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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松本清張]零的焦點[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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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19 02:06:45
標題:
[松本清張]零的焦點[全文完]
零的焦點 作者:松本清張
丈夫
失蹤
北方的疑惑
地方名士
沿海的墳場
大伯子的行動
前歷 毒死者
北陸鐵道
逃亡
丈夫的意義
雪國的不安
零的焦點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19 02:07:24
丈夫
秋天,經人做媒,板根禎子和鵜原憲一訂了婚。
禎子二十六歲,鵜原三十六歲。年齡倒很相配,但社會上看來,結婚似乎晚了點。
「三十六歲還打光棍,不知過去有過什麼事?」
提親時,禎子的母親最為介意。
也許有過什麼事,三十六歲還沒有碰過女人,似乎說不過去。但媒人說絕對沒有。好像是在撒謊。作為一男人,也太懦弱了。工作已經多年,置身於男人世界裡的份子是這樣想的。事實上,和女人完全沒交往的男人,會叫人瞧不起。女人是靠感覺來發現男人的。對這樣的男人很少有清潔感,反而有一種虛弱無能的感覺。、禎子對男人過去是否和女人發生過關係並不在乎。聽說他曾和一個女人同居過。只要現在分手了,就不必再去追究。總之,不要留後患,怎麼都行。
禎子如果再年輕些,一定不會有這樣的想法。其次,假如迄今沒有談過兩三次戀愛,也許挑選對像還要嚴格些。年齡和經歷使她變得成熟和寬容。
在公司裡,禎子算得上是漂亮的。這樣的評價在女朋友中多少帶有惡意,但男人則具體地誇獎她的某一部分的特點。
幾次戀愛,不可思議地都沒有成功,有的是禎子主動撒手的。因為對方算不上是位出色的男子。此外,有人給她提親時,正好地在談戀愛,只好回絕了。她不談戀愛時,又沒有人給她提親。就這樣老是處在高不成、低不就的狀態。
就在這時,有人給她介紹了鵜原憲一。
鵜原是A廣告公司駐北陸地方辦事處主任。媒人是禎子先父的朋友,與A公司有業務往來的佐伯先生。
媒人說,A公司作為廣告代理業,在東京頗有名氣。但禎子和她的母親對廣告代理業幾乎一無所知。
佐伯先生攤開報紙,指給換子和她的母親看,說道:
「你瞧,這報紙上密密麻麻都是廣告。單靠報費,報社是經營不下去的,它的經費幾乎全靠廣告收入。但報社有許多事情要做,不可能直接和客戶打交道,於是就有中間人,這就是廣告代理業。日本首屈一指的廣告代理商是D公司,除報紙外,它還代理雜誌。廣播、電視等廣告。A公司只代理報紙的廣告,營業額居第二三位。公司的職員,連地方上一起算上,約三百人。總之在廣告業中是第一流的。鵜原君是該公司駐北陸地方辦事處主任,是一位誠實可靠、前途有望的青年。」
對鵜原完一的職業,大體上已有所瞭解。對外行人來說,不像家電銷售、藥品製造等一說就懂,但總算略知一二。
佐伯先生說,鵜原的學歷是大學肄業,退學的原因是發生了戰爭,戰爭結束兩年後從中國回來。以後他幹過兩三種職業,六年前進了A公司。
「六年就當了地方辦事處主任,那算是優秀的。辦事處設在金澤。
「那結婚後,就得住在金澤了?」母親問。
「不,沒有這個必要。鵜原君現在每個月裡有十天回東京來。
因總公司設在東京,只要有了生意,必須在東京談判。因此,他願意在東京成家。」佐伯先生說。
「這麼說,一個月裡有二十天大夫不在家,似乎太多了些。」母親有些放心不下。
「不,聽說最近要把鵜原君從金澤調回來。自從他去金澤以
後,總公司兩三次想把他調回來工作,可是,他說再等一等,於是拖延至今。」
「那為什麼?」
「大概是生意上的事。說得明白些,北陸地方是鄉下,沒有什麼大的廣告客戶,因而也沒有什麼效益。鵜原君希望再努一把力,既然在地方上幹了一陣子,總想做出點成績回來。這是人之常情。c事實上,他只要努力幹下去,成績會節節提高的。」佐伯先生又說。「因此,這一回如果總公司調他回來,他就趁此機會回東京結婚。你說丈夫出差多了些,那只是暫時的。」佐伯先生對坐在母親旁邊的禎子笑著說道。相親按照常規在歌舞伎座進行。那一天身材矮小的佐伯先生領來了鵜原憲一。他高高的個子,勻稱的身材,雖說三十六歲,看起來要年輕些。也許因為顴骨高之故,但比想像的老些。乍一看,他那淺黑色的容貌給人的印象,既不是超過三十六歲,也不是不到三十六歲。初次見面,鵜原憲一並不算朝氣蓬勃,與其說平靜,不如說有一種沉著穩重的感覺。但有時候他的表情卻與此相反,顯得開朗明快。禎子對鵜原憲一的表情複雜,不由地產生了一種直感。
吃飯的時候,禎子的母親問:
「金澤是個好地方吧?我一次也沒去過。」
「不,那地方沒有多大意思,一年到頭給人以陰暗、沉重的感覺。」
鵜原的回答好像在說,因為工作,沒有法子,只得強忍著。他擺弄著叉子,目光落到盤子上,他的眉宇間顯出北陸地方的空氣所帶來的憂鬱。
禎子答應這門親事後,向工作了多年的公司辭了職.
結婚典禮在十一月中旬舉行。
在這期間,鵜原憲一向公司請了一星期假。在結婚宴會上,公司董事兼營業部長致了祝詞:
「……鵜原君是能幹有為的青年,是我公司最負期望的職員之一。這樣說,有人會認為是老一套陳詞濫調,請諸位耐心聽下去,我是鷂原君的上司,作為上司在諸位面前饒舌,好像我會保證鵜原君不斷地漲工資。那麼清夫人放心。因為我說的不是老一套公式化的祝詞。」說到這裡,引得客人們都笑了。「今天晚上,我第一次見到新娘,想我失利,我對新娘的理智灑脫、美麗端莊驚歎不已。鵜原君到了三十六歲的今天,對於一切誘惑……是不是有,我不甚詳盡,一直忍耐、等待至今天的理由,我這才有所瞭解。如各位所知,本公司的業務,是千方百計說服廣告主向我們出稿,這是一件非常需要忍耐的工作。鵜原君為了有機會得到如此美貌的夫人,一直忍耐著獨身之苦直至今天,這是本公司的工作的影響所致,我竊引以自豪。」
客人們微笑著聽他講。他的話也傳到了一直低著頭的禎子的耳朵裡。乍一聽,不過是一般結婚宴會上聽慣了的祝詞,她仍然若失地聽著,但直到後來,才感到他的話另有所指。
鵜原憲一父母雙亡,兄嫂住在青山。哥哥長得和他完全不一樣,胖胖的圓臉,一臉孩子相。他在一家商務公司當科長,愛好喝酒;他妻子——也就是禎子的嫂子,骨瘦如柴,只有一雙眼睛較為對稱,高高的顴骨,會錯當成她和鵜原憲一是姐弟倆.
鵜原迄今和兄嫂住在一起,為了和禎子結婚,在澀谷租了一套新的公寓。新房地處高坡,推窗一望,東京就像沉在大海裡,一覽無遺,夜晚燈火通明,更是美不勝收。
從提親到舉行婚禮之前,禎子還沒有機會單獨和鵜原一起散過步。即使有這種想法,也無法實現。鵜原大部分時間在金澤,不在東京。禎子對結婚前的交往並不像以前那樣嚮往。對只見過一面的鵜原憲一,禎子感到非常滿意。
這和積極地喜歡他的感情,尚有一段距離。首先,禎子對鵜原憲一瞭解太少了,只知道他在哪裡供職;做什麼樣的工作;和兄嫂住在一起。除此以外,一無所知。然而,僅憑這些概念,她似乎已理解了鵜原憲一。不僅對鵜原,她以為所謂結婚對象,都是在茫漠的理解下結合在一起的。對女人來說,對對象的無知才會感到魅惑。結婚以後,慢慢地去瞭解未知的部分,解除了恐怖,魅惑才會習以為常。——禎子是這樣想的。
禎子希望去北陸新婚旅行。這樣,可以馬上瞭解鵜原憲一的未知的部分。原鵜憲一在北陸工作。她有一種衝動,想去看看那片土地。在她的意識中潛藏著對天空陰沉、波濤洶湧的北海的想像。
而媒人佐伯先生則轉達了鵜原憲一的希望,盡可能去熱海或箱根,最遠到關西。
「本人對北陸實在提不起興致來,也許是老呆在那裡的原故,難得有這樣的機會,還是想去稍微熱鬧一點兒的地方。」
禎子聽著,使她不由地想起,鵜原憲一提到令人憂鬱的北國的陰雲,就皺起了眉頭。
然而,禎子頂了回去,說去箱根『關西』沒有興致,希望去信州,繞到木曾山,再去名古屋,然後回到東京。正值秋日,紅葉盛開。
雖然有過這樣小小的紛爭,但在婚宴結束後,他們立刻按計劃乘上從新宿發車的二等車廂。
列車到達甲府已經深夜。事先訂好了旅館,領班已打著燈籠在車站迎接他們。
領班叫來汽車。兩人上車後,領班關上車門,向他們鞠躬行禮。禎子見了這領班,感覺自己似乎站在人生的歧路上。
旅館在湯村。假如在白天,可以從正面望見富土山。他倆下榻的旅館有寬廣庭園。此刻天已黑了,只能看見近處的草坪和石子路。
待女招待一走開,鵜原憲一走近禎子,第一次摟住她的脖子接吻。剛才在火車裡還是平靜、沉著的鵜原,突然變得年輕起來,充滿熱情。
「別這樣,女招待馬上會來的。」
禎子推開鵜原緊吻不放的嘴唇說道。鵜原為了平息急促的呼吸,向沙發走去。
當女招待來通知可以洗澡時,禎子主張各洗各的。
「為什麼?」鶴原驚奇地問。
禎子怕女招待在隔扇後面偷聽,低聲答道:「就這一次。」人們都說她眼睛美,她總是從下往上看,久而久之養成了習慣,成為她的一大特點。
旅館的大廳裡放著音樂,鵜原請她去跳舞,禎子雖興致不高但還是去了。大廳已有好幾對二十二三歲的青年男女,在快節奏地跳舞,好像是公司組織的旅遊團。
禎子靠牆站立了一會兒,微笑著對鵜原說:
「跳吧!」
鵜原比預想的跳得好。他們跳了一曲又一曲。禎子一邊跳,一邊覺得自己在無意識中拖長時間。
禎子第一次感動得熱淚盈眶。
吃過早飯,坐車去升仙峽。觀賞紅葉的人山人海。在狹窄道路上,汽車開不動。
鵜原憲一和昨日沒有絲毫變化。他的表情寧靜,舉止沉著,落落大方。與三十六歲的年齡十分相符。而現在禎子瞭解了不屬於鵜原憲一的那一部分。僅僅一夜,未知的一角崩塌了,或許禎子自己也是如此。但男人的表情似乎比女人安祥些。
鵜原憲一對禎子比較放心。為什麼放心?因為禎子的身子沒有留下有過「過去」的痕跡。從他的表情上看,作為丈夫的立足點比過去寬多了。從表面上看,鵜原憲一和昨日沒有變化,但從他的平靜中表現出做丈夫的倨傲。
「第一次來升仙峽嗎?』鵜原將目光投向長在溪流上的紅葉,親切地問道。
「嗯。」禎子點點頭應著。
「是嗎?那太好了。」丈夫心滿意足地笑著點點頭。
這樣哄孩子的說法,如果在以前,禎子早就會厭煩了。如今雖然也有反感,對丈夫孩子般的傲慢,只得抑止住自己的感情。她不知不覺已成為他的妻子。當她意識到自己在撒嬌,那麼新婚夫婦的感情已經開始融洽了。
下午從甲府啟程。八岳山脈的景色慢慢地在窗戶中移動。鵜原把手時靠在窗框上,眺望外面的景色。來到這裡,更加荒涼,森林中落葉鋪地。從側面望去鵜原的顴骨突出,眼角上已有細細的皺紋。禎子心裡想:可不,此人已經三十六歲了。
不管有多長的交往,戀人的目光畢竟和夫婦間的目光不同,禎子不知道自己用什麼樣的目光看待鵜原。一想到這裡,不知不覺感覺身體開始變質,心裡特別害怕。
鵜原轉過臉來問:「怎麼啦?」他發現禎子在注視自己。
「沒什麼。」
禎子臉紅了。「怎麼啦?」這句話的口氣似乎包含著昨夜發生的一切。
火車超過情濃,在富士見一帶加足了馬力。在高原的斜坡上,一排排的紅星項和藍屋頂向後移去。
「真美!」禎子小聲地說。
鵜原朝那邊瞟了一眼,立刻攤開放在膝蓋上的週刊雜誌。他並不讀它,好像想著別的事。
他終於放下週刊雜誌,彷彿下了決心,對禎子說:
「聽說,這次旅行你想去北陸方面,是嗎?」他點著了香煙,煙嗆得他瞇起了眼睛。
「嗯。」城子點點頭。「怨我任性,我真想到那兒看看。」
「那邊可沒有這兒漂亮。」
禎子覺得他在拿眼前富士見高原的美景和北陸作比較。鵜原說完,吐了一口煙。他的口氣好像是拒絕。宛如在說,那地方一看就夠夠的了,還是不要去吧。他吐出的煙撞到玻璃上,使車窗外的景色模糊了。
禎子思忖,鵜原為什麼如此討厭北陸。但這也不是不能理解的。因為誰願去平時工作的地方作新婚旅行。鵜原在那裡已滯留了兩年。一個月中有二十天在金澤,其餘十天回東京。簡直是落腳在金澤了。鵜原憲一選擇別的地方去新婚旅行的理由是不難理解的。即使箱根、熱海或關西過於平凡,沒有意思,但比起荒涼、冷清的北陸來還是強多了。
然而,鵜原憲一考慮到妻子的願望,想去看一看丈夫工作的地方,這也無可非議。但自己為什麼非堅持不可,感到在思想上和禎子拉開了距離。
「你在都市裡成長,憧憬著北陸這陰鬱的幻象,是不是?」也許他已意識到禎子不高興,笑容可掬地注視著她問道。「談到詩情,這信取濃和木曾峰會更多些。至於北陸,隨時都可以去,下一回去怎麼樣?」
鵜原安慰妻子道。禎子想起孩提時代向母親撒嬌,要買這買那的情景。
當車窗左側出現寬廣的訪湖時,鶴原站起來從網架上卸下兩個人的行李,禎子伸手去接,鵜原一手提一個行李,說道:
「不用了。」
「對不起。」禎子說。她對自己剛才的任性表示歉意,但鵜原是不是領會則不得而知了。其實,感到自己任性,說明雙方還有隔閡。但自己不能不這樣想。
到達取訪車站,旅館的領班前來迎接。
「坐車嗎?步行去只有七八分鐘的路程,怎麼樣?」領班接過行李問道。
「是啊,走過去也不遠,不過有行李,還是坐車吧。」鵜原答道。看他的口氣,以前好像來過。
旅館離湖岸稍遠,打開窗戶也看不見湖水。狹小的庭園就在鼻子底下。庭園用圍牆隔開,隔壁是另一家旅館。禎子原以為能看到湖水,不由地有些失望。
「客人們都這麼說,這兒要是能看見湖水就好了。」女招待一邊倒茶,一邊說道。房間倒是蠻不錯的。
「好吧!回頭我們到湖邊去走走。」鵜原說。
女招待一走出房門。鵜原便走到坐著的禎子跟前,跪下來接吻。鵜原嘴唇又厚又硬,吸起來特別使勁。這和昨夜經歷過的一樣。禎子的身體快倒了下來,用一隻手支在榻榻米上。但鵜原仍舊樓住她不放。
迄今為止,禎子也並不是沒有談過戀愛,但這樣被男人壓在底下,還是第一次。鵜原在公開的場合,表現得比較文靜,但在封閉的世界裡,他的行為叫禎子狼狽不堪,她不能不想到丈夫畢竟是三十六歲的男人。即使如此,難道身體的愛就應該如此激烈。她弄不懂,但也沒有感到不愉快。
黃昏來臨,湖面的水色陰沉。起風了,湖面掀起了波浪,岸邊的楊柳在搖曳。
遊覽船還在游戈,傳來擴聲器播送的聲音,像斷層般的雲朵向一邊伸展。在低落的雲層隙間,陽光被撕成一條一條的,發出光亮,但也漸漸地失去了白色。
在雲層下,山脈的枝線是青黑色,連成一片。
鵜原憲一指著正面的稜線的接縫處,對禎子說;
「那邊是天龍川的河口,這邊的高山是鹽夙峰。中間是穗高峰和槍峰,今天有雲,看不見。」
在鹽夙峰頂上籠罩著低矮的雲彩。子凝目遠眺那重疊的雲彩慢慢向四局擴展。雲層的面積比取訪湖大得多,灰濛濛地壓在湖面上。
雲層伸展的盡頭便是北陸,失去光澤的雲色象徵著陰鬱的北國。十里,也許是二十里外,那邊有低矮房屋的小鎮,有平原,也有波濤洶湧的大海。核子想到形形色色的景致,又想像著一個月裡有二十天生活在那裡的丈夫的形象。
「你在看什麼?」丈夫問道。他的眼神似乎在窺視禎子的心。
「老站在這樣的地方會感冒的。回旅館吧,回去洗個澡。」
鵜原自己先轉過身邁開了步子。這時,禎子什麼話也沒說。
狹窄的浴室燈火通明。透過浴池中清澈的水,能夠見到底部的瓷磚。禎子泡在浴池裡,那過分明亮的燈光似乎在戲弄她,使她編起了身子。
鵜原用水沖頭,濕潤潤的頭髮垂在額前。在頭髮的縫隙中,那對頗有生氣的眼睛,注視著妻子的身子。
「你的身子多年輕,多美。」丈夫心滿意足地說。
「不嘛,別這樣看我。」禎子說著,退到角落裡。
「真的,你真美。」丈夫又補充了一句。
禎子摀住臉,心中思忖,丈夫是不是拿自己的身體和她作比較?三十六歲和二十六歲自然會有差別。可是從丈夫的眼神和口氣中絲毫沒有羨慕的意思。禎子這才意識到,丈夫是不是拿過去的女人和地作比較?的確是那樣的口吻。丈夫的過去,對禎子來說是無知的,今後的生活中丈夫未知的事將會漸漸知曉,只有這一部分會一直殘留到最後。
吃罷飯,喝完茶,禎子說:
「方纔在觀賞湖面時,我想到了北陸。」
她想到當時丈夫注視著自己。
「是啊!你老是朝那個方向看。」丈夫輕聲說,「你真想去看看那地方的話,在我沒有工作的時候帶你去。』」
接著,架著的膝蓋換了個位置,他又說:不瞞你說,我已經調到東京總公司了,往後不去金澤了。」
「這事兒我聽佐伯先生說過,辦得這麼快嗎?」禎子抬起眼來。
「是的,這次旅行結束後回到東京,也許調令就下來了。再去金澤的話,就是交接工作了。」
「你在那兒呆了很長時間,是不?」
「整整兩年,時間過得真快。」
丈夫銜著香煙,吐了一口煙,煙嗆得他瞇起了眼睛。他的表情和在火車裡一樣,似乎在考慮別的事,神情恍恍惚惚。
從廂房裡傳來三弦聲和小調聲。
丈夫站了起來說:
「累了。」說著,俯視禎子,忽然走到她跟前,一把抱起她來。
「我喜歡你。」一連說了好幾次。「你的嘴唇真軟,像marshmallow」。
丈夫欣賞地說。禎子想,他又在和過去的哪個女人作比較。
回到東京一星期後,禎子去上野車站,給赴金澤的丈夫送行。
夜晚的車站,擁擠雜沓。
正如他說的那樣,調令下來,他被調回總公司。帶著繼任同赴金澤。繼任比他年輕。
「我叫本多良雄。祝賀您。」
他向禎子寒暄。禎子以為他指的是結婚,後來才想到是對丈夫的晉陞表示祝賀。本多是位濃眉大眼的青年。
丈夫昨夜說,交接完工作,一星期就可回來。
快檢票了,丈夫在車站的小賣部買了些土特產,紫菜啦、蛋糕啦,一共買了五包,抱在手裡。
「這是最後一次了,得向朋友們告別。」丈夫對禎子說。
禎子微笑著點點頭。心想何必在車站小賣部買,早說一聲,昨天可以去百貨店買嘛。
發車前,三人在站台上說話,本多很機靈,拿著小瓶的威士忌先上了車。車廂內燈火通明,華麗安祥,就像外出前化妝過的女人一樣。
「天色晚了,要小心些,下了電車,叫輛出租汽車回去。」丈夫細心地關懷她。
「嗯,等你早些回來。」禎子說完,又補充了一句。「下一次我也乘這趟車去?」
「嗯。」丈夫嘴角露出微笑,卻皺著頭眉。
「明年夏天休假的時候。」
發車鈴響了,丈夫轉過身上了車。
丈夫和本多良雄從車窗口探出頭來。兩人都向禎子微笑、揮手。不一會兒,火車帶著這兩張笑臉遠去了。
禎子佇立在那裡,眺望著遠去的列車,直到周圍的人全部走完。紅紅綠綠的信號燈在暗處一亮一滅的閃爍。禎子突然感到一陣空虛。她才意識到,難道這就是夫婦之間的感情嗎?
