飯店的大門口確實是掛著一塊寫有那個名字的招牌。
「八杉恭子是……那姓郡的……?」
「你當真不知道嗎?都已經有了兩個孩子啦!」
「我知道她有孩子,但不知道孩子是她和那姓郡的生的。」
「刑警不多學點兒社會常識是不行的呀!
山路嘲諷似地笑了。雖然並不清楚這究竟是不是屬於社會常識方面的知識,但是既然山路已經知道了,那麼它大概就是人所共知的事情吧?
郡陽平是當時的執政黨——民友黨的少壯派頭子。他被看作是保守政界「新感覺派」的旗手,作為黨內的評論家也很聲名顯赫。關於他,人們有著各種各樣的看法,如:「八面玲瓏,但總是見風使舵」;「變化多端的謀略家」;「不像青年人,是個有著出色辦事能力和決斷能力的首領」等等。
他被認為是處於政治風暴中心的「颱風眼」。對於日前的麻生文彥政權,他雖然採取了「配合主流派」的立場,可是一旦風雲變幻,如果有什麼風吹草動,他就會採取自己的行動,他雖然在表面上打著「刷新黨風,解散派系」的旗號,但實際上卻以其天生的對人和藹可親和頗有幾分故弄玄虛的出色行動,在其它非主流派和中間派當中踏踏實實地爭取著支持者。
很多人都把他看作是一匹黑馬,認為他雖然在表面上並沒有露出要當下屆執政者侯選人的野心,但作為黨內頗有實力的派系。他正穩紮穩打地鞏固著自己的陣營,根據「麻生引退之後」黨內形勢的動向,他將會與麻生政權的大人物們一起爭奪下屆政府的領導權。
郡陽平出身於山形縣的一戶農民家庭,他發奮苦讀,大學畢業之後開了家鐵工廠。據說與軍方打交道是他時來運轉的開始,但是那方面的消息不太準確。他在34歲的時候,出馬參加眾議院選舉,並第一次當選為眾議員。當時他是位無黨派人士。
現在他已經55歲,擔任著國土政策調查會會長,正滿腔熱忱地投身於制訂國土綜合開發計劃,而這份計劃將立足於長遠的目標。為此,他與金融界的關係最近突然密切起來了。
在家庭中,郡陽平和妻子八杉恭子有一個19歲的兒子和一個17歲的女兒.都是大學生。據說因為恭子出了超級暢銷書。所以郡陽平的知名度進一步提高了。但是,大概這方面正是他被稱為謀略家的緣故吧?在公開的場合,他盡量地不表露出八杉恭子是自己的妻子,在電視和雜誌的凸版攝影上他也一直是讓她以「八杉恭子」的身份活動,而不止她用「郡陽平夫人」的身份社交。
棟居從山路那裡瞭解到了關於郡陽平的大概情況。八杉恭子到設有郡陽平後援會辦事處的飯店,也沒有什麼不可思議的,即使與她作為一個家庭問題評論家的活動分開,她作為一個妻子,來到丈夫的辦事處,按說也沒有任何不妥之處。
「無論如何,八杉恭子也是個大美人哪!」
山路歎了一口氣。
「她究竟有多大歲數了?」
「聽說有40歲了,但是看上去也就是30歲左右。」
「那麼顯得年輕嗎?」
「想不到吧?我那口子與她也相差不了幾歲,但卻好像快到『退休的年齡』啦!郡陽平可真是個非常幸運的傢伙啊!」
「他們是結髮夫妻嗎?」
「結髮夫妻?」
「也就是說,他們不是再婚什麼的吧?」
「這個問題我可就不大清楚了,既然他們已經有了上大學的兒子和女兒,大概是在很早以前就結婚了吧?」
「才40歲就有了上大學的孩子,她可真是太早婚啦!」
「也許歲數上多多少少打了些馬虎眼兒,但在很早以前就結了婚,這可是確確實實的。」
「孩子會不會是他們哪一位與前夫或前妻生的呢?」
「那倒沒聽說過,不過,你小子對這事兒也大關心了吧?」
「因為有些事情我放心不下。」
「對於八杉恭子,哪個男人都會掛在心上的。」
山路好像誤會了棟居的意思。
約翰尼·霍華德被害案的搜查工作毫無進展,從國際刑警組織那裡也沒有傳來任何消息。作為美國警方。雖然接受了調查被害人居住地的要求,但是案件發生在太平洋彼岸的日本,他們大概並不太清楚應該調查些什麼吧?
護照上所標明的被害人現住址是紐約惡名遠揚的哈萊姆黑人區。那兒的情況也許就像日本的山谷或釜崎的棚戶區。流浪者們搭有臨時住處一樣,因為是臨時住處,所以也不會留下什麼可能成為線索的東西,當然也就談不上有什麼親屬了。
但是,如果那裡是他的臨時住處,那麼在某個地方就應該有他的原住處。可是,美國方面做出的最初答覆裡面,卻完全沒有涉及到這個問題。
對於「合眾國」美國來說。一個黑人在異國被殺之類的事情。可能是並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吧?紐約是個兇殺案根本算不上什麼新聞的地方。但是,美國警方對於自己國家的公民被殺。採取如此冷漠的態度。這個能不給日本的搜查本部造成不利的影響。
可是,罪犯也許是個日本人,所以,不管被害人的國家態度如何冷漠,日本警方對於搜查工作也不能馬馬虎虎敷衍了事。搜查本部努力地尋找著9月13日被害人入境那天,把他從羽田機場送到東京商務飯店的那輛出租汽車。
在東京,目前街上跑著汽車公司的出租車2萬輛和個體經營的出租汽車二萬6千輛。而且,並不能肯定約翰尼·霍華德從羽田機場就乘坐了出租汽車,但是,目前留給搜查本部的就只有這麼一點少得可憐的線索。
被害人為什麼去了東京商務飯店呢?
也許讓被害人搭了車的出租汽車司機知道這個情況。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17 21:37:36
第03章 揭謎關鍵
又是一個令人掃興的早晨。吸毒之後的那股興奮勁兒已經過去,但卻留下了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腦袋裡像灌滿了鉛似的,雖然睡意還留在惺忪的睡眼之中,但是他心裡明白,再繼續躺下去也睡不著了。這真是一個昏昏沉沉的早晨。
恭平從床上爬起身來上廁所。他覺得自己神志很清醒。但走起路來卻直搖晃,腿腳使不上勁,身體找不到平衡的感覺,這是吸毒之後留下的「後遺症」。
昨天夜裡舉行了狂歡聚會的同伴們仍然橫七豎八地擠在被窩裡呼呼大睡。他們雖然都是些還不滿20歲的年輕人,但卻因為吸毒成癮、荒淫無度和營養失調,使得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他們一個個都像患有肝病似的,面色如土、臉部浮腫、皮膚乾燥、眼圈發黑、嘴唇乾裂、眼角沾著眼屎、嘴角淌著口水。睡在那裡就好像是一群死豬。他們的那副尊容實在讓人不敢恭維,根本無法使人相信他們是一幫還不到20歲的年輕人。恭平在那橫七豎八躺著的人堆中,插著縫兒朝廁所走去。突然,他一腳狠狠地踩到了一個人的腿上。
那是個女孩子,被他踩了一腳,她痛楚地皺了皺眉頭。將眼睛睜開一條縫,瞟了一眼,然後翻了個身,又睡了過去。她幾乎是一絲不掛,儘管她的生活很放縱,但是她的身體卻長得很健美。毯子僅僅蓋住了她身體的一小部分,大部分都露在外面,她的胸部和腰部長得很豐滿,在骨瘦如柴的男孩子中間,簡直美得令人嫉妒。她是昨天夜裡在快餐店剛剛結識的一位女孩子,在那橫七豎八躺著的一堆人中間,另外還混有幾張不太熟悉的面孔。
這些傢伙都是昨天深夜在快餐店吸了毒之後,跳舞時湊到一起的。
這裡是父母買給恭平作為「學習室」的公寓。恭平的父母與其說是對孩子溺愛,還不如說是對孩子放任自流。當恭平提出「在與家庭完全隔離的獨立地方。可以好好用功學習」的時候,他的父母馬上就拿出近2000萬日元,給他買下了這幢位於杉井區一角的幽靜公寓。
恭平把這裡當作地下活動指揮部,連學校也不去,成天和一幫年齡相仿的「瘋癲派」(聚集在東京新宿車站前及車站地下通道內,身著奇裝異服吸毒的青少年流派)在一起尋歡作樂,他們在深夜茶館和快餐店一玩就是一個通宵,凡是認識的傢伙,碰上誰就拉上誰,領回自己的公寓,起勁兒地搞一些用安眠藥進行吸毒的遊戲,或狂熱地舉行淫亂的色情舞會。
房間裡極其髒亂,簡直讓人為之目瞪口呆,根本無法相信世界上居然還會有地方骯髒、混亂到這種地步。
在廚房內的水池子裡,餐具和方便食品的殘羹剩飯堆積成了一座小山,蒼蠅和小昆蟲在那上面飛未飛去,室內到處都扔著髒兮兮的外套和貼身穿的內衣,其中還夾雜有吉他和唱片。
面對陽台的那間鋪8張「榻榻米「的房間裡,橫七豎八地幾次向屋裡噴射滅火劑。在白色的泡沫之中,這些男男女女一邊發出興奮的尖叫.一邊胡亂地調著情,這是他們集體演出的一出「泡沫舞」。
他們每個人的身上都沾滿了泡沫,滑溜溜地怎麼也抓不住。在泡沫之中,每個人的面孔與身體的特徵都隱蔽了起來,根本分不清誰是誰,這真是一種新奇而又刺激的捉迷藏遊戲。
恭平在泡沫中與幾個女人發生了關係。由於吸毒、開快車和荒淫無度,變得遲鈍了的性慾,受到了那種刺激,似乎覺醒了過來,滅火劑那火辣辣的刺激又進一步提高了他的性慾。
跟著作為這個「滅火劑遊戲」的副產品,他們又玩起了自我感覺很有趣的「淋浴擠肉包子」遊戲。遊戲的玩法是,用沾滿泡沫而變得粘子乎的身體,在淋浴室裡「擠肉包子」。狹窄的淋浴室裡能裝得下多少人就硬往裡塞多少人,一直塞到人們轉不開身的時候,再放涼水或澆熱水。
無論澆多麼燙的水,裡面的人也無法躲避,雖然也會有人被燙傷,但那卻會激起他們受虐的快感。
唉,恭平想昨天真是亂七八糟。
儘管他們的那些所作所為被別人稱作是性解放或者放蕩聚會。但是在他們之間卻還有一些規矩,一起鬼混的夥伴也是比較固定的。他們對於在一起進行鬼混的對象究竟是何身份。大體上都比較瞭解。只有賣淫的女人,才會和素不相識的人亂搞,而他們瞧不起那些賣淫的瘋癲女人,決不讓她們加入自己的圈子。
即使偶爾有一些年輕的公司職員為了尋求一夜輕鬆歡樂而混進來,也不會有任何人去理睬他們。
但是,昨天卻是碰上誰算誰。一起跟來的人,不論是男還是女,來者不拒,在那些橫七豎八地擠在一起睡覺的人當中。有一些不認識的面孔,他們大概就是這樣網羅來的傢伙吧?他們一起在公寓中展開了咋夜那場狂宴……
恭平很清楚自己為什麼要那樣做的原因。那是因為昨天他和母親一起在電視上露了面,他一想起自己當時的那副樣子就噁心得直想嘔吐。
「母與子的對話一一『迷惘的一代』的母子內心世界應該如何交流?」
用這種煞有介事的主題,面向全國播放的電視節目中,恭平扮演了一個模範兒子的形象,那是為了維護母親的名聲而進行的表演,不僅全國的觀眾和聽眾,就連母親和父親都被欺騙了。
「在恭平的家裡,沒有父母與子女之間隔閡的事情。儘管父母為了工作而忙得不可開支,儘管父母與孩子一起度過的時間很少,但是他們家在父母和子女之間。卻經常進行著心靈的勾通。
「父母和子女之間的隔閡、父母與子女感情疏遠的事情。在我們家是不可想像的。那是因為我們家的父母和子女之間有著根本的理解,即使在父母和子女之間,有時也有一些不能當面說出來的事情。在那種時候,我們就互相通信。儘管住在同一個家裡,但還是互相寫信。寫信可以把用嘴說不出來的事情用筆寫出來,我原以為自己很瞭解自己的孩子們,但是看了兒子和女兒寫的信之後,我對藏在他們內心深處的未知領域是多麼的吃驚啊!」
「孩子們在成長的同時將會發生很大變化。雖然是自己的親生骨肉,但他們將會變成與襁褓中的孩子完全不同的人。父母總是把孩子看作一個一成不變的人。我認為父母與孩子隔閡就產生於此。」
「所謂從根本上去理解孩子,究竟是怎麼回事呢?我認為。那就是對『孩子在成長的過程中,將變成另一個人』這個問題進行不斷的追蹤。世界上的父母們不是都不大重視這種追蹤嗎?我寫給孩子們的信,就是進行那種追蹤的導彈。孩子們的成長很快。必須發射大量的導彈才行。」
恭平的眼前浮現出了母親那張自作聰明的臉。她帶著動人的微笑,以巧妙的講演藝術大談而特談著那些再明白不過的事情。恭平的任務就是守在母親的身旁,一本正經地與她一唱一和。母親就憑著那種說教,被推崇為消除父母與子女之間隔閡的救世主。大眾傳播媒介的力量實在是可怕啊!
可是,恭平為什麼要上那種電視呢?那是一種報復。母親總是只注意外表,還在她被捧為新聞界的寵兒之前,年輕美麗的母親就一個勁兒地對外故做姿態。
恭平雖然有母親,但從他懂事的時候起,他的記憶之中就根本沒有母親。給他餵奶、換尿布,上了幼兒園之後接送,郊遊時給他帶盒飯等等,這一切都是上了年紀的女僕做的。母親僅在開家長會或講課觀摩日等有許多人聚集的盛大儀式時,才帶著一副母親似的面孔出現,只有在那一天,她才會打扮得漂漂亮亮地來到學校。
她對於恭平來說,既是母親,又不是母親。她僅僅是生了恭平而已,但卻從未盡過作為母親的任何具體義務。她把孩子當作一種工具使用,從而一躍成為了新聞界的明星,這樣一來,她那「虛有其表的母親「的嘴臉就表現得更加徹底了。
儘管如此,恭平在年幼的時候,對那樣一位母親還是懷有一種敬畏之心的。她與別人家的母親不同,在家裡的時候,也打扮得漂漂亮亮,這曾止恭平覺得有些洋洋得意。
可是,隨著年齡漸漸地長大,當他認清了母親的真面目原來只不過是個好大喜功、空洞無物而又極端虛榮的人之後,就開始進行猛烈的反抗了。
成為最初導火線的是恭平上小學一年級時的一次郊遊活動。那一天正好是母親與有錢階層無所事事的太太們相約去養老院進行慰問的日子。不湊巧的事偏偏卻湊到了,老僕人也由於身體欠安而請了假。
母親也不給恭平準備郊遊時要帶的盒飯,而是在一大堆衣服中左挑右揀,拿不定主意自己去養老院時究竟穿哪一件才好。等她把時間都白白浪費掉了之後,她才遞給恭平一張1000日元鈔票說:
「因為今天媽媽要去慰問可憐的老爺爺和老奶奶,所以恭平就將就一下吧!到了中午。就拿這個買盒飯吧!」
於是,恭平就只帶著那麼一張鈔票去郊遊了。因為背囊裡空空的太不像樣子了,他就把幼兒園贈送給他的心愛的布狗熊裝了進去。
郊遊的目的地是山裡的一個池塘邊。那個時候的1000日元抵得上現在的10000日元,但是在山裡,什麼東西也沒有賣的。別人家的孩子們和陪伴著他們而來的家長一起,愉快地打開飯盒,吃了起來。可是,恭平卻連壺水都沒帶。在他意識到肚子餓了之前,他的嗓子已經渴得快冒煙了。別人家陪孩子來的家長實在看不過去,就分了些飯團和茶水給他。但他不好意思被別人看見背囊裡的東西,就離開了大家,獨自一個人在池塘邊吃了人家給的飯團,他嘴裡塞滿了飯團,淚水止不住地順著臉頰往下淌。
恭平把背囊裡裝著布狗熊去郊遊的「奇恥大辱」銘刻在心中,不肯忘懷,但母親卻好像老早就忘了這件事似的。不,不是忘了,而是她根本就不知道恭平曾把「狗熊」塞進背囊裡去郊遊這回事。她似乎認定給了孩子1000日元,就已經完成作母親的責任了。但恭平覺得正是在那個時候,他才看清了自己母親的真面目。
本來,父親從一開始就等於沒有,他成天都因為工作而東奔西走。自從他步人政界之後,雖然住在同一個家裡,但卻幾乎連面也見不列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恭平和孤兒並沒有多大的區別。
對於孤兒來說,當然也就不可能有什麼父母與子女之間的隔閡。
恭平一直覺得自己是一個孤兒,可是母親卻單方面地硬給自己強加了一個母親的稱號。她巧妙利用大眾傳播媒介,投機取巧地寫了「母子對話」,並且由此搖身一變,成了「全國母親的偶像。」這種事情實在是可笑到了極點!
那個偶像母親的模範兒子同樣也是偶像兒子,他們兩個人是一種「同謀關係」。不過,母親並沒有意識到那母子偶像當中的一分子正以「出類拔萃」的「嬉皮士」自居,每天沉溺於安眠藥和淫亂群交之中,如果這種事情暴露出去的話,母親就會名聲掃地。
不光是母親,也許還會影響到父親的政治生命,而這張王牌正捏在恭平的手裡。
那對父母還不知道他們的孩子手裡掌握著足以使自己毀滅的武器,正為了維護那華而不實的虛名而廢寢忘食,這種情況真是令人捧腹。恭平決心在他們不知內情的情況下。耗盡自己青春,對於那兩個不顧孩子,並且將孩子當作犧牲品的父母,這不也是一種激烈的報復嗎?
從廁所回來,恭平不願再一次回到那骯髒的、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屋子人的房間中去,便在餐室兼廚房一個角落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他正抽著煙,忽然聽到背後有人道:
「請給我也來一支煙!」
恭平回頭一看,只見剛才被自己踩了腿的那個女孩子從臥室那邊走了過來。
「怎麼,起來啦?」
恭平將桌子上的那盒七星牌香煙扔給她。她用一隻手很靈巧地在空中接住了煙盒,從中抽出了一支。
「喂,火!」
「謝謝!」
女孩子湊著恭平擦燃後遞過來的火柴,點燃了香煙,美美地深深吸了一大口。
「在吸了毒之後,香煙抽起來味道都不怎麼樣。但是今天味道卻特別棒。」
女孩子已經穿上了衣服。因為她穿了一件中國式的寬鬆短外套和一條長裙,所以恭平剛才起來時瞅了一眼的健美的肢體都被隱藏起來了,只有她那幼稚的表情被突出了出來。也許她是個還不列20歲的女高中生哩!
「我和你是在什麼地方認識的來著?」
恭平追尋著記憶,但卻怎麼也回想不起來。
「在吉祥寺的茶館裡嘛!我在快餐店一帶轉悠的時候,得意忘了形,竟跟隨你們來到了這種地方!」
女孩子像是一個小孩在淘氣的時候被別人發現了似地伸了一下舌頭。她那種表情幼稚得令人感到吃驚,看上去她根本不像是個和萍水相逢的男人們玩「滅火劑遊戲」的女孩兒。
「是嗎?是在吉祥寺的茶館呀!你是個專門和男人們鬼混的女阿飛嗎?」
「哼,你看我像嗎?」
女孩子調皮地笑了。她一笑,右邊的臉蛋上就現出了一個酒窩,簡直可愛極了,她那笑容十分清純。恭平和她面對面地呆著。感到了她那青春煥發的照人光彩。
我和這個女孩子,昨天夜裡真的發生關係了嗎?
好像是發生了,又覺得好像沒有發生。在白色的泡沫之中,根本就分不清誰是誰,就那麼互相地擁抱在一起,伴兒也換了好幾次。渾身沾滿了泡沫,對手們一個個都像人魚似地,身上沒有可抓的地方,只留下像摸到魚鱗一樣的感覺就讓他們逃之夭夭了。
隱藏在泡沫裡,再加上毒品起的作用,他連意識也不正常了。也許這妙不可言的獵物已經鑽進了自己的網裡,卻又讓她在白色的泡沫之下逃脫了……
恭平想起了剛才漫不經心地踩看她的腿時,感覺到的那種彈性,那是一種肉體成熟的、健康的彈性。在這種荒唐的生活中,今後也許再也邂逅不到這樣高層次的夥伴了。
「我叫郡恭平,你的名字叫什麼?」
恭平緊追不捨地問道。她說是昨天夜裡在吉祥寺茶館相遇的,可是,那一段記憶卻實在是很模糊了。
記得在最後去的那家快餐店中,他們服用了梅米那(安眠回),那東西雖然很苦,但仔細嚼著服下去,卻很有效果。最近,麻醉藥品很難弄到手,因為藥房不賣那種藥給未成年人。
吸毒者們一天到晚都在尋找麻醉藥品中度過。有的人在全國進行「瘋癲」旅行,去尋找麻醉藥品:有的人則用眼藥和止痛藥來作替代品:甚至還有的人居然喝生髮香水來聊以自慰。
海米那(安眠酮)對於他們來說,可算得上是一種貴重的物品了。昨天夜裡他們找到了這種久違了的麻醉藥品,夥伴們一起分享之後,都愉快地被麻醉了。他們有同樣一種心情。似乎覺得不用什麼東西來把自己麻醉一下,就活得沒什麼意思了。
這個女孩子似乎就是在那一帶同自己相識的。恭平覺得好像還同她一起跳了現代爵士舞。如果她是在吉祥寺的爵士樂茶館加入進來的話,那她說不定就是從市中心轉移過來的「夜遊神」(指深更半夜不睡覺而在街上四處遊蕩的人)。
最近,外表看上去有些像」瘋癲派」和「嬉皮士」模樣的年輕人都紛紛將巢穴從新宿搬到了中野、獲窪、吉樣寺、下北澤、自由之丘等「郊外」那幫傢伙還算不上是真正的「瘋癲派」,他們充其量只不過是一些裝瘋賣傻的」模擬瘋癲派」和」冒牌嬉皮士」而已。
他們都是些考不上大學或高中的失學學生,或從大學、高中半途退學的人,離家出走的少年男女,自封的模特兒,自稱的設計師,自命的新聞記者,想當先鋒派藝術家的人,想成為攝影師的人,愛好文學的青年和少女。駕駛著摩托、汽車在街上兜風的年輕人,想當卻又沒能當成作曲家和電視、戲劇演員的人等等,真是千奇百怪,無奇不有。
他們比什麼都注意「體面」,很多傢伙雖然不能為社會進行任何建設和生產,但是為了「體面」,他們卻會拚命。
他們聚集到新宿、六本木、原宿這些地方來,也是為了不失體面。冒充「嘻皮士」、「瘋癲派」和「垮掉的一代」,還是為了體面。新宿、原宿作為年輕人在深夜裡進行活動的街,已經變得很有名氣了,正因為如此,不管是阿貓阿狗,一個不落地全部集中到新宿等這些地方來了。
對於以「土著民族「而感到自豪的他們來說,那種情況實在不妙。如果阿貓阿狗都聚集到這個地方來,那可就太不成體統了。於是,他們為了維護體面,就開始了朝郊外「移民」。
乍一看,他們好像是三教九流,五花八門。但是,他們有一個共同之處,那就是沒有固定的職業,即使有就業和入學的機會,他們也不願去。就是進了公司或學校大門的人也都在中途退了出來,他們都是脫離了這個社會的人。總而言之,他們都不過是些不願認真工作和努力學習的懶漢,為了尋求同類。被一陣風刮到一起來了。在他人眼裡,他們那裝扮、行為是對社會道德、組織和人類整齊化一的抵抗。
「我們年輕人到底有些什麼呢?」他們表現出一種虛無主義的態度(那也是一種體面)。不去為了得到什麼而努力,而是迷戀於吸毒。沉溺於現代打擊樂和搞性關係,拿開快車當兒戲。
他們並不從事任何生產,也沒有必要為明天做準備,只要現在過得去就行了。但是,這些青年當中,直到不久以前還確有「貨真價實的正宗貨」他們徹底地反抗世俗,當領悟到歸根結底要與整個社會為敵,看不到勝利的希望時,就離開城市到遠海的孤島和深山老林裡去尋找自己的烏托邦了。
剩下的只是些擺出一副反世俗架勢而實際上卻最世俗的傢伙,他們都來自市內或近郊的中產階級以上的家庭。儘管他們拒絕與父母和兄弟姐妹一起生活,但是,如果他們想回到家裡去的話,隨時都可以回去。
其中也有一些人是每天從自己的家中到這裡來「上班」的。他們在投幣式存放櫃那裡搖身一變,換上「嬉皮士」或「瘋癲派」的「制服」,就變成了「速成嬉皮士」。他們悲歎大城市的孤獨,以日本的局外人自居。
他們如果真是局外人的話,就完全沒有必要裝出一副什麼藝術家和新聞記者之類的樣子來。他們的裝模作樣中有著對「自由人「這個名稱最世俗的職業的憧憬,暴露出他們反世俗、超世俗的姿態只不過都是些冒牌貨。
恭平在想,這個女孩子也是一個那樣的人吧?
「叫什麼名字還不都是那麼回事兒嗎?」
女孩子輕佻地一笑。
「別裝模作樣啦!我挺喜歡你的,告訴我也沒什麼關係吧?」
「說不定你我一別.從此就再也見不著面了呢!」
「我可是還想再見到你喲!」
「別說這種多愁善感的話!」
「我本來就多愁善感嘛!要不然的話,就不會在這種地方過單身生活了。」
「公寓裡的單身生活,好像很有身份哪!」
「這就是有身份嗎?不過是被父母拋棄了的變相的孤兒而已。」
「你是孤兒?那麼咱們是同病相憐啦!」
女孩子似乎對恭平說的孤兒這個詞產生了共鳴,她的眼神裡帶著一些關心地看著恭平。」
「你沒有父母嗎?」
「簡直和沒有也沒什麼兩樣。」
「你和我一樣啊!自從帶著『狗熊』去郊遊之後,我就『斷絕』了與父母的關係。」
「孩子能斷絕與父母的關係?這也罷了。那個『狗熊』又是怎麼回事呢?」
恭平講了銘刻在自己心頭的怨恨。
「居然會有那樣事,你也真是個可憐的人哪!」
女孩子向恭平投去了同情的目光。
「給我講講你的事情吧。」
「我的事情沒什麼好說的。我媽媽是父親的姨太太,父親他……唉!是個那麼卑鄙無恥的禽獸,母親只不過是伺候那禽獸的性奴隸而已。因此,我就離家出走了。我是無家可歸的一代新人哪!」
「把你的名字告訴我吧!」
「我叫朝枝路子,朝霞的朝,樹枝的枝,道路的路,兒子的子。」
「不過,在你出生之前,你母親就當姨太太了吧?為什麼到了現在,你才突然離家出走呢?」
「我懷孕了!我不是說過了麼?我父親都那麼大歲數了,居然還那麼不要臉,我才不要幹那種事情呢!」
朝枝路子好像差點兒就要吐唾沫了,但想到了這裡是別人的家,才打消了吐唾沫的念頭。
「原來是這麼回事呀!所以昨夜你就隨我們一起來啦?今後你打算怎麼辦呢?」
「我也沒有什麼別的打算。我帶了一些錢出來,用它暫時可以抵擋一陣子。」
「錢花完了呢?」
「不知道,我還沒有考慮那麼長遠的問題。」
「如果可以的話,請你住在這裡好嗎?」
恭平試探地問道。
「我可以往在這裡?」
「你來住,我非常歡迎。」
「這下你可幫了我的大忙!」
「那麼,一言為定!」
恭平將手伸了過去,路子漫不經心地抓住了那隻手。就這樣,兩個年輕人非常簡單地立下了「同居合同」。
隔壁的房間裡傳出了動靜,好像是那些總算睡夠了的夥伴們開始起床了。
紐約市警察局刑偵6處管轄下的第25警察分局刑警肯·舒夫但,正邁著不太起勁的步伐,行走在東哈萊姆的一個角落裡,他雖然興致不高,但卻始終保持著警惕的姿勢。因為巡邏車會引起當地人的注意,所以他盡量不乘巡邏車到這裡來。
肯自認為對這條街每個角落的情況都瞭如指掌。但在進入每個地方的時候,他走路時卻不得不在背後也長上一雙眼睛。原則上,執行公務的時候必須保持倆人一組,但是,肯卻時常單獨行動,弄得警長也只好默認了。因為肯根本就不相信任何一個人,即使是同事也是如此。住在東哈萊姆這個地方的人,大部分都是波多黎各人,他們的生活水平比黑人還要低。由於強烈的民族意識,再加上生活貧困,所以他們接受不到教育,到什麼時候也不會講英語。
即使是熟面孔的肯,走進這個地方的時候,他們也會射來刺人的尖利目光,對於他們來說,刑警是決不能和睦相處的敵人。
這個地方的公共住宅樓已經破爛不堪,看上去似乎搖搖欲墜。在那就像是鐘乳巖洞似的樓門口處,一群不到20歲的青年和孩子們聚在一起。他們無所事事。只是無聊地聚在一起無處可去。喝醉了酒的醉鬼和吸了毒的癮君子衣杉襤褸地躺在地上,小孩子們在他們的周圍不肯安靜地跑來跑去。他們將充滿了敵意和戒心的目光集中到肯的身上,不僅是對肯。對於從外面來的異己分子,他們毫無例外地都是用這種目光相對。在他們這幫人當中,也許有人懷裡向還藏著手槍呢!他們的那種目光裡折射出被封閉在紐約的社會最底層、而又找不到出路的絕望和憤怒。
他們是一支「紐約的犯罪後備軍」,據說他們長大成人之後幾乎沒有一個人沒有過前科。
芝加哥的黑社會以黑手黨為中心,是有組織的,他們從不向規規矩矩的人動手。但在紐約,則以小流氓為主體,他們專門把普通的市民當作冤大頭。
實際上,在這個地方,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從背後遭到襲擊,他們會毫無理由地突然襲來。住在當地的人彼此之間也互不信任,這裡根本看不到貧民窟所特有的彼此之間互相的幫助。這裡有的只是在紐約這個現代文明城市擠壓下的暴躁和冷漠。這裡的每一個人之間都相互保持著距離。
有人將中央公園比喻為紐約的肚腸,而將哈萊姆比喻為紐約的肛門。但舒夫但卻認為這裡是紐約的「排泄場所」紐約為了進行那巨大而燦爛輝煌的物質文明建設,排泄出了大量的矛盾,那些矛盾都被拋到了這個角落。
舒夫但十分厭惡哈萊姆這個地方。儘管如此,但要是有人說哈萊姆的壞話,他還是非常不高興。不是住在這條街上的人,就不會體會被封閉在這沒有出路的黑暗處的絕望感,他們雖然有著用不完的精力,但卻無處發洩,每月50美元租金的房子是個只能用來睡覺的地方,而不是白天待的地方。他們既不去上學,又沒有職業,自然而然地就聚集到了狹窄的背陰胡同裡,只有那裡才有他們待的地方,要從這個地方逃出去,只有成為罪犯或者投身戰爭。
肯·舒夫坦也曾經是住在這個地方的人,所以,他非常瞭解這裡的情況。人們被從家裡趕出來,隨著陽光照到的那一丁點兒地方不停地移動著位置,夏天則反過來追著陰涼的地方走。在這種情況下,他們開始學會了偷竊。他們滑著旱冰鞋故意去撞翻貨攤,將商品撒得滿街都是,當攤主發怒追來時,他們便乘機將物品洗劫一空。這個地方經常會有一些遊客迷路闖進來。於是,這些遊客就成了他們最好的欺騙對象。他們用沒裝膠卷的空照相機,裝出給遊客照像的樣子,然後死乞百賴地纏著遊客要錢,當遊客拿出錢包時,他們便突然一把將錢包搶走,逃進小巷裡去。
只要有機會,他們就會悄悄地潛入附近的人家。即使是同樣的東西,他們也會毫不客氣地偷走。有妙齡女孩的家庭。除安裝雙重圓柱銷子鎖之外,還加裝了彈簧鎖和門鏈。實際上共設了四層防線。但是,無論安裝了多麼結實的鎖,只要讓他們知道了哪家沒人,他們就肯定會把那家的門給撬開。
在這個對人類失去信任的貧民窟中長到17、18歲,就足以成為一個相當夠格的壞傢伙了。肯一來到這裡,就感到好像是自己過去最醜惡的形象被拿出來進行展覽似的,心裡很不舒服。但這裡是自己的「原籍」,這是毫無疑問的,所以,沒有在這個地方被封閉過的人如果對這裡邊行貶低,肯就會氣不打一處來。
一陣臭哄哄的風從光線有些昏暗的小巷中刮過,那風彙集了發餿食品和人類排泄物的氣味,像一股從哈萊姆噴出的瘴氣。衝著肯迎面撲來。無數張廢紙片正隨著這陣臭風翩然起舞。那飛舞的廢紙片中有一張落在了他的鞋尖上,他正想把它拂掉,無意之中眼光落到了那張紙上,那似乎是張什麼傳單。
肯把它拾起來,看了一下那上面的內容:
「周未服務會一一我們備有多名英俊而健康的黑人男子,為了使您周未快樂,我們將遵從您的任何命令,表、裡、法語對話、波拉一步成像照相機、教練、家庭教師、女學生以及其它任何要求,我們都準備答應。不問種族,嚴守秘密。
肯吐了一口唾沫,將傳單扔掉了。那是地下的性副業廣告。「表」暗指普通的性交;「裡」表示同性戀;「法語對話」表示口交:「波拉一步成像照相機」是向色情攝影愛好者提供被拍照的人體模特兒;「教練」指有性虐待狂的人;「家庭教師」指有受虐淫的人;「女學生」指女性同性戀者。
哈菜姆還為寡廉鮮恥的性打工者提供各種各樣的機會。
此外還有斡旋交換夫妻,代理收集內衣,預約鐘點、定大數的性夥伴等,這裡的確像是把美國見不得人的東西都聚集在一起了。
肯每當看到這些傳單時,就會想到,連紐約也墮落到這種地步了嗎?既然有這些地下副業的存在,就表明了有這方面的需要,而且顧客幾乎都是白人。這些人白天或在公共場所都戴著道貌岸然的假面具,但是當他們摘下假面具的時候,就變成了一頭發情的野獸,來購買寡廉鮮恥的歡樂。他們對於現代文明的刺激和應激反應已經麻木不仁,完全不能靠正常的性生活來得到滿足了。
那裡有著紐約的,不,有著美國的根深蒂固的病根。
沿著哈萊姆東南角的110街至130街一帶往東走,就是哈萊姆的中心地帶。肯要找的房子就是123街的公共住宅樓,他好不容易才來到了那個街區的公共住宅樓前。
從住宅樓入口處的階梯後面可以看到像陰溝似的內部。牆上被人用油漆、萬能墨水、噴霧漆等胡寫亂畫,塗抹得沒剩下一丁點兒空白之處。寫的都是些有關性方面的下流話,其中還夾雜了少量的反戰標語和批評政府的言論,讓人覺得有些不倫不類。
在門口,有一個留著爆炸式髮型的年輕人和幾個小孩正用呆滯的目光看著肯,孩子們的肚子都脹的很鼓。在這個「贅肉過多」而半身不遂的紐約,他們卻陷入了惡性營養不良。
「約翰尼·霍華德應該是住在這裡的吧?」
肯朝那個留著爆炸式髮型的年輕人問道,他想反正這裡沒有管理人員。
「不知道啊!」
年輕人一邊將嚼著的口香糖吐掉,一邊答道。
「是嗎?不知道嗎?你的家住在什麼地方?」
肯用一種帶著威脅的口氣問道。
「這和我的家有什麼關係呀?」
「我在問你。你的家住在什麼地方?!」
反正是不打不招的小流氓,這種人一般都有一兩件害怕被警察問到的麻煩事情。所以,這一帶的小流氓都極不願意警察打聽自己的窩。」
「我明白了。我是最近才到這個地方來的,因此不太清楚。你去問一下這棟公共住宅樓裡的馬裡奧吧!」
「馬裡奧?」
「一層樓的8號房間,那傢伙是這兒的管理人員。」
肯放過了」爆炸頭」,走進公共住宅樓。樓裡光線非常暗,乍一從外面進來,不讓眼睛習慣一會兒就什麼也看不見。不知從什麼地方的房間裡傳來了電視機的聲音。
眼睛終於適應了.樓梯上到一半的地方就是一層,夾雜著餿味的空氣一點兒也不流通。天花板上懸掛著亮不了的枝形吊燈的骨架,使人感到如果有點輕微地震什麼的,它馬上就會掉下來。肯躲躲閃閃地從那下面走了過去。
門上沒有姓名卡片和門牌號碼,走廊上到處都塞滿了從房間裡挪出來的破爛東西,有一間屋子半開著門,從裡面傳出了音量強烈的現代打擊爵士樂。開著電視的似乎就是這家。
肯從半開著門的門縫朝裡喊道:
「告訴我,馬裡奧的房間在什麼地方?」
室內有動靜,似乎有人正在做著什麼,但是卻根本沒有要到門口來的意思。很明顯,外邊的聲音是傳到裡面去了,可是屋內卻充耳不聞。
肯又將相同的問話重複了一遍,好不容易才有一個長得十分肥胖的中年婦女從裡邊走了出來,隔著門縫投過來一線充滿了狐疑的目光。
「真煩人!我就是馬裡奧,你是什麼人?」
「你就是馬裡奧嗎?說實在的,我有點兒事想打聽一下。」
肯本來以為對方是個男人、沒想到原來是個有著大嗓門的中年婦女。於是,肯就改變了姿勢面對著她。馬裡奧對肯亮出的警察證似乎有些畏懼,但馬上又恢復了原狀。
「警察找我有什麼事情?」
她從房門的背後射出了警惕的目光。在哈萊姆,警察也是不可信賴的。不。正因為是警察,所以才不可信任,他們堅信,警察總是站在有錢人和權勢一邊的,只要一有機會,他們就會對弱者和貧困者進行驅趕。
肯自己也承認,人家要那麼想也毫無辦法。紐約市警察局的腐敗已經病入膏肓了,雖然幾經剔除,但根深蒂固的病根很快就會產生出新的膿腫來。如果警察的肌體是健康而完美無缺的話,那麼,由警察來監視警察的「內務監查部」等部門就沒有必要存在下去了。
不僅警察,整座紐約城都是有錢人的朋友,這座城只朝著有錢人微笑。只有有錢人才被當作人來看待:沒有錢的人,則受到比垃圾還要糟糕的對待。其最好的證明就是哈萊姆。
在中央公園的西邊,有著「住人的街」。這裡和北面形成了鮮明的對照,在寬敞的、鋪滿了綠色草坪的地方,排列著豪華的公寓,盛開著季節性的鮮花。這裡的人們餵養一隻寵物所花的錢,足足可以養活住在哈萊姆的30個人。
在這個地方居住的人決不會到100街以北去。對於他們來說,100街以北既是紐約而又不是紐約。在扔一塊石頭都可以夠得著的距離當中。同時並存著人世間的天堂和地獄。
「請讓我進去一下!」
肯將站在那裡堵住門口的馬裡奧推開,強行擠進了屋內。房間裡只有一張床、一套餐桌椅、一台電冰箱和一部電視機,其它什麼也沒有。
「你到底想問什麼?」
馬裡奧對於肯的侵入明顯地表現出了憤怒。
「在我問你之前,請先關掉那發瘋的電視機,難道鄰居對你的噪音沒有不滿的表示嗎?」
肯用手指著電視機的方向說。
「比這更打擾別人的事,大家都滿不在乎呢!」
馬裡奧還了句嘴,但還是關上了電視,然後將充滿了敵意的視線對著肯,好像在說:究竟是什麼事,有話快講,有屁快放!
「約翰尼·霍華德應該是住在這幢公共住宅樓裡的吧?」
「是的。不過他現在去旅行了。」
馬裡奧回答得很乾脆,有些出乎肯的意料。
「約翰尼在他的旅行目的地日本死了,他沒有家屬嗎?」
「你說約翰尼在日本死了?是真的嗎?」
馬裡奧顯得非常吃驚。
「是的。日本方而已經來通知了,要求這邊去認領屍體。」
「他倒是有個老父親來著,不過,已經在3個月之前因交通事故死啦!唉,他就算再繼續活下去,大概也沒有什麼意思了。」
「他沒有別的什麼親屬嗎?」
「我想沒有,雖然我瞭解得並不太清楚。」
「你是這座公共住宅樓的管理人員嗎?」
「是呀!這麼破爛的公共住宅,誰都不肯老老實實地交房租。挨家挨戶地催收房租,是一項很重大的工作,如果讓這些房錢都逃掉的話,那就太不合算了。」
「約翰尼和他的父親是幹什麼職業的?」
「約翰尼是什麼地方的一名卡車司機;他的父親是個酒鬼,每天都用兒子賺回來的錢喝得酩酊大醉。就這副德行還嘴裡唸唸有詞地吟什麼詩呢!他是個挺有知識分子派頭的老頭兒。我和他們沒有太多的交往。」
「你不是這裡的管理人員嗎?」
「我的任務只是催收房租。他們幹什麼行當,與我無關哪!」
「霍華德父子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住在這裡的?」
「這個地方的人都住得很久了。不管怎麼說,這裡的房租還算是便宜的嘛!對了,大概有15年左右了吧?」
「在那以前。他們住在什麼地方呢?」
「我怎麼知道呢?因為那父子倆本來就很孤僻,和附近的人都沒有什麼來往。」
「他沒有說到日本去幹什麼嗎?」
「哦,他倒是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來著。」
直到這時候,肯才第一次從馬裡奧那裡感覺到了微弱的反應。」
「莫名其妙的活?」
「他說什麼要到日本的『奇司米』去。」
「他說的是『奇司米』?」
「我確實是那麼聽的。」
「那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我怎麼可能知道呢?大概是日本人或者日本地方的名稱吧?日本奇怪的名稱多著呢!」
「他對你說的就只有那句話嗎?」
「只有那句活。那傢伙一點兒也不討人喜歡,連句給我買點兒土特產回來之類的話都沒有說。不過,話雖這麼說,既然人都已經死了,哪裡還談得上什麼土特產哪!那麼,他到底是為什麼死了呢?」
「是被殺的!」
「被殺的?」
馬裡奧張大了嘴已。
「我們必須給日本警方一個答覆。請讓我看一下約翰尼的房間!」
「他為什麼被殺了呢?是在東京被殺的嗎?看來,東京真是個不大安全的地方啊!」
馬裡奧似乎一下子被煽起了強烈的好奇心,喋喋不休地在一旁瞎嘮叨。肯並不怎麼搭理她,只是讓她帶自己到霍華德父子住過的房間去。
那是一間同樣黑暗而非常狹窄的房間。窗戶被對面相鄰的公共住宅樓的牆壁嚴嚴實實地擋著,好像要把這邊的眼睛蒙上似的。房間裡有:一部電視機、一台電冰箱、一張床、一個衣櫃、兩把椅子,床頭小桌上擺著個小小的書架。上面放著幾本書。就這些東西。
肯打開冰箱一看,裡面什麼也沒有,電源已經關掉了。房間裡收拾得乾乾淨淨,大概是因為要去長途旅行,所以大致整理了一下。
但是,肯看著那空空如也的冰箱,總感到這房間的主人似乎是不打算回到這裡來了。留下的傢具,全是些不值分毫的破爛貨。
「他們按期付房租嗎?」
「在這一點上,他們倒是規規矩矩的,我連一次也沒催過他們。」
「房租付到了什麼時候?」
「這個月的已經付清了。」
「那麼說,他還有差不多半個月的使用權呢!在未得到警方的許可之前,請不要動這個房間!」
「這個月結束以後怎麼辦呢?」
「行了,行了,在未得到指示之前、不許亂動!」
「哼,警方給我交房租嗎?」
「你別擔心,這種垃圾箱,很難找到什麼新租戶的!」
「是不是垃圾箱,關你屁事!」
肯對馬裡奧罵的髒話充耳不聞,邁步走出了那幢公共住宅樓。他吩咐保持原狀,只不過是根據當警察的習慣說的,並非有什麼深思熟慮的想法。他來此處進行調查,本來就只是執行上司的命令而已,由於他出生在哈萊姆,所以才被強加了這份任務,他本人對此根本沒有什麼熱情。
他的想法是,一兩個黑人在其他國家是死是活,根本就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本來紐約的人口就實在太多了。在這個地方,每天都有屍體從河裡浮起。
肯到這個地方來進行調查,也是出於對日本警方的一種「禮貌」。別國的警方正在熱心地對本案進行搜查。被害人祖國的警方實在難以啟齒請他們適可而止。
「如果是在哈萊姆河浮起了一具死屍,就可以按失足落水淹亡處理了。」
肯粗魯地胡思亂想著。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產生了一種願望。很想看一看哈萊姆河那陰暗混濁的水面。
在被害人的住處,肯沒有找到任何線索。於是,他便從政府機關的戶籍中對被害人的親屬進行了查找。他還對護照簽發局發給約翰尼·霍華德的護照進行了追查,瞭解到了被害人到日本去的目的是旅遊觀光,簽證也是以同樣的名目取得的。
肯探訪了統一管理紐約市民出生、死亡、婚姻申報的市中央註冊中心。他從那裡得知,約翰尼·霍華德於1950年的10月份出生在紐約東139街。
約翰尼的父親威爾遜·霍華德,作為美國陸軍士兵,上過太平洋戰爭的戰場,1949年9月復員離開部隊,同年12月與特蕾莎·諾伍德結婚,第二年10月生下約翰尼。此後的1958年10月,其妻特蕾莎病故。
以上就是約翰尼·霍華德的戶籍關係,約翰尼的親屬已經全部死光了。
紐約中警察局將以上調查結果通知了日本。市警察局認為,這樣一來就算盡到自己的職責了,以後的事情,根據屬地法,日本答方大概將會幹得很出色的,他們也聽說過日本的警察十分優秀。一個黑人死在了異國,在這裡根本算不上一件事。
肯·舒夫但和命令他尋找被害人親屬的第25警察分局的上司,都把這件事當作一件「一件結束了的事情」而忘卻了。可是,日本方面卻又提出了希望再一次協助進行調查的要求。
「毫無罪犯的線索。因此,請徹底調查被害人的住處。如有可使我們推定或認定罪犯的參考資料,請寄來或與我們聯繫。」
這個請求,經過國際刑警組織,轉到了第25警察分局。
「日本警察真是糾纏個沒完沒了啊!」
肯和同事議論道。
「因為是美國人遇害了,這大概關係到日本的面子問題吧?」
「這份好意可真是夠我們領教的啦!」
「無論如何。是美國公民被殺了呀!」
「那小子怎麼他媽的死在東京那麼個討厭的鬼地方啊!」
肯想起了前不久發生過一起日本人在紐約被搶劫犯殺害的案件,當時幸虧有目擊者,所以很快就將兇手捉拿歸案了。
如果東京警視廳起勁地進行搜查是想作為對那件事的報答,那就不能不說是瞎添麻煩。
「辛苦你了,你還得再一次去查查那傢伙的窩!」
上司有些過意不去他說。123街是肯的管轄範圍,所以,最終還得他去。
「你讓我查查那裡是否有什麼,可那裡什麼也沒剩呀!那破爛的床和椅子,空空的冰箱,我就是想查也沒辦法查呀!」
「那就把那些破爛東西再仔仔細細地查上一遍,然後。再到約翰尼的工作場所和他常去的地方打聽一下,在他去日本之前,是否有人來找過他,調查一下他都和哪些人來往。」
本來,這些搜查工作應該在日本方面第一次提出請求的時候就進行的。可是,這裡卻玩忽職守地認定,人是在日本被殺死的,所以日本警方會進行調查的。而且在紐約,每天部會連續發生窮凶極惡的重大案件,根本無法顧及在其他國家死了的人。
肯挺起沉重的腰,又去了123街。但是,他沒有查到任何比6次調查更有價值的東西。並沒有什麼人來找過約翰尼,追查他生前常去的地方,也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人物。
這次肯並沒有耍滑頭,為了回報日本警方的熱情,他認認真真地到處進行了一番搜查,但什麼情況也沒發現。
肯由於徒勞無功而徹底沒了脾氣,他正打算向上司匯報這次搜查毫無收穫的時候,卻忽然想起了一件已經忘記的事情。
那是馬裡奧所說的一句話。
據說約翰尼在臨行之前對馬裡奧說要去日本的「奇司米」。
當肯問到「奇司米」是什麼意思的時候,她回答說,可能是日本人或者日本地方的名稱。
這可是條重大的線索啊!把這麼重要的情況都忘記了。這大概證明肯的內心深處還是有玩忽職守的地方。肯馬上將這個情況報告給了上司。
「奇司米」這個神秘的關鍵詞語,被立即通知給了日本的警察廳。
從紐約市警察局傳來的「奇司米」這個神秘的關鍵詞語,使搜查本部十分傷腦筋。
據說被害人在啟程的時候曾說了句「到日本的『奇司米』去」。這個「奇司米」最容易使人想到的是人名或者地名。
首先,假定是人名的話,那麼,給它套上什麼樣的固有姓氏合適呢?
而且,在被害人說「到日本的『奇司米』去」這句話時。如果他是把「奇司米」當作地名的話。那就可以考慮它是具有一定範圍的街區的名稱,或者是多少有點名氣的旅遊勝地。
搜查本部沒有什麼把握地向負責那6個地區的警方進行了查詢,詢問他們那裡有沒有什麼人或者東西與一個叫做約翰尼·霍華德的美國人有某種關係。
就連提出詢問的一方也弄不清楚應該尋找的對象,這種含糊不清的查詢肯定會使被詢問的一方也感到莫名其妙。困惑不解。搜查本部詢問的是有沒有「有關係」的人或者東西,但並不知道他們問的「有關係」是「有什麼樣的關係」。
果然不出所料,那6個地區的警方都答覆說「沒有能夠對得上號的人以及東西」,那是事先就預料到的事情。本來將「奇司米」與那些地方聯繫起來,就很牽強附會。
木須見、城住、木住、木隅、貴隅、久須美、久住……
如果套上其它的字,還可以再考慮幾個姓氏,但是,這些全都是不太太眾化的姓氏。
其次,作為地名,相當於「奇司米」這種發音的,在日本地名中找不到。
作為發音有些相似的倒有6處地方,它們是:
岸見一一一山口縣:
本次一一一島根縣;
喜須來——愛媛縣;
久住一一一京都府;
久住一一一千葉縣。
這個關鍵詞語是個人名的看法逐漸佔了上風。但是。無論怎麼調查,在被害人的身邊。也沒有發現能對得上號的人物。
也有人提出了這樣一種意見:「會不會是公司、西餐誼、酒吧間、茶館之類的名稱呢?」如果是這樣的話,倒是正好有一家很有名的化妝品公司與其相吻合。但是,在這家化妝品公司和被害人之間卻沒有發現任何的關聯。
此外,店名叫做「奇司米」的西餐館、酒吧間、茶館之類的店舖,在東京及其周圍、大阪、神戶、京都以及日本其它的大城市裡都沒有找到。
完全沒有辦法了。好不容易才從紐約傳來的唯一一點線索也就此啪地一聲被切斷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17 21:38:02
第04章 偷情疑蹤
小山田武夫最近對妻子文枝產生了一種模糊不清的懷疑,他在她身上感覺到了除自己之外的其他男人的氣味。然而,那並不是他在她身體的某個部位發現了明顯不忠的痕跡,也不是他發現了什麼證據表明她有了別的男人。
仔細地分析一下,她並沒有留下什麼不純潔的東西。可是,他全身上下都纏繞在一種不諧調的感覺之中。就好像是有的人在進行綜合體檢時,即使仔細地進行檢查也查不出任何毛病來,但卻總也消除不掉那不健康的感覺一樣。
在夫妻倆進行交談的時候,妻子的答話往往會慢上一拍,在那種時候,他感覺到她的靈魂好像已經悄悄地溜到別的什麼地方去了,留在他身邊的只不過是一副空空的軀殼而已。
妻子的身體雖然留在丈夫的身旁,但是她的靈魂卻在某個地方的其他男人身邊遊逛。所謂「心不在焉」這樣一種狀態就像快速閃動的視頻廣告似地插入進來,使他無法清晰地捕捉到。
當小山田叫了她,她驀地一下子清醒過來時,那種若無其事地進行掩飾的態度十分巧妙,一點也看不出破綻來,但她掩飾得越是巧妙,小山田就越是感到她的矯揉造作。
她倒不如多多少少露出些破綻來要顯得自然一點。妻子在丈夫面前武裝到讓他沒有一點兒可乘之機,這種姿態反而不自然。這也可以理解為一種證據。證明她有著不能被丈夫知道的秘密。
小山田很愛他的妻子。他覺得妻子無論什麼地方都可以拿得出手。事實上,當他們夫妻倆成雙外出時,擦肩而過的男人們總要回過頭來張望,在他們的眼睛裡面有一種不加掩飾的羨慕和嫉妒。他覺得妻子比自己強得多,自己簡直不配娶這樣一個妻子。
正因為如此,小山田總以為世界上所有的男人們都在打文枝的主意,因此感到十二分的不放心。他覺得,只要自己稍微有點疏忽大意。她馬上就會被如饑似渴的男人們勾引去,如果不經常用自己實質的東西來充填妻子肉體的話。他就覺得放心不下。
小山田在身體還健康的時候,總要在上班之前向妻子調情。早晨,他將積聚了一夜的精子射入妻子的身體之中,這樣就好像是對其他男人們貼上了封條,他注入她體內的精子將成為他保護妻子、防範其他男人的「禁告牌」。
由於體力不支而不能完成早晨的「工作」時,他也必定要與妻子進行「接觸」。這樣一來,當他想到今天妻子已經不是「處女」了,他就可以放心了。
也許是在這方面逞強過了頭,再加上其它的原因,小山田得了肺病。他的肺尖上發現了一個小小的病灶,醫生吩咐他要休養兩年。由於他是在一家小公司工作,生活保障只有依靠社會保險,他的工資領了半年就停發了,因此他們的生活一下子就桔據了起來。
為了維持一家的生計和小山田的療養費,文枝只得出去工作了。要找一份時間短而收入又高的臨時性差事。只有去幹夜裡的工作。
文枝在報紙廣告上看到的一家名叫「卡特萊」的銀座二流酒吧正在招收服務員,就前去應聘,當天便把事情談妥了。酒吧的經營者一眼就看中了文枝的不凡長相,破例地向她提供了優厚的條件。
聽說是在酒吧工作,小山田的臉上露出了不大樂意的神色。但是在超過自己幾倍的工資面前,他也不得不保持了沉默。為了早日恢復健康,自己必須花錢服用好藥,還必須加強營養,這些都需要許多錢。
妻子最終還是為了自己,才主動投身到夜間服務行當中去的。
「現在干夜間工作的女性,根本沒有像以前那樣為了擺脫飢餓才出來干的。想迅速賺到更多錢的人都輕鬆愉快地加入進來了。她們當中既有公司的女辦事員又有勤工儉學的女大學生,還有很多當太太的呢!除了你以外,別的什麼人我都看不上眼。所以,無論我在什麼地方工作,都請你放心好了。你與其瞎操這份閒心,還不如盡快把身體治好呢!」
文枝說了這番話,就出上上作了。小山田進療養院療養了半年之後就出了院,由於他年輕又有體力,所以他的病比當初的預料要好得快一些,已經得到許可在自己家中進行休養了。但是,他的身體狀況暫時還不能參加工作,家庭生活的重擔還必須依靠文枝一個人來挑。
小山田總覺得自己對不起妻子,文枝就用眼睛瞪著他說。
「你看你都說些什麼呀!咱們不是夫妻嗎?丈夫生病的時候,由妻子來支撐這個家庭,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你那種外人似的客套,我不喜歡!」
只有半年的工夫,文枝便出落得更加美麗動人。簡直令人要刮目相看了。她本來素質就很高,再經過職業上的磨練。她便更加完美了。
但那對於小山田來說,就好比是本來由自己、一個人所壟斷的妻子卻被公之於眾了,使他感到很不開心。
她以前雖然有些土裡土氣,但卻有著小山田所喜愛的美麗與溫柔,她現在已經失去了家庭中所烹調出來的那種家常菜的獨特味道,而變成了高級菜館所加工出來的高檔菜餚,這種味道無疑會使講究吃喝的內行咂嘴稱妙,但卻不是為小山田自己一個人所設計、烹調的,是一種只要出錢,無論誰都可以品嚐到的、進行了商業化華麗包裝的味道。
小山田一說這樣的話,文枝就笑著回答他。
「瞧你在說些什麼呀!我是只屬於你一個人的呀!如果你有那種感覺的話,那只是對顧客使用的一副假面具罷了。我可是在為你而珍重地保存著只屬於你一個人的我呢!」
可是,就連那張本該為自己所保存的不施脂粉的臉似乎都已經商業化了,在短短的半年時間內,別人的鋤頭已經伸到自己盡心竭力培育的花園裡來了,那鋤頭遠比自己有技巧,是經過了精確計算的專業化鋤頭。
為了把銀座的夜色裝點得美一些。妻子的那些變化也許是迫不得已的事情。文枝已經不是小山田一個人的妻子了,她已經作為「銀座女郎」而被「公之於眾」了。為此。小山田那條危在旦夕的生命才得到了挽救,現在他的病情已經好轉了。能夠像現在這樣生活,全都是妻子功勞。
那也許是作為一個窩囊的丈夫而必須忍痛付出的代價。
雖然心裡很不愉快,但如果僅僅如此的話,小山田還是能夠忍受下去的。他的妻子和公之於眾的「銀座女郎」同時存在,是為了擺脫困境而迫不得己採取的一種妥協。
可是,作為公開化了的那一部分卻侵犯到作為他妻子的這一部分之中來了,侵犯在毫不留情地扎扎實實進行著,為了他而保存下來的小小花園正在受到蠶食。
小山田就連這種情況也咬緊牙關拚命地忍受了下來,他要一直忍到自己病癒為止。等到那個時候到來,他要一口氣將現在的侵蝕通通一掃而光,使只屬於自己的花園重新復甦。並且在那花園裡栽培不讓任何人看的、有個性的美麗鮮花。
他有那樣的信心。至少在作為妻子的一部分被公開的侵犯期間,必須付出代價,那種侵蝕當中是沒有個性的。無論那假面具變得多麼逼真,未經修飾的本來面目都是不會改變的。它只不過是被暫時地隱藏起來了。
可是,如果一直被認為是假面具的東西變成了真面目,那麼另外一種真面目就會掩蓋原有的真面目.而被遮蓋了的真面目最終也許就不會復甦了。這就是真面目的變質。
小山田最近開始感到了在對他妻子進行著侵犯的那一部分中,存在著另外一種個性。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別的男人的鋤頭在自己妻子的身體中留下了新的開拓痕跡,那並不是千錘百煉的職業上所進行的一種訓練,而是取決於女人的意志所發生的「變化」。
她正從自己的妻子變成其他男人的女人。供自己欣賞的花園已經毀了,其他男人所播下的種子已經發了新芽,孕育了另外的花蕾,就要開放出完全不同的花朵。
小山田對這些想像感到不寒而慄。這並不是單純的胡思亂想,而是作為丈夫的本能的直覺,那個男人的腳步聲甚至已經傳到他與妻子兩個人的臥室中的枕頭邊上來了。
即使他說出自己的懷疑,妻子也只是一笑了之。然後她便做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埋怨他為什麼那麼不相信自己。
別的男人的腳步聲漸漸地越來越響了。在妻子的化妝及穿戴的東西上都出現了微妙的變化,連身上灑的香水也變了。那不是在生意上用的,而是在迎合著某個特定人物的個人嗜好。
她迄今為止一直喜歡用國產香水,說是它與自己的體味比較協調,那是一種似有似無的謹小慎微的香味。但是現在卻改用了進口香水,那是一種南方型華貴而強烈表現自我的香水。
她的首飾品中也增加了小山田所不知道的玩藝兒,如俄羅斯產的琥珀項鏈和美國產的「印地安之淚」手鐲。小山田一問,她就回答說:「是從客人那裡得到的。但如果作為客人單純的贈品,這類東西似乎過於昂貴了些。
「銀座的客人是不一般的。」她說。可是。小山田總覺得那俄國項鏈和美國手鐲,似乎是同一個人送給她的,因為在色調和形狀的選擇上兩者很相似。
更有甚者,她還在她體內的深處放上了過去夫妻間所沒有的「異物」。迄今為止,他們每次行房時,都使用避孕套,理所當然,在小山田完全恢復健康之前不生孩子,這是夫妻倆已商量好了的。
可是,最近文伎卻說用避孕套會影響性快感,因而放上了宮內節育環。小山田一開始並不知道妻子在體內放上了那種東西,在幹那個事之前,他仍像往常一樣正要戴避孕套的時候,她才告訴他已經沒有必要採取那種「預防」措施了。
小山田對妻子未經自己允許就自作主張地放上了那樣的異物,感到心裡很不痛快。但是,他們暫時還必須繼續進行避孕,對於妻子忍受羞恥而採取的措施。小山田無法表示異議。
小山田認為妻子肯定是根據男人的要求才放上那個東西的,避孕環不會是女人根據自己的個人意見就會去放的東西。肯定有男人的意志在起作用。他是在那時才清楚地認識到了妻子不貞的。
但是,那也並不是無可辯駁的證據。只不過是「值得懷疑的情況」而已。
無論怎麼值得懷疑,但只要沒有抓住證據,就毫無辦法。自己現在是被妻子養活著的不中用的男人。但是,儘管是被妻子養活著的丈夫,也有能力把被偷走的妻子奪回來,為了盡量阻止蠶食的範圍,他必須進行戰鬥。
當小山田竭盡微弱體力,準備開始那場戰鬥的時候。妻子突然不知去向了。
那天夜裡,妻子終於沒有回家。直到目前為止,她雖然不斷地散發出不貞潔的氣味,但卻從來沒有採取過如此露骨的行動,這可以理解為對小山田的挑戰。敵人積蓄了充分的戰鬥力,公然向他宣戰了,他們摘掉了假面具,露出了充滿敵意的本來面目。
一夜沒睡等待著妻子回來的小山田,以徹底被打垮了的感覺,迎來了早晨,這是一個丈夫徹底失敗了的殘酷的早晨。
對於對方的那個男人來說,這無疑是一個勝利輝煌的早晨。他大概正一邊撫弄著別人妻子的肌膚,一邊仔細玩味著勝利的感覺吧?那位別人的妻子終於掙脫了丈夫束縛,其肌膚也因心滿意足的做愛和充分的睡眠而極富彈性。
真慘!太無情無義了!實在是令人氣憤!但是,小山田並沒有完全死心,也許自己還能夠把她奪回來。或許是自己大樂觀了,但也可以考慮她是由於其它迫不得已的事情而沒能回來。也可能是因為店裡關門晚了,沒了交通工具,所以就住在店裡的同事家中了吧?也許被朋友開玩笑弄得她連個電話都不好意思往家裡打了吧?
如果是那樣的話,到了早晨之後,她也許就會回來的。自己可不能貿然出錯使妻子覺得臉沒處擱。女招待有個丈夫,需要靠自己來養活的丈夫,這決不是什麼值得誇耀的事情。雖然妻子並沒有隱瞞他的存在,但在妻子的工作地點,他一直盡可能地隱藏在她的背後。
一直等到正午,文枝還是沒有回來、小山田再也無法繼續等下去了,他撥通了老闆娘家的電話號碼。
小山田硬讓人把還在睡覺的老闆娘從睡夢中叫醒。當他聽說妻子是在昨天夜裡規定的下班時間從店裡離開的,他才終於醒悟到,妻子的背叛是確實無疑的了。
「昨天夜裡,直美是按時從店裡離開的,與平時相比,時間並不是特別晚呀!」
老闆娘用睡意朦朧的聲音回答道。「直美」是小山田的妻子在店裡使用的名字。
「她是不是和什麼人一起從店裡出去的呢?比如說和夥伴們或者是和客人在一起。」
「噢,我可沒注意,不過,被客人邀請,在店裡關門後到什麼地方去玩,這種事情倒也是有的呀!」
「可是,玩一個通宵這種事是沒有的吧?」
「這個麼……如果不是和客人一起在什麼地方住下來的話……」
當說漏了嘴之後,老闆娘忽然發現了和自己說話的人是女招待的丈夫。這時,她那還沒完全睡醒的朦朧意識好像才清醒了過來。
「那個,直美她……不,您太太她還沒回家嗎?」
老闆娘改變了說話的語調。
「還沒有哇。昨天夜裡她沒有對老闆娘您講過順便到什麼地方去一下之類的話嗎?」
如果文枝把那種事告訴別人的話,那麼她就應該會與自己進行聯絡的。但是,小山田還是以一種溺了水的人想抓住根救命稻草似的心情問了這句話。
「什麼也沒有說呀。」
老闆娘好像很過意不去似他說。
「不過,她也許很快就會回來的,說不定她會從她昨晚去的地方直接到店裡來呢!」
「有那種可能性嗎?」
「或許她是受到了邀請,住在朋友的家裡了。府上住得可是比較遠哪!」
他們的家住在東京都管轄之下的K市的城邊上,靠近與琦五縣交界的地方,從東京市中心到他們家足足要花上一個小時,妻子上下班很不方便。可是,為了小山田的健康,他們還是留在了那裡。
「那倒是。不過,迄今為止,她從來沒有過夜不歸宿的情況呀!」
「我覺得您沒必要考慮得那麼嚴重,再等一會兒看看吧!過不了多久她就會滿不在乎地來上班的。到那時,我會馬上讓她與你聯絡的,我要狠狠地罵她一通,不許她讓丈夫擔心。因此,請你不要太嚴厲地責備她。」
老闆娘似乎很怕小山田嚴厲地追究他的妻子,從而使自己陷於失去一個優秀女招待的境地,她可是店裡的重要戰鬥力啊!
但是,到了店裡上班的時間,文枝還是沒有出現,也沒有與店裡進行聯絡。
文枝從那天夜裡起就音信杳無了。她到什麼地方去了呢?一點兒消息也沒有,也沒有出了交通事故和被拐騙了的跡象。如果是交通事故,警方或急救醫院應該會傳來某些通知的;如果是拐騙的話,罪犯肯定會傳些什麼話過來。
可是,從哪方面都沒有傳來任何消息。
小山田檢查了妻子的私人物品,到目前為止,他們夫妻之間互相尊重對方的個人秘密,從沒有翻過對方的私人物品。但是,如果在夫妻雙方中有某一方失蹤了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
在她的私人物品中,說不定會留下一些有關她的情夫的線索,然而,小山田不僅沒有找到那種線索,反倒發現了一種奇特的情況。
文枝將首飾、寶石之類的東西全部都留下了,其中也有前面提到過的琥珀項鏈和「印地安之淚」手鐲。此外,她所喜歡的衣服也都原封不動地掛在衣櫥裡,除了那天上班時穿在身上的東西之外,全部都留在了家裡。
這可就令人費解了。如果文枝是和那個男人商量好私奔了的話,那麼她自己的財產應該一件不剩地全部帶走才是。
是不是發生了什麼緊急的情況,她突然決定私奔,以至連拿走自己財產的工夫都沒有了呢?
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她至少應該把從男人那裡得來的疑點很大的項鏈和手鐲帶走啊!她甚至連那些東西都留下了。
第二天,老闆娘找小山田來了。文枝突然離開不幹了。這使店方也很傷腦筋。
「有沒有和她特別親近的顧客呢?」
小山田問老闆娘。
「直美是很有人緣的,捧場的男人很多。但是,好像沒有特別親近的人呀!」
老闆娘不愧是在夜生活世界裡鍛煉出來的。她用一種很有光彩而又十分銳利的視線在屋子裡掃視著,那目光就好像是在懷疑小山田把妻子藏了起來似的。
「她是不是到店裡的朋友家去了呢?」
「她雖然很受顧客喜愛,可是她和朋友之間相處得並不是很好,這本來就是已婚女招待所共有的毛病。」
在這裡,小山田發現了新的情況,那就是每星期大約有兩次,從文枝離開酒吧到她回到家裡的這段時間,有兩三個小時的時間是空白的。大約每星期有兩次,文枝是過了凌晨3點鐘才回到家的,她分辯說是因為店裡關門晚了,小山田也信以為真了,因為她說店裡派了車送她,所以他也就一直很放心。
「幹這種工作,就得隨著顧客的意思。客人不走,我們也走不了,請你原諒啊!她一道歉,小山田就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雖然他並不是完全不抱懷疑,但是他覺得自己是個被妻子養活著的人,為了平息自己的嫉妒心理而向店裡進行情況證實,有些太不像話了。
但是,現在聽了老闆娘的話他才知道,原來店裡始終是準時在午夜12點鐘就關門停止營業的。
「就算想繼續營業,警察也討厭著呢!直美總是在店裡關門的同時就回家的。」老闆娘說。
從銀座的店裡到他們的家,有一個小時就可以到。如果把車開得更快,時間還可以更短些,可是,妻子卻每星期有兩次在什麼地方有兩、三個小時的時間空白。她是在什麼地方和誰一起度過了那段空白時間的呢?
小山田開始尋找他的妻子了,雖然就算是找到了。也無法保證她會回到自己的身邊來。但是,他卻不想放棄奪回妻子的努力,小山田在內心裡還愛著自己的妻子。
他決定先把妻子的情夫找出來,她一定在那個男人的身邊。儘管妻子覺得已經將自己的足跡隱藏起來了,但是那兩個人難道沒有在什麼地方留下不軌行為的痕跡嗎?
就是在妻子晚回家的那些深夜,也許那個男人將她送到了附近。
「車!」
小山田覺得自己發現了一個目標。雖然到目前為止他一直相信了「店裡派車」的解釋。但其實她是準時下班的。只是因為她「自己的緣故」才晚了,結果自己找了車。當小山田為回家晚的妻子擔心,說要去接她的時候。她總是進行阻攔。說是乘車回來,因此不用擔心。她還說,深更半夜地去接。有使小山田好不容易才好轉起來的病情重新惡化的危險。
可是,現在想想看,肯定是因為她是由那個男人送回來的,所以,如果丈大去接的話,就很不合適。
假如是那個男人開著私家車送她回來的話,那麼,他們會不會在什麼地方留下痕跡呢?小山田開始打探消息。
對於小山田打探消息是很難的,因為這一帶本來就很冷清偏僻,幾乎沒有人在那麼晚的時間還沒睡,能打聽的對象十分有限。先決條件是要把那時還沒睡的人全找出來。
可是,那樣的人怎麼也找不到。就連附近最繁華的火車站,在末班電車開走之後也冷清下來,更何況他的家是在離車站還有一段距離的武藏野雜樹叢生的一個荒涼的角落呢。儘管他在同樣的時間裡在附近轉來轉去,但一個人也沒碰上。
小山田每天一到深夜就在自己家周圍轉來轉去,這成了他現在唯一的工作,他有一次曾被巡邏的警察叫住盤問了一番。大概那位警察覺得他像個夢遊患者似地到處遊蕩的樣子很奇怪吧?等把他送回家之後,警察才總算徹底弄清了情況。
小山田向警察提出了反問,因為他認為警察也許看到過送他妻子回來的車。
警察被他的奇怪問題搞了個措手不及,但是。警察也沒有線索。
線索來自別的方向。因為妻子的私人物品還原封未動地的躺在店裡,所以他就去了「卡特萊」酒吧取回那些東西。在回來的時候,小山田與下班回家的人們一起,朝著自己家的方向走去。在火車站附近的道路旁正在進行著什麼工程。嚴重地妨礙著傍晚非常擁擠的交通,車流停滯不前,從人行道上漫出來的人群,在那車流之間曲折穿行,司機們一個個都心急火燎。電喇叭聲到處亂響。不絕於耳。
在小山田前面結伴而行的兩個公司職員模樣的人抱怨道:
「在這種時間開他媽的什麼工呀!」
「他們不是總在搞工程的嗎!」
「他們可以避開這種交通擁擠高峰時間,在半夜裡幹嘛!前些時候。我家附近搞自來水管道工程時,就是在半夜裡干的。因此幾乎沒有受到什麼影響。」
「這大概是比較緊急的工程吧?」
「就算是那樣吧,可他們一點也沒考慮到給行人帶來的麻煩。如果我由於這個工程而碰上了交通事故什麼的,非得讓工程的施工者進行賠償不可!」
無意之中聽著他們的怨言。小山田想起了是有過這麼一件事:在大約一個月之前,一天半夜,他突然感到口渴,就擰開了自來水龍頭,卻發現停水了。
那個時候是在進行自來水工程。
在那一瞬間,小山田一下子想到了一件事。那兩個公司職員的對話啟發了他、使一個潛藏著的可能性浮現出來了:
負責自來水工程的人也許看到了自己的妻子。
第二天,小山田去了市建設課自來水管理事務所,弄清了一個月以前,在他家所在街道。曾進行主供水管的管道工程。
他又進一步伐了參與那項工程的施工人員,瞭解到從K市自來水管理事務所承包了那項工程的,是市裡一個叫「岡本興業」的工程公司。
小山田又走訪了那家工程公司的事務所,從負責人那裡打聽到了幾個工程人員的名字。小山田楔而不捨地到他們的施工現場和家裡去,給他們看自己妻子的照片,並向他們詢問在施工過程中,有沒有看到過什麼汽車或男人選她回家。
那些工程人員閃動著好奇的目光,卻都回答沒見過,好不容易才想到的線索也就此斷了。但是,小山田還是不死心。
工程人員當中,並不是只有正式的職員,也許還個些農村來的民工或臨時工。在這些人當中,可能有人看到過自己的妻子吧?曾到小山田居住地去過的施工班中也有幾個臨時工,可是,他們都是些流動打工仔,工程結束後,部到別的地方去尋找掙錢比較多的工作了。小山田好不容易才打聽到了其中一個人的下落。
小山田就像是溺水者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立刻去找了那個流動打工仔。
「這張照片上的女人是你老婆嗎?」
打工仔用毫不容氣的目光,將照片與小山田對比著端詳了一番,然後,露出毫不隱諱的好奇神色問道:
「哎呀,沒有什麼印象啊!你老婆怎麼了?」
小山田盡量簡短他講了一下情況,他換上下一副同情的面孔說。
「這麼說,你老婆是逃跑啦!那可真夠你受的了。不過就算那樣,她也是個滿不錯的女人哪!俺很理解你追尋她的心情喲!」
結果,小山田什麼消息也沒有得到,沮喪地離開了那裡。忽然,他感到似乎有人從後面追了上來,回頭一看,原來是剛才那個打工仔。
「俺剛剛想起來了。」
他追上了小山田之後,喘了一口氣,又接著說:
「是不是你的老婆,俺可沒啥把握。上個月的這時候,俺還在那個工地上。在半夜3點鐘左右。俺曾見到過一個年輕的女人從車上走下來。」
「真的?」
第一次覺得有了情況,小山田渾身都緊張了起來。
「嗯,俺已經忘得差不多了。她從車上下來的時候,因為人漂亮了、俺簡直懷疑她是不是狐狸變的呢!當然嘍,由於那地方很暗,俺並沒有看清楚她的容貌。但在工作燈的光線下。模糊不清地浮現了一張雪白的臉,真有點嚇人哪!她穿的衣服也不像個良家婦女。俺嚇得都沒敢朝她起哄。」
「她穿著什麼樣的衣服呢?」
「講不清楚,但是打扮得非常好看,好像是在裙子之上又穿了另一條裙子似的。」
那大概是文枝為了參加舞會而定做的裝飾禮服,是她心愛的禮眼之一。在剛開始去上班的時候,她穿和服的時候比較多一些,但最近卻經常穿西裝了。
小山田認為,那是妻子為了盡可能多爭取一點與那個男人相會的時間,而避免穿那種穿起來很費事的和服。
「那時候沒有男人和她在一起嗎?」
「嗯,俺想沒有。」
打工仔露出了追尋模糊記憶的眼神。
「車子裡面沒有乘坐著男人嗎?」
「確實是只有司機。」
「她是從什麼樣的車上下來的?是私家車還是出租車?」
如果是私家車的話,那麼司機就是文枝偷情的對象。
「不是私家車。」
「那麼,是出租汽車啦?」
如果是妻子一個人從出租車上下來的話,那麼,那個男人就可能是乘坐了別的車子,或者是在中途下了車。小山田感到,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一點蛛絲馬跡,眼看著就漸漸地消失了,不過,還可以追查那輛出租車。
「不,那也不是普通的出租汽車喲!」
「那麼。是什麼呢?」
「那是輛豪華出租汽車,是司機給她開的門.車身也比普通的出租汽車要大一些而且高級多了。」
「豪華出租汽車?!」
「嘿!冷不防一輛豪華出租汽車停在了俺的面前,從車裡走出來一個漂亮的女人,所以,俺還以為是狐狸成了精呢!」
坐豪華出租汽車回來,這可是小山田頭一次聽說。當然。這不會是店裡派來的車,這麼一來,車就是那個男人派來的。大概是害怕出租汽車公司在日後追問,所以文枝就在離家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下了車吧?」
「你知不知道那輛豪華出租汽車是哪個公司的?」
小山田覺得看到了一線希望。
「俺只顧著瞅那女人了。」
打工仔好像覺得很不光彩似地摸了一下臉。
「你沒有記住些什麼嗎?比如車牌號碼啦,公司的標誌啦。」
小山田緊追不捨地問道。
「說到標誌嘛。車門上倒是印著個烏龜的標記,但不知道那裡不是公司的標誌。」
「車門上印著烏龜標記?」
「俺只是一閃看到的,記得不是很清楚,但確實是個烏龜似的形狀。」
「你沒有弄錯嗎?」
「你要是那麼說的話,俺可沒有什麼把握。不管怎麼說。俺是在夜裡看到的,而且只是晃了一眼。」
從打工仔那裡能打聽到的情況只有這些,但與迄今為止的一無所有相比。這無疑是巨大的收穫。小山田馬上向「卡特萊」酒吧進行了詢問,回答是那裡沒有用過帶烏龜標記的豪華出租汽車。
豪華出租汽車是那個男人叫來給妻子乘坐的,這一可能性越來越大了。小山田在電話簿上找好了目標,向「東京都豪華出租汽車事業協會」進行了詢問。他估計對了,他從那裡得知。印有烏龜標記的豪華出租汽車,是總部設在池袋的「龜子交通公司」的車。
他立即前往龜子交通公司的總部。這家豪華出租汽車公司位於池袋第4大街面對川越大道的一個雜亂無章的角落裡。這家公司好像也兼營著普通出租汽車,在停車場上可以看到幾輛正在檢修的普通出租汽車和黑色的豪華出租汽車。每輛車的車門上都印著烏龜的標誌。
「大約一個月以前,貴公司是不是每星期大約派兩次車到K市的宮前町去?」
出來接待他的中年辦事員,用懷疑的目光打量著小山田。
「對不起,我們有規定,關於顧客的情況一概不能說。」
辦事員帶著毫無善意的表情,觀察著小山田。
「貴公司送的是我的妻子。幾天前她突然失蹤了,因此,我正在尋找她的下落。如果見到那個要車的人問一下,或許能得到些什麼線索。求求您啦!不會給貴公司添麻煩的,能不能幫助查一下呢?」
「您夫人失蹤啦?」
小山田的話似乎有些打動了對方。
「請稍候片刻,我去和負責人商量一下。」
辦事員變得稍微通融了一些,他轉身進了裡屋。不大一會兒工夫,他就找來了一位50來歲的胖墩墩的男人。小山田又重複說了一遍自己的來意。
「如果是這樣的事情,我們可以告訴您。」
那男人很爽快地點了頭。因為「負責人」同意了,辦事員就將厚厚的帳簿搬了出來,開始翻頁進行查找。那賬簿的封面上用毛筆字寫著「顧客吩咐事項記錄簿」。
「一個月以前,半夜3點鐘左右。到K中宮前町,對嗎?要是您知道她是在什麼地方上的車,我就可以快一些替您找到了。」
「很遺憾,我不知道她是在什麼地方上的車。只是有人在一個月以前看到了貴公司的車,也許最近也使用了呢!」
「您說每星期兩次,那麼,大概星期幾也是固定的啦?」
「那倒不一定。但卻不是星期六和星期天。」
因為星期天是店休日,而避開星期六也許是因為那個男人有家,難以安排時間。
「是K市宮前町吧?啊!是這個嗎?」
辦事員在記錄簿上移動的指尖突然停了下來。
「找到啦?」
小山田壓住開始劇烈跳動起來的心,把目光盯在那一頁上。
「9月13日凌晨2點30分,要車一輛,從南大家第3大街的銀杏下到K市的宮前町。噢,如果是這個顧客的話。她是經常要車的,我們在接受預約時,比較注意時間和接人的地點,因為您只說出了K市的宮前町,所以我沒能力您馬上查出來。」
「『銀杏下』是什麼意思?」
「就是指南大家第3大街那棵大銀杏樹的下面。那裡成為了一個記號,經常被用來當作出租車與顧客的碰頭地點。」
「那麼要車的人是誰呢?」
「總是由一個女人打電話來,說是叫川村。」
「她說沒說過住址呢?」
「沒有。她只是指定在凌晨兩點半鐘將車子開到銀杏樹下。」
「可是,如果不知道那要車人的住址,事後怎麼要求對方付車費呢?」
「她每次都是付現款的。」
「付現款?!」
小山田覺得好像挨了當頭一棒。他沒有想到豪華出租汽車與普通出租汽車不一樣,是要付現款的,他一直以為那個男人讓出租汽車公司用豪華出租車送文枝,是事後才付車費的。不過,那個男人將車費交給文枝也是可以的。
「坐車的只是我妻子,不,只是那個自稱川村的女人一個人嗎?」
「這上面記載的是一個人。正好,開那輛汽車的司機現在正在辦公室裡等著出車,我把他叫到這裡來吧。」
辦事員從事務所的窗口伸出頭去,大聲喊道。
「大須賀君,請到這裡來一下。」
很快便有一位40歲左右的男人走進了事務所。他身穿著一套像是制服似的藏青色西裝,看上去是個性格很耿直的人。
「這位先生想打聽一下,你從大家的銀杏樹幹送到K市的那位川村女士的事情。據他自己說,他是川村的丈夫。喏,請您直接問這個人好了。」
辦事員站在小山田和那位名叫大須賀的司機中間為雙方做了介紹。小山田首先讓大須賀看了妻子的照片,大須賀的臉上立刻便出現了反應。
「哎呀,這位就是川村女士嘛!川村她出了什麼事兒了嗎?」
小山田簡單地重複說了一遍事情的經過,然後問道。
「我家那口子在銀杏樹下上車的時候總是一個人嗎?有沒有什麼男人和她相伴在一起呢?」
「這個麼,我倒沒有看到過什麼男人的身影,她總是一個人!」
「你知道她是從什麼地方來的嗎?」
「是從車站方向來的。」
「她是按預約時間來的嗎?」
「基本上是按時的,即使遲到,最多也不過10分鐘左右。」
「她為什麼叫你把車子開到那個地方呢?」
「這個麼……大概是……川村女士住的地方,車子開不進去,或者是那地方比較難找。也可能是……」
說到這裡,大須賀司機支支吾吾地含糊其詞起來了。小山田猜到了他含糊其詞未說出來的內容,可能是因為她待的那個地方,如果讓車直接開進去的話,會很不妥當。
如果車開去接就不大妥當的地方——那肯定是幹那種見不得人的醜事的地方。
小山田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在大約一個星期之前,對了,就是9月26日夜裡,是否在相同的時間,她提出了同樣的預約呢?」
9月26日,妻子就是在那一天夜裡失蹤的。不用翻帳簿,大須賀還記得。
「哦,那天夜裡是我去接的。那是川村女士提出的最近一次預約,所以我記得很清楚。」
「是從銀杏樹下。一直送到K市的嗎?」
小山田一下子來了精神。
「是的,我是在凌晨兩點鐘左右去接她的,兩點半左右送她到了K市的老地方。」
「你所說的『老地方』是指哪一帶呢?」
「是宮前町,就在牌樓前。據她說,從那裡回家就只有幾步路。」
司機又含糊其詞地不往下說了。一定是因為他當時悟到了文枝不願意一直坐車到自己家門口的心情。從「牌樓前」到家裡沒有多少路。這麼說,她就是在這段路上失蹤不見了的。
小山田覺得那裡面一定有男人的意志在起作用,那男人和文枝分別之後,又發生了什麼事情,於是就乘其它的車追趕她來了。
他追上了正朝家中走著的文枝,並讓她上了自己的車,然後帶著她去了某個地方。
總而言之,在大家的銀杏樹附近有他們通姦的巢穴。
而且,如果去那裡的活,說不定就可以查明與妻子通姦的同謀究竟是什麼人。
小山田像只嗅覺靈敏的獵犬一樣,又發現了一個新的疑點。
小山田親自去了大家一趟。他搭了一輛偶然碰上的龜子出租汽車公司的空車,20分鐘之後,他站在了那棵引人注目的大銀杏樹下面。
這的的確確是一株很大的銀杏樹,把銀杏樹作為地點標誌,是很明顯的目標,因為它從老遠老遠的地方就會看到。這棵材高約30米,樹幹圍似乎有3、4米,小山田估計這棵樹的材齡大概不下300年。大樹旁邊還立著一塊東京都指定它為「自然紀念物」的佈告牌。正像小山田所推測的那樣。佈告牌上面記載看此樹的估計樹齡約為300年。
樹下是一片空地,被當成了極好的免費停車場。由於沒有禁止停車的標示,所以這難得的「自然紀念物」也因此而受到了汽車排出廢氣的嚴重侵害。
文枝曾叫龜子交通公司把汽車開到這棵樹下面來。這表明她是從這附近來的。為了盡可能爭取時間,並為了盡量不使幹那事的餘韻所引起的熱乎勁兒冷卻,窩越近越好。
「據說我妻子是從車站方向來的。」
小山田從車上下來後,一遍遍地回味著大須賀司機說的話。通往火車站方向的路只有一條,他毫不猶豫地朝著那個方向走去。
那是靠近車站,但卻十分幽靜的一個角落。在公司職員的小住宅之間,有座小小的神杜,住宅之間還夾著一家香煙鋪和一家「壽司」店(「壽司」是一種日本特有的食品,在用醋、糖和鹽調味的米飯上,加魚肉、雞蛋、青菜等,再捲以紫菜,或捏成飯團,有很多種類)。正好在「壽司」店的門前,有一個提著食盒送外賣的夥計騎著自行車回來了。看到那個夥計,小山田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在干風流韻事的前後品嚐些清淡的食品是常有的事。在那種旅店,顧客臨時提出吃東西的要求,也許旅店並不是自己做,而是讓外面的飲食店送來。
「附近有沒有你們店經常去送外賣的飯店和旅店?」
小山田突然叫住了那個正要走進店裡去的送外賣的夥計。
「我就是剛去水明莊送完外賣回來的呀!」
臉上長滿了粉刺的年輕夥計爽快地回答道。
「水明莊?」
「就是那邊小巷拐彎處的情人旅店嘛!」
「在這附近,除了水明莊之外,還有沒有其它的旅店和飯店呢?」
「這個麼,我所知道的,就只有水明莊!哎,你為什麼要打聽這些事呢?」
送外賣的夥計突然露出了懷疑的神色。
「不,我只是想隨便問問而已。」
小山田慌慌張張地從那個夥計的面前離開了。送外賣的夥計茫然地望著他的背影,歪著腦袋若有所思地打開了店前門。
小山田仔細一看,看到了夥計告訴他的小巷入口處立著根電線桿,電線桿上有塊寫著「水明莊旅店」的招牌。從小巷再在裡一拐,便是帶著一些神秘氣氛的水明莊,它的前院鋪滿了大粒的砂子;往後去則種著各種草木花卉。
這樣的話,就不能把汽車停在門口了。這裡根本沒有情人旅店的那種花裡胡哨的裝飾。倒反使人感到這兒就是幹那種背人眼目的風流韻事的天然場所:在大白天進去,會讓人不由自主地產生一種擔心後果的感覺。如果從這裡到銀杏樹下,根本用不了5分鐘,只是隔著兩道小巷,所以司機很難察覺到她是從什麼地方出來的。
我總算找到你了!
小山田站在大門前,做了一下深呼吸,他終於找到了妻子怕人的老巢了!
他覺得失蹤了的妻子現在似乎正和那個男人一起潛伏在這個旅店的深處。正門脫、放鞋子的地方鋪著那智出產的黑色水磨石的地面,清潔爽爽地灑上了水,茶室風格的正門裡面曲裡拐彎,一眼看不到內部。
他喊了一聲。問有沒有人,但過了好一會兒也無聲無息。就像沒有人似的。他又叫了好幾次,好不容易才從裡面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
不一會兒,出來一個身穿捻線綢和服的30歲左右的女服務員,她似乎剛才在槁什麼洗刷工作,正在用圍裙擦著手。
「請進!」
女服務員看到小山田一個人站在門口,也沒有露出特別納悶的表情。大概是由於許多情侶是在這裡碰頭的吧?
「在等著您的那位嗎?」
果然不出所料,女服務員問道。
「不,我想打聽點事情。」
小山田制止了女服務員的妄加猜測,正要說明自己的來意時,對方那對顧客和藹可親的表情馬上凝固了,變成了一副戒備森嚴的面孔。似乎她將小山田誤認為負責社會風化的便衣警察或其他什麼人了。
「其實,我是在尋找我家那口子。
為了使對方放鬆警惕,小山田盡量若無其事地開言道。
「我家那口子在幾天前失蹤了,我正在尋找她的下落呢!我從她手提包裡,發現了一盒貴店的火柴。因此,我想她會不會在你們這裡留下了什麼線索呢?於是就到這兒來看看。」
小山田一邊說著,一邊將文枝的照片遞到了對方面前。
「啊!如果是這位的話……」
對方立刻就有了反應,像是倒吸了一口涼氣似地凝視著照片。
「果然是到這個地方來了嗎?孩子想母親每天都在哭,我想她是被男人勾引一起私奔了。我覺得她早晚有一天會像從夢中醒來一樣,認識到自己的錯誤而迷途知返的。但是,如果等到那個時候,孩子就太可憐啦!所以,我就出來尋找她的下落了。對於她的過錯,我打算既往不咎。如果貴店知道我妻子的那個男人的住址和姓名,能不能告訴我呢?」
小山田為了引起對方的同情,無中生有地編造了一個虛構的孩子,而那些謊話似乎發揮出了相當大的說服力。
「原來那位就是您的夫人哪?」
女服務員那張對男女風流韻事已經沒有什麼感覺了的毫無表情的臉似乎也為之動容了。
「我想那個男人可能知道我妻子的下落。我決不會做給貴店添麻煩的事。因此。請把那個男人的住址和姓名告訴我吧!」
小山田像是纏住不放似他說。
「這個麼……」
女服務員的臉上流露出了明顯的為難神色。
「求求你啦!我倒無所謂,可是孩子還小,需要母親哪!」
「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倒是很想告訴你的。可是,說實在的,我們也不知道呀!」
「不知道?」
小山田像是不能相信似地看著對方。
「我就知道川村這樣一個名字,而且還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名字呢!」
「不過,有住客登記簿吧?」
「嘿嘿,如果把那種東西保留下來的話,會讓客人們覺得討厭的。」
女服務員自嘲地笑了笑。
「這麼說,什麼都沒留下來嗎?」
「是啊,真對不起。」
女服務員做出一副真的很遺憾的表情,她的態度看上去不像是明明知道卻故意不說。極度的失望,在小山田的心底像烏賊噴墨似地擴展開來。
「那麼,至少……我妻子的那個情夫是個什麼樣的男人呢?」
「你這麼說的意思是……」
「他的年齡看上去有多大?」
「那個麼,大概有40歲左右吧?他是個身材十分粗壯,儀表非常出眾的人。」
女服務員的眼神似乎在把那個人與小山田進行著比較。小山田本來就體質虛弱,加上又正在養病期間,這幾天疲於奔命地尋找妻子,使得他驟然消瘦下去。而且,他的衣服也穿得隨隨便便。小山田看得出來,女服務員的眼神好像在說:就憑你這副樣子,你老婆逃掉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他有沒有什麼引人注目的特徵呢?」
「那個麼……」女服務員做出了稍微進行一下考慮的樣子,然後說:
「雖然不是什麼特徵,但他有一件東西遺忘在這裡了。」
「遺忘了東西!遺忘了什麼東西?」
「一本書。我們一直打算要還給他的,但是後來他卻一直沒有來過。」
「現在那本書還在嗎?」
小山田的呼吸加快了。如果是那個男人丟在這裡的書,說不定那上面會寫著失主的姓名。
女服務員轉身到裡面去了一下,手裡拿著本書出來了。
「就是這本書。」
她說著,將書遞給了小山田。那本書的書名為《經營特殊戰略》,副標題是《最高經營管理系列事例研究》,它是一家以出版商業書籍而聞名遇這的大出版社最近才出版發行的。
書雖然很新,但卻沒有帶著封皮,因此不知道是在哪裡的書店買的。書上也沒有寫失主的名字。好不容易才順籐摸爪找到的線索,就這樣似乎一點用處也沒有了。
雖然很失望,但小山田仍然有些不願撒手地嘩啦嘩啦地翻著那本書。忽然,有樣東西飄然落到了他的腳下。
他將那東西撿起來一看,原來是一張名片。在書裡夾進一張自己的名片,這種事情是很少見的。大概是在交換或者接受名片時,無意之中隨手將對方的名片夾到了書頁中,過後就忘記了吧?
名片上印著「東都企業株式會社營業組主任」的頭銜,在這個頭銜的下面,印著「森戶邦大」的名字。如果向這個叫森戶的人打聽一下,也許他還記得把這張名片送給誰了吧?
不過日本人發名片是很隨隨便便的,將一張標準尺寸的名片到底送給了什麼人,他能記得住嗎?
小山田將名片的背面翻過來一看,他的眼睛裡馬上就放射出了光彩。那上面寫著一段附言:「您不在家的時候,我來拜訪過了。關於那件事,請您多加關照。」從寫在名片背面的這段話判斷,很有可能是名片的主人將這張名片送給了書的主人。
雖然名片上沒有寫收者的姓名,但如果是這麼具有「個性」的名片。森戶肯定會記得是送結了什麼人的。
從名片上的頭銜來推測,森戶大概是個搞推銷的吧?他到顧客那裡進行拜訪時,寫下了這張求他關照的「留言名片」。
「這本書能不能借給我一下?」
小山田將目光投向了女服務員員,那目光就好像是打魚人在茫茫黑夜之中發現了燈塔的燈光一樣。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17 21:38:23
第05章 逃離苦海
約翰尼·霍華德在臨出發的時候,曾留下了一句話。說是要「到日本的『奇司米』去」。這條信息傳到了東京之後,日本的警方沉默了。不知道他們是對此感到滿足了呢,還是因為不解其意而一籌莫展」了。
紐約市警察局已經完成了東京警視廳委託他們辦的事情一一一姑且這樣認為吧!這件事就此劃上了句號。在管轄東哈萊姆的第25警察分局,接連幾天都在不斷地發生著各種案件。在遙遠的遠東國家首都死了一個黑人的事情,就像哈萊姆河裡泛起的泡沫一樣。很快就被遺忘掉了。
肯·舒夫但也忘掉了這件事。形形色色的新案件正在頻繁發生,根本不允許他始終糾纏在一件事情上。本來他就是按照上司的命令。敷衍塞責地進行調查。連一絲一毫的熱情也沒有。
肯認為,紐約已經呈現出了一派末日的景象。
哈萊姆和布魯克林的貧民窟就在曼哈頓區林立的摩大大樓邊上。一方面是超高層的摩天大廈,正以各自所獨具的匠心和高度爭奇鬥妍,象徵看美國的富裕和繁榮;而另一方面則是哈萊姆、布朗斯維爾、布魯克林的貧民區,在那破爛不堪的建築物裡。還有人在過著貧困交加的生活。
那已經不是人所能過的生活了。牆壁倒塌,房頂傾斜。窗戶上的玻璃都已經打碎了,那些沒了玻璃的窗於上釘著白鐵皮。馬路上到處都是垃圾和污穢不堪的髒東西,老鼠和野狗擺出一副唯我獨尊的樣子橫行霸道。嬰兒被老鼠咬死,幼童遭到野狗襲擊之類的事情實屬司空見慣,布朗斯維爾的新生兒死亡率在紐約是最高的。
由於付不起錢,煤氣、自來水和電都已經斷了。於是,人們就砸壞消防栓取水,可以想像,這裡一旦發生火災,消防車就根本起不了作用。
無法謀生的罪犯、醉鬼、吸毒者、妓女等以這裡為巢穴,向整個紐約市播撒著災禍。在紐約,摩大大樓、華爾街、新聞機構、教育設施、大型聯合企業、文學、美術、音樂、戲劇、時裝、烹飪、形形色色的娛樂……世界上第一流的貨色全都集中到了這個地方,並進一步向著頂峰發展。與此形成鮮明對照的是,罪惡也在陰溝的深處,伸出了它那不祥的魔掌,殺人、放火、盜竊、強姦、賣淫、毒品,各種各樣的犯罪活動都在進行之中。紐約現在的兩極分化現象十分嚴重,上下之間的差距有如天壤之別,紐約正在這個矛盾當中苦悶地掙扎著。
人們在紐約的「巨大」之中途失了自己。他們焦躁不安。不清楚自己所追求的東西是什麼,只是徒勞地掙扎著。紐約的美,完全是由醜惡的東西所襯托出來的。
紐約街上每天部在進行著示威活動。在街口處,儘管沒有多少聽眾,但卻總有人在那裡演講些什麼。
沒有示威的日子就有遊行,在這裡,靠救濟才能生活下去的人多達120萬,相當於全市總人口的15%,然而就在這些人的身邊,卻不斷舉行著什麼歡慶活動。
在這個被稱之為「各種族融合之都」的巨大城市裡,聚集了來自世界上所有國家的移民,他們來這裡是為了尋求自由和成功的機會。
英國人、愛爾蘭人、斯堪的納維亞人、德國人、法國人、奧地利人、意大利人、俄羅斯人、匈牙利人、阿拉伯人、希臘人、中亞人、波多黎各人、還有黑人,所有不同種族的人「合成」了這個叫做「紐約」的巨大城市。
他們認為,人聚集得越多的地方,成功的機會也就應該越多,於是,他們便來到了這裡。或者是由於他們在本國無法謀生,便遠涉重洋來這裡尋找新的活路。
可是,成功只屬於極少的一小部分人,也正是因為如此。成功才可以稱得上是成功。在號稱「一個勝利者春風得意,成千上萬個失敗者垂頭喪氣」的紐約,貧富勝敗之間的差距正拉得越來越大。
人越多,競爭就越激烈,根本沒有後來者插足的餘地。移民們所追求到的自由只是飢餓的自由。而當他們覺察到這一點的時候,已經為時晚矣!他們已經被紐約那無底深淵似的紅塵緊緊地包圍了。在那滾滾紅塵之中,只有慾望像沼氣似地在膨脹著,積蓄著無處釋放而被壓縮的瘴氣,這瘴氣正孕育著危險的能量,不知什麼時候便會起火並發生大爆炸。這危險的能量只會給社會帶來危害。
在第25警察分局中,有51名刑警和7位警長,其中半數以上是號稱「能說兩種語言」的西班牙血統的警察。他們分成5班,每班有11人執勤,實行早班、中班、晚班和夜班的四班交接制。但是大量的案件在他們屁股後面緊迫不放,搞得他們連下班後和公休日都無法好好休息。
儘管如此,管轄著美國最大的貧民窟哈萊姆和東哈萊姻的第25警察分局和第28警察分局,卻很受年輕警察的歡迎。因為這裡比較容易得到提升。在這個地方,行為不端的青少年人數極多、發生犯罪案件的頻率極高、毒品的使用量極大。所以他們碰到窮凶極惡的罪犯的機會比較多。這裡的刑警經常要一個人平均負責10起案子,逮捕率是50%。
但是,肯被分配到第25警察分局來,並不是由於他為了得到晉陞的機會提出了申請,而是因為他出生在這塊土地上。
今天他值晚班,從下午兩點鐘到晚上10點鐘執勤,在這段時間裡,121街發生了毆鬥;125街則發生了2起攔路搶劫案和1起入室盜竊案。
在紐約市警察局,可以說已經不把入室行竊和攔路搶劫看作犯罪行為了。但是,因為它們有發展成為更加嚴重犯罪行為的危險,所以,如果接到報案的話,就得去進行調查。
肯大體上完成了那些案子的調查工作,心情剛剛放鬆下來,突然又接到了新的報警。據說是有個年輕的女人喝得酩酊大醉,正一絲不掛地在大街上走來走去。
「年輕女人脫光了衣服?隨她去好啦!」
肯惡聲惡氣地罵道,再過一會兒,他就要下班了。但是,既然接到了報答,又不能放著不管。
肯只得到那裡去看了一下。原來那女人是個吸毒者。因為毒品斷了頓,她受個了毒癮發作的難受勁兒,就把衣服脫掉了。
肯將那女人拖進了巡邏車,帶回到警察分局。那是個20多歲的波多黎各血統的年輕女人,她還那麼年輕,吸毒和賣淫的放蕩生活就已經侵蝕了她的全身。
她的肌膚變得乾燥而蒼白,四肢露在外面的部分到處都可以看到注射毒品後所留下的針孔痕跡。她瞳孔放大,滿口胡言亂語,因為她亂鬧個不停,所以肯不得不緊緊地將她按住。直到抵達警察分局後才鬆開。
這個女人的毒癮發作是經常性的。她已經有好幾次被揪到警察局了。她已嗜毒成性。治療起來比較困難。如果不把她拘禁在精神病院或戒毒所這樣的地方,就不能使她徹底戒掉毒品。
經過暫時性的治療之後將其釋放,她不久就會因為想得到毒品而賣淫,再過些日子就不只是賣淫了。為了得到毒品。她會變得什麼事情都干。
吸毒成癮的人都不過是披著一層人皮的野獸。她之所以還停留在賣淫的階段,這大概是因為她的身體之內還殘留著作為女性的「商品價值」吧?
但是,肯對於現實中居然有男人出錢買這樣的女人,感到心情很不舒暢。這樣的女人並不能算是一個完整的女人。她充其量只是一具渾身佈滿了注射針孔痕跡的女人軀體!買方也是處於社會底層的人,他們買來女人的身體,處理掉自己沒有地方發洩的性慾。大概他們並沒有認為他們買的是女人吧?就像在沒有女人的戰場上,士兵們以豬和羊作為對像發洩性慾一樣。他們肯定認為自己所買下的只不過是雌性的動物而已。
「雙方都是畜牲!」
肯的臉上堆滿了極不痛快的表情,自言自語地嘟喃著。但是,吸毒現象目前已經從社會的底層逐漸朝著上流社會伸出了它那令人生畏的魔掌。
將那個女人交給了負責取締毒品的警務人員之後,肯結束了那漫長而痛苦的一天工作,接下去他將回到布朗克斯區的公寓去美美地睡上一大覺,他一個人住在那個地方。肯曾經結過一次婚,但一次,在他追捕一名窮凶極惡的罪犯期間。他妻子卻追隨著一個有閒階層的年輕男子離家出走了。從那以後,他就一直過著獨身的生活。最近,一夜的睡眠已經不能使他恢復一天的疲勞了,他一直認為自己身體唯一的可取之處就是強壯,但在不知不覺之中,衰老已經沉澱到他身體的內部來了,也許是孤獨正在加速自己的衰老進程。
第25警察分局位於東哈萊姆地區中央的東119街和120街區;就連警察們都恨不得從下班的一剎那起就盡快逃離這個地區。警察本來應該站在為維護社會治安和公共秩序而進行戰鬥的立場上,但他們卻開始爭先恐後地將家屬和住處從危險的市內搬到郊外去,以求得安全。從那時起,紐約的治安狀況便進一步惡化了。那是社會正義的失敗。
市民們已不再相信警察了,他們組織起了「自衛團」。有錢的人則紛紛僱請了保鏢,大企業的高樓大廈裡真可謂保鏢密佈。走在大街上,連個警察的影子也看不到.而保鏢卻格外地引人注目。
那標誌著警察的失敗。順理成章的有人借口當保鏢掙的錢多,乾脆辭去了警察的職務。
在去年一年當中,紐約市總共發生了兇殺案1351起,強姦案1803起,搶劫案49238起,盜竊案293053起。連警察也經常遭到殺害,僅去年就有5人殉職。據統計,紐約平均每天有3人以上被殺,有大約5名婦女遭到強姦。
在警察局內部也經常有東西被盜。因此,私人物品如果不放進上鎖的保險櫃中,就不能放下心來。甚至連野狗都闖進了警察局。「當警察的是不是應該雇個保鏢」之類的笑話非常流行,根本不令人覺得可笑,因此,連警察都想逃出紐約這個鬼地方,這也並沒有什麼不可思議的。
肯走出了警察分局的大樓。廢紙和紙杯在馬路上飛舞著。就像假日之後遊覽勝地的早晨一樣髒亂不堪,但是,沒有任何人去管它髒不髒。肯要步行到地鐵車站去,在哈萊姆,汽車是沒有什麼用處的,即使是停在警察局的門口,它也會在一個晚上被弄成一堆廢銅爛鐵。輪胎被割開,天線被折斷,車頭燈和車窗玻璃被敲碎,燃料箱裡被塞進砂子。肯調到第25警察分局執勤後,就放棄開汽車了。馬路邊上有一輛燒焦了的汽車殘骸,那是從外面來的人把車停放在這裡的時候,被別人放火燒燬的。
「先生,請給我個10美分的銀幣吧!」
聚集在地鐵入口處的孩子,朝著肯伸出了手。肯撥開那手走下台階,孩子在他背後又改口說:「那就給支香煙吧!」
在地鐵的台階上,有個像是吸了毒或者是喝醉了酒的人正蹲坐在那裡,分不清他是活著還是死了。但是,這個像是死人一樣的人,就是可怕的犯罪後備軍。
有一幫黑人青年,一邊高聲怪叫著,一邊從下面走上來。他們一看到肯,就止住了怪叫,衝他翻著白眼。因為在這一帶的地鐵裡很少能看到白人的身影。
肯根本連看都不看他們一眼,就走了過去。他們大體上察覺到了肯的真實身份,其中一人朝著旁邊吐了一口唾沫,正碰上肯銳利的目光,他急忙加快步伐上了台階。
人都很孤獨,大城市中無可救藥的孤獨之感,緊緊地抓住了每一位乘客。雖然如此,但大家似乎都在為了生活而疲於奔命。根本沒有閒暇去體會那孤獨寂寞之感。
在車廂前部坐著一位上了年紀的黑人,他正在打著瞌睡。一副馬上就要從座位上滑落下來的樣子。他手裡拿著一隻廉價的威士忌酒瓶,那酒看上去似乎只在瓶底剩下一了點兒了。當酒瓶就要從他的手中掉落下去的時候,他突然一下子醒了過來,連忙把酒瓶抓緊。
接下去是一位中年黑人婦女,她大概是個在什麼地方的大廈裡幹活的女勤雜工,疲勞滲透了她的全身,她的身體隨著車廂的震動而起伏晃動。稍微隔開點距離的地方坐著母子相伴的兩個波多黎各人,他們倆緊緊地倚偎在一起,那孩子約莫有8歲的樣子,肩膀上挎一個箱子,箱子裡面裝著擦皮鞋的工具。他已經到了上學的年齡了,但卻由於生活貧困而無法上學,他大概還不會說英語吧?
對於他們來說,過「今天」這一天都要竭盡全力,根本沒有多餘的力量去為「明天」而接受教育。
再接下去是個看上去像妓女似的黑人婦女,年齡不詳……肯由於職業上的關係,在到達他下車的那一站之前。他總是不動聲色地對乘客們進行觀察。這已經是他養成的一種職業習慣了。
肯又像往常那樣進行著觀察。正當他觀察到妓女似的黑人婦女那裡時,突然,有一件肯原來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的事情又甦醒了過來。當那件事浮現在他的意識表面時,肯不由得大吃了一驚,他驚奇的是那種事情竟然還留在自己意識的深處。
在東京被害的約翰尼·霍華德是個干一天算一天的卡車司機。
「那樣的人怎麼會有錢去日本呢?」
這個疑問發著磷光在肯的腦海裡一閃一閃地浮現著。
美國的社會底層是由黑人們支撐著的,雖然黑人中也有人通過自己的努力,接受了高等教育,從社會底層脫離出去,但絕太多數黑人卻被人生的重壓緊緊拴住,作為社會底層的黑人,就像判了無期徒刑的兇手終了一生。
他們只能得到白人們敬而遠之的工作。如:污物清潔工、碼頭裝卸工、百貨商店送貨人員、卡車或出租汽車的司機、飯店或酒吧門口的看門人、男侍者、焚屍工、屠宰工以及其它不需要什麼技術的單調勞動。或在白人人手不夠的領域勉強得到一份工作。而且,這些工作工資很低,一般周薪不到100美元。就算他們經過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份工作,也無法完全養家餬口。與其掙著低工資辛辛苦苦地勞動,繼續過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生活,還不如一家之主離家出走,讓自己的家庭作為「母子家庭」來接受救濟要過得舒服些,所以,「偽造」的「母子家庭」在不斷增加。
據1970年進行的美國國情調查(每10年進行一次)統計,紐約總人口為800萬,其中黑人人口為170萬;其次是波多黎各人,人口為80萬:再加上其他有色人種,市民中有40%的人都不是白種人。
國情調查表明,黑人和波多黎各人在經濟和教育方面與白人相比,有著天壤之別,白人家庭的平均年收人為10000美元,而黑人是7000美元,彼多黎各人則只有5000美元。大學畢業生在白人中所佔的比例為13%,而在黑人中只佔4%,在波多黎各人當中則僅佔1%。
截至1970年,如果把4口之家年收入在4700美元以下的情況定為貧困線的話,那麼情況則截然相反。生活在貧困線以下的家庭,白人為9%,黑人則達到25%,波多黎各人更高達35%。
再看一下「母子家庭」的比例,白人為14%,黑人則為20%,而波多黎各人為29%。
在紐約120萬靠救濟才能生活下去的人當中,黑人和波多黎各人就佔了60%。儘管他們從事的工作不是連續性的技術工種,但能夠有一份工作就已經是相當幸運的了,大多數的人根本連這樣的工作都找不到。他們成大都聚集在廉價的小酒館裡。或呆若木雞似地蹲在馬路邊上得過且過。
根本不能想像當一名卡車司機的約翰尼·霍華德會有錢突然去日本。紐約的黑人一方面對貧困與種族歧視感到不滿,夢想著能夠從封閉自己的貧民窟中解脫出去:而另一方面卻又在貧民窟中庸庸碌碌、默默無聞地度過自己的一生。對於他們來說,到海外去旅行,也是一種脫離苦海的方式。
霍華德終於逃離了苦海,然而這次脫離苦海對於他來說,帶來的卻是死亡。在他逃出那貧民窟之前,他決沒有預料到這一點。
卡車司機的周薪頂多也就是100美元,要想一個月掙到700美元的話,就必須靠違章開車去賺。靠這點兒微薄的收入,光是維持每天的生活就已經緊巴巴的了,根本沒有多餘的錢能夠存下來。作為到日本去旅遊的路費。
可是,處於這樣一種情況下的約翰尼卻突然像是被什麼東西驅趕著似地踏上了去日本的旅途。
他去日本當然有著他自己的動機,不過,問題是他的那筆路費究竟是從什麼地方得到的呢?
肯胸中點燃的疑問之火,越來越旺地燃燒了起來。那對波多黎各母子已經在南布朗克斯的梅爾羅斯站下車了,乘客也已經由黑人換成了波多黎各人,這一帶是波多黎各人的居住區,剛才十分安靜的車廂裡,響起了帶著濃重捲舌音的西班牙語。
「這個傢伙似乎值得調查一下。」
在電車駛近肯要下車的那一站時,他下定了一個決心。連他自己都覺得奇怪,自己對一個本應該忘記的黑人死在異國他鄉一事,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興趣呢?這當然不是什麼被日本警察的熱情所打動。如果一定要說出原因的話,那也許是因為他被約翰尼·霍華德去日本這件事勾起了興趣。
當肯提出想就約翰尼·霍華德一案再作一下調查的時候,警長肯尼斯·奧布賴恩露出了一副吃驚的表情。
「此事已經了結了。何必再去刨根問底呢……」
肯尼斯的話剛說了一半,就被肯打斷了。肯表情嚴肅認真的神色中有一種威懾力量,封住了對方剛剛開始提問的嘴巴。
這個傢伙一旦擺出了這副嘴臉,就說明他對此事已經來勁兒了。就是阻止他,他也決不會善罷甘休的。
肯尼斯根據自己積累的經驗,料想到肯定會是這麼一種情況。肯經常滿不在乎地頂撞上司;他在執行搜查任務時的過人行為也經常受到各方面的指責。如果不是肯尼斯袒護他的話,他早就被開除出警察局,或者被從搜查工作的第一線撤下來了。
肯是個很難駕馭的部下,但是他在實際搜查工作中鍛煉出來的搜查直覺和土生土長的對當地地理情況的瞭解,使他成為警察分局裡一員強有力的干將。雖然他總是處在不那麼顯眼的地方,但就是像他這樣的刑警正在支撐著紐約市的警察系統。在如今的警界,具有公司職員性格的警察正越來越多,像肯這樣的人能夠存在下來,是非常難得的。
但是,對於那些沒有什麼實際搜查經驗,僅僅是靠理論武裝起來的官僚們來說,在肯的身上,引人注目的只有他那不合群的個性。在他們的眼睛看來,只有那些成為組織的「忠實齒輪」而按部就班地跟著轉動的人,才是優秀的人才。
「不要做得太扎眼了,以免被上面的人釘上!」
肯尼斯提醒肯也正是出於那方面的考慮。
得到了肯尼思·奧布賴恩的允許,肯馬上開始了行動。
肯打算拜訪一個人,那可是一個大人物。那人有個誇張的名字,叫做「萊昂內爾·亞當斯」,他還有個威風凜凜的頭街,叫做「紐約國際花旗銀行信貸審查總結統管部部長」。
對萊昂內爾·亞當斯這個人,肯知道得並不多,幾乎可以說完全不瞭解。他輕輕鬆鬆地提出了會面的要求,以為馬上就可以見面。可是沒想到,亞當斯的秘書卻將會面日期安排在了一個月以後。要是這樣的話,工作就別想於了。所以肯強硬地提出,非得馬上見面不可,並說這對警方的破案是非常必要的。結果雙方達成了協議;約定於3天後也就是今天下午1點鐘,在亞當斯回家吃午飯時見面。
肯因此而改變了自己對亞當斯的認識。
國際花旗銀行是一家大銀行,在美國存款額從未下過前5名,它在金融界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紐約的經濟如果離開這家銀行的話,就根本不值得一提。
這家銀行支配著紐約的經濟,也就表示它控制著美國的,不,控制著世界的金融。它對於決定美國經濟政策的華盛頓,也具有著很大的影響力。
向這樣一個銀行的實力派人物亞當斯提出會面,肯還當是見一個小巷子裡的隱士,這種想法實在是大天真了。
「他媽的才給了10分鐘啊!」
在駛向亞當斯家的巡邏車內,肯有些忿忿不平地嘟喃著。那就是亞當斯給他的見面時間,就連這10分鐘,那位秘書還好像要讓人家感恩戴德似他說什麼,一般會面都是5分鐘,因為是警方的人,所以才破例安排了10分鐘。
巡邏車從曼哈頓北部沿第5街南下,奔馳在沿中央公園而建的超級公寓街上。這裡是世界上富豪們聚集的地方。
這裡聳立著一排排超豪華的公寓,窮奢極欲,大概已經達到了世界上最高想像力的頂峰,而近在咫尺的哈萊姆卻彷彿是戰亂地區一樣。這一對比鮮明的說明了紐約的多面性。
萊昂內爾·亞當斯住在一幢30層公寓大樓的最高層。那幢大樓位於中央公園東惻,面對著86街。那裡雖然地處紐約市的中心地區,但由於中央公園綠樹成蔭,因此空氣很清爽。
「這裡就連空氣都和哈萊姆他媽的不一樣!」
肯又忍不住地嘟喃起來。他自己出生在貧民窟,作為下級警察長期過著受人壓迫而翻不了身的生活,因此他對富豪們怎麼也無法抱有親近感。
他雖不是一個共產主義者,但是一看到財富的分配極端不合理,他就會堅持認為。這種現象並不是由於能力的大小或者努力的如何而造成的,而是由於不公平的因素在起作用。
「住這一帶的人,就連自己呼吸的空氣都是出錢買的哩!」
開巡邏車的年輕警察說。他叫馬古,是個西班牙血統中稍微混了一些黑人血統的混血兒。
「這麼說,咱們到這裡來,就等於是免費分享了這裡的居民們花錢買的空氣啦?」
「是這麼回事吧!」
和馬古說著話的工夫,車開到了他們要去的那幢大樓前。
「好啦,在這裡等著我,很快就完事。」
反正只給了10分鐘。肯下了車,逕直走進了大樓的正門。那裡鋪滿了厚厚的地毯,就好像是一流賓館的大廳一樣。與賓館不同的地方只是這裡沒有前台服務處,空無一人的豪華大廳顯得十分寬敞。
那裡就是電梯前廳。肯打算乘電梯上去,可是一看電梯的樓層指示器。每部電梯都只顯示到29層,而據說亞當斯的往處是30層。肯正考慮著是不是乘電梯上29層後,還得再爬樓梯時,偶然一轉視線,卻看見了一扇門上寫著「來昂內爾·亞當斯專用」。
「還他媽的有專用電梯呢!」
肯的反感越來越強烈了。他按了一下開門的按鈕,於是從電梯上方的小窗口裡傳出了一個聲音。
「您是哪一位?」
「25警察分局的刑警舒夫坦。1點鐘與亞當斯先生有個約會。」
肯剛一回答完,眼前的那扇門很快就打開了。
「請進電梯!有一個聲音催促道。肯覺得,自己的行動肯定正在受到安裝在什麼地方的電視攝像機的監視。」
肯一進入電梯,那門就自動地關上了。連電梯裡面都鋪滿了厚厚的地毯,幾乎要把整雙鞋子都陷進裡面去。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飄來了悠揚的音樂聲,充滿了電梯內狹窄的空間。肯覺得自己好像正被運往另一個世界。
肯還沒來得及細聽那音樂,電梯就停了,這一次是相反一側的門無聲大息地打開了。肯的眼前出現了另外一個世界。
電梯前,身穿禮服的管家恭恭敬敬地行著鞠躬禮,在管家的背後。噴水池正在噴著五顏六色的水花。大概是從天花板上垂吊下來的水晶玻璃枝形吊燈和噴水池中特殊的照明裝置。使噴起未的水花顏色五彩繽紛、變幻多端。
看上去那個管家就好像是站在那噴水池中迎接來客似的。這裡的地毯就更厚了,它把腳步聲完全吸收掉了,第5街的噪音根本傳不到這個地方來。
不知從什麼地方飄來了陣陣撲鼻的花香,噴水池後面有個室內花壇。這裡是脫離了紐約暄囂的一片雅致的小大地。
「歡迎您到這裡來!亞當斯先生正在等您。」
管家一字一頓他講究了這句話之後,便領著肯沿噴水池旁邊朝裡面走去。花壇內盛開著這個季節裡十分罕見的鮮花,大概是把在溫室裡栽培的鮮花移植到這兒來了吧?
這花也許一朵就相當於我一個月的工資吧?一想到這,肯就感到了自己是多麼微不足道。
萊昂內爾·亞當斯正在可以俯瞰到整個中央花園的客廳裡等著肯。從這裡鳥瞰下去,中央公園就好像是亞當斯家的私人花園似的,這可真是豪華的「借光」借景。
亞當斯舒舒服服地靠坐在一張全部包上了皮面的真皮沙發上,那沙發皮面的質感看上去就好像是絲綢一樣。他的年齡大約在50歲左右。長著一副與他的地位十分相稱的厚實身板,但卻並不使人覺得他有多麼肥胖。他長著金黃色的頭髮。藍色的眼珠和寬寬的額頭,他的鼻子稍微有點兒鷹勾,嘴唇閉得緊緊的。顯出他是個自信心很強的人。
「是舒夫坦先生吧?我就是亞當斯。歡迎,歡迎!請坐吧!」
看到肯,亞當斯將手伸了過去。在亞當斯的身上,肯可以感覺到人生道路上的成功者那種充滿自信和從容不迫的態度。
亞當斯背朝著窗戶和肯面對面地坐著。在缺少大自然恩賜的紐約,為了盡可能多地取得一點的外景,窗戶總是被盡量地開得很大。在亞當斯的背後,越過中央公園,從紐約西區的建築物向哈得孫河那邊的新澤西方向望去,簡直就像大海一樣遼闊。
由於亞當斯背對著窗戶外的光線,形成了逆光,所以肯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如何。不過,肯心裡非常清楚,亞當斯的視線肯定正在目不轉睛地觀察著自己。他和初次來訪的客人見面時,大概總是坐在這個位置上吧?
「請允許我免去客套,舒大坦先生,今天有何貴幹?我可是要嚴格按照日程安排進行活動的。」
初次見面時的寒暄一結束,亞當斯便看了看手錶,催促道。那副樣子就好像是在說,10分鐘的約會時間是不會延長的。
肯根本沒有把握用10分鐘就把事情辦完,但是他心裡卻自行打算:既然來到了這裡,一切就得由我來進行安排了。
「其實。我今天到這裡來,是想打聽一個叫威爾遜·霍華德的人及有關的事情。」
「威爾遜·霍華德?」
果然不出所料,亞當斯的反應很遲鈍。看來在他的記憶中,早就沒有那個可憐的黑人的位置了。
「您已經忘了嗎?6月份的時候,您的車曾撞了一位老年人。」
「我的車撞了人?」
亞當斯的臉上仍然沒有表現出反應。
「是一個上了年紀的黑人,他由於那次車禍受傷,後來死了。」
「黑人?噢,那麼說的話,是有過那麼一檔子事。」
亞當斯的表情裡好不容易才稍微出現了一絲反應。對於他來說,撞了一個黑人結他所留下的印象,也許只不過就像是壓了一條狗吧?