這是她最後一次見到丈夫的身影。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19 02:07:53
失蹤
禎子每天百無聊賴地在公寓裡等待丈夫鵜原憲一出差回來。
丈夫說一星期就回來。一星期並不短,倒也不是眼巴巴地盼他回來。她之所以感到無聊,因為家裡沒有人。她仍像丈夫早晨出去上班,傍晚回來那樣等待著他。
在狹窄的房間裡,丈夫的東西和自己的東西隨意地堆放著,還沒有變成渾然一體;丈夫的行李和自己的用品還是各歸各的。她意識到夫婦之間的關係還不密切。
事實上鵜原憲一還不完全歸自己所有。所謂所有,應該對丈夫無所不知,這樣說來,她連一半的資格也沒有。夫婦之間的感情已經建立了,但丈夫的未知數還佔著大部分。
她暗自思忖,等丈夫回來會漸漸融洽的。每天生活在一起,未知的部分會得到瞭解。同時她也要讓對方瞭解自己。雙方經過互相瞭解,就會像共同生活了十年、二十年的夫婦一樣。
一天,禎子去大伯子家串門。他家在青山南葉的下坡處。房子四周有低矮的圍牆。
「您來了。」
今天是星期天,大仙子在家。他那孩子氣的臉盤掛著微笑,在他妻子旁邊盤腿而坐。
「怎麼樣?安頓好了嗎?」
他把五歲的孩子放在膝蓋上,問道。
「還沒有。行李放著沒動,還沒有整理哩。」禎子看了看大伯子,又看了看嫂子說。孩子夾在他倆中間。禎子心想這才像一對夫婦,互相之間全是公開的。
「是啊!等憲一回來,那才是真正的生活。新婚旅行回來後,他馬上就走了,只剩下你自己。」嫂子盯著禎子的臉說。
「憲一什麼時候從金澤回來?」大伯子問。
「說是一星期。還有三天。」
「這下好了,他調到東京來工作。以前也幾次讓他回東京,可他卻拒絕了。」嫂子拿著女傭端來的茶送到禎子面前說。
大伯子接過去說:『他也許覺得在東京無聊。其實,像憲一那樣,在金澤果二十天,回東京住十天,也不錯嘛。」
「你還羨慕他。那是打光棍,沒辦法。」嫂子瞅了丈夫一眼。
「那是呵。結了婚,還是在一個地方落腳為好。」大伯子簡單地肯定說。
「到現在,你還羨慕憲一那樣的生活嗎?」
嫂子咬住不放繼續說道:「那樣,你通宵打麻將也不用找借口了。」
「『在鋪子面前,別說些不三不四的話。』大伯子尷尬地說。
禎子笑了。
「男人有應酬嘛。此話另當別論。」大伯子繼續說道。「作為一個男人,家庭生活過長了,總想呼吸一下外邊的空氣。有一個剛上了年紀的男人,財產也攢下了,孩子也長大了,身邊沒有掛心事,拋棄家庭出走了,去尋求另一種生活。這種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不過這是外國小說裡的故事。」
「外國小說那就不管它了。否則留下來的妻子可太慘了。」
「那是男人的一種願望,即使想幹,也沒有勇氣。」
「男人心中有惡魔存在。」嫂子將目光移向禎子。「不過憲一沒這事兒,老實巴交的。」
「喔,他多少有點與眾不同。」大伯子誇張地說:「打著光棍,從來也沒有和女入發生什麼糾葛,現在真是太罕見了。」
「禎子,你儘管可以放心。」嫂子對禎子笑著說:「這一點我可以保證,他和我的那口子完全相反,一定會疼妻子的。」
禎子離開了大伯子家,順便回了娘家。
「還有三天回來,等以後再拾掇吧。有信來嗎?」母親說。
「沒有。」
母親沉吟了一會,湊過來低聲說:
「憲一這個人,怎麼樣?」
母親對憲一三十六歲還打光棍,總有些不安。
「看來是個好人。」禎子說,反正不瞭解的部分還很多,只能就現在的感覺說。
「那倒好。生活在一起就好了。他回來前你要當心。」
母親的意思是,兩人一起生活,得好好觀察觀察憲一才是。
回到公寓,憲一寄來了一張彩色明信片。
「與本多君交接工作,並帶著他到各處轉轉,比預計要晚些回來,十二日回去。行李等物品放著就行。行李亂一點,給你添麻煩了。等我回來。」
禎子還是第一次看到鵜原憲一寫的字,鋼筆字寫得工工整整。一看郵戳,是從金澤發的。
「行李亂一點,給你添麻煩了,等我回來。」那意思是不要收拾,一個女人家會累壞的。等他回來一起收拾。這意思雖很明白,但禎子不知怎的又想到另外的意義。也許是自己的多想,但自己對這位丈夫還不十分瞭解。
禎子倚窗而立。遠處,街道像大海一樣展現在眼前。寬廣的天空,那街道的空間像是壓在它的底下。
這時她產生一個願望,盼著丈夫早些回來。只要和丈夫在一起,換句話說,只要他實實在在呆在家裡,自己心裡就不會七上八下了。
新婚旅行中所感到的對丈夫的記憶已經漸漸淡薄,丈夫的話,以及隨之而來的愛似乎已模糊了。這是因為丈夫不在身旁,留給她一片空白。她和丈夫在一起的一切感覺,好似在真空中漸漸消失。
丈夫預定明天回來。禎子打開丈夫的書箱。其他東西都還沒有整理。書箱裡只有十二三本書,幾乎全是經濟類書,還有兩三本英文原版書,文學書一本也沒有。禎子感到有些失望。
她翻開一本原版書,想複習一下英語。原以為也是經濟之類的書,一看卻是一本法律書。這本行刑的法律書,與其他經濟書放在一起,好像很不協調。而且,那些經濟書像新的一樣沒怎麼讀,而這三四本關於行刑的原版書卻像舊書店裡賣的書一樣,滿是手垢,其中很多頁還用紅鉛筆做了記號。
他到底想學什麼?禎子摸不著頭緒。或許過去鵜原想當司法官或律師。這樣看來,禎子意識到自己對於鵜原幾乎一無所知。曾聽說,他幹過各種各樣的職業,才有了現在的工作。究竟為什麼,卻沒聽他說起過。其實是自己沒問過他,而他則保持沉默。再說,結婚後日子還不長。
然而世上夫婦之間,在婚前,妻子對丈夫的職業都是比較冷淡的,關心的重點放在結婚以後。只要大夫的過去對現在沒有影響,做妻子的就放心了。
禎子對英文書中的單詞不熟悉,覺得沒有意思。正要合上書時,發現書中夾著兩張卡片似的東西,抖落一看,不是卡片,是兩張照片。
照片上的景物,算不算風景呢?兩張照片都是拍的住宅,第一張的房子很漂亮,另一張是一所簡陋的民房。那張漂亮的住宅有圍牆,樹叢枝葉茂密,其間可窺見二層樓的洋房;附近沒有別的房屋,背景也沒有山,給人的印象是東京的一所住宅。另一張很明顯是北陸地方的民房。房子小,大門也小,廂房在盡裡首,鑲著粗陋的格子窗。好像是秋分季節,房屋旁邊的柿樹枝葉茂密,結著圓圓的果實。這張照片不是從正面照的,而是從斜面拍的,把遠處的山也照進去了。但這僅僅是很小的空間,只能看到山的一部分。這兩張照片,既沒有人物,也沒有動物和綴景。那張簡陋的民房的照片已經很舊了,而豪華住宅的那張照片還相當新。
這難道算是藝術照片嗎?也太煞風景了。或許對住宅的構造發生興趣才照的吧。然而,那家民房先不說它,即使那家豪華的住宅也沒有什麼奇特之處,在東京的住宅區隨處可見。禎子產生一種直覺,這照片準是丈夫憲一照的。
禎子把照片反過來,那張豪華的住宅照片用鋼筆端端正正寫著35,而那張民房的照片潦草地寫著21。
禎子把照片放回原處,把書放回木箱裡。奇妙的是,這兩張照片老是掛在心上,總是抹不掉…。
第二天丈夫沒有回來。禎子去市場買東西,收拾好等著。可一直到傍晚,大門還是緊閉著,沒有人推開它。
從金澤來,一般都夜間上車,早晨抵達東京上野車站。他早該回來了。難道丈夫直接回公司了,即使如此,傍晚也該回來了。到了晚上,仍然沒有他的影子。這一晚,禎子睡得很晚
第二天早晨,禎子給丈夫的公司打電話,接線員說,鵜原沒有回來,接著又說清等一下,立刻問:
「您是哪一位啊?」
「是鵜原的家裡人。」禎子說。
「是嗎?鵜原先生出差還沒有回來。」接線員回答。
禎子回到公寓裡。丈夫出差還沒有回來,比預計晚了兩天,難道常常這樣嗎?禎子後悔不該給公司打電話。
她心裡七上八下地又過了一整天。
傍晚,鄰近的房間跟前響起了腳步聲。樓梯上突然熱鬧起來。禎子一看表,六點鐘。平常這時,下班回來的丈夫總是和鄰居的太太們鬧哄了一陣子。
有人敲門,禎子以為是隔壁房間。第二次再敲,這才意識到敲自己的門,禎子跑過去開了門。
不是丈夫。是一個陌生的瘦削的中年男子,手裡拿著帽子,服裝十分考究。
「是夫人嗎?」
「是。」禎子倒吸了一口氣回答。中年男子拿出名片,頭銜是丈夫公司裡的一位科長,橫田英夫這幾個字映入眼簾。
禎子解掉圍裙,向他鞠躬說:「請進!」她的心砰砰直跳,連手指也顫抖起來。
橫田科長恭敬走進來,寒暄過後,拿出香煙點燃,先說些沒有多少內容的空話。禎子坐在他對面微笑。雜談是談正題之前的一種禮儀。禎子的心亂得很。
科長將煙頭揉滅在煙灰缸裡,開始轉入正題。
「你家先生有信來嗎?」口吻非常穩重。
禎子站起來,拿出丈夫寄來的明信片,夾在手指裡,差點掉在地上。
「讓我看看。」科長接過去看,目光隨著文字移動。禎子凝目而視。
科長拿出記事本,用鉛筆寫了幾個字,好像是記下十二日回來。接著翻過來看了看郵戳,又記在記事本上。
「謝謝。」科長道謝後,把明信片還給禎子。
「請問,我丈夫出差還要很久嗎?」
禎子試探地問道。她想引出對方的回答,心裡很焦急。
「這個··」
科長眨巴眨巴眼睛,移動一下膝蓋。
「按照明信片上說,鵜原君應該在十一日晚上從金澤出發。」
禎子屏住呼吸,說不出話來。
「可是,今天已十四號了,他還沒有在公司露面。為了慎重起見,給金澤的辦事處打了個電話,鵜原君的後任本多君說,他應該在十一日晚出發。」
應該出發?那就是說沒出發。——禎子心裡思忖,沒有說出來。
科長繼續說:「我們又以為鵜原下車後直接回家了。老是想他剛搬了新居,可能在家整理東西,一直休息到今天。」
科長的眼珠轉了一下,肯定是想把「新居」說成「新婚」。
「可是,兩天裡沒有任何消息,感到很奇怪,本想打發人到府上來看一下,恰好下午夫人給公司打電話,於是急忙又用電話和本多君聯絡,回答是同樣的,鵜原君不在那裡。後來想到,或許因為生意上的事,說不定他到各客戶那裡轉一轉,於是又打電話去問,哪兒也沒有去。總之,我們什麼情況也不清楚。對了,夫人您是不是有什麼線索?」
科長注視著禎子。
「我什麼也不知道。」
禎子低著頭回答,心裡忙著搜索丈夫的去向。難道到他哥哥那裡去了?這不可能。於是她打消了疑念。
「譬如說,親戚朋友等等。」
她對丈夫的熟人、朋友一無所知,即使他去了朋友家,到今天為止,也該向公司匯報啊。這事兒難以想像。
「我也沒有線索。只是…」
說到這裡,她想到應該去問一問大伯子。她對科長說,科長立即表示贊同。
禎子去管理處打電話。她走在樓梯上,兩隻腳像飄起來一樣。
嫂子接的電話。
「憲一出差還沒有回來。前天應該回來,也沒有回公司,現在科長來家了。」
禎子不讓管理人聽見,捂著聽筒說;
「他是不是去您那兒了?」』
「沒有。這事兒怪了。」嫂子回答,「是不是轉到朋友家去了?」
嫂子的話和科長一樣。
「我摸不著頭緒,哥哥是不是知道?」
「我馬上打電話去問。千萬不要擔心,說不定明天早晨突然回來了。」
嫂子的聲音也猶豫不定。
科長回去後,大伯子接著打來電話說那兒也沒有憲一的影子。
禎子走出管理處,在上樓梯途中,腦海裡忽然浮現出夾在原版書中的兩張照片。這是毫無根據的聯想。
第二天正午,公司打電話給禎子。
「喂,喂,你家先生還沒有回來嗎?」還是昨天來過的橫田科長。
「還沒有。」
科長頓了一下,說道:
「是嗎?今晚上想派個人去金澤。如果您願意的話,是不是一起去一趟?坐夜車,明天早晨到達。」
公司要派人去,這是為什麼?禎子感到事態緊迫。
「難道憲一找了什麼麻煩了嗎?」
「麻煩?」「譬如說,金錢上的事……」「不,不,絕對不會有這樣的事。只是我們放心不下,因為鵜原君比預定晚了三天還沒有消息,雖然已打了電話去,再想派個人去落實一下.恐怕夫人也是同樣的心情,如果願意的話,夫人也一起去,如何?」
「我願意去。』禎子答道。
丈夫如果不寄來「十二日歸來。」那張明信片,她不會馬上答應的。丈夫下落不明,或許不是出於他自己的意志,或許有外界的壓力。
對方說了今晚火車發車時間,就掛斷了電話。
接著,像追趕似的,大伯子來了電話。
「憲一還沒有回來嗎?」
「還沒有回來。」
「這傢伙真傷腦筋。」大伯子咂了咂舌頭說。
禎子告訴他,方才公司來了電話。大伯子似乎醒悟到事態格外嚴重。
「按理說,我也該去,可是手頭還有一些工作撒不開。』大伯子猶豫不決地說。
「哎呀,哥哥您就不必去了。我先去,等我瞭解情況後,你再去也不晚。」
禎子說完,大伯子說:「那就這樣吧,拜託了。」掛斷了電話。
禎子回到房間裡,心跳不怎麼厲害了。窗外,海洋似的建築群在呻吟。寬廣的空間,今天覆蓋著薄薄的雲彩。雲色分好幾層,顏色各不相同,像牆壁一樣展現在眼前。禎子想起了在詡訪湖見到的北方的雲霞。
收拾行裝時,禎子把夾在原文書中的兩張照片塞到皮箱底下。
上野車站,一位瘦削的中年男子在檢票口等待禎子。
「您是鵜原太太吧?」他問道,說是和憲一同一個科的,其貌不揚。
他拿出車票,說已訂好了座位,說著三步並作兩步先朝站台走去。
座位在二等車的一端。
「我姓青木。這一次讓您擔憂了。」他對禎子說,「那邊有本多君在,想去當地再詳細調查一下。今天,本多君已向警察署詢問,說這四五天沒有發現有身份不明的屍體。」青木滔滔不絕地說。
禎子不由地一怔。沒有發現有身份不明的屍體。
——他的本意想叫禎子放心。可是,禎子聽了他的話後,心裡翻滾得更厲害了。
事態已發展到這個地步,自己毫無所知。而丈夫的身體已發生急劇的變化。丈夫在漆黑漆黑、手夠不著的地方獨個路行。禎子覺得自己的想法還太樂觀。接著她發現自己手指頭在顫抖。
禎子十分清醒,而青木早就交叉著胳膊睡著了。
窗外~片漆黑。偶爾在河上浮現出暗淡的燈光。在火車穿過山峽時,可以望見天上的星星。
語田、水上、大澤、六日葉等站名在孤寂的燈火中閃了過去。
北陸路漸漸接近了。曾經憧憬過的北國,禎子沒想到會以這樣的心情來到這裡。禎子一點也睡不著。
從直江津發車時正是黎明前的黑暗。禎子捲上百葉窗向外眺望。遠處稀疏的燈光在窗戶上凍住了,在模糊不清的玻璃窗上,燈光在慢慢移動。
旁邊的身子在動,禎子睜開了眼睛。
「對不起。」青木說著,拿著洗臉具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禎子這才意識到自己睡了一會兒。她看見窗外蒼白的光射進車廂裡來。
車廂裡的百葉窗都打開了。從斜面看,白光在飛馳。禎子解開帶子,百葉窗「啪」的一聲彈了上去。眼前展現出流動著的景色。
外面的雪堆在流動。在陽光尚未照射的鬱鬱蒼蒼中,一個個雪堆,堆得高高的。黑色的樹木形成一道線,埋在雪堆中,在低矮的屋頂下露出微弱的燈光。有的地方焚火,那火色十分鮮明。天空陰沉,被煤灰色封住了。
——這就是北國。
禎子清醒了許多。今年東京沒有下雪。來到這裡,不僅看到了雪,而且樹木的形相,民房的屋頂,不超過山脈向北看是看不到的。早晨,陰沉沉的光線,顯出北國的荒涼。一看表,還不到八點。
青木洗完勝回來了。他把手時光靠在窗框上,眺望著外面,對禎子說,「快到了。」
青木的臉上鬍子拉碴的。
禎子對著洗臉間髒兮兮的鏡子化妝。車體的晃動,使她站不穩腳跟。她那掌握不住重心的身子,彷彿心中七上八下地感到不安。皮膚粗糙,化妝也不順心。今早她朦朦朧朧地睡了一會兒,還記得富山車站的燈光。
回到座位上,青木正在吸煙。禎子對這位同伴沒有親近感,但仍向他問了早安。
遠處出現黑沉沉的大海。日本海的海岸線比預想的要小得多。再過去則是綿延的山脈。山上的積雪好似在灰色的天空中露著牙齒。
「那是能登半島。」青木說。
那是能登半島嗎?禎子的腦海裡浮現出地圖上像巴掌那樣大的一塊地方向大海突出。能登山脈的形狀似乎很平板。輪島、七屋小學時代學過的地理,此刻禎子還記得這些地名。
禎子眺望微微移動著的遠處的山脈。忽然想起問青木:
「難道鵜原有工作去了能登半島產』
青木從嘴上拿下煙。他那滿是皺紋的眼皮掀動了一下。
「這個……詳細情況我不太瞭解,看來能登方面不會有像樣的廣告客戶。」
因此,這兒不會有什麼買賣。——青木用沒有活力的口吻說。也許如此,看到這些冷冷清清的山脈,禎子也覺得突出在日本海的半島恐怕只有些寒愴的漁村。
海看不見了。在雪地上星星點點的房子多了起來,火車在這兒停了一下,頭頂黑毛毯的人在線路附近走動,一看站名:「津幡」。
「下一站就是金澤。」
快下車了,青木的臉上才有了些活力。可以說,自從上野站上車以來,他的臉一直是沒精打采的睡意未消。
車廂裡,人們開始收拾行李。那一陣子騷亂好似在追趕著禎子,她的心又開始亂了。這種現象記得以前也曾有過。對了,在新婚旅行第一天,從甲府車站去旅館,領班把汽車門一關,汽車開始啟動,也曾有過這樣的傾斜感。
火車降低了速度,駛進了車站。人行步廊像棧橋一樣向前延伸。
青木伸了一下懶腰,先向車門口走去。他豎起大衣領子,煙灰正好落在衣領上,禎子沒有勇氣伸出手去把煙灰撣掉。
「啊卜』
當下到站台上,青木突然大聲喊道。從他背後,出現一張沒有血色的男人的臉,濃眉大眼。禎子記得那是去上野車站送別丈夫鵜原憲一,和他一起走的繼任本多良雄。
「「累了吧!」本多良雄兩隻大眼睛堆著微笑對禎子說,「昨夜在火車裡沒睡好吧?」
禎子向他鞠躬行禮。
「這樣大清早要你來迎接,實在不好意思。」說到這兒為止,她對他為丈夫的事種種操心,打算以後再向他道謝。
青木問本多:關於鵜原君的事從那以後有什麼消息?」
他的聲音很大,但本多良雄只是微微搖搖頭,不作回答,卻轉過身來對禎子說。
「前天這裡下了一場大雪。那暴風雪可真夠厲害的。」
他說完,慢慢地移步。禎子感到這個人挺細心的。
在車站前面上了出租汽車。廣場上的雪已經掃到一邊堆了起來,陽光從深重的雲層間鑽了出來。在陽光下,金繹的街道展現在眼前。正面是大寺院的屋頂。
辦事處在繁華大街的橫街裡,在九谷燒店舖的二樓租的房子。店面上放著紅的、金的唐獅子和陶壺之類陶器,是家老鋪子,很氣派。上了樓,十鋪席大的房間放著四張辦公桌,桌上豎立著一些賬簿,原來是日本式房間改造成的辦公室。
「這兒是鵜原先生的桌子。」本多良雄指了指現在自己用著的靠窗戶的桌子。也許是主任用的,比其他桌子大些。禎子想像著這兩年來在這張桌子上看賬簿,寫信時丈夫的姿影。
大清早,其他人還沒有來,只有青木和本多。青木沒有脫大衣,冷呵呵地站在那裡。
本多說:「抽屜裡鵜原先生的東西都還沒有整理,幾乎全是公司裡的文件,為了方便起見,我把它放在一塊兒了。」
本多打開辦公桌最底下的抽屜。禎子瞅了一下,全是傳票之類的東西。
「夫人,這裡的工作沒有交接完畢。」本多對禎子的臉露出安慰的微笑。「鵜原先生還想再一次回到這兒來。」
聽了本多的話,禎子不由地一怔,這樣說來,他是直接從金澤回東京。她好像聽科長說過。
「本多君,」青木把空著的椅子拖到跟前,斜著坐下說,「你和鵜原君最後分手是在這辦公室嗎?」
從窗戶裡射進來的陽光變得明亮了。本多良雄說:「好,現在我說明一下,請夫人一起聽著。鵜原先生說,十二月十一日晚上出發,我想是二十點二十分從金澤發車的快車,我說去車站送行。鵜原先生說,不必了,他去高岡還有點事,早點走,明天早晨再回金澤辦事處來,晚上出發,要送的話,到那時再送吧。三點多他獨自離開了辦事處。」
「高岡?他說有事?是公司裡的事嗎?」青木問。
「不,在高岡沒有公司裡的事。大概是私事吧,我沒細問。夫人,鵜原先生在高岡有朋友嗎?」
「不,我沒聽說。」禎子回答。說不定有朋友,因為結婚還不久,反正自己沒聽說過。她感到自己所處的境地是多麼無依無靠。
「是嗎?」本多點點頭。他那表情似乎禎子應該知道。「第二天,我一直等待鵜原先生回來,還有這些文件需要交接。可是,第二天,也就是十二號,從上午起一直等著,卻沒有他的影子。下午沒來,第二天也沒來。我以為他從高岡直接回東京了。沒交接的文件並不十分重要。鵜原先生不說,我們也能弄懂。於是過了四天,東京總公司說鵜原先生還沒有回去,打電話來問。我真吃了一驚。」
青木看著本多的說明似乎只對著禎子,他感到有些不滿。
「你聽我說。你在電話裡向總公司報告,說鵜原君十一日從金澤回東京。那麼這話得訂正一下。事實上,十一日因事去了高岡,預定十二日再回到金澤。因此,正確地說,鵜原君應該在十二日早晨去東京。十一日傍晚,他去了高岡,一直沒有回來。你以為他直接回東京了。因此你以為,十一日晚走的,是這樣嗎?」
「是這樣。我只能這樣認為。」本多回答。
對青木的提問,禎子感到有點兒懷疑。本多的回答,同時也是對禎子的答辯。
「高岡,高岡,鵜原君到那兒去幹什麼呢?夫人,您有沒有什麼線索?」青木對禎子說。
「不,一點兒也沒有。」禎子再次否定。
「鵜原君以前是不是常去高岡?」青木把視線移向本多。
「我剛到這兒,不太清楚,問以前就在這兒的人,誰也沒有聽說過。」
「這就奇怪了。」
青木歪起了腦袋。禎子也覺得不可思議。丈夫在離任前,在高岡有什麼事必須辦呢?
「你和鵜原君已經交接完畢,是不是?換句話說,他帶著你到各地客戶轉了轉?」青木問。
「這事兒五天裡就辦完了,沒有剩下的了。」
「你們在一起時,鵜原君對這次的事情有沒有露出點口風。」
「沒有,一點兒沒有。」
「鵜原君的家在哪兒?」
「家?」
「是他租的房子,在什麼地方?」
本多的眼睛裡露出狐疑的神色,隨即消失了。
「好像在津幡租了一間房子,離這裡兩里東面的小鎮上。」
禎子想起在到達金澤前停過的那個站名。丈夫住在那樣冷清的小鎮上嗎?禎子還是第一次聽說。
「那邊的房子已經退掉了吧?」
「那當然。」
青木從大衣口袋裡掏出香煙來點燃,朝禎子瞅了一眼說:
「我說這話,也許對夫人不太好。不防一萬,只防萬一,是不是報警,請求警方搜索,因為今天已經過了五天了。」
「我贊成。』才多說,「我看有必要這樣做,要不,現在我就陪你們去警察署。」
禎子沉吟了一下,點點頭。
禎子同本多良雄並排走出九谷燒店舖。太陽當空照,風卻很冷。街上的行人多起來了。
「青木君……」本多一邊走,一邊說:「是個心直口快的人,或許冒犯您了,不過他是個好人。」
「不,沒事兒。事事都讓他費心了,實在不好意思。」禎子說。其實這話也是說給本多良雄聽的。
警察署不很遠。
「我想請求搜索。」本多說。
剛上班的年輕的警員,遞過來一張紙。
「把年齡、特徵、服裝以及離家出走的時間,詳詳細細寫在這上面。」
詳詳細細的分成好幾個欄目,搜尋一個人的下落,原來用這樣一張印好的紙。禎子感到很奇妙,這張紙竟和人的關係非常密切。禎子把丈夫的特徵、身高、體重、服裝、身上帶的錢和東西,可能去的地方等,一欄一欄寫清楚。她一邊寫,一邊產生了錯覺,彷彿自己在描寫一個名叫鵜原憲一的陌生人。
「為什麼離家出走?有什麼事情沒有?」
警員例行公事地問道。他處理的事件好幾十件,這不過是其中之一,因此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沒有。也沒有其他線索。」本多代替禎子說。警員不時地用鉛筆記下些什麼。
這時,才來上班的警官見到本多,毫無顧忌地走過來。
「上次你來查問的那個人,還沒有消息嗎?」
這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警官。本多見了他,趕忙行禮,從領章上看,他是警司。
「還沒有。這一位是他的太太。」本多向禎子攤了攤手。
「這一位是上次麻煩過的警官,他在管區內查了一下。」
本多向禎子介紹這位警官。禎子一怔,說查了一下,那是指有沒有發現屍體。
禎子向警官道了謝。
「你很擔憂,是不?」督司說,便從年輕的警員手中拿過「搜索請求書」讀了起來。
「已經快一星期了,他抬起眼皮問
「是的。」
警司想了一下。對本多說:
「這事兒,與其說在金澤署管轄範圍內,不如說,應該擴大到全縣,查一查有沒有身份不明的屍體。其次再擴及到鄰近各縣。他身上帶著名片吧?」
「我想他應該帶著名片夾。」
「夫人,他有沒有自殺的動機或念頭?