「我想詳細地打聽一下發生那次車禍時的具體情況。」
肯對於眼前這個傢伙感到十分惱火:他的車撞倒了一個人,可他卻表現得如此漠不關心。於是,肯便直奔主題而去。
「你說要詳細瞭解情況,可當時並不是我在掌握方向盤喲!」
「不過。在車禍事故的調查記錄上,肇事者一欄內可是填著您的大名喲!」
「『肇事者』?簡直把我當罪犯看待了。關於那次事故,我們已經向對方支付了賠償費,應該早就解決了呀!」
亞當斯因為自己被當作「肇事者」看待而顯得十分惱火,他摘掉了那副彬彬有禮的假面具,露出了他那副慣於受人前呼後擁的傲慢相。
「您已經做過賠償啦?」
「雖然我們並沒有什麼錯處,但不管怎麼說;總是造成了人身事故嘛!」
亞當斯氣哼哼的,好像想起了發生車禍事故時的情景。
「您說您這一方並沒有什麼錯處?」
交通事故的當事者雙方往往都強調錯在對方。
「是對方主動撞到我的車上來的,我的司機是個20年行車無事故的老手了,但那人是突然撲到車前來的,因此沒能夠躲開。」
「您說他是突然撲到您車前的嗎?」
「是的。那是品質惡劣的亡命之徒的一種慣用手段,目的就是為了撈些賠償費。因為對方已經上了一大把年紀,而且金額數目也不是那麼太太,所以我們就按照對方提出的要求給了錢,但心裡終歸不是很愉快。」
亞當斯由於不愉快的記憶被肯挖掘了出來。心煩地皺起了眉頭。
「詳細的情況,我的司機瓦戈都知道。因為和對方進行交涉等一切事宜都是交給他去辦的。」
在亞當斯說這番話的時候,剛才那位管家微微地躬著腰走近他身邊,對他低聲說了些什麼。
亞當斯大模大樣地點了點頭。
「對不起,下一個約會的時間快到了,我失陪了。我將瓦戈留在這裡,詳細情況你問他好了,再見!」
說著,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朝外走去。
接下去,肯又與司機瓦戈會了面,但也只不過是證實了一下亞當斯前面所說過的話而已。瓦戈說,他忠實地遵守市內限定汽車時速,慢慢地開著車的時候,突然從並不是人行橫道的地方,冷不防竄出了一個人來。
瓦戈說。他踩了急剎率,但已經來不及了,那個人突然猛撲過來的樣子看上去就好像是要自殺似的,瓦戈還說,他認為不是已方的責任,因此沒有必要進行賠償,但亞當斯說不願意找麻煩,於是就連同汽車保險的賠償費一起,給了對方一大筆慰問費。
「能不能告訴我,加上保險金,實際上共付給他多少錢?」
肯緊追不捨地問道。
「保險公司方面付給他的2000美元,我們又出了2000美元。」
「共付了他4000美元嗎?」
有這麼一筆錢的話,就足夠維持約翰尼去日本的路費和在日本逗留相當大致的費用了。
「自損行為,即自殺或者故意往車上撞的情況是不能索取保險金的。但是,我們的證詞對保險公司產生了很大的影響,保險公司才同意支付保險費了。不,這並不是說我們作了偽證。我們只是陳述說,那人沒有自殺的跡象而已。因為我的主人和保險公司也有關係,因此主人所說的話對於保險金的支付起了決定性的作用。」
好像是怕自己所說的活會對僱主產生不利的影響,瓦戈說完一句話之後,就要喋喋不休地加上一大堆解釋。但是,對於肯來說,使他感興趣的只是威爾遜·霍華德以近乎「自損行為」的形式去撞亞當斯的汽車,並因此而得到了4000美元巨款這一事實。
而且,在此人死後不久,他的兒子約翰尼·霍華德就去了日本。
威爾遜所撞的是在紐約金融界屈指可數的大人物的車。他在撞車之前是不是已經知道了對方的身份呢?也就是說,他是不是「選擇了對象」呢?
如果對方和自己一樣窮得叮噹響,就是拉上他的車,也不知道能不能得到賠償費。如果對方堅持說是受害人主動撞到車上來的,那就連保險金也有可能拿不到。
如果對方是有錢人的話,會非常討厭糾紛,他們肯定會採取措施,從一開始就靠金錢的力量來避免糾紛。威爾遜撞了亞當斯的車,就是為了要得到賠償費嗎?
「就談到這裡可以嗎?」
瓦戈小心翼翼地催問了一下陷入沉思的肯。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17 21:38:55
第06章 嬌妻失蹤
小山田發現了新的目標後,立即付諸了行動。這個目標就是東京企業股份有限公司的營業部組長森戶邦夫。
第二天,小山田根據名片上的電話號碼,撥通了那家公司的電話,原來那是家專門經營各種辦公用品的銷售公司。在電話裡,小山田告訴對方,說自己想見見貴公司的森戶,對方回答說,森戶下午5點以後才能回來。
小山田向活務員打聽到了該公司的所在位置,決定在森戶回公司的那個時間直接去找他。
東京企業位於港區芝琴平街十字路口的一角上。是一幢狹長型的五層大樓,一樓是商品展示大廳,陳列著各種各樣的檔案櫃、卡片盒、書架等商品。東京企業看來是個專門銷售情報管理用品的公司。
小山田把一張很舊的名片遞到接待處,要求面見森戶邦大。也許誤認為是公司的客戶了吧,接待員客客氣氣地把小山田領到了接待室。
可能是在舉行結束一天工作的晚儀式,從樓上傳來了許多男人一唱一和的合唱聲。
——哎喲,我們必須有豐富的知識!
哎喲,我們必須有充沛的精力!
哎喲,我們必須有竭誠的態度!
哎喲,……
號子聲、附和聲陣陣傳來,震盪著整個大樓。這一定是公司在結束一天的營業活動後,公司職員在齊唱「推銷員之歌」。藉以激勵鬥志,鼓舞士氣。
約莫10分鐘後。晚儀式像是結束了。樓上氣氛一下子活躍起來,接著從樓梯口傳來了許多人下樓的嘈雜的腳步聲。有人推開接待室的門走了進來。
「我是森戶,你就是小山田先生嗎?」
森戶大約二十五、六歲,細高挑的個兒.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看上去是個典型的推銷員。他手上拿著小山田的名片,認真地打量著小山田。
「突然造訪,真是對不起!我叫小山田。想跟您打聽一些事。」小山田說著,站起來欠身行禮。森戶立即浮起和藹可親的笑臉,很友善地用手示意對方坐下,說道。
「沒關係。這是我份內的工作。看來他也是將小山田錯當成公司的客戶了。」
小山田剛要張口說明自己的來意,森戶卻先開口說道。
「今天一筆生意也沒做成,被科長訓了一頓。做我們這種生意。起伏性本來就很大,而公司卻不管這些。」
「我今天來……」
「公司最近讓我負責企業單位保密設備的推銷工作。從目前的情況來看,與軍事機密和政治機密相比,人們對企業保密的認識還遠遠跟不上時代的需要。近來企業諜報活動十分猖獗,來勢兇猛,但人們對企業間諜的認識,還停留在小說或電影裡。不當一回事。在許多公司裡,那些能左右公司命運的絕密檔案材料和重要的技術資料亂扔一氣,簡直是等於讓人家公開來盜竊。他們明明知道該竊後再吵再嚷也是亡羊補牢了,但就是對企業防失密、防諜摜的重要性,要麼毫無認識,要麼認識十分不足。」
「……我今天來是想打聽……」
「在人們對企業保密重要性還缺乏認識的情況下,做保密設備的推銷工作,是相當不容易的,你得首先從改變人們的認識做起。公司的密級可分為A、B、C三個等級,A級為絕密級,這類資料一旦失竊,就會給股東們帶來重大的損害:B級為機密級,一旦失密也會有損股東們的利益,同時還會直接影響公司的生意:C級為……」
「森戶先生,你還記得這本書嗎?」森戶口若懸河,沒完沒了說個沒完,讓你插不上嘴,這回小山田趁這傢伙換口氣的當兒,終於得到了開口的機會,他拿出從水明莊借來的《經營特殊戰略》一書,送到森戶面前,目不轉睛地盯著對方,看他有何反應。
「這本書。這是……?」
森戶臉上沒有出現什麼異樣的變化,也看不出他有故意控制自己情緒的異常反應。
「這不是你的書嗎?
如果這本書是森戶的,那麼,他很可能就是妻子的那個好大了。」不是,我不看這種書,看這種書的人,其地位和身份比我這樣的人要高得多。
「那麼,你還記得這張名片嗎?」小山田拿出了夾在書裡的森戶的名片。
「這,……這是我的名片啊。」森戶望著小山田拿出來的名片,十分詫異,問道:
「這名片又怎麼啦?」
「請你看一下背面,這背面的簽字是你寫的吧!」
「啊!這確實是我的字,你是在哪兒弄到的?」森戶迷惑不解地望著小山田。
「這張名片你是送給誰的,現在還記得嗎?」
「你問得這麼唐突,一下子也想不起來,況且我是做生意的,名片也不知發了多少,你還是快告訴我,這名片你是在哪裡……」
「在一個有點特別的地方。實話告訴你,前些日子,我和一個女朋友進了一家所謂的『情侶旅店』,在客房裡看見了這本書。這本書像是前面一個住客遺忘在那兒的,我們在離開那家旅店的時候,無意之中把它帶了出來。後來回開書看了看,發現書中有許多地方都畫著紅線,覺得這書對失主來說。很可能是一本非常重要的資料,於是,我一直在尋找這個失主。森戶先生的名片,就夾在這本書中。從名片背後寫的內容判斷,我猜想這可能是你送給某人的名片。」
「哦,是這麼回事啊,所以你就找我來了?」
「是的。」
森戶好像是恍然大悟了似的,又重新仔細地看著名片。
「啊,知道了!」森戶的眼睛突然一亮,大聲說道。
「你知道了嗎?」小山田不禁瞪大眼睛屏息盯著森戶。
「我想起來了。這張名片是送給東洋技研的新見部長的。」
「東洋技研的新見?」
提起東洋技研公司,小山田也曾聽說過,那是一家製造精密機器的大公司。
「『新見』,就是新舊的『新』,看見的『見』。那是家十分重視企業防失密的公司,是我們的好主顧。」
「這是送給那個新見部長的名片,的確沒錯嗎?」小山田由於一時興奮。無意之中說話聲音都變調了。一直在尋找的「情敵」,現在終於盡出了真面貌。這個新見,很可能就是自己妻子的那個男人。
「千真萬確。切書機,也就是銷毀文件的碎紙機,他們公司想新訂購一批,於是我就帶了商品目錄去拜訪他,不巧的是他因急事外出了,只好留下了這張名片。你這一提醒我倒想起來了,當時在新見桌上,我好像是看到了這本書。」
森戶說得明明白白。
「這個新見部長,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已經瞭解到了這一步,下面的問題完全可以自己去調查了,但小山田覺得這個森戶挺好說話,嘴又不緊,可以抓住這個機會。盡可能向他多套出些有關新見的情況來。
「他可是東洋技研的第一號能人啊,還很年輕,剛進入不惑之年,就快要破格提拔為董事了。近來,東洋技研對於本公司的絕密和機密資料頻頻外洩。感到十分頭痛。為了防止情報失洩,公司最近新設了『情報管理部』.正式開始與失洩機密行為作鬥爭,新見就是情報管理部的第一任部長。近年來,碎紙機十分時興,在東京證券交易所註冊的公司中,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公司都引進了碎紙機。但是,那些公司大都是買一兩台大型碎紙機。對機密文件進行集中處理。新見部長卻不贊成這種方式,想採取分散普及的方式,由每科一台,逐步過渡到每張桌子一台。機密資料,接觸的人越少,越有利於保密。歸根到底,以個人為單位處理密件是最理想的了。新見首先看到了這個問題的根本所在,正試圖實行機密文件分散化管理的措施。總之,他是個非常能幹的人。而且,他不光是在工作上,就是在女人身上也是個情場老手啊。」
森戶獨自笑了笑,好像是在指桑罵槐地譏諷小山田!你不也帶者女朋友到「情侶旅店」去了嗎!。
小山田心想,自己想打聽的,大抵上都誘套出來了。
「今天打攪你了,十分感謝。我想盡快將這本書給他送去。」小山田站起來就要告辭。
「不了吧,你用不著特意去跑那麼一趟,我這兩天就要去拜訪新見部長的,還是讓我順便捎給他吧。」森戶這樣說道。
「不用了,還是我送去的好。因為對新見部長來說,把書遺忘在『情侶旅店』這件事,他一定想竭力保密。你剛才不是說,保密以個人為單位是最理想的嗎?!」
「哎喲,我算是服你了。那好吧.我就裝作什麼也不知道了。」
森戶朗著小山田哈哈地笑了起來。
小山田告辭森戶後,立即意識到,與奪已之妻的那個傢伙進行決鬥的時刻終於來臨。同時他還感到,迄今為止自己所搜集到的各種材料,都是為了找到那個奪走妻子的男人一一新見,而且從本能上說,這個男人就是自己一直要追蹤的情敵。
與此同時,也許本能還在告訴他。自己是個戴了綠帽子的可憐巴巴的淫婦之夫。
在進行情場決鬥之前、小山田悄悄地對新見作了一番偵察,結果對方的身體特徵、年齡都和水明莊女招待員說的完全一致。
小山田第一眼看到新見,直覺就告訴他,此君就是妻子的好大。新見確實是文枝所喜歡的那種男人。他肌肉發達,膀圓腰寬,體格魁梧,胸厚和胸寬幾乎是小山田的兩倍,這體型顯然是年輕時受過很好的體育鍛練。在與眾不同的四方臉上閃著一雙濃眉大眼,目光炯炯,聰穎機敏,他給人總的感覺是有男子氣,精幹,渾身上下蘊藏著旺盛的精力。
總之,與一副病態、窮相、因擔心妻子失節而總是疑神疑鬼的小山田相比,新見確實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種男人。一個是在人生的道路上慘遭敗績,不得不依靠妻子出去掙錢維持生計;一個卻是憑借自己的實力積極地開拓著人生。
自己的妻子,在被那強悍、散發著男人味的厚厚的胸脯緊緊地摟抱著,肯定以一種連自己都沒有見過的十分放蕩的體位,異常興奮地、享受著本能上的快感。
從小山田那裡決不能得到的性快感,在新見這裡得到補償。
——做愛竟是如此的美妙、痛快,我還是才知道啊!
——我同小山田的夫妻生活,與你相比,簡直是沒意思透了。
——動作再猛一點,讓我體驗個夠,我要把以前失去的全補回來。
妻子張開雙臂,挺起胸脯,熱烈地投入新見懷抱的淫蕩情景,浮現在小山田面前。想到姦夫奸婦相互摟抱,違背人倫。一股嫉火在小山田心中熊熊燃燒。
小山田由於嫉火攻心,簡直都快要發狂了。但他仍極力控制住自己,在決鬥前進行了「明察暗訪」,因為自己面臨的對手很強,必須作好充分的準備。
根據詳細調查,新見今年41歲,東京工業大學機械系畢業後就進了東洋精工(東洋技研的前身)。1958年,由當時的常務理事(現社長)作媒,他和現在的妻子結了婚,生有一兒一女。今年女兒15歲、兒子7歲。他憑著生就的才能,加上極強的個性,深得現任社長的器重。在社長的栽培下,新見作為該公司的第一號能人很快出人頭地。今年3月,他出差美國,7月份又去了蘇聯,這一情況與妻子今年新增添的一些服飾恰好吻合。
然而,卻沒有聽到有關新見亂搞男女關係的艷聞,這可能是因為由社長做的大媒,不得不小心謹慎吧。但是,戴了綠帽的小山田,卻知道新見風流韻事的手段極其高明。他充分靈活運用自己是情報管理部長的專長,漂亮地隱瞞了自己的私生活。小山田為了抓住新見的狐狸尾巴。著實是費了一番周折。這傢伙就是如此善於精心掩蓋自己的風流韻事。
一切都準備就緒,與新見情場決鬥的鐘聲就要敲響。是直接闖入那傢伙的家中,還是襲擊他的工作單位,小山田雖有些猶豫,但很快覺得還是到工作單位去好,這樣更能給對方以威脅,所以決定去東洋技研。
東京技研公司總部在鞠町4丁目.總部大樓是一幢現代化建築,牆面用藍色的遮光玻璃裝飾,看上去同公司的名稱十分相稱,呈現出一派現代潮流的氣勢。
上午10點,小山田來到東洋技研的接待處。新見是否在公司裡,小山田沒有十分的把握,但事先已打聽到,新見每天總是在早晨8點半上班,而且最近也沒有到別的地方出差。
上午10點左右。一般例行公式的晨會、碰頭會,都結束了,這會兒是一天當中公司職員在崗率最高的時候。
「您想見新見部長嗎?事先是否與他預約了呢?」接待小姐果然照章辦事似地問道。
「沒專門預約,不過,只要你告訴他說東京企業的森戶,現在有非常要緊的話要告訴他,他是會來見我的。這不會使您為難的。」
「是東京企業的森戶先生啊!」
小山田早就盤算過,如果接待小姐認識森戶,自己冒充森戶那就出洋相了,所以就打算謊稱是森戶的代理人。從森戶的口氣來看,好像新見非常賞識他,如果搬出森戶的名字,即使沒有預約,恐怕他也會來見面的。
接待小姐將小山田領到了會客廳,並說新見馬上就來。她好像並不認識森戶。
決鬥的第一道關卡總算是通過了,小山田上身高度緊張。身體都僵硬起來了。
沒等多久,會客廳的門打開了,新見走了進來。
「哎呀?我讓他在這兒等我……」看到這兒沒有森戶,新見納悶起來。
「是新見先生吧!」
小山田兩眼死死盯住對方的臉、但悠悠地站了起來。此時此刻,他是第一次面對著這個奪己之妻的男人。在近處看,他確實是比自己要強,無論是體格、容貌、社會地位、經濟實力。還是對人生的自信等等,一切方面都比小山田要強得多。
一一一就是這傢伙和自己共享著妻子。扒開了深信只有自己一個人知道的妻子身體的……不!不是共享,而是瘋狂地、貪婪地將妻子的肉體、心靈全部奪去了。
一一新見用他那強壯有力的手臂,緊緊地摟抱著妻子豐滿的軀體,用手指撫摸和玩弄著那細嫩的皮膚,同時口緊貼著妻子的嘴唇,吮吸著甜甜的蜜,全身貪婪地享受著她的肉體。
小山田強壓住胸中翻滾的怒火,像是要壓倒對方似地走了上去。
「我是新見,你是……?」新見的臉上露出了疑惑不解的神色。
「我麼,你看看這個就知道了。」小山田將名片遞到對方面剛。
「小山田先生?……」新見滿腹狐疑。他不是在裝什麼糊塗,實在是沒有將小山田的名片同文枝聯繫在一起。他和文枝是在「卡特萊」結識的,文枝在酒吧間的化名叫「直美」。
「你不明白吧,我是直美的丈夫,就是『卡特萊』的……。」
「啊!……」新見那張充滿自信的臉出現了變化。那是十分強烈的反應,小山田突然放出的第一支箭擊中了目標。
「你好像認識我妻子,對吧。」
「哪裡,我只知道她是我常去的那家酒吧間的女招待,你就是直美的丈夫啊!」
不愧是新見,他立即恢復了常態,說道。
「你今天來找我。有何貴幹?」
「新見先生,請不要裝蒜了。你和我妻子的那些秘密,我都知道了。」
「你說什麼?我告訴你,不要跑到這裡來說這種莫名其妙的話。」
新見一旦從突然襲擊中恢復常態,馬上就顯示出自己天生的自信,想用氣勢壓倒外表看上去十分寒磣的小山田。
「你說我莫名其妙?那好,讓我把水明莊的女招待員帶來。怎麼樣?」
新見好不容易才恢復常態,現在又夫態了。臉色變得刷白。
「這本書是你的吧。」
小山田不失時機地窮追猛打。新見看到小山田送到自己面前的這本《經營特殊戰略》。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有說。由於是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突然被人捅了脊樑骨,他是一時答不上話來。
「你和我妻子在水明莊睡覺。這本書,就是你遺忘在那裡的,怎麼樣。還想裝相嗎?」
新見沉默不語,等於是默認了他和文枝的不正當關係。
「我妻子當招待員,晚上出去上班,做的工作是獻媚賣笑,所以我是多少有些思想準備的。這一切,說來說去都是因為我太窩囊造成的。新見先生,你有家庭,也有社會地位,這種事鬧出去了,可是不光彩的啊,只要你老老實實地將我妻子還回來,以前的賬,我也就一筆勾銷了。」
小山田好不容易爭取了主動,趁對方還沒有醒過悶來,立即就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他真想對盜妻之賊好好教訓教訓。但現在首要的問題是先讓他把妻子還回來。
「小山田先生,我幹了這種事,真是對不起你了。」
新見不愧是個腦瓜子轉得快的人,當發現自己已無法抵賴時,採取了以守為攻的策略,在小山田面前低頭認錯。他是著名的東洋技研的第一號能人,深得社長信任,現在居然和有夫之婦。而且還是個女招待搞在一起,這種事一旦聲張出去。就麻煩了,不僅社長要指責他,家庭也要破裂。
新見徹底投降了。
「既然知道做錯了,就把我妻子還回來。」
「我今後決不再和直美,……不,不再和你太太來往了。我向你發誓,我和她一刀兩斷。為此,請你不要將此事公開。」
新見此刻簡直就要跪下來求饒了,公司首屈一指的大能人,現在已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了。
一一什麼頂尖能人,什麼精明強幹,現在不也是如此狼狽嗎!
小山田積壓在心中的奪妻鬱憤,現在感到稍稍地得到了發洩。
「所以嘛,請你把我妻子還給我。」
「我也並不是一味地求你寬恕我,為了贖罪,哪怕是補償一點點,只要我能辦得到的,我都會盡全力去辦。」
「只要你還我妻子就行了。」
「今後,我一定與你太太斷絕來往。」
「你把我妻子藏到哪兒了?」
「我沒有藏你太太啊!」
「你還想裝相啊?」
「你到底要多少錢?開個價,我也好辦,只要我承受得起。馬上付給你。」
「開個價?你錯了!我要的不是錢,只要妻子回來就行。」
「你太太不在家裡嗎?」
「你在說什麼?……」
直到這個時候,倆人才發現話不投機,沒有說到一塊兒去。
「這些天。你太太一直沒有跟我聯繫,沒有她的音訊。我也好擔心呢,你太太真的不在家裡嗎?」
「開什麼玩笑,她跟你私奔去了,怎麼會在家裡呢?」
「等……你等一下,直美……不,你太太真的不在家裡嗎?」
「不在。已經十來天沒回家了。」
「真的嗎?」
新見臉上露出十分驚愕的神色,看樣子不像在演戲。一種不祥之感立即襲向小山田的心頭。
「不是你把我妻子勾引出去的嗎?」
「沒有,我沒有勾引她出去。這些天一直沒有她的音訊,我還在拚命找她呢。」
「你說謊!」
「我沒說謊。我們倆事先約好,即使我不能去酒吧,也要每天聯繫一次。可十來天了,她既沒到酒吧上班,也沒同我聯繫。想直接給她家裡打電話,但又怕她丈夫來接,所以電話也沒敢打。沒辦法,我只好在你家附近來回轉悠,悄悄地探聽情況,但看上去她也不像在家。因此,我還以為是你發覺了我和她的關係。故意把她藏到很遠的地方去了呢!」
新見已經顧不上自己的姿態了,只是一個勁兒地極力辯解著。這並不只是為自己申辯,文枝的失蹤,對他來說恐怕也是個重大的打擊。新見的表情很認真,看不出他是在撒謊。
「這麼說,你是真的不知道文枝的去向了?」
「真的不知道。這麼長時間不同我聯繫,以前還從來沒有過,我也非常擔心呢。」
小山田感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妻子的姦夫。而這傢伙也不知道她的去向,那麼妻子究竟到哪兒去了呢?事到這個份兒上,小山田也顧不上生新見的氣了。
「你妻子有可能去的地方,你都去打聽了嗎?」新見一改剛才的口氣,很親切地問道。現在,他們已是同一戰壕裡的戰友。在找尋著共同的目標。
「你最後一次和我妻子見面是什麼時候?」
新見回答的日子,同文枝始終沒有回家的那大晚上完全吻合。如果他說的是實話,那就是在和新見幽會後,她在回家的路上失蹤的。
「你和我妻子最後一次見面的時候,她有沒有什麼反常的表現呢?」現在已不是譴責這種傷風敗俗行為的時候,事到如今,妻子和新見的最後一次幽會,竟成了尋找她下落的唯一線索了。
「看不出她有什麼反常,和往常一樣,午夜零點左右我們倆在水明莊見面。第二天凌晨2點左右。我叫了『龜子』公司的出租車,將她送回家的。」
「那輛出租車的司機是……」
「我每次都指名要大須賀司機。不過,我已經核實過了。途中沒有發生什麼事,司機平安地把她送到了家門口。」
這個情況,小山田也核實請楚了。這樣看來,問題就出在文枝從出租汽車上下來到自己家這麼一小段路上。直到現在,小山田一直以為是新見把自己妻子藏了起來,現在既然與他沒有什麼關係,那麼其中肯定有個身份不明的第三者插手了。
這第三者是誰?又為什麼要把她藏起來呢?
除了自己和她丈夫以外.文枝竟然還有別的地方。與外面斷絕一切聯繫,躲在那裡十來天下露面,新見甚感意外,受到很大打擊。他本來自信,既然已將這個女人從她丈大身邊偷搶過來,應當說,她是最傾心於自己的了。沒想到。她現在還有更傾心的別的男人。
此時此刻,新見的立場和心理十分複雜。一方面他是偷搶人妻的人,另一方面也是自己心愛的女人又被人偷走的人。因此心理完全錯位,就好像自己也被戴上了綠帽子。從這個意義上說,他和小山田同樣都處於是被害人的立場。
小山田也好像多多少少看出了新見那錯位的心理,迄今為止一直積壓在心中的反感和憎恨減輕了許多,現在他們都意識到,只有互相合作,才能奪回妻子和心愛的女人。
「新見先生,你剛才說了,在我妻子和你失去聯繫之後。你曾多方尋找過她的下落,是吧!」
小山田這回也改變了說話的口氣。這也許是因為對拐走妻子的第三者產生了「同仇敵愾」的心理。
「我已千方百計地進行了尋找。」
「就沒發現什麼線索嗎?」
「很遺憾,什麼線索也……」
新見好像沒臉見人似地垂下了腦袋。倆人陷入了沉默。這是一種陰沉鬱悶的沉默,在沉默中,倆人之間的敵對關係又恢復了,新見依然是奪走小山田妻子的不可饒恕的姦夫。
「不知道這能不能說是線索。」像是要努力打破那鬱悶的沉默似的,新見抬起頭來說道。
「你找到什麼了?」小山田迫不及待似地問。看他問活的架勢,與其說是關心有無線索,莫如說是巴不得從眼前的沉悶氣氛中解脫出來。
「你妻子沒去卡特萊上班,無故缺勤的第二天,我就到你家附近去過,並在牌坊前抬到了個很怪的東西。」
「什麼東西?」
「是個布狗熊,這麼大。新見張開兩手比劃著布狗熊的大小。」
「布狗熊?」
「這東西與你妻子的失蹤有沒有關係,我也不知道,但覺得它是掉在地下車的附近的,就檢回來了。」
「會不會是住在附近的小孩扔掉的呢?」
「也許吧,那布狗熊已經很陳舊了,現在就放在公司的衣帽櫃裡,我去把它拿來吧。」新見說著便起身出去了。
這東西很可能是因為不敢拿回家去,所以才放在公司裡的。不一會兒,他抱著那個布狗熊進來了。這布狗熊個兒挺大的,大得幾乎小孩子都可以騎在上面,但它的確非常舊,背上的天鵝絨已經磨光了,露出了線底子。它好像是小孩子經常放在身邊玩過似的,渾身上下沾滿了油垢,油黑髮亮。的確,這布狗熊即使扔掉了,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
「你是在牌坊前的哪個地方撿到的?」
「在牌坊前右邊柱子的石台階附近。它掉落在路邊的草叢裡,不注意看的活,是不容易發現的。」
「你認為,那布狗熊是什麼時候扔在那兒的?」
「不敢斷定,不過你已經看到了,它雖然很舊.但不像是個長時間扔在四天裡任憑風吹雨打的東西。如果說它是被扔掉的,那也就在我撿到的前一兩天扔掉的吧。」
「哦,我明白了,這東西可能是在文枝失蹤前後扔掉的。」小山田瞪大了眼睛。
「是的,當時我也是這麼看的,就把它撿回來了。」
「新見先生,這個『狗熊』會不會是那個帶走我妻子的傢伙扔下來的呢?」
「雖不能肯定,但我認為有這種可能。」
「如果是這樣的話,為什麼要將這玩藝兒丟在那兒呢?」
「這我不太清楚,但有可能不是有意丟在那兒的,而是不小心遺忘在那裡的。」
「遺忘在那裡的,這可能嗎?這麼大個東西。」
「如果說有人在帶你太太走之前,就抱著這個玩藝兒,是不可能把它遺忘在那裡的,但我剛才突然想起來,如果這個人是把布狗熊裝在什麼上帶來的話,那就……」
「裝在什麼上?這麼說是有人開著車來的羅。」
「在深夜,要把她帶到什麼地方去,沒有車子是不行的吧。也許是為了給你太太騰座位,那傢伙就把原來放在座位上的『狗熊』丟到車外去了。」
「新見先生!」一直在細心翻看著布狗熊的小山田,突然驚叫了起來。
「這個『狗熊』的右後腿內側像是有塊新的斑跡。」
新見瞧著小山田手指的地方,說道。
「經你這麼一說,還真是塊斑跡啊,我倒沒發現。」
這個布狗熊,全身上下髒得油黑髮亮,到底是污垢還是什麼斑跡,不十分明顯。
「這不會是血跡吧?」
「你說什麼?」新見對小山田的話頗感意外,用驚異的目光看著他。
「不過。光看是弄不清楚的,但如果這是血,而且是人的血的活。那麼……」小山田目不轉睛地盯著新見,好像是在暗示著什麼似的。
「小山田先生,你是不是認為,這就是你太太的血跡?」
新見似乎是明白了小山田那暗示的嚴重性,表情一下子緊張起來了。
「這會不去是妻子的血,」雖是突然閃過的一個念頭,但這念頭閃過後,倒越想越覺得是我妻子的血似的。
「假如這真是直美的血,意味著什麼呢?」
這時,新見也顧不上文枝在店裡的化名與否,直呼起直美來了。
「新見先生,我想坦率地問你,請老實告訴我,你到底對文枝有多少自信?」
「自信?」
這問題問得如此突然,新見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
「就是文枝愛不愛你,你有多少自信?」
「說心裡話吧,現在這個時候,我也顧不上譴責你了。」
「既然這樣,我也就實話告訴你吧,她真心愛我,我也決不是心血來潮,一時衝動。受社會清規戒律的束縛,雖不能結婚,但我們已相互發過普,要在社會束縛的枷鎖中,真誠熾烈地相愛。」
「那文枝不和你打一聲招呼,就突然下落不明,杳無音信,這你想到了嗎?」
「沒有想到啊。所以,這些天來,我擔心得覺都沒睡好。」
「最後一次幽會時,約好下次見面的時間了嗎?」
「約好了。」
「那下一次幽會約的是什麼時間?」
「約好3天後,跟往常一樣的時間,在水明莊見面。」
「然而,她卻失約了,而且突然失去了蹤影。因此,她的突然失蹤,能不能認為並非是她本人的意志呢?」
「不是她自己的意志?」
「是的,我妻子既然那樣的愛你,就不去招呼都不打一聲,就棄你而去,女人是決不會幹那種事的。再說了,在此以前你們每天不都是要相互聯繫的嗎!」
新見被小山田的話完全吸引住了。用一種急於想知道下文的眼神;望著他點了點頭,問道:
「你是說,直美是被什麼人強行誘拐走的?」
「在現場附近,還留有一隻布狗熊,上面沾有像是血樣的斑跡。很可能是什麼人開車到那兒.在硬把我妻子拉入車裡的時候,把這只布狗熊碰到車外上了。假如說我妻子就在那時和這只布狗熊換了位置的話,那麼,只有在那個時候布狗熊才能沾上我妻子的血。這樣看來,我妻子在被拉入車子裡去的時候,身上已經在流血了。」
這時,小山田的頭腦如此清醒,推理的思路來得如此之快,連他自己都感到吃驚。當然,這種推理是建立在布狗熊身上的斑跡就是文枝的血跡這一假設的基礎上的。
「小山田先生。難道你……」新見明白了小山田那可怕推理的意思後,害怕得臉都變形了。
「布狗熊是車拉來的,這可是你先說的呀。的確,如果不開車來,是決對不會把它遺忘在那兒的。文枝被拉進車後,坐到了原來放布狗熊的位置上。而沾了血跡的那個布狗熊,卻被迫棄在那裡了。她一天也不想離開你。但從那天晚上起,同你們底失去了聯繫。因此,她失蹤,肯定是那大晚上突然發生了無法把我妻子留在那兒的事。現在我們只能這樣認為。」
「小山田先生;你是說直美已經不在人世間了?」
「非常遺憾,但又不得不這麼想。沒有消息已經十來天了,即使是發生交通事故被送到某家醫院,現在也該有消息了。」
「儘管送進了醫院,但要是她神志不清,弄不清楚她的身份呢?」
「可根據她隨身的攜帶物品判斷。即使帶的東西都散失了,也應該有報道的。」
小山田和新見倆人的立場,此時好像完全顛倒過來了。新見像是在掛念著自己的妻子似的,硬是要往樂觀的方面去想,而小山田好像是事不關己似的,站在客觀的立場上進行分析。小山田已認識到,這就是兩個男人現在對文枝的愛所表現出來的態度與實際的位置。
身為丈夫,承認這點是件非常痛苦的事情,但在同新見交談的過程中,發現自己不得不予以承認。小山田的那種客觀態度,可以說已是他愛情失敗的標誌,但儘管如此,他尋找妻子下落的熱情卻沒有消失。哪怕找出來的是具屍體,他也要作為已經失去了愛情的遺物,親手將她埋葬掉。
然而,他們倆現在誰都不願說破由推測所得出的結論。儘管他們有悲觀和樂觀兩種不同的立場,但都十分擔心和害怕這個結論成為事實。
一一一有人坐在黑乎乎的『凶器』(車子)上,在黑暗中從背後向文枝衝去。文枝毫無防備,遭到突如其來的襲擊,立時不支。那人本意並不想傷害她,但由於過失,招致了嚴重後果。他驚恐萬分,但是,當他從短暫的驚慌中清醒過來後,為了逃避罪責,就將文枝帶到什麼地方去了。當時,文枝已經死了。還是活著,就不得而知了,不過這倒是無關緊要的。這場事故是在夜深人靜的情況下發生的,現場沒有目擊者,只要把被害人藏匿起來,那人就可以逍遙法外了。這雖完全構成了犯罪行為,但連作案地點都搞不清楚。就這樣,肇事者把文枝運到某個地方藏了起來。肇事者出現的唯一差錯,就是給文枝騰座位時。將布狗熊留在了現場。
這就是他們兩個人推理所得出的結論。
「總之,在對布狗熊身上的斑跡進行化驗分析前,是不能斷定的。」
「交通事故的現場,時間越久,留下來的痕跡也就越來越少。事情已過去好多天了,在現場尋找證據看來是沒有多大希望了,但我還是要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對布狗熊掉落的那一片草地進行搜查。如果能斷定布狗熊身上的斑跡就是我妻子的血,警察也會出面處理。新見先生,你能助我一臂之力嗎?」
「那還用說,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一定盡力。朋友當中有專門從事化驗的醫生,我能讓他化驗一下。」
就這樣,兩個人結成了一種奇妙的「同盟」,共同擁有或相互爭奪一個女人的兩個男人,現在已經聯合起來,向那個奪去了這個女人的第三者宣戰了……
也許正因為爭奪的激烈,所以使他們結盟的紐帶也異常的堅固。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17 21:39:16
第07章 飛車橫禍
「你想去哪裡呀?」
朝枝路子盯著被車燈撕裂的黑暗問。
「隨這條路走到哪兒算哪兒。」
郡恭平用一種虛無主義的腔調答道。
「你這種說話腔調真讓人討厭。」路子像是冷笑了一聲。
「我就是這麼想的,有什麼辦法呢?」
這是一個尋常的深夜,馬路上幾乎見不到一輛汽車的影子。郡恭平的汽車上顯示著速度、燃料、油壓、水溫等各種儀表,宛若飛機駕駛室的儀表盤。速度儀表精確顯示汽車正在以時速120公里的狀態高速行駛著,儀表盤中央的時鐘已過了凌晨2點。
「別開這麼快。」
「你害怕了?」
「怕倒不怕,不是高速公路,你開這麼快,如果竄出什麼來,剎不住車。」
「就讓它竄出來好了,反正我也不想剎車。」
「你是沒事,對方可就糟了。」
「你今天晚上怎麼淨為他人著想。」
「真無聊。」
「無聊?」
隨著郡恭平和路子的聊天,車速也慢了下來。本來,在這段路上很難把速度保持在100公里以上,日本的普通公路還沒修到可以飆車的程度。
「什麼東西無聊?」
恭平反問道。
「什麼都無聊。反抗母親離家出走、跟你駕車亂跑都無聊。」
「你這話才討人嫌呢!」
「是嗎?哎,我說,我們究竟是為什麼才生下來的?」
「這誰知道呀,我又沒特意去求父母把我生下來。」
「誰也沒去求,大家都這麼活著,誰對此都沒抱什麼疑問。」
「我最近猛然想到了一件事:我這種人還是別生出來更好些。」
「別淨胡思亂想了。」
恭平從旁邊的盒子裡抽出一支香煙叼在嘴上,路子邊撥出點煙器遞過去,邊說:「我這個人呀,我媽經常念叨說是一次失誤才生下來的,說是他們當時算錯了安全期。」
「嘿。這可真沒勁。」
恭平用一隻手握著方向盤。噴出一口煙。
「沒勁吧?我這個人出生本身就挺沒勁的,生出來父母都不歡迎,不能跟你這種地道的公子哥相提並論。」
「什麼?我是地道的公子哥?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我老娘踩著我的肩膀成了明星,然後我爸又利用了我老娘的明星聲譽,我們全家都是在互相利用。」
「如果能得到幸福的話,這豈不是也挺好?」
「別跟我背歌詞啦。我自打生下來起就不知道什麼叫幸福。」
「你呀,根本就不知道什麼叫真正的不幸,你這只叫捫了蜜不甜。」
「我的所謂的幸福,就是在郊遊時得到一張千元的票子。父母認為只要拿鈔票裝點好孩子的生活環境,就算盡到了父母的責任。我現住的公寓也好,這部車也好,都一樣,和那張『郊遊用的千元大鈔』沒什麼區別。你說自己是父母一次失誤生出來的,而我呢,根本就是不應該生出來。」
「這麼說我們是同病相憐羅?」
「是啊,我從不多想,順父母的心就行。不過我要盡可能地搾取他們,向他們復仇。」
「那樣做能復仇嗎?」
「當然可以了。『全國母親教』的教祖,八杉恭子的兒子是一個毫無出息的『花花公子』,這豈不是一件大丟其臉的事嗎?」
「這種事根本就起不了什麼作用。因為只有我們幾個朋友圈的人才知道你是個『花花公子』,你如果真想復仇,就必須做得漂亮點,引起人們的注意。」
「只要你還在電視裡和你母親表演模範母子的雙簧,復仇的門兒都沒有。」
「怎麼了?一下子就沒詞了吧。總之,你幹的這點事兒。充其量是公子哥使性子,不過在父母的手掌心裡跳跳而已。車啦,公寓啦;都是你父母的手掌心。不管你跑到哪裡,都掙不脫父母的枷鎖。你就像是在如來佛手心中翻跟頭的孫悟空一樣。」
「你罵我是猴子?!」
「和猴子沒什麼區別。」
「混蛋!」
恰好車子駛上了一條直道。恭平把剛吸了幾口的香煙狠狠地戳在煙灰缸裡,灼灼發光的眼睛盯著前方。
被路子擾起來的憤感。轉嫁到了控制油門的腳上,剛降到70公里的速度又衝到了100公里以上。計速器的指針迅速攀高,由於突然加速,他們的身體被強迫後傾緊景靠在了座位上,馬達也怪叫起來。
「GT6MK2」擺脫了所有的限制,它的功能發揮到了極限。引擎的聲音似是巨狗的咆哮,排氣管的聲音似是獵狗狂奔的腳步聲,汽車像一隻鋼鐵做成的獵狗,開始在公路上疾馳。風聲呼嘯著,像是嗜血的野獸的吼聲。
「慢點!慢點!」
路子喊道,恭平裝作沒聽見,她的聲音彷彿被引擎聲吞沒了。
「你開這麼快幹什麼?」
路子接著喊道。恭平毫不理會,繼續加速。隨著速度加快視野變窄了。突然間似乎有個黑色的東西正在前方橫穿而過。
恭平慌忙踩下剎車。因為用力過猛。受到強力制動的車體發出了刺耳的尖叫,像在用全身抗議那強制性的剎車,路面與輪胎嚙合在一起。冒出的白煙在黑暗中看得一清二楚。
車的重心移到了前輪,變輕了的後輪被制動一下子抱死了。前重後輕的汽車尾部一下子被甩到了左邊,車體立刻旋轉起來。恭平根本無暇想到先鬆一下制動再重新剎車。失去控制的汽車像在冰上滑行一樣,被推進了充滿死亡的黑暗中。
在劇烈的移動中,汽車的四個車輪幾乎要四分五裂。在汽車摩擦的尖叫聲中,還夾雜著人的慘叫。
汽車打了5、6個轉後,終於停了下來。兩個人在停住的車裡好半天不能動彈,心臟似乎在恐怖的強烈壓迫下緊縮作一團,好久不能跳動。
最先恢復神志的是路子。
「哎,撞著什麼東西了?」她問,但恭平仍是一副魂不附體的樣子。
「喂,振作點,剎車之前是不是有個黑色的東西從前面擦過去了?我覺得確實是撞到了什麼東西。」
「撞到……」
恭平好容易才說出一句。
「你在說什麼呢,不是你開的車嗎?趕緊看看去吧。」
在路子的催促下,恭平慢吞吞地開始挪動身體。由於撞擊。可能車身扭曲了,司機側的門打不開。
「從這邊下。」
搶先下車的路子招呼他。恭平艱難地通過助手席。爬出了車外。汽車前部的保險槓和散熱器格子柵有些變形,顯然這是撞到了什麼東西留下的痕跡。在那麼快的速度下,撞到什麼東西情況都會很嚴重。
如果撞到的是貓狗之類的倒沒什麼,但如果是人……,恭子感到不寒而慄,一種與剛才在汽車裡旋轉時不大一樣的恐懼透徹心底。
「哎,這是什麼?」
在汽車後方尋視的路子叫了起來。接著她又補了一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話:「是人!撞了人了!」恭平醒悟到已經陷入了自己所預想的最壞的狀態中了。他跑過去一看,只見在離路崖子不遠的草叢中,有個人像一堆黑色的破布似的堆在那裡。
「是個女的。」
恭平藉著遠方的微光凝神一看。只見那堆破布就像一隻降落傘,兩條白色的腿扭在了一起從裡面伸出來,是個年輕的女人。
「傷得很重,頭髮好像都浸在血裡了。」
路子的聲音中帶著顫音。
「還活著。」
恭平發現這個人雖已呼吸微弱,但卻還活著。不,更確切地說是還沒死。
「那趕緊送醫院吧。」
「叫救護車也找不著電話啊。」
荒野的盡頭零星點綴著幾盞燈光,這是一個偏僻的地方。也見不到來往的車輛。
「哎,這可怎麼辦好。」
路子完全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恭平抱起了受傷的人。
「喂,你到底想怎麼辦?」
「先進醫院再說吧。你抬腳。」
兩個人把受傷的人抬到了汽車後座上。
「不趕快送醫院她會死的。」
但是即使送到醫院也不能保證救活她,而且就受害人的狀況來看,即使保住了命也不知身體能不能完全康復。
不管怎麼樣,恭平應負重大的責任。飛車軋了人,而且是半夜裡帶著個女人飆車,這種人身事故的責任是無法搪塞過去的。
恭平把車朝燈火密集的方向開去,感到自己所面對的事態極為嚴重。
「她死了。」路子驚叫一聲,她一直在觀察後座的情況。
「你說什麼?」
「她,沒氣兒了。」
「真的嗎?」
「真的,你自己看吧。」
恭平停下車來,把臉湊近浸在血泊裡的被害人看著。
「是死了吧?」
恭平茫然地點了點頭,他徹底絕望了。
「我們不去醫院,去警察局吧。」
路子像說胡話似的嘟嚷著。恭平像是被這話驚醒了似的,馬上回到司機座,猛地發動了汽車,輪胎發出刺耳的尖叫。飛速地旋轉起來。
「你想去哪裡?」
路子吃了一驚,因為車子與燈火密集的方向背道而馳。恭平也不答話,向著黑暗疾駛。
「那邊有警察嗎?」
「你到底想幹什麼?」
「說話呀!」
恭平用一種瘋狂的眼神盯著前方。只顧一個勁開車。路子感到一種不祥的預兆。
「你,難道……」路子不敢說出自己的預感。
「你給我閉嘴,老老實實跟我走!」
恭平終於開口了。
「你別想些邪門歪道了,逃不掉的。」
「不試一下怎麼知道。」
「這麼說你真想逃掉?」
「現場任何人都沒有,我們只要把屍體藏起來就行了。」
「別說了,太可怕了。現在去投案,罪還輕;但軋死了人把屍體藏起來的話,那可就是殺人了。」
「是殺人又能怎麼樣呢?只要不被發現就行了。我們把它藏到一個別人絕對發現不了的地方。」
「那根本不可能。趕緊掉頭回去吧。」
「真煩人,深更半夜一個年輕女人轉來轉去準沒好事。是她自己硬要撞上來的,卻要我來承擔這份責任,我可不幹。」
「你瘋了。」
「現在已經走不了回頭路了。就連你,也是個同犯!」
「你說我?是個同犯?」
「是的,坐在同一輛車上,保不準還是你開的車呢。」
「你這是什麼意思。」
「也就是說。沒人看見是誰開的車。」
「卑鄙!」
「我也不想成為那麼卑鄙的人,所以你還是閉上嘴跟我走吧。」
「同犯」一詞嚇住了路子的抵抗。越來越濃的黑暗遮住了他們的前方,就像是走近一座山,或是什麼東西的巨大的影子逼壓在他們前進的路上。
一時的不慎,導致了一起無法補救的事故,對郡恭平和朝枝路子來說,在這次事故之後,魔鬼的陷阱就打開了它那深不可測的黑暗阱口。
在事故發生時,如果他們盡全力救護被害人的話,那這僅僅是一場行車事故。
撞傷對方,或者甚至撞死了對方,說到底還是過失,過失犯與故意犯之間有著質的巨大差別。
但恭平的自衛本能卻把他引向了錯誤的方向。在確認被害人死亡之後,他背高燈火密集的地方,把車向著黑暗開去。路子的制止和勸告被當作了耳旁風,他只是一味地向黑暗濃重的方向猛開。
這個方向像是暗示了他今後的人生。深夜、沒有目擊者。這些都加速了他隱入魔鬼的陷阱。
他們像蟑螂一樣躲避著光,把車開向了深山。在遠離山村的森林中掩埋被害人屍體時,兩個人都醒悟到自己已經陷入了無法逃脫的黑暗的深淵裡。
路子意識到自己無法改變恭平的決定,開始幫著恭平隱藏屍體。他們在奧多摩山區陰暗的樹林中,用修理汽車的工具挖土,這是一件艱苦的工作。但是開弓沒有回頭箭。既然已經落入地獄,就起碼要保證在地獄裡的安全。
坑必須挖得很深才能防止被野獸、野狗扒出來。他們不敢開燈,只能藉著從樹梢透過來的一點微弱的星光挖土。他們所犯的罪行以及絕望的程度,也隨著坑的深度的增加而深到了頂點。
好不容易掩埋完畢時,天色已近拂曉,東方的朝霞即將噴薄而出,這對他們來說是一個危險的信號,他們必須盡快離開這個地方。這裡雖是遠離村莊的山地。但也難以保證沒人進來。
儘管他們知道存在危險,但完工後己經累得精疲力盡,半天動彈不了。恭子好不容易清醒過來便急迫地向路子尋歡。路子也沒有拒絕。
他們在剛剛掩埋了屍體的土地上瘋狂地貪歡,當倆人合二為一時,他們全身心的感到他們真正成為了「共犯」。
兩個人確認了對方的肉體,這就像是確認了在今後的逃亡生活中,只有對方才是自己的同黨。
事件一點沒見報道,真像是發生在黑暗中,又埋沒在了黑暗中。他們倆被被害人的死亡嚇得魂不附體,連死者的身份都沒弄清楚,她隨身攜帶的東西就一起被掩埋了。因此他們倆人並不知道被害人是誰,只知道是一個女招待打扮的年輕女人。由於猛烈撞擊,屍體傷得慘不忍睹,連她的臉都沒好好看一下。
「因為現在不知去向的人很多,也許突然不見個把人。不會引起什麼大驚小怪。」
膽戰心驚的恭平看到接連幾天報紙上都沒有什麼消息。多少有些放心了。
「說不定她的家人正在打聽她的下落呢。」
路子像是在警告他不能過早地放鬆警惕。
「說不定她連家屬都沒有。單身住在公寓裡呢!」
「這只不過是我們的願望。只要沒發現屍體。僅僅是家屬向警察提出尋人申請,是不會上報紙的。但我們應該想到,在這期間,她的家屬正追查我們的行蹤。」
「外行人即使追查過來了又能怎麼樣呢?況且警察又不是僅接到一張尋人申請就會出動的,准也不會知道是我們幹的。這期間屍體就會在地下變成白骨了,所以沒必要那麼提心吊膽的。」
恭平的膽子逐漸大了起來。那輛車子性能還挺好,只受了一點損傷,自己雖然也很捨不得。但為了萬全起見,他還是聽從路子的勸告把汽車拆成一個一個的零件,弄成了廢車。他打算把汽車拆掉後。把引擎和其它車的零件安裝起來。拼成一部「合成車」,如此一來。便無任何痕跡了。
在最初的不安和緊張剛剛有所緩和時,路子想起了一件令他們膽戰心驚的「遺失物」。
「我說恭平,最近好像一直沒看見那隻狗熊。」
「狗熊?」
「就是你的那只用布縫製的『寵物』狗熊呀,你不是走到哪兒都帶著的嗎?你到底把它弄哪兒去了?」
「經你這麼一說,最近還真沒看見過它。」
恭平的表情說明他也剛剛注意到這件事。這些天因為犯了罪的意識和緊張的心理,他已經無暇理會什麼寵物了。
「你最後一次看見它是在什麼時候?」
路子隨口問了一句,但表情卻變得僵直起來。
「哎。那天晚上你是不是把熊帶在車上了?」
「那天晚上」自然指的是發生車禍的那天夜裡。
「難道……」恭平的臉上馬上流露出不安的神色。
「別什麼難道不難道了。你好好回憶一下,那天晚上你到底帶沒帶那只布狗熊?」
「我想…可能沒帶,不過……」
「什麼可能。你整天抱著個祖宗似的抱著那只布狗熊走來走去,我記得那天好像在年裡見到過。」
「如果那狗熊丟了的話……」
「現在不是你慢悠悠地編故事的時候。車中的東西如果不見了。那肯定是掉在哪裡了。」
「你是說把熊掉在了那裡?」
「有這個可能性。因為那天晚上途中停車下來的,只有那兩個地方。」
「兩個地方?」
「撞人的地方和埋人的地方。不管掉在哪個地方,都是留下了一個關鍵的證據。」
「不過,也可能是在那天晚上前後丟的。」
恭平總是想得樂觀些。
「這麼說,也還是等於說可能是在那天晚上呀。」
此時,兩個人都己變得臉色蒼白,剛剛淡去的恐懼心理又重新攫住了他們的心。
「怎麼辦?」
恭平顫抖的聲音裡帶著哭腔。倒是路子更冷靜些。
「說不定布狗熊還留在現場呢。」
「現在去我回來的活,有沒有危險?」
「當然有危險。不過,這件事現在還沒有上報紙,從這一點來看,我想還沒有人懷疑那個女的被車軋死了,更何況肇事現場又不會有人知道。撞人的地方緊靠路肩,那個女的又是倒在草叢裡,即使流點血也會被泥吸收了。咱們的汽車很結實,只不過車身凹下去一點而已,玻璃又沒碎,幾乎不會留下什麼痕跡,所以我想不動聲色地去那個地方看看。你呢,就裝作旅行的樣子到埋屍體的地方找找看,只要屍體還沒被發現。我們就沒事。不過只要那裡有一點危險的跡象。你就千萬別靠近。
「我一個人能行嗎?」恭平心虛地問。
「你在說什麼呢,這還不都是你種下的禍根!一個人去比兩個人更不引人注意。」
「我記不清那個地方了。」
「你可真是個孩子,真拿你沒辦法。還是我跟你一塊去吧。你如果辦事漂亮,也不用冒這麼大的險了。」
「對不起。」
現在路子已經完全掌握了主動權,恭平只不過是受她意志支配的傀儡而已。」
不過,他們的搜索一無所獲。沒有找到布狗熊。
「這麼說來,還是掉在了其它的地方。」
恭平馬上又樂觀起來。
「你別高興得大早。說不定在我們去找之前。有人已經把它撿走了。」
「那麼髒的一個布玩具誰會去撿。」
「你可真不動腦子,追查我們的人就不會撿了?」
「你淨嚇唬自己,都嚇破膽了。我們從最壞的角度想一下:就算那只布狗熊落到追查的人手裡,又怎麼能知道那是我的東西呢?布狗熊身上又沒寫我的名字,沒什麼能證明我和那只熊有聯繫。況且即使布狗熊掉在了現場,也不能說它就和這享有關係,那種破爛,隨便扔在哪兒都沒什麼可奇怪的。」
「你真天真。」
路子挖苦他說。
「什麼,你說我天真?!」恭平勃然大怒。
「是的,你不是曾經親口說那只布狗熊是你母親的代用品嗎?都這麼大的人了,還像個小孩兒似的,抱個著布狗熊四處跑,當然就會有很多人知道那只布狗熊是你的羅。如果那只布狗熊作為證據擺在你面前,我看你還怎麼抵賴。」
「同樣的布狗熊多啦!」恭平雖然還嘴硬,但已顯得底氣不足了。
「不管怎麼說,東西丟了也沒辦法。不過今後絕不能再大意了,我們要隨時隨地地警惕那些追查我們的人。」路子嚴厲地叮囑道。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17 21:39:40
第08章 往事之橋
約翰尼·霍華德遇害案件的搜查工作陷入了僵局。紐約警方提供的關鍵詞「奇司米」:一直沒弄明白是什麼意思。
案件發生後,為期20天的「初步搜查」很快就過去了,在這期間,休息日全部搭了進去,腿都跑斷了,卻還是一無所獲。所有的假定都被排除了,案情顯得撲朔迷離。
「媽的,該死的美國佬,他們國家的人被殺了,卻又弄了個什麼『奇司米』來耍弄咱們。」
刑警橫渡破口大罵,猴子似的臉越發漲紅。可能在他看來,一個洋鬼子不遠萬里跑到日本來尋死,純屬找麻煩。
「世界上有的是可以死的地方,卻非要跑到這麼狹窄的國家來死。每天那麼多案件,已經忙得我們團團轉了,哪有時間再會管這些洋人們的閒事。」
河西刑警慢條斯理地反駁說:「不過,老外也不想被殺嘛。」他是搜查一課的刑警,卻更像一個銀行職員,在衣著隨便的辦公室裡,他連夏天都規規矩矩地穿著西裝,三至還繫著下擺上的扣子。這種過分的講究反而使他顯得像個鄉巴佬。
「我就看不慣,我見了那些老外就煩,特別是美國和歐洲來的那幫傢伙。日本生活水平已經超過他們了,可他們卻還要擺出一副發達國家的派頭。那些連本國的紐約、巴黎都不知道的外國鄉巴佬,猛一下子來到東京,看花了眼,卻還要拚命地虛張聲勢。硬撐出發達國家的架子來。」
「橫渡!」
「日本人在紐約遇害的時候,他們也沒這樣鄭重其事地搜查過吧。日本人一見外國人就滿臉堆出奴才相,所以才會被人看不起。」
搜查陷入僵局,使人無名火直往上冒,那須班的人都相視苦笑。
不管橫攸怎麼破口大罵,搜查仍是毫無進展。初期搜查的銳氣已經被疲勞所壓倒,搜查本部裡的空氣顯得極為沉悶。
這時,一位名叫野野山高吉的男子來到搜查總部,他是「共榮交通」出租公司的一名司機,公司的總部設在中野區。
棟居刑警當時正好在場,他接待了野野山高吉。
「本應該早些來報案的,但是不巧我正好回了趟老家。也沒能讀到報紙。」
野野山是個50歲左右的男子,看上去老實巴交。從一開始就顯得非常惶恐。
「報案?報什麼案?」
棟後問,同時他心裡產生了某種預感。搜查本部也收集到了一些五花八門的情況,但大都是道聽途說來的。
野野山的來訪,使棟居感到一種大魚咬鉤般的感覺。
「是這樣的,9月13號我從羽田機場送一位客人到東京商務飯店,他很像是在皇家飯店遇害的那個黑人。」
野野山的話使棟居全身的肌肉都繃緊起來。
「你沒弄錯吧。」
「我想大概沒錯吧。黑人的臉雖然看上去都差不多,但是那人的膚色卻不那麼黑,感覺有點像東洋人。」
「你為什麼不早報告呢?」
「因為我回了趟老家。我好長時間沒回去了,攢了幾天假,好容易才向公司請下假來。」
「你現在為什麼來報告了呢?」
「我在公司的食堂裡偶然翻了一下舊報紙的裝訂本,看到報上的那張照片非常像我送過的那位客人。」
「你來得太及時了,我們也找過你呢!」
「是嗎,那實在是太不好意思了。」
「不,太感謝你了。不過,我還想打聽一下,是你帶他去新宿的那家飯店,還是他自己要求去那家飯店的?」
「是那位客人吩咐去的。」
「這麼說他原來就知道那家飯店羅?」
「可能是。不過他好像只知道那家飯店的名字,看樣子像是頭一回去。」
「他沒說是怎麼知道那家飯店的名字的嗎?」
「沒有,他不愛說話,幾乎就沒開過口。」
「他是用英語說去東京商務飯店的嗎?」
「不,他是用結結巴巴的日語說的。他好像懂一點日語。下車的時候還用日語說過『謝謝,零錢不用找了』。」
「此外再沒說過別的嗎?」
「沒有,除了上車和下車時,他一直都是一言不發,讓人覺得他比較憂鬱。」
「你還注意到什麼其它的情況嗎?」
「其它沒有什麼了。
野野山知道的似乎只有這些了。不管怎樣,通過他提供的情況,總算弄明白了約翰尼·霍華德一開始就要去東京商務飯店。但在此前的搜查中,絲毫沒有發現這家賓館裡有誰和約翰尼有什麼聯繫。
約翰尼是在哪裡知道有這家商務飯店的呢?如果說他在某處偶然知道了這個飯店的名字並且奉若神明,儘管初次遊歷這個陌生的國度,可他還是一心直奔他所知道的「唯一的飯店」這麼假定是不是有些單純呢?