「那絕對沒有。」禎子回答。
但說過以後,她自己也覺得沒有把握,結婚還不到一個月,他的事,自己知道多少?未知的部分,堆積如山。或許他的「動機』埋沒在未開發的土壤裡,只不過自己不知道而已。她只能回答自己所知道的那一部分。
「鄰近各縣,也只限於富力和福並,其他都是些交通不便的地方。」
警司說了自己的意見,本多表示同意。
禎子覺得奇怪,為什麼本多不提起高岡的事。丈夫不是說過,有事去高岡嗎?既然這樣,那首先應當說出來。可是本多閉口不談。
「現在我們去鵜原先生的房東家。」
來到大街上,本多對禎子說。
「哎呀!那不是在津幡嗎?」禎子感到意外。
「在這以前,他在市內科的房子,上那兒去看看。」本多壓低聲音說,「這事兒,還得對夫人說清楚。」
語尾留在禎子的耳朵裡,她感到其中有秘密。
兩人上了塗著綠漆的小型的市內電車。禎子靠窗,眺望著慢慢移動著的市街。儘是些古老的、莊重的房屋。偶爾有座近代建築,像異物一樣夾在中間。所有的房屋全是玻璃瓦。在陽光下返照。這城市在戰爭中沒遭殃。
「就在這兒。」本多說。
不到十分鐘,就到了。
從電車道拐進去,道路為緩坡,下了波,有座小橋。道路沿著小河彎彎曲曲。道路旁,長長的土圍牆鱗次櫛比。小河道也是一排排土造房屋的白牆。這幾行人很少。陽光照在白牆上,照在行走著的本多和禎子的肩膀上,忽明忽暗地落下陰影。
「不滿您說,關於鵜原先生租的房子·…。」本多和禎子保持一定的間隔說,「不是指現在要去看的那家人家。我是指最近一年半住的地方。」
「一年半?那麼以前的那家人家只住了半年?』禎子反問道。
「好像是,為什麼說好像是,因為我不知道。是辦事處的人說的,後來他在哪兒住,誰也不清楚。」
禎子凝視正在說話的本多的側臉。
「為什麼?」
「如您所知,鵜原先生一個月中十天在東京,二十天在這裡。這二十天中約有一星期到北陵一帶與廣告客戶談生意。我們這買賣都這樣。因此剩下十三天在辦事處辦公,除去星期天,每天都來,因此誰也不知道他住在哪兒。鵜原先生自己說在津幡。可是,公司裡人說好像不在津幡,因為職員中有人是津幡人,說沒見過他。」
「鵜原沒有說清楚嗎?』禎子怯生生地說。
「是的,這事兒很曖昧。不過,他的工作一絲不苟,誰也沒把他住在哪兒當回事。」
「要聯繫工作,要是不知道鵜原住在什麼地方,不會感到不方便嗎?」
「倒也沒有。因為他每天來上班,其餘時間出差,現在出了問題,我覺得很傷腦筋。不過,現在即使知道他住的地方,已經搬走了,也不會有問題,所以我沒有對青木君說。」
從這話裡,禎子感到本多這人很細心。
「他說去高岡,究竟為什麼呢?」禎子對本多剛才不在警察署裡說,感到狐疑。
「他去高岡幹什麼,我也覺得很奇怪,我以為鵜原先生在撒謊,因此我沒有對警方說。」
禎子產生一種直覺,本多良雄一定知道丈夫的一些事。
像古代武士的住宅,看起來十分破敗,一直往前延伸,破損的瓦片積著雪。兩個披著和服被褂的行人口過頭來看看他們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19 02:08:31
北方的疑惑
來到大河邊,禎子和本多良雄走在沿河岸的大道上,從河上刮來的風很冷。本多良雄放慢了腳步,拿出記事本攤開來看。
「鵜原先生從前租的房子,是從辦事處的人那裡打聽來的,大概是在這一帶。」
本多朝四周掃了一眼,拐進一條胡同。兩旁人家的門大多是很矮的格子門。
「就這家。」本多站住,回過頭來看禎子。門上掛著古舊的「加籐」的名牌。
土間很狹窄,很深。從裡首的陰暗處,一個矮個子的老姐邁著碎步走了出來。
「您有什麼事?」白髮的老姐坐在榻榻米上,窪陷的眼睛望著站在門框前的兩人。
本多怕老姐耳聾,大聲地說:
「我是A廣告公司的。以前我們公司的鵜原是不是住在您這兒?」
「嗯,鵜原先生一年半以前就搬走了。」老姐不像本多擔心的那樣,立刻聽明白了。
「是啊!那時候給您添麻煩了。」
本多道過謝,發現老太婆的目光轉向禎子,便介紹給她,禎子向她行禮。
「呵,是鵜原太太。鵜原先生在我們家住時還是獨身。真好,娶了這樣一位好太太。」
老姐的目光又移到本多身上。本多問:
「我想請問您,鵜原先生搬走時,您有沒有聽說他搬到哪兒去了?」
「沒聽說,鵜原先生說是因為工作需要而搬走的,搬走後連一張明信片也沒寄來。」老姐翕動著下唇不滿地說。
「是嗎,那也太過分了。」
「你們不知道鵜原先生的住處嗎?」老姐的目光轉動了一下,饒有興味地問。本多有點著慌了。
「不,隨便問問。鵜原先生搬家時,他的行李,比如被褥之類,是搬家公司來搬走的吧。」
禎子在一旁聽,她理解本多為什麼這樣問。他想從搬家公司打聽到鵜原搬到哪裡。
「我不記得是不是搬家公司。行李是鵜原自己收拾的,好像是叫了一輛出租汽車一起運走的。」
「是出租汽車嗎?」本多嘟味道。
臨走,老姐和藹可親地說:
「鵜原先生是一個安分守己的人,他常出差,一個月裡,只在家裡呆半個月。也沒見過他去玩女人,也不喝酒,真是個好人。快搬走時,他出差越來越多了。」
兩人又回到河岸路上,這條河叫犀川,河水少,兩岸乾燥的地方積起很厚的雪。
「鵜原搬家時不用搬家公司,而用出租汽車,看來他新搬的地方是在金澤市內吧?」禎子問本多。
「這個……」本多一邊走,一邊歪起了頭說:
「那也不一定。出租汽車送到火車站,然後把行李托運。看來不在市內,如果是在市內,辦事處的人一定會知道的。」
聽了本多的話,禎子覺得鵜原好像有什麼秘密。是的,丈夫一定有意識隱瞞的事,新婚的妻子未必知道。它隱藏在更深層。
遠處有一座條橋。它的上方白山的雪原向前延伸著,灰色的雲覆蓋在上空。在禎子的眼裡,那是在取訪湖看到的北山。那時,丈夫不讓她去山的那一邊,如今她自己卻來到了這兒。
「要是出租汽車的話,那就找不到線索了。行李送到車站,那只有到車站去查。可是一年半以前,是小包托運呢,還是隨客車走的,一件小小的行李是無法查到的。」
然而,他仍然決定去車站看看,禎子表示同意,但這事兒像騰雲駕霧一樣,沒有把握。
在電車裡,三個和尚在閒聊,禎於忽然想到這城市和尚多。電車在大寺院眼前停下,他們下了車。
「這是本願寺。這一帶是佛教的真宗。」本多在一旁說。今天早晨火車到站時見到的大寺院的屋頂就是這本願寺。
進了車站,兩人朝行李托運處走去。兩個站務員正忙著工作,等待他們騰出手來。
「有什麼事?」一位矮胖的站務員一邊收拾行李,一邊問。
「一年半以前托運的行李,現在能查到嗎?」本多問。
「一年半前?」站務員一愣,「行李還沒有到嗎?」
「不,不是,想查一查運到什麼地方。」
「是誰送的,送到哪兒?」
「這些都不知道。托運人是鵜原憲一。」
「是手提行李,還是小包?」
「這也不清楚。」
「看來,你們也沒有收條。一年半的話,那是很早以前了。知道發送的日期嗎?」
「準確的日期不知道,只知道發送人的名字。」
站務員有點火了。
「簡直是胡扯。發送的地點不知道,行李的類別不知道,日子也不知道,又是一年半以前的事。這沒法查。」
他的話有道理,本多只有退下,點燃了一支煙,開始踱步,說道:
「這不能怪站務員發火。毫無頭緒怎麼能查呢?從車站查搬家新址已經不可能了,怎麼辦7』本多看了一下手錶道:
「已經四點,去警察署看看吧,或許能聽到什麼消息。」
這是指照會本縣和鄰縣警察署,有沒有發現身份不明的屍體。禎子感到胸頭堵得慌。
「這麼快就能知道嗎?」
「也許會知道。警方是用電話聯絡的。」
本多想盡快知道結果,朝公共汽車站走去。
早晨見過的警司得知本多和禎子來了,自己來到傳達室。警司是高個子,四十多歲。
「查問結果大體上已知道了。」警司說。
「哪麼謝謝了。」本多和禎子低頭行禮。
「從十二月十一日,也就是你要找的那個人斷絕消息那天起,直到現在,本縣及鄰近的富山縣、福井縣沒有發現身份不明的屍體。當然是到現在為止。」
到現在為止沒有發現,禎子的痛苦情緒減輕了些。
「是嗎?」本多想了一下,「那麼其他各縣的結果,還要等些時候,是不?」
「發出的搜索請求書向全國頒發,需要兩星期以上。」
「那就是說,以上三個縣,從那以來,沒有發現過屍體,對不?」
「沒有發現身份不明的屍體。其餘的由家屬認領,或採取明確法律手續的另當別論。本縣發現自殺三件,傷害致死一件;福井縣燒死一件,自殺一件;富山縣,自殺兩件。這樣看來,在短短幾天內,有許多不幸而死的人。」
警司看到記事本,感歎地說:
「男的四人,女的四人,各佔一半,真奇妙。」
警官的意思是,目前要搜尋的當事人尚未死亡。本多說:
「好吧,今後如有線索或發現屍體,請跟我們聯絡。」
「那麼跟請求書的人聯絡。」警司看了一下請求書,那上面寫的是東京的住址和禎子的名字。禎子瞅了一下本多的臉,本多馬上明白了。
「是這樣,如果在近處發現,就請您跟在金澤的我聯絡。夫人不久就要回東京。我的名片上回已經給過了。」
「是的,那就這樣辦吧。」警司點了點頭。
出了警察署大門,本多站住了。
「現在看來,還沒有發現我們所擔心的事實,因此可以放心了。這種事絕對不會有的……鵜原先生一定在什麼地方活著。是不是?」本多為了安慰禎子,斷言道。
「因為不存在死亡的原因,也許是我們過分慌張,說不定,過一兩天鵜原先生會突然出現在我們面前。」
話雖這麼說,可是丈夫為什麼失蹤的原因還不知道。本多也不提及。禎子躊躇不決,也不想說出來。一般情況下,人們涉及到根本問題時總是往後拖延。
「我們光想陰暗的一面,是不是?比方說,鵜原先生拿著公司的錢出走,可以考慮到各種情況。但沒有事實,一切都被打消。再說,夫人也不知道他失蹤的情況。當然不可能自殺或他殺。總而言之,不存在擔心的原因。」
本多說這些話是為了使禎子放心,同時也在說服他自己。然而,禎子不會得出這樣的邏輯。她的心不能接受,但又不會歸納起來說出自己的看法。
陽光從雲層中鑽出來。本多見到夕陽西下說道:
「今天您累了吧,回旅館去吧,怎麼樣?盡可能給您找一家僻靜的旅館,不知是否合您的意。我領您去。」
禎子道了謝,和他一起走。他說,放在辦事處的行李,回頭送過去。
旅館離電車道不遠。後邊可以看到城牆和山崗。
「城牆那邊一帶的地方是兼六園。」
本多為了負責,一起上了二樓禎子的房間,指了指窗外的景色說。沒過五分鐘,他說:
「我還有些工作沒做完,這就告辭了。」
「多謝了,百忙中給您添了麻煩。」禎子把手支在榻榻米上說。
「不用客氣。在東京時,我和鵜原先生崗位不同,並不特別親密,但他是我的前任,再說尋找鵜原先生的下落是公司的命令,請您不要介意,我始終把它當作公司裡的工作。」
本多自己也覺得侷促不安,說罷就走了。
屋子裡點著暖爐,但禎子並不想馬上鑽進去。窗子還打開著,她向外面眺望。天漸漸黑下來,只有城樓的白牆在暮色中透著光亮。背後的山崗覆蓋著一片松林,煞是美麗。
那是兼六園吧?禎子在小學時代學過,也多次見過照片。可是禎子不喜歡旅行,此刻也引不起興致。
女招待端著菜進來。
「您從東京來,這兒真是鄉下了。」女招待把茶放到暖爐的板上,和顏悅色地說。
「不,這兒也挺熱鬧的。」禎子關上窗戶坐下。
「怎麼說好呢?總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城市,當地人也像大城市人一樣盛氣凌人,擺臭架子。可這兒唱歌跳舞倒是很時興的。」
「你也是東京人吧?」
「提的,我原住澀谷,戰時疏散到這兒,便在這兒落戶了。」
女招待問是不是馬上開晚飯。禎子回答再待一會兒,她絲毫食慾也沒有。
女招待走後,只剩下她自己,在電燈光下,看到自己的影子落在榻榻米上。禎子這才感到寂寞。
到此刻為止,她身邊總有人陪伴,在火車裡有青木,以後本多。此刻只剩下她自己。她突然覺得自已被撇在一邊。在這陌生的土地,她一半感到膽怯。
陌生的土地,——實際上就是如此。這兒留下過丈夫的足跡,但空漠、寂寞,沒有絲毫親密感。新婚旅行時,在路上望見過的北方的天空,憧憬變成了虛妄。她甚至覺得和鵜原憲一結婚都沒有現實感,好像是一種錯覺。
禎子忽然想到:丈夫的失蹤是不是因為有了自己這個新婚的妻子?
女招待在隔扇外喊道:
「有人送東西來。」女招待拿著禎子的手提箱進來了。
「啊——已經送來了嗎?那個送東西的人還在嗎?」
在的話,禎子要向他道謝。女招待說:
「就是剛才領您來的那一位,還在門樓裡呢。」
本多自己把行李送來,使禎子感到意外,禎子急忙下樓去。本多站在門樓的石板上。
「哎呀,實在不好意思,我總以為您派人送來,還讓您特意跑一趟!,真對不起。」
「不。工作幹完了,我順便送來的。有什麼不便之處,請不用客氣,跟旅館方面說。」
本多客氣地站著,禎子聽懂他的意思,今夜的旅館費由公司負責。
「謝謝。不進來坐一會兒嗎?」禎子抬起眼來說。
「不,我這就告辭了。」本多答。他考慮到夜間訪問不方便。
「那怎麼可以呢?」
連杯茶也沒喝就回去,禎子也不能和他一起外出。門樓旁邊事間會客室,不管怎麼樣,她要請本多坐一坐。
六鋪席大的西式會客室裡,放著一排軟椅。禎子讓女招待端杯咖啡來。
「請不要張羅。」本多坐到椅子上,低著頭掏出了香煙。
「您累了吧,我馬上就要告辭。青木君向您問好。」
禎子低頭行禮,想起青木那張冷冰冰的臉。
「青木君明天一早回去。不過在中途還要轉兩三個地方。』」禎子知道,這也是為了尋找丈夫的下落。兩三個地方或許是公司客戶的所在地。
「真是的,這回給各位派了麻煩了。真對不起。」禎子再一次表示歉意。
「不,到了這樣時刻,彼此彼此。還是夫人最最擔憂,沒過幾天就跑出來了。」
本多指的是新婚。禎子不禁臉紅了。禎子說:
「本多先生,正如您所說的,我和鵜原在一起的日子很短,不知該說不該說,我對結婚前的鵜原一無所知。結了婚,到現在也不十分瞭解。這一次出了事,我一點也摸不著頭緒。本多先生,您也沒有線索嗎?如果鵜原真的失蹤了,您能不能找出原因來?」禎子提到了白天不便說的問題的中心。本多耷拉下眼皮說:
「這事兒,我也曾考慮過,我也想不出什麼線索,問公司的同事,誰也說不出鵜原先生有什麼不好的地方。他工作認真,沒有歪門斜道,不喝酒,對賽馬、打麻將也沒有興趣。在夫人面前說,很失禮。也沒有聽說他有男女關係。怎麼說好呢?他是一位一心一意工作,而沒有嗜好的人。真弄不懂。」
禎子子聽著本多說話,卻聽不進去。像耳邊風一樣從身邊滑過。這種不滿情緒從何而來?一時也說不清楚。
「鵜原是自己隱藏起來的嗎?還是……」
還是外界的暴力?這句話到嘴邊,沒說出來。
「說鵜原先生讓自己失蹤,還為時過早。至今還沒有找到原因。十一日分手時,他還說要回辦事處來,桌子裡的東西還沒有整理。」
是啊!禎子想起來了,鵜原從金澤寄來一張明信片,說十二日回東京。因此,他應該在十一日從金澤出發。可是,這一天他有事去了高岡,說十二日再回金澤,然後回東京。高岡在去東京途中,有事要辦,為什麼不中途下車?那比折返金澤,再乘火車去東京方便得多。
禎子說了這個疑問,本多點了點頭。
「您說得對。鵜原先生十一日去了高岡,打算第二天返回金澤。這事至為重大。說不定,那是問題的關鍵。」
「你說鵜原現在住的地方是否在高岡?」禎子心中一陣子騷動,說道。
「我也不清楚。不過,我想不至於吧。不瞞您說,在夫人到來之前,我去高岡調查過。到現在還找不到鵜原先生住在高岡的痕跡。而且,正如夫人剛才所說的那樣,如果去高岡,那麼去東京正好順路,沒有必要再折返金澤,我總覺得在別的地方。為什麼非折返金澤再去東京不可呢?」
聽到這裡,禎子想起今天早晨本多曾說過鵜原說去高岡是撒謊。
那麼,鵜原為什麼要撒謊呢?為什麼不把自己的住處告訴辦事處的人呢?禎子這才找到為什麼對本多的話不滿的原因。
「本多先生,我這才知道,您在我到達以前,早早就去尋找鵜原的屍體了。」禎子說。本多眼睛裡顯出尷尬的神情。
「是不是因為鵜原的住所不明,換句話說,鵜原身邊有秘密,在下落不明的同時,就和屍體聯繫起來了?」
本多端起茶碗,放在嘴邊,他在考慮如何回答。他喝了一口咖啡答道:
「已經報了警,總會有眉目的。夫人,您過慮了。我已經說過多次,您不必擔心。我相信鵜原先生會平安無事的。」
禎子掉過臉不去看他。本多的安慰反而使她覺得自己的直覺是正確的。丈夫的秘密究竟是什麼呢?
她把目光移向奶油色的牆壁。牆上掛著金澤的晚景照片。禎子想起自己手提箱裡有丈夫的照片。
禎子請本多稍等片刻,上樓從手提箱裡拿出兩張照片,放在本多的面前。
「這是夾在鵜原書中的兩張相片,是不是有關連,還不知道。本多先生,您能從這兩張照片上的房屋找出什麼線索來嗎?」
本多把照片拿在手裡看了一會兒。一張是類似文化住宅的高級的房屋,一張好像是農家似的簡陋的平房,背景是山脈。本多歪起了腦袋。
「不知道。我沒見過。這是鵜原先生自己照的吧?」
』『大概是的,他有照相機。」
「那個漂亮的房子,在東京是常見的,但沒有背景,不知是在什麼地方,或許是在外地也未可知。」本多想的和禎子一樣。
「這個農家,很明顯是本地的鄉下,門小,廂房在裡首,格子窗,是它的特徵。可是,在哪兒呢?」本多把照片翻過來看。
「是沖洗房沖的,你瞧,35和21是沖洗房做記號。從紙張陳舊的程度來看,不是最近照的。不知鵜原先生是托哪家照相館沖洗的。」
「我結婚以後沒見過,所以也不知道。」
「是嗎?或許公司裡人知道,我去問一問。」
「本多先生,您順便問一下,要是有人知道這兩處房屋,那麼都在哪裡。」
「明白了。」本多把照片放進口袋裡。禎子雖不說,他也猜得出這兩張照片上的房屋和鵜原的住處有關。
天色晚了,本多站起來告辭。
「多謝了。」禎子將本多送出門口,心想今後還要給他添不少麻煩。
回到房間裡,演於茫然若失,不知所措。從今早晨起一直處於緊張狀態,此刻突然弛緩了。一幕一幕往事像遠方的景致似地惆然地回轉。
丈夫為什麼十一回去高岡,離開了辦事處,為什麼第二天還要回金澤來?本多說,這也許是問題的關鍵。她想起本多說過的話:『我總覺得在別的地方,為什麼非折返金澤再去東京不可呢?
禎子給賬房打了個電話。
「有沒有石川地圖?我想看一看。」
女招待把地圖拿來了。
「想去參觀嗎?旅行該是很有樂趣的。不過,現在天氣不好,要是在春天,可以到能登半島轉轉。」
禎子只是微微一笑。
她攤開地圖看。從金澤開出的支線很少。有去能登半島北端的七尾線。這條線在離金澤不遠的津幡分開。津幡站只有快車才停。因為它離金澤最近,應該考慮在內,此外從西金澤站開出,沿犀川,南下到白山溪谷,也有一條支線。還有一條支線從金澤去河北高,終點站為粟峽。另有兩條私營鐵路,沿海岸朝大野湊方向行駛。一共有四條支線。
然而,除了支線以外,還有與東京相反方向,開往福非方面的幹線。那個車站,非快車不停,因為它離金澤很近,可以乘普通列車去。
除列車以外,還有公共汽車,四通八達。在交通發達的今天如果單純地考慮以金澤站為中心,十一日丈夫的目的地在何處?禎子無法給他限定。
禎子合攏地圖,閉上了眼睛。
十一日,鵜原憲一還打算回金澤,去了哪兒,從此沒有消息。事實就這些。
禎子想到過去在報上經常讀到的奇怪的失蹤事件。有一位年輕的學者在去上班的途中,突然消失了。有一位公司職員出去散步,從此一去不回。另一位少年在外面遊玩,在回家途中失蹤了。失蹤原因,家人都沒有線索。全國這樣的事例不少,她在一本週刊雜誌上讀到過。
鵜原憲一的失蹤,恐怕也是其中的一例。沒有任何原因。他沒有自行消失或自殺的意志,還說第二天回金澤辦事處來,抽屜裡的東西還沒有整理哩。
然而沒有任何原因,禎子總無法相信。至少有肉眼看不見的巨大的暗流。從空間上來說,這次事件源於鵜原的住處不明,從時間上來說,發生在和自己結婚後不久。
禎子想到這裡,給東京要了兩個長途電話。
首先接通是鵜原的哥哥家。是嫂子接的電話。
「嫂子嗎?我是份子。」
「哎呀,」嫂子高聲答應道,「怎麼樣啦?」
「還沒有搞明白,這幾公司裡的人正在幫助找。」
「真傷腦筋,難道~點也沒線索嗎?」嫂子擔憂地說。
「已經報警了。請警方幫助查尋。您那兒有什麼消息嗎?」
「不,沒有。你哥哥正擔心著呢。現在他不在家。他說,必要時,也去金澤。」
「嗯,要是哥哥的工作允許的話,那就拜託了。」
「好,明白了,我會對他說的。不過,禎子你也不用過分擔憂。反正以後總會有眉目的。真傷腦筋。」
嫂子說話顛三倒四,掛斷了電話。
她給大伯子夫婦打電話,匯報一下情況是自己的義務。至於讓大伯子來金澤,也是心理上的負擔。
其次,她給娘家打了個電話。
母親也許也在擔憂,然而禎子認為有必要讓母親瞭解鵜原憲一,不是作為親屬,而是作為第三者。她想問一問:「娶了新娘,是不是成為失蹤的原因?」
禎子預感的正是這一點。這事兒難以理解,但必須理解。
電話鈴響了,接線員說,東京接通了。禎子喊:
「喂,喂,我是板根禎子…」回答的正是母親的聲音。就像在東京市內一樣,聽得很清楚。
「媽媽,我是禎子。」
「哎,」母親說,「你在金澤?接線員是這麼說的。」
「是的,我在金澤,臨行前沒對您說。」
母親聽到從意外地方打來的電話,斷斷續續地問道:
「那好。和憲一在一起嗎?」
「不,就我自己。」
「哎呀,他出去了。」
「不是外出,他一開始就不在。」
母親弄不懂是什麼意思,沉默了。在沉默之間使禎子感到金澤和東京的距離之遠,她接著喊道:
喂!喂!
「喂,究竟怎麼回事?」
「憲一十一日離開這裡,從此就沒有消息。我放心不下才來到這裡,向公司方面打聽了,現在還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兒。我也給青山大伯子家打了電話。」
「嘔?——
母親在電話裡不吱聲了。禎子的眼睛裡浮現出母親愁苦的表情。
「不過,不用擔心,媽媽,您也不必介意。」
「可是,這可是件大事啊,該怎麼辦?」母親的聲音在顫抖。
「詳細情況待我回東京後再跟您說。還有一件事拜託您。」
「什麼事?」
「盡可能瞭解一下憲一的事。」這個··」
「現在和過去的事。比如說,我們只知道憲一的學校;現在在A公司工作,除此以外,以前的事情什麼也不知道。』」
「可是,這又···。」母親差點沒說出來,這又有什麼用?
是啊!一般提親時,主要瞭解出身地,學校,現在的工作環境,親戚關係,朋友關係。特別是與女人交往關係,以及品性等等。至於離開學校後幹過什麼,並不會嚴格探究。重點放在現在,而不去過問過去的履歷。結婚是為了今後的新生活,提親時,對過去敬而遠之。
「這事對憲一這次失蹤有無關係,現在還不知道,不過瞭解一下總有好處。」
「瞭解?向誰瞭解?」
「我以為青山的大伯子最瞭解他。我不便直接去問他。也許他隱瞞著什麼。因此最好去問媒人佐伯先生。」
「佐伯先生只跟A公司有關係,詳細情況他不會知道的。」母親說。
母親皺著眉頭的臉似乎就在眼前。是的,那麼知道多少,就瞭解多少。公司裡該保存著憲一的履歷書,讓他去看一看,事到如今,我都六神無主了。」
禎子不假思索地說。
這該是結婚前辦完的事。可是結婚前和結婚後,媒人的話不同。有的事,在婚事成立之前,媒人是不會說的,也許放到結婚後說。這倒不是說日本的謀人狡猾,而是為了促成婚事做些手腳。
母親好像說通了。
「那好,我去問問佐伯先生。可是,真煩人啊,憲一弄到這個地步,你也不能馬上回東京來。」
是啊!目前這樣狀態,回東京的日子還難估計。
「不,我不會呆長的。公司方面正在千方百計尋找,總之在我回去以前,向佐伯先生問清楚,寄一封快信來。」
說完,禎子忽然想到,似乎丈夫從此不會再有消息了。這好像是用道理難以言喻的預感。
「青山方面的情況怎樣?」母親問。
「剛才我已去了電話。哥哥不在家,嫂子說哥哥可能到這裡來。」
「那敢情好,哥哥能去的話,也可以給你壯壯膽。」
母親又對憲一的事說了三言兩語,問清電話號碼後,掛斷了電話。母親抽抽煙咽的聲音老是在禎子耳邊迴響。
禎子一時茫然若失,不知所措。在母親的聲音消失的同時,她想到,東京那麼遠,自己一個人置身在幾百公里遠的他鄉,周圍的一切在向自己逼近。她身子一動不動,似乎在體會此時的心情。
遠處傳來謠曲聲和鼓鳴。禎子好不容易站了起來.打開窗子。黑漆漆的群山就在正面,山頂上的城牆也同樣黑漆漆的,都一樣黑,卻分得清楚。稀疏的燈火爬上坡來。謠曲聲在黑夜裡迴盪。
「借光!女招待拉開隔扇走了進來,跪在門檻前說:
「我來給您鋪被褥。」
禎子關上窗戶,下意識地走到牆跟,看著女招待的動作。
女招待跪在榻榻米上,用熟練的動作伸開被子。女招待穿著一件華麗的和服,大花的衣帶,從後面看,那繡著花卉的銀線在電燈光下閃閃發光。
禎子看著看著,好似視線穿透自己心理的深處。她自己也說不清楚。總之,從鋪床疊被的女招待的姿影,聞到另一個女人的體臭。
「請休息吧。」
女招待在枕邊放上水壺、茶杯和煙灰缸,走出隔扇。這時,禎子才明確地意識到。
——丈夫身邊有一個女人,是自己所不認識的女人,而且很早以前就在他身邊。
人在意識深處模糊的東西,一時不會明瞭,只有受到外界的刺激,才會變成具體的思考,然後再進行思索和分析。禎子意識中的「分析」就是這樣開始的。
新婚旅行之夜,丈夫對新婚妻子表示愛撫。這是令人窒息的困惑的時間,丈夫對妻子吐露了熱烈的話語。此刻這一切仍留在禎子的記憶裡。丈夫向妻子起誓,要對她忠誠,他要使她幸福。自己也認為這門婚事是幸福的,那時的話語她不認為是虛偽的。
然而,禎子自己缺乏一種親密感。不管對方的話語如何熱烈,而自己卻沒有接受他的親密。
在取訪的旅館裡,在浴室中,丈夫用貪婪的眼神觀察妻子的身子說:
「你那年輕的身子多美啊!」
丈夫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不,真的,他真是這樣說的。
這時,禎子覺得他在跟誰作比較。丈夫的眼睛裡確有這樣的神色。這使禎子感到不安。以後,他不止一次地說,我喜歡你,我喜歡你。
「你的嘴唇真軟,像marsh mallow!」
那時,禎子心中一怔,丈夫拿自己和另外的一個女人作比較。丈夫的熱烈呼吸吹到自己的面頰上,但她卻沒有親密感。
和誰作比較呢?禎子覺得丈夫在和過去的女人比較。都三十六歲了,即使有過這樣的「過去」也不奇怪。可是,拿過去的人和自己作比較,那是不能容忍的,然而,這一切都是模模糊糊的。因此禎子對丈夫的全部情況處於未知狀態。
然而,現在不是這樣。他所比較的女人不是過去的女人。這個女人現在不知在什麼地方活著,她和丈夫的生活有關係。這個關係在禎子和鵜原憲一結婚之前早就存在的。這些印象是斷斷續續的,有時從丈夫的眼神中表現出來。在新婚旅行的火車裡,禎子從車窗中看富士見高原的景色,小聲喊道:「真美!」鵜原打開週刊雜誌,卻不在讀它,好像在想另外的心事。眼神是心不在焉的。
以後,禎子曾不止一次遇到這樣的狀態。當禎子離開丈夫身旁,又重新回到他身邊時,常常是這樣的眼神。臉上很不開心,好像沉溺在某種難以告人的思索中,神情恍惚。難道男人經常有這樣的表情嗎?禎子以為他在考慮工作,可是,現在想來,不是這樣,丈夫的眼神總好像有什麼心事,非常陰沉。他不是考慮工作。他在思念某個女人。禎子此刻又想起丈夫夾在手指中的香煙拖著長長的煙灰。
這個女人在哪裡呢?這是很難想像的。丈夫過去兩年間,作為A公司北陸地方主任住在金澤。一個月裡,在金澤二十天,在東京十天。兩年中,在金澤生活占三分之二。一個男人和女人有關係,至少有三分之二的時間,這種想法是很自然的。
禎子自己也得到印證,當決定結婚時,她提出去鵜原的住地金澤看看,她想去從未去過的北陸地方,那兒是丈夫生活的地方。可是鵜原拒絕了。他提出新婚旅行去中央線沿線。在火車裡,丈夫問禎子:
「這次旅行,你想去北陸方面,是不是?可是那邊可沒有這樣美。」他吸著香煙,把窗戶弄得雲山霧罩。
「你生活在城市,憧憬著北陸的陰鬱的幻象。可是,從詩情來說,這信濃、木曾的山間多得多了。北陸隨時都可以去,下一回吧。」鵜原安撫禎子的心說。
鵜原為什麼不帶妻子去金澤,現在才明白了。因為那兒有他的另一個女人,過著瞞著禎子的生活。
當然,單單一趟旅行,不至於會暴露的。然而,從心理上說鵜原不願意帶禎子去那地方。丈夫另外有女人,丈夫和這個女人生活在什麼地方?
在哪兒呢?在丈夫不願意說出的地方,或許犀川河岸邊的一家人家。究竟在哪裡?誰也不知道。丈夫從來也沒有告訴過他的同事。但是,丈夫一定有不讓禎子知道的生活。
十二月十一日下午,丈夫和本多分手後,不知到哪兒去了。他說明天回金澤再去東京。究竟去了哪裡?本多根本不知道。他是不是去了女人那兒?一定去了。這個想像幾乎是真實的。蓋著被子,禎子的眼睛在陰鬱的北陸的景色中行進。她見到了那女人的姿影。兩個小小的人影在寬闊的天空下,在兩旁一排排低矮的平房的道路上行走。
丈夫不知在什麼地方失蹤了。禎子不能想像丈夫消失在秘密的生活之中。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19 02:09:02
地方名士
早晨八時,禎子起床。頭重很得。昨夜到深夜也睡不著。洗臉間裡雖有熱水,可是她故意用冰冷的水洗臉。
房間裡的電話鈴響了,禎子趕緊回房間,拿起了電話聽筒。
「東京來的電話。」領班從交換台說。
禎子以為是母親打來的,卻是嫂子的聲音。
「禎子,您早,你那兒還是老樣子?」
她指的是憲一的事。
「嗯,還沒有消息。」
「是嗎?真傷腦筋。你等一下,小孩他爹跟您說話。」接著是大伯子粗礦的聲音。
「是禎子嗎?你辛苦了。」大伯子向她寒暄。
「您早,讓您費心了。」禎子回答。
「憲一依然下落不明嗎?」
「是的,這兒辦事處的人正在盡力地尋找。」
「是嗎?」大伯子好像在嘀咕,憲一這小子、上哪兒去了?也太隨便了。
「我也想到你那兒去。我們的經理昨夜故去,現在要去為他準備葬禮,三天以後才能騰出手來。」
「不,不,哥哥,我一個人在這兒沒事兒。反正現在還不知道會有什麼結果。」
大伯子好像放心了些:
「是嗎?那麼你暫時在那兒看看情況。對不起。待這兒的事辦完後,我馬上去。」
放下電話,禎子真的鬆了口氣。大伯子來了。反而有種種顧慮,心情沉重。
吃過早飯,一看表,九點多了。陽光照在白色的城牆上,反射到房間裡。坡道上行人多起來了。上班時間到了。
A廣告公司辦事處也該到了上班時間了吧,本多良雄也該來了吧。她不知道為什麼立刻想見本多。
電話鈴響了。
「是太太嗎?我是本多。」
禎子「哎呀!」一聲,摀住嘴,沒讓它出聲。
「您早,昨夜真謝謝您了。」
「我聽到一些有關鵜原先生的事,想讓您也知道。」本多的聲音並不激動,可是禎子心裡不由地該咯登一下。
「什麼?已經找到鵜原的下落了嗎?」
「不,不是。詳細情況,我上您那兒去說,可以嗎?」
「·請!」
禎子還是不能平靜下來。本多為什麼難以啟齒呢?難道找到鵜原的線索了嗎?也可能不是。電話裡只提了一句是難以判斷的。在本多到來之前的三十分鐘內,禎子怎麼也平靜不下來。
本多良雄謙虛地進了禎子的房間,在她遞過來的坐墊上坐下。
女招待端上茶來,退下時朝禎子和本多瞥了一眼,關上了隔扇,彷彿在懷疑禎子和昨夜、今晨兩次來訪的本多之間的關係。禎子很尷尬。
本多寒暄畢後說道:
「這還不能算是鵜原先生去向的線索,我走訪了一下這裡主要的有關方面。如您所知,鵜原先生在這裡呆了相當長時間,從而我想到也許會找到一些線索。當地有一家耐火磚製造公司。它是我們辦事處的主要客戶,公司經理對鵜原先生頗為賞識。據辦事處的人說,鵜原先生常受社長的邀請,到他家吃飯。有鑒於此,昨天我派了一個人去,恰巧經理不在,和營業部長談了一談。」本多慢條斯理地說明道:
「今天我剛上班,經理來了電話,我一聽心想是不是有什麼線索。他說,總之你先來一趟,我想我不能一個人去,也讓夫人一起去聽聽。經理一口答應,說一起來吧。當然,不知道事情會發展到什麼程度,怎麼樣?你也一塊兒去吧。」本多仍然客氣地說。
「謝謝,我一定去。」禎子立即回答。
如本多所說,去了未必有什麼作用。既然此人如此賞識鵜原,不管怎麼樣,也得去打個招呼。既然他能請憲一去他家吃飯,有了這樣的親密感,也許他在某種程度上瞭解憲一的一些事。雖然不抱過大的希望,對禎子來說,是目前唯一能抓到的一根稻草。
「那麼我們馬上就去吧。」本多見禎子答應得這麼乾脆,趁勢說道。
他們上了電車。小小的車廂內很擁擠。禎子和本多並排站著,抓住拉手。本多說了一些有關耐火磚公司經理的事,作為這次訪問預備知識。
「經理名叫寶田僅作,五十來歲,是一位敦厚的紳士。我來這兒不久,瞭解得不太詳細,都是辦事處的人說的,室田儀作是金澤商工會議所的頭頭,此外還是幾個團體的名譽理事,算是本地的名士。我剛赴任時,曾去拜訪過一次,以後又去了一次,一共兩次。他是一位穩重。謙和的人。寶田先生非常賞識鵜原先生,一年多以前,將廣告量增加一倍,在這北防管區內室田耐火磚公司可以說首屈一指,換句話說,是不可多得的客戶。這也是鵜原先生努力開拓的。」
本多良雄沒有忘了讚揚鵜原的工作。
室田耐火磚公司的辦公處在車站附近,是一座漂亮的三層樓房,沐浴在陽光下。
本多取得傳達的同意,立刻上了二樓的經理室,踏著寬廣的樓梯,輕聲地說:
「見了經理有啥說啥,這樣對方也會毫不隱瞞地說實話。」
禎子點了點頭。
敲了敲經理室的門,門開了。一位高個兒、紅光滿惠的紳士提著門把手,一隻手招呼他們。
「請進!」
室田經理將目光移向站在本多身後的禎子。
房間裡大辦公桌佔了一半空間,另一半是待客用的椅子、桌子。牆上掛著油畫,室內的配色十分調和。
「百忙中來打擾您…」本多寒暄完畢,將禎子介紹給經理。
「呵,您是鵜原太太,請!」經理指了指椅子,說話聲音低而平靜。
「鵜原承蒙您多方照顧,十分感謝。」
作為妻子,禎子向經理道了講。經理又指了指椅子,自己也在沙發上坐下。
大家面對面坐下了。室田儀作兩鬢已有白髮,比年齡老相些。一雙細細的眼睛,下眼皮已耷拉下來,只有嘴唇的表情顯出經營者堅定的意志。
「聽說鵜原君不知去了什麼地方,真叫人擔心。還是新婚,怪不得您特意從東京來。」
室田經理也許是聽本多說的,說了以上的話,接著他從桌上的煙盒裡取出一支香煙點燃,一切都按部就班。本多說:
「根據方纔的電話,經理先生對這次鵜原先生的行蹤是否有什麼線索,我們特來拜訪。」
經理吐了一口煙,聲音不高,熱心地說:
「呵,是這樣的,一些話僅供您參考。鵜原對工作非常熱心,我們很合得來,除了工作以外,我們也很親密,他經常到我家裡來玩。鵜原君還是獨身,很喜歡內人做的菜。內人很誇獎鵜原君,說他是個老實人,很歡迎他來家玩。兩個月以前,鵜原君對我們說,他快結婚了,這話在夫人面前說不好意思。他說,他非常喜歡這個對象,並把相親時的照片拿給內人看。」
禎子臉紅了,低下了頭。憲一如此喜歡自己,說明婚後所表示的愛情,不是虛偽的。既然如此,為什麼婚後不久就下落不明瞭呢?