目前還不能下結論。棟居道過謝後,正想把他打發走,這時野野山怯生生地把一件東西遞到棟居面前,好像是本書。
「這是什麼東西?」
棟居邊瞄著書。邊審視著他。
「這是掉在車上的東西。」
「你是說這是約翰尼·霍華德掉的嗎?」
「不,我不清楚這是不是那位客人的東西。這本書滑到了座位與靠背的夾縫中,是他之後的第三位或第四位乘客發現了它。」
這本書已經破舊不堪,封面都磨破了,陳年老灰使得書名都無法辨認了。雖說這是本精裝書,但裝訂粗糙,線都開了。因為破損得厲害,拿在手裡稍不注意就會散架。
既然這本書是約翰尼·霍華德下車之後的第三位或第四位乘客發現的,那就難以辨別這本書是不是他的。說不定也可能是那位發現者的前一個人落下的。書滑進了座位和靠背之間,因此還有可能是約翰尼上車之前的許多位乘客之中的一位落下的。
這時,棟居從書的陳舊程度聯想到了在清水谷公園裡發現的那頂舊麥秸草帽。那頂草帽和這本書一樣,也很破舊,帽圈破得七零八落,帽頂還破了一個侗,麥秸褪了色,像舊纖維一樣,拿在手裡讓人感覺很不踏實,似乎馬上就能變成一堆灰。
草帽的陳舊程度恰好和這本書差不多,棟居注意到了這種「相似的陳舊」。
「你每天都檢查座位和靠背間的縫隙嗎?」
「我每天拉完客人後,都要檢查的。因為遺失的東西和客人口袋裡掉出來的小東西,基本上都會滑到那裡邊去。」
「在前一天的檢查中,什麼都沒發現嗎?」
「我們出車早班、晚班隔天輪一次,要是乘客有什麼東西落下了,前一班的司機會移交給我的。慎重起見,我在出車前也要檢查一遍,但是那天卻什麼也沒發現。」
這麼一來,就可以肯定這本書是在約翰尼坐野野山的出租車那天掉在車上的。
「遺失了這麼久的東西,為什麼現在還在你手裡呢?」
「啊,說起來可真是不好意思。除了貴重物品以外,失物每週都要集中一次送到當地的警察局去。不過像食物啦等等一些不太值錢的東西我們就酌情處理了,因為那些東西警察也不會去理會。」
如果嚴格地區行遺失物法的規定,把所有的遺失物都上交的話,警察也難辦。根據遺失物法的規定,車、船、建築物等的主人可以代替警察局保管遺失物,但像食品等不值錢的東西,可以由負責人酌情處分。
「那這本書呢?」
「我翻了翻覺得挺有意思,帶回家後就忘了。絕不是……成心的。
野野山像是害怕被追究他的私吞罪,棟居苦笑了一下。
「好像是詩集嘛。棟居像擺弄寶貝似兒翻了一頁。」
「是西條八十的詩集。」
「西條八十?就是那位作詞家嗎?」
在棟居的印象裡,他是一位流行歌曲的作詞家。
「西條八十以歌詞作家而聞名,同時他還是一位出色的詩人。其充滿浪漫幻想的詩風無人能步其後塵。早在早稻田的學生時代就和日夏耿之介等一起創辦了同人雜誌,後留學法國,和那茨、馬爾德爾赫克一道發表過許多優秀的兒歌詩,與北原白秋齊名。我很喜歡他那種細膩、甜蜜的感傷情調。」
野野山沒想到在這個地方賣弄了一下他的文學造詣。他是西條八十的崇拜者,所以才把詩集帶回了家。正因為是崇拜者,那本詩集對他而言是很有價值的,所以他怕被追究「佔有離脫物私吞罪」。
如果說這本書是約翰尼·霍華德遺失的話,那他又為什麼會有日本詩人的詩集呢?棟居覺得這是個新的謎。
這本詩集是戰後不久出版的,已經過了20多年了,自然就比較破舊。書上沒寫主人的姓名。
不管怎樣,《西條八十詩集》有可能是約翰尼遺失的,只要有這個可能性。這就是一份不容忽視的證據資料。
棟居收下了詩集。
棟居對小說和詩集之類沒多大興趣,簡直可以說是毫無興趣。他認為這些只不過是想像力豐富的人玩弄文字遊戲而建立起來的虛構的世界。他在現實社會中同兇惡的罪犯鬥智鬥勇,根本無暇理會那些虛構的東西。
棟居偶然從野野山那裡搞到了這本《西條八十詩集》、就想調查一下這個詩人。警視廳的圖書室裡有按學科分類的百科事典,他抽出其中的文學部分,查到了「西條八十」這一條目。那上面介紹說。
一一一西條八十(1892一1970)詩人。生於東京牛叢。經早稻田中學、正則英語學校,進入早稻田大學英文系、東京大學國文系學習。在早稻田中學時期受其英語教師吉江喬松的文學熏陶,一生從事文學創作。1919年(大正八年)他發表了處女濤集《砂金》,以其充滿幻想、洗練的文字和甜美的感傷受到好評。1921年任早稻田大學講師,出版了翻譯詩集《白孔雀》(1920年)和詩集《素不相識的愛人》、《蠟偶》(1922年)。1923年留學巴黎大學,致力於研究16世紀以後的法國詩歌。在法國,他成為馬拉爾梅會員,與巴萊拉一同遊學。回國後任早稻田大學教授,成為抽像詩派的旗手。他在出版《西條八十詩集》(1927年)、《優美的喪失》(1929年)、《黃金之館》(1944年)等的同時,還主持了《詩王》、《白孔雀》《蠟偶》、《詩韻》等刊物的編輯,培養了眾多的詩人。他在〈紅鳥〉的兒歌詩運動中起到了核心作用,著有《西條八十童謠全集》(1924年)。他還為6000首歌曲作過詞,成為演藝界作詞的泰斗。二戰後、除詩集《一把玻璃》外,還出版了《尼古拉·蘭波之研究》等。1961年成為藝術院會員。一一一(摘自分類日本《文學》雜誌)
「西條八十……約翰尼·霍華德……」
棟居從百科事典上移開眼睛,看著屋頂。這位生於日本的傑出抒情詩人和來自紐約貧民窟的黑人青年之間到底有什麼關係?
棟居開始一頁頁仔細地翻閱剛才一目十行看過去的詩集,還是不能肯定這本詩集是約翰尼帶來的。但是棟居似乎有這樣一種預感。
詩集是昭和二十二年(1947年)出版的,這家出版社也早已不存在了。昭和二十二年距現在有20多個年頭了,這與在約翰尼被刺的公園中發現的麥秸草帽的陳舊程度是相同的。
約翰尼·霍華德——麥秸草帽——西條八十,連接這三者的橋樑是什麼呢?或許正隱藏在詩集甲。
棟居打算發現這座橋後,再把詩集提交到搜查會議上。
棟居小心翼翼地翻看著。這是戰後大量生產出來的劣質的「戰禍紙」,再加上天長日久,如果不仔細翻的話,裝訂線就會散了。
剩下的頁數越來越少,棟居眼中央望的神色越來越重。仔細地看了這麼長時間,還是沒發現「橋」的線索。
一一一詩集難道真是不相干的客人落下的嗎?
書一頁頁地翻過,棟居感到越來越失望。剩下的頁數已寥寥無幾,書頁翻完,也就該絕望了。
翻到最後幾頁時。棟居眼神猛然一亮,翻書的手定在了空中。那些字剛一映人眼簾,棟居就感到眼前似乎閃過一道光芒。
一一一媽媽,你可曾記得我的那頂草帽?
就是夏日裡的那頂草帽,
在從難冰去霧積的路上,隨風飄進了路邊的空谷。
「就是它了!
棟居不禁叫了起來。草帽出現在《西條八十詩集》中,棟居不由自主地興奮得渾身發抖。
那條幽谷也飛雪飄搖。
我那只閃亮的意大利草帽
和我寫在背面的名字。
將要靜靜地、淒涼地被積雪埋掉……
詩中繼續寫道。
一一一媽媽,我喜歡那草帽。
一陣清風卻把它吹跑。
您可知那時那刻我是多麼惋惜。
——媽媽,那時對面來了位年輕的採藥郎中,
打著玄青的綁腿和手背套。
他不辭勞苦幫我找。
元奈谷深草高。
他也無法拿到。
一一一媽媽,你是否真的記得那頂草帽?
那路邊盛開的野百合。
想必早該枯萎。
當秋天的灰霧把山崗籠罩。
草帽下也許每晚都有蟋蟀歌唱?
一一媽媽,我想今宵肯定會像這兒一樣,
那條幽谷也飛雪飄搖。
我那只閃亮的意大利草帽
和我寫在背面的名字。
將要靜靜地、淒涼地被積雪埋掉……
棟居反覆地吟誦了幾遍這首頗長的詩,最初的興奮平靜下來後,終於發現了這座「橋」的喜悅又漾上心頭。讀詩的感動給這種喜悅推波助瀾。本來對詩毫不感興趣的棟居,這回卻深切地體驗到了詩中夏天到溪谷旅行的母子倆人寄托在草帽上的情感。
幼年便被母親拋棄的棟居,深深被那懷念同母親一起度過旅行時光的詩歌打動了。作者寫這首詩時,可能已和母親分別,那頂草帽是那位母親給兒子買的吧?
棟居眼前浮現出一幅圖畫:在一個涼爽的夏日.一對母子在綠蔭遮蓋的溪谷中,手拉手走在路上。母親年輕漂亮,孩子還小,盛夏中午的溪谷,幽靜、清涼。
棟居簡直也想去那條山谷看看了。
——霧積溫泉,在哪兒呢?從它提到難冰來看,是不是在群馬和長野兩縣的交界處呢!
棟居正在漫無邊際地想像著那陌生的山谷,猛然想到了某種相似,一下子呆住了。
「基利斯米……」(注)
約翰尼·霍華德動身前曾說是要到日本的「奇司米」「奇司米」和「基利斯米」的發音有些相似。
聽到他說「奇司米」的是美國人,會不會是他把「基利斯米」聽錯了呢?
「草帽和霧積」,《西務八十詩集》中有與約翰尼有密切關係的兩種東西!棟居站起身來,覺得應當把自己的發現提到搜查會議上。
棟居的發現使搜查本部興奮起來。大家對於「草帽」都沒有什麼異議,但對「奇司米」是「基利斯米」的誤聽這一說法,卻都有不同意見。認為有些勉強。
棟居作為發現者堅持自己的主張:「我認為這不是牽強附會。以前不是也有個出租司機把約翰尼·霍華德說的『斯托羅一哈特』誤聽為『斯托哈』了嗎?這兩個人都漏聽了『r』音。我認為這說明霍華德有個弱化『r』音的發音習慣。
但是誰也沒聽過生前的約翰尼講話。
在紐約的市井中,據說也有類似於東京人的京腔那樣獨特的方言和腔調,說不定就有這種省略掉「r」的說法。
但是不巧的是,搜查本部中找不出精通英語的人,對於這種和標準英語極為不同的獨特的美國俚語更是一竅不通。
「光憑我們這些門外漢瞎猜是不行的,還是去請教一下專家吧。」那須警部馬上提出了一個穩妥的調停意見。」
於是大家決定向東京外國語大學的美國英語語音學權威,宮武敏之教授求教。
「美國英語從總體而言,由於其國土遼闊,困地區和階層的不同使用的詞彙和發音差別很大。按地區大致可分為三種:標準美語、東部美語和南部美語。紐約地區雖屬標準美語區,但還摻雜了不少東部美語。再加上它是一個被稱為人種大雜燴的混居城市,由世界各地移來的居民,都講著帶鄉音的英語,所以發音五花八門。你所問的『r』音的省略,也就是ki-rizumi中的『r』和strawhat中的『r』省略不發,這種情況在美語語音學上還沒見過。」
「沒有啊。」
作為新突破口的發現者,奉命前來求教的棟居,臉上露出失望的神色。
「不過有時一個音會受下面的音的影響而脫落不發。這種情況既有可能是一個單詞,也有可能在同一段落中相鄰的兩個革詞間發生。比方說:像asked和stoppd這樣有爆破音和摩擦音的時候,『k』和『p』音就會脫落。再就是有鼻音和重複音時也會脫落,但是沒有你所打聽的這種情況。」
「沒有嗎?」
棟居感到越來越喪氣,自己費了那麼大的勁才想到了這個突破口又要擱淺,他覺得幾乎無法承受這失望的打擊。
「本來美式英語中的『r』音是發得比較重的音,甚至讓經常影響到其它的音,有時根本沒有『r』音素卻還要在與以母音開頭的下一個詞中間,加進一個『r』音。比方說表示『看見它了』的『sawit』、『他和我』的『heandme』聽起來卻是『sawrit』和『herandTne』。當然這是不規範發音。」沒有「r」音卻會聽出「r」音來,這與棟居打聽的正好相反。難道說把」奇司米」和「基利斯米」聯繫起來真的是牽強附會?
棟居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但這也並不是說完全沒有省略『r』音的可能性。」
教授像是要安慰他似的,接著說道。
「啊,有這種情況嗎?」
棟居馬上又面露喜色,心裡暗想既然有為什麼不早說。
「但在學術上尚未得到認可。」
「不,管它什麼學術不學術的,只要能確定現實中有這種發音方法就行。」
「你不是為了聽我這個學者的意見才來的嗎?」
宮武教授似乎對棟居輕視學術的說法有些不滿。
棟居趕緊打圓場說「啊,對、對,您說的一點沒錯。我是說……也就是說,我是來向您這位專家請教一下:學術上雖未承認,但實際上有沒有這種發音。」
他唯恐因為自己輕率的言談,失掉教授的協助。
「英語是美語的母語,它除了地區差異之外.階層之間的差異也是紛繁複雜的,我們在學校裡學的英語是知識分子階層的標準英語,在學校裡學英語的人,根本就聽不懂倫敦方言和美國俚語。尤其是在紐約的市井中,從愛爾蘭、北歐、東歐、意大利、西班牙、波多黎哥、猶太人及美國南部來的黑人等,各自群居在一起,就像一個語言大雜燴。當然,英語受各國語言影響發生變化,有時會產生像日語的東京腔那樣大膽省略。尤其是西班牙語系出身的人,他們有把「r」音發成顫音的特點,他們中的有些人為了隱瞞自己的西班牙裔身份,便有意識地弱化「r」音或把它省略掉,這就像是人意識到了自己的毛病往往會矯在過正。」
「如此一來、這些人就會把『斯托羅一哈特』說成『斯托哈』,把『基利斯米』說成『奇司米』。」棟居不由自主叫了起來,因為約翰尼·霍華德正是住在西班牙裔聚居貧民區一一一東哈雷姆區。」
「有這個可能性。」
教授點點頭。看來,那個美國人極有可能是把「基利斯米」聽成了「奇司米」。搜查本部由此終於找到了「霧積」這個新線索。
約翰尼來日本的目的地很可能是霧積。不管怎樣,這是一個搜查本部決不能忽視的新的突破點,解開約翰尼·霍華德遇害之迷的鑰匙肯定就在霧積。
棟居草草地謝過了教授就告辭了。
幾乎在搜查本部找到目標的同時,紐約市警方傳來了新的情報。
約翰尼的父親,威爾遜·霍華德自己撞死在有錢人的汽車下,換來的賠償費,很可能是用作了約翰尼來日本的路費。也就是說作父親的豁出自己的老命,給兒子換了一筆路費。
「都做到了這個份上,究竟是為什麼非把約翰尼送到日本來呢?」
父子兩個都死了。不可能向他們本人打聽了。約翰尼來日本似乎有一個迫切的目的,到霧積打探一下,說不定就會搞清楚。搜查本部裡沉悶己久的空氣又重新活躍起來。
霧積溫泉位於群馬、長野兩縣交界處的雅冰嶺中,是一個帶有山野風光的山谷溫泉,行政上屬於群馬縣松井町。
交通公司印製的導遊圖上簡單地寫著:霧積河位於海拔1080米的高處,比輕井澤山還要高出210米,它的上游從難冰嶺後繞過。這裡的風景山清水秀,秋季,附近山上的楓葉美麗。適於野營,高溫泉步行一個半小時路程的鼻曲山的紅葉之美尤為動人。
這裡的溫泉是石膏性苦味泉,對外傷、動脈硬化、神經痛。婦科病和胃腸病等都有療效。去那裡要先從信越縣的橫川坐汽車,然後再步行9公里,大約花3個小時的時間。
「要走3個多小時啊。」
「都這年頭了,還有那樣的深山溫泉啊。」
刑警們驚訝地面面相覷。在霧積有兩家旅館,事先打電話一聯繫,老字號的「金湯館」馬上就表示歡迎。
西條八十的「草帽詩」是作者生前為紀念在霧積遊玩而作的,據說金湯館還把這首詩印在了為住宿的旅客和過路的遊客所準備的盒飯的包裝紙上。
約翰尼·霍華德很有可能和「金湯館」有聯繫,棟居和橫渡奉命出差前往。
另一方面,小山田發現的「布熊身上的斑跡」的化驗結果也出來了。「斑跡」是人血,現已判定是ABO血型中的AB型或MN型中的M型,與文枝的血型相符。
他們的推測不幸中的。小山田把自己收集的情況提給了警察,警察根據他們這些詳盡的資料,認為不能以單純的尋找離家出走來辦理。
在發現布熊的牌坊前,專家又進行了仔細的搜索。但是由於犯罪的時間離現在太遠了,作案痕跡已經不見了,根本就找不到有價值的線索。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17 21:40:09
第09章 夜宿深山
棟居和橫渡從上野乘上信越線的列車,下午一點鐘左右到了橫川車站。現在雖然已過了賞楓葉的最佳時期,但周圍山上的殘葉依然很美。從這裡去霧積先得乘車去「六角」,然後再走一公里的山路,或是由橫川步行過去,不論哪條路都得從六角步行一公里。
出了站,卻看不到等候拉客的出租車。車站前像條窄窄巴巴的胡同,一點也沒有鄉村車站應有的那種開闊。這裡家家戶戶的屋頂上都豎著電視天線,這竟成為這個鄉村小鎮獨特的景色。
車站前僅存的一處空地,也被停在那裡的一堆汽車塞得滿滿的;愈發顯得憋氣。
但是。就是在那一堆車中也還是沒有出租車。因為不是節假日,所以下車的只有他們和幾個當地人。他們在附近找到一個出租汽車辦事處,卻原來只有一輛車,而且不巧去了生憎、高崎。
他們打聽出步行去霧積要花4個小時。
「你們是去霧積的啊,要是給旅館打電話,他們會派小巴士來接你們的。」
辦事處的一個男人不僅熱心地告訴他們,還幫他們打了個電話。
「先生們,你們運氣真不錯。他們的小巴士正好拉一批返回的客人下山。再過十分鐘左右就到這兒了。」
兩個刑警聽辦事處的人這麼說,都放下心來,要不然的話走4小時的山路,真叫人受不了。
沒多久,來了一輛寫有「霧積溫泉」字樣的小巴士。車上下來幾名青年男女。
司機是個中年人,看到他們倆人後,就招呼他們說,「請問,是東京來的橫渡和棟居先生嗎?」
倆人點點頭。
「東京方面已經和我們聯繫過了,我是來接你們的。來請上車吧!」
他一邊說著,一邊接過倆人拎在手裡的小提包。
「東西很輕,我們自己拿好了」。
橫渡覺得很不好意思。在從搜查本部出發前,那須警部說過「車子會到車站來接的」,看來他指的就是這個。
小巴士輕快地行馳著,不久就跑上了與信越線平行的18號國道。又跑了5分鐘,到了一個小小的驛站,那裡的房簷都是既低且深,不時可以看到裝著古老的格子門窗的房屋,這些房屋就像是又重現了江戶時代的驛站。國道的前方,突兀地聳立著一塊崔鬼的岩石。
「這裡是阪本町,聽說以前是妓女住的地方。」
這是靠18號國道才發展起來的典型的驛站。刑警們不禁想入非非,好像驛站的妓女至今還在那些格子窗的後面向他們招著手。
汽車在房屋開始稀少的地方停了下來,上來幾個小學生和一名中年男子。看不出這個人是本地的,還是從城市裡來的。他同司機打招呼的樣子很親熱,但他的穿著打扮卻是一副城裡人的樣子,一隻手還拎著一個皮包。
這裡正好在霧積溫泉旅行社前面,孩子們像是從山裡坐溫泉的巴士去上學的。
棟居饒有興趣地看著這個古老的驛站,剛上車的那位乘客和氣地向他搭腔說:老房子基本上都改造完了,現在沒多少了。
經他這麼一說,棟居果然發現在一排排的老式房子中夾雜著不少新房子。由於房子的高度和寬度幾乎都是一樣的,所以。保持了一種古驛站的昧道。它的周圍有好幾條路,但一輛車也看不到,道路的兩旁,低矮的屋簷綿延不斷,筆直的白色道路上一個人也沒有。
「這裡的驛站興旺的時候,可熱鬧啦,現在變得冷冷清清。老房子也幾乎沒了。再也沒有過去的景象羅。」
他的話很傷感,看來還是個本地人。或許刑警們感覺街道古老,不是因為那些老式格子門窗,而是由於這座衰敗的小鎮的那種無生氣的寂靜。
那位旅客接著解釋說:「你發現沒有,房屋的寬度都是一樣的。因為這是根據幕府的命令而建立起來的驛站。據說。因為街道兩側的土地有限,除官員住的客房外,其它的所有房子的寬度都是2.7米。這一帶的房子,以前全部是驛館、妓院、澡堂和馬車店。
他的話引起了棟居的興趣:「現在這裡的人都從事什麼工作呀?」
大街上除偶爾駛過一兩輛車外.連條狗的影子都看不見,越發止人覺得像個空鎮。
「現在還不錯,椎冰嶺通了車後,大家都靠這個嶺吃飯了。」
「靠嶺吃飯?」
「就是鐵路。現在鎮上的人基本上都在鐵路上干,有的是在車站工作,有的幹些養路護線的活。」
正說著。巴士已經駛過了板本。
不久他們離開了國道,從信越線的高架橋下穿了過去。
孩子們指著窗外樂不開支地喊:「猴子,猴子!沿著公路的草木桔黃的山上,有一個黑點,還沒來得及仔細看已經跑遠了。據說這裡經常有一群五六十隻的猴出現。」
瀝青路鋪到這裡就斷了,一直很平穩的汽車,一到這裡就馬上開始劇烈顛簸起來。
在汽車右邊出現了一個挺大的水庫。
「那是霧積水庫。」
司機介紹說:這座水庫寬320米,高67米,已經建4年了,預計不久就會完工。水庫還未開始貯水,混凝土結構的大堤居高臨下地俯瞰著乾涸的水庫底,那裡孤零零地散落著一些即將被淹沒的廢棄房屋和灌木叢。
被人征服了的自然總是顯得格格不入。
司機提醒說:從這又要開始顛了.請大家扶穩點。
「你們要是來得早點的後,就能看到這裡的楓葉,那可真是漂亮。司機說話好像是在替自己惋借。」
「現在也很漂亮嘛。」
橫渡從車窗望著外面的山嶺,有些紅葉已經開始殞落了。他們看膩了城裡那些幾何圖形的建築物,來到這個大自然主宰的地方,無論從哪個地方看,都感到耳目一新。這裡沒有深山的景象,但四周被綿延不斷的優美的山丘所環繞,別有一種山峽的風情。
這種恬淡的自然風光對於厭倦了都市生活的人的全身心都是一種撫慰。
巴士沿河潮流而上,山坡上長滿疏疏拉拉灌木叢。
「請問,你在這裡干多長時間了?」
橫渡開始慢條斯理地打聽起來。
「開始我在松井田的紡紗廠工作,因為不景氣,一年前又跑到了這裡。」
「一年前?」
兩個刑警相互點了點頭,明白他不會知道太早以前的事。
「以前這裡不通車嗎?」這次是棟居問。「草帽詩」中說「走在山洞中的路上,風吹走了它。」但前面又說是「從難冰去霧積的路上」,恐怕不是指這條路。
「通車是昭和45年(1970年)的事。這以前都是從橫川步行過來,那時旅館只有金湯館一家,來溫泉療養的客人一般在此逗留一到二個月。」
「現在有幾家旅館?」
「只有兩家。實際上是同屬一家。在公路盡頭的那家叫霧積館,是金湯館的分館。」
「分館是什麼時候建的?」
「昭和45年。」
「有開到金湯館的車嗎?」
「沒有,要去的話得沿鬼見愁坡上的山路走30分鐘。」
「要走30分鐘的山路啊!」橫渡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
「以前要走4個小時呢!現在的遊客,連30分鐘的路也不願意走了,除爬爬山之外都呆在分館裡。」
談話的當兒,汽車開進了深山,山野風光越來越濃。
本來在汽車右邊的小溪,現在轉到了左邊,汽車反覆拐著U字型彎越爬越高。溪流沉到了腳下,那種深山的感覺越來越濃。
不久,就到了一個盆地,盆地周圍環繞著楓樹、橡樹、樺樹、山毛櫸、栗子等雜樹,在它的一角有一幢兩層的紅瓦藍邀的房子,小巴士在它的門口停了下來。下車一看。是一個山谷的谷底,視野狹窄。霧積館不像是家旅館,倒像是宿舍。
一進大門,就見門廳裡雜亂地擺放著土特產和沙發。一位中年婦女熱情地迎了出來。
「是橫渡先生和棟居先生吧,我正在等你們呢。」
女招待接過司機手裡的包,就往裡讓他們。棟居見此趕緊說:「我們說不定要去金麵館住呢!」
「我帶你們去金湯館好了。你們先在這兒休息一下吧。這兒離金湯館只有一公里的路程,跟到了那裡也沒什麼兩樣。」
女招待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在前面帶路,把他們讓到了過道盡頭的一同八貼榻榻米的和式房間裡。
窗外,雞爪楓的枝頭仍有一些紅葉飄搖著。雖是大白天,但說話聲一停,就會感到一種壓迫耳膜般的寂影。
「我這就給你們端茶。」
女招待把兩個人的皮包往地板上一放,就走進了過道裡,打開窗戶,山中的清新氣息迫入肌膚。
「真靜啊!」
「靜得都有些壓迫鼓膜。」
「我們不習慣這麼安靜,反而適應不了。」
「這就是我們每天都處在噪音狀態下的明證。」
「這麼偏僻的地方,會和約翰尼·霍華德有什麼聯繫呢?」
橫渡點上一支煙,搖了搖頭,連他們這些住在東京的人,都是頭一回聽說「霧積」這個地方。不過,不管怎麼樣,他們正是為解開這個謎才來的。
過道裡傳來了腳步聲,剛才的那個女招待端來了茶。
「歡迎你們來這裡。」
她鄭重其事地表示歡迎。他們一開始以為她是這裡的女招待,但從她的態度和說話口氣上來看,倒更像是這裡的老闆娘。
「這裡可真是個好地方,被煙霧熏得發黑了的肺,到這裡好像徹底地洗刷乾淨了似的。」橫渡的話也並不全是客套。
「是啊,到這兒來的遊客都這麼說。」她喜滋滋地答道。
「冒昧地問一下,你是這裡的老闆娘吧?」橫渡想弄個明白。
「是的。我們是全家上陣。」
「只靠你們全家人照看新館和舊館,挺夠忙吧?」
「旺季的時候我們就雇兒個幫手,其它時候我們一家人就足夠應付了。雇了外人就有根多事要操心,對一些重要的客人就會招待不周。」
「那這裡可真稱得上是家庭式服務了。」
「是的。」
「哎。東京打電話來預約時,沒介紹我們的情況吧?」
橫渡不動聲色地換了個話題。因為老闆娘的舉動似乎表明她已經猜到了他們的身份。
「沒有啊,預約不是你們親自聯繫的嗎?」
「哦,我們是委託公司辦理的。」
橫度趕緊打圓場。在尋問情況的時候,一上來就暴露身份,就有可能使對方緘口不談。當然也有可能相反,說明白己的刑警身份反而會使對方講得更多。不管怎樣,得先觀察一下對方,再見機行事。
「你到這兒來有什麼公事吧?」
「你怎麼知道我們是來辦公事?」
橫渡一直小心翼翼地掩蓋自己的刑警身份,但是他覺得對方好像猜出了自己的職業,聲音中微微透出些驚奇。
「這個嘛……到這兒來的人基本上都是一個旅行團、一對情侶或是一家老少洗溫泉兼作徒步旅行。兩個大男人結伙到這兒只是為了洗洗溫泉,是很少見的。」
「啊,真的嗎?早知道帶個女孩子來就好了。」橫渡向棟居作出一副遺憾的表情。
「我來猜猜你們是幹什麼的吧。」老闆娘含笑說道。
「你能猜著嗎?」
「我想說是新聞記者,但又不像。你們是刑警吧?」
兩個人吃驚地面面相覷。
「真是一語道破啊,你是怎麼知道的呢?」
橫渡覺得既然被猜中了,就沒必要再隱瞞了,也就公開了自己的身份。老闆娘像是個健談的人,與其笨拙地加以遮掩。倒不如向她攤牌要求協助,這樣效果或許會更好些。
「要是報社或雜誌的記者的話,你們肯定有一個人會帶著照相機,但你們倆人的皮包都很輕,不像帶著照相機。此外。多數記者都比你們打扮得時髦。」
「哎呀,真厲害呀。」
橫渡苦笑一聲。這年頭兒罪犯都開著飛機或賽車作案了.追捕他們的刑警也一改身穿二手西裝腳蹬大頭鞋的形象了,在年輕的刑警中,有人的穿著打扮打眼一瞧就像是一流公司裡的白領職員。他們兩個人員沒到那個地步,但是自己覺得至少也沒到「大頭鞋刑警」的份上。
不過和吃新聞飯的一比,還是有點兒土氣。
山溝裡的這個溫泉旅餌的老闆娘竟然看出了這點。
「真對不起,我並不是說你們穿得土氣。記者的那種時髦老讓人覺得有些出格。」
老闆娘像是意識到自己剛才失言了,連忙改口。
「這沒什麼。既然你自己看破我們是刑警,那就跟你實說了吧。實際上我們是東京警視廳的,來這兒是為了調查一個案子。這位是橫渡刑警,我是棟居,我們有根多事要請教您和您丈夫,您能協助我們嗎?」
既然已經暴露了身份、棟居就向她出示了警察證,並且自報了家門。況且晚上要住在這裡,還要登記姓名。
「能幫上忙的話我一定盡力。剛才說話冒犯兩位了。」
老闆娘剛才信口說出的話,也算不上是失言,但她卻覺得似乎很對不起這兩個人。他們倆不失時機地利用了這點。
「這裡經常有外國人來嗎?」
棟居代替了莽撞的橫渡。單刀直入地提出了問題。
「這個嘛。這個地方這麼偏僻,外國人很少來。」
「不會一個都沒有吧?」
「旺季的時候也會來幾個。」
「最近有美國黑人來過嗎?」
「黑人?這個,在我的印象中,沒來過。」
「在9月13日到9月17日期間,沒有黑人來過嗎?」
棟居緊盯著老闆娘的臉。根據海關的登記。約翰尼·霍華德這次是頭一回到日本,因此,來霧積的時間只有從9月13號入境後到死在皇家飯店這四天時間。據說他住在東京商務飯店時,每天晚上都回賓館。但來霧積當天便可以返回東京。
「9月份的遊客倒是不少,但是沒見過什麼黑人。」
「就是這個黑人,沒來過沒關係,他有可能和這個地方有什麼聯繫。雖說是黑人,但長得卻有點像東洋人。」
棟居把約翰尼·霍華德死後整容的照片和從護照上複印下來的照片拿給老闆娘看,但老闆娘卻沒什麼反應。
「你沒有印象,你丈夫不會不記得吧?」
「你是指這個黑人嗎?」
「是的。」
「如果有黑人在這兒投宿的活,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我肯定會有印象的。呃……這個黑人怎麼了?」
老闆娘臉上露出一絲不安的神色。
「沒什麼,我們追查這個是為一個案子作參考。沒什麼可擔心的。」
棟居緩和了老闆娘的不安情緒。如果老闆娘經常看報紙的話,就會明白他打聽的這個黑人已經在東京皇家飯店被害。在這個僻靜的山谷中開溫泉旅館的善良老闆娘,不會對東京那種血腥的案件感興趣的。即使她隨便看過這段內容,也不可能在棟居出示的照片和僅在報紙上登過一次而且模糊不清的照片中發現相同之處。
「有沒有這種情況,只有老闆在而您卻下山了呢?比方說,您病了或有其它什麼事的時候?」
「啊,要是這麼說的話,我倒是生過兩次孩子,每次都要回閃家坐月子。不過孩子現在都已經上小學了。」
可能是一起坐小巴士的那幾個孩子中就有她的小孩吧。
「黑人會不會在那期間來呢?」
約翰尼·霍華德此前沒來過日本。雖然他本人沒來過日本,但他肯定與霧積有某種聯繫。也可能是他親近的人與這裡有聯繫。
「這個,我想大概不會吧。這麼稀罕的遊客來的話,我丈夫肯定會對我說的。」
「你們的住宿登記保存多長時間?」
「大約保存一年左右就處理掉了。」
和老闆娘談話,棟居越來越感到像是白跑了一趟。但是還有她丈夭,說不定他在老闆娘不知道的時候和約翰尼有過聯繫呢。棟居這樣安慰著自己。
「你丈夫現在在哪裡?」
「我丈夫現在在山上的舊館裡。有事的話我去叫他。」
「不用,還是我們去找他吧,反正要住在舊館裡。不過冒昧問一句,您是一直住在這裡的嗎?」
如果老闆娘沒有印象的話、那也有可能是在她來之前或是不在的時候,約翰尼或他的親屬就和老闆有過聯繫了。
「我和我丈夫是在昭和四十年(1965年)結的婚,從那以後就一直住在這裡。」
「在這期間沒有來過黑人遊客嗎?」
「我想沒有。」
「來這裡的外國人都有哪些國家的?」
「還是美國的最多,大都是基地裡的美國兵,其次是學生。僅次於美國人的是法國人、德國人和英國人。」
「在你嫁過來之前,也就是說戰後有沒有一直住在這裡的外國人呢?」
「我丈夫的雙親住在金湯館裡,仍很硬朗。那些舊事只要問問他們就會知道。」
「您丈夫的雙親還健在?」
「是的,兩個人都七十多歲了,但還挺硬朗。」
「您丈夫的雙親一直住在這裡嗎?」
「對,他們繼承了上一輩的生意,一直沒離開過這裡。」
「上一輩?」
「聽說上一輩是指我公公的叔叔。這些事我也不大清楚。不如你直接去問我公公吧。」
聽老闆娘說話的口氣,現在霧積的老闆,是她的丈夫,她的公公似乎在舊館隱居了。很難想像24歲的約翰尼會和70多歲的老頭的上輩人有什麼聯繫。
「你對這首詩有印象嗎?」
棟居換了個提問方向,拿出了約翰尼·霍華德的「遺物」《西條八十詩集》。
「啊,這麼說前些天打聽這首詩的,就是你們啊。」老闆娘像是一下子明白了。
「是的,這本詩集就是那個黑人的。他離開美國時。說是要到日本的霧積來。」
沒有必要向她解釋他們是由「奇司米」推測出可能是霧積的。
「這首詩,同一名黑人。名叫約翰尼·霍華德,有著確鑿的重大聯繫。詩是詠歎霧積的。他來日本的目的地也是霧積。他來霧積究竟想幹什麼,我們認為這個秘密就藏在詩中。關於這首詩你能提供一些線索嗎?」
「聽說這首草帽詩是西條八十先生回憶小時候與母親一起來霧積時所作的。據說我丈夫的父親偶然在西條先生的詩集中看到了它,就印在了我們這裡的小冊予和彩色包裝紙上。」
「現在還有那種小冊子嗎?」
「這個嘛,那都是很久以前用過的小冊子和彩色包裝紙。現在沒了。」
「真是太可惜了。」
棟居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你知道那些彩色包裝紙和小冊子用到了什麼時候嗎?」
「我想我丈大或公公知道。」
「這首詩和約翰尼·霍華德有著某種淵源,這麼說你不清楚羅?」
旅館老闆娘雖然已說過連黑人的影兒都沒見過,更不去清楚這些事,但棟居還是不死心地追問了一句。
「霧積這個地名指的就是這一帶嗎?」
橫渡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自言自語地嘟啷說:「如果是這樣的話,約翰尼所說的霧積或許不僅僅是指這裡。」
約翰厄的「遺物」《西條八十詩集》中出現了「霧積」這個地名,所以他們就聯想到了「霧積溫泉」,當然也包括「霧積一帶」。
「霧積只有這個地方有人住。」
老闆娘給橫渡好容易才擠出來的想法兜頭潑了一盆冷水。如果在霧積溫泉之外沒有人住的話,約翰尼·霍華德想去的地方不可能是其它地方。
也許不是與「霧積的人」。而是與這裡的「地方」有什麼聯繫?但如果是這樣的話,就無從著手了。
「你是說從很早以前這一帶除了溫泉就沒有人住嗎?」棟居接著橫波的問題往下問。
「以前還有一個叫湯澤的小村,不過現在一個人也沒有了。」
「湯澤?在什麼位置?」
「從阪本來的途中有個水庫吧?就在緊挨那裡的上游。因為快要被水淹了,現在大家都搬到別處住了。」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
「從三年前那裡變成了廢村,不過湯澤不叫霧積。」
結果還是沒能從老闆娘那裡打聽出約翰尼·霍華德和霧積有什麼關係。因此。他們想馬上就去舊館。
「麻煩你這麼長時間,真是不好意思。我們這就去金湯館。
「我給你們帶路吧。」
「不用了。反正只有一條路。」
「那倒是。不過我正好也要去那裡,是順路。」
老闆娘輕快地站了起來。
去金湯館要經過山林中的小路。太陽已經落到了山的另一邊。晚霞映紅了天空。爬上一個七百米左右的緩坡後,他們來到一個小山坡的頂上,舊館金湯館映入了眼簾。兩名刑警累得氣喘吁吁,老闆娘卻連大氣都不喘,山裡人就是不一樣。在比新館的位置更往深山裡去的峽谷中,悄然蠢立著一座老式建築。一股淡淡的煙靄和水氣從房子上用出,在上空的冷空氣的冷卻下,水平散開,使山谷中溫泉旅館的景色愈加柔和。殘陽從空中照下來,背陰的山谷宛若浮在夢幻般的微明中。
走到陳舊的旅館正房前,水車正在旋轉著。
「城市裡來的遊客都喜歡這類東西,所以還保留著。」
老闆娘一邊解釋著,一邊走進了舊館正房的大門。室外還挺明亮,屋裡卻已點上下燈。一個看上去憨厚樸實的中年男子出來迎接他們,他就是老闆。老闆和老闆娘在稍遠的地方嘀咕了幾句後,老闆馬上誠惶誠恐地招呼他們入內,說道:「你們大老遠地跑來,真是太歡迎了。你們先洗個澡,沖沖汗吧。」
這邊的房子,看上去比新館莊重。泛黑的柱子略微有點兒歪斜,拉門和隔扇之間的縫子都能伸進一隻手。過道裡的地板一塊塊地翹將起來,腳踏上去便會發出毛骨悚然的嘎吱聲。
「這聲音簡直跟老母雞叫似的。」
橫渡的嘴很損,也不管老闆在眼前,張口就說了句刻薄話。」
「唉,我們本來也想翻修一下這座房子,可是錢都花在了蓋新館上了。」老闆顯得更加惶恐起來。
「不,還是這樣好,我們就是喜歡這種情調。怎麼說呢,有一種古風,這座房子就像陳年佳釀一樣,越老越有味道。」
橫渡好不容易想出了一句讚揚的話。不過,這裡確實有一種優美的與世隔絕的古老情調,讓人聯想到古人夜宿深山的情形。
「在離東京幾小時遠的地方,想不到竟然還倖存著這麼有情調的深山旅館。」
棟居的話裡充滿了感慨。這種旅行真是久違了,他覺得時光一下子倒退了十年,簡直不敢相信在和東京同處一塊的大地上竟有如此寧靜安詳的地方。
從正房的過道盡頭出去;經過踏石,通向一同與正房分開的獨立的廂房。這是一間相當六貼榻榻米多的和式房間,打開窗戶,就能看見小溪嘩嘩地經過引水的竹管流向水車那裡。
當他們走進房間時,外邊的天色已經暗下來了。一度把天空打扮得流光溢彩的夕陽落下去了,墨一般濃黑的暮色從山谷的底部噴湧上來。店主點上燈時,外而已是一片夜色。房間裡安著暖爐。
「內人馬上就端奈來。」老闆鞠了個躬,想要退出去,棟居抬手叫住了他。
「別急,茶先別急,我們還是先向老闆您打聽點事吧.就是剛才問過老闆娘的那些。」
從旅館的內部情況來看,估計沒有其他遊客住宿。棟居想一鼓作氣地問個水落石出。
「啊,那件事我剛才聽內人說了一些,我也是毫無印象。」
「就是這個人,你還是先看一下照片吧。」
棟居說著,把照片塞到了老闆手裡。
「沒印象。如果有這種客人來的話,是很惹眼的,我肯定會記得的,但我對他一點印象也沒有。不過我父親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舊事,吃過飯後,我帶他來見您。」
他們本想一鼓作氣問個明白,但考慮到對方可能有事也就客隨主便,決定先洗個溫泉浴。浴室在正房另一頭的邊兒上,穿過長廊時,一股香噴噴的飯菜的香味撲鼻而來,他們頓時感到飢腸轆轆。
聽說溫泉有39度,皮膚感覺十分舒適。據說以前是37度,來洗溫泉的客人把棋盤浮在水裡,一邊悠閒地泡澡一邊下棋。後來又深鑽了一次,水溫這才提高到了現在的溫度。
「想不到這麼舒服。」
橫渡在浴池裡舒展著身體說。浴室外,夜色漸濃,樹叢的遮掩使夜色更加濃黑。
「如果不是因為這事,恐怕咱們一輩子都享受不到這個溫泉。」
「這也都是那個遇害的黑人成全了我們。」
「我說橫渡,你是怎麼想這案子的?」
「什麼怎麼想?」
「我是說,被害的是外國人,我感覺搜查的時候有些地方讓人提不起情緒來。也就是說,那個外國人怎麼們要特意跑到東京來尋死,我們光是本地的案子都忙不過來了。我覺得本部這麼賣命,純粹是為了日本警方的面子。」
「你這是怎麼了。」
橫疲乜斜著眼問,他的眼神此時顯得極其別有用心,本來嘛,這話就是橫渡說過的。
「我呀,老實說,我覺得個把外國人在某個地方遇害也沒啥大不了的。我的意思是說,遇害的人我倒無所謂,只不過那些害人的人,實在是太可惡了,你說是吧。」
這時橫渡隔著水氣發現棟居的眼裡像是要冒出火來,不過也可能是因為蒸汽才顯得這樣。
來霧積出差,棟居開始的搭檔是山路。但山路推辭說:「那傢伙工作太狂熱,被他拖看在大山裡跑來跑去,我可受不了。就把這個差使讓給了橫渡,橫渡現在才明白了其中的原委。」
棟居對罪犯有一種異乎尋常的憎恨,立志於當警察的人。都對罪犯有一種憎恨和憤怒。但是棟居卻不大一樣。他對罪犯懷有一種個人感情,就像是自己的親人受到了兇手的傷害一樣。
可能是因為這個他才對搜查本部的態度感到不滿。本來嘛,不能因為受害人是外國人就敷衍了事。相反,正因為對方是外國人才要比是日本人更努力才對。但在刑警們的潛意識裡,或許對這個黑人都有一種心理上的懈怠。
如果真像棟居所說的那樣大家都抱有「遇害的人是誰無所謂,只是殺人的人可恨」的態度話,就不會產生這種懈怠。
實際上橫渡對棟居工作的狂熱勁頭也有點兒發怵。那須區的成員人人都是身經百戰的老將,其中橫議更是一個破案老手,經手的案子僅次於山路,他作為刑警的素質是無可挑剔的,但棟居後來者居上,他那股固執的狂熱勁兒都要把橫渡給壓下去了。
一一一如果能好地引導這股熱情的話。他會成為一個優秀的刑警的。
橫渡一邊泡在水裡,一邊想著。他以前也像棟居一樣喜歡冒著風險拷問案犯和進行過火的搜查。但在完全是靠組織進行搜查的現代警察系統中,那種喜歡出格的刑警是不可能有的,只會在小說裡出現。現代的刑警們只能在組織和刑事訴訟法的五花大綁的網眼裡追查兇惡的罪犯。
橫渡明白了為什麼讓自己替山路和棟居出差:比自己年輕的刑警是壓不住棟居的。
——唉,真是的——想到這墾,疲勞感一下子冒了出來,剛洗澡時忘掉了的飢餓感又攫住了他的肚腸。
「先上去吧,我餓了。」
洗完澡口來時,房間裡已經準備好了飯菜。早已做好的飯和湯端了上來,鯉魚生魚片、鯉魚段醬湯、以樸樹蘑菇、蕨菜、水芹、香菇、芹菜、野香蕈、野當歸等山菜為主的炸、煮菜餚。滿滿當當地擺了一桌。
「真豐盛呀!」
兩個人叫了起來。和著名溫泉勝地的飯店裡端上來的那些看上去令人眼花燎亂,卻毫無人情味的現成飯菜不同,這裡的菜全是老闆娘親手做的,具有本地風味。
「在我們這種鄉野小店,也沒啥好東西,不知道做得合不合你們的口味。」老闆娘客氣地招呼他們吃飯。兩個人無暇答話,只顧埋頭吃飯。忙碌了一天的他們只有在這個時候才暫時忘記了來這裡的目的。
豐盛的飯菜席捲一空後,他們總算才恢復了常態。踏石那邊傳來了小心翼翼地的腳步聲,主人領來了「上輩」夫婦。
「哎呀,讓你們特意跑一趟腿真是太過意不去了,我們本想去拜訪你們的。」
平時大大咧咧的橫渡此時卻變得異常客氣起來。
「沒什麼。人老了。就喜歡和別人說說話兒。」
走進來的這位老人雖說清瘦,但很嬰鑠,他身後像影子一樣跟著一個比他小一號的老太太。老闆把老夫婦領來後,像是有事,回正房去了。
四個人圍著暖爐坐了下來,匠爐不用電,而是燒現在已經很少見的煤球。
「剛才我聽兒子說過了,這裡有過外國人,戰前有許多外國人來過這裡。他們都挺喜歡這裡,有的每年都來,有的還長期住在了這裡。」
寒暄一番之後,老人慢吞吞他講了起來。刑警們最想聽的是有關約翰尼·霍華德的事,但在此之前卻不得不先聽上一堂霧積的歷史課。
據老人講,發現這個溫泉是一千多年以前的事了,據說是源賴光的一個家丁一椎冰貞光的父親養的一條狗發現的,所以一開始這裡叫「大湯」。
開發成一個溫泉療養地是在明治十二年,由十個人發起開辦了「株式會社椎冰溫泉金湯社」,這就是現在的霧積溫泉的前身。這座正房就是那時建的,所以看上去古香古色。在這金湯社的十個發起人中,就有這個老人的祖父,後來他掌握了經營權。在明治四十四年,第二代人接管產業時,改店名為「霧積溫泉金湯館」,霧積的名字的由來卻不太清楚。
「可能這裡像是一個霧氣積聚的地方,所以才起了這麼個名字的吧。」
老人的眼神好像在追溯遙遠的記憶,這兩名刑警來打聽事,不料卻勾起了他的回憶,他眼中的神色好像在回顧那漫長的七十年的生涯。
傳到老人這裡是第三代,現在的老闆當然就是第四代了。在四代人的歲月裡,曾有各式各樣的人來過。
「勝海舟、幸田雄伴都來過這裡。我們店的登記上都有。西條八十先生也應該來過,但我沒見到。可能是我們家第二代人時的事兒,那首詩是我偶然在西條先生的詩集裡發現的。並請人印在了彩色包裝紙上。」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是戰前吧。具體是什麼時候,已經記不清了。那本詩集也不知道丟哪兒了,找不著了。」
「那些彩色包裝紙現在還用嗎?」
「不,現在已經沒有了。大概一直用到昭和三十年(1955年)左右吧。」
約翰尼·霍華德是戰後不久出生的,不管他懂不懂那些詩句的意義,反正他有可能見過那種彩色包裝紙。
「不過剛才已經打聽過老闆和老闆娘了.您記不記得有黑人來過這裡?或者說您知不知道和這名男子有關的什麼事?」
棟居直截了當地問。
「外國人倒是來不少,但沒見什麼黑人來過。」
老人從棟居手裡接過照片,隔著老花鏡一邊看一邊搖頭。
「我說老人婆啊,你也沒印象吧。」
老人盯著用片看了一陣後,就把它遞給了呆坐在旁邊的老伴。老太太看也沒看,乾癟的嘴蠕動著,自古自語似地念叨說:「老種婆,我們不知道的事,她或許知道。」
「對呀,老種婆,她直接招待客人,我們不在的時候她也一直在。」老人的眼神好像一下子想起了什麼。
「這個老種婆是什麼人呀?」
終於有些眉目了,刑警們精神立刻振作了。
「是個老傭人,在我們家干了有年頭兒了。我們去東京玩的時候,也是她留在這裡看門的,她對霧積的事,知道的比我們還多。」
「那個老種婆現在在哪裡?」
刑警們感到有必要見一下這個老種婆。
「住在湯澤。」
「湯澤?」
他們覺得好像在哪裡聽說過。
「你們來的時候不是有個水庫嗎?就在水庫的略靠上游的村裡,那兒不久就要被水淹了。現在她一個人住在那。」
這個名字是在新館裡喝茶時,從老闆娘那裡聽到的。
「老種婆的孫女現在正好在我們家幫忙。」
「什麼,她孫女在這兒嗎?」
「真是個可憐的閨女。小時候就死了爹娘。是老種婆把她拉扯大的。老種婆年紀大了,幹不動活了,在這裡我們照顧了她一陣。阿靜,那個閨女叫靜枝,中學畢業後就來替老種婆幹活,養活老種婆。我們勸她說你上學會吧,我們來照看老種婆,但她堅持說扔下奶奶一個人她不放心,學不進去,所以就在我們家幹活了,我這就去叫她來。」
老人說著,老太太已經站了起來,輕快得不像這麼一大把年紀的人,她拉開門走了出去。他們倆夫妻多年,已經心意相通了。」
一會兒功夫,老太太帶進來一個十六、八歲的女孩,長得挺豐滿,看上去很健康。老闆娘也前後腳端著茶跟了進來。
「這姑娘就是靜枝,很能幹,這裡裡裡外外都離不開她。老是把她留在這深山裡我們也覺得不大好,可是……」
老闆娘像是在為自己辯解,她換上了茶。靜枝原本就紅的臉更紅了,她迅速地給刑警們鞠了一躬。
「是靜枝姑娘吧,初次見面。我們有些重要的事想問問你奶奶。你奶奶還記得以前的事兒吧?」
棟居為了消除姑娘的緊張。溫和他說。
「是的,我奶奶喜歡講些舊事,經常講些以前的客人的事。她甚至連客人的一些細小的嗜好都清楚地記得。真叫人吃驚。」
靜枝說到自己親愛的奶奶,顯得十分高興。
「這可真不簡單哪。不過你奶奶有沒有說起過在客人中有黑人之類的事?」
「黑人」
「是美國籍的。」
「這倒有。奶奶說過在很久以前有個當兵的黑人領著孩子來過。」
「當兵的黑人領著孩子!」
兩個刑警情不自禁地叫了出來。
「你是說那個黑人領著個孩子嗎?」
棟居再次追問。
「是的,我好像是聽她這麼說的。不過是在很久以前聽她說過一次,記不太清了。」
「我們想見見你奶奶。」
「太巧了,明天靜枝休息,要去湯澤,你們一起去吧。」
老闆娘笑瞇瞇地交替看著靜枝和刑警們的臉色。在霧積該問的都問過了,大有收穫。刑警們似乎都等不及明天了。
送走四個人。來到門外時。天上已是繁星點點了。刑警們已經很久沒仰望這樣的夜空了。每天完成任務回家時,經常已是很晚,城市裡的夜空好像褪了色一般,那微小的星星著有若無地發出修淡的微光。
可是你看這裡的星空!就像是在有限的空間擠進了太多太多的星星,星與星相互碰撞,放出的的的光輝。
這種像研磨過的金屬發出的又冷又硬的光,宛如一把把尖利的凶器要直刺下來,令人毫無溫暖之感。
站在星空下的兩個人,感到無數的星星看著他們像是飢餓的野獸發現獵物一般,全都騷動起來。
「不知怎麼搞的,這星空好像挺嚇人。」
橫渡縮起脖子,像被人追著似地逃進了門廊裡,棟居也唯恐被落下似地緊隨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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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仍是秋高氣爽。旅館前面一片嘈雜之聲。隔著窗戶一看,幾個遊客打扮的男女正準備出發。
「昨天晚上在這兒住宿的,好像不只是我們嘛。」
「住了不少呢!瞧他們樂得那樣兒!」
「我好像聽說從這兒翻過一座叫臍曲的山之後,就有一條通向淺問高原的徒步旅遊路線。」
「那不叫臍曲山,是鼻曲山。」
從背後傳來了年輕女孩子含笑的話語,原來是昨天那個叫靜枝的姑娘送飯來了。
「哎呀。是靜枝呀。」
「睡得還好嗎?」
「啊,好久沒睡過這樣的好覺了。因為肚子餓,我們這才醒了。」
「很多客人都這麼說。」
「我也是,我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想吃早飯了,空氣一好,連胃口都變好了。」
橫渡瞅著飯桌插嘴道。
「哎,靜枝,你想什麼時候出發?」
「隨兩位客人的便,你們要是準備好了,現在就可以出發。」
「這麼說,我們要是再慢悠悠地吃飯的話,就不大象話了。你好不容易才有這麼一個寶貴的休息日。」
說話間,橫渡就急急忙忙地往嘴裡扒飯。
「沒關係,反正是我伺候你們吃飯,你們慢慢吃好了。」
說著靜枝就在兩個人的旁邊坐了下來。
兩個人在出發前結了帳。他們吃了用豐盛的野味做成的一頓早飯和一頓晚飯,再加上一夜的住宿費,一共是三千日元。這麼便宜的價錢,使兩個人頗感驚訝。
旅館的老夫婦倆前來送行,兩個老人相互攙扶著站在一起,一直望著他們消失在山的另一邊。兩個刑警看著坡上兩位老人的身影,大為感動。朝陽幻化出無數的光的粉末飄灑下來,兩位老人的身影在這光的粉末中越來越遠,不久成了谷底的兩個黑影,最後變成一個黑點,和那棟古老的房子溶為了一體。
「他們還在那裡目送著我們呢。」
棟居有些魂不守舍他說。
「他們倆一直都是這樣送客人的。」靜枝說。
橫渡頗有感慨他說:「他們兩個人就這樣在山谷的旅館裡相依為命。平靜地安度晚年。」
「真是美好安詳的一生啊。」
「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但說不定他們也是經歷了自己千辛萬苦的歷程,才有今天的呢。」
橫渡正說著,他們已經到了山梁。翻過山梁舊館就看不見了。
「再見。」棟居想反正他們也聽不見了,就只揮了揮手,在嘴裡輕聲地和他們道了別。靜枝在前面開始下坡了。新館映人了眼簾。
「真想再來住一次啊。」
「是啊。」
兩個人嘴裡念叨著。但他們也知道,這只不過是因為一時的傷感而已,他們是不會再來的。
他們從新館乘小巴士沿來時的路返回,司機還是昨天那個人,昨天同坐這輛車的那個男的也在車上,他好像在新館住了一夜。上車時,老闆娘送給他們的小冊子上印著「本館常年都空著」,這也是聞所未聞的宣傳廣告說辭。
「我多句嘴,他們這麼寫好嗎?」
橫渡有些杞人憂天地問。
「他們肯定不想掙很多的錢。可能光靠那些節假日和旅遊旺季裡來的客人,就可以維持他們一年的生活了。」
小冊子上也寫著:春秋季的節假日、夏天裡的一段時間和正月裡放假時這裡比較熱鬧。但卻沒說會「客滿」。
「這種特色的旅館真該一直好好地保存下去。」
「是啊。」
兩個人相互點點頭。
老種婆住在湯澤僅存的一同房子裡。雖然人們勸她搬到村子裡已準備好的新房子裡住。但她堅持說要盡量住得離孫女近些,所以直到現在還在這間廢屋一般的房子裡湊合著。
老種婆在那兒安度晚年,靜枝休息日回來看她是她唯一的樂趣。
靜枝不在時雖然有些寂寞,但是「霧積」的人們照料著她的生活,所以倒也沒什麼不方便的。
靜枝是個懂事的女孩子。中學畢業時,她的同學有的升了學,有的到高崎或東京工作,但她卻不為「離鄉」所動,說是不想把奶奶一個人留在家裡。就在本地的霧積溫泉找了個工作。
為了孝敬奶奶,她放棄了自己的青春夢想,把自己封閉在寂寞的深山裡。
「整天呆在山裡,不寂寞嗎?」棟居問。靜枝靦腆地抬起眼睛說:「那些在東京工作的朋友說,那裡聽起來什麼都好,但每次回來他們的臉色都不好,而且瘦。那些年紀和我差不多的客人說。那裡的收入也決不比霧積好到哪裡去。每個人都像是在熬著自己的身體,打腫臉充胖子。我呀,還是喜歡山,這裡風景、空氣都挺不錯,老闆和老闆娘又都是好人,沒什麼複雜的人際關係。另外,最重要的是我能緊挨著奶奶住。」靜枝的語氣變得深情起來。
「你的想法很對。東京那種地方,一點兒好處都沒有,尤其不適合你這種女孩往。」
橫渡告誡般地插嘴說:「經常有打工的學生來這裡吧.如果有東京人,你可不能大意。」
「怎麼不能大意?」
「他們馬上就會要求和女孩子約會。並且光耍嘴皮子,最不愛幹活的,就是那些從東京來的打工學生。」
靜枝用驚奇的目光瞅著他。
小巴士沿著山路而下,高度逐漸降低,出現了一個刀削斧劈般的山谷,景色變得平緩起來。
「奶奶在我回來的時候,經常到水壩的這個地方來接我。」
靜枝興奮得雙頰泛紅。前方已經看得見水庫了,只見大堤和堤下的水閘附近圍著很多人。在大堤上的人眼睛都一齊向下面望去。
「好像出了什麼事。」
司機一邊減速。一邊嘟囊說。
「出事了嗎?」靜枝不安地皺起了眉。
「好像有人掉下去了。」
「從大堤上摔下去,肯定是活不成了。」
兩個刑警相互看了一眼。
「我奶奶怎麼沒在那兒?」
靜枝望著水庫岸邊的底部,不安地皺著眉頭。她奶奶總是在那裡迎接她的。
「也去看發生什麼事了吧。」
棟居說這話。與其說是在安慰靜枝,倒不如說是在打消自己心裡正在萌發出來的不祥的預感。汽車開到了大堤頂上。
「到底是誰掉下去了?」
司機向圍在那裡的人們喊道,他們聚集在岸上,盯著發生事故的方向。
「聽說好像是一個住在附近的老人掉了下去。其中一個人答道。
「萬一是奶奶的話,那可怎麼辦?」靜枝幾乎都要哭出來了。
「怎麼會呢!老人又不是只有你奶奶一個人。給,別瞎操心了,快回家吧。」
司機一邊安慰她,一邊把裝有上特產的包袱遞給了靜枝,
「是啊,她今天早晨肯定是有什麼事,才沒來接你的。你這麼瞎猜她,她肯定會不高興的。」
棟居也一起安慰道。
「站長,我去看一下就回來可以嗎?」
司機沒有馬上開車,問在新館上車的那位乘客。他倒不是為了去看熱鬧,可能還是有些擔心。
「當然可以了,阿常。今天不值班,我也正在擔心是誰摔下去了,想去看看呢。」
被稱為「站長」的中年乘客也一起下了車。他好像也是「靠礁冰嶺吃飯」的國家鐵路職工。他們可能知道這附近沒幾位「老人」.似乎都有點替靜枝擔心,就一起下了車。在下大堤的台階入口處,一個頭戴安全帽的施工員攔住了他們:「不准再往前走。」
「到底是誰摔下去了?」阿常問。
「誰知道呢。走吧.無關人員都回去吧,回去吧。」施工員像攆狗似地揮著手。
「這女孩是湯澤人,她的親奶奶就住在那裡。」
「什麼?湯澤?」施工員的臉變了顏色,這是一個不祥的預兆。
「怎麼了,湯澤的人出了什麼事嗎?」
「你是說她的奶奶住在這裡嗎?」
「是的,難道說……」
阿常的表情都僵硬起來。靜枝臉色蒼白,幾乎都要暈倒了。如果不是棟居在旁邊攙著她的話,或許她真就暈倒了。
「不管怎麼樣,你們先去現場看看吧,我只不過是在這兒維持秩序的罷了。」施工人員說著,指了指水庫底部。
「我害怕。」靜枝站在了那裡。她害怕去辨認那摔下去的人。
「阿靜,你在說什麼呢!奶奶沒事的,快回家吧。」阿常提高了嗓門說。不過要去湯澤,無論走哪條路都必須經這條台階下去。在霧氣茫茫的谷底,有幾間破房子、幾叢乾枯的樹林和一條淺溪。老種婆大概就住在那些破房子中的某一間裡。
雖然施工人員的言語帶有一種暗示,但他們仍抱有根大希望。老人嘛,也可能今天身體不舒服在家裡躺著呢,何況在這麼陡的台階上爬上爬下,連腿腳利落的年輕人都感到吃力。
到了水庫底下,更是一片忙亂。人好像是從稍稍靠近右岸的大堤上摔下來的,在摔下來的現場,圍著一圈人,其中也有警察。
「是誰摔下來了?」阿常隔著人牆向裡張望。
「喂。你們是幹什麼的?」一個人不客氣地向他們喊,像是保護現場的警察。
「我們是霧積的,聽說有個湯澤的人摔了下來。」
「誰讓你們進來的?」
「在我們那裡幹活的女孩是湯澤人,她有些下放心……」
「湯澤的?」
「哎呀,這不是站長嗎?」
警察中好像有人認識站長,他們的態度馬上就變了。這位中年乘客好像還是這一帶的名人。
人牆讓開了一條路,他們來到了事故現場的最前面。67米高的水泥大壩垂直地聳立在面前。這裡靠近右岸的固定部,在溢洪道閘門右端的正下方。
屍體橫在大堤底部的一塊岩石上,上面胡亂地蓋著一張草蓆。但在旁邊的岩石和土地上,有一些四濺的血肉草蓆沒能遮住,驗屍的人們正在清理現場。
一個警察稍微掀了一下草蓆,露出了令人慘不忍睹的碎肉塊。一望即知,已經摔得沒有人樣了。
「奶奶!」一直盯著屍體的靜枝慘叫一聲,抱住了草蓆子。
「果真是……!」
「是這個女孩的親屬啊?」
周圍的人們全都同情地歎息著。
「奶奶,你怎麼會……怎麼會這樣了呢?你死得太慘了。你明知道我今天要回來的……這是為什麼呀?」靜枝放聲痛哭,周圍的人只能暫時由她發洩一下自己的悲痛,如果不讓她先哭一會兒,再怎麼勸也是無濟於事。
「她究竟是怎麼摔下來的?」站長問。
「唉,這個我們也不大清楚。大堤兩側都有欄杆,如果不是她自己把身子探出太多,或者背後有人推的話,是不會那麼輕易就摔下來的。」一個穿副警部制服的警察回答說。一般驗屍都是由檢察官或是警部以上的人員擔任,但在地方警察局,有時也由巡查部長以上的人員擔任。
「背後有人推?」橫渡的眼中一亮,問道:「有這種嫌疑嗎?」
「誰知道呀。不過不會有人對這麼大年紀的人下此毒手吧?肯定是老年人腿腳不利索,失足摔下來的。或者是從高處往下看,一時眼暈掉了下來。大堤正在施工期間,本來是不准人到大堤頂上來的,但又不可能整天派人守著。不知道會不會因為這個而追究刑事責任。對了,你是什麼人?」
副警部說完這話。好像發現橫渡和棟居不像本地人。只因為他們是和站長一起來的,一時沒有在意,把他們當成了本地人。副警部馬上露出了警惕的目光。
「噢。我該早告訴你的。我們是從警視廳來的。這位是搜查一課的橫渡刑警。我是鞠町警察署的棟居。」棟居說明了身份。
「從警視廳來的……哎呀。真是辛苦你們了。我是松井田警察署的涉江。」副警部直了直身子,自我介紹過之後,又滿臉不解地問:不過你們是為了什麼案子,從警視廳跑到深山裡來的?」
「其實我們是來找這位從大堤上摔下來的老太太的,想向她打聽點事兒。」
「啊?找這位死者?!這麼說她和哪個案子有牽連羅。」涉江的表情緊張起來。這位副管部已到中年。他那張圓咕隆咚的臉被營養滋潤得閃著油光。他的警銜雖比兩位刑警高,但一聽他們是從總部的搜查一課來的,還是對他們敬之以禮。
「還不敢肯定,但這位老太太也許知道我們正辦的案子的重要情況。」
「重要情況……這個老太太從大堤上摔下來一死,這可就……」涉江好像終於明白了事情並不是那麼簡單。
「所以,我想盡量詳細地瞭解一下老太太掉下來前後的情況。」棟居一邊斜眼看著撲在奶奶的身體上泣不成聲的靜枝,一邊冷靜地開始了自己的工作。靜枝雖然很可憐,但他的注意力已經不在那個可憐的姑娘身上了,更何況現在任何安慰都不能減輕她的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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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涉江副警部介紹:中山種也就是老種婆,她的屍體是今天(10月22日)早晨8時許發現的。發現者是個施工人員,他在事故現場正上方的大堤的護欄旁,發現了一隻舊草鞋,覺得好奇,就從護欄那裡往下一看,發現了一具屍體:全身都摔在了大堤基部的岩石上。他大吃一驚,趕緊報告了工程指揮部,隨後我們就趕來了。
經驗屍,推測其死亡的時間是在凌晨6點左右。死因是由於從高處摔下來導致頭蓋骨粉碎。令警察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老太太為什麼會在這麼一個不前不後的時間從大堤上摔下來呢?正在分析原因時,靜枝和橫渡等人趕到了。
聽了涉江的介紹。兩個刑警感到非常失望。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一絲線索又斷了。
中山種是被謀殺的。他們一路追查過來,痛感到了這一點。
罪犯一直在監視著警察的動向,他覺察到警察注意到了「翼積」,就搶先一步把掌握線索的關鍵人物老種婆殺掉了。
經過長時間徒勞的追查。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線索又斷了。這個打擊讓兩個刑警幾乎無法承受。
「不過,老太太遇害一事不正說明了我們追查的方向是正確的嗎?」
經過一陣沮喪之後,棟居猛地意識到。
「還說什麼正確錯誤呀,這下好,我們又是兩眼一摸黑了。」橫渡的話顯得垂頭喪氣。
「早晨6點鐘的時候天已經亮了。罪犯在這種危險的時間裡把老太太騙到大堤上並把她推下去,我分析這說明他已經亂了陣腳,或許他已經沒有時間了。罪犯冒著極大的危險才殺死了老太太,說不定有人見過罪犯呢。」
「他會犯這樣的錯誤嗎?」
「這就難說了。不過罪犯大可不必在我們來之前才慌慌張張地把老太太殺掉。他想殺的話,應該是什麼時候都可以動手的。儘管如此。他還是選擇了最緊要的關頭才下的手。這是不是意味著罪犯認為我們不可能摸到老太太這裡來?但我們卻出乎他的意料,很快地摸到了老太太這裡,使他極為驚慌,這才殺了老太太滅口。」
「你的意思是說,他匆忙之間沒有時間準備,可能會留下什麼破綻是嗎?」
「是的,從老太太毫無戒心地就被他騙了出來這一點推斷,老太太肯定認識他。」
「這麼說,殺害約翰尼的兇手就是老種婆的熟人羅?」
「有可能老太太認識罪犯。正因為這樣,對罪犯來說,她才是最大的危險。」
「殺害約翰尼和老種婆的罪犯,是同一個人嗎?」
剛才還灰心喪氣的橫渡,逐漸振作起來。
「那倒不一定。不過為了掐斷殺害約翰尼的線索而殺掉老太太滅口,兇手不大可能再找一個新的同夥,因為那樣的話會埋下新的危險。」
「如果是一個人的話,就可能是日本人。」
「為什麼?」
「你不是說兇手認識老太太嗎?」
「她認識外國人也沒什麼可奇怪的呀?」
「即使認識那也是在霧積認識的,對吧?果真如此的話,難道說老太太真會記得那麼久以前見過的一個外國人嗎?」
「更何況如果罪犯真是外國人的後,他就必須要冒著非常大的風險才行。這附近如果有外國人出現的話,肯定是非常惹眼的,肯定會有人見到他的。」
「嗯,有道理。不過即使不是外國人,這個罪犯也肯定要冒很大的風險。我們搜查一下,說不定會找到什麼線索。」
刑警們終於振作起來。他們又開始在絕望的深淵中摸索,在黑暗中尋找光明了。
靜枝抱著奶奶的遺體痛哭,驗屍的工作人員拉開了她的雙手。刑警們的心中想著追查兇手,但對她的悲痛卻於事無補。當警察的搜查無法改變被害人的不幸時,這種搜查是多麼有限和空洞。
松井田警察署原以為這是事故造成的死亡,但由於警視廳來的兩名刑警的介入,情況就複雜了。他們立刻決定以事故和謀殺兩種假定立案進行搜查。橫渡和棟居同東京方面進行聯絡,接到了新的指示,命令他們延長出差時間,與松井田答察署合作對中山種的情況進行徹底調查。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17 21:40:35
第10章 叛逆之子
「好久沒親熱了,今晚到你的房間去好嗎?」
半個月來,夫妻二人難得同桌吃一次晚飯。飯後。郡陽平向妻子試探道。
「說的是真的嗎?該不去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吧?」
八杉恭子誇張他說著,還故意朝窗外張望。
「怎麼你沒有興致。」
「你才沒興致呢?真傻。」八杉恭子說著臉紅了起來,舉起手做出要輕輕地打丈大的樣子。她肢色紅潤,富有光澤,使人很難猜出她的實際年齡。
「不常打掃衛生會結蜘蛛網的啊。當然結沒結,還得用雙眼看看。」
陽平露出淫靡的笑容,這種笑的含義只有他們夫婦之間才明白。
「說話盡帶刺兒,我也好久沒享受了,早把那種感覺忘光了。」
「不管怎麼說,你是譽滿全國的家庭問題評論家八杉恭子女士嘛,連我這作丈夫的也不能隨便和你同床共枕了。
「別胡說八道。我當了評論家以後,拒絕過你的一次要求嗎?當然有時因工作關係錯過時機,可我還是盡量隨你的方便,再說,我當評論家,你也是同意的麼。」
「唉,……別那麼認真嘛,我是為有你這樣的妻子而感到驕傲,你漂亮,而且還是有名的評論家,我不過是由一種優越感而引發了幾句感觸。世上的男人們都為想像中你那漂亮的體膚而感到神魂顛倒,但他們最多也只是在想像中享有你,以其自我安慰罷了。可我已娶你為妻,盡情享受。男人還能有比這更幸運的嗎?」
「你過獎了,我只是個妻子,在外是評論家,回到家裡也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家庭主婦而已。可你就不一樣了,作為一個民友黨的年輕旗手,人們都認為你是下屆政權有競爭力的人物。男人麼,不滿足於只有妻子一個女人,這是沒有辦法的,我為不能獨自擁有你而感到遺憾。」
「作為妻子我不整個是你的嗎?」
「行了,行了,我什麼都明白,我不會那麼俗氣的。你這麼年輕,精力這麼充沛,和妻子一兩個月不親熱能受得了嗎?」
「哎,哎,別找那些怪碴兒啦。」
郡陽平用他那厚厚的手掌不由自主地抹了一下自己的臉,像是為了不讓妻子看到自己面部表情變化似的。
「好了,難得你這麼主動,今晚你整個人都是我的,我馬上去準備一下。」
八杉恭子說著就離開了飯桌。和普通家庭主婦不同的是。飯後的拾掇都是由家裡的女傭人來做的,她從不操心。今晚她的任務是化好晚妝,以充分得到丈夫的愛撫。
八杉恭子一邊挑選著丈夫可能喜歡的睡衣,一邊計算著已經和丈夫有多少日子沒有同床了。夫妻寢室分開這一習慣是從新婚不久後開始的。
八杉恭子是23歲那年結的婚。當時郡陽平30歲,已經經營著一個規模較大的鋼鐵廠。結婚四年後,得到財界某個大人物作靠山,參加了眾議員競選,首戰告捷,進入了政界。他成了政治家之後工作越來越忙,睡眠時間減少,為了有效地利用那有限的時間,夫妻將寢室分開。說好誰想對方了就到對方房間去,可往往還得看男方是否方便。
新婚初期,丈夫每晚都到妻子的房間裡一直睡到早晨,後來究竟為什麼分室也說不清楚,但郡陽平隨著自己政治家地位的逐步提高,到妻子房間去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了。而且,好像在外面還有了別的女人。
八杉恭子起初覺得很寂寞,但生了兒子恭平、女兒陽子後,沒想到還成了家庭問題評論家,受到了社會上的重視,所以也就忘掉了婚後因丈夫繁忙而帶來的寂寞感。對一個已變得有事忙碌的妻子來說,丈夫的繁忙倒真是個意外的幸運。
夫妻倆總是湊不到一起的情況越來越多。即使偶爾都在家裡,也因各自帶回家的工作太多,夫妻同房的次數減少到了極點。儘管如此,但夫妻間的感情卻並沒有冷淡。
好久沒作愛了。兩個人都慾火僥身,緊密地結合在一起。
「簡直不能令人相信你是一個有一雙大學生兒女的48歲的母親。」
恭子好久沒這麼滿足過了,興奮得渾身發熱,肌膚發紅。陽平在發洩後的愉快的鬆弛之中,邊欣賞妻子一絲不掛的肌體邊這樣說道。多年的夫妻之間已無所謂羞澀了,有的只是為經驗所證實的從容和協調秘訣,使這對老練的夫婦更加充滿自信。
熱情奔放的恭子並沒有想把自己的赤身裸體從丈夫的目光下移開,這倒不是因為她不知羞恥,而是其充滿自信的一種體現,她相信自己具有成熟女性那種完全可以吸引丈夫的魅力。她的社會影響力與這種成熟的女性至力也是分不開的。
「不要老提年齡,我可很在乎呀。」
「怪事,你還在乎年齡,你不比任何一位年輕姑娘差,成熟美,正處於女人最美好的時期。」
「究竟和哪位姑娘比呢?真討厭!別在我這老太婆跟前說那些好聽的話了。你要是真覺得我那麼好,為什麼不常到我房間裡來呢?」
恭子埋怨道。
「不是常不在家麼。奠非你在外邊是為了讓年輕男人欣賞你那美麗的身段嗎?」
「這就是你不對啦,我現在的工作對你所從事的事業也是很有益處的呀,你那麼說太傷人啦。」
「我知道。我也受不了這種沒有規律的夫妻生活。我只愛你一個人,儘管我們夫婦現在分居生活,但對我來說,你是我唯一的妻子,在我心目中你是至高無上的女性。」
「我知道你是在阿諛奉承,可我還是愛聽,對我來說,你也是我唯一的、至高無上的男人。」
「給你這麼一捧,我覺得大慚愧了。」
「你慚愧了多少次啦,我要看你以後的行動,我們畢竟是夫妻麼。」
「孩子們怎麼樣?」
與妻子和睦相戲的郡陽平,意識到自己的年齡,突然想起了兩個孩子。
「陽子好像在自己的房間裡,但最近恭平連家也不回,真叫人傷腦筋。」
「都是因為你給他買了什麼公寓。」
「哎,不是你說恭平不會永遠是個孩子,最好讓他體驗一下獨立生活的滋味,而且是你說『OK!』的呀?」
「是啊。」
「真是,做父親的這麼不負責任。」
「唉,我並不是不負責任,而是對他那樣年紀的青年人不理解。先不說什麼代溝啦、親子隔絕啦之類的事,我覺得他們有點像從另一個星球裡來的似的。」
「別這麼說,咱們家裡可沒有什麼親子隔絕之類的事。」
「是啊,孩子們都是你做生意的工具嘛。」
「『做生意的工具』?你說得太過分了!該子們聽見會生氣的。」
「不對啦?哎呀,人也罷,工具也罷,反正還是不要放任他們的好。他們是郡陽平和八杉恭子的長子和長女麼,父母在社會上有名望、有地位,要經常提醒他們,所作所為要與父母的身份地位相符。」
「這些,孩子們都知道。」
「反正孩子們都交給你了,你可要好好管教。」
夫妻之間的對話,到這兒就中斷了,下一會兒就傳來了郡陽平均勻的酣睡聲,今晚看樣子他是打算睡在好久不曾來過的妻子房間裡了。
此時此刻,陽子呆呆地站在自己的房間裡,臉色蒼白,睜著大眼睛,任憑大顆的淚珠從臉上滾滾而下,她似乎受到了沉重的打擊。嘴唇不時地顫抖,像是在自言自語,更像是在抑制內心深處湧起的痛苦鳴咽。
如果那個房間有人,肯定會聽到她那斷斷續續的自言自語:「無情!真是,太……無情了。」
「卑鄙!」她把內心的痛苦歸結成這兩個字爆發出來,接著便是一陣哭泣。為了不讓自己的嗚咽聲傳出去,她努力控制著自己的哭聲,但情感全憋在心裡。
陽子眼前的桌子上放著一台袖珍收音機,她想聽調頻廣播,在扭動調頻台旋鈕時,無意中收聽到了裝在母親房間裡的小型竊聽器發送過來的父母親的「恐怖對話」,使她看請了父母的真面目。
當然,陽子馬上就明白,在母親房間裡裝竊聽器的是哥哥恭平。
她聽著父母的談話,渾身彷彿被鎖鏈緊緊地綁著動彈不得。
哥哥曾對她講過父母的為人,這次通過高性能竊聽器得到了證實。太殘酷了。
哥哥要離家搬出去住時,陽子曾極力勸阻,但哥哥根本不聽妹妹的勸阻和懇求。恭平撇著嘴說:「陽子,你最好也早點離開這家,父母不過是粑我們當成寵物而已。」
「寵物?說得太過分啦。父母這麼喜歡我們,你怎麼……?」
「這個嘛,不叫喜歡,我們都是母親在人前炫耀的漂亮玩具。你想一想,父親抱過你一次嗎?你感受過母愛嗎?沒有吧!從一生下來就全托給傭人了,父母從沒為養育我們動一下手指頭,那兩個傢伙所做的,不過是為我們付了些『養育費』。」
「不能這麼說,怎麼能把父母親說成『那兩個傢伙』?」
陽子帶著哭腔說。
「還有什麼別的叫法呢?對他們用「傢伙」兩個字也就夠客氣了。」
「不過,哥哥,你不是總和媽媽一起上電視、上廣播,並且還在雜誌上進行對話嗎?」
「那只不過是給母親做生意時幫個忙。無論說得如何冠冕堂皇。如今這個世界還不是有錢能使鬼推磨。他們雖然沒有愛情,但畢竟為我們支付了足夠的『養育費』,他們現在已經熬出頭了。我幫他們的忙,是為了讓他們付出更多的『養育費』。你不也在幫忙麼,你可以把這當作能賺錢的『母女遊戲』。」
「什麼『母女遊戲』?你怎麼說得出這樣可怕的話來?」
「我算是看透了他們的本質了,他們雖說是我們的父母,卻不像個做父母的樣子。」
「不像做父母,又像什麼?」
「寄居在同一屋簷下的人。打我們出生之日起就住在一起。可實際呆在一起的時間卻很少。」
「哥哥是在鬧彆扭吧。你不是和父母一直都很親熱嗎?現在……」
「什麼鬧彆扭?哈哈,這真太可笑了,說什麼我和他們很親熱,喂,陽子,別逗了,真是太好笑,笑得我眼淚都要出來了。」
恭平真的笑得淚水在眼眶裡打轉轉,像是得了什麼病。因為笑的時間大長,肚子都疼了。笑了一陣之後,好容易才靜下來。他說:好,讓你看看他們的真相吧。」
「你究竟想幹什麼?」
「我在他們的房間裡裝個竊聽器,用調頻就能收到。你如果聽了他們說的話,就會瞭解他們的本質。裡面裝有微型電池。能用很長時間。」
「求求你,別這麼卑鄙。」
陽子說話的聲音明顯在發顫。
「什麼卑鄙?這是跟母親學的。你大概也知道,她偷看我的日記,連續看了一年我都不知道。還瞞著我以日記為素材編了一本書,這本書很暢銷,使她一舉成名。她因此而出了名。可是我的秘密卻完全公開了,這種感覺就像是自己上廁所的樣子被人拍成了電視,還自以為沒人看到。打那時起,我算看透了這個女人,什麼全國母親的偶像,相夫教子的賢妻良母,什麼聰明美麗,具有上層社會的風度和品質,還有什麼讓任何地方的孩子見了都會有親切感,並能感受到一位普通『母親』的母愛。可是透過現象看本質。她是一個自我表現欲極強的怪女人,想以孩子為跳板成名成家。成名之前,她一邊扮演在老爺子庇護下過日子的家庭婦女的角色。一邊又以協助老爺子的方式表現自己,也許你的日記、信件也被她偷看了。」
哥哥這麼一說,陽子也有些同感。她本沒有寫日記的習慣,可母親卻多次勸她寫。
「寫日記習慣了就不覺得難了,相反,如有一天不寫就會覺得彆扭。過去的日子會一去不復返的,人人都應該寫日記,把自己美好的人生記錄下來。」母親經常這樣說。難道也是為了要偷看嗎?