經理將煙灰撣到煙灰缸裡,接著說下去:
「可是,後來,我們好幾次見到鵜原君好像沒有精神,感到很奇怪。去東京高昇,又娶了美貌的夫人,應該說是人生的絕頂,可是為什麼在這美好的時刻反而消沉下去了呢?這是怎麼回事?我的看法和內人一樣,都說鵜原君不太正常,總覺得他有心事。本想問一問他,後來就發生了這次事件。鵜原君的態度是不是和這次失蹤有關,現在還很難說,說出來僅供參考。因為我們與鵜原君比較親密,在買賣上也沒有拿他當外人。」
禎子低頭行禮。
「承蒙您對鵜原的好意,實在太感謝了。」
「不,不,夫人,恕我失禮,您對您丈夫的這次行動,完全沒有線索嗎?」
「一點也沒有。」禎子回答。
然而,這是謊言。昨夜她曾想到,丈夫身邊有女人。丈夫和這個女人不知生活在什麼地方。丈夫消失在秘密生活之中。
他在經理面前所表現的消沉的表情,究竟是怎麼回事。這是不是同自己常常遇到的丈夫的陰鬱的眼神一樣?總好像在想著另外的心事。他是不是也用同樣的表情面對親密的經理?她來到金澤以前,對丈夫絲毫沒有線索,見了這對夫婦後,才出現微小的痕跡。份子認為這是暴風雨到來之前的一點雲彩。說不定,這是重要的關鍵。
「如果當時深入追問一下就好了。現在很遺憾。不過,鵜原君在精神上確很煩惱。這是事實。當時我們也很難啟齒。」
室田經理不斷用「我們」兩字來表達,說明他和妻子兩人都有這樣的感覺。於是禎子也想見見夫人。女人,對事物的觀察更加細緻,再說,憲一常去經理家吃飯,也該對夫人表示謝意。
「讓你們著實費心了,實在感謝,如果方便的話,我想見見夫人,向她表示感謝。可以去府上拜訪嗎?」禎子客氣地說,室田經理瞇起眼睛,眼角露出微笑說:
「是嗎?先不說感謝,如果想見見內人,也許她會說出我沒有覺察到的細節。那就請吧,請稍等,我打電話問一下內人。」
室田經理當著本多和禎子的面,給家裡打電話。
「是佐知子嗎?鵜原君的太太此刻在我這兒,她說要去看望你,可以嗎?」
回答說可以。
經理掛斷了電話,轉過身來,心滿意足地說:
「那好。內人在等著你們。」
「謝謝。」本多從椅子上站起來,恭敬地鞠了一躬。
經理送禎子到門口。
禎子和本多走出室田耐火磚公司的辦公處。本多說:
「室田先生是個好人。他為人親切,喜歡照顧別人,頗有聲望。因此,擔任各種各樣團體的領導職務,是當地的名士。」
「真是個好人。」禎子回答。
「室田先生的夫人是續絃,這也是辦事處的人說的。她比室田先生小十七八歲。前妻死了以後,室田先生才娶了現在這一位。他非常疼愛她。」本多照搬辦事處人的話,「以前的夫人長期患肺病住院,從那時起他們就有了關係,後來把情人扶為正室。起初,室田因公務常出差去東京時,有了緣份,聽說是某客戶公司的女辦事員。」
兩人走在寬廣的馬路上,遠處已看見警察署的建築物。
「據辦事處人說,夫人算不得是位美人,但為人開朗,善於社交,因而,擔任當地婦女文化團體的領導職務,會發一套言論,也能寫文章,常在當地報紙刊登。她也在廣播中露面,有了經理夫人的頭銜,因此,夫人也是當地的名士。」
任何地方都市都有室田夫人這樣類型的人。這並不稀罕,禎子姑妄聽之。警察署的建築物漸漸接近。
「看來,鵜原和室田夫婦非常親密。」
「那是鵜原先生的手腕。跑推銷,沒有這點手腕是不行的。實際上,室田耐火磚公司的廣告量,自從鵜原先生來了之後,增加了一倍。前任可沒有這樣的成績。」本多又誇獎禎子的丈夫。
憲一真有這樣的手腕嗎?沙子所瞭解的丈夫是個老實巴交。死氣沉沉的人,決不是性格開朗、善於社交那種類型。作為一個男人,他只能對自己職業比較熟練而已。在這場合,做妻子的對平時不太瞭解的丈夫的實力,驚歎不已。
警察署就在眼前,方才禎子只顧想心事,沒有注意到。心中忽然產生一種預感。
「啊!警察署到了。既然走到它面前,那就進去看看吧!本多這才發現。
禎子點了點頭。
本多先走了進去。因為天氣陰沉,屋裡很暗,警官們有的坐著,有的站著,都在忙活。
一位警司坐在屋角裡看文件,本多請傳達給他打了個招呼。他拾起頭來朝這邊瞅了一眼,接著拿著一張紙走過來。
「啊!正等著你們來。」警司向本多和禎子注視,說道。
他的話好似一拳打在禎子的胸部,自己的預感不是沒有原因的。她知道自己嘴唇發白,本多的神情也十分緊張。
「有什麼情況嗎?」本多問,聲音也變了。
警司不作回答,說聲:「請到這邊來。」那是外來者禁止入內的角落裡,使兩人更加緊張。
「不知道是不是你們要尋找的人。」警司說:「昨天,羽咋警察署來了一份報告,就這個。」警司把紙攤開來念道:
「本縣羽咋郡高濱叮赤住海岸,發現一具身份不明的男屍,原因為自殺。估計年齡在三十一歲左右。推定死後四十八小時。瘦個子、長臉、頭髮三分七開,個子較高。服裝為棕色西服,上衣裡繡的名字已被摘掉,沒有遺書。所持物品等未找到可以證明身份的遺物,只有折疊的皮夾子一個,內裝兩千三百六十元……大體情況如此,怎麼樣?有沒有線索?」警司瞅了禎子一眼。
年齡、頭髮、臉形和身高都相似,皮夾子確實折疊式的。可是西服的顏色不對,丈夫穿的是深灰色的西裝。
「這是簡單的報告,詳細情況到了羽咋警察署自然會明白的。怎麼辦?」
禎子思忖,心裡很不平靜,特徵很像,只是西裝的顏色不同,根據不算充分。
本多的眼神也動搖不定,彷彿在說,怎麼辦?
「現場在什麼地方?我對當地的地理不很熟悉。」本多說。
警司拿出石川縣地圖攤開來。
「就在這裡。」他用手指指著地圖上的某一點。
那地方像拳頭一樣突出在日本海的能登半島西側。拿拳頭作比方,羽咋就在手背的部分。
乍一看,它在靜寂的海岸線上,可以想像出那是一片寒冷的土地。
禎於忽然想到,羽咋這個小鎮,乘火車的話,是在從金澤分叉的支線上。
憲一是在十一日下午說,明天回金澤來,從此沒了蹤影。如果以十一日當天回不來為條件,查一查地圖上的支線,還有一條通往能登的七尾線,比較符合。
禎子拿定主意從這裡開始。
「不管怎麼樣,先去現場看看。」禎子回答。
「您去嗎?不過,現在情況還不清楚,為了讓您放心,去試一試吧!」警司安慰道。
出了警察署,外面已下起雨來。
「怎麼樣?上那兒去嗎?」本多問禎子。
「去,去落實一下可以放心。」禎子答道。
「西服的顏色不一樣,我見到鵜原君穿的是深灰色的。」本多嘟嚷了一聲。聽起來也像是在安慰禎子。「怎麼辦?是不是先去走訪室田太太?」
本多改變了主意。是啊!去現場雖然重要,但室田太太在等待他們,該怎麼辦?
「先去拜訪室田家,能登待以後再去。」
「那也好。」本多表示贊成。
兩人將室田家的住宅告訴司機,上了出租汽車。
在汽車裡,禎子不吱聲,本多也保持沉默。被發現的自殺的事使禎子心中一陣子騷動。本多將目光移向正前方,凝視著車水馬龍的馬路。他肯定也在考慮這件事。
汽車爬上市街南側的高坡,是一條漂亮的住宅街。
「就在這兒。」司機煞住車,回過頭來。
禎子下了車,立刻抬頭望了望眼前的住宅。長長的預制板圍牆。是一幢和洋合壁的頗為瀟灑的文化住宅。
禎子心裡一怔,一看門牌:「室田」兩字映入眼簾。
禎子又抬頭看看,這住宅好像在哪兒見過。本多付了錢,走近來。出租汽車走了。
啊!這房子和憲一書裡夾的照片中的一張完全一樣。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19 02:09:52
沿海的墳場
和暖的太陽照在本多的背脊上。
明快的陽光落在這漂亮住宅的白牆上,也落在庭園裡樹叢中。庭園裡有梨樹、喜馬拉雅松、梅花。在籬笆上爬著乾枯的薔薇技。在小小的葉子上,透著微弱的冬天的陽光。
對了,這窗戶,這梨樹和喜馬拉雅松,在那照片上都有。夾在書裡的兩張照片之一,現在它的實景展現在禎子眼前。
這所在東京幽靜的住宅區常見到的攤灑的住宅,建在金澤的小小山岡上。這是室田先生的住宅。沒錯,丈夫經常來這兒走訪,於是照了那張相片。為什麼?僅僅是為了照這住宅,還是另有別的原因?
大門開了。年輕的女傭看了看禎子和本多。
「請!』她立刻請客人進門,顯然是主人關照過的。
他們被領進客廳。面向內國有兩扇大玻璃門,掛著白紗門簾。透過門簾的陽光和屋子裡的火爐,構成屋裡春天的氣氛。室內的傢具全是暖色,格調很高。
女傭端來紅茶放下。禎子覺得這女傭的目光總對著自己,也許是她對東京來的女客感到好奇。
不多一會兒,女主人出現了。禎子不由地一驚,夫人比她想像的年輕。她身穿胭脂色的和服,外披一身淡色的短披褂,雪白的襯領,顯得十分協調。夫人細長的臉龐,高個兒。
「我先生來了電話,我一直在等候光臨。」夫人微笑著說,「我叫佐知子。」
禎子和本多分別行禮。
「請!」夫人指了指椅子,自己也輕輕地坐下,也許因為個子高,坐的姿勢很美。
夫人算不上是美人,但皮膚白哲,容貌討人喜歡。嫣然一笑,眼角上出現令人感到親切的嬌美。
「剛才我們去拜訪了經理。鵜原受到你們百般照顧,十分感謝,今天又突然來訪,非常抱歉。』禎子恭敬地表示感謝。
夫人說:
「真讓人吃了一驚,鵜原先生竟然會失蹤,簡直像做夢一樣。我聽室田說起,怎麼也不能相信這是真的。夫人,您可是真的擔憂了。」
「是的,謝謝您的關心。」
這時,本多對夫人說:
「鵜原公私兩方面都承您照顧,我也向您表示感謝。關於鵜原君,是否有不同尋常的地方,您如有發現,請多指教。」
「這個·…」夫人將目光移向本多。
「我先生也這樣說,鵜原先生最近不知為什麼有些消沉。另一方面,他將要在東京結婚,又調回總公司工作,不該有這樣的表現。我們總覺得有些奇怪。可是,說他消沉,後來想起來,似乎並不特別明顯。」
「鵜原有否特意給夫人說起過什麼?」禎子問。她聽室田經理說,丈夫常到這家裡來。
「鵜原先生常到我家來玩,我先生非常賞識他。』夫人知道禎子的心思,接下去說:
「我家先生不在的時候,他就在這客廳裡和我說說話,最多十五分鐘就回去了。我沒記得他說過敞開心房的話,我家先生在時,呆的時間就稍微長些。對了,我曾聽他說過,夫人是個美人等等。」
禎子低下了頭。她覺得夫人的視線傾注在自己身上。
室田經理說,見了內人,或許會有所瞭解。儘管如此,見了夫人後,也沒有聽到新的內容,也許是初次見面,出於禮貌。相互都有所顧忌。
譬如,夫人對鵜原的生活瞭解多少,禎子本想問一問,因為她模糊地想到,在丈夫的身邊有一個女人。
也許夫人真的不知道。然而,禎子來金澤以後得知,最最瞭解丈夫生活的,莫過於室田夫婦。如果再深入地問下去,或許會得到某種暗示。
然而,禎子沒有勇氣去問這位夫人。說丈夫消沉,這是極其抽像的暗示,但此刻她只能滿足於此。
女傭端著西洋威士忌和三隻玻璃杯,以及乳酪等走進來。
「怎麼樣?來一點兒。」
對夫人的教民被子惶恐地謝絕了。本多客氣了一下,接受了。
室田夫人將酒杯放到後邊,注視著禎子,誇獎道:
「真是個美人!鵜原先生也真是的,撂下這樣漂亮的太太,上哪兒去了呢?」夫人好似在責怪鵜原憲一。
本多放下威士忌酒杯,忽然想起了什麼,說道;
「呵,對了,夫人,您有沒有聽說鵜原君住在什麼地方?』
這是最恰當的提問,作為妻子是說不出來的。
夫人睜大了眼睛:
「哎呀!是不是在金澤?」
禎子不由地臉紅了。作為妻子的羞澀流遍了全身。
本多為難地說:
「對,起初是住在金澤。可一年半前,他把金澤的房子退掉了,搬了家。辦事處的人都不瞭解。因此,這次出了事,就一籌莫展了。」
夫人抑制了驚異,平靜地說:
「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這是對鵜原的妻子的一種禮儀。禎子瞭解她的用意後,感到悲傷。
「我總以為他住在金澤,鵜原先生從來沒提起過。」夫人同情地說。
看來室田夫婦也不知道丈夫的住所,只知道他工作認真,常常出差,誰也沒把他的住所當作一個問題。
禎子拉開椅子準備告辭。
寒暄過後,夫人那雙柔和的眼睛對比自己年輕的禎子表示慰問。
「請您不必過分擔心。說不定過不了幾天鵜原先生就會平安無事地回來了。」
來到走廊上,空氣驟然變冷,夫人在後面送他們。
禎子來到大門口,面對著夫人,毅然決然說道:
「鵜原給府上照過相,今日親眼拜見,令人懷念。」
夫人姿勢優美地站著微微一笑,露出詫異的眼神,溫柔地回答:
「我不知道。這麼說來,鵜原先生非常讚賞這座房子,自己也想造一座這樣的住房。說不定照相是作為參考也未可知。」
禎子在此向她道別。夫人站著的地方,旁邊的樹叢中,萬年青正伸展著葉子,那鬱鬱蒼蒼的深色滲透著冬天的寒冷。
離開室田家,禎子和本多沿著坡道走下來。
在這丘陵地帶,身後是覆蓋著白雪的山脈,前面可俯瞰金澤市的全景。雲彩遮住了太陽,在暗淡的陽光下,可以看見遠處內灘一帶的海面,能登山脈像一條帶子伸向大海。
「在室田先生那裡沒有多大收穫。」
本多兩手插在大衣口袋裡,皮鞋發出「咯噎,咯噎」的聲音,走下坡來。
「是啊!」禎子心不在焉地眺望著遠處的景色,一邊走著。
「還是打聽不到鵜原先生的住處。對方好像十分意外。」
本多忽然想起什麼,抱歉地說道:
「我不該當著您的面,提這樣的問題。」
「不,沒事兒,你問了反而好。」
她對本多的關心,覺得很高興。她望著走在前面的本多,彷彿他那寬寬的肩膀體現出他的善良。那天在上野車站給丈夫送行時,是他,對前去送行的自己表示新婚的祝賀。接著拿著小瓶威士忌先上了車。他萬事都非常細心。禎子此刻想起了當時的情景。
「我本來也想問的,一時說不出口,您替我問了,真是幫了我大忙。」
她心中又一陣子騷動,丈夫究竟隱藏在什麼地方呢?
「連比較親密的室田夫婦都不知道,鵜原先生究竟在什麼地方呢?」
本多的口吻不僅對禎子,也好像對自己提出疑問。禎子沒有回答。沉默,在這場合就是她的回答。
「夫人,您終於問了室田太太關於那張照片的事。」
本多等待禎子和他走在一起說:
「我在一旁聽見了,當時不由地一怔,寶田家和您昨夜給我看的相片上房子完全一樣。我還模糊,其實您早就注意到了。」
「我一看到他家的房屋立刻想起來了。您瞧,不是和照片上的一樣嗎?」禎子說。
「看來,夫人您比我認真。不過,寶田太太的話似乎沒有什麼內容,也沒有特殊的意義。」
是的,夫人的話是沒有特殊的意義,問題在於這張照片的保存方法。照片夾在法律書中,另外還有一張農家的照片。如果有意義的話,這兩張照片很不協調。
如果說,室田的房屋,是丈夫為了將來的美夢,拍下來作參考。那麼,簡陋的農家又做的什麼夢呢?這兩張照片夾在書裡,完全相反類型的房屋具有什麼樣的意義在丈夫心中同時存在著呢?
本多不知有什麼看法,禎子想問他一下。
本多顯然還記得。
「那張農家的照片嘛,不太清楚。或許是鵜原先生出差到什麼地方,看到那民房有地方色彩,覺得挺稀罕才照下的。看來在他到任不久照的,瞧那照片也比較陳舊。」
本多的推測也有道理。
也許如此。難道就這麼簡單的道理。憲一還有許多風景照片都貼在照相冊上,唯獨這兩張照片夾在書裡。這是什麼原因?