陽子寫信時有愛打草稿的習慣。有好幾次,寫信後將草稿扔到紙簍裡,等想再看看草稿時卻找不到,的確扔在那兒的,可翻遍了也找不到。問問傭人,傭人說紙簍還沒倒呢,難道也是母親拿去了嗎?
這麼說倒想起來了,後來有幾次,陽子發現母親的著作中有自己愛用的詞句和說法,感到很奇怪。
「不過。難道……」
陽子半信半疑,恭平說:
「總之,你要多加小心,如果有了男朋友更要注意,以免成為母親教育少男少女的反面教材,你一定要想到家中有間諜,我再也受不了間諜的跟蹤監視了。我離家出去住會使她失去重要的素材。不過我們已經做成了一筆交易。」
「交易?」
「是的,說好了以後我還要把自己的日記給她看的,我這樣說的時候,她的臉色顯得非常難看,不過,最終她還是同意了這筆交易。這樣做對她也有益,她絕對寫不出我這種水平的日記。寫了一段時間後,我就懶得自己寫了,反正是滿篇假話,誰寫都一樣,所以我就在同學中找了個文筆不錯的人代筆,那位同學很高興能有這麼一個『賺外塊』的好機會。現在我自己不用動手,就可以讓他們出大筆的養育費。不過母親失去了身邊的一個觀察素材,剩下的只有你了。她會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你的身上。我勸你最好早點離開這個家。」
恭平就這樣離開家出去住了。當時,哥哥的話使陽子受到很大的打擊,但時間一長也就忘記了,可今天晚上突然聽到了父母親的談話,使她本已平靜的心又湧起了波浪。
她不是有意竊聽的,只是那竊聽器靈敏度極高,收到了父母的談話信號,她碰巧聽見了。她渾身僵硬。根本意識不到應該摀住耳朵。
在談話之前進行的那種夫妻生活的淫穢情形已使為人父母的威信掃地了,同時也給她那水晶似的純潔的少女心以沉重的打擊。隨後進行的談話對陽子來說簡直是雪上加霜,使她一蹶不振。他們的確是這樣說的。事實如此。
哥哥說得對,父母是把我們當作「做生意的工具」。啊!我僅僅是個工具而已。
陽子任憑淚水在臉頰上流淌,過了一會兒眼淚也流乾了。陷入長時間的精神恍惚之中。在這茫然若失的時間裡,她心中唯一的精神支柱崩潰了,剩下的只有空虛,這是用任何東西都無法彌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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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狗熊上的漬跡和文枝的血型吻合,但在K市神社的牌坊前搜查時卻什麼也沒發現。最近出廠的汽車都是採取靜電噴漆,質量很好,幾乎不掉漆。再則,案發後沒有馬上開始搜查,時間一長,現場都幾乎失去了原樣。
小山田懷疑文枝被撞死後遺體已被弄到什麼地方扔掉了,但眼下一點兒線索都沒有,無法進一步搜查。
警察已停止了調查,他們當初也只是應被害者親屬的要求開始調查的,所以並不大熱心。這樣,著急的只有小山田和新見兩個人了,光靠他們倆是做不了什麼事的。
「小山田先生。今後怎麼辦呢?」
「不知道。」
小山田兩眼望著天,絕望地回答。
「可不能灰心呀!」
「不過,既然這樣了,今後怎麼辦才好呢?」小山田對新見的提問無言以對。
「反正我覺得眼下最重要的是不能洩氣,如果我們不尋找的話,那誰還會去尋找你妻子的下落呢?我似乎感到她正在哪個遙遠的地方急切地呼喚著我們呢。」
「正在叫你呢,我可沒有聽到這樣的聲音。」
小山田漠不關心地回了一句,妻子的下落似乎已與他毫不相干了。
「小山田先生,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你這樣說對得起你妻子嗎?你妻子在呼喚你,請你不要充耳不聞。」
新見對茫然若失的小山田又安慰又鼓勵。對新見來說。失去文枝(他稱她為直美)也很痛苦,精神上受到了嚴重的打擊,彷彿靈魂中最重要的部分被切掉了一樣,恍惚不安。
可是,這些決不能讓小山田覺察出來,如果讓他察覺到新見因此而受到了很大的打擊,那麼對他的打擊只能有增無減。
新見沒有資格對立枝的失蹤公開表示悲痛。因此,新見所受的打擊要比小山田更大,內心更痛苦。
從社會道德來說,這是件見不得人的風流韻事,可雙方發誓相愛,建立的卻是真正的感情。以前。新見還未曾這麼強烈地愛過異性,他認為是文枝使他第一次體會了什麼是真正的女性,而文枝也說從新見身上看到了真正的男子漢氣概。
新見和妻子結婚是有自己的想法的,現在他已如願以償。平步青雲一直升到了目前的職務,但是以結婚為代價實在太高了:他生活在一個冷冰冰的、毫無生氣的家庭中,和妻子的關係也就是同居一室而已。孩子出世了,但那不是愛情的結晶,而是人類的自然繁殖。
新見和妻子同房時不曾有過慾望或注入情感,只是由於肌朕接觸引起的反射功能而將精液射入妻子體內。為了名譽、地位,結婚後要與妻子同房,那次性交對他來說是頭一次接近女性,也是唯一的一次,後來文枝直美走迸了他的生活。她的整個身心都討新見的喜歡,他倆簡直是天生的一時,心心相印,並達成完美的肉體結合。
他倆像被捲入激流似的,迅速投入了對方的懷抱。為了保全自己,新見曾想剎住車。他清楚地知道,如果這樣下去,他們就要一起被捲入急流盡頭的深潭之中,而那深潭離他已經越來越近了。
相逢時的慾火燃燒得愈旺,得到的滿足愈多,分離時的寂寞之感就愈加難以忍受。不能永遠呆在一起,思戀對方,什麼事都沒心思干,使他們感到無限煩惱,覺得像要發瘋似的。
正在這個時候,文枝卻突然銷聲匿跡了,她還活著的可能性是相當小的。只要還活著,她一定會先和新見聯繫的。
但也不排除由於受重擊而一直昏迷不醒或是被監禁的可能性。可他想像不出,能有什麼地方把一個負了傷的女人關這麼長的時間,而周圍卻沒有人察覺。
「直美啊!你到哪裡去了?」
周圍沒有一個人的時候,新見不知這樣地呼喚了多少遍。他彷彿聽見她也正從哪個遙遠的地方在頻頻地呼喚著新見。是啊,那確實是呼喚新見的聲音。
「新見,快來啊,救救我!」
這聲音好像是從很遠很遠的地下傳來的。
「你到底在哪兒呀?直美,快告訴我吧。」
新見緊緊地追尋著那低沉的呼救聲,然而卻找不到蹤影,只聽見那細微、悲慘的叫聲:「救救我吧」。晚上頭一落枕,耳邊又響起的呼救聲,聲音更加悲涼,更加痛苦。求救聲迴盪在新見的耳邊,可就是沒法知道它來自何處,使得新見更加焦躁不安。
「直美,就算你已不在人世,也請你顯個靈,告訴我你所在的地方,你到底在哪兒呀?只要你告訴我,我就一定會把你抱在自己的懷裡。讓你安安穩穩地人睡。」
他將耳朵貼在枕頭上下知反覆他講了多少遍,說著說著就迷迷們糊地睡覺了。對新見來說,找不到直美、真是連覺都睡不安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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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新見的妹妹與妹夫來玩,這是他最小的妹妹,名叫千代子。五年前千代子到山上去野營時,認識了建築公司的職員魚崎,當時他正在附近的水庫建築工地上幹活,後來結了婚,現在已有一個三歲的兒子,名叫小正,今年起要上三年幼兒園。魚崎最近要出差到巴西去,作為成套設備出口的一個環節,他們公司將幫助巴西建造一個水力發電站。他是個技術員,自然在那裡呆的時間要長些,所以,他們今天來,除了玩,也算是告別的。
「上幼兒園可真不容易,我和魚崎倆人輪流排了三天三夜的隊。好不容易才報上了名。」
新見走進大夥兒都在的那個房間,聽見千代子正在和嫂嫂說話,用詞有些誇張。
「你在說什麼呢?
新見這麼一問,千代子便轉過臉來,又把為給兒子報名上幼兒園,夫妻倆在報名開始前三天就輪流去排隊的情形重複了一遍。這家幼兒園位於成城,由於是「聖費利斯大學的附屬幼兒園」,一旦進入這家幼兒園,將來就能免試升大學,因此從東京都內以及附近縣前來報名的人數竟為招收名額的幾十倍。
「你這個人,怎麼讓魚崎也會幹那種事。」
新見有點感到意外.脫口說了這麼一句。千代子馬上撅起嘴說,「什麼事?難道他就不能去排隊嗎?這可是一件關係小正一生的大事。」
「不就是上幼兒園麼,一生長著呢。幼兒園上哪個還不是一樣嗎?不僅僅是你,現在做母親的都把這個問題看得太重。」
新見這話也是有意說給自己妻子聽的。
「哥。你的想法太天真了,現在從幼兒園起就有差別。小時候落後了,一輩子也很難趕上的。現在的孩子可沒哥哥你小時候那麼悠閒。」
「我知道現在競爭激烈。不過人只能益棺定論。所以說在人生剛剛起步的幼兒園、小學哪能有勝敗之分,如今做母親的對孩子的教育大急於求成了。孩子的才能說不準會在什麼時候、什麼方面顯露,不一定從小揍他的屁股,就會像父母期望的那樣成長。父母多都是為了自己的面於和私利才讓孩子去競爭,這些父母還挺得意的。讓孩子從幼兒園、小學起就競爭學習成績,簡直像馬戲場上看耍猴。」
「什麼馬戲場上看耍猴?你這話也大過分了。」
千代子緊緊咬著嘴唇,像馬上要哭出來似的。
「你啊,魚崎難得來一次,你說這些太不好啦。」
妻子見狀出來打圓場。
「不,不,哥哥說得對,我對這種望子成龍的教育傾向也持有疑問。也許由於父母間各方面情況都太平均化了,於是就讓孩子去競爭、體現差別,或者是對孩子期望過高,把父母親沒有實現的夢想全寄托在孩子身上。總之如今這種始自幼兒期的英才教育。確實有過分的地方。」
魚崎十分得意,與新見倆人一唱一和。
「你怎麼也變卦了?你不是也同意與其將來讓他吃苦。不如現在盡我們的能力給他創造條件。送他去個好幼兒園受教育嗎?」
千代子馬上將攻擊的矛頭轉向了自己的丈夫。
「這個嘛,是因為小正的教育部由你負責:所以我只好尊重你的意見嘍!」
「什麼,我負責?你別說這種不負責任的話,他可是咱倆的孩子。」
「那,那是我們商量好的分工嘛。」
魚崎望著年輕妻子那天真的樣子獨自一笑。
「什麼呀,還笑呢,真討厭……」
「你看我現在笑覺得討厭,就證明你也討人嫌啦。」
夫妻倆的爭吵莫名其妙地改變了方向。
「看,不管怎麼說還是小倆口親呢。」
新見妻子臉上露出羨慕的神色,表情顯得十分認真。她和新見的夫妻生活中就是缺少這種親熱勁兒。
正在這時,剛才在別的房間裡玩耍的小正和新見那念小學的小兒子一起跑了進來。
「還給我,還給我。」
小正一邊喊,一邊在後面追趕,新見的兒子把小正帶來的布玩具搶走了。
新見妻子叫著兒子名字訓斥道:「隆一,別逗弟弟。」
新見無意中瞟了一眼隆一抱著的布玩具,一下子怔住了。這一驚非同小可,猶如觸電一般。那布玩具是個狗熊;而且造型、尺寸、材料、顏色搭配等都和撿到的那只布狗熊絲毫不差,只不過這個是新的。」
起初,新見還以為兒子是把他撿的那個布狗熊拿出來了,可那只布狗熊托朋友化驗過血型後,一直鎖在公司的櫥裡。
「這,這個布狗熊……是怎麼回事兒?」
新見突然這麼大聲一嚷。把孩子們嚇了一跳。小正一下愣了,呆呆地看著新見的臉色,然後跑到母親懷裡哭了起來,誤以為新見在訓斥他。
「好了,好了,別怕。看你,突然這麼大聲,把小正都嚇著了。」
妻子責怪道。
「不。我不是衝他們,我是說這布狗熊可真希奇啊。」
「這布狗熊不是極普通麼?」
「這是在哪兒買的?」
新見朝他妹妹問道。
「不是買的,是送的。」
「別人送的?誰送的?」
「聖費利斯的入園紀念,是幼兒園贈送給入園兒童的。當然不是白給。費用早算在入園費裡了。」
「入園紀念?那入園的兒童每人都有嗎?」
「是啊。聖費利斯的『動物玩具』很有名,許多母親都把它作為孩子一生的保護神,即使不上邊家幼兒園的也想得到一件。」
「每年都給狗熊嗎?」
「根據年份,也有給狗、猴子、兔子的。今年是給狗熊,狗熊是最受人們喜愛了。」
「『最受人們喜愛』?這麼說除了今年,還有給狗熊的年份?」
「大概五年一個循環。不過,哥哥你怎麼對這玩藝兒感興趣?」
「這布狗熊做得挺有意思,引起了我的興趣。把這種布玩具贈給入園兒童的只有聖費利斯一家嗎?」
「我想大概是吧。反正市面上沒有賣的,又很吉祥,所以就是舊的也有人想要。」
「每年大約發多少個?」
「有多少入園兒童就發多少個,因為大約每年只錄取50名孩子,所以發的布玩具也應該是這個數。不過,奇怪呀,哥哥以前可從未對那些布玩具感過興趣,怎麼……?」
妹妹倒是對新見的態度感起興趣來。
第二天,新見就去了聖費利斯大學附屬幼兒園。聖費利斯大學位於成城一角,佔地面積廣大,環境幽靜,培養人才所需的各種教育設施完備,孩子們從幼兒園到大學可以受到系統的教育,可為日後成為社會的有用之才打下良好的基礎。
校園內是一片綠色的世界,校舍掩映在樹林之中,房屋四周全是對學生開放的草坪。女學生們三、五成群地在上面玩耍,像花朵一樣點綴著草坪。
學生停車場裡有跑車,也有進口車。學生們的穿著也不同於普通學校的學生,給人的一種感覺是,這些孩子都是些富家子弟,其父母有錢、有地位。
在這所校園裡。從未因學費上漲或意識形態問題而引發學潮。學生都是些有錢人家的孩子,不管學費怎麼漲,他們都不在乎。對他們來說,怎樣十分愉快地度過這一去不復返的青春,才是最重要的問題。
偶爾也會由入錯校門的學生帶來學潮的火種,不管他們怎樣向外部求援、或拚命煽動,但聖費利斯的學生卻從不響應。
對這所校園來說,什麼鬥爭與革命,均屬變質。只要有「美好的青春」。在上層社會沙龍那種高雅的環境中。能掌握知識、陶冶情操、增加教養就行了。
這些學生父母的社會地位高,有條件為他們創造舒適的環境,作為子女只要走父母為其鋪設好的道路就行,還有什麼必要去特意改變呢?
如此一來,那些與該校格格不入的東西自然滲透不進來。遍及全國的學潮也只能避此而過。
附屬幼兒園就設在這所宏大的校園內的一角。
令人吃驚的是,這兒也有停車場。而且停滿了來接孩子們的高級轎車。在聖費利斯的盛名吸引下,東京城裡的人自然不用說了,就連城外和鄰縣的幼兒也千方百計地送到這兒來上幼兒園。就是為這些接送上幼兒園孩子的車輛設立的。
憑妹妹夫妻倆的實力,究竟能否讓孩子在這裡上下去還是個疑問。新見竟忘掉了自己來這兒的目的,一下子為妹妹擔起心來。
他來到接待室。遇到一位「教務主任」職銜的男人,他先是對新見拿出來的布狗熊,投以懷疑的目光,但隨即斷定這是聖費利斯幼兒園發給入園兒童的紀念品。
「這『熊』,有什麼問題嗎?」
教務主任越發疑惑不解。
「是這樣的,這只『熊』的主人被車撞了,兇手開車逃了。」
「撞人後逃跑了?」
「說得確切點,肇事者撞人後,好像把被客人用車運到什麼地方藏起來了。」
新見說的時候把受害人換成了兇手。說事故發生後自己偶然從現場附近經過撿到了這只「熊」。因沒有其它具體證據,警察也不行出動。這「熊」所沾的血跡肯定是被害人的。
他還說自己雖是個過路的人,但是想哪怕能把這「熊」還給受害人家屬也好,所以才來打聽其身世。他說得像真的似的。
教務主任似乎相信了新見所說的話。
「這是發給昭和33年度(1958年)入園兒童的紀念品。」
「你怎麼知道的呢?」
「我們這兒全部實行三年保育制。每年給新入園的兒童發一種布制動物玩具,有熊、松鼠、兔子、猴子、狗五種,五年輪一邊,熊正好輪到有『3』和『8』字的年度。昭和33年那組熊的鼻子是黑色的。38年那組的鼻子是白色的。」
「怎麼知道是昭和30年代的呢?」
「你看這熊的喉部有三撮白毛,這就表示昭和30年代。我們對每種動物都動了腦筋,在爪子、牙齒、耳朵等處作了記號、以區別年度。」
「哦,原來是這樣。那能讓我看一下昭和33年入園兒童的名單呢?」
「嗯,那……」
「這個布狗熊可能是那個可憐的被害人的遺物,我想把它還給其親屬。如果其辛屬已提出搜索請求,加上狗熊的出現,或許能請動警察。」
「如果這樣的話,那好吧。」
教務主任猶豫不決,聽新見這麼一說也覺得有道理。新見把布狗熊的主人說成被害人的戰術起作用了,如果聽到這是兇手的遺留物,對方肯定會議聖費利斯幼兒園的畢業生中不會有如此凶殘的人,從而閉門謝客,也就不可能看到名單。
昭和33年度入園的兒童有43名,現在的年齡都在19至20歲。
聖費利斯幼兒園不愧為負有盛名的幼兒園,其畢業生從名單來看全都是上層社會人家的子女,父母的職業絕大多數是實業家、醫生、律師、作家、一流的藝術家等等。
43名中,女生占26名,共有31人免試進入聖費利斯大學。
首先這43人都是嫌疑人,但也可以設想43人中的某人將熊送給了誰。不過據說聖費利斯的畢業生,多都將這吉祥物當作一生的護身符留在身邊,所以從這點看兇手很可能就在這些布狗熊的主人之中。
不管怎麼說,在茫茫的人海之中能把目標縮小到43人,這已經屬飛躍性的進展。新見覺得這是受到文枝靈魂的指引。
「但,再往下就難辦了,因為不可能挨個兒直接問人家布狗熊還在不在。」
新見對小山田這樣說。就算碰到真正的兇手。如果他對你裝蒜,也一點辦法沒有,對沒有搜查權的他倆來說。人家並沒回答義務。
「那怎麼辦才好呢?」
眼下小山田可依賴的人只有新見。儘管將目標縮小到43人,但如果沒法搞清到底是誰幹的,那豈不是和沒找到這43個人是一碼事。
「先暗中調查一下這43個人的車子。如果誰的車與人接觸發生了事故,車子肯定會有損傷。」
「要委託警察嗎?」
「當然,關於布狗熊主人的情況,我們要把所知道的告訴警察。不過現場沒發現任何可認為是撞人車禍的證據,能有多大把握讓警察出動還是個大問題,看來還是缺少能把布狗熊和車子必然聯繫起來的東西。」
「不過,有血跡呀!」
「那還難說是否是因交通事故所沾上的血,只不過是我們的推測。由於血跡很少,只能化驗出血型,還不能斷定這就是你妻子的血,還可能有和你妻子血型相同的人。」
「這麼說,查不出兇手了?」
說到這裡,小山田又絕望了。
「我們盯住布狗熊,兇手的吉樣物反倒會保佑我們的。從『熊』掉在現場的事實和用得這麼舊來判斷,可認為兇手一直把它帶來帶去的。所以只要在這43個人的周圍打聽一下,能找出最近哪個人把一直帶在身邊的布狗熊突然丟了就行了。」
「不過要找43個人的周圍的人,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有秘密武器。」
「秘密武器?」
「忘了?你追蹤到我的那條途徑?」
「東京企業的森戶嘛!」
「哦……」
「他有獨特的嗅覺,讓他當推銷員我真覺得有點可惜,叫他去也許能查出來。」
「他肯接受這種差事嗎?」
「如果我給他下命令的話,他肯定會接受。實際上我只和你一個人說,你可別說出去,森戶是我暗中搜集企業情報的人,作為回報我買了大量的他所經營的情報管理器材。他搞這種調查是最合適了。」
新見似乎胸有成竹。
※
※
※
「恭平,恭平!!」
恭平被朝枝路子的連連叫喊聲驚醒了。渾身都是汗。
「到底怎麼了,做噩夢啦?」
「做了個很可怕的夢。」
「最近你常做噩夢。」
「老做夢被人追趕著,好像在一個是山洞的地方拚命逃跑,無論怎麼跑也甩不掉那個追趕的人。雖然決不會被他抓住,但背後總聽見有腳步聲。那步步邁近的腳步聲好像還迴盪在耳邊。可我的腳卻偏偏像是陷進了泥潭動彈不得。」
「你想得太多了,胡思亂想些什麼呀?」
「我也知道,可難以控制。」
「你這樣簡直是在自掘墳墓。對了,下決心我們去旅行吧?」
「旅行?」
「對呀,去國外。離開日本,你的這種神經質就會好的。」
「國外?」
「嗯,不好麼?兩個人遠走他鄉、我還沒到國外去過呢。」
「我也沒去過。」
「這不正好麼。怎麼樣,親愛的,我們倆去吧。這樣,那件事情就會忘掉,你也不會再做噩夢了。」
路子為自己的主意而感到興高采烈。
「可是父母會同意嗎?」
「到現在你還說什麼呀,你不是已離開父母獨立了麼?你現在已是另立門戶、正經八百的戶主啦。」
「到國外去需要錢呀。」
「那點錢讓你媽出嘛,那本使她一舉成名的書,原本不是你寫的麼?分一半版稅是你當然的權利嘛。」
「這倒也是,不過……」
「什麼呀,你這人優柔寡斷。如果她不肯出錢。你可以把這公寓賣了。這公寓名義上不是屬於你的麼?」
「賣這公寓……」
恭平對這女人的大膽提議感到吃驚。
「是啊.這公寓造得太奢侈了,最近物價暴漲,它的賣價肯定比買價要高得多。有了賣公寓的錢,到國外就可以痛痛快快地玩了。」
「不過,我去國外的話,母親可就為難了,不管怎麼說,我還是她重要的『生意工具』麼。」
「還說這種話啊!看來戀母情感還挺強。雖然你說要有所作為,但還是跳不出媽媽的手心兒。」
「沒那麼回事!」
「那這種時候就沒有必要去考慮母親了,她還有你妹妹可以作為『生意工具』麼,已經該將接力棒傳下去了,而且……」
路子說到這兒忽然把下面的話嚥了回去。
「而且什麼?」
「而且,萬一警察追來,如果我們逃到外國,就拿我們毫無辦法。」
「你覺得警察會追來嗎?」
恭平的臉上浮現出膽怯的神色。
「是說萬一嘛。你做這種噩夢,不就是由於潛意識中害怕警察麼。」
「警察怎麼會追來呢?他們又毫無線索。」
像是要驅除自己的不安似的,恭平提高了嗓門。
「你不用那麼大聲,我也聽得見,熊的事你沒忘記吧,從那以後還沒找到那『熊』呢。」
「熊的事今後別提了。」
「所以說還是到『熊』無法追趕的地方去吧。」
「這倒也是,也許熊不會漂洋過海。」
恭平的神色終於表明他拿定了主意。
※
※
※
森戶的行動十分迅速,立即將43名嫌疑人調查了一遍。在受新見委託的一周後,很快就送來了第一份情報。
「已經查清了?」
連新見自己都感到吃驚。
「我想把現已查明的情況說一下。」
森戶很自信地微笑著。
「這麼說已經有些線索啦?」
「嗯,算是吧。」
「別賣關子了,快說吧。」
「為調查這件事,最近我沒干一點兒公司的事兒,精力全都撲在這上面了。」
「這個我知道,你份內的工作我會安排,你就不用操心了。」
新見苦笑了一下,正因為這個「秘密武器」好使,「佣金」也高。
「我沒有先調查女生,而是先從男生開始調查的。撞死人裝在車裡扔掉,這種行為若是女生干的,那可就太殘忍了。」
「不要有成見。」
「我知道,先調查男生,然後再查女生。」
「那麼,男生中有可疑的嗎?」
「他們都是些優等生,看樣子挺老實的,可其中有一個人。最近突然去海外了。」
「海外?」
「如今去海外旅行雖然司空見慣,可突然間沒什麼目的地去海外,總覺得有些不可理解。」
「到底是誰?那傢伙去哪兒了?」
「別急。讓我慢慢說。到海外去旅行的叫郡恭平,19歲,是聖費利斯大學的學生。這傢伙帶著個女人於一周前走的。學校並未放假,不過他本人是個有錢人家的浪蕩公子,學校放不放假都對他無關緊要。」
「郡恭平?就是郡陽平和八杉恭子的兒子嗎?」
新見剛一想起這位排列在榜首的嫌疑人的家庭憎況,森戶馬上接著說:
「是啊,他是八杉恭子引以為自豪的兒子,這傢伙可真是個出色的演員,和母親在一起時是模範兒子的形象,然而一到後台就露了原形。他真不愧為放蕩型演員,要母親給他買了幢公寓,在那裡隨心所欲地胡來。現在這傢伙又帶著臭味相投的女人去外國了。」
「他有汽車嗎?」
「他曾開過GT6一2牌子的汽車,聽說前些時候還加入東京一個叫『狂熱使者』的狂車派組織。」
「現在還是該組織的成員嗎?」
「聽說挨了他母親的批評後退出了。這傢伙最近突然不想開車了,就急急忙忙地跑到美國去了,飛機票暫且買到紐約。怎麼樣。可疑吧?」
森戶就像一條將捕獲的獵物奉獻給主人並察顏觀色的獵狗一樣,眼巴巴地盯著新見。
「布狗熊呢?最近是不是還在他身邊?」
「這個麼,部長,郡恭平馬上快20的人了,聽說還總把從幼兒園領的熊當作護身符帶在身邊,因此被夥伴們起了個『熊平』的綽號。」
「熊平……那『布狗熊』還在身邊嗎?」
「不清楚,因為他已去了美國,也許帶到海外去了,但這事不追到海外無法證實。」
如果恭平現在還帶著那隻狗熊,就可以排除嫌疑,但如果沒帶,而且又是最近才從其身邊丟的活,那嫌疑的陰影可就大了。
「郡恭平的那輛GT6沒有送到修理廠去嗎?」
「沒有。」
「放在哪兒?」
「不是放在公寓時停車場,就是放在自家車庫。
「能否調查一下那車有沒有和人撞過的痕跡?」
「如果撞了人,就不會毫無顧忌地停放在公寓的停車場。要是放在自家的車庫裡,查起來就有點難了,因為郡陽平身邊總有保鏢。」
「不能想點辦法嗎?」
「部長吩咐哪敢不從命呢?」
「拜託了,眼下重點調查郡恭平,其他人先放一放,等查清郡恭平後再說。」
或許這位浪蕩公子出口旅行是一時心血來潮呢。但在小山田文枝失蹤後不久,恭平卻毫無目的地外出旅行,這一事實新見決不能視而不見,如有必要他可以一直追到紐約去。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17 21:41:26
第11章 尋母遇害
威爾遜·霍華德用自己的身體去撞汽車:得到一筆保險金和賠償費,並用這筆錢讓兒子約翰尼去了日本。肯·舒夫但心中已經肯定了自己的這種判斷,威爾遜一定有某種迫切的理由必須將兒子送到日本去。
這是為什麼呢?
肯對此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為什麼非要這樣做呢?當初他還是迫於上司之命才勉強開始調查。
「日本呀……」
肯的視野忽然開闊了。日本對他來說並不是毫無關係的國家。不,不僅有關係,而且那裡還留下了他青春時代胡作非為的足跡,如果有錢,他還想故地重遊。在肯的記憶中,日本還是戰敗後的一片廢墟,但他感到在那個國度裡,仍保留著當今美國已見不到的「人心」之類的風情。
現在的日本與當時相比有什麼變化呢?肯還沒有親眼目睹。肯在戰後幾年間曾經呆過的日本,現已走向繁榮富強。
日本人有一種堪稱國民性的勤奮精神和民族凝聚力,使其能在很短的時間內,從戰敗後的一片廢墟中迅速崛起,以至於全世界都為之震驚。肯等美國人曾輕蔑地罵他們是「黃種猴」,但日本人像螞蟻似的勤勞,集合起來像核反應似的強大有的地方只用打手勢便可進行交易。
金錢是人類社會的流通貨幣,由於它的作用,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淡漠了,結果剩下的只有金錢。然而卻沒有一個人對這種現象提出過疑問。
高度發達的物質「文明」僅使物質遙遙領先,卻將人類的精神和親情遠遠地拋在後面。而這種物質魔鬼最猖獗、最容易有市場的地方,就是像美國這樣的合眾國了。
美國本來就不是一個由土生土長的單一民族結成的國家,到這裡來的人大多都是為了尋求成功的機會,或者說是在本國無法謀生的,所以人們之間競爭激烈。在美國這個國家誕生的同時。已經醞釀了物質支配精神的基礎。
可日本卻不一樣。這片國土上的人都是土生土長的,因此無論物質如何氾濫,都不會達到支配人的地步。
肯想起了曾經呆過的日本,由於職業關係,他切身感到紐約在精神上的墮落。
哪個國家都有犯罪。日本有,經濟體制不同的蘇聯、中國也有。
可美國的犯罪性質不同。就犯罪中最惡性的兇殺案來說,兇手一般都有相應的動機,但在紐約,卻常常發生一些神出鬼沒、毫無動機的血案。攔路搶劫後又殺人,強盜馬上又成了殺人犯:強姦婦女之後又殘忍地將其殺害,而且還要禍及偶爾路過的行人。
據說,在紐約的馬路上行走時,要盡量走人行道靠馬路一側,如果你靠著房屋側走。就有可能被拖進小胡同裡剝光衣服。
就在前幾天,在中央公園有位日本留學生被一群流氓圍住拳打腳踢。那留學生拚命向附近的人呼救,可是過路的人卻沒聽見似的只管趕路,最後還是被碰巧路過那兒的巡警救了。剛剛入學,他就倉皇退學回日本了。
據說,那位日本留學生在離開美國之前講述當時的恐怖情景時說:在被攔劫扼住脖子時,並不怎麼害怕。因為,當時有對看上去很有教養的老夫婦正打那兒路過,當我向他們求救時,那老太太竟拽住丈夫的袖子說別去管閒事,迅速躲開了,這時我才感到美國真正的可怕。」肯覺得這話觸及了美國社會的要害。
全然不關心與己無關的人是死是活,只要自己的生活安穩有保障就行了,所以,哪怕稍微有點兒威脅的事兒,都極力避開。為正義而戰只是自身安全能得到保障後的事情。
在美國,一般人看到犯罪行為往往佯裝沒看見,之所以這樣,是因為在這個多民族、多種族的國家裡。物質文明的巨大化使人喪失了自己的本性。
令人震驚的是,這種明哲保身的風氣竟也滲透到了警察中間。他們只在上班時負責保障人的權利和自由,維護公共安全和秩序,而下班後就成了普通人。
有時即使眼前有人陷入危難之中,但如果救這個人可能會威脅到自己的安全,他們就會視而不見。
肯也決不例外。如果發生了兇殺案,他會因職業本能而去追捕:但一旦從長時間的緊張工作中解脫出來,踏上回家的歸途,即使遇上市民受流氓糾纏之類的事,他也只當沒看見。
警察也是人,工作之餘也有休息的權利。肯雖然對這種意識並不怎麼反感,但心中也覺得不是個滋味。
「我也不知不覺中了紐約的毒素。」
這樣,在肯那模糊不清的遙遠的記憶中,日本是個「人類安居的王國」。威爾遜·霍華德竟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讓兒子去日本,究竟是為什麼呢?這引起了他極大的個人興趣。
肯到霍華德父子住過的公寓去過兩次,那裡的情況沒有絲毫改觀,依然是紙屑遍地,臭味熏天,酒鬼隨處可見。
使他吃驚的是,這次來和上次來所看到的一模一樣,還是這個地方,還是這些人。威爾遜·霍華德也曾是他們中的一員。
在霍華德父子住過的公寓附近的道路上,有幾個男人頹喪地站在那兒,那飲酒過量的紅臉上有些濕潤、發亮,原來他們正在哭泣。
「出了什麼事兒?」肯走過去向一個人問道。
「警官先生,您看這多可憐呀!
那人用手指了指,只見一個流浪漢靠牆蹲著,臉伏在膝蓋上,他面前擺著幾隻劣質威士忌酒瓶,裡面都還有酒。肯立刻知道出了什麼事兒.以前他也曾遇到過類似的情況。
「什麼時候發現的?」
「今天早晨來這兒一看,薩爾蒂已經渾身冰涼了。比我們先走了一步,薩爾蒂,你這傢伙怎麼就這麼走了呢!」
說話的男人淚流滿面。
「通知市裡了嗎?」
「嗯,收屍車馬上就來。」
這是個非常淒涼的告別儀式。一個流浪漢在街頭酒精中毒而死,他在人生道路上受盡挫折,借酒消愁,不知不覺地漂泊到紐約,在流浪漢、失業者聚集的角落裡,用酒精毀滅了自己。
所有的希望都破滅了。除了酒以外,其它一切慾望也都蕩然無存,於是就將那行屍走肉般的身體,浸泡在用乞討來的錢購買的酒中。茫茫然度日,直到真正的死期降臨。
這個早走一步的冗者和自己是同一類人,因此,傷及同類其鳴也哀。儘管是艱辛不毛的人生,可是卻和死在路邊的老鼠、鴿子一樣,他選擇了自己所喜歡的「老位子」,至死還抱著廉價威士忌瓶子。這些靠酒度日的人,從死去的夥伴身上又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必然下場。
這位死者至少一點也不孤獨,因為有一幫酒友聚集在他的遺體周圍,用威士忌瓶子代替靈牌舉行了告別儀式。
「薩爾蒂,你不是還想在死前回趟家鄉嗎?」
「他的家鄉在哪兒?」
「聽說是在意大利的一個叫薩爾蒂尼亞的島上。我不知道那島在哪兒。」
由於是來自薩爾帝尼亞。所以人們就叫他薩爾蒂,誰都叫他的外號,恐怕連他自己都忘了自己到底叫什麼名字了。
在這兒出席「葬禮」的人都有類似外號,其中也有人連自己的故鄉在哪兒都不知道,這些人枝稱為納斯托萊斯(無巢氏)、拉崔(耗子)等等。
送葬者心裡都知道。自己早晚也是同樣的歸宿。他們一邊向夥伴告別,一邊琢磨著不能讓自己最後一個死去,但願能在有人為自己送葬的時候離開人世。
不一會兒,市裡的收屍車來了。紐約每天早晨都有幾人這樣死去。他們有的死在道旁。地鐵裡、公園的椅子上或公共廁所裡,有的則是在公用電話亭裡默默地離開人世。收屍車的任務就是四處去收撿這些屍體。
收屍車一走,他們又分別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繼續沉溺於威士忌中。
「警官先生,喝一杯吧?」
一位送葬者說著給肯遞過來酒瓶,這些人渾身散發著臭味,像是從紐約地下冒出來的沼氣,他們除了喝酒之外,沒有其他任何慾望,所以對別人也無威脅。
肯推開他的手,走上了公寓門口的台階。馬裡奧仍舊將電視機的音量開得非常之大。
馬裡奧對進來的肯誇張地聳了聳肩,那意思好像是說:「怎麼,你又來了?」
「我照您的吩咐還沒把那間房子租出去。」
「哼,那麼髒,沒人願來往吧。」
「別開玩笑啦,現在很難找到這種好床位,每天來租的人多得排隊,可我怕讓警察知道,警察已答應給我那間房子的租金了。」
「別吹噓了,這房子,主人早就放棄了,因為這種豬窩維修費比房租貴多了。」
「別說這些了,今天又來幹什麼?我又沒做讓警察找上門的事。」
馬裡奧的語氣有些緩和。
「請先把電視機關了。」
馬裡奧笨重地挪動著她那肥胖的身子關掉了電視,然後示意肯可以說了。
「還是霍華德父子的事,他們有沒有相片?」
「照片?」
「對,尤其想看一下老頭子的照片。」
「他那種人不會有相片的。」
「他不是在這兒居住多年嗎?總該照過張照片吧。」
「他可沒有這種有錢人的愛好。照片警察局裡不是有嗎?比如說駕照、前科者的名冊上。」
「他沒有前科。駕駛執照過期後也沒來換新的,已經作廢了。」
「那麼,我這兒就更不會有了。」
「他房間裡的東西沒有動過吧?」
「本來就沒什麼,那些東西連小偷都不要。」
「我想再去查一遍。」
「把那些破爛玩藝兒叫警察都拿走吧。」
肯看也不看馬裡奧,就進了霍華德父子的房間。地板上到處是灰塵。還有腳印,這說明自從肯來這裡以後沒人來過。因為沒有別人的腳印,那些破爛東西也沒人動過,和上次來的時候一樣。
他又仔細地搜查了一遍,仍然一無所獲。在這間小房子裡,除了那點不值錢的破爛東西外.也沒有什麼值得再搜查的了。
威爾遜曾服過兵役,如果從這方面著手也許能得到照片。但這要徵得官方的同意。
肯是憑著個人興趣在調查。他不想再到奧布賴恩警長那兒去提過分的要求,已經夠麻煩他了。
「現在是不是該罷休了呢?」
肯感到「憑興趣調查」受局限。這時,門外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隨即門口出現了馬裡奧的臉。
「我馬上就走。」
肯還以為她來攆他呢。從肯的表情上馬裡奧似乎覺察出他沒找到想要的東西。
「我剛想起來,有個人也許有威爾遜大叔的照片。」
「真的?」
馬裡奧帶來了預料之外的信息。
「是不是確實有就不得而知了。」
「是誰?」
「別擺出這副嚇人的面孔我也會告訴你,我就是為告訴你才來的。是個日本人。」
「日本人?」
「有一個日本人住在這兒,性情很怪,專門在哈萊姆區(紐約黑人區)拍照。大叔說不定也給她當過模特兒呢。」
「她?這麼說是個女人!」
「是的,在這兒已經住兩年多了。」
「那她現在住在哪兒?」
「西區136號街222號,就在哈萊姆醫院附近的那幢公寓裡。她在這一帶頗有些小名氣。你一打聽就找著了。」
肯沒顧上道謝就從馬裡奧的房間跑了出去。他還不知道有個專門給哈萊姆區的人拍照的日本女攝影師,哈萊姆區是遊客們拍照的好去處,旅遊車經過這兒時,車窗裡許多照相機的鏡頭都衝著這邊。由於這裡到處都有危險的提示,真正進到裡面來拍照的人寥寥無幾。
頂多不過是提個照相機到主街道上轉一轉,走到125號左右,那就夠提心吊膽的。可這女人卻長期住在這裡,專門從事哈萊姆區攝影,竟然有這樣的女攝影師,連最熟悉本地情況的肯也是頭一回聽說。
馬裡奧所說的那個日本女人的往處,正好在哈萊姆區和東哈萊姆的交界處。他向路旁的流浪漢一打聽,馬上就知道了,說不定他們也都是她的拍照素材呢。
那幢公寓也和馬裡奧的公寓一樣破舊骯髒,都將被拆除。這是一座四層紅磚建築,牆壁上有反戰標語是用漆噴上去的。還有胡亂塗寫的下流話。
門口台階旁一隻裝垃圾的塑料桶翻倒在地,野狗正在亂扒。旁邊還有位喝醉酒的老人坐在那兒懶洋洋地曬太陽。
令人奇怪的是,這裡沒有哈姆萊區隨處可見的孩子身影。已是午後2點鐘左右了,竟看不到一個頭上長滿疙瘩的小孩子出溜來出溜去,就像是傳染病使這裡的人都死絕了似的陰森可怕。
這裡沒有像馬裡奧那樣的「房管員」,也許是住在遠處的房主親自來催收房租吧。
肯立刻找到了那位日本人的房間,在二樓,因為門上掛著一塊用羅馬字寫著姓名的牌子。房裡好像有走動的聲音。正好有人在家,一敲門裡面便有人馬上問道:誰呀?
一個外國人,而且又是獨身女人,能一直住在哈萊姆區可真有膽量,但警惕性似乎也挺強的。肯報了自己的姓名和身份後,說有點事要打聽一下。
聽說是警察,門馬上打開了,裡面走出一位個頭不高。身材苗條的日本女人。因為她住在哈萊姆區,所以在肯的想像中可能是個很厲害的母夜叉似的女人。然而出來的竟是位20來歲、五官端正的美麗的年輕女士,令肯頗感意外。
「您是三島由紀夫嗎?」
肯核對了一下門牌上的名字。
「不,我叫三島雪子。」
肯苦笑了一下,他把對方和日本知名作家名字的發音搞混了。
「我是肯·舒夫坦。不過,可不能因為一說是警察就隨便給來的人開門喲,在紐約假警察有的是,就是真警察有時也不能相信。」
肯馬上向這位初次見面者提出了忠告。
「噢,哪有那種事兒。我在哈萊姆區從未意識到會有危險。從外表看雖然有些可怕,但這裡可儘是些好人。我不明白哈萊姆區為什麼會令人恐怖,我倒是覺得離開哈萊姆區外出才可怕呢!」
「這是因為您還不知道哈萊姆區真正的可怕。不,也可以說你還不知道紐約的可怕。幸虧您被當作『客人』在這兒很受歡迎,您還沒有接觸到那些可怕的東西。」
「我可是相信哈萊姆區人,相信紐約和美國的。」
「作為一個美國人,我向您表示謝意。不過,我今天突然來訪,是因為聽說你可能給一位叫威爾遜·霍華德的老人拍過照片。」
「威爾遜?」
「住在東區123號街公寓的一位黑人,6月份死於交通事故,和兒子約翰尼住在一起的。」
「哈萊姆區的居民我拍過很多,可他有什麼特徵嗎?」
「我就是想知道他的特徵才來的。」
「他大約多大年紀?」
「61歲,愛喝酒,年輕的時候當過兵,去過日本。」
「去過日本。123號街的?唉,是那位『日本大叔』吧?」
「日本大叔?」
「是個日本迷,他一直懷念年輕時在日本的時光,所以被稱為『日本大叔』。」
「這一帶去過日本的人沒幾個。」
「著是那位『日本大叔』,照片我照了不少,你想看嗎?」
「非常想看。」
「請進吧!」
他們一直都站在門口談話。雖然都是哈萊姆區結構相同的建築。可室內佈置和氣氛與馬裡奧以及霍華德的房間卻完全不一樣,確實像年輕女性的房間,既美觀又舒適。
肯跟著進了那間兼作客廳的臥室,裡面有餐桌、椅子、床、床頭櫃、沙發、衣櫃、電視機、梳妝台、書架等,東西擺放的位置十分講究,書架上還可以看到日文書。房子裡井然有序,反映出了主人良好的生活習慣。
窗戶上掛著粉紅色印花窗簾,使房間的氣氛顯得更加溫柔、嫵媚。看樣子她在這兒住的時間已經相當長了。
這間房子還用布簾隔出一小塊兒地方來,後面好像放的是照相器材之類的東西,暗室可能就設在隔壁。
等了一會兒.雪子從隔壁的房間裡走了出來,手裡拿著幾張相紙。
「啊,怎麼不坐呀!」
她朝一直站在那兒等著的肯驚訝他說道。
雪子將肯讓到沙發上。然後遞給他幾張6英吋的照片。說:盡量挑了幾張看上去有特徵的,這就是『日本大叔』。」
照片上黑人老人的嘴唇很厚,面部深深的皺紋像刀刻的似的,一雙毫無表情的眼睛深陷在那老朽而失去彈性的臉上,閃著細微的光芒。飲酒過度使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更衰老。已經沒什麼奢望,只有記憶被封存在那滿是皺紋的皮膚底下。雪子從幾個角度給他拍攝了一組特寫境頭。
「這就是威爾遜·霍華德嗎?」
「名字我不知道,可要說123號街那位曾去過日本的黑人,就只有這位日本大叔了。」
肯目不轉睛地盯著照片。
「您認識他嗎?」
對肯那激動得有些異乎尋常的視線,雪子似乎不可理解。
「不,」肯連忙否認,「這照片能借我用一下嗎?」
「沒問題!我這兒還有底片呢。」
「那謝謝啦。另外,最好把房間佈置得再素一些。」
「為什麼呢?」
「有點太艷了。」
「您是說有點挑逗人?」
「不,我並沒有說『挑逗』,但請別忘了這裡是哈萊姆區。
「多謝您的忠告,不過,我還是喜歡現在這個樣子,迄今為止也沒發生過什麼事嘛。」
「還有,即使有人稱是警察,也別讓他進房間。不過,我例外呀。」
肯笑了笑,告辭離開了雪子的房間。
肯看了從三島雪子那裡借來的威爾遜·霍華德的照片感到非常驚愕,可他並沒有久久地沉浸在這種驚愕之中。他從中受到了啟發,腦袋裡出現了新的疑問。
這是個至今從未想到過的問題。肯為了證實這個問題。又到市中央登記所調查了威爾遜妻子德萊莎·諾伍德的戶口。德萊莎的祖父母是19世紀初從南部過來的黑人,父母親也都是黑人,1943年起住進了哈萊姆區。
另外,威爾遜·霍華德也是純粹的黑人。查登記所以前的登記冊,也沒發現他家和白人或東洋人有血統關係。如果查三代以前的話,得到他們的故鄉南部去查。但南部根本不把黑人當人看待,在黑人流浪他鄉後,不可能繼續保存他們的登記冊,再說,美國人沒有戶籍觀念。日本的戶籍是以一家一戶為單位,而在美國卻是以個人為單位登記。因為是以個人或夫婦為單位登記的,所以即使看登記冊,也搞不清楚其父母是什麼人。也就是說,不是以父子這種縱向的關係,而是從個人或者夫妻這種橫向的關係來考慮,在這種制度下,要認祖歸宗是極其困難的。而且德萊莎和威爾遜的出生,也是因為進行全國普查,才半強制性申報的,恐怕連他們自己都搞不知道原籍到底在哪兒。
根據肯掌握的情況來看,約翰尼·霍華德不是像純粹的黑人。在約翰尼最後工作過的運輸公司見到的照片也說明了這一點。說是黑人吧,膚色淺了點,而且相貌有點接近東洋人。
黑人和白人、或者和彼多黎各人、意大利人的混血兒很多,但和東洋人的混血兒則比較少。
「約翰尼的父親服兵役時去過日本,也許約翰尼是……」調查又有了新的進展。但約翰尼登記的出生日期是1950年10月,是在他父母結婚後約10個月的時候,他不可能是父親從日本帶來的。
一一一假如威爾遜謊報了出生年月?
肯的腦子裡又閃過了另一種可能性。現在規定申報出生年月必須出示助產醫生的證明,但在貧民窟,許多婦女生孩子部不請醫生助產,作為「不得已的情由」,也就免去了醫生的證明書。
20多年前,二戰剛剛結束,到處是一片混亂,可以想像戶籍的手續遠沒有現在嚴格,申報時把出生年月推遲幾年是相當容易的事。反正本人怎麼報就怎麼登記,很可能登記不實。
完全可以認為約翰尼是在日本出生的,因為什麼變故才離開母親,他一個人陪伴著父親口到美國,回國後父親結了婚。當時父親為了把約翰尼說成是夫婦間生的孩子,申報時有意隱瞞了真實年齡。
「那麼,約翰尼的生母就一定在日本了。」
眼前出現的新輪廓越來越清晰了,這樣推斷也就知道約翰尼為什麼要去日本的目的了。
「也許他是去日本見自己的母親。」
由於飲酒過度變得如同廢人一般的威爾遜,覺得自己將不久於人世,就把「日本母親」的事告訴了兒子,或許約翰尼早就知道自己真正的生母。
威爾遜即使活著也活不了多久,他那被酒精毒害了的身體,對社會無任何用處,只能成為兒子的沉重負擔。於是他就「廢物利用」,把自己的身體換點旅費好讓兒子去日本找自己的生母。
肯對自己的推測十分自信。
「到日本去找母親,被殺了,他可真可憐。」
此時,肯才可憐起這位素不相識、客死他鄉的黑人青年。不,對約翰尼來講,日本並非異國,而是名副其實的「母國」,他在母國被人殺害了。
他能見到母親嗎?不,大概在這之前就被殺害了吧,母親要是知道了約翰尼的死訊,肯定會痛不欲生的,也許他母親還不知道約翰尼到日本來了吧。」
想到這裡,肯彷彿猛然被強大的電流擊了一下,身體變得僵硬起來。一種可怕的念頭出現在腦海裡,他不敢再往下設想了。
「難道……」
肯靜靜地望著空中,自言白語道。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17 21:41:50
第12章 遙遠山鎮
在霧積一帶的調查一無所獲。群馬縣警察雖然布下了天羅地網,但始終沒找到任何可疑人。於是,他們又傾向於當初的看法,推測老太太中山種是由於自己一腳踩空,失足從水庫大堤上摔下去而死。
他們的臉上明顯地流露出不耐煩的神色,似乎在埋怨警視廳。如果他們當時不多嘴多舌,肯定會少花許多精力和時間,可現在卻是徒勞無功。
這下東大方面臉上可無光了。但棟居他們確信中山種並非死於意外事故。這種信念絲毫沒有動搖,認為兇手是搶在警察之前把被害人騙到水堤上推下去摔死了,否則就無法解釋一個年過7旬的老人,怎麼會無緣無故地到大堤上去,準是被兇手花言巧語騙出去的。看來被害人和兇手是熟人,這樣才會沒有戒心,被輕易地騙了出去。
由此可見,兇手與被害人之間說不定有「舊情」。
這次出差一切都不順利,回家之後棟居總是悶悶不樂。那具被摔得慘不忍睹的老太太的屍體,以及靜枝抱住屍體放聲痛哭的情景,依然歷歷在目。
兇手一定與殺害約翰尼的人有關……
兇手可能是與約翰尼有關係的人,說不定是去霧積的時候與中山種老太太結識的,老太太知道約翰尼與兇手的關係。如果把這些告訴了警察,一切就全完了。
警察的調查也正是朝著兇手害怕的方向發展的。
兇手可能是老太太工作時接待過的客人,不過老太太很早以前就退休了。那麼,對於以前的客人,現已年邁的中山種還能記得清嗎?如果兇手曾來過霧積。並至今還和老太太有來往。或許還能認得清。
想到這裡,棟居才發覺有個問題一直沒有重視。
中山種一直在霧積溫泉工作,退休後也一直住在霧積附近,所以一直認為她是本地人。
但實際上未必如此,說不定中山種是從外地到霧積定居的。
或許兇手就來自中山種的故鄉,即來自霧積以外的地方。既然懷疑是「他殺」,這方面當然也應該有所調查。
棟居立即向松井田警察署瞭解情況。得知中山種是婚後於大正13年3月從富山縣八尾町遷人丈大中山作造的戶籍。
「富山縣八尾町!」
棟居看耷新瞭解到的這個陌生地名,心想難道兇手是從這兒來的?設想到一宜誤以為是霧積人的這位老太太,卻是50多年前從別處遷到霧積來的。
恐怕現已無人知道她和中山作造是因何結婚的。棟居一時忘記了自己的跟蹤使命,追憶起50多年前的茫茫過去。那位一雙大眼非常明亮的年輕姑娘究竟懷著怎樣的憧憬,嫁給了異鄉的丈夫呢?
50多年以前的富山和群馬,感覺上離得非常之遠,還沒有現在到國外去方便,習俗又不同,可她卻嫁到這裡來了,戰勝了寂寞孤獨和膽怯之後,她成了地道的本地人。後來生了孩子,又有了孫子,正當老太太要安安穩穩地度過晚年之際,突然一隻黑手為老人的生命畫了上終止符。
要是兇手是來自老太太的故鄉,她肯定死也不會瞑目的。
如果真是同鄉,被害人自然輕易會被誘騙出來。棟居決定將自己的看法和調查結果提交專案會議討論。
專案會議上決定要先徹底調查一下中山種的故鄉——八尾町。中山種若是他殺,只要兇手不屬流竄作案,那麼被害人的出生地,也應該作為動機產生地而列入調查對象。
可是,中山種離開家鄉是在大工13年,50多年過去了,孕育出的動機會是什麼呢?眼下誰都無法口答這個問題。反正,霧積一帶已徹底調查過了,未發現什麼。看來即使白跑,也要到她的故鄉去找找其它線索。
到八尾町去調查的還是橫渡和棟居。他們倆熟悉整個案情,而且還提出了八尾町這個新的調查地,看來只有他們去最合適了。
從地圖上來看,八尾町位於富山縣中南部,人口約23000人,南鄰歧阜縣。富山縣南部飛彈山脈連綿起伏,主峰是金剛堂山。海拔1638米。起源於這裡的室牧河、野積河、別莊河等河流婉蜒曲折於懸崖峭壁之間,向北流去,使山腰山腳處有的地方成為河岸、山崗,有的地方成為一馬平川,幾條河在人尾町中央部匯成一條大河,名曰井田河。
據歷史記載!
八尾町源於神話故事,歷史悠久,整個地區都有石器和陶器出土。據說奠定八尾文化基礎的是飛鳥時代,城鎮是以桐山城主議訪左近構築在龍蟠山上的城纂為中心而發展起來的,曾十分繁榮,是越中和飛彈的交流中心,後作為富山藩辦理谷米金錢出納的地方面更居重要地位,蠶種、生絲與紙等的貿易也十分興旺。雄偉壯麗的「曳山」和在全國享有盛名的「小原歌謠」等當地文化財富,至今仍繼承了江戶時代商人文化最興盛期的華麗風貌。
去八尾町有3條路線,可以坐飛機經富山進入八尾。也可以乘信越線後轉乘北陸線進入富山,還可以乘東海道新幹線沿高山線到達。
他們決定取第二條路線,這樣可以坐上由上野發的夜班車。因對這次調查不抱多大希望,所以必須盡量節省旋費和時間。
儘管如此;為了在第二天能立即開始工作,他們還是買了臥鋪。列車於21時18分從上野站發車,第二天早晨5時10分到富山。臥鋪已經鋪好,但他們沒有立刻入睡,站在車窗邊向外眺望著。
「要不是為這案子,恐怕一輩子都去不了那兒的。」
橫渡十分感慨他說。發車鈴聲停止後,列車緩緩地離開了站台。「橫渡君,在霧積你也講過同樣的話。」棟居說。
「是嗎?」橫渡轉動著眼睛著有所思。
「我現在突然覺得,咱倆要是不去霧積的話。也許那位中山種老太太不至於被殺吧。
「那不見得。因為目前還不能斷定此案就是殺害約翰尼的兇手干的。」
「你也認定這兩個案子有關嗎?」
「要是因為我們去了那個一生都不會去的地方而使老太太遇害,那心裡就大不安了。」
「你想得太多了。」
「我放心不下她那個叫靜枝的孫女。」
棟居也有同感,那姑娘失去了自己唯一的親人,可以說也正是她不幸的遭遇才引出了八尾這一新線索。
「我們即使能抓住兇手,也無法挽回那姑娘的孤獨。」
橫渡似乎一下子變得有些傷感。
「老太太已屬高齡,即使現在話著。也保不準哪天會死的。」
「能像你這樣想得開就好了。」
「我也是無親無故,已經孤獨慣了,失去親人的悲痛和孤獨只是一時的。人都是獨立的。」
「你不打算娶媳婦了?」
倆人並非有意要談自己的身世,可橫渡不知在何時瞭解到棟居還是單身。
「我想什麼時候自己覺得要我的時候找個也行。可眼下全沒那份兒心思。」
「娶了媳婦生了孩子,想法就變啦。」
「即使要了老婆有了孩子,每個人也是獨立的,這點是不會變的,不可能照顧他們一輩子。」
「可真是,人總要分手,可儘管如此,人生的大部分時間還是同自己的家人一起度過的。」
「也只不過是一起度過而已,各自還是孤獨的。其本質不會改變。我覺得親人、朋友就像是在一起編隊飛行的飛機。」
「編隊的飛機?」
「對啊,如果哪架飛機發生了故障或是飛行員受了傷,不能再飛,僚機也無法代為駕駛,頂多只是在他旁邊照顧、鼓勵而已。」
「即便如此,也總比沒有強啊!」
「實質上這種鼓勵和什麼也沒有是一樣的,無論怎麼鼓勵,既不能排除飛機的故障,也不能恢復飛行員的身體健康。使飛機繼續飛行的最終還是自己。」
「你的想法太偏激啦。」
「人生難道不是和一個人乘坐革座飛機飛行一樣嗎?無論機體受什麼傷害,既不能同他人換飛機。也不可能讓他人代為駕駛。」
就在倆人站在過道上交談之中,列車窗外的燈火已漸漸地稀疏,像是進入了畸玉縣。過道上已無人影,乘客都各自鑽進了自己的臥鋪。
「好了,我們也睡吧,明天還得起早呢。」
橫渡打了個哈欠,兩個人都去睡覺了。
列車徐徐駛入富山站月台,比正點時間晚了5分鐘左右。天黑黑的,絲毫沒有拂曉的樣子。對他們倆來說,富山只是個中轉站而已,他們要在這兒換乘高山線去八尾。
「到底比東京冷。」
橫渡凍得直打哆嗦。
一下北陸線的列車,就感到北方初冬的寒氣襲人,使適應了車內有暖氣溫度的身體針扎般難受。
「離高山線開車還有40來分鐘,在哪兒休息一下吧。」
兩個人在車站裡找起了茶館,但在這個時間沒有一家店開門。到車站外去找,時間又不夠,不得已,他們只好稍微洗把臉,在候車室裡消磨時光,等著列車進站。黎明的寒氣使他們凍得渾身發抖。
和北陸線的特快相比,高山線的饅車具有根強的地方色彩,列車只由四、五節車廂編成,車內乘客也很稀少。鬧不清這麼早他們帶著什麼公子、要上哪兒去,乘客們似乎蜷縮著身子,拚命地彌補著睡眠的不足。
「這下子可算睡醒了。」
橫渡說著,臉上已毫無睡意。
他用冷水洗了把臉,又到外面呼吸了新鮮空氣,一點睡意都沒有了。
「睡得好嗎?」
「不,我很少坐臥鋪,所以興奮得一夜沒睡好。」
「我也是,不過身體舒服了一些。」
「如果這是硬座的話,折騰一個晚上可受不了,今天就工作不了啦。」
「不過,這趟列車到八尾是6點19分,稍早了點,幹點什麼呢?」
「這麼早鎮公所還沒上班,在富山多呆會兒就好啦。」
「去八尾警察署露一面吧。」
「也許有值夜班的,但沒事叫醒人家不太好吧。」
這鐘點值夜班的警察說不定也還沒起床呢。帶著血腥味的東京刑警,一大早便闖進寧靜山峽的警察署,想必會令人吃驚。」
「雖然早晚都得去照個面,可最好還是晚一點去。」
「是啊!」
說話間列車緩緩啟動了,原野上已露出微明。列車出了市區。向積了雪似的白茫茫的原野盡頭駛去,幾盞尚未熄滅的民居燈火膽怯地眨巴著眼睛。
列車不時到站停下,每次准有幾名乘客悄悄上下,然後又繼續朝著有山的方向隆隆駛去。
原野上散落的燈火箭漸都消失了,清晨的氣氛越來越濃。視野隨著黎明的甦醒不斷擴大。頭頂上空佈滿了厚厚的雲層,又是一個北國常見的陰沉沉的清晨。
「下一站就到啦。」
橫渡看著甩在身後的車站站牌說了一句。山越來越近了,看上去人家也越來越多,有幾名乘客正準備下車。這是過了富山後頭一個像樣的小鎮。不久列車滑進了「越中八尾」站的月台。從車上稀稀拉拉地下來幾個人。站很小,如果列車車廂多的話,那車尾就要停在站台外了。
「啊,總算到站了。」
橫渡站起來伸了個懶腰。看樣子從富山上車的乘客幾乎都要在這兒下車,長途乘客好像只有他們倆人。
隨著當地的乘客走過天橋,一出檢票口人們便各奔東西了。像怕冷似地蜷縮著身子的人們。走路非常忙碌,顯然每人都有自己堅定的地方。
當最後幾名乘客離開站前後,車站又恢復了先前空蕩蕩的寂靜。這個北越的鄉村小鎮還沒有甦醒,那寫有「歡迎」二字的牌樓顯得徒有其表。站前的商店都關門閉戶,從站前廣場延伸出去的馬路上。也沒有一個人影,只有遠處有位老人正牽著狗慢騰騰地穿越人行橫道。沒有一輛汽車,老人和狗從人行橫道上過馬路這一情形,更渲染了無人的氣氛。
「哎呀,真是來得太早了。」
筆直的站前馬路的西邊都是低層的民房,橫渡眺望著空無一人的馬路歎了口氣。
「飯館似乎也開不了門.還是到附近的旅館去弄點早點吃吧。」
「好!」兩個人在車站附近找了一家旅館,敲了敲門,門上的招幌是「宮田旅館」。邊吃早飯,邊向旅館的人打聽八尾町的大致情況,這倒真是個不錯的主意。
他們計劃先去鎮公所,查閱中山種的戶籍薄,調查她娘家的情況。即使現在娘家人沒了,也許還有年紀大的人瞭解中山種的情況。
要找與50多年前的離鄉者有關的人,這可真是大海裡澇針,難啊。
他們當初對這個小鎮就沒抱多大希望,現在見到清晨站前的空蕩蕭條景象,更使他們感到這次調查將一無所獲。
旅館以還沒準備好早飯為由拒絕他們,但他們硬是闖了進去。等吃上早飯已經是1小時後的事了。
「二位客人來得可真早啊!」
年輕的女招待端上來飯菜,上下打量著他們。
「從東京來就這麼趟列車。」
「哎!是從東京來的呀?」
棟居無意中說了一句,年輕女招待聽後眼睛頓時亮了起來。真沒想到在這個「電視文化時代」裡,竟有人對東京反應如此強烈,這使棟居非常吃驚。
由於有電視,無論在日本的什麼偏僻地方,凡大城市流行的東西,都會同時迅速地流行。與城市相比,有時小地方趕時髦反倒更大膽、快捷。其實眼前這個年輕女招待的打扮,同東京街頭上所見到的年輕姑娘並無絲毫變化。
「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棟居對她那種誇張的反應苦笑道。
「我特想去東京,即使不是東京也行,反正我想離開這個鎮子。」
「為什麼?這個鎮子又安靜又整齊漂亮,多好啊!我要是能在這兒安安穩穩地過日子,那該多幸福!」
「你沒在這兒住過,所以才會這麼說。我倒想去一個沒人認識我的地方。在這兒,出門全是熟人,大家低頭不見拾頭見,一生一世生活在這麼個小圈子中,想想就覺得乏味。」
「在大城市,有的在公寓裡生了病誰也不來探望,有的死了幾天也一直挺在那兒也沒人知道,你覺得這種日子好過嗎?」
「我就不願意在這巴掌大的一塊地方生活,人們彼此不瞭解,連私生活都瞭如指掌。無論怎麼安穩,我也不喜歡這毫無生氣的日子。也許會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突然死去,但我還是想到外面的天地去做事兒。如果有誰願意把我從這兒帶出去,興許我馬上就會跟他走。」
那種口氣簡直就是只要棟居說聲「來吧」,她馬上就會跟著走似的。
棟居本來想說你的想法十分危險,但他欲言又止,因為即使說了她也不會明白。年輕人嚮往大城市。但又不瞭解它。不在外面嘗嘗苦頭,是不去明白故鄉好的。所謂年輕人的美夢,歸根到底要靠自己親身去體驗,這是一位和中山種的孫女靜枝想法截然相反的姑娘。不過,也許靜枝的祖母就是出於和這位女招待同樣的動機離開故鄉的。
「哎呀,光顧說話了,飯菜和醬湯都涼了,實在對不起。」
女招待有些不好意思了,說著馬上往碗裡盛飯,香噴噴的醬湯味撲鼻而來,引得棟居他們的肚子咕哈咕咆地響了起來。
「兩位從東京來幹什麼?」
盛完飯後姑娘又問。這工夫旅館似乎開始忙碌起來,但姑娘卻毫不在意。仍然無動於衷。這對於要瞭解本地情況的東京刑警來說。可是絕好的機會。
「有點事兒想瞭解一下。你知道一位叫谷井種的人嗎?她生在這兒.但50多年前就離開這兒了。當然這是你出生以前的事,你從父母、祖父母那兒聽到過這個名字嗎?」
「谷井」是中山種結婚前的姓。
「谷井種?」
本來是隨便問問,沒想到對方的反應好像知道似的。
「知道嗎?」棟居迫不及待地問。
「我也姓谷井呀。」
「你也姓谷井?」
「這鎮上姓谷井的人多啦。」
「那麼,也許還是你的親戚呢。」
「要說親戚的話,整個鎮子上的人幾乎都是親戚,追宗問祖,都是一個老根兒。這也是我要離開這兒的原因之一。」
「你沒聽說過谷井種這個名字嗎?」
「這個我就不大有印象了。」
橫渡和棟居換了個眼神,相互點了點頭,似乎是說只有到鎮公所去查了。
吃飯當中,旅館前的站前廣場上熱鬧起來。上班的高峰到了,行人匆匆忙忙,似乎有了站前廣場應有的模樣。
乘客下車的少,絕大多數是上車的,學生啦,上班的啦,幾乎都是往富山方向去的。即使如此,也還是有不少下車的人。公共汽車一班一班發得很快。路上的車輛也多了。
他們剛下車時覺得站前的馬路和廣場是那麼寬敞,可現在看來卻顯得很窄小。這個偏僻的小鎮已從寂靜之中甦醒過來。開始了新的一天。
吃完飯後,已到了鎮公所辦公的時間。他倆按照剛才女招待提供的路線,逕直朝鎮公所走去。筆直的站前馬路兩旁低層的民房錯落有致。沿路一直走到頭是個丁字路口,由此右拐就是河畔,河畔附近有兩個叉路,左邊路面有座橋,河面寬廣,流水清澈見底。
據女招待介紹。這就是「井田河」。橋是鋼筋水泥結構的永久橋,河畔的牌了上刻著「十二石橋」。
雲開霧散。大地沐浴在陽光之中。河面上反射的強光使得惺忪的睡眼更是欲睜不能。
他們在橋畔站下來,欣賞了一會兒井田河及其兩岸小鎮的景致。富山平原在這一帶開始出現丘陵,小鎮正好位於平原與丘陵的交界處。
小鎮沿連綿起伏的丘陵發展。井田河橫貫而過,流入北面的富山灣。
這裡還沒受到高層西洋建築物的「入侵」,低矮卻標準統一的和式琉璃瓦房,給小鎮平添了別具一格的古色古香。上班高峰過後,整個鎮幹好像又要陷入沉睡般的安靜。這是日本一個不引人注目的偏僻村鎮。依然保留著那種古老的地方村鎮的風貌。
「嘿,日本還有這樣的小鎮哪!」
橫渡咪起眼睛說道。
河面波光粼粼,反射過來的陽光像是十分刺眼。
「真是一個避開了『機械文明』衝擊的小鎮!幾乎連個車影都見不著。
「『機械文明』決不去漏過這個小鎮的。車輛肯定會越來越多。是保持河水清澈和古鎮風格,還是將其拱手讓給公害。這完全要靠居民的意識。」
橫渡的話音剛落、幾輛大卡車吐著廢氣駛過了十二石橋。
卡車駛過之後,他們才猛然意識到此行的目的。鎮公所建在橋右面的坡上。鋼筋水泥房子非常漂亮,是鎮上為數不多的洋式建築之一。也許是跟街道房屋配套設計的,這棟兩層樓的官廳房合同那古老的鎮子並非格格不入,外觀看倒像是個療養的醫院。
他們進了大門,來到「居民課」窗口。一位身穿制服的年輕女辦事員接待了他們。這種制服像件孕婦衫,近來在東京已極少有人穿了。棟居向她出示了警察證,並說明了來意。
「是谷井種吧?」
管居民的辦事員看到警察證,又聽說是大正13年的事。目光中流露出吃驚的神色。查閱古老的戶口,這並不希奇,感到吃驚的大概是警察證吧。
「請稍候。」
她從背後的檔案櫃裡抽出一本戶口簿。
「谷井種的原籍在上新街27X號,大正13年3月18日因結婚遷往群馬縣。」
一看辦事員拿來的戶籍簿,和松井田鎮公所的戶口完全吻合。中山種的父母均已去世,她是個獨生女,這在當時十分少見。曾有一個哥哥,7歲時病死。
中山種的父親也出生在這個鎮上。一直原戶籍簿,伯伯、叔叔們也全都過世了。只有她叔叔的女兒.即中山種的堂姐妹還健在,就住在鎮上的福島,婚後改名叫「大室言野」。如果問她,或許能瞭解到中山種過去的情況。
為了慎重起見,他倆要了一份中山種原籍的複印件,並向女辦事員問明了上新街中山種娘家的舊址和大室吉野家的所在地,便出了鎮公所。
上新街是商業街,中山種娘家的舊址已闢為停車場。他們向停車場的主人一一一緊臨停車場的漁店老闆,問了中山種娘家的情況,但一無所獲。因為那塊土地的權利,在轉到漁店老闆手中前,已經經過了好幾代人。
這裡是八尾最具有活力的一角,50多年前的一切已經蕩然無存。在這寂靜的小鎮上,人們著實在日復一日地操勞著,日新月異的生活毫不留情地將過去日子的痕跡抹去。搬離這兒的人未給新搬來的人留下任何記憶。
倆人由此感到了人生的殘酷無情。
也許瞭解中山種的只有她的唯一親人大室吉野了。為了拜訪她。他們直奔其住處。「福島」是在車站周邊發展起來的八尾的新開發區。尋著門牌號碼往前找,像是到了今天早晨小憩過的那家旅館附近。跑到路邊的巡警崗亭一問。要找的門牌號正是早晨那家旅館的門牌號碼。
「宮田旅館的經營者就叫大室。」
崗亭的巡警為東京來的這兩位刑警所感動,把他們一直送到了宮田旅館。
一進旅館,正巧先前的那位女招待迎了出來,她吃了一驚,眼睛瞪得大大的。
「哎,事情調查完了?」
他倆臨走時雖說過,也許今晚要住在這兒,可現在還是上午呀?
「不,還沒完。這兒有人叫大室吉野嗎?」
「吉野。那不是我祖母嗎?!」
「大概是吧。」
因為是中山種的堂妹年齡倒是差不多。看來這位姑娘也和這旅館沾親帶故。
「你們找我祖母幹什麼?」
「想見見她。」
「我祖母在後面的房間裡,早就不問旅館的事啦。請問,你們找她幹什麼?」
「這兩位是東京的刑警,快去把老闆娘叫來。」
聽崗亭的巡警這麼一說,女招待那本來就很大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馬上跑進裡面去了。
旅館的老闆娘很快從裡面跑了出來。
「我婆婆怎麼了?」
說話時她的臉色都變了。在這麼寧靜、偏僻的鎮子上,刑警來訪一定是出了大事。
「不,不,我們只是想打聽點事兒,請別擔心。」
棟居一邊苦笑著,一邊消除老闆娘的擔心。
「不過,從東京特意來找我婆婆,肯定有要緊事吧。」
老闆娘又說。她仍未完全消除緊張和戒備心理。
「不,只是順便來這兒,因為我們在鎮公所瞭解到您婆婆是中山種的堂姐妹。」
棟居邊觀察對方的表情邊說道。根據在鎮公所看到的戶籍推斷,這位老闆娘就是吉野的兒媳婦。
這就是說她和中山種也有點沾親帶故,只是老闆娘臉上看不出什麼反應。
「我婆婆耳朵不太好使,有點背,但身體還挺好。」
老闆娘見棟居態度和藹,似乎終於消除了戒心,將倆人領到了後面的居住區。
吉野正在裡屋悠閒地曬著太陽。一隻貓兒趴在她的腿上,這是位很和善的老太太。八張榻榻米大小的和式房間,坐北朝南,明亮清潔,一看便知家人對老人照顧得很周到。
「奶奶,這是從東京來的客人。」
老闆娘隱去了「刑警」這一富有刺激性的字眼,從這種處理方式中,也可以看出她生怕驚動老人。
顯然老人的生活環境十分優裕。正在幸福地安度晚年。刑警們突然意識到,中山種就不同了,年輕時遠嫁他鄉,老了卻從水庫大壩上摔下去死了,相比之下,同一血統、同一年齡段,其人生的結局卻有天壤之別,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從東京來找我。這可真想不到啊。」
吉野向倆人這邊礁了瞧,坐端正了姿式。刑警說了些初次見面的客套話,免得讓老人緊張,然後便轉入了正題。
「啊,小種,好久沒聽人說起這個名字啦。」
老人的臉上馬上有了反應。
「您知道中山種嗎?」
棟居一追問,老太太就說:「何止是知道呢,小時候像親姐妹似的常在一起玩,好久沒她的音訊了,她身體健康嗎?」
老人似乎不知道中山種已死的事,那也就沒有必要把老人堂姐妹所遭遇的悲慘命運告訴她。
「我們想詳細瞭解一下中山種的情況,真是打擾您了。中山種為什麼要到群馬那兒去,您知道嗎?」
「小種當時是『摩登女郎』,因為好新鮮。所以總想離開這兒。但她並不討厭這地方,而只是想去個新地方。」
「她是怎麼和她丈夫中山作造認識的?」
「我也說不太清楚。好像是在富山製藥廠幹活認識的。」
「這麼說中山作造也來到宮山製藥廠打工啦?」
「是的,當時見她同外地人相好,爹娘氣得大發雷霆,兩個人就私奔了。」
「哦,私奔啦?」
「還沒正式結婚肚子就大了,爹娘說這孩子的父親來歷不明,怎麼也不讓把孩子生下來。於是她懷著孩子,和那男人手拉手偷偷地跑了。」
也許那胎兒就是靜枝的父親或母親吧。
「所以,倆人去群馬縣結的婚?」
「最初父母親氣得說要斷絕關係,後來聽說他們私奔後生了個孩子,因疼愛自己的外孫,就允許他們倆結了婚。戶籍是在私奔兩年後才遷的。要是如今的青年人。這點事根本算不了什麼。而在當時可夠轟動的了。」
吉野並不知道這位為戀愛而不顧一切的女人的悲慘結局。在老太太已失光澤的眼睛裡。浮現出一種對中山種力愛情獻身的敬慕神情。
「奶奶,您剛才說中山種好久沒有音訊了,是指收到她的信什麼的嗎?」
「是的,她想起來就會給我寫封信。」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呢?」
「嗯,最後一封信是在10多年以前吧,也許有20年了。」
吉野的那種眼神好像在搜索著自己的記憶。這位老壽星經歷了漫長的人生,很難確切他說出過去的事情。
「都寫了些什麼呢?」
「嗯,都是那時的生活狀況,可現在全忘了。」
「那些信還留著嗎?」
棟居隨便問了一句,也沒抱什麼希望。因為已是10年或20年以前的舊信了,甚至可能還要更早些。但吉野卻出乎意料地答道:
「找找看,說不定在哪個抽屜的角落裡會有幾封。年紀大了,不管什麼東西,總愛好好地留著。」
「如有的話,那能不能麻煩您給找一下呢?」
「那些舊信還有什麼用嗎?」
「有用,我們就是為這個而來的。」
「請稍等一下。」
吉野說著將腿上的貓趕走。出人意料的是,她很輕鬆地就站了起來。坐著的時候,背看上去有點躬,但一站起來,背基本上不駝。
「新子,來幫我一把。」
吉野朝緊坐在老闆娘背後的女招待招乎了一聲。女招待目光炯炯,十分好奇,兩位刑警的職業似乎引起了她極大的興趣。
「我去給你們找。」
吉野這麼一說,新子好像是得到了允許在場的資格,高興地站了起來。
她們倆走進隔壁的房間裡,到處找了起來,不一會兒.吉野手中拿著一打舊信走了出來。
「果真還留著。」
吉野很高興他說。
「找著啦?」
兩位刑警興奮得叫了起來。雖然可能性極小,但在中山種寄給故鄉的信中,或許有些關於約翰尼·霍華德或兇手的內容。
「我記得有一打信件,我把重要的信件都收起來了,這裡面肯定有幾封是中山種寫來的。現在,眼睛花了,小字也看不清楚了。」
吉野遞過來的這打舊信。紙張全都變質發黃,似乎只要手稍微碰一下,就會像古善本一樣簌簌地碎掉。
「這些信我們能看看嗎?」
「行,行,請看吧。」
棟居把從吉野手上接過來的一打信件分給橫渡一半,分頭找了起來。
「是信還是明信片?」
「大多都是明信片。」
「寄信人的姓名寫了嗎?」
「中山種的字好認,一眼就認得出來。」
「有幾封呢?」
「有3、4封吧。再早以前也收到過。但都沒了。」
一看信上的日期,都已經是二、三十年以前的信了。
「那都是我做姑娘時男人寫來的情書。出嫁時全都燒了。」從吉野的目光看出,她在追憶遙遠的過去。
「奶奶,什麼叫情書啊?」新子問道。
「哎呀呀,這孩子,不知道什麼叫情書啊?」
吉野有些驚奇。
「你就沒收到過男人寫來的信嗎?」
「哦,求愛信啊!如今可用不著那麼麻煩,有電話多方便呀。」
在吉野和新子談話的功夫,棟居和橫渡仔細地翻閱著一封封舊信上的寄信人姓名。兩個人手上的信眼看著就翻完了。
「有了。」
手上就剩最後幾封信時,橫渡叫了起來。
「有了?」
棟居簡直快到了失望的邊緣,聽橫渡一叫真是喜出望外。橫渡手裡拿著的信,原來是一張已經變得發黃的老明信片。
「寄件人中山種,而已還有松井田郵電局的郵戳。」
「日期是什麼時候?」
「是昭和24年(1949年)7月18日,時間真夠早的啦。」
橫渡感歎道。明信片上用墨水寫的字跡已經褪色,像是女人的字體,字寫得秀氣、圓活,內容如下。
——好久沒給您寫信了,身體好吧?我已在當地落了戶,八尾的變化也一定相當大吧,前幾天來了一位稀客,在交談之中,得知此人也是八尾長大的,我們談了許多八尾的事。長時間沒人和我談起家鄉了,於是便勾起了我的思鄉之情。提筆給您寫封信。以……。
結尾部分是用當地方言寫的。結果,保留下來的就僅這麼一張明信片。
「這位八尾長大的客人是誰呢?」
「名兒也沒寫。奶奶,後來中山種沒在信裡提到過這位客人嗎?」
「沒一一一沒有,就談了這些。」
「棟居,你覺得這個客人與案情有關嗎?」
「僅憑這還不好說,不過我倒覺得有點蹊蹺。」
「為什麼?」
「她信上說來了一位稀客,在交談中得知是八尾人。」
「嗯。」
「那也就是說中山種老太太,不,當時還不是老太太,在剛一見到這位客人時覺得希奇。」
「這不過是從前後文推斷;也許是由於得知是八尾長大的後,才稱其為稀客。」
「也許是這樣,也許不是這樣。但我覺得可以認為剛一見面的瞬間,印象中覺得很希奇,就把這種印象坦率地寫到了信裡。」
「剛一見面的印象?」
「是的,信裡反映出她的印象根深。」
「溫泉嘛。當然會有各種各樣的客人來,但見面的瞬間就覺得是位稀客,能是什麼樣的人呢?」
「首先,如果是久別重逢的人,可以算得上是稀客。不過從信上的內容來看,中山種與那位客人卻是初次見面。」
「那麼。是位什麼樣的客人呢?」
「是很少來霧積的客人吧。」
「是很有身份的人嗎?」
「不可能,要是那種人,溫泉的招待員就不能同客人隨便交談。」
「那麼……」
「約翰尼·霍華德?」
「你是說約翰尼·霍華德本人去了霧積?」
約翰尼不可能來過日本,那時他還沒有出生呢。」
迄今為止都是按與約翰尼有關的人這條線索進行調查。
「假定是與約翰尼有關的人,也就是說一個外國人到了霧積,那又會怎樣呢?」
「不過,中山種信上說是八尾長大的人。會有哪個外國人是八尾出身呢?」
「會不會那個外國人的同行人是八尾長大的人呢?」
橫渡覺得那謎的帷幕又被揭開了一層。到此為止在考慮與約翰尼有關的人時,只考慮了單數,但又毫無理論根據。
「那麼,你是說外國人與八尾長大的日本人一起來到了霧積?」
「假如是這樣的話,中山種也就會覺得希奇吧。」
「與約翰尼有關的人中有八尾長大的人……」
「雖然還不能斷定,但這封信不可以這麼解釋嗎?!」
「我覺得可以,正因為如此才要堵住瞭解其身世的中山種的口。」
「如此說來,一旦調查八尾,兇手的真實身份就會暴露出來。」
「現在還不能斷定那位稀客是兇手還是與其有關的人。總之,只不過是二十幾年前的明信片上寫寫而已。」
橫渡很警惕思路誤入歧途。
結果,到八尾來得到的僅是一張老明信片而已,而且還不知道它是否暗示著兇手。若真要追查每位從八尾去了他鄉的人,那可是大海裡撈針了。
他們感到自己執拗地追蹤而來的那根纖細的線噗地一聲斷了。在此之前,追蹤的線索幾次眼看就要斷了,但都是柳岸花明又一村。儘管斷斷續續,好歹總算追蹤到了這兒。
但這次,可真是一籌莫展了,斷了線後,眼前沒有任何新的線索。「這一下,不好回東京了。」
「沒辦法,這是調查嘛。」
橫渡說了句藉以安慰的話,但心裡明白自己比棟居更加失望。
雖不是不能乘下午晚些時候的列車或夜車回東京,但由於毫無收穫,倆人頓感心身疲憊,打不起精神了,沒有心情、也沒有體力能立即乘長途火車返回,忍受漫漫旅途的顛簸。
他們決定當晚在官田旅館過夜。下午又去了趟八尾警察署,因為請派出所的巡警帶過路,所以得去道個謝,今後或許還要請人家協助呢。
八尾警察署與八尾鎮公所背對背地位於同一個地方。
從警察署出來,他倆遊覽了城山公園。這兒是膿訪左近建的城堡舊址,可以鳥瞰整個鎮子。
秋天的太陽開始落山了,八尾鎮處於暮色之中。鱗次櫛比的低層民居,籠罩著炊煙暮靄,婉若小鎮披著一條白紗,使和諧的景觀更加迷人。
建築物在樹木的映襯下更加壯觀,婉蜒流過的井田河在紅彤彤的夕陽照耀下更加美麗,河水邊閃耀者深紅色光亮的地方。或許是沼澤,或許是水窪,一小片,一小片的,像浮起的一面面鏡子。他們倆不由得駐足觀看,望著那些光亮出神。
漸漸地,隨著夕陽慢慢地西落,暮色越來越濃了,光彩也越來越淡了。等發覺在周圍景色中只有民房屋頂最顯眼的時候,暮色已經很濃了。
這是一個十分宜人的傍晚,沒有風,頭頂上那片即將人冬的北國天空,深藍深藍的,猶如罩著一幅畫著晚秋景色的透明畫布,晚霞像蜂蜜似的一點一點地凝縮在西天邊際,彷彿把深藍色的天空當成了畫布上一下子把天空中幾朵卷雲都染成了粉紅色。
在往城山山頂去的方向,掉光葉子的櫻花樹林中間,有一條和緩的石路拾級而上,台階上散落著許多枯葉,走上去鬆軟鬆軟的,腳下沙沙作響。順著這林間小道往上走,不知道哪兒在焚燒落葉,林間輕煙裊裊、陣陣飄香。
這時。一對父子手拉著手從石階上走下來。父親已到中年。孩子看來只有3、4歲,同他們擦肩而過。棟居回頭一看,孩子的頭頂上落著一片黃色的枯葉,望著他們的背影,不知怎麼的總覺得有點淒涼,感覺這兩個人好像是被妻子和媽媽拋棄了似的。
「怎麼了?」
橫渡見棟居盯著那父子背影出神便問道。
「沒,沒什麼。」
棟居慌忙轉過身來,爬完石階,登上豎有「二號城山」牌子的高處,視野更加開闊了。
爬到這裡時,殘陽的餘輝盡退,八尾鎮天色已晚,已依稀可見住家的燈光。
在這桔黃色的燈光下,悠然自得的人們過著溫暇、安逸的日子。爬到山的高處。就可以看到山頂帶有積雪的連綿的山峰,可能那就是像屏風似地圖繞著富山平原的立山與白山吧。蒼茫的黃昏似乎為了封住落日的餘輝,從遠方的山巔漸漸海潮般地湧來。
「真是個令人留戀的小鎮啊。」
「所謂遙思故鄉,大概說的就是這種地方吧。」
「棟居,你的故鄉是哪兒?」
「東京。」
「我也是東京。」
「這麼說彼此一樣。都沒有故鄉。」
「對,可是年輕人卻想離開這麼好的故鄉,這簡直像離開了母親的懷抱。」
「不外出是體會不到故鄉有多好的。」
「光是離開也許還體會不到,只有離開後,身心受到一定傷害,才會明白。」
「旅館的那個叫新子的姑娘,最好還是別那麼輕易就離家而去。」
棟居想起了官田旅館那位圓臉大眼睛的女招待。
「差不多該回新子那兒去了吧,我覺得身上冷了,肚子也餓了。」
好像起風了,橫渡冷得直打哆嗦。
他們乘第二天上午的列車離開了富山,到達上野已經快下午5點了。覺得沒臉見人,回搜查本部向那須警部報告說此行毫無所獲。
「不對,說不定這就是意外的大收穫呢。」
那須手上拿著從大室吉野那兒借來的明信片,安慰他們說。然而,案情仍然停留在這張明信片上,毫無進展。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17 21:42:38
第13章 車庫取證
森戶邦夫調查郡恭平開始進行得很順利,很快就掌握了他去美國的情況,但以後的調查卻毫無進展。為此,他受到了委託人新見的不斷催促。可是再怎麼說也不能偷偷地潛入他人的車庫去檢查那輛車吧。再說,也不清楚恭平的「GT6」型車現在是否停放在郡家的車庫裡。
但是,新見催得要命。
「森戶,你是怎麼搞的,你究竟在磨蹭什麼?」
「那可是擅闖民宅呀。」
「這我早就知道。你又不是去偷東西,萬一被逮住,也沒什麼大下了的,就說是喝醉酒走錯了地方。」
「可到時候被捉住的是我呀!」
「這點思想準備你還是有的吧,況且你已經幹上了。」
「這個我明白。」
「明白你怎麼還不快點動手?恭平毫無理由地去了美國。這是十分可疑的,你要是不干的話,我可以叫別人去幹。」
新見暗示要中止對他的資助。
「部長,你可別這麼狠心。到目前為止,我可從未辜負過您的期望。」
「那你要好好幹,今後也不要辜負我對你的期望。」
新見如此咄咄逼人,森戶已經完全被逼得走投無路了。在此以前,森戶倒是做過很多不光彩的事兒,但從未像小偷那樣悄俏潛入他人家中。
然而,對森戶來說,新見是他的資助者,可以說,森戶那斐然的成績也是在新見的資助下取得的。如果新見要引進碎紙機,採取「一桌一台制」的話,森戶的公司就會獲得很大的利益。而這些就會同森戶的地位和信譽緊密地聯繫在一起。
因此。不淪發生什麼事情,都絕不能失去新見的關照。森戶終於打定了主意,反正只能鋌而走險。
「在車庫即使被抓,其罪行也要比潛入內室輕得多。」森戶找出了自我安慰的理由。
郡陽平的住宅位於千代田區二號町裡面的一角,離皇宮很近。附近太多是各國使館、高級住宅和豪華公寓。儘管地處大城市中心,這裡卻是保有格調氣氛的一流地段。然而,即便是在豪華住宅如此彙集的地方,郡府也顯得格外顯眼。
房子是郡陽平用鐵廠賺來的錢建造的,現代化建築模仿英國中世紀住宅風格,將柱子和房梁從雪白的牆壁中顯露出來,房頂的坡度造得頗像休養勝地,屋脊高聳,給人一種特別時髦的感覺。
然而,那四周水泥預制板的圍牆和罩著鐵板的便門,卻戒備森嚴。旁邊的大門只有在賓客來訪和車子進出時才打開使用,平時緊閉。
車庫造在房子的一層,車庫的捲簾式鐵門落下後,就無法進去人。總而言之,若要想進到車庫裡面去,只有從門進或是翻牆進去,否則別無它法。
使森戶猶豫至今的主要原因,就是那兒的戒備太嚴了。但幸運的是,院子裡好像沒有狗。
他終於在一天深夜採取了行動,為了防備萬一。森戶特意換上了一身極其普通的服裝。如果頭上套上長筒襪、身上穿黑衣服,扮成蒙面人,要謊稱自己是找錯了地方就說不通了。
為了提取證據,他還準備了照相機和照明燈。當森戶出現在郡府圍牆外面時,已是凌晨3點了,此時此刻,府內的燈全熄了,不僅全家人都進入了甜蜜的夢鄉,就連大吠聲也聽不到了。天上沒有月亮,四周漆黑一片。
森戶準備從白天事先看好的地方翻進去,因為他發現水泥預制板圍牆的一角有個地方掉了塊水泥,正好可以用來翻牆。
果然不出所料,他借助那兒作腳窩毫不費勁地翻牆而入,腳一踩上去整個腦袋幾乎都在圍牆上面。他再一次觀察了裡面的動靜,當確認房子裡的人都酣睡如泥後。使用了個引體向上法,輕鬆地翻過了圍牆:快步穿過佈滿草坪的院子,逕直來到一層角上的車庫。門已拉了下來,是一種捲簾式鐵門,伸手輕輕一摸,發現沒有上鎖。
森戶在黑暗中不禁暗自笑了起來,這下他就可以輕而易舉地進去了。他將門打開一個可容身的縫隙,鑽了進去。為了不讓人從外面看見這兒的燈光,他又將門重新關好,打開了照明燈。
「在這兒啊!」他情下自禁地喊出了聲來,但又急忙摀住了自己的嘴。在像是郡陽平專用車的大型轎車旁邊,停放著一輛GT6MK2型車,它那光滑銳利的流線車體,似乎感覺不到空氣的阻力似的。
森戶走到車子的前面。開始了仔細地檢查。其實用不著多看,就可發現前保險槓和散熱器格子窗上有明顯變形的地方。
終於抓住了對手的要害,我森戶的調查沒錯。他抑制住內心的激動,按動快門拍攝起來,閃光燈的閃光像慶祝勝利的火花,在那裡歡快地跳躍著。
谷井新子在睡夢中感覺到有什麼動靜,睜眼醒來。她看了一下放在枕頭邊上的夜光表,才凌晨3點多鐘。
一一一這鐘點,會是什麼動靜呢?
但確確實實像是有什麼動靜把自己從睡夢中驚醒了。新子在黑暗中豎起耳朵仔細傾聽。樓內靜悄悄的,一點動靜也沒有。今天晚上,夫人外出旅行演說去了,只有先生和小姐在家。他們好像也都在酣睡。
一一一會不會是自己耳朵聽錯了呢!
新子這麼一想,就準備繼續接著睡。但就在這時,在周圍一片寂靜的黑暗之中,確實出現了「喀嚓」的響聲,接著這聲音又接二連三地響了起來,這動靜像是被關起來的小動物在裡面東奔西跑弄出的。
「哎,原來是它們啊。」
新子已懸到嗓子眼的心又落了下來。以為動靜是從家裡養的一對斑紋松鼠的籠子裡傳出來的,她猜想是松鼠在夜裡「戲鬧」呢。
「不過。已經這麼晚了,它們還不蓄下來,這可有些怪了。」
另一種不安又襲了上來。會不會是有野貓潛入了家中。現在正威脅著松鼠的安全呢。真要是那樣,必須乘松鼠還沒受到傷害前將野貓攆走。
一一一保護松鼠也是她的工作內容之一。
新子立即從床上爬起來,披上了長睡衣。松鼠籠子放在緊挨著她住的小房間的樓梯下面,那兒有一塊三角形空場。一樓是餐廳、衛生間、廚房、客廳、車庫等。二樓是家裡人的臥室。
新子打開樓梯燈,剛探頭往松鼠籠子裡一看,兩隻小松鼠就從塑料小房子裡竄了出來,繞著8字撒起歡兒來。
「哎呀,羅密歐、朱麗葉,你們到底怎麼啦?」
新子叫著松鼠的暱稱,對它們的舉動甚感吃驚,松鼠不知為什麼像是特別興奮似的。這麼晚的夜裡看到松鼠如此撒歡兒,新子來這兒後還是第一次看到。她環顧了一下四周,沒發現有什麼野貓或是其它威脅松鼠的動物。
「好啦,快回自己屋裡睡覺吧,別妨礙家人體息。」
新子剛輕輕一伸手,羅密歐就尖聲叫起來。
「莫非真的怎麼了?」
——大概這就叫「發情」吧?……這突然引發的聯想,使新子暗自羞得面紅而赤。這時,又出現了響聲,不過這次是從其它方向傳來的,和「松鼠發情」的動靜完全不同。
這響聲像是什麼東西炸裂發出的,但又不很清楚。那響聲接連不斷地傳了過來。松鼠這回蹦跳得更加厲害了。
「這不對勁兒呀?」
新子將視線從松鼠的籠子處移開,朝新響動的方向望去。那動靜好但是從浴室隔壁車庫方向傳過來的。
車庫裡不可能有竊賊,難道還會有人想把汽車從車庫裡偷出去嗎?
新子是一位好奇心強、而且膽子大的姑娘。正因為如此。她才找一門遠親。隻身來到了東京。
今晚要是對那動靜不弄個水落石出,她似乎是沒法入睡了。家裡倒是有保鏢的,但冒冒失失地把他叫起來,而什麼情況也沒有,讓人說話見了鬼,那可要羞死人了。去車庫,必須走外面。於是她出門下到院子裡,來到了車庫的前面。她立即發現門縫裡不時透出強烈的光線和剛才所聽到的那種聲音。車庫門本應關得嚴嚴實實,現在卻閃著一條小縫,並不時從縫裡射出光來,車庫裡並無那種光源。
新子躡手躡腳地接近車庫,將眼睛貼在門縫上往裡一瞧。瞬間眼睛受到了強光的刺激。新子頓時恍然大悟,原來那奇怪的光源是拍照的閃光燈,有人潛入車庫正在拍照呢。
新子吃驚得一瞬間竟忘了自我,失口大叫。
「抓賊啊!」
這突如其來的喊聲;也使車庫裡面的森戶嚇得魂不附體。他趁宅院裡的人全都熟磨的絕好機會,為取證正拍得起勁之時,猛然聽到背後有人大叫一聲,哪能不驚慌失措!
他在慌亂中被腳邊的空汽油桶絆倒了,發出了足以驚醒整座宅邸裡人們的巨大響聲。空油桶轟隆滾動著,這聲音更助長了新子精神。
「有賊,有強盜,殺人啦!?」
各種罪名一古腦兒全落到了森戶頭上,使森戶驚恐萬狀,而且更槽糕的是,退路讓新子給堵住了,其它又無路可逃。
萬般無奈,森戶只好鑽到了汽車底下。聽到新子的驚呼聲,主人和他女兒都從二樓下來了。
保鏢急忙跑了過來。
「到底發生什麼事啦?」主人睡眼惺忪地問道。
「車庫裡有賊。」
「賊?從車庫裡偷什麼呀。」
「不知道。反正有人在裡面。」
保鏢立即跑進了車庫。森戶被輕而易舉地從汽車底下拖出來,並被保鏢那結實有力的大手緊緊地揪住。
這時,小姐已撥通了110電話。鞠町警署近在咫只,森戶立即被趕來的警官帶走了。
就這樣,森戶邦夫作為夜闖民宅的現行犯,被鞠町警署拘留了。然而,對警察的審間,森戶的回答卻十分奇妙。
他在回答警察的提問時聲稱,他所侵入的那家戶主郡陽平的兒子恭平,壓死人逃逸的嫌疑非常之大,為了取證而在檢查他的汽車。
肇事現場在郊區K市的「牌坊前」,肇事日期推斷為9月26日凌晨2時半前後,受害人名叫小山田文枝。森戶還提供了一系列具體情況。
最後他還補充說:現場一帶所轄警署已經搜查過了,只要去問一下就會明白的。
即使森戶所講的全力事實。森戶的行為也絲毫不具正當性。可是,他告發了「軋人逃逸」的犯罪,警察對此也不能熟視無睹,於是就向K警暑進行了詢問。結果得知K苦署確實根據小山田文枝丈夫提出的訴求,對「牌坊前一帶」進行了檢查,但沒有發現軋人逃跑的犯罪痕跡。
森戶的供述並非毫無根據。最初,警察懷疑森戶背後有政治傾軋或思想犯罪意識。現在則稍稍鬆了口氣。但是。K警暑並沒有掌握軋人逃逸的任何證據。總而言之,只是受害人一方有懷疑而已,實際上連軋人選逸是否是事實都尚不明瞭,現在卻將其斷定為郡恭平的罪行,並潛入人家的車庫擅自進行調查,這也未免太胡來了。森戶那種推斷為郡恭平的「外行氣十足的推理」,其中有相當牽強的部分和許多跳躍的地方。
警方不能信其供述盲目地去檢查郡恭平的汽車。森戶交的膠卷洗出後,確實可見車體上的變形,但這並不能斷定就是人身事故造成的。恭平的父親是政界明星,作為警方,也必須考慮到他的面子。
「小山田文枝至今下落不明,就是最好的證據。」儘管森戶這樣申訴道,但卻沒有將文枝的下落不明和郡恭平連起來的確鑿證據。
小山田文枝也許是出於個人的什麼情況,而故意隱匿起來的。郡恭平現正在海外旅行,因此他父親郡陽平主動要求說:森戶的行為,並沒有使自己受到特別的損害,所以希望盡量妥善地處理這件事。
警方在權衡了各方面的利弊後,決定對森戶教育一番就將其釋放,但他所拍的膠卷必須沒收。
約翰尼·霍華德殺人案的搜查本部。就設在處理森戶這一案件的鞠町警署裡。因警署要聽取事情經過,郡陽平家的女傭人谷井新子被叫到警署好幾次。一般情況下。都不願出去見警察,但她卻是積極主動去的。看來,她對這件事情倒挺感興趣似的。
在第二次或許是第三次警方詢問結束回家時,她在警署的走廊上與棟居不期而遇。
「哎喲,大刑警先生。」
在昏暗的走廊上。棟居突然被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輕姑娘喊了一聲,瞬間以為自己是不是被認錯人了,於是回頭看了一下。
「大刑警先生,是我呀,怎麼不認識我了?」
她的確是在沖棟居微笑。
「哦,是你呀!」
棟居好不容易想起她是八尾站前旅館的年輕女招待。
「瞧你這身打扮,都讓人認不出來了。」
棟居重新細細打量了一下對方。濃妝艷抹,在八尾時那自然垂下的長長的秀髮,現在做得像火炬冰激凌似的,高高地向上束起。這新穎的髮型襯托得她那張臉龐,就像是換了個人似的。俄羅斯式的女罩衫,配一條快要拖到地面的長裙,無論怎麼看,她都不僅是位旅館女招待,而順有名星風度。
「別這樣盯著看啦!看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她用一種似乎受過專門訓練的動作,扭動了一下身體,說話也已經是東京腔了。
「你叫小新,對吧。」
「叫新子。我的全名叫谷井新子。」
「你是什麼時候來這兒的?」
「就在您走後不久,找了一門遠房親戚跑出來的。」
「那你怎麼會在這兒呢?莫非……」
「唉呀呀,你竟懷疑起我來了?我是為了協助警察才來這兒的。不過。我還真不知道您的『單位』就是這兒啊?」
「不,倒不是有什麼懷疑,只是你沒個依靠就跑到這裡來,是不是已經被警方『保護』了!?」
「哪裡的話,我是在眾議院議員郡陽平先生的家裡。或者說是在八杉恭子先生家似乎要更確切些吧,反正這倆人都是我的身份保證人啊。」
「什麼,你在八杉恭子家?」
「是啊,因為是全日本知名的八杉恭子先生嘛。而且還是我的遠房親戚呢。」
「你和八杉恭子……先生是親戚……!?」
「我是問母親之後才知道的。是一門從八尾出去的遠房親戚,所以我幾乎是不招自來的。」
「那麼,聽說有人偷偷潛入郡陽平家中窺視,如此說來就是你那兒了?」
這案子並非由棟居負責,但因在同一警署內,這事兒他也就聽說了。
「是啊,還是我逮住的呢。」新子稍微挺了挺胸。
「那可是立功啦。哎,在這兒碰到你。真是巧遇啊!」
「一起來的那位長得一副猴相的刑警也在這兒嗎?」
「哎呀,哎呀,橫渡聽見了會惱的。」
棟居對新子那毫不隱諱的說話只好苦笑。談話雖然很短,但可以看出,她將家鄉的口音全改掉了。
「這下成鄰居啦,有空過來吧.我請你喝咖啡。」
新子隨便這麼一說之後,輕快地朝出口方向走去。目光著她的背影消失後,棟居進了調查本部的辦公室,卻像什麼病發作了似的,一下僵在了當地。
八杉恭子是谷井新子的遠親……!