然而,禎子沒有勇氣向本多提出這個疑問。他畢竟是丈夫的同事,必須區別對待。丈夫的秘密只有自己知道,不願向外擴散。這時,即使禎子沒有自覺到,但她確實是鵜原憲一的妻子。
「下一步怎麼辦?」
本多突然站住,看了禎子一眼,禎子立刻領會了他的意思。躺在能登海岸上的屍體,也一直躺在禎子的心中,恐怕本多也放心不下。
「現在就去現場看看。」子回答。下了坡,在方才位置上看到的能登細長的山影看不見了。
本多看了一下手錶。
「已經十二點多了,現在去現場,回來很晚了。」
「可是,也不能不去啊!」
「是的,要盡快地確認一下。屍體不是鵜原先生。」
「謝謝。」
「夫人,不管多麼晚,我都在旅館裡等待結果。」
本多良雄說罷,凝視著禎子。這視線格外強烈,禎子感到有些狼狽,掉過臉去。
坡下,有三四個男女冷呵呵地縮著肩膀往上爬,傳來電車的隆隆聲。
禎子乘上十三點零五分從金澤站開往輪島的列車出發了。
車廂很小,設備簡陋,禎子獨個兒坐在靠窗的座位。跟前有兩位當地青年,在津幡下車前一直在談論電影。
火車離開了幹線後,在小站上頻繁地停車。一會兒出現湖面,一會兒又靠近山麓。從地圖上看,列車正在像拳頭一樣突出在海面的半島上行駛。
列車行駛了一小時到達羽咋站。從這兒再換小電車去能登高滇,還要一個多小時。沿途海面忽隱忽現。
禎子看夠了車窗外的景色,漫不經心地攤開在金澤車站買的地方報紙,金澤市婦女聯合會幹事會開會的標題映入眼簾。消息中有決議事項和出席幹事的名單。其中室田佐知子的名字排在第三位。
室田佐知子高高的個兒,穿著和服的瀟灑的姿影,細長的臉龐浮現在禎子的眼前。夫人喜歡做出柔和的笑臉
經理的夫人肯定是當地的名流婦女。室田夫人在金澤地方是頗負盛名的。禎子想瞭解室田夫人的活動狀況,把小小的消息連讀了兩遍。
在能登高洪站下車時,已經四點多了。冬日苦短,已接近黃昏了。
禎子走訪高娃的警察分署,那建築物比派出所銷大一點。
巡查部長對禎子說:
「接到金澤署電話,我們一直等待你來。屍體已暫時埋葬起來了。事先照了相,你先看看相片,還是先看看遺物?」
「先看著照片吧。」
巡查部長拿出照片。禎子一陣心疼,閉上了眼睛。
「是這張。」
一聽到巡查部長的聲音,禎子「叭」地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陌生的臉,從頭頂到脖子的部位的特寫,鼻子和嘴巴都有黑色的斑點。
禎子默默地搖了搖頭,用手絹摀住嘴,一陣噁心,額角上淌著汗。
老巡查向禎子一笑,趕緊把照片收拾起來。
「不是嗎?那好。你大老遠來看照片,既然不是你要找的人,那太好了。」巡查部長笑瞇瞇地說:
「此人是服藥後跳崖自殺的。這附近儘是些斷崖絕壁,一年中總有三四起跳崖自殺的人。東尋訪也因此成為自殺的名勝,名聞道選。看來,人喜歡從斷崖投身自殺。可是我從高處往下看,嚇得魂不附體,沒有死的勇氣。」
禎子只是點點頭,話便在喉嚨裡,說不出來。
「最近這兒又發現一個投崖自殺者,幸好立刻查明身份,被認領走了。這算是好的,永遠查不出身份,才叫人作難哩。也許自殺者不願意暴露身份。可是,對我們來說,這種不明身份的屍體,事後的回味總是不好的。」
禎子喝完一杯茶,走出警察分署。
高洪是漁村,走在街上魚腥味撲鼻而來。禎子問當地人,斷崖在什麼地方,回答說在赤住,坐公共汽車約需二十分鐘。
禎子上了公共汽車。一邊是大海,一邊是丘陵,公共汽車境蜒行駛。丘陵地帶有一級一級的梯田,土質貧瘠。
赤住是有十五、六家半農半漁的村落。禎子走在道上,農婦們用好奇的眼光目送著她。
禎子走在通向斷崖的道路,不到十分鐘就到了。太陽在封閉的雲層中漸漸往下落。在荒涼的大海上投下了微弱的光影。
這一帶只有岩石和乾枯的草地。大海在遠處怒濤洶湧。雲層下面青灰色的海面掀起白色的波濤。只有陽光照著的地方,才落下微弱的光。
為什麼自己要站在這裡?禎子找不到合理的說明。她只是想在波濤洶湧的斷崖上站一站。北陸地方陰鬱的雲層和黑沉沉的大海是她很早以前憧憬過的。
禎子凝視著黑沉沉的大海,彷彿丈夫就死在這大海裡,丈夫躺在這洶湧的大海裡,那深藍色的海面很自然地引起她的錯覺。
就她自己,佇立在這樣的場所,眺望著北方的大海,這是為什麼呢?是為了尋找失蹤的丈夫,年輕的妻子在盤彷徨。自己多麼無依無靠,多麼可憐啊!
太陽落下去了,濃重的雲越來越暗。大海一片漆黑,濤聲高昂,巨風掠過海面。
禎子渾身冰涼,手腳凍僵了。她無意識地想起了一首學生時代讀過的外國詩的一節。看吧,天空雲彩飛舞,大海波濤洶湧。那高高的塔漸漸下沉,宛如砸開混濁的海面。那尖尖的塔尖刺破天空。天空現出一道裂縫,波濤透出紅光。時間在窒息中過去。在遠離塵世的呻吟中過去。這首詩在禎子心中翻來覆去吟讀,她的眼睛凝視著暮色蒼茫的大海的變化。
禎子身不由主地吟出一句詩文,落下了熱淚。
—沿海的墳場
大海中的墳墓
火車抵達金澤站時,已是華燈初上了。站台上寒風刺骨。乘客縮著肩膀,向檢票口走去。禎子的車廂在列車的尾部,她跟在乘客的後面行走,能登海岸的海潮味兒似乎還附著在身上。
車站的電鐘指著九時三十分。電鐘下就是檢票口。人們排著長隊,通過狹窄的通道後,向車站廣場散去。
禎子的目光抓住乘客群中的一點。哎呀,她睜大了眼睛,多麼熟悉的背影。她站住,向前張望,人們肩膀碰肩膀地向廣場流去。
是大伯子嗎?又圓又粗的脖子和寬闊的肩膀多麼像丈夫憲一的哥哥鵜原宗太郎。禎子加快腳步,出了檢票口。
「您回來了!」她正面碰上前來迎接她的人。
「哎呀!」
原來是本多良雄謙遜地站在那裡。禎子的視線依然移向剛才搜索的方向。那個人的姿影消失在人群中,再也看不見了。
「您是不是特意來迎接我?」禎子將目光移向本多,遠處的霓虹燈光落在他的肩膀上。
「我估計您會坐這趟車回來的,我想盡快地知道能登之行的結果。」本多耷拉下眼皮,辯解道。
「那真難為您了。」禎子向他鞠躬,心裡還惦記著剛才那個姿影。
那人太像大伯子了,也許是自己的錯覺。因為大伯於不可能此時此刻出現在這裡。
「情況怎樣?」本多有所察覺問道。他問的是能登發現的屍體,禎子這才醒悟過來。
「不是的,完全是另外一個。」禎子想起照片上那個人,答道。
「不是嗎?」本多鬆了口氣,肩膀也耷拉下來了。「那太好了。這樣,我可以放心了。」
「真讓您費心了。還特意來迎接我。」
「不,這算不了什麼……」
人群散盡了,只剩下禎子和本多。腳底下刮起了風。
「找個地方喝杯茶吧。」本多說,
禎子也想喝點熱的東西,跟在本多後面,走進車站前的簡易餐廳。
「您累了吧?」
他們在桌子前對面坐下,本多交叉著手指問道。他的眼睛從正面注視禎子。禎子想起從室田家回來的路上,他的眼睛那複雜的神情,便掉過臉去,不去看他。
「那地方真讓人嚇一跳。」禎子平靜地回答。
「聽說,那地方是這個縣最最封閉的地方。」
「不過,去看一下,心裡就踏實了。」
「那是呵,有必要去確認一下是不是鵜原先生。」
「你說得對,撇開此話不談,這回能看到北國大海的風景,我感到很高興,看來不會再去第二次。」
這話聽起來似乎有些不謹慎,本多沉默了一會兒說:
「是啊,正因為您放心了,才會有欣賞風景的心情。」
紅茶端來了。禎子嘗了一口,那熱燙燙的甜味滲入了她的舌頭。那寒冷的日本海空氣的鹽味似乎還沾在嘴唇上。
「您還沒有吃飯吧?」本多抬起臉來問。
被他這麼一說,禎子這才想起從早晨起一直沒吃東西。能登的鄉下沒有東西可吃,在火車上又沒有食慾。
「我不想吃東西。」禎子說。
「那會搞壞身體的,找一家飯店,吃點可口的東西,如何?」
本多客氣地說,但他的眼神卻是熱切的。
「謝謝。回旅館後再吃吧。」
「是嗎?」
本多說了一句,再也沒有勸她,但他感到有些失望。
這麼晚特意到車站來迎接她,剛才又看到他的眼神和表情,禎子領會了本多的心情。此時此刻,自己憂愁、心煩。當然,一起吃頓飯雖沒什麼,但那只會增加自己的煩愁。
兩人走出餐廳,分了手。天色晚了,禎於上了出租汽車。本多迎著寒風為她送行,禎子覺得很過意不去。
回到旅館,她精疲力竭,洗完澡,吃罷飯,立刻鑽進被窩;儘管累,卻睡不著。
第二天又去警察署,還是沒有什麼消息。
夜裡,電話響了。
「是東京來的。」接線員說。
「喂,喂,是禎子嗎?」是母親的聲音。
禎子腦海裡浮起娘家放電話的地方。
「怎麼樣啦?」
「還沒有搞清楚。」
為了聽清母親的聲音,禎子把聽筒貼緊耳朵。
「是嗎?那太煩人了。」
「您那裡有什麼情況嗎?」
「『沒有。對了,你讓我去調查一下憲一的過去,今天佐伯先生來告訴我了。」
「是嗎?」
「都寫在這兒。我在這兒說吧。學歷是中途退學,立刻進了R商事公司。一九四二年應徵入伍去了中國,戰敗兩年後回到日本,第二年,向R商事公司辭職。一九五O年在警視廳當巡警,被分配到立川警察署……」
「嚨?」禎子不由地追問道:
「他當過巡警?」
「是的,我也吃了一驚,從他身上一點也看不出來。」
丈夫鵜原憲一在立川署當過巡警。——禎子的眼前浮現出在公寓還未整理的!舊書。全是法律書。
「當了一年半巡警後,進了A公司。就這些。這是佐伯先生調查後告訴我的,看來不會有差錯。」
「喂,喂,」母親說,「後來我又問他,他說,據他所知,憲一沒有男女關係。佐伯先生是不會撒謊的。」
「嗯。」禎子瞭解佐伯先生的為人。
母親急促地說:
「喂,喂,時間不多了。你還在那兒繼續呆下去嗎?」
「哎,現在情況不明,再呆下去也沒意思,我想過一兩天回東京。」
「那好,回來看看東京的情況。」母親呼喚著女兒。
「嗯,就這麼辦。」
「那邊天氣冷,別感冒了。」
「沒事兒。」
「那我等你回來。」說著,母親掛斷了電話。
丈夫的經歷弄明白了。使她感到意外的是,他曾經當過一年半巡警。丈夫從來也沒有提起過,或許他並不喜歡他的履歷。
然而,從他的藏書來看,完一似乎要在警界有所作為,從巡警步步高陞,升到更高職位,為此他拚命學習,通過各種考試。這些法律書是作參考用的。
憲一為什麼又放棄這一志向,也許他考慮到進A公司比當警察有出息。或許有人建議的也未可知。總之,進公司已六年,作為地方辦事處主任,也算是晉陞,因此,在A公司他不能算是失敗者。
禎子想給大伯子家打個電話。剛才在車站見到的那個人很像大伯子。母親來了電話,還瞭解了丈夫的履歷,這些事總括起來使她拿定主意打一個電話。
給東京打電話,就像打市內電話,馬上接通了。女傭立刻把嫂子叫來。嫂子的聲音依然高昂如初:
「哎呀,是禎子,你好!你的電話來得正是時候。怎麼樣?憲一的情況弄清楚了嗎?」
「不,還沒有。』」禎子回答。
「還沒有?已經過了多少天啦?」
嫂子問。禎子回答後。嫂子說:
「已經那麼長時間了?這憲一究竟上哪兒去了?」
她還沒有考慮到生死不明,聽筒裡傳來孩子們的喧鬧聲。
「哥哥在家嗎?」禎子問。
「他出差去京都了。兩天前走的,他說辦完事,也許去你那兒。」嫂子起勁地說。
禎子想,難道前天晚上在車站見到的那個人是大伯子嗎?兩天前出差去京都,到了晚上不可能來金澤的。
「他要是真的能去就好了。」嫂子明快地說。
「是啊,他要是能來,就幫了我大忙了。」禎子回答。
「你一個人膽怯,他去了,可以給你壯壯膽。公司裡太忙了。」
又交談了幾句話,掛斷了。
當夜,禎子感到疲乏。早早就睡了。
第二天早晨,禎子比平時起得晚,吃過早飯後,倚窗惘然若失地向城樓方向眺望,電話鈴響了。
她認為是本多打來的,拿起電話一聽。
「是份子嗎?」大伯子鵜原宗太郎的聲音,突然鑽進了耳朵。
「啊2是哥哥嗎?」禎子不由地驚叫了一聲。
「你早,此刻我到了金澤,從京都轉過來的。我打電話向A公司辦事處問了你住的旅館。」
「是嗎?那好。」
「現在我去你那兒,可以嗎?」
「請。我等著您來。」
放下電話,禎子忽然心慌意亂起來。大伯子能來,這是很自然的,毋寧說,他來晚了。可是,大伯子一來,情況就不同了。自己一個人怎麼也能對付過去,現在馬上要考慮大伯子的住處,心情突然緊張起來。
過了約三十分鐘,鵜原宗太郎在女招待的帶領下,那肥胖的身軀出現在禎子的房間裡。
女招待提著大伯子的皮包進來。大伯子笑嘻嘻地脫掉了大衣,一屁股坐到榻榻米上。
「您來得正好,哥哥,您這麼忙,真不好意思。」
大伯子抱著膝蓋回答:
「本來早該來了,公司裡實在太忙走不開。正好去京都出差,我趕緊把事情辦完,立刻趕來了,現在剛到。」
大伯子臉上鬍子拉碴,現出旅途的疲勞。
看來,前天晚上在車站見到那個人不是大伯子,一定是自己弄錯了。——禎子想。
「讓您受累了,真不好意思。」
「禎子,你也夠嗆啊!」
大伯子掏出香煙和打火機,點燃了煙。
「從那以後,憲一的情況怎樣了?」
「還是沒搞清楚,這兒的本多先生到處在尋找。」
「本多先生?他是誰?」大伯子吐了一口煙,問道。
「是憲一的後任,從東京來赴任不久。」
「呵,是他。」
「我忘了說了,昨夜嫂子在電話裡說,說到您去京都出差,說不定會到這兒來。」
「是嗎?」也許被煙嗆著了,大伯子瞇起了眼睛,這一表情很像憲一。他又回到憲一的話題:
「可是……一點線索也沒有嗎?」
「沒有,和本多先生商量後,報了警,但也沒有找到什麼線索。前天聽說在鄉下發現一具自殺的屍體。我去看了,幸虧不是他。」
大伯子提高嗓門說:「自殺?那不可能,憲一沒有自殺的理由,他不會做出那樣的事來的。」大伯子現出嚴峻的神情。
「他活著,他一定在什麼地方活著。」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19 02:10:30
大伯子的行動
宗太郎坐在禎子面前,表情開朗,堅持弟弟一定還沿著。
不能想像地會自殺。憲一沒有自殺的理由。他不會做出那樣的事來的。鵜原宗太郎雖這樣說,但並不能說服法子。
「他活著。他一定在什麼地方活著。」
他雖然有力地說,但沒有內容。大伯子的口吻有點魯莽,他確信他的弟弟一定活著,不會自殺。
他的堅信出於對骨肉之親的愛,就像頑固老人。說不出什麼道理。孩子默默地等待他的後話,卻沒有。
女招待端了茶來,禎子抬起頭來說:
「可是,事到如今憲一還沒有露面,哥哥,你有什麼線索嗎?」
大伯子沒有馬上回答,伸手端起茶碗,吹了吹,答道:
「我也沒有什麼線索,不過,他從孩提時代就是不緊不慢的。在娶你以前,有一次,他對我們什麼話也不說,一個人去了九州,這一次,不一定去了什麼地方,過些天,悄然回來了也未可知。」
大伯子喝了一口茶。
禎子默不作聲。大伯子來金澤做什麼?僅僅是為了擔心弟弟,來看一看情況。可是他的口吻沒把憲一的安否當作一回事。還是在出差的途中順便來玩玩,為了讓禎子放心,隨嘴說了一些不痛不癢的話,表示一下算不上安慰的關切?