「從八尾出去的遠房親戚」。新子的的確確是說了這麼一句,原來八杉恭子是八尾長大的。1949年7月,中山種在霧積碰到了一位八尾長大的調氏。如將這二者聯繫起來,那未免也太巧了吧。
八尾長大的人很多,而且調氏訪問霧積是在1949年。但,棟居的思路總試圖把八杉恭子和這位調氏聯繫起來。約翰尼·霍華德一到日本,就徑直去了東京商務飯店,而八杉恭子恰恰在那兒。確切他說,她丈夫郡陽平的後援會總部設在那兒。
這難道能說僅僅是一種偶然巧合嗎?會不會約翰尼就是去見八杉恭子的呢?而對八杉恭子來說約翰尼的到來對己十分不利,假如這件事中山種要是知情的話……
棟居的腦子裡飛快地出現著各種推測。
「棟居君。你呆呆地站在那兒考慮什麼呀?」突然背後有人問道,像是剛從外面回來的那須警部已站在了他的身後。
棟居覺得這只是一時間的判斷,還不到需向那須警部匯報的階段。而且,在匯報前還必須聽取橫渡的意見。
橫渡一聽說新子住在八杉恭子處,果然大吃一驚。
「因此,你想想看,約翰尼去東京商務飯店,能簡單他說這是偶然的巧合嗎?」
「嗯,」橫渡哼了一聲,默默地思考起來。
「怎麼樣?乾脆直接找八杉恭子接觸一下看看。」
「什麼?直接我八杉?」
「是啊,間同她本人去過霧積沒有。」
「不過,即使她去過霧積,那也不足為奇呀。」
「那倒不見得,如果她有什麼虧心處,對霧積這個地名,也許會有什麼反應。」
「那又會怎麼樣呢。八杉恭子真要是兇手的話,我想她早做好了相應的思想準備。」
「將八杉恭子看作是兇手,現階段還為時尚早。但假定她是兇手的話,殺掉了中山種,也許她就會有一種意識,認為知道她曾到過霧積的除中山種沒有別人。如果是這樣的話,她肯定會回答說不知道霧積」。
「你是說,她明明去過,但卻假裝全然沒去過。是吧?!」
「是的,因為一旦確認兇手是到過霧積、且又是八尾長大的人,那麼調查目標就可大大縮小。假如八杉恭子以某種方式與殺死老太太有瓜葛,她就會極力想把自己和霧積分割開。我想這是理所當然的心理。」
「那麼,八杉恭子為什麼要把谷井新子叫到自己家來呢?」
「你是說?」
「假如八杉恭子是兇手的話,從動機上看,必然想對八尾長大的這種身世保密。可她卻又讓八尾長大的人寄宿家中。這不矛盾了嗎?」
「新子不是自己說,她不是被八杉恭子叫來,而是自己靠沾著一點遠房親戚關係不請自來的嗎?中山種很可能是因為與約翰尼遇害一案有關聯而慘遭不幸的。中山種老太太好像知道殺害約翰尼那個兇手的什麼秘密。因此,兇手對中山種老太太下了毒手,主要的動機是滅口,而隱匿『八尾長大的』身世,也許僅僅是從犯罪的結果看需要如此而已。而且,只要不瞭解與中山種老太太的這種關係,對兇手來說,即使別人知道自己是八尾長大的身世,也沒什麼關係吧?當然啦,我的這種推測完全是建立在假定的基礎之上的,換句話說,殺害約翰尼的兇手或者說有關的人,等於中山種在霧積碰到的X氏。而X氏又等於八杉恭子。」
「的確如此。照這麼說,也就能理解八杉恭子為何沒冷酷無情地將這位如同出走似地跑來的、沾有點遠親的姑娘趕回去的原因了!」
「嗯,但眼下就憑這麼點情況,也不能對八杉恭子怎麼著的,如果要再找出點線索來,還必須……」
「不管行不行。咱們是不是直接去問問八杉恭子,看看她有什麼反應呢。」
棟居也傾向於橫渡的意見。
「是啊,也許時間過了那麼久住宿登記已經沒有了,但還是有必要再會一次霧積,看看1949年7月X氏曾住宿登記過的那個帳本還在不在。」
「『八杉』是個筆名還是結婚前娘家的姓呢?」
「我記得好像在雜誌的隨筆上介紹說,確實是把娘家的姓原封不動地當筆名的。」
「這也需要確認一下。」
「事先作些調查吧?」
橫渡這樣說,是因為他也感覺八杉恭子有點可疑。刑警們並非僅僅依據客觀旁證材料辦案,富有經驗的刑警往往憑看自己的第六感進行調查,在大多數情況下,他們都能像獵犬一樣正確地嗅出兇手的逃跑的行蹤。這和臨床經驗豐富的醫生一樣。在用現代化醫療設備進行仔細檢查分析之前。往往預先根據病人的臉色、氣味和切診已初步診斷出病情了。
「對森戶這位擅闖民宅的推銷員,也有不明之處。」
「他堅持說郡陽平的兒子軋死人後逃跑了。」
「森戶的供述並非不實,K警署也搜索過肇事現場,森戶所拍膠卷洗出的照片上。也可看出汽車上有碰撞變形的痕跡。」
「我想,這雖然不一定與殺害約翰尼一案有關,但如果她兒子軋人後逃跑屬實的話。這也許能成為向進攻八杉恭子的突破口。」
總之,棟居和橫渡倆人在線索斷了以後,又得到了一個目標,儘管這目標還極其模糊不清。
八杉恭子這回真是怒不可遏了,而且從內心後悔不該把谷井新子自在家裡。當初,這個女孩子靠著這種早已忘卻且又說不清的遠親關係找上門來時,八杉恭子確曾想把她打發走。
可是,當時家裡的老傭人正好請了假,而新子看上去又像是個機靈的幹活好手,就留下她代替了老傭人,沒想到卻產生了這種結果。
「那點事兒有必要特意弄到警察那兒去嗎?」八杉恭子把新子叫到面前,沒頭沒腦地一通訓斥。新子卻做出一副立了大功的神態,這使八杉恭子更是火冒三丈。
「不過,夫人,叫警察來的可是陽平呀。」
新子毫不示弱地申辯。自己抓住了「小偷」,怎麼還要像做了錯事似地挨罵,她心理非常不服氣。
「把人選交警察也就足夠了,哪還用得著你特意跑去?」
「可是,為了調查情況,就得……」
「什麼情況不情況,在送交警察對不早就搞清楚了嗎!你只不過是發現了個潛入進來的人,並逮住了他。可對我的工作來說,不管是什麼事,警察來了就是麻煩事。」
「算啦,算啦,有必要發那麼大脾氣嗎?」
郡陽平看到恭子憤怒至極的樣子,勸起妻子來,說起叫警察,他也是有責任的。
「您當時也在場,為什麼不阻止,又沒命走什麼,完全可以私了嗎。」
她把矛頭又轉向了郡陽平。
「可當時並不知道究竟要潛入咱們家的目的是什麼,交給警察處理,也是應該的嘛。」
「我們先審問一番也不遲嘛。您現在知道了吧,他向警察胡說什麼恭平軋人後逃跑了。即使是謠言,傳到社會上,叫我怎麼辦呢?就是您也要受很大的影響呀!」
「所以,我也正為這事擔心呢,恭平的車子上,確實像森戶那小子說的那樣,有碰撞痕跡。」
「哎呀,您怎麼也相信那小子的話?」
「我哪兒信呀,只是不放心。那小子可是帶著照相機和閃光燈潛進來的。」
「一定是受哪家報社或出版社的指使,來偷拍我們夫妻私生活的。正好車凹下一塊,就成了一時的借口。」
「就算是這樣,也未免太與事實符合了。據我瞭解,K警署接到過一份報告,懷疑說有人軋了一位名叫小山田文枝的女人後逃跑了。K警署還專門搜索了一次。
「這與恭平又有什麼相干呢?那個叫小山田文枝的女人,是誰軋的,鬼才知道呢。車子無論碰什麼東西,都會癟一塊。警察是只要能找到兇手就行。假如能將郡陽平和八杉恭子的兒子定為軋人後肇事逃逸的兇手,那就立大功啦。疑心生暗鬼,為了捏造出兇手,我們可就成了警察猜測的對象啦。」
「不過,森戶好像沒有新聞背景,他只是一個推銷員。」
「才不會幹那種讓人一眼看穿的蠢事兒,肯定通過什麼關係和哪家新聞單位連著。否則,森戶幹嗎要圍繞小山田文枝被軋肇事者逃逸而四處行動?」
「森戶說,他是小山田文枝丈夫的朋友,是受她丈夫之托。」
「那為什麼要和恭平扯在一起呢?」
「這點警察也沒講清楚。」
「你看看。什麼根據也沒有吧。你還是相信自己的兒子吧,恭平是決不會幹那種事的。」
八杉恭子在叱責新子,可說著說著竟埋怨起自己的丈夫來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17 21:43:02
第14章 畏罪潛逃
棟居和橫渡毅然決定直接試探八杉恭子。在證據不足的情況下直接去找嫌疑人,並非高明之舉,因為這有可能打草驚蛇。
但是,就目前而言,八杉恭子還未被列入嫌疑人的行列。棟居他們準備對她進行直接試探,也只是將其作為尋找線索的一種手段。八杉恭子可是個新聞界裡的紅人,摸不準她何時在家,為了打她個措手不及,這種試探還是突然襲擊更為有效。
八杉恭子在一家民間電視台的「清晨節日」中擔任角色,棟居和橫渡決定在那兒「伏擊」她。
當地播完節目,從攝影棚走出來時,棟居及時叫住了她。
「是八杉恭子女士吧?」
「是的,我就是。」
八杉恭子以新聞界人士特有的那種做出來的笑臉迎著棟居,但眼睛深處卻流露出冷冷地審視對方的神色。
「有事要同您談一下,不會佔用多少時間的。」
棟居用一種不由分說的口吻說道。
「嗯,你們是……」
恭子剛才臉上做出的招人喜歡的笑容立刻消失了,轉而變得神情緊張起來。
「我們是警察。」
棟居把警察證朝她晃了晃。他本不太喜歡使用這種方式。但在對方工作忙或者盛氣凌人的情形,這一招是比較有效的。
「噢,警察?找我幹什麼?」
八杉恭子的表情露出了不安的神色。
「不。沒什麼大事兒.只是想瞭解一些您兒子的情況。」
森戶的供述只要屬實。八杉恭子對棟居的話就不會無動於衷。由於沒有其它借口,棟居只好拿森戶的申訴當作進攻的突破口。八杉恭子停住了腳步。
「恭平現在去海外了。」
八杉恭子臉上的戒備神色換成了一副懷疑的神態,這是她擅長的演技,還是自然的流露,真讓人難以分辨。
「沒關係。問答就行了。」
「我很忙,但如果是十來分鐘的話……」
八杉恭子無法回絕棟居那強制性的要求,只好將他們領到電視台內部餐廳的一個角落。這兒像是一個自助式餐廳。這對他們的談話最合適不過了。
「那麼,你們究竟有什麼事兒?」
八杉恭子在他們對面落坐後說道,並隨即瞅了瞅手錶。這大概是想提醒對方,就十分鐘,再多一分鐘也抽不出來。
「那我就開門見山啦。夫人知道『霧積』這個地方嗎?」棟居覺得這一句話能包含所有的意思,便緊緊地盯住對方的表情。
「霧積?」八杉恭子脫口應了一聲。但臉上並沒有出現什麼異常的變化。
「位於群馬縣的一個溫泉,夫人可曾去過?」
「沒有,這地名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呢,在群馬縣的哪一邊兒?」
八杉恭子表情自然,看不出是在努力抑制自己的感情,這也可能是她作為一位十分走紅的家庭問題評論家。已經擅於故做姿態了吧。
「從輕井澤前面的橫川進去,就在與長野縣交界的附近。」
「我一點也不知道,怎麼啦?」
「49年7月您沒去過那兒?」
「連名字都是現在頭一次聽說,怎麼可能去過呢?」八杉恭子顯得不屑一回。
「我要是沒說錯的話,夫人是富山縣八尾町長大的吧。」棟居稍稍轉換了一下話題。
「記得真清楚啊。」
「是在您寫的一份隨筆上看到的。不過,在霧積有位名叫中山種的女招待,也是八尾長大的,夫人認識她嗎?」
「我怎麼會認識她呢!剛才已經說了,不知道!我從未去過,從未聽說過的地方,不管那兒有哪的人,都與我無關。」
八杉恭子顯得有些激動,但是,這說不定是她認為這樣做反到自然,而故意做給人看的。
「我還有約會。告辭了!」
八杉恭子顯出無法再同這種無聊的對手繼續談話的姿態,就要從座位上站起來。棟居一下子也想不出什麼可以阻止她要走的借口。
「夫人!」
一直沉默不語的橫渡突然開口了。
「您知道那首『草帽詩』嗎?」
「草帽詩?」
八杉恭子向橫渡投來疑惑的目光。
「媽媽,我的那頂草帽,現在怎麼樣了?在那夏日從難冰去霧積的路上,落在溪谷裡的那頂麥秸草帽!」
橫渡開始吟詠起西條八十的那首詩來了。八杉恭子的臉上立即起了變化,剛剛站起一半,就躬著腰僵在那兒了,瞪大了眼睛盯著橫渡的臉,就像在盯著什麼令人難以置信的物體。
然而,那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她立即就恢復了自己那訓練有素的職業性表情。
「不知道這是首什麼詩。失陪了。」她甩下這麼一句,低頭行了個禮,便徑直地離去了。八杉恭子走後,棟居和橫渡兩個人仍茫然地坐在那裡,漫無目標地盯著她所離去的方向。待了一會兒兩個人才回過神來。
「棟居,看見了嗎?」
「看見了。」
他們倆互相對視了一下,點了點頭。
「沒錯。八杉恭子對那詩有反應。」
「這就足夠了,看來八杉恭子確實知道這首草帽詩。」
「明明知道卻說不知道。」
「詩中出現了霧積的地名,這也就證明她是知道霧積這個地方的。」
「她為什麼要隱瞞這個事實呢?」
「真是可疑啊。」
「可疑的還不僅僅是這些。最初你說想瞭解一些有關她兒子的情況,可她卻全然沒問那是什麼事兒。這並非是她忘了,而是注意力過於集中在霧積這個主要問題上,她根本沒有時間去考慮那個問題。從情理上看,警察是衝著她兒子的事情而來的,若是通常的母親,她的注意力應當集中在這一點上。」
「嗯,照你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八杉恭子準備起身告辭。是在你背那首草帽詩之前。」
「刑警是為她兒子的事來的,而作母親的卻問也不問就要離去,這是很不正常的。」
「可以理解為她想從我們面前逃走。」
「不錯,她的確是想逃走。不,她已經逃走了。」
他倆順著斷斷續續的線索追尋了一番後,現在似乎感到終於靠近了那真正的靶子。
然而,目前還沒有拿到射那靶子的箭。
橫渡和棟居將八杉恭子作為重要嫌疑人在搜查會上提了出來。
「如此說來。你們的意見認為八杉恭子與殺害約乾尼和中山種老太太的案子有牽連。」那須瞇縫著眼睛說。
「我們覺得她很可疑。」
「如果將八杉恭子看作兇手,其動機是什麼呢?」
這當然是他倆預料之中的問題。
「我們認為。她下毒手殺害中山種,是因為老太太知道約翰尼被害一案的什麼情況。」
「嗯,為了滅口。可她為什麼殺害約翰尼呢?約翰尼和八杉恭子之間好像沒有什麼聯繫呀……」
「這正是下面需要好好調查的問題。也許有不為人知的秘密關係。不過……」棟居欲言又止。
「不過,不過什麼呀?」
「中山種寫給大室吉野的明信片上說,1949年7月她在霧積遇到了一位八尾長大的X氏。」
「你們認為,那位X氏就是八杉恭子?」
「目前還不能斷定。霧積並不是一個十分出名的山區溫泉,去那裡的人不會太多,如果再限定是八尾長大的人,那範圍就可以大大縮小了。」
「因此……」
「我們可以假設X氏為八杉恭子,理由是她極力隱瞞當時去過霧積的事實。」
「她為什麼要隱瞞這個事實呢?」
「根據中山種在明信片上的文字內容推斷。可以看出X氏當時好像還有同行者。因此,她會不去是想隱瞞那位同行者呢?」
「那同行者並非郡陽平。假如調氏是八杉恭子的話,她肯定不願意讓自己的丈夫郡陽平知道這件事。」
「是啊。」
「但是,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總不會為這件陳年舊事而殺害一個老太婆吧。」
「關於那位同行者——儘管眼下還不能斷定是同行——。中山種將其寫成是一位非常少見的稀客,說到底會不會是位外國人呢?」
「你說是外國人?可是,這和約翰尼·霍華德又有什麼爪葛呢?1949年約自尼還沒出世呢。」
「解開這秘密的關鍵就在西條八十的這首詩裡。」
棟居不緊不但地掏出了複印的《草帽詩》,大家都把目光一齊投向了棟居。
森戶一被「釋放」,就去向委託人新見報告了。
「這回倒大霉啦。」新見說道。
「真是窩羹透了。」森戶撓著腦袋不好意思他說。
「警察死命逼我,要我供出假扮這種小偷是受誰指使,可我守口如瓶,到底沒把部長您的名字說出來。」
「其實,說出我的名字來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據說警察去小山田那兒核對,他的回答完全一致。」
「當時我正在不顧一切地進行拍照,卻冷不防地給抓住了。不管怎麼說,好在證據還是抓到了,那車上確實有碰撞後留下的痕跡。」
「不過,那照片都給沒收了吧。」
「在抓我前,我就擔心他們會沒收我拍的膠卷的,於是就多了個心眼,把最初拍的那一卷預先藏在了身上。
「什麼?你把膠卷帶回來了?」
「這叫歪打正著吧。照相機裡原來裝著一個膠卷,已照的沒剩幾張,當然很快就拍完了,我把那卷藏起來帶來了。警察似乎設想到會拍兩卷,就只把裝在照相機裡的那卷沒收了。」
「快讓我看看!」
「這裡有已經洗好了的,都帶來了。」
森戶將幾張底片和沖洗放大的六寸照片遞給了他,臉上露出了一副十分得意的神色。
新見很仔細地看著一張張照片。
「怎麼樣啊?」估計他已經看完了,森戶便問道。
「車身的確凹進去一塊。」
「不錯吧,這可是軋人逃逸最有力的證據呀。」
「這能成為證據嗎?」
「你是說?」
森戶認為自己好不容易才立下了大功,滿心希望新見能對自己大加讚賞一番,誰知他竟這麼說,於是滿臉的不服氣。
「這車身上的凹陷,並不限於撞人造成的。它不能成為無懈可擊的證據。」
「可是,光拍那照片,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了。」
「你幹得很漂亮,我也不準備再難為你了。」
新見首次以慰勞的神態說道。那表情意味著,放心吧,必定會給以相應報酬的。森戶這才感到,總算是沒白冒風險。
新見打發森戶走後,就去見了小山田。
「軋您太太的,大致可以斷定就是郡恭平。」
「那馬上去找警察吧。」小山田立刻奮勇起來。
「那可不行!」
新見說明了他的理由。
「我們現在還沒有任何證據可以將郡恭平車上的損傷同布狗熊身上的漬痕聯繫起來。就說這張照片吧,也是通過違法手段搞到手的。一旦證據效力被否定。就不能拿到法庭上去用。」
「弄到了這麼些可疑材料,警察為什麼還不動手?徹底檢查恭平的車子,假如能發現文枝的頭髮或血跡之類的,不就構成不容分說的證據了嗎?」
「事情並不這麼簡單。軋人逃逸是否事實本身還不明確。僅僅只是我們的看法。如無確實的嫌疑,不能隨便檢查私人車輛,更何況恭平的父親是政界的實力人物,警察就更要慎重了。」
「有證據啊,那『狗熊』就是證據。」
「那個布狗熊是不是恭平的,目前還未證實呢。」
小山田陷入沉思。
——唉,難道我們自己調查就只能做到這一步嗎!?不管怎麼說,我們已經幹得很漂亮了。要是沒有新見的大力相助。恐怕還走不到今天這一步。但是,已經到這個份兒上了。卻又這樣一籌莫展,真窩心哪。」
「新見,就再沒別的招了嗎?我也覺得軋我妻子的準是郡恭平。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就此作罷,實在太遺憾啦。」
「我也同你一樣,感到很遺憾哪。可是。眼下階段還叫不動警察。森戶這個秘密武器,也不便再用了。」
倆人面面相覷,甚感遺憾。細想起來,他們倆人的合作也真是妙不可言。一方是妻子被人偷的被害人,一方是偷人之妻的加害者,兩個人以同一女人為基點進行著聯合追蹤。然而,他們現在卻感覺不到這是多麼奇妙。自己心愛的女人不僅被殺,而且還被隱匿,對兇犯的極端憤怒和憎惡。使二人忘掉了聯合的起點。
「對了,還有一個辦法。」新見抬起頭來說道。
「還有辦法?」
小山田盯著新見,簡直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似的。
「直接去找郡恭平淡談。」
「找郡恭平?可他現在在紐約呀。」
「紐約麼,坐飛機一下子就到啦,每天都有航班。」
「可是……」
在小山田看來,雖說乘飛機很快就可以到,但總覺得有很遙遠的距離感。
「他現在遠遊海外,對我們來說或許是一個良機。在異國他鄉,突然將那『狗熊』扔到他面前進行追問,說不定他會立刻坦白的呢。」
「話是這麼說,可我實在無法追到美國去。」
獨自一人到那兒分不清東南西北的異國土地上去追蹤兇手,對小山田來說,既無自信,也無本錢。
「小山田先生如果肯讓我去的話,我可以去。」
「你?」
「美國我去過好幾次。紐約我有熟人,而且我們的分公司也在那兒,用一個星期六,再加休息一兩天,就能跑個來回了。」
「新見先生,你真是這麼想的嗎?」
「這事兒還能開玩笑嗎?」
「哎呀,真難為你這樣關心我妻子。」
「我感到這是自己的責任。」
不消說,新見如此積極主動,並不全是責任使然,而是另有原因,但這可不能對她的丈夫說。
「恭平何時能夠回來,我們不得而知。因此,與其這樣等他,還不如我們去找他。如果要去,寧早勿晚。而且,如果恭平坦白,要想從車上找到補充證據,也需要動作迅速。」
「我身為丈夫,卻什麼也幹不了。」
小山田的話語裡,充滿著自嘲的語氣。實際上他是在哀歎自己作為丈夫,一點兒用都沒有,是個無能之輩。」
「看你說到哪兒去了,我樂意承擔,是因為正巧我地方熟,而且又有準備。我有多次使用的護用,防疫證也在有效期內。現在你如果去辦出國手續,得需兩個星期。這事兒你就別放在心上啦。」新見像寬慰小山田似他說道。
恭平他們到紐約後,馬上就覺得沒意思了。紐約有的,幾乎東京都有。與東京相比,雖然街道市容反差較大,但那種巨大的機械文明已發展到了極限的面貌,卻是與東京完全一樣。
城市功能化、最高尚和最低級之間的極大落差。人們之間的不信任感,滾滾車流、人口過密、公害、虛飾、頹廢,這些東京有的東西,令人感到就像是一成不變地搬到紐約來的似的。
恭平時種種號稱「世界第一」的東西很快就厭倦了。那高聳入雲般的摩天大樓一旦看慣了也不覺得怎麼樣,而美術和藝術與他又沒有什麼緣份。他最感興趣的是紐約時報廣場一帶的色情商店及色情劇院,但他的伴侶朝枝路子卻不喜歡這些。
在東京,全市到處都分佈著熱鬧繁華的地方,而在紐約,鬧市則全部集中在曼哈頓,顯得過於狹小。好像遊樂場所也有機高效似地集中在一地,缺乏場所變化。讓人感到總在一個地方遊玩似的。
如果到處打探的話,也許能找到他們感興趣的一般人認不出來的好場所,但人生地不熟,不敢輕易亂闖。加之語言不通則更限制了他們的行動自由,只好在有名且安全的地方玩。
「哎呀,真沒想到紐約竟會是個這麼沒勁的地方!」
郡恭平一下子仰躺在飯店的床上,大打起呵欠來。什麼五號街呀,百老匯大街啦,他都去膩了。即使早晨起來,他也覺得沒有好去的地方,只是身上的錢倒還有不少。整天將自己關在飯店裡,沉溺在男女性愛之中也有限度,不出三天。連對方的臉都會使你厭煩。這倒並不是說對方變討厭了,而是就像同房間的囚犯一樣,對方的臉看上去好像已發霉了似的。現在他們尋求新鮮己到了飢渴的程度,只要是新鮮的。不論什麼都行。在他們眼裡,紐約就像是用鋼筋和水泥澆鑄而成的巨大貨場,已經變成囚禁他們的牢獄了。
紐約的佈局完全呈幾何形,一切都由直線和銳角構成。街道如同棋盤格子一樣,整整齊齊,直通南北的是林蔭大道。橫跨東西的是市街,馬路幾乎條條都編號。
地段區域原則上都是逢一百個門牌號遞增。同一街區,南面為偶數,北面為奇數。這些不得不使恭平聯想到獄捨號碼和囚犯號碼,紐約簡直像一座巨大的牢獄。
恭平開始懷念起東京來了,就像世田谷和杉並那樣,東京街道如同迷宮一樣錯綜複雜,門牌號只要搞錯一個號碼,就會相差甚遠。他懷念那兒,懷念那些常聚在吉祥寺和新宿的茶館裡的夥伴。紐約沒勁大概也是因為缺少朋友的緣故。
「所以,我不是跟你說了麼,最好還是再到別的什麼地方轉轉。美國大著呢,而且也可以到歐洲去玩玩,為什麼非要憋死在紐約這個地方呢?」
路子忍住呵欠說道。她也是一副興味索然的表情。
「到哪兒去都沒勁,我已煩透了那些大鼻子和西餐,想回日本了。」
「不是剛出來麼,真要回去了,又會被噩夢纏住的,整天微夢被人追來追去。」
「纏住也不怕,我想回日本了。」
恭平實在是受不了,一臉的不高興。現在,只要跨出飯店房間一步。就會遇到語言不通的問題,在學校裡學的那點英語根本不管用,況且他外語本來就不好。
由於語言不通,想說的話表達不出來,總是發楞。本來,大城市一般都是認有錢人的,可紐約這裡卻不是這麼回事。
在這裡,只要有錢,你想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可這些都像是用無人售貨機買東西一樣,一點味道也沒有。到這兒後,一次也沒有得到在東京時受到過的那種「顧客」待遇。即使是進了一流的俱樂部、餐館、劇場。也是怯生生的,甚至害怕被僕人和女服務員蔑視為「黃種猴」。
事實上,在紐約有色人種受著白人的歧視。雖然付同樣的錢,但好的席位常常讓白人佔去,招待服務也是他們優先,而且對此還不能提抗議。在東京絕對沒有這種事,只要工作人員稍有點閃失,就可把頭兒叫來,讓其賠禮道歉。
然而,「聞名日本的郡陽平和八杉恭子」的大名,在紐約這裡卻一點也不靈。自己明明是顧客,卻反過來要對工作人員恭恭敬敬。這種壓力有如急火攻心,已到了難以忍耐的地步。然而,滯留在白人有勢力的地方,這種壓力恐怕無法消除吧。
所以。恭平他十分清楚,除了回日本,其他無論到哪兒都是一樣「沒勁」。
退一步說,只要把自己關在飯店的房間裡,即使除了作愛之外沒什麼好幹的,也至少可以不必煩心,語言用日語也就足夠了。
恭平與一般人不同。毫無年輕人特有的那種旺盛的好奇心。無論看什麼都覺得一樣,即使接觸到一流的藝術或美術。也從未為之感動或傾倒過。在物質與精神極端不平衡的環境成長的過程中,他的那種感受能力早已損壞了。
關於這一點。他的伴侶朝枝路子也是大同小異。由於不同的只是她沒有恭平那種「父母大名鼎鼎」的光環,所以她比他多少有些耐性。
「反正呆在這兒閒著無聊也沒意思,還是到哪兒走走吧。」路子勸恭平。關在這種不進陽光、窗戶緊閉的飯店房間裡,簡直使人感到心靈深處都要發霉。
「走走,上哪去呀?」
「這可以出去以後再定啊。」
「有什麼好去的地方?」
「可是,整天呆在這兒,我可受不了。」
「那過來吧.我們可以再睡覺啊。」
「已經睡得夠多的啦。」
「今天早上,我們還沒玩呢!」
「玩膩啦!從昨天到今天早晨,我們一直……,討厭!?」
「多來幾次也可以麼。」
「我沒那心情。」
「那你就自己出去吧。」
「我要是讓流氓拖進胡同,下落不明也沒關係嗎?」
「好了,好了。」
倆人小吵了一會兒後,終於懶洋洋地起身毫無目標地朝紐約街上走去。
新見立即採取了行動。東京與紐約之間每天都有航班,星期五上午10時,新見乘經由安克雷奇的日航班機,踏上了前往紐約的征途。到安克雷奇需行7個小時,飛機在那兒約停留1個半小時,進行加油和機體檢修,然後再飛行6小時就到紐約了。
因東京與紐約有14個小時的時差,所以在同一天上午的11點前後抵達紐約。
森戶已掌握了郡恭平的行蹤。設法從安排恭平去海外旅行的那家旅行社,打聽到了恭平預訂的飯店,然後立即用國際電話查詢,得知他到當地雖已兩個多星期,但仍住在那家飯店裡。
新見急著行動,也正是為了這一點。一旦恭平從飯店退房,私人要再追蹤他的活動就難了。若現在趕去,也許在紐約能抓住他。於是,新見就這樣匆匆忙忙地登上了直達紐約的航班。
要搪塞公司還好辦,但搪塞自己的妻子卻不那麼容易。要到國外去尋找一直瞞著妻子的情婦的下落,這話根本無法直接說出口。由於新見整天在公司裡忙來忙去,所以突然要到國外去,他妻子倒也不懷疑,但問題是怕她到公司去問,那樣會被戳穿。為防萬一,他就謊稱是去收集情報,並說公司裡只有個別人知道這事。
這時,他的職業性質可真幫了他的大忙。
在到紐約的飛機上,新見對自己如此超乎尋常的執著行動,也感到不可思議。不管何等如膠似漆,倆人終究是沒有結局的愛情,自己從未打算為她去犧牲自己的家庭和妻子,對方也有不能捨棄丈夫的情由。
對他們倆人來說,這是有生以來頭一次「真正的戀愛」,但卻只能掩人耳目暗中偷情。
特別是新見,在與小山田文枝的婚外戀中沒有任何損失。只是偷人之妻,盡情貪婪地享受著一個成熟豐滿的肉體。
他的這次行動也許是為了贖罪吧。真要是這樣的活。新見可是做了一件與其性格極不相稱的大好事,他遇事一向精打細算。因此這是一次與其性格十分矛盾的行動。
總之,此事雖為婚外戀,但屬雙方都心領神會的「成人之戀」,不過是相互滿足各自的欲求,而且對方是以出賣色相為生的女招待。丈夫將妻子送到達種地方去的時候,想必已充分意識到了這種危險性。
新見這次千里迢迢到美國去尋找文枝的下落,並非是受其丈夫之托,而是自己主動提出來的。他的這次旅行,無論從哪個角度說都充滿了危險,假如讓妻子知道了旅行的目的,家庭必然要鬧得天翻地覆,失去社長的信任。總之,這樣做是一點好處也沒有的。
儘管如此,他還是鬼使神差地飛向了美國。至於為什麼要這樣做,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然而,他卻感到現在的行動是最忠實於自己的行動。
新見出生在中上流的家庭裡,自從該推上「成才之路」以後,一直過著一種似乎失去自我的生活。
他一直是全家的希望,父母的寄托。他很爭氣,順利走上了從一流學校到一流企業的成功之路,並得到企業最高經營管理者的賞識。因此,大家對他更是寄予了厚望。
仔細想來;迄今為止新見好像一直是在人們的期待下生活。並為不辜負這種期待而努力,大概他今後也不會辜負這種希望吧。
這種人生實際上並非屬於自己的人生,所走的不過是他人設定好了的人生道路。為了實現什麼人的期望,而走上出入頭地的道路,但在那道路的盡頭有什麼呢?對於這些,連想也設想過。只是始終堅信,這就是屬於自己的人生。
但是,小山田立枝使他的這種信念產生了動搖。他沒有力與她相愛而殉情的意志,實際上,他苛負的人生負擔實在太多,已無法做到為愛情獻身了。
然而。與文枝在一起,他感到振撼身心的喜悅,而一旦分別則感到無限空虛,這種感覺弄得他神魂顛倒,使他不但已年過四十深譜世故的人。
過去,他都是為了別人而活著的,而只有這次,才第一次感受到似乎是在為自己而活著了。雖然仍同一種經過精心算計、明哲保身的戀愛,但卻如此認真。這種戀愛也許不會再有了吧。如果只充吸這種戀愛的甜蜜,可能會平安無事,但若不深深地陷進去。又決不能釀造出戀愛的蜜汁。
總之,是小山田立枝讓新見品嚐了戀愛的酸甜苦辣,儘管限定在一定的框框之中。但卻教會了他品嚐忠實於自己生活的喜悅。
她突然下落不明,自己要在力所能及的所有範圍內尋找她的下落。這讓人感到,小山田應有的那種熱情和執著,似乎現在全移到了新見的身上。
上午10點半左右,班機飛抵紐約市的上空,但肯尼迪機場非常混亂,被命令空中待機30分鐘。飛機在天空中盤旋,煙霧掠過機窗,下面的摩天大樓在煙霧中時隱時現,簡直就似是巨大城市的骨架,而這城市被機器文明的毒素毒害得正瀕於死亡。海水也被污染得已經發黑。這一切就像在天空中鳥瞰東京灣及被煤煙籠罩著的京濱工業地區似的。
終於輪到降落的時候了,飛機開始下降。飛機在空中待陣的時間雖然很長,但一旦開始下降後便馬上著陸了。
入境手續在安克雷奇已辦好了,又無托運的行李,新見很輕快地走下飛機出了機場,立即乘上了在機場大樓前等候到市內去的出租車。
必須先去郡恭平所住的飯店,確認一下他們現在是否還住在那裡,然後再決定下面的作戰方案。新見沒有更多的時間。他必須在這一兩天內制伏郡恭平。
恭平和路子在人聲鼎沸的鬧市區漫無目的地轉悠了半天後,又回到了飯店。雖沒走多少路,但他們卻感到精疲力竭。其實,他們回到飯店也無所事事。
回到房間,發現還同出去時一樣,房間仍沒有整理。
「這幫混蛋,真是太欺負人啦!」
恭平立即怒從心起,但他卻沒法拿起電話發火,因為本來就很蹩腳的英語,一生氣就更加說不出來了。
「哎呀,你瞧,像是有留言。」
路子指著床頭櫃上的電話機說道。電話機上的紅燈一閃一閃的,那是留言指示燈,告訴客人在下面的服務台有留言。
他們這幾天外出時,因為懶得一次一次將鑰匙交到服務台。裝在自己口袋裡就出去了。因此,他們很少到服務台那兒去,留言也就被擱那兒了。
「奇怪呀,紐約這兒不該有熟人啊。」路子歪著頭沉思起來。
「大概是催我們結帳吧。」
「不對,住宿預付的押金還應該有不少。」
「這麼說是有人來了?」
「我那兒知道。你心裡也沒一點數嗎?」
「沒有,是不是哪個朋友從東京趕來了呢?」
「你把我們在這兒的事告訴誰了嗎?」
「沒有啊。」
「那就不可能有人士趕來。」
「那你去問一下吧。」
「我?我不願去!我怕。」
「別這樣說好嗎,求求你啦,你的英語比我好,而且那幫傢伙對女的比較客氣。」
「真拿你沒辦法,好吧,你是主人,我就為你去一面吧。」
恭平到紐約後完全變了個人,成了瞻前顧後的膽小鬼。由於語言不通,他盡可能地不說話,盡量下去做那些需要用比較複雜的語言來表達的事。像吃飯、買東西啦等等,都到無人售貨的自助餐廳或自選商場。遇上實在非講話不可的情況,就把路子推到前面。
其實路子的英語水平比恭平也好不了多少,只是她能用手勢比劃著設法表達自己的意思。而且住了幾天之後,她膽子大了,也沉著多了,這也許就是女性的環境適應能力強吧。
但相反的。恭平卻萎縮了,這幾天上了出租車竟連要到哪兒去都說不出來了。
「我都快成了『導盲女』了。」
路子苦笑著說道,但她倒也真說到了妙處,她知道恭平現在是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只好自己去看一下到底有什麼留言。
——可能是搞錯了吧。或者是飯店有什麼事要通知客人。
恭平想得很簡單,便乘這個空兒淋浴去了。
從浴室一出來時,正好路子回來了。她臉色煞白。
「怎麼啦?看你這樣子,簡直像遇見鬼似的。」
恭平吃驚他說道。再看看路子,發現她身體在微微地發抖。
「鬼呀,鬼來啦!」
「別胡說,到底是怎麼回事,怕什麼。」恭平給她鼓勁兒。
「你看呀!」
路子把手裡抱的東西遞到他眼前說道。恭平看到這玩藝兒,臉也立刻變得煞白。
「這,這是……」
「見鬼了吧,還記的嗎?『狗熊』,是你的布狗熊。」
這的的確確是恭平的守護神——「狗熊」。它是在自己駕車軋了小山田文枝後下落不明的。從孩提時起就一直形影不離,肯定不會認錯的。
「你是從哪兒拿來的?」
「是從前台服務員那兒。」
「究竟是誰拿到這兒來的呢?」
「不清楚啊,大約一個小時前,來了個日本男人,說讓把這個交給你,就放那兒了。」
「確實說是給我的嗎?沒搞錯人吧。」
「說什麼呀,這分明是你的『狗熊』,不交給你,還會交給別人嗎?」
「那日本男人什麼樣?知不知道他年齡多大?有什麼特徵?」
「那服務員記不得了,說也是,這麼大個飯店要記住某個特定的客人,是不可能的。即使不是這樣,聽說日本人在美國人眼裡,看上去也都是一樣的。」
「那又是誰,為了什麼要將它拿來呢?」
「我怎麼會知道啊。」
「路子,這可如何是好呢?」「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啊。」
「路子,我好害怕,一定有人從日本追上來了。」
路子的哆咦,現在也傳染給了恭平,他嚇得不知所措。
「恭平,別那麼沒出息,即使有人將『狗熊』送來,那又能拿我們怎麼樣呢!」
「不,這肯定是善者不來,來者不善。這個人肯定是事故現場的目擊者,並在現場附近撿到了這只熊,拿它來恐嚇我的。」
「恭平,你這人真怪!這兒是紐約呀,你不想想。難道還會有人特意地飛越太平洋千里迢迢來恐嚇嗎?就算是這樣,『狗熊』也不一定就是掉在事故現場,說不定還是掉在與事故完全無關的地方呢?」
「不,一定是掉在那兒了,而且肯定被誰看見了。這下我完了,怎麼辦?」
恭平害怕得不知所措,全身發抖,生怕那追蹤者拎著手銬踏進房間裡來。
「不管怎麼說,這裡是不能呆了。」
「不能呆了?到哪兒去呢?」
「無論哪兒都行,趕快逃出紐約。」
「別那麼疑神疑鬼了,等弄清了送東西的人是誰再說吧!」
「那就晚啦,你不走,我可就一個人走啦。」「你一個人能上哪兒去門。」
「那求求你啦,和我一起走吧,別拋下我一個人不管。」
這回他死死纏住她苦苦哀求起來。
「事到如今,也只好同生死,共命運了,不論到哪兒,我都和你一起去。」路子慪著氣說道。
他們就像大禍臨頭似地慌慌張張收拾著行李,準備結賬後逃走。即使在這時,恭平仍不願將那「狗熊」扔掉,擔心把它留下會引起麻煩。
打點行裝後,他們就到服務台去結賬,說要走了。出納員將房間號碼鍵入計算機,計算著住宿費用。就在恭平正等計算結果的時候,有人在後面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位中年日本男人站在他身後,目光銳利,身體結實。
「急急忙忙的,要到哪兒去啊?」
日本男人帶著一種胸音很重的口氣問道,眼睛緊緊地盯著恭平和路子的一舉一動。
「你……你是……什麼人?」恭平結結巴巴地反問道。
「我叫新見。」
「我不認識你。」
「我可認識你呀。」
「有什麼事兒?我很忙,馬上……」說到這兒,恭平意識到自己尚未定下來要去的地方。
「打算從這兒到哪兒去呀?」新見搶先一步問道。
「去哪兒不用你管!」
「何必這麼激動,我只不過是隨便問問。」
「我討厭不認識的人問我。」
「我不是說了麼,我認識你,而且給你帶來了你心愛之物。還中意吧。」新見掃視著他們身邊的行李,看一看那布狗熊是否裝在裡面。
「將那玩藝兒拿來的原來是你啊!你到底想搞什麼鬼?」
「搞什麼鬼,你比誰都應該清楚的。」
「你,你……」
「那熊是你的吧。」
「不是!」
「我可是在你們隔壁房間裡一直聽著哪。牆壁很薄,聽得很清楚。你們的對話已經用錄音機錄下來了。美國的飯店可真方便哪,給點兒小費就能到想去的房間。你隔壁的房間空著,真是你的不幸啊。」
「混蛋!……」「郡恭平,你不要抵賴了,我掌握了你的全部罪證。」
新見本來和藹的語調裡突然顯出了威嚴。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17 21:43:27
第15章 殺子滅口
約翰尼的父親曾去日本服過兵役,與日本女人相愛生子也不足為怪。太多數美國兵回國時都拋棄了日本女人,如果有孩子。就連孩子也一起拋棄,那些被拋棄的母親幾乎都是娼婦。美軍撤離後,被父母遺棄的那些可憐的混血兒,曾一度成為日本的社會問題。
能與父親一起回本國的孩子是非常幸運的極少數,約翰尼也許就是那極少數中的一個。由於某種情由,母親未同他們一起回美國,隻身一人留在了日本,一家人就這樣天各一方。
回國後,也許約翰尼的父親一直沒有給他申報戶口,直到他同德萊莎·諾烏德結婚以後,才將約翰尼作為其夫妻所生的孩子,偽造了出生年月,申報了戶口。
後來,德萊莎病逝,威爾遜·霍華德也因酗酒弄壞了身體。霍華德自知將不久於人世,便產生了一個念頭,即在自己閉眼之前,讓約翰尼到日本去見他的生身母親(也許在此之前約翰尼早就知道自己的生母在日本)。
為此,威爾遜故意用自己的身體去撞有錢人的汽車,以換取賠償金,讓約翰尼去了日本。然而,父親的這一番苦心完全枉費了。約翰尼在日本被人殺害。到底是誰殺了他?究竟出於什麼理由呢?
想到這兒,肯·舒夫但又陷入了更為可怕的想像之中。
約翰尼突然來訪,他的「日本母親」會高興嗎?假如從通常的母子情來推測。不用說非常高興。更何況約翰尼幼時隨父親去美國後一直沒有音訊,現在親生兒子長大成人又回到了母親的身邊。世上難道會有對此不高興的母親?幼年時就離別的親生兒子的音春笑貌,理應時常出現在母親的眼前,令人牽腸掛肚。兒子一旦歸來,母親準會緊緊地抱住兒子,一時間激動得話都說不出來。
但是,如果母親又和別的男人結婚組合了家庭,那又會怎樣呢?她與日本丈夫當然又會生幾個孩子,而這位丈夫卻絲毫不知道自己妻子過去還有那麼一段往事。丈夫愛妻子,子女敬重母親,這是一個生活穩定、和睦的中產階級家庭。
然而,就在這時突然闖來個「黑兒子」,儘管這確實是她十月懷胎所生的骨肉,但他在二十幾年前隨父親回本國斷絕了消息;漸漸地已將他忘記了。
現在,要是讓丈夫知道有這麼個兒子,可就不得了啦,而且還會給現在的「日本孩子們」帶來莫大的打擊。這等於給和睦的家庭突然扔進一顆炸彈。母親那驚恐之狀彷彿浮現在肯的眼前。六神無主的母親,最後就把自己親生的兒子……
「可是,不管怎麼說,世上難道真會有為了自己保身,而向自己親生兒子下手的母親嗎?」
這一疑問中斷了肯最後的推測。
搜查工作會議開得氣氛十分緊張,由於棟居提出了八杉恭子這一新的嫌疑人,案情越來越明朗了。
「西條八十的這首詩中充滿了思母之情。作者借口憶幼年時隨母親遊覽溪谷來表達對母親的思念,母子之情真摯感人,催人淚下。我們能否將這母子看成是八杉恭子和約翰尼·霍華德呢?」
「你說什麼?」
大家對棟居這一離奇的聯想愕然不已。
「換句話說。假定約翰尼就是八杉恭子的私生子的話。」
「可是,當時約翰尼還沒出世呢。」
那須替大家提出了疑問。
「這只是約翰尼記載在護照上的年齡。也許是他父親在其出生年月上做了手腳,也許是戶口報晚了。」
「如此說來,現年40歲的八杉恭子早在16歲前就生了約翰尼!?」
「我認為八杉恭子隱瞞了實際年齡。」
「那麼,與八杉恭子同行的外國人又是誰呢?」
「我想他就是約翰尼的父親,八杉恭子當時的丈夫。」
「由於某種原因,只有約翰尼被父親帶回了美國。」
「而且20多年後他又到日本來尋找母親了。」
「八杉恭子當時見到親生兒子回來,一定非常吃驚。」
「可能不光是吃驚的問題吧。我想,郡陽平肯定是不知道自己妻子過去還有那麼一段歷史。如果讓丈夫知道了,她肯定得不到寬恕的。大名鼎鼎的郡陽平夫人,年輕時竟與黑人私通生下個半黑不白的孩子。從其戶口本上就可知道,她同那個黑人並沒有正式結婚,如此看來,她當時的生活窘況也就可想而知了。因此。這事不僅會使其大夫發怒。光是她作為十分走紅的女評論家,竟有這麼一個黑膚色的私生子這一點,就足以使她聲名狼藉,威信掃地。」
「你是說八杉恭子殺害了約翰尼?!」那須興奮地問道。
「我覺得這種嫌疑非常之大。」
「不過,如果真像你所推測的那樣,可就是母親殺害自己親生兒子了呀!」
「雖說是親生兒子,但在幼年時就高她遠去,並且是與黑人發生關係後生下的混血兒,她對約翰尼能有多少母子情感呢。突然一個自稱是其兒子的人站在面前,作為八杉恭子來說,恐怕不會產生母子真情的。相反,她或許還會把他的出現看成是從根本上詛咒自己的家庭以及社會地位的不祥之兆。而對他加以憎恨。」
「那麼,西條八十的詩和『八杉母子』之間究竟有什麼聯繫呢?」
「據說,那首草帽詩霧積溫泉從戰前就印在包飯盒的紙和介紹溫泉的小冊子上了。親子三人去霧積旅行時,八杉看到了那首草帽詩。她非常喜歡,就將詩的意思譯給丈夫和孩子聽。並教了他們。威爾遜把這首詩記在了心裡,當約翰尼長大後,他可能又將它作為『一家三口』去旅行的美好回憶,重新告訴了約翰尼。而且,母親的面容也和霧積一起作為幼年時代模模糊糊的記憶日夜了約翰尼的腦海裡。他很可能是揣著父親再次教給他的草帽詩,並把它當作母親的紀念品來到日本的。
「那詩集又是怎麼回事呢?西條八十的詩集很可能是約翰尼忘在私人出租車上的。」
「那也許是八杉恭子從霧積回來後當時給他買的,如果確實如此,這首詩就真是名副其實的母親的紀念品了。」
「為探望日夜思念的母親專門從美國來到日本,這是多麼動人。然而卻被其母親所殺害,這又是多麼殘酷啊!」
「八杉恭子還有兩個日本孩子。如果他們得知自己所敬重的母親曾有這段令人噁心的經歷和半黑不白的私生子,必定會受到很大打擊。因此,她為了保護純日本血統的兩個孩子,就把一個美國混血兒殺害了。」
大家對棟居作出的令人意外的推理感到十分黯然。這的的確確是一種無法挽救的犯罪,也是出於無奈的動機。
「八杉恭子確實相當可疑,可我們並沒掌握真憑實據啊!」那須歎了口氣說。
所謂訪問霧積的「一家三人行」,也僅僅是一種推測而已,更何況沒有任何證據能說明在這三人當中有一人就是八杉恭子。目前八杉恭子最大的可疑點,就是在她聽到西條八十的那首草帽詩時,作出了明顯的反應,而她卻硬說不知道霧積這個地方。但是,即使詩裡有霧積這一地名,不一定會背全詩。只記住其中的一句或一段,也是很正常的。
而且,也沒有任何根據能說明,中山種給大室吉野的明信片上提到的那位「同鄉」就是八杉恭子。棟居的推理是建立在把這位「同鄉」調者假定為八杉恭子而展開的。由於偶然建立在這種基礎上的推理,恰巧與幾個零散的情況相當吻合,於是就感到八杉恭子有重大嫌疑。然而,這不過僅是搜查本部的一種主觀推斷而已。
「我們還是調查一下八杉恭子案發時是否在現場和她的過去經歷吧!」山路徵求那須的意見。
「是應該調查一下啊……」那須回答得不太乾脆。
「不過眼下,即使八杉拿不出當時不在案發現場的證明,我們也不能怎麼樣她呀。」河西插話道。
一般情況下,只有在作案疑點很大時,才考慮嫌疑人是否在案發現場的問題。與案件無關的人,即使沒有不在作案現場的證明。也無關緊要。警察只有在進行大量取證,收集到足夠的懷疑嫌疑人犯罪的材料後,對嫌疑人來說才產生澄清其嫌疑的舉證責任。在目前情況下,只是警方負有這種責任。如果沒收集到證據,就不能主觀地把對方看成是嫌疑人,貿然讓對方拿出不在現場的證明。即便答方進行調查,也只能是旁敲側擊。
可就在此時,又從意想不到的地方發現了新的情況。
一天,棟居剛到搜查本部上班,警署接待處就告訴他說有人要見他。要見警察的人幾乎都與案件有關,尤其是在搞某案情的調查時,要求見警察的來訪者會較多。但這麼早就來的卻十分少見的。有人要見他,也許是搜查本部的其他人都還沒來吧。
「一位年輕姑娘。棟居,你真有兩下子啊!」
棟居儘管被接待處的工作人員這麼取笑,其實來者是誰自己心裡也沒譜,直到進了會客室,看見站在那兒的來訪者,才不禁脫口說道:
「啊,原來是你呀……」
那位八尾的谷井新子突然點頭行禮,並伸了伸舌頭。
「來這麼早,什麼事啊?現在還為那件事纏身嗎?」棟居問道。
「突然來打攪,實在對不起。我已經被解雇了。」
「解雇?」
「被八杉家辭退了。」
「辭退?怎麼回事?」
「我也弄下太清楚,不過,上次那件事八杉先生好像很不滿意。」
「上次的事,你並沒有什麼錯啊。倒是你協助警察,抓住了擅闖民宅的兇手呀。」
「好像問題就出在這兒。輕易驚動警察,冒犯了她的龍顏!她說八杉先生和警察的形象毫不相干。」
「但他丈夫當時不也在場嗎?」
「她說根本用不著我出頭露面,多嘴多舌。」
「就因為這個你才被解雇的?」
「是的,當然啦,因為從一開始就並非正式錄用,不過是我硬闖進去賴在了那兒的,所以什麼時候被人家趕出來,也沒什麼好說的。」
「可這樣突然被趕出來很為難吧,有沒有可去的地方?」
棟居又重新打量起新子來。同前天碰到時一樣,她穿著俄羅斯式的女罩衫,配一條長裙子,不同的只是手上拎著兩隻小衣箱。前天,棟居曾對這位時隔不久就出落得像大城市姑娘似的新子,大吃了一驚,可是,今天也許是由於先知道了她被解雇了的原因吧,看上去覺得她打扮的非常難看。
把這麼一個舉目無親的年輕姑娘,推到繁華喧鬧的東京街上,簡直如同把一隻羊羔趕到狼群之中。
「嗯,郡陽平先生好像覺得我很可憐,就讓我到他的後援會本部去工作。」
「說起郡陽平的後援會,是那個在新宿區飯店裡的吧。」
「嗯,是的,我的房間也訂在那個飯店裡。我覺得那兒挺好的,今天是特意來向您道別的。去新宿後,恐怕就很難再特意到這兒來了。」
「是嗎,謝謝你特意來道別。立即就有了去處,真替你高興啊!」
「可不是麼,太太要趕我走,一時間我都不知道怎麼辦好啦。事到如今,又不能回八尾,因為當時我是抱著不學點本事、誓不回去的決心出來的。」
棟居也沒去糾正她的想法,說道:
「有這種抱負,真了不起,不過你到底想學些什麼呢?」
「想學的東西可多啦,首先要看看這大千世界,開闊開闊眼界,我還很年輕,今後還打算做很多很多的事。」
「趁著年輕盡量多學點東西當然好,但是,可別忘了珍惜自己,青春可沒有第二次啊。」
棟居說著說著發現自己的話像說教似的,不禁難為情起來了。而且他突然覺出,這言外之意等於在問——這女孩是否還是處女?
「那種事我明白。只有一次的東西,我會好好珍惜的。」谷井新子回答得很乾脆,彷彿看透了棟居的心思。
棟居在與新子的交談中,突然產生了一個疑問:約翰尼遇害搜查本部就設在鞠町警署,八杉恭子把新子攆走,會不會就是為了要讓她遠離這兒呢?
約翰尼遇害搜查本部的兩名刑警,是到八尾去後認識新子的。八杉恭子可能已從新子的嘴裡知道了這一情況。這嘴快的新子,不定再多嘴多舌他說些什麼,因此為了不讓她有多嘴的機會,就把她攆到丈夫在新宿的辦事處去了。
假如可能的話,她真想把她攆回八尾,但那樣一來,也許會引起搜查本部的注意。況且,叫警察來的也並不是新子,要是那樣做的話,也未免太苛刻了。
——八杉恭子不容許谷井新子和搜查本部接觸,這就說明,八杉在約翰尼被害一案上有什麼心虛之處。
「刑警先生。您怎麼了?臉怎麼一下子變得那樣可怕呀!」
被新子這麼一說,棟居驀地一下子清醒過來。
「新子,有件事我想請你幫幫忙。」
「請我幫忙?什麼事?」新子十分天真地歪頭問道。
「是有關八杉先生的事,想請你幫我調查一下。」
「啊。八杉先生做什麼壞事了嗎?」新子眼中充滿了好奇的目光。
「不是,不是的,別那麼自作聰明了。」
「怎麼,不是壞事呀,那沒意思。」
「只有壞事你覺得才有意思嗎?」
「八杉先生這個人,心靈和外表完全不一樣。在電視和雜誌上,她很漂亮,腦子也好用,是值得大家學習的賢妻良母的典範,但是再沒有像她這種只顧自己的人了。丈夫、孩子全讓傭人照顧,我敢肯定,孩子生下來她就連管都沒管過。在家裡沒做過一次飯,沒洗過一件內衣。可就是這麼個人,在外面卻裝出一副全國賢妻良母的教祖似的,真是笑死人了。」
「哎喲喲,你夠真厲害的啊!」
看來,新子並非因為被攆出家門才懷恨在心的,而是壓根兒就對八杉恭子沒抱什麼好感。這樣看來,事情就更好辦了。
「哎,要我幫忙。到底是什麼事啊?」新子察顏觀色地看著棟居問道。
「我想讓你查一下9月17日和10月22日八杉恭子去哪裡了。」
「9月17日和10月22日這兩天發生什麼事了?」
「嗯,與一個案子有關。確切他說,是9月17日下午8點至9點左右,和10月22日早晨6點前後。」
「您說的那案子,就是上次你們去八尾調查的那件嗎?」
「嗯。就是那件。」沒法迴避,棟居只好點了點頭。
「這麼說,是要調查在不在現場的證據吧?」
新子眼裡又閃爍著好奇的目光。她發現棟居一時吱唔不語,接著又道:
「行哇,我盡我最大的努力去調查,我要把八杉恭子的畫皮剝下來。」
「噎,請別誤會呀,八杉恭子也並沒……」
「行啦,行啦,我清楚。9月17日和10月22日發生了什麼事,只要到圖書館去查閱一下報紙的合訂本就會立即明白的。其實,也根本沒有必要去查閱,只要看一下掛在那兒的牌子,就能知道你們這些刑警在搜查什麼了。」
新子朝會客室那邊的搜查本部辦公室方向努了努嘴。這姑娘外表上看起來顯得有些輕佻,但內心裡卻潛藏著一種犀利。
「這些就用不著多說了,不過我托你辦的事兒,千萬要悄悄的啊。」
「放心就是了,包在我身上,也許我得背叛這家主人呢,那還會跟誰去說呢?」
「好,你既然很明白,我就不說什麼了,調查絕對不能讓八杉……恭子察覺出來」
棟居抱著一線希望。托付給了新子。兩天後,新子有了回音。
「查清楚了。」電話裡她氣喘吁吁他說道。
「噢,已經查清楚了?」棟居真沒有想到會這麼快就有回音。
「9月17日.她好像在家裡,但無確切的證據。」
「在家裡?」
「因為沒做任何記錄。」
「她們家還做這種記錄嗎?」
「因為只要外出,都詳細地做記錄,因此沒做記錄時就是在自己家裡。」
「那麼10月22日呢?」
「那天有記錄。」
「啊,有記錄?那她上哪兒去了?」
「在那前一天的21日,她丈夫郡陽干先生正好在高崎市舉行演講會,太太也一起跟著去了。」
「什麼,高崎?!」棟居不禁跟著高聲重複了一遍。
「別嚇我啦,幹嘛突然這麼大聲。」
「哎喲,真對不起。你說的是群馬縣的高崎嗎?」
「除群馬縣外,還會有叫高崎的地方麼?」
「當然不會有,你能肯定嗎?」
「沒錯,白紙黑字都記在郡陽平先生的活動日程表上呢。」
「哦,你已在郡陽平的辦事處工作了。」
棟居得知了一條重要情況。從高崎到橫川只有將近30公里的距離,在中山種摔死在霧積水庫的前一天,八杉恭子來到了距那兒只有30公里的高崎。
「10月21日晚上他們住高崎了,還是當天就回來了,這你知道嗎?」
「住在那兒啦,記錄上寫得很清楚,說郡陽平在高崎市民會館進行了兩場演說,一場是下午3點開始,另一場是晚上7點開始,然後他又與市民志願者進行座談,那天晚上他們住在了烏川飯店。」
「你調查得真詳細,謝謝你啦。」
「不用謝,我就願意幹這種事,我能當刑警嗎?」
「噯,到這兒為止吧,這樣對你反倒好些。」
「其實,我知道的還多著呢。」新子有所暗示他說道。
「你還知道些什麼?」
「在同一天。有位叫中山種的老婆婆從松井田町的水庫大壩上掉下來摔死了吧。」
「這位老婆婆和你們去八尾來調查的那位谷井種是同一個人吧。」
「我說你這個人……」
「那松井田町可是在高崎的鼻子底下哎。」
「好啦,你確實是位優秀的刑警,不過,你絕對不能再往下調查了!」
「以後要是還有這種調查儘管找我,我非常樂意為你們效勞。」
谷井新子躍躍欲試,信心十足。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17 21:43:53
第16章 水落石出
隨著山腳下的村莊越來越近。下手的良機正從身邊一次次地溜走。再往前去或許還會有更理想的地方吧,川村這麼想著想著,把出現的好幾次機會都放過去了。而且往前走著走著。山路開始下坡。覺得路也漸漸地開闊起來。
「這山道真是美極啦。就這麼走過去了。真有點依依不捨啊!
荒井雅代天真地感歎道,此時。她根本不知道川村心裡深藏著險惡的用心。
「那麼,咱們就在這兒歇一會兒吧。」
川村邊勸雅代邊向四周張望。周圍是一片密度不大的人造杉木林帶,算不上是很理想的地方。但是。再往下走就靠近小山村了,也許就會永遠喪失良機。
川村為了讓她到這兒來已經煞費苦心。由於明年他們倆人都要畢業,這種倆人結伴的郊遊。恐怕再也不會有第二次了。川村雖說是去二流公司,但就業已有著落。雅代也在別人的介紹下,定好了婚事,只等一畢業就成婚。
雅代生怕讓未婚夫知道起疑心,就謊稱這次郊遊是集體組織的。川村和雅代都是東京一所私立大學的學生,兩個人不僅是同窗好友,而且都是大學俱樂部「旅行研究部」的成員。川村最大限度地利用了和她既是同班同學,又是俱樂部成員的雙層關係。
說是旅行研究,其實並不做任何專門研究,而只是喜歡旅行的一些同學聚集起來進行集體旅行。他們曾將這稱為「大眾觀光時代旅遊業界的新動向」,提出「在旅行中認識自我」。但醉翁之意不在酒,其真正的用意是想邀女生共同旅行。
而且,只要不參加這種俱樂部,光憑學生身份,是沒有機會與女生共同旅行的。女生也好,周圍的人也好,對這種」與男生共同旅行」的俱樂部活動,均不覺得有什麼不好,學生家長也因為那是「俱樂部活動」而十分放心。
荒井雅代以身材勻稱、亭亭王立、充滿著現代美,而成為「旅行研究部」的偶像。作為一種義務,所有成員一年至少要參加兩次俱樂部組織的旅行活動,而由其他成員個人發起的旅行活動,則憑各自的興趣參加。
不論是俱樂部組織的旅行活動,還是個人發起的旅行活動,只要有雅代參加,男生就會趨之若騖。特別是在個人組織旅行活動時,往往為邀雅代而爭得不亦樂乎。每當雅代參加時,部裡的眾多男生都跑到車站為她送行。雅代就有如此的魅力。
部裡的男生之間。已逐漸達成了一種不成文的默契一一互相警告、相互牽制、不許搶頭功。
在這之間,只有川村一個人始終在雅代左右,形影不離,這是因為他們是同班同學。在俱樂部裡,與雅代同一年級的只有川村一人,而且,即使不在俱樂部裡時,他和她一起也在班裡。雅代在班裡也是偶像。由於川村與雅代同是俱樂部成員。所以與班裡其他男生相比,他接近雅代的機會最多。
至於雅代,她自己大概並沒有意識到會到如此程度,而川村卻最大限度地利用了和她既是同班同學,又是俱樂部成員的雙層關係。
因此,旅行研究部成員也好,同班同學也好,都接受了川村優先接近雅代的事實。當然,這種優先並不是容許他可以從雅代那兒得到比他人特別的恩典,而只是在他比其他人對雅代表現得更親熱時,他人顯得無可奈何。只好默認罷了。儘管如此。這對川村來說,卻也是極其珍貴的優先權。
在校期間,川村充分地利用了這一優先權利,凡雅代參加的旅行,幾乎他都跟著去。而且自己組織的旅行,他也強邀雅代參加。
旅行研究部成員已達成一種心用不宣的默契,大家誰都不「獨佔」雅代,但只有川村例外。雅代對川村也並非有什麼特殊的情感,只因倆人既是同班同學又是俱樂部成員,對他有一種親近感,所以倆人一起去旅行的機會比較多。
「同窗四年的美好時光」轉眼兒就要過去了,而雅代和川村依然僅是一般要好的朋友,男女間的友情還是空白,什麼也談不上。特別是對作為異性單方面極力奉獻情感的一方來說,沒有被認識和理解,等於完全被忽視了。明明是男性或者女性,卻被當作中性來看待。
川村對雅代的立場就是如此。的確,雅代一直非常信任川村,經常同他一起去旅行。但是,她這樣做正是因為沒有把川村當作男性看待。既然不是男的。無論到哪裡。都是可以很放心地跟著一起去的。
正因為如此,他們同窗四年,並一直以朋友友好相處,卻連手都沒拉過。如果川村對雅代沒有什麼想法的話,那也就算了,可是他豈止是想法,而是愛她愛得很深很深。這雖然是一起在校共度了四年時光。
然而,他卻一次也沒有敞開過自己的心扉,表白過自己的愛,因為他們作為要好的朋友相處得太和睦了。男女之間的這種事,一旦失去最初的機會,就很難再成為男女之好。由於是「好朋友」,現在就更羞於啟齒,不能傾訴自己的愛慕之情。
高尚無暇的中性朋友,是不可能成為那屬於本能的充滿性慾味的朋友的。但是,不管怎麼說,川村在雅代這樣性感的女人身邊呆了整整四年,卻連手都沒能握過一次,這實在是……
川村連自己都覺得好可憐。看來,雅代是把川村當作貼身保鏢來利用的。由於川村在她旁邊,遏制住了其他男人的非分之想。她作為旅行研究部的「公主」而受寵的同時,卻又不冒風險地享受自己青春的快樂。
而且她飽嘗了青春快樂後,正要作為一個女人邁向新的人生之路。聽說她的未婚夫畢業於東京大學,現在是一流商業公司的精英。結婚後,她也許會把川村等人當作是「青春時期的中性朋友」而很快地忘卻的吧。
「總而言之,我們都是雅代的青春衛士,職責是保證將她完好無損地奉獻給她未來的丈夫。」
當川村他們聽到雅代訂婚的消息時,個個都感到萬分遺憾。
「這純屬一種騙吃騙喝行為。」
一位熱戀雅代的單相思者憤憤他說,他非常巧妙地道出了大家的共同心聲。
雅代作為旅行研究部的女王一直高高在上,並把女王的可愛公平地撒給大家分享。但在要畢業時,她僅說一句「青春與結婚並不是一碼事」使要要迅速地改變自己的人生道路。
圍著雅代打轉的這些男生,不管他們對她是如何傾心愛慕,但他們尚不具相應的經濟實力。實際上他們連稱心的職業都沒有定下來,憑這種身份,還根本談不上誠惶誠恐地去向女王求愛。
而且,雅代也似乎徹底看透了這一點,決定投入到那位東京大學畢業的企業精英的懷抱裡。這樣做似乎在告訴大家。像我這樣的女王,豈能下嫁那些薪俸微薄的剛參加工作的職員!?說起來,這是她非常巧妙地將青春時代陪自己玩耍的夥伴,與自己托付終身的男人完全區別加以對待了。這真是絕妙的如意算計。
「決不能就這樣便宜了她。」川村暗暗下定了決心。要是雅代能下嫁給自己同伴中的某個朋友,即使感到嫉妒,那也還可以容忍。可是,只將青春時代的夥伴當作臨時衛士,而自己要嫁到企業精英那兒去,這是絕對不能容忍的。其實,他非常清楚女人總是追求穩定安全的生活,但他又覺得,不在自己的同伴中找,而到別的地方去尋找結婚對象,這不證明她內心中根本不承認同伴具有男人的生活能力嗎?
我們曾是一起共度過多愁善感的青春時代的夥伴,但她卻毫不留戀地將我們拋棄了,如此輕易地便將自己的今後托付給那只見過一兩次面的對象,就因為他是企業精英,將來有望得到安定的生活。女人這種自作聰明的算計真是太可恨啦!
一一一說是東京大學畢業的高材生,其實又有什麼了不起呢!這些高材生,把出人頭地當作自己人生目的這種無聊的人多啦。為貪圖名牌的虛榮而投進這種男人的懷抱,與高級娼妓又有什麼同樣。
「反正是賣身,在那之前我何不捷足先登……」
——他是個無聊至極的臭尖子,自己無形之中卻當了他未婚妻的保護人,真讓人憤怒。在這種意識的驅使下,川村不露聲色地邀雅代參加「倆人郊遊」。
「好吧,作為學生時代的最後紀念,那咱們就倆人去吧。」雅代開始有些猶豫,但最後還是接受了他的邀請。同川村兩個人去郊遊,她沒有半點戒心,這足以證明她根本沒有把他作為男人來看待。她開始有點猶豫,那只不過是對未婚夫有所顧慮罷了。因為即使是中性朋友,與男人結伴倆人郊遊,若讓未婚夫知道了,也總是有點不好。
總之,雅代跟著川村出來郊遊,既不知他深藏著險惡的用心,也毫無防備之意。因為以前,也有過他倆結伴出去當天返回的旅行,所以雅代十分放心。
川村這次邀她去的地方,是奧多摩的淺間尾根。這裡海拔約800米,山峰低矮,山脊連綿起伏,是女人和孩子的最佳去處。但因交通不便,遊人稀少,不是節假日或公休日,平日幾乎沒有行人,這是川村達到目的的絕好場所。
川村是想把雅代領到這種山區中來盡情地享樂一番,無論她怎樣哭喊,也不會有人來相救。他心裡明白,即使自己強暴了她,她也決不會聲張出去的。若那樣做,真正受害的只能是她自己。如果她知道反正難以逃脫,可能會很順從,並將這作為倆人之間永久的秘密,若無其事地出嫁。
在婚姻上。她算計得是如此精明,因此也許她還會將此作為「青春的秘密」而樂意接受。這樣做,「騙吃騙喝、白享青春」的目標雖然落空,但也可得到了珍貴的經驗。
他選擇了「平日」,果然山道上沒有一個人影。真是名不虛傳,從這兒的山脊向四周眺望,奧多摩的美景盡收回底。
一一是在那片樹林裡好呢。還是在這片灌木叢的斜坡上好呢!在山道上,川村一直在進行著險惡的選擇,雅代對此則全然不知。不時地為那展現在賜前的壯觀的恰人景色而發出陣陣感歎。
獵物明明已經入網,但卻還我不到動手的機會。原因是對方處於毫無戒備的狀態,所以自己遲遲下不了這個手。
就這樣猶豫不決地走著,旅行路線眼看快要走到頭了。
一一一再也不能猶豫了……
川村終於下了最後的決心,將雅代邀到垂蓋著下山道的人造杉樹林中。在這之前本來有幾個極理想的地方,現在看來越是再往前走,就越難找到更理想的地方了。
「你聽,山澗那兒有流水聲。」川村想把她引到樹林深處去。
「我口不渴呀。」
「可以用清澈的溪水洗洗臉嘛。」
「對呀,我已經渾身是汗啦。」雅代並未深疑就跟著川村走進杉樹林裡去了。
「啊呀,涼冰冰的,真舒服!」她跑到小翼邊上彎下腰撩著水說道。太陽透過樹枝縫隙射了進來,雅代瞇起眼睛看著樹林上空。從太陽的位置來看,離太陽落山雖然還早,但已經漸漸帶紅色了。
一一一時不再來,還待何時?!
川村強行壓住臨到達時刻還在猶豫不決的心情。
「雅代!」
叫聲顯得特別興奮激動。
「幹什麼呀?」雅代轉過臉來。
「我喜歡你。」
「我也喜歡你呀。」
雅代誤解了川村「喜歡」的意思。
「我從很久以前就想得到你。」
「你又突然說些什麼呀!雅代笑了起來,這笑顯然是對他不屑一回。」
「所以,把你給我吧。」
「別開玩笑了。」
「不是開玩笑!」川村忽地站了起來。
「川村,難道你……」
雅代的笑容從臉上消失了,但她還沒顯出害怕與不安,只是對自己一直深信不疑地認為是中性的朋友,突然露出了男人的猙獰面目而不知如何是好。就在這一瞬間,川村猛地向雅代撲了上去,想用男人的暴力把女人按倒在地上。
「求求你,別這樣!」
雅代這才感到害怕。
「只要你不說,誰也不會知道,答應我吧。」
「不行,你真是個禽獸,住手!快來人哪,救人啊!」
雅代一邊拚命反抗,一邊大聲呼喊。川村壓根兒未曾料到雅代的反抗會如此強烈,一時使他有點不知所措。他原來想得很簡單,認為憑他們多年的「友好關係」,頂多開始時她反抗一下。然後就會迎合自己,誰知完全打錯了如意算盤。
「住手吧,求求你啦!我都要去結婚了。」
「那又怎麼樣,即使給我一兩次,那也沒什麼。」
雅代的奮力反抗促使男人更加凶暴。你到底在為誰保護貞潔?盡可能用高價出售自己,這種貞潔和那種骯髒的商業算計不是完全一樣嗎?!
川村感到她很可惡,這種可惡更加刺激著他的行動,他開始毫不留情地蹂躪對方。男人和女人的搏鬥在繼續;這樣下去,將由體力的強弱決定最後的結局。眼下這種體力的差別,正使女方漸漸陷入絕望的境地。
「哎喲!」
川村突然驚叫了一聲。雅代在拚命反抗中冷不防狠狠咬了他胳膊一口。胳膊上留下了明顯的齒痕,並滲出了鮮血。川村一時痛得鬆開了手。
雅代抓住時機,一把推開正痛得發憎的男人,不問東南西北,順著斜坡拚命地跑了起來。此時此刻,她已顧不上擔心迷路。山並不那麼深,只要一直朝著山下跑,總會跑到有人家的地方吧。雅代在樹林中狂亂地猛跑,荊棘刺傷了她的身體,她也毫無感覺。前方茂富的灌木叢中,有什麼東西在移動,由於她猛烈的奔跑,黑色的影子呼啦一下被驚得飛向了四面八方。原來是一群烏鴉。她嚇了一跳,一下呆住了。但馬上感到川村從後面追上來了,便連忙撥開灌木準備往前跑。就在這一瞬間。她發出了撕裂心肺般的慘叫聲,猛然轉回身,朝剛才逃過來的、有男人追來的方向跑了回去。
11月23日下午3點左右,一對徒步旅行的情侶,在東京都西多摩郡檜原村人家附近的山林裡,發現了一具腐爛的女屍。
這對情侶面無人色地跑進村落的一戶人家,那家人立即與附近的巡警崗亭取得聯繫,崗亭的巡警又立即報告了五日市町警署。為了保護現場,警察讓這對情侶的男方帶路前往現場。而他的女伴。由於受刺激太深正處於虛脫狀態,就讓她在村民家中休息。
女屍本來埋在土中,後來被野狗或山裡的野獸扒出來,讓烏鴉啄得不成樣子,慘不忍睹。在與警視廳進行聯繫後,搜查一課的刑警和驗屍官也很快趕到了現場。經過驗屍之後,女屍暫時移至五日市署的太平間。
由於時間大晚。決定第二天進行正式的現場查證,現場由五日市吝署的警察嚴格地保護起來。
與屍體埋在一起的有個手提包,裝在手提包裡的東西,洩露了死者的身份。死者名叫小山田文枝,26歲,住在東京都K市官前街48號。她9月26日前後失蹤,其丈夫曾向警方提出過搜索請求。
警方立即與死者家屬進行聯繫,確認了死者的真實身份。她丈夫看到妻子那面目皆非的樣子。只低聲他說了句「果然是……」,便當場呆住了。
經過第二大的解剖分析,確認死亡時間已經過了40至60天,死因是由於全身跌打和內臟破裂致死,屍體的損傷屬典型的交通事故造成。直到這時,小山田原先提出的上訴才有了重要的意義。他在訴狀中說,妻子被軋後,又被運到何處藏了起來。
警方也曾認同了小山田的上訴。到肇事現場一一一K市牌樓前進行了搜索。現在,她的屍體恰好證實了丈夫的上訴。於是警方再一次對發現屍體的現場進行了細緻的勘察,但一無所獲。
獸方又進一步擴大了搜索的範圍。一位刑警從草叢中撿到個東西,同事意識到有用立即湊過來研究。這是一隻天鵝絨面的小扁盤子,一柄生了銹的金屬機關,它就像煙盒一樣被打開了,裡面貼著很柔軟的一層像擦鏡頭布那樣的布料。
「這肯定是個裝什麼的盒子。」
「盒子這麼小,它究竟是裝什麼的呢?」
兩個刑警冥思苦索,琢磨來琢磨去也弄不清到底是裝什麼的東西,只好上交。這是從現場附近找到的唯一的一件東西。
上司也不知道這盒子是裝什麼用的。在參加這次現場勘察的刑警中,有一位刑警盯著這盒子看了一會兒後說。這東面可能是裝隱型眼鏡的盒子。
「你戴隱型眼鏡嗎?」上司看了看這個不戴眼鏡的刑警後說道。
「沒有,我眼睛很好,根本沒必要為了瀟灑去戴那玩藝兒。我親戚家有位年輕姑娘戴這東西,我曾見她有這麼個盒子。」
這果真是兇手留下的東西嗎,目前還不能妄加斷定,但是從盒子經過風吹日曬後的退色程度看,認為與死者死後經過的時間基本相吻合。
盒子上刻有「金龜堂」東京·銀座的字樣,大家認為這是銷售商店的名稱。如果這確屬兇手落下的東西,那將是一個重要的證據。於是,一名刑警馬上帶著這只盒子趕赴銀座去了。
「我已掌握了你犯罪的全部證據」。新見威脅地他說道。恭平聽到後嚇了一跳,只感到自己的視野一下子變得模糊起來,周圍的景像似乎全部蒙上了霧靄失去了輪廓,只有新見那堅鏘有力的聲音還在耳中迴盪。肇事後,由於自己對汽車解體是個外行,拖了一天又一天,最終造成了致命的後果。
現在被他窮追到這兒.已經是逼上絕路了。恭平萬萬沒有想到,他竟會緊追不捨地追到紐約來。
一一郡陽平和八杉恭子的長子軋死行人後銷屍滅跡;
——「母子通信」模範家庭背後的醜惡。
諸如此類的報刊標題,在恭平的腦子裡不時地閃現著。
這下不僅自己不行了,而且連母親也要名聲掃地,還會對父親的政治前途產生影響。他十分明白,儘管自己蔑視父母,但沒有他們的庇護,自己一事無成。
在喪失一切之後,一切再從零開始的生活,自己是絕對忍受不了的吧。這並不是討厭貧困,而是生來還未經歷過,自從應事以來,就一直生活在豐富的物質環境中,想要什麼,有什麼。在物質方面。從來沒有得不到滿足的經歷和感受。
然而,這一切突如其來地就要被剝奪了。不僅自己那得天獨厚的生活環境要被剝奪,而且還要作為囚犯去償還自己所犯的罪責。
這意味著。自己將要告別人世間一切美好、快樂、甜美和舒適的東西,而去面對被關進牢獄、完全失去人生自由、過黑暗骯髒生活的現實。只考慮這些,恭平就已經感到脊背冷颼颼的。
不,如果是進監獄服刑那還算是好的;由於犯罪性質惡劣。說不定還會被判處死刑。
死刑?眼前立即浮現出以前曾在電影中見到的電椅和絞刑架場面,而且它與現實的景象逐漸重疊,使自己分不清哪是電影場面,哪是現實了。
「喂,跟我過來。」新見以得勝自豪的口吻命令道。
——不能讓他抓住!這種想法突然從恭平的心底裡冒了上來。
這兒是美國。可不是日本。追到這裡來的也只是他一個人。我得逃走。只要有一口氣就得逃。想到這裡,恭平立即行動,轉身就跑。新見雖然沒有大意,但設想到他會拋下自己的女友獨自逃走。結果措手不及。
等到新見醒悟過來再去追趕時已經晚了。恭平已穿過飯店大廳向大門出口處跑去。為了防止外面的空氣直接進入有空調的飯店內,出口處設了兩道門。從外面進來的第一道門是個旋轉門,將大廳與外面隔開的第二道門是裝有透明玻璃的自動門。
恭平拚命往外跑,只看到通向大街的第一道旋轉門。此時。正巧有幾位客人推著旋轉門從外往裡走。
恭平的眼睛只盯在旋轉門上,而且由於眼睛高度近視,看得不很清楚,忘了那兒還有一道透明玻璃的自動門。這是透明玻璃隔門常令人產生的錯覺。
恭平頭腦中只閃著一個念頭——快逃。他以極其迅猛之勢向自動門撞去。自動門感應到恭平的接近正要打開,但卻趕不上他的速度。
咚!發出了一聲沉重的聲音;恭平被厚厚的透明自動門一下子反彈了回來。加速度全都變成了反作用力,他的身體受到了猛烈的衝擊。
恭平受到達重重一擊,瞬間神志開始模糊起來。
「怎麼回事?」正在大廳裡的人們聽到響聲後大吃一驚,不約而同地把視線投向了出口處。飯店服務員趕緊跑了過來。
恭平聽到跑動聲音。硬是站了起來,但覺兩眼發黑,便又倒了下去。完全失去了知覺。
恭平在意識漸漸失去的最後時刻,還在深深地悔恨自己。當初要是早點將那遺失了的隱型眼鏡配好就好了。
他眼睛高度近視,但又不願戴眼鏡,就用隱型眼鏡。可是,大約在三個月前,他外出時從眼睛裡取下的隱型眼鏡不慎彈出去丟了。正想早點去配副新的,就出了那起交通事故。
如果早點配上隱型眼鏡視力得到矯正的話,也許就會避免發生如此慘痛的事故。
現在受到了自作自受的嚴厲懲罰,在眼鏡丟失、視野模糊不清的時候。突如其來追蹤者,把自己嚇得魂不附體。一下子撞在了透明玻璃門上,並受到了透明「空間」的劇烈反彈。這種反彈使恭平感到自己彷彿是受到了世間的唾棄。
金龜堂是頗有名氣的眼鏡店,坐落在銀座六號街上,店裡的主要商品是眼鏡,同時還經營高檔手錶。
刑警到這兒後,馬上就確認那盒子是該店最近作為隱型眼鏡專用盒而新設計的產品。
刑警又從顧客名單中找到了「郡恭平」的名字,這個名字。小山田早就作為軋了妻子的嫌疑人告到K警署了。
小山田在推斷案犯就是郡恭平的過程中,有許多跳躍之處。證據也有些含糊,鑒於此,K警署暫時採取了保留態度。搜查本部卻很重視這種吻合,重新追查郡恭平的下落,確認了他已去了美國的事實。
幾乎同時,千代田區二號街郡陽平的宅邸也接到了聯絡。從紐約漂洋過海傳來的兒子郡恭平負傷的消息,另一方面,小山田和K警署也都從新見那兒得到報告說,已拿到郡恭平就是肇事兇犯的證據。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17 21:44:26
第17章 人性證明
警方決定對八杉恭子是否在案發現場進行查證。但這一次並不是要查證她的口供,而是根據谷井新子提供的情況,去徹底核實10月21日她隨丈夫邵陽平去高崎市的行蹤。
再次到高崎市去核實情況的還是橫渡和棟居倆人。高崎是去霧積的必經之地。
他們下榻的飯店坐落在高崎城舊址南側的高崎公園中,由於地處烏川河畔,上信越山嶽的美景盡收眼底。
來這兒後,棟居和橫渡就發現了可疑之處。像八杉恭子這樣的名人到這兒來,理應給店員留下深刻的印象,可沒料到她幾乎沒給人留下什麼印象。
「什麼,八杉恭子來過店裡?」當他們查詢情況時,店員們卻反問道。最後,好不容易才有一位當時負責接待八杉恭子的樓層服務員若有所思他說道:
「啊,那人到底還是八杉恭子啊。」
「你是負責接待她的?」棟居問道。
「嗯。我覺得她就是八杉恭子,就請她簽名,但她卻說我認錯人了,就逃跑似地走了。她雖然換了髮型,戴著太陽鏡,但肯定她就是八杉恭子。當時我還覺得非常奇怪,她為什麼要化妝隱瞞身份呢!?」
「住宿登記上沒填八杉恭子的名字嗎?」
「當時有個叫郡先生的議員是領隊,只讓他填寫了以下隨行幾名,而沒有讓其隨員一一填寫。」
「這麼說幾乎沒有人知道八杉恭子來過這兒?」
「請她簽名時,她是那樣冷淡,我還真以為認錯人了呢。」
「那麼,八杉恭子跟丈大一起來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兩位刑警面面相覷,不得其解。她和丈夫一同來地方遊說,莫非並不是為了要用「八杉恭子」的名聲來聲援其夫?
既然要隱姓埋名,那為何還要與丈夫一同來呢?這真讓人費解。不僅飯店裡沒人知道,就連市內也幾乎無人知道八杉恭子來過這裡。不用說,她並沒有出席丈夫的演講會。
郡陽平是受地方邀請來高崎作演講的,於是兩位刑警又去拜訪了當時的主辦者。據說原來並沒有安排八杉一起來。可是她卻突然一起來了,當時大家都很吃驚。然而她卻解釋說這回是以妻子身份、即因私陪丈夫一起來的,不參加聲援講演。因此,連主辦單位也有人不知道八杉恭子曾來過高崎。
「以妻子身份,作為私人關係……」
橫渡撫然地摸著下巴。八杉恭子是個名人,她隨丈夫一起來竟不露面。這地方並不像東京。有那麼多人都知道八杉恭子就是郡陽平的妻子。因此,想隱瞞身份完全可以辦到。
結果,八杉恭子雖來過高崎,但其行蹤卻無人知曉。換句話說,無法得到她是否去過霧積的證據,說她來過高崎最初是由谷井新子查出來的,這有據可查,但這僅僅是郡陽平辦事處的內部記載而已,而她在高崎卻幾乎沒留下足跡。
警方已查清了八杉恭子的履歷。1927年ID月3日,她出生在八尾町的一個名門望族,小學時成績出類拔萃。受到教師的舉薦,深得父母的崇愛,畢業後寄宿在東京的親戚家中。就讀於當時的「聖信」大學附屬女子學院。
後來由於戰火激烈,她曾一度回家,戰後因復學她又來到東京。但從這時起到1949年10月回鄉止,她並沒到「聖信」女子學院復學。她曾給家裡去過信,說是已經就職,但具體職業卻絲毫未提。由於現在八杉恭子的雙親均已去世,娘家的家業由弟弟繼承,所以詳細情況不得而知,但據說父母對她的話深信不疑。
當時社會秩序十分混亂、一個年輕的姑娘隻身闖到已化作一片廢墟的東京,應該說是非常冒險的。後來,她作為新聞界的寵兒,靠故弄玄虛出入頭地,混得這樣不錯,也正是得益於她的這種膽量。
1951年6月,她同郡陽平結了婚,並一直持續到現在。假如她同威爾遜有什麼瓜葛,就應該是在從她第二次上東京至回鄉這4年間發生的。然而,這期間的情況卻一無所知。
八杉恭子同郡陽平結婚後,很少回娘家。父母去世後,就與娘家基本斷絕了來往。
高崎的秘密調查結束後,警署得到了兩份令人振奮的報告。一是在奧多摩山區發現一具高度腐爛的女屍,檢到了一個隱型眼鏡盒子:二是郡恭平在紐約被人抓住,對軋死小山田文枝後把屍體埋到山裡的事實供認不諱。
推銷員森戶潛入郡恭平父親家中被谷井新子抓住時,就對郡恭平提出了同樣的話。如果得到的情報準確無誤的話。那就證實了森戶的報告。
因此,若能斷定隱型眼鏡盒是郡恭平的,那他就難逃罪責。
「這對八杉恭子來說將是個不小的打擊呀。」
「總之,她的那個模範兒子曾是她揚名的跳板,現在竟成了惡性交通事故的肇事逃犯。」
「這麼一來八杉恭子也就完啦。」
搜查本部的刑警們悄悄議論著。
「什麼八杉也就完啦,這樣說就好像她是局外人似的。她殺害約翰尼和中山種的嫌疑極大,也許就是她殺了那兩個人。不過眼下還不到揭鍋的火候,但八杉恭子早晚會被我們的雙手逮住歸案。光讓她因為那沒出息的兒子而名譽掃地,那太便宜她了。」
棟居大聲地斥責道,平時他臉上總是沒表情,這次卻動了真情。接著他又說道:
「約翰尼胸口上被人捅了一刀,但他不顧插在胸口上的刀,硬是拖著瀕死的身軀,爬上了皇家飯店的頂層餐廳。那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啊!近一段時間,這一直在刺痛著我的心。」
「約翰尼還不完全記事兒的時候,跟父母到霧積玩過一的,這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且這很可能是他記憶中最珍貴、最美好的東西。在黑暗、短暫的人生中,這一直是他對寶石般的母親的甜蜜回憶。在霧積得到的印在彩色紙上的那首草帽詩,當時母親十分親切地譯給他聽,不,也許那時小約翰尼已經懂幼兒園語。草帽與霧積就如同母親的面容一樣,銘刻在約翰尼的心中。多麼想見她一面,哪怕是看一眼也好。她拉著自己的小手,領著自己沿著那層巒疊翠、鬱鬱蔥蔥的霧積峽谷往下走,那時多麼快樂!多麼想見到日本的慈母啊,這種思念長大之後己到了難以抑制的程度。約翰尼隨父親一起回美國後,其人生之路何等殘酷,我們不難想像,生活越是淒慘,思母之情越是強烈,約翰尼終於忍耐不住自己的一片思念之情。決定攢錢來日本。不足的部分,父親就用自己的生命去換。這全是為了想見母親一面。然而等待他們的是母親為了保全自己而對他的無情拒絕。」
「生身母親在自己胸口上紮了一刀。這難道就是萬里迢迢來日本尋母所得到的報償嗎?約翰尼是以何等絕望的心情接受這一刀的呢!在他那漸漸模糊的意識中,出現了皇家飯店的頂層餐廳。那餐廳遠看就像是用美麗彩燈裝飾起來的草帽,也許自己真正的母親就在那兒等著呢。於是他就極力地恢復正在漸漸模糊起來的意識,拚命地去追尋那草帽。母親的面容大概一直也在他的眼前晃來晃去,那樣重的傷還登上了頂層餐廳,這一事實充分說明,他對母親的思念之情是多麼深切啊!」
「八杉恭子為了保全自身,就這樣像捻死個蟲子似地將約翰尼殺害了,而她殺害的卻是自己親生的兒子。我憎恨這種女人。她不是人,還不如禽獸,這種女人無半點人性。」
棟居極力地控制著自己激動的心情,像是在講給自己聽似地倒出了心裡話。
此時此刻,遙遠的昔日景象又浮現在棟居的眼前。
——一群美國兵正圍著父親毆打。他們對父親拳打腳踢,猛吐唾沫。父親毫無反抗,任憑他們蹂躪。周圍雖圍著許多日本人,但他們誰也不想出來救父親。
「救人哪,誰來教我爸爸呀!」
幼小的棟居在拚命地求救,但無人願意出頭搭救。相反,他們都站在旁邊,就像隔岸觀火似地注視著事態的發展,毫無責任感的好奇心暴露無遺。
只要不把危險引向自己。就再沒有比這更好看的光景了。由於阻止了一幫美國兵正要對一位年輕姑娘施暴的行為,於是他們就把怒火轉向了父親。這幫正要發洩獸慾的年輕禽獸們,在失去了發洩對像後,就把凶呆的慾火一古腦兒全傾瀉到了父親身上。在這種情形下,如果出來搭救,就等於是引火燒身。
這幫傢伙本來就是戰勝國的「神奇之旅」。現在地位比日本天皇還高,所以誰也不能插手。
父親為了棟居,在下班回來的途中繞道買了一些豆包,現在全散落在地面上。美國兵們就像踩路上的馬糞蛋兒似地用軍靴亂踩一氣。父親的眼鏡也被打飛了,摔得粉碎。
父親被美國兵圍在中間,打得遍體鱗傷,縮成一回不動了,實際上他已動彈不得了。
美國兵中有個特別顯眼的大個子,長得像個紅毛鬼,小臂上有燙傷似的傷痕。也許是在戰場上剛負傷不久。那開裂的傷口泛著令人作嘔的紅色。猛一看,就如同女人陰部似的裂口上還長著金黃色的長毛。
大個子美國兵就用這隻手拉開了褲子上的拉鎖,朝父親身上撒尿,其他美國兵也都紛紛效仿,一邊向父親撒尿,一邊狂笑,周圍看熱鬧的日本人竟也笑了起來。父親由於傷勢過重,不久便去世了。
棟居在很小的時候就把父親受凌辱的場面深深地刻在了腦子裡,並發誓要復仇。那時在場的所有人不用說。而且當時使父親遭此厄運的社會,也全是自己的仇敵。
為了要報仇,他當了刑警。那時的仇敵現在已同八杉恭子融為一體。如果有母親在,父親和自己就不會飽嘗如此屈辱,父親也不會死去,這都是因為母親拋棄了父親和自己。
八杉恭子為了保全自身,拋棄了親生兒子。不單單是拋棄,還把萬里迢迢來看望她的兒子殺害了,母親對兒子的拒絕,難道還會有比這更殘忍的嗎?
棟居覺得現在,八杉恭子就好像是拋棄了父親和自己的母親。這時,他那沉睡的記憶受到了強烈的刺激,抑制記憶甦醒的薄膜終於破裂了。八杉恭子是新聞界裡的寵兒.從她那張頗受大眾歡迎的面孔中,棟居逐漸回憶起了只有他才知道的八杉恭子年輕時的模樣。
這個女人究竟是什麼人,棟居現在終於很清晰地想起來了。
一一一哦。她就是那個女孩啊!
棟居茫然地思索著,腦海裡映出了那張意外浮現出來的久遠的面孔。二十幾年前,父親自己挺身而出,從一群美國兵手中救出一個年輕姑娘。那年輕姑娘的臉,如今就隱藏在八杉恭子這位大名鼎鼎的頗受大眾歡迎的漂亮面孔之中。八杉恭子如今已屆不惑之年,有社會地位,也有聲望。當年險些被一群年輕美國兵輪姦的那年輕姑娘的狼狽相,現在在她身上已蕩然無存。但是,只要剝開地那隨著歲月流逝而變化的容貌、成熟老練的氣質和作為新聞界名流的畫皮後,露出的便是那個將父親當作犧牲者自己卻逃之夭夭的年輕姑娘的臉的原形。
棟居在東京商務飯店頭一次與八杉恭子擦肩而過時,她的臉形曾觸動了他那遙遠的記憶。可以說,新聞界把她包裝出來的假像,妨礙了他對真相把握。
當時,如果父親不路過那兒,他就不會死去。如果不是因為八杉恭子,棟居也不會失去父親。父親挺身而出救了八杉恭子,而她卻丟下父親逃跑了。她現在又拋棄了約翰尼·霍華德,這與年輕時有什麼兩樣呢?棟居義憤填膺,怒火中燒。發誓絕不輕饒她。
——她有沒有人性呢?不,她有沒有連低等動物都有的母性呢?我一定要掏出她的心來看一看。
棟居抬起頭來說道!
「我要和她賭一次,看一看她還有沒有人性。」
「賭人性?」那須看著他問道。
「如果八杉恭子尚存一點人性的話,我就要窮追不捨,逼迫她自己招供。」
「你打算怎麼入手呢?」
「我想冷不防把草帽給她。」
「給她草帽?」
「按照目前的情況,已無法打破僵局,因為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找到關鍵性的證據,所以我想打動她的心,逼她自己坦白。」
「警部,讓我去吧。」棟居緊盯看那須的眼睛。
「你有把握成功嗎?」
「還不知道。所以說我要和她賭一把。」
「破案是不能用打賭的方式來進行的。」
「我也是在很小的時候就被母親拋棄的。我仇恨拋棄自己的母親。不過,在我仇恨的底層,還有一顆要相信母親的心。不,是我想相信母親。八杉恭子的身上,肯定也會有母親的心。我想賭的就是這一點,只要她是孩子的母親,她就一定會自己招供。我是抱著眼拋棄自己的母親決鬥那樣的心情。去同八杉恭子決鬥的。」
「警部,讓我去吧。」
「好吧。」那須終於贊同地點了點頭。
「照你想的,好好去幹吧。」
八杉恭子接到恭平負傷的消息時焦急萬分,立即通過國際電話詢問了情況,得知他傷勢不重,經過醫院的治療之後。馬上就踏上了歸途,也就放心了。
但是,隨後來自警方的消息,卻給郡陽平夫婦以巨大的打擊。據說,在奧多摩山中發現的那具高度腐爛的女屍,懷疑是郡恭平軋人肇事後將其埋在那裡的。
警方決定重新徹底地檢查郡恭平的汽車。而且,據警方說,恭平在紐約已招認了自己犯下的全部罪行。郡陽平夫婦很想直接問問恭平本人,但他現在正在回國途中,又無法取得聯繫。
巧事迭出,偏偏在這個時候,鞠町的搜查本部又傳訊八杉恭子。接待八杉恭子的警察一派紳士風度,彬彬有禮,但在這彬彬有禮的背後,使人覺出另有一種不同一般的意圖。這時她才悟出,自己並非是作為單純的參考人而被傳喚來的。
「今天請你來,……」
棟居目光炯炯,神態自如,與八杉恭子面對面地坐著。前幾天。他曾到電視台裡找過她。面對牆壁放著另一張小桌子。那兒也坐著一位刑警。他年紀比棟居略大一點,但老是用不懷好意的眼光看人。角度的關係,無論怎麼看他都有點像猴子。他也是前幾天一起來找過她的刑警。
「恭平不久就要回國了,我什麼也不清楚。我想肯定是挖錯了吧,恭平才……」
「夫人,今天勞您大駕,並非為那件事。你兒子的案子不由我們負責。」
前幾天來找她的時候,棟居他們明明說是想瞭解一些恭平的情況。
「那到底是什麼事呢?」
棟居認為她是故意裝糊塗,於是就默默地凝視著八杉恭子,觀察她有什麼表情變化。她到這兒來的時候,應該看到了搜查本部的大牌子。
「是關於一件案子。一名美籍黑人9月17日夜皇家飯店被刺殺了。準確地說,他是在清水谷公園遇刺的,然後帶傷爬到了飯店的頂層餐廳,在那兒斷了氣。」
「這案子與我有何相干?」八杉恭子做出一副滿腹狐疑的表情。
「夫人,對這案子你心裡沒有數嗎?」
「我怎麼可能心裡有數呢?」
「我們相信夫人心裡一定有數。」
「哎唷,你們警察呀,可真會信口開河!」八杉恭子的臉上泛起了淡淡的紅暈。
「恕我直言吧,夫人,我們認為被刺的那名美藉黑人正是您的兒子。」
「啊!」瞬間八杉恭子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夫人,在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的三、四年間,您和一位名叫威爾遜·霍華德的美國黑人士兵有過夫妻或同居的關係嗎?」
棟居不斷地發起進攻。八杉恭子突然彎了下身子。從嘴角洩出了抑制不住的咯咯聲。正當棟居覺得八杉恭子在自己的攻擊下受到沉重打擊,感情已失去平衡時,她卻抬起了頭,原來她是忍不住笑彎了身子。
「你們警察……為什麼要做如此離奇的想像呢?我有沒有和黑人結婚、生黑孩子,說這些什麼不著邊際的話,我真是服了你們。你們怎麼有的這種想像。無論誰聽了都會捧腹大笑。啊哈哈哈,真是可笑極了!」
八杉恭子真的像她說的那樣手捧肚子大笑起來,由於笑得太厲害了,眼淚都笑出來了。大笑了一陣之後,她突然又板起臉來說道:
「我希望你們讓我回去吧,我沒有時間陪你們閒聊。」
「1949年7月,你與威爾遜·霍華德和約翰尼三人去霧積了吧?」
「這個問題,上次已經清清楚楚地回答過你們了,我不知道!我剛才盡情地大笑一通。實際上是怒不可遏。什麼同黑人做過夫妻啦,什麼生過半白半黑的孩子啦,這都是對我嚴重的侮辱。我有丈夫、有孩子,都是純粹的日本人。我也好,我丈夫也好,都有一定的社會地位,你們究竟有什麼證據,要這樣中傷我?」
「霧積旅館當時有位叫中山種的人,您隊識吧?」
「我連霧積都沒有去過。怎麼會認識她呢。」
「您應該認識她,中山種與您是同鄉,都是八尾長大的。」
「八尾出來的人多啦!」
「中山種給大室吉野寫過信,而大室吉野是您的遠親。」
棟居拿出兩張卡片,這雖不是什麼有威力的卡片,但對方看到卡片,說不定會產生特殊的效果。
「那信上寫著我的事!?」八杉恭子的神情略有所改變。
「我們認為就是您的事。」
「這是怎麼回事?我怎麼越聽越糊塗啊。」
「說得明白點,就是您同威爾遜和約翰尼一起來翼積的事。」
「那請讓我看一下那封信。」
棟居早已料到她會提出這種要求,因此只是虛晃一槍。如果讓她看信。就會暴露警方的底細。
「信現在不在這兒。」棟居硬著頭皮解釋道。
「那為什麼呢?如此重要的證據不在手邊,這也太不合情理了吧!」
「根本就不存在那封信吧,還是信上根本就沒提我的事?」
棟居一時張口結舌,搭不上話來,八杉恭子則以洋洋自得地趨勢連連責問起來。她不僅輕而易舉地避開了棟居利用卡片向她發出的進攻,而且似乎徹底看穿了警察手中掌握的材料是多麼的脆弱無力。
「你們警察署,原來是這麼中傷好人!捏造事實。無中生有,惡意誹謗,不惜抵毀他人的名譽。你們以為就可以這樣完事嗎?一切等我和丈夫商量後,再來找你們算賬。對不起,失陪了。」
八杉恭子忽地站了起來。
「夫人,用不著這麼著急。」
棟居改變了語氣。八杉恭子轉過臉來,似乎在問:難道你還有話要說?
「夫人。知道那首草帽詩吧?」
「草帽?前幾天已經問過了吧。那種詩,我不知道。我並非不喜歡詩,而是不願意被警察強迫。」
「夫人。您肯定知道那首詩的。」
「您是不是神經有毛病啊?我說了,我不知道。」
「還是幼年的時候,在一個晴朗的夏天,孩子由母親領著去了霧積。母親拉著孩子的手,沿著小溪順著山道漫步觀賞景色。突然吹來一陣大風。小孩頭上戴著的草帽被風吹落,掉進了小溪的谷底裡。孩子借托這頂草帽,對母親詠誦出了火一般的切切恩慕之情。一個父母、孩子的三口之家去霧積旅行時。偶然看到了這首詩。
對孩子來說,大概這是一生中唯一的一次與父母親同去旅行吧。溪谷蒼翠欲滴,母親年輕貌美,和藹可親。那次旅行的美好印象,深深池銘刻在小孩的心裡。後來,這孩子生活淒苦,命運坎坷,那次旅行成了他一生中最美好的回憶。那次旅行,父親也一起去了。旅行後『家』就離散了,也許就是在全家離散之前為了留下個美好回憶而去旅行的。」
「別說啦,這些話,與我毫無關係。」
八杉恭子雖這樣大聲說著,但並沒有想離開,好像有什麼東西與她的意志相反。將她緊緊地縛在了那兒似的。
「全家在那次旅行後就分手了。孩子由父親帶著回了父親的本國——美國,母親則留在了日本。我不知道這到底是為什麼,但有一點十分明確,對霧積的回記,已作為對母親的回憶深深地印在了孩子的心中。西條八十寫的草帽詩,詠誦的是他自己對霧積的回憶,而孩子覺得這詩就但是詠誦自己的回憶一樣,給自己留下了十分難忘的印象。這首詩。也許就是那時母親念給孩子聽的。草閏已將四條八十詩中的母子。與這一家三口緊緊地連在一起了。
被父親領回美國的孩子,按捺下住對母親的思念,又來到了日本。父親為那孩子,用自己那風燭殘年般的軀體會撞汽車,換取了一筆賠償費,用來充當孩子去日本的旅費。也許是父親的死,突然衝開了孩子思念母親的堤壩,而父親也想借孩子去看一看昔日的『日本之妻』吧。霧積一片蔥籠,在美麗景色襯托下的母親的音容在孩子的眼前晃動。生活在受人歧視的底層中,只有母親才是孩子的救星。在艱辛之時,在悲偽之際,母親的音容始終在溫柔地撫慰著他的心,激勵著他。」
八杉恭子沉默不語,面部雖做出毫無表情的樣子,但肩膀在微微地顫動。
「孩子熱切地想見自己的母親,哪怕是看一眼也好。對霧積的回憶是他最美好回憶,如同寶石一樣珍貴,一直在細細地品味著。也許他知道母親又重新組織了家庭,營造了新的生活,他根本沒打算去攪亂母親的生活,只是想見見母親,哪怕是一面也行。這就是母子之情,你敢說不是這樣嗎?在這一點上,血親關係與兩住的男女關係有本質的區別。
然而,母親卻既然地拒絕了那孩子。母親已功成名就,有了社會地位,也有了孩子和安定的家庭。可是。早已忘卻的黑人私生子卻突然出現在面前,要從根本上毀掉這一切。於是母親為了自衛,決定犧牲兒子。可是,這個靠父親拿生命換來的旅費、不遠萬里來到日本尋訪母親的孩子,遭到母親名符其實的致命拒絕,他又該怎樣想呢?心中唯一的一顆寶石就這樣粉碎了。在他最後絕望的瞳孔中模模糊糊地映出了一頂草帽,那是頂由華麗的彩燈鑲嵌的、漂浮在夜空中的草帽。皇家飯店頂層的餐廳,晚上向上眺望,很像一頂鑲有彩邊的草帽。這你知道嗎?約翰尼·霍華德用盡了最後的力氣,才爬到了那上邊。
他雖然受到了母親致命的拒絕,但還仍然繼續相信母親,以為母親在那兒,在那兒等著親切地歡迎自己。於是他就一搖一晃地踉踉蹌蹌地走著,身後流下了斑斑血跡。血是從被母親所剜傷的心口上滴下來的。夫人,您還記得這頂草帽嗎?」
棟居將事先特意為此時準備好的草帽,遞到了八杉恭子面前。草帽已經舊得分辨不出是用什麼材料做的了,讓人感到只要稍微一碰就會破碎。這就是在清水谷公園發現的那頂草帽。
可以看出,八杉恭子吃驚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草帽是約翰尼小時候讓母親給他買的,大概也許是游霧積回來的途中,讓母親給買的紀念品吧。他將這草帽作為日本母親的離別留念,一直細心地保存了二十多年。您看這陳舊的程度。這陳舊程度足以說明,約翰尼對母親的思念之情是多麼強烈啊。不信您碰一下看,它會像灰一樣刷刷地往下掉。而就是這頂舊草帽,卻是約翰尼用金也不換的寶貝啊!」
棟居要把草帽遞給八杉恭子,而她卻像要退身躲避。
「如果您還有一點人的良心,不,只要還存有任何低等動物都有的母性的話,聽到這首草帽詩,您就絕不會無動於衷吧!」
棟居雙手捧著草帽,像要獻給她似地凝視著她的面部表情。八杉恭子的嘴唇在徽微地哆嗦,面色越發蒼白。
「媽媽,您可曾記得我的那頂草帽?」棟居開始詠誦那首他已背熟了的草帽詩。
「不要念啦!」八杉恭子微弱地囁嚅道,並見她的身體呼地搖晃了一下。棟居繼續詠誦起來。
「啊!就是夏日裡的那頂草帽,在從難冰去霧積的路上,隨風飄進了路邊的溪谷。」
「求求你,別念了。」
八杉恭子捂著臉癱倒在椅子上。棟居決心置她於死地,便以虐待狂的心態取出了那本西條八十的詩集。
「八杉先生,還記得這本詩集嗎?這是約翰尼同草帽一起帶到日本來的,說起來這已是他的遺物了,說不定這也是您給他買的呢。後面的詩就請您自己唸唸吧,多好的一首詩啊。只要軀體裡還有血液流淌的人,或者是有兒女的父母,或者是有父母的兒女,誰都會被這感人肺腑的詩而深深打動的。您能不能念啊,要是不能念的話,我幫您念吧。」
棟居在八杉恭子面前,翻到了詩集中有草帽的那一頁。
「——媽媽。我喜歡那草帽。
一陣清風卻把它吹跑,
您可知那時那刻我是多麼惋惜。
——媽媽,那時對面來了位年輕的採藥郎中,
打著玄青的綁腿和手背套。
他不辭辛勞幫我去找,」
八杉恭子的肩膀在劇烈抖動。棟居繼續念道。
「無奈谷深草高,
他也無法拿到。
——媽媽,您是否真的記得那頂草帽?
那路邊盛開的野百合。
想必早該枯萎。
當秋天的灰霧把山崗籠罩。
草帽下也許每晚都有蟋蟀歌唱?
——媽媽,我想今宵肯定會像這兒一樣。
那條幽谷也飛雪飄搖。
我那只閃亮的意大利草帽
和我寫在背面的名字。
將要靜靜地、淒涼地被積雪埋掉……」
棟居念完詩之後,瞬間一片寂靜,位於市中心的搜查本部一室就像沉入了海底,大街上遠處的嘈雜聲,好像完全來自另一個世界。
「嗚嗚嗚……」八杉恭子口中發出了嗚咽聲。
「約翰尼·霍華德是您的兒子吧?」
棟居打破了剛才短暫的寂靜,確認道。
「我,我每時每刻都沒忘記那個兒子啊。」
八杉恭子伏在桌子上劇烈地抽噎起來。
「是您殺的他吧?」棟居步步緊逼,毫不鬆懈。
八杉恭子一邊抽噎一邊點頭。
「殺害中山種的也是您吧?」
「我是無奈啊。」
說到後面幾個字時她已泣不成聲,防線徹底崩潰了。搜查本部在證據不足的情況下,與嫌疑人進行人性較量,結果大獲全勝。
新見將郡恭平和朝枝路子從紐約帶回日本,把他們送交給警方。然後去見了小山田。這時,已經在奧多摩山中發現了小山田文枝的屍體。並進行了確認。
「果然人死了!小山田見到新見後有氣無力他說道。在瀕於徹底絕望的邊緣中,唯一剩下的一線希望,現在也完全破滅了。」
「太遺憾啦!」
新見醒悟到自己今生今世真正的愛情已徹底結束,今後恐怕不會像愛文枝那樣再去愛女人了。在生來自己就好像要為別人去競爭去生活的人生中,這是唯一一次為忠實於自己的生活而採取的反叛行動。
反叛已告結束。精於算計和貪圖功利的生活又將重新開始。其實也沒有什麼不好,那也是自己所選定購人生。
「新見先生,實在是太承蒙相助了。」小山田從內心表示感謝。在確認與人通姦的妻子死後,他對姦夫的憤恨也好像隨之煙消雲散了。新見已充分贖清了罪過,當然在新見自己看來,他根本不是贖罪,是為自己做的這一切。
「小山田先生。今後你有什麼打算啊?」
「現在我什麼也不想幹,不過待靜下心來後,我得去找份工作。」小山田沒有妻子的收入,生活已十分桔據了,他必須馬上去工作,否則就要窮困潦倒了。
「願意的話,我可以幫忙介紹一份適當的工作。」新見非常客氣地向他提議道。
「好意我領了,但我不想在這些事上再麻煩您。」小山田乾脆地說道,要是沒有妻子,同新見之間也就不會有任何聯繫。即使新見今後還什麼贖罪的行為,但他竊人之妻的事實也是永遠不會改變。不能將自己今後的生計,托付給一個偷自己妻子的男人。
「對不起,算我瞎操心吧。」新見也覺得自己是多此一舉。
「那麼,就此別過。」
「多保重,祝您愉快!」
兩個男人就此分手,各自都認為恐怕不去再碰面了。共同擁有一個女人的兩個男人,在那女人死去的同時,都失掉了無法代替的無價之寶。
一一一也許今後再也遇不上像這樣好的女人了!……一種共同的失落感,宣告了他們共同追求的目標就此終結。
☆ ☆ ☆
八杉恭子自己坦白了所犯的全部罪行。
「當約翰尼突然出現在我面前時,我為能與兒子重逢驚喜萬分,同時又為我的一切都將因此而毀掉感到萬分絕望。聽約翰尼說,他在紐約偶然看到了介紹我的出版物,才知道了我的消息。他一到羽田機場。就立即和我聯繫。我就讓他住東京商務飯店,因為那裡有丈夫的辦事處,易於聯繫。約翰尼的父親戚爾遜在二戰結束後進駐日本,我就是那時與他相識的。當時,我是東京一所私立女子學院的學生,寄宿在東京的親戚家。由於戰火激烈,我曾一度回鄉,但是,已體驗過城市生活的我,在鄉下小鎮上覺得憋得實在無法忍受,後因學校復課,就不顧父母的堅決反對,我再次來京,遇上流浪者的糾纏,在危難之際,威爾遜救了我。威爾遜是黑人,這多少是個缺陷,但他卻是個真正有骨氣的男人,而且能體貼人。我們倆墮入愛河。就那樣同居了。我騙父母說自己已經找到了工作。不久,我生下了約翰尼。
到霧積去是在約翰尼剛滿2歲的時候。決定去霧積玩,是因為記得聽人家說過我的同鄉——一個遠房親戚在霧積。那草帽詩是在回來的途中,我們在溪谷的山道邊上打開中山種給我們做的盒飯時才看到的。詩印在包飯盒的紙上,但寫得十分美,我就簡單易懂地把意思譯給威爾遜和約翰尼聽。那首詩竟會給還不怎麼懂事兒的約翰尼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這是我連做夢都沒有想到的。那草帽是因為約翰尼非纏著要。在松井田町給他買的。不久,一家被迫分離的時刻終於來臨了。威爾遜接到了回國命令,但我們尚未正式結婚,當時美軍只允許正式妻子隨他們回本國。而我娘家是八尾的名門望族,他們是絕不會允許我同外國人,特別是與黑人結婚的。儘管威爾遜曾再三求我,但最終還是沒有能正式結婚。
不得已,威爾遜只認領了約翰尼,帶著他走了。《西條八十詩集》是那時作為霧積的紀念贈送給威爾遜的。我決定花時間說服父母,徵得同意後,再去追趕威爾遜父子。
威爾遜帶走約翰尼,一是因為我沒有生活能力,難以撫養:二是作為一種籌碼,想迫使我務必去美國。
威爾遜回國後,我暫時回到了家鄉。本來是想立即徵得父母的同意。緊隨他們父子去美國的,但總是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就在我難以啟齒的時候,有人給我介紹了郡陽平,婚事在雙方家庭間順利地進行著,到我們見面時,實際上只是一種形式,生米已煮成熟飯,無法拒絕了。
我一邊念念不忘已去了美國的父子倆,一邊和郡陽平結了婚,一直到今天。對那孩子,我時刻也不曾忘記過,他長成棒小伙子,特意來看我,我真是高興極了,但在重逢驚喜過後,眼前卻覺得一片黑暗,絕望極了。
郡陽平並不知道我婚前曾和黑人同居,還生了孩子。當然,恭平和陽子也都不知道自己還有個同母異父的哥哥,為了保全自己和家庭,唯一的辦法就是讓約翰尼自己永遠消失——我是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才出此下策的。沒人清楚我和約翰尼的關係。約翰尼心裡也好像十分明白,如果讓別人知道我有這麼個私生子,會給我帶來許多麻煩,所以他總是悄悄地同我聯繫。威爾遜在約翰尼來日本前剛剛去世了的消息,我是從約翰尼那兒聽到的。說他是為了給兒子籌措路費而撞車身亡的,這還是從你們警察這兒聽說後才知道的。約翰尼說他不想再回美國了,想取得日本國籍在日本永久定居,並告訴我說。因為絕不會給我添麻煩,所以想呆在我身邊。
然而。如果約翰尼呆在我身邊。就沒有不透風的牆。我過去的那些事早晚會暴露的,這樣,我就會身敗名裂。我極力勸約翰尼回美國去,但他就是不聽我的話,我感到被逼上了絕路。
我決定殺了約翰尼,讓他在9月17日晚上8點左右在清水谷公園裡等我。因為我事先知道那公園一到晚上就沒有行人,而且逃起來也很方便。
可是,當我見到約翰尼後,那下了不知多少次的決心又動搖起來。我是在有些猶豫不決的情況下,為了保全自己和家庭才把刀刺向約翰尼的,所以。那刀尖刺進他胸口很淺。約翰尼當時像是完全醒悟了似的,對我說道:『媽媽,我是你的累贅吧?……』約翰尼當時那無比悲傷的目光,我是永遠也忘不了的。我……我,我就是用這雙手刺死了我的孩子。約翰尼徹底醒悟了,用手抓住我刺到一半而鬆開的刀柄,猛勁深深地捅了進去,並且叫我快逃,說:『媽媽,在你逃到安全地方前,我是絕對不會死去的,快跑啊!』在最後時刻,他還用瀕於死亡的軀體來保護殺害自己的母親。自那以後,我的心從未平靜過。我現在的地位和家庭,是因為在犧牲了一個兒子後才好不容易保住的,所以我想好好珍惜它,永遠保有它。」
——您為什麼要殺害中山種呢,而且又是怎樣殺害她的呢?
「開始我根本不想殺中山種。看到新聞報道後,我估計警察早晚會注意到霧積。於是我去那兒想不露聲色地去試探一下中山種,看她還記得多少我們過去的事。去霧積的日子,正好你們警察去那兒的日子相同,完全是偶然的巧合。」
——那麼,為什麼要在高崎市隱瞞自己的身份和行蹤呢?
「我是極力想隱瞞自己去我中山種的事實。對丈夫也是一樣,當時時他說,這次只是以妻子的身份,作為家裡人跟他去的,像聲援演講之類的活動一概不參加,對此已請他諒解。10月21日,在丈夫的演講會以及他同當地知名人士舉行的座談會全部結束後,我就騙丈夫說,自己要去拜訪一位住在附近的大學同學,就連夜背著人悄悄地跑到湯澤的中山種家裡。沒想到,中山種對我的過去記得非常清楚,說我曾帶著黑人家屬來作過客。當時。我覺得不殺中山種不行了,我就要求那天晚上住在那兒,並尋找時機,但始終沒有很好的下手機會。當時,中山種無意間遺露說這個村莊不久就要變成水庫的壩底了。於是我就順著她說,既然這樣,何不趁現在好好地看看這兒的景物。中山種十分贊同。說道:『對,趁著現在記腳還利索,應當好好地青看。』於是,第二無清早她扶著我的肩膀,爬上了水庫大壩。由於是一大早,壩上還沒有其他人影。中山種說今天在霧積幹活的孫女要回來,因此心情特別好。她爬到壩上,也許是打算鍛煉鍛煉身體,好讓孫女看看自己是多麼健康,她對我沒有半點疑心。我把毫無防備的中山種從大壩上推了下去,事情幹得如此容易,當時我都有點意外。中山種就像張紙片似的隨風飄了下去。因為殺得大容易,在好長一段時間裡,我都沒覺得是把人從大壩上推下去了。」
八杉恭子自己招供後,由新見陪同回國的郡恭平和朝枝路子,也供認了自己的犯罪事實。警方還從郡恭平的GT6型車上採到了微量人體組織切片,經化驗確認為是小山田文枝的人體組織。郡恭平亦承認隱型眼鏡盒與布狗熊都是他的。那眼睛盒,是郡恭平無意中放在衣袋裡的,沒想到在埋文枝的屍體時,不知怎麼落在了地上,成了重要證據。
幾乎在八杉恭予母子招供的同時,新宿警暑對十幾名玩「老規則遊戲」的男女高中生進行了行為指導教育。這些學生在一公寓裡服用一種安眠藥後集體亂淫,郡陽平和八杉恭子夫婦的女兒陽子也在其中。八杉恭子本想犧牲一個兒子來保全另外兩個孩子,結果全部沒保住。當然,她的社會聲譽也隨之春江流水花落去。
然而;八杉恭子失去的並非僅是這些,她丈夫郡陽平提出了離婚要求,理由是她隱瞞了自己的過去,要是當初知道這些是絕對不會同她結婚的。
八杉恭子認可了丈夫提出的離婚要求,因為她非常清楚。丈夫提出離婚,日的是為了保全自己的地位。這樣一來,她等於一切都喪失了,而且是永遠徹底地喪失了。
不過,她在喪失了一切之後,仍保留下了一件珍貴的東西,而這只有一位刑警明白,那就是人性。
是八杉恭子為了證明自己還有人性,才喪失一切的。棟居在八杉恭子供認後,知道了自己內心的矛盾,並為之愕然。他從不相信人,而且這種想法根深蒂固。但是,他在無法獲得確鑿證據的情況下,同八杉恭子進行較量時,卻賭她的人性。棟居的這種做法,則正說明他心底裡還是依然相信人的。
搜查本部逮捕了兇手,但卻絲毫沒有勝利感。
新年即將來臨。
☆ ☆ ☆
從日本答方傳來了殺害約翰尼·霍華德的兇手已被緝拿歸案的消息。肯·舒夫坦得知這一消息後舒了一口氣。說起來他也沒有什麼責任,只是在最初階段進行的調查中,約翰尼的被害不知不覺地觸發了他自己的「人類良心」而感到同情。所以對破案的進展情況特別關注。
據奧布賴恩警長說,由肯調查出來的資料,送到日本後,對捉拿兇手起了很大作用。雖不清楚具體起了什麼作用,但肯卻很高興,感到過去在日本欠下的債,現在總算多少償還了一些。
兩天後,在紐約東哈雷姆,一名外國遊客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搶走了照相機。肯接到了這一報案後,跳上巡邏車趕往現場。
在哈雷姆,盜窗、搶劫並不算犯罪行為,但這次被害人是外國人,所以才決定去調查一下。
東哈雷姆一帶,一般旅遊者是不涉足那裡的。這次可能是那位遊客只顧拍照,不小心走到裡面去了。肯趕到現場時,兇手早已不見蹤影了。
肯在大致瞭解了被客人和目擊者提供的情況後,正準備回去時,忽然想起馬裡奧的公寓就在這附近。霍華德父子原來就住在這所公寓裡。
給房東馬裡奧確實是添了不少麻煩,還說了些公寓垃圾箱之類的難聽話。但細想一下。她提供的幫助,也對逮捕殺害約翰尼的兇手還真起了一定的作用。
霍華德父子的房間也許還封著,兇手既然已抓到了,繼續封房間也就沒有什麼意義了,應該把兇手已捉拿歸案的消息告訴馬裡奧,並通知她房間開封。
肯讓巡邏車先回去,自個兒在哈雷姆的背胡同裡走著。哈雷姆是他的故鄉。這裡都是些早晚要被拆除的紅磚建築,到處都散發著陣陣餿味。這裡污穢、嘈雜,亂哄哄的,但確實能聽到為人生歎息的呻吟聲。
說也奇怪,肯聽到這種歎息聲,心裡反倒舒暢了,一種荷負人生重負、拖著黑黑的影子掙扎的人們的連帶感,油然而生。也許是因為殺害約翰尼的罪犯被抓到了的緣故吧。哈雷姆地區人們之間的那種不信任感,他現在似乎感覺不到了。
一個人影邁著踉踉蹌蹌的步子從對面走來,這肯定是群居在這一帶的酒鬼之一。
一一一這傢伙也是「同伴」。
不知怎的。今天肯產生了這樣一種感覺。那人就是一個因肩負著人生重荷而搖搖晃晃地走著的同伴。肯同那個人影正擦肩而過:肯同那個人影完全重合在一起。是個個子高大的黑人。突然。肯的生命停止了。在聽到那人口中吐出一句「走狗」的瞬間,覺得自己側腹部被刺進了一根熱呼呼的鐵棒。
「你這是為什麼呀!」肯呻吟著,腳下泛力,身體踉踉蹌蹌起來。重合的兩個人影分離了,一個人影朝肯來的方向走去。肯搖搖晃晃地向前走了幾步,就重重地倒在了路面上。
晌午過後的哈雷姆死一般的寂靜,沒有人跑來相救。襲擊者突然行兇後,逃跑時拔走了凶器,血從傷口處呼呼地往外冒,用手捂也摀不住。鮮血順著路面坡度向低處流去,它流到何處才是盡頭。肯是無法看到了。
像是傷著了重要的臟器。肯迅速就失去了行動能力,意識也漸漸遠去。
「為什麼啊?這究竟是為了什麼?」
肯雖這樣喃喃自語著。但心中還是知道這其中的原因的。對刺傷自己的兇手來說是沒有什麼理由的,如果說有,那就是對人生的怨恨。肯恰好是偶然路過這裡,便成了這種怨恨的活祭品。因為自己是警察。才激發了兇手心中的怨恨。那些已遭到人生排擠的傢伙,最容易產生錯覺,認為警察總是站在人生主流的一邊。而且他們產生這種錯覺,也是出於無可奈何。
「我不也是這樣嗎!我曾經就沒站在正義一邊。」
肯在一點一點遠去的模模糊糊的意識中自言自語道。在遙遠的過去,自己服兵役去了日本,有一次往一名毫不抵抗的日本人身上拉尿,其實就沒有什麼明確的理由。當時只因為自己是混血兒.總被派到最前線,心中積怨,於是就一古腦兒全發洩到那日本人身上。
在戰場上,總是被推到最危險的前線,但若返回到市民生活中,卻又被壓在社會底層。
當時自己十分年輕,也非常粗暴,對一切排擠自己的東西部持敵視態度。同時心裡也很明白,回國後,那些英國純種的白人女子是根本瞧不起自己這號人的。因此,就將自己心中的壓抑和年輕旺盛的獸慾,通通要傾瀉到被佔領國的女人身上,想要阻止自己這種行為的日本人,則被當成了自己的敵人。
然而,那時撒向那個日本人的小便,現在感到就如同是撒在了自己的心裡。當時那日本人旁邊,有個年幼的孩子像是他兒子,用一種冒火的目光使勁盯著自己。後來,那目光就成了肯對日本人所欠下的一筆「血債」。
一一一自己死了,那筆「血債」也就一筆勾銷了!
肯想到這兒,最後的意識也就斷了,一直捂著傷口的手無力地耷拉到地面上。小臂上露出一塊類似女人陰部的傷疤。是在南太平洋孤島的一次戰鬥中,炮彈在身旁爆炸,一塊彈片正好打在那部位上留下的。由於彈片正好打在那兒,才保住了身體重要的部位,否則就送命了。
正在這時,一道已經西斜的午後陽光從哈雷姆房子的空隙中投射過來,把肯那黑黑的舊傷口染得徘紅,就好像是剛剛受傷正出著血一樣。
肯·舒夫坦在哈雷姆的一角氣絕身亡,那兒彷彿已從紐約喧鬧的城市生活中分離出來,永遠沉人了令人難以置信的、死一般沉寂的無底深淵。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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