「公司辦事處的人是怎麼考慮的?」
大伯子察覺到禎子陰沉的神色,心裡不能不有所感覺。
「大家都茫無頭緒。在回東京以前一天,突然下落不明,簡直像謎一樣,公司裡的人一籌莫展,也給本多先生添了不少麻煩。』」
如果像大伯子說的那樣,憲一心情反覆無常,一時藏在什麼地方,也不會那麼多麻煩。這話不能直說,只能轉彎抹角地反駁大伯子沒有內容的話。
鵜原宗太郎默默地吸著煙,他那開朗的表情蒙上了少許的陰影。禎子想,自己的話還是頂撞了他。大伯子皺起眉頭說:
「總而言之…,憲一這小子真不像話。新婚才幾天,讓禎子操那麼大的心。」看來,大伯子也沒有別的話可說。
「不,不,千萬不要為我介意,可擔心的倒是憲一的安否。哥哥,您說憲一沒有理由自殺,這倒可以放心了。但還有別的可擔心的事。」禎子瞅了宗太郎一眼。
「別的可擔心的事?指什麼?」大伯子問。
「是不是會受到別人的傷害?從目前毫無消息來看,有些不祥之兆。」
大伯子把煙頭插進煙灰缸裡,笑道;
「這不可能。因為憲一沒有被殺的理由。」
還是「沒有理由」。他接著說:
「如果是他殺,一定有怨恨或與金錢有關係。憲一不是那種招人怨恨的人。作為哥哥,我非常瞭解他的性格。他為人非常膽小,比我懦弱多了。」
宗太郎強調憲一軟弱的性格。
「『因此,怨恨之類是不能想像的,至於金錢,當時憲一是否掌握著公司的錢?」
「不,好像沒有。」
「那麼他也不會帶很多的錢,因金錢被殺害是絕對不可能的,這樣看來,禎子,你的擔憂是杞人憂天。」大伯子努力說服她。
「我也願意這樣想,可是聽警方說,發現一具身份不明的屍體,我的心亂極了,到能登鄉下去看了一下。」
大伯子睜大了眼睛,凝視禎子說:
「去能登?你去了能登了?」
「是的,說是有一具三十五六歲自殺的男屍。我去看了一下,那是個陌生的人,當聽到特徵時,還以為是憲一。」
「什麼時候去的?」
「十七日,很晚才回這兒,是在交通非常不便的海岸。」
「在哪兒?」
「在能登西海岸,高洪葉的盡頭,在羽咋換乘公共汽車。」
大伯子似乎沒有反應,重新掏出香煙點燃。
「你又有點神經過敏了,不要想過頭了。」
他終於說出了意見。
「禎子,我以為你先回東京去吧。你與其在這兒多費神,還不如回東京等待消息。」
「嗯,媽媽在電話裡也這樣說。」
「是的,你回娘家,或者和你嫂子一起住一段日子。散散心,如何?」
「嗯,我也這樣想。」
「那就這麼辦吧。」大伯子說。
禎子凝視大伯子的臉。
「哥哥,您怎麼辦呢?」
「我嗎?」
大伯子的表情不很明朗。
「我才來到這兒,想調查一下憲一的行蹤,不過,公司工作很忙,在這兒也呆不長。」
調查?大伯子將用什麼方法去調查?禎子想問他,但馬上說不出口。她躊躇不前,是因為看到大伯子似乎對她有所顧忌。這時,電話鈴響了。
「本多先生來了。」領班在電話裡說。
「公司的本多先生來了,是憲一的後任,這次為憲一的事真讓他操夠了心。讓他來吧?」禎子拿著聽筒對大伯子說。
「他來得正是時候,我也想見他,向他道謝。」大伯子欠起身來,整理一下坐墊。
本多良雄照例是謙遜地走進屋來。他發現屋裡有客人,遲疑了一下。
「這位是鵜原的哥哥。」禎子介紹道。
本多恭敬地屈膝向大伯子施禮。
「讓您多多費心了。」鵜原宗太郎把手支在榻榻米上,向他道謝。
「您什麼時候到的?」本多和大伯子面對面坐好。
「今早晨的快車,我曾打電話給資辦事處,是他們告訴我禎子住的旅館。」大伯子微微行禮。
「不用客氣。您累了吧?是從東京直接來的?」
「不,我出差去了京都,從那兒轉過來的。」
「大清早到,真夠嗆。」
「嗯,不過,下了車,看了著早晨的金澤市,非常滿意,我在大街上走了一會兒,真不愧為北國的古城。」大伯子街上香煙,對本多投以微笑。
「嗯…,?」本多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朝禎子看了一眼,接著低下了頭,也掏出了香煙。
兩個男人客套了一番,初次見面,雙方都感到侷促。不知為什麼,大伯子不提憲一的事,先站了起來。
「科干,我還有點事要辦,傍晚再來。」大伯子說罷,向本多施了禮,走出房間,禎子送到他門口。
「那個姓本多的人規矩嗎?」大伯子一邊走,一邊低聲說。
禎子懂得大伯子的意思,心想,該回東京了。
「再見廣
大伯子晃動著他的肩膀,朝馬路走去。
看著他的背影,禎子想起從能登回來的那晚上,在車站上看到那個人非常像大伯子,那人淹沒在人海裡,看不太清楚,但怎麼看,都非常像。可是大伯子今早晨從京都來。那是錯覺把!
回到房間裡,本多扭扭捏捏,無所事事。
「是不是我的來訪,得罪了你哥哥?』」說著,他瞇起了眼睛。
「不,不,沒有的事。哥哥還很感謝您哩,快別這樣想。」
「是嗎?」本多哼了一聲,還是有所介意。
本多個早晨來訪,是來告訴禎子,總公司來了電話,迄今為止,鵜原憲一還沒有任何消息。
「你哥哥到這兒來,是不是有什麼線索?」本多問。
「沒有。他也沒有明確的想法。」禎子故意隱瞞大伯子說過的話。
「是嗎?本多沉默了一會,忽又想起了什麼,問道:
「你哥哥真的是今天早晨到的嗎?」
「呢?」禎子不由地瞅了本多一眼。
「我覺得你哥哥說的話有點兒奇怪。」本多有點臉紅了。
「您指的什麼事?」禎子若無其事地追問道。本多說:
「我指的是,他到金澤後,失去街上閒逛。從京都來的快車早晨到站的只有一趟。從京都發車的《日本海號》是二十三點五十分,到金澤為五點五十六分。這時金澤天還沒亮呢!」
禎子不由地一怔。
大伯子確是說從京都乘快車來的。在黎明前的街上閒逛,這話有點兒奇怪。他說的好像是在陽光燦爛的金澤。
大伯子不是從京都來的——禎子的直覺提醒了她。他一定聽誰說過,從京都來的快車,早晨到達金澤。他一時蔬忽,沒意識到冬天的早晨天還沒亮呢。——看來,他說的假話。
禎子立刻想起,那天夜晚在金澤車站人群中那個酷似大伯子的人。那些人儘是從能登輪島列車上下來的。宗太郎是和禎子乘同一列車來的,不過不在一個車廂裡。
「本多先生,那天夜晚,我到達的時刻,是不是有東京或京都來的列車到達?」禎子問。
本多臉上顯現詫異的表情,從口袋裡掏出一本小型時刻表。
「你是二十一點二十八分到的…」本多翻了兩三頁。
「沒有。從東京上野發車的是十九點十二分,從京都發車的是十八點六分到達金澤。二十一點二十八分前後都沒有列車到達。」
當天傍晚,本多向禎子報告有關大伯子鵜原宗太郎奇妙的行動。
「今天我在街上見到了你哥哥。他也許沒有發現我,我看到他從一家奇妙的店舖出來。」
「奇妙的店舖?禎子問道。
「如果在這兒常住的人,那也不奇怪。可是—…他從洗染店出來。」
洗染店?禎子感到意外。
「離那家店舖不遠,還有另一家洗染後。我一直盯住他,你哥哥又進了那家店,馬上又出來了。」
「照這樣子,他好像跑遍了全市的洗染店。」
禎子屏住呼吸,說不出話來
當禎子聽本多說,鵜原宗太郎在金澤市內的洗染店從這家轉到那家,心中莫名其妙地起了波動。
「他找洗染後究竟有什麼事呢?」禎子注視著本多的臉。
「弄不懂。」本多也顯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夫人,您有沒有線索?』
「一點兒沒有。」
禎子理解本多提問的心情。憲一和他哥哥嫂子生活在一個家庭內。有外部無法窺知的特殊情況。大伯子無端走訪洗染店的奇特行動,本多認為與此有關。
「你哥哥從東京來到金澤,突然去洗染店轉悠,究竟有什麼事呢?」
不是大伯子找洗染後有事,而是史一與洗染後有某種關係,大伯子是前去調查的。
「他是不是大洗染店打聽鵜原先生的事?」本多表示相同的意見。
「我想是的,憲一在這兒呆了很長時間。」
憲一這兩年來,在金澤工作。單身漢的他一定有衣服叫洗染店洗。可是,大伯子為何去調查?
如果有此必要,他應該對禎子說明,可他自己一個人悄悄地去調查,又出於什麼理由?
「這話不知道該說不該說。」本多一陣子臉紅,侷促地說:
「我以為你哥哥對鵜原先生的失蹤,某種程度上是瞭解情況的。」
禎子不由地一怔,她認為本多的想法有道理。
大伯子離開東京並不容易,因為工作忙,當他得知弟弟下落不明後,也不能馬上來金澤。而現在他卻表示很樂觀。那麼他所以樂觀一定有他特殊的根據。
大伯子來金澤後,非常活躍地在尋找這個根據。他說是出差京都後才轉到這兒來的。其實他先秘密地去了能受方面調查情況,如果這是事實的話,他為什麼要隱瞞呢?為什麼不把自己的行動告訴禎子呢?
他是憲一的哥哥,只有哥哥瞭解弟弟的一部分秘密。但他不願意對弟弟的妻子禎子說。
禎子默默地想了一會兒,低下頭,低聲說道:
「我也不清楚。也許是吧。」
「夫人!也許我的想法有點過分了,我沒敢說。我們是不是到洗染店去問一問,你哥哥究竟有什麼事要找洗染後。怎麼樣?」
禎子抬起臉說:
「不』
本多結結巴巴地說;
「這樣做,也許會招致對你哥哥的不信任。但事到如今,這並不重要。你哥哥去洗染店,如果和鵜原先生有關,我們也有必要知道。只是我們不要讓你哥哥知道,偷偷地去問一問洗染後如何?
這也有道理,多虧本多的熱心。大伯子找洗染店的事,或許跟丈夫的失蹤有關。
「我跟您一起去。」禎子下定了決心說道。
「那好。」本多顯露出放心的表情。
鋪子在隔壁房間換上外出的服裝,心想,本多和自己一樣,也對大伯子的行動抱有疑念。這樣看來,本多初次見到大伯子時,對他不抱好感。大伯子也同樣。他曾在走廊上問偵子:「那個姓本多的人規矩嗎?」當時,禎子很不高興,她直覺地感到大伯子提問的意思,也看出他的眼神若有所指,因而想到趕緊回東京會。
與此同時,也意味著禎子的自信。本多用特殊的目光來看待她。他很自重,偶爾也有所表現,使得禎子不知所措。本多敏感地意識到大伯子的眼神。看來他也不喜歡大伯子。
兩人出了旅館,天已黑了。他們依然乘上綠色的小電車。奇妙的是,這綠色的電車已溶入禎子的日常生活中。
在下坡路中途的一個小站,本多禎子下車。
「我從這兒看見他的。」
本多在十字路口指了指那條橫街,八拐角處數過去五六家,那後繡花燈光下掛著洗染後白色的把店後門前停著兩輛自行車,上面馱著裝洗理物的竹筐。
走進店堂,兩個男子並排站在大桌子前,手裡拿著大熨斗在燙衣服。
本多上去問,禎子站在他身後聽。
「是的,今天白天確實有這樣的人來問過。」看來像是老闆的男子,放下熨斗,朝他倆看看,答道。桌上放著一堆熨平的白襯衣。
「他來問鵜原憲一先生的衣服有沒有拿到這兒來洗。」
「那麼你們有沒有接受他的衣服?」本多問。
「沒有,為了慎重起見,我又查了查賬本,沒有接受過鵜原先生的上衣。」
「上衣,什麼意思?」本多反問道。
「他說大概只送來上衣,雙排扣、深灰色。」
禎子想起丈夫去金澤時穿的正是深灰色上衣。
「可是,我們確實沒有接受過,只能照實說,於是他就走了。」
洗染店老闆又拿起熨斗的把手。
兩人出了洗染店,面面相覷。
「鵜原先生為什麼單單把上衣送洗染店呢?」本多迷惑不解地說。
「我也不明白。」
單把上衣送洗染店,那是異乎尋常的。為什麼不把褲子一起送去洗呢?換了褲子,單單洗褲子,那倒是有的。而單單洗上衣,有點兒奇怪。
難道大伯子知道憲一的這個習慣?
禎子忽然想起,問道:
「本多先生,你還記得鵜原最後離開辦事處時,穿的什麼顏色的上衣?」
「是啊——」本多想了一會兒,說道:
「是深灰色。他穿的是和我從東京來時同一套西服。」
「是嗎?」
這樣看來,從那以後,憲一沒有把上衣送洗染店也未可知。
「她在辦事處時,一直穿著那套西服嗎?」
「是的。沒錯。」本多明快地答道。
那麼,憲一是在失蹤後把上衣送去洗染店的。只洗上衣,有什麼理由呢?難道特別弄髒了?可是大伯子怎麼會知道的呢?
現在只有一個假定,那就是憲一隱藏在金澤市某個地方,否則就沒有理由單單把上衣送洗染店。
憲一為什麼要默默地隱藏在市內呢?現在也可能隱藏在某個地方。最奇怪的是,大伯子在某種程度上瞭解他的情況。
本多帶禎子又去了另一家洗染店。
「是的,確實有這麼一位先生來查問,可是我們這裡沒接受過。」老闆答道。
「再到另外一家找找看。」本多對禎子說。
「不,我看算了。」
禎子累了,她覺得再一家一家去找,結果都是一樣的。
「是啊。」本多同情地望著禎子,說道:
「那麼在這一帶找個地方喝杯茶吧。」
咖啡店就在對面。當份子要了咖啡後,把自己心裡的事情說了出來。
「本多先生,我想明天乘火車回東京去。」
「嘔?」本多把咖啡杯拿在手中,眼睛注視著她。「您還是要回去阿。」說著,露出失望的神色。
禎子躲開他的視線。她要暫時離開金澤的原因之一是因為本多的存在。
「不知不覺呆了這麼長時間了。不回東京一趟,有些情況弄不明白。我想回去落實一下。」
這是她的真實心情。
本多默默地點點頭。可是他依然是失望的表情,這使禎子感到有壓力。
「那麼你哥哥一起回去嗎?」本多注視禎子的臉。
「不,我一個人回去,最多打個電話告訴他。」
這句話意味著她對大伯子不信任,或者說,她和大伯子是對立的。
也可能是本多瞭解她的意思,這才恢復了平常的表情。
「這樣也好。」本多謹慎地表示贊成。『大伯子可能還要在金澤呆些時候。他逗留中的行動,我會寫信告訴您的。」
本多直盯盯地凝視禎子的臉,好像發表「宣言」似地說道。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19 02:11:03
前歷
早晨,禎子乘火車到達上野車站。在金澤看慣了雪景的眼睛,對東京晴朗的天空、明媚的陽光照射下的馬路和建築物,感到特別新鮮。
她坐出租汽車回世田谷的娘家。母親在大門口迎接她。
「我回來了。」
「你辛苦了。」母親注視禎子的臉,看到女兒瘦了,關切地問道:
「那邊很冷吧?」
「嗯。
母親掀起蓋在暖爐上的被子,把火弄旺些。
「媽媽,還是這兒暖和。」
母親以為金澤的寒冷一直附著在女兒身上。
從迴廊玻璃門中射進來的陽光,照得榻榻米暖和和的。母親去倒茶。
「我來。」
禎子站起來,母親立刻阻止她。
「你坐下,你坐下!」
見到母親疼愛自己的樣子,禎子心裡一陣子發熱。
「還沒有找到憲一的下落嗎?」母親和禎子面對面坐下,一半是擔心,一半是恐懼,皺起了眉頭說。
「是的,電話裡我把大體情況都說了。」
禎子又把詳細經過說了一遍,但她沒有提到大伯子奇怪的行動。這不該讓母親知道。只說他去京都出差,順便去了金澤。
「你在金澤見到了大伯子,真太好了。他們是兄弟。你在那兒不如他,他是個男人,或許很快會找到線索的。」
母親聽了禎子的話很高興。她的解釋是單純的,她認為大伯子肯定比禎子更瞭解憲一。
「現在,憲—點兒也沒有消息,報了警也不知道怎樣了?這可怎麼辦?」
母親避開不吉利的話,可是心裡仍惦記著憲一的生死問題。
「大伯子說,憲一沒事兒,一定還活著。」偵子搬出大伯子堅持憲一還活著的說法。
「那好啊,那好啊!」母親的眼角上露出一絲微笑。她以為骨肉至親的哥哥的看法一定沒有錯,同時,也希望禎子放心。
「那麼,大伯子還留在金澤嗎?」母親問。
「嗯,是的。」
「這樣,也許會很快找到下落的,在大伯子回來之前,你沉住氣等著吧!」
母親一直對大伯子抱著希望。
禎子思忖,大伯子和憲一肯定有聯繫,為此,大伯子才有樂觀的看法,說憲一還活著。不容易脫身的大伯子,終於找了個去京都出差的借口,去了金澤,那是不是因為憲一下落不明的時間太長了,超出了大伯子的想像。禎子感到大伯子的行動似乎令人費解。
鵜原宗太郎在金澤一家一家尋訪洗染店,向憲一的西服有否送去洗,這種舉動有什麼意思呢?憲一的失蹤和西服的誰洗又有什麼關連呢?
把西服送去洗,除了西服弄髒了以外,還可能有其他原因。憲一有使西服弄髒的原因。因此,憲一謎一樣的失蹤,究竟和什麼事有關連?
禎子首先想到的是血跡。西服上有發黑的血跡。這是憲一自己的呢,還是別人的斑點。至少這和憲一的失蹤有關。
可是,大伯子一家挨著一家到洗染店去打聽,說明他已預測到憲一的行動。換句話說,大伯子對憲一的失蹤早已有充分的線索。大伯子不願意告訴禎子,是不便對禎子講。從這時起,禎子才意識到憲一的失蹤與犯罪有關……
禎子對母親說,她要去青山大伯子家看看嫂子,或許能從嫂子的口中得到一點啟示。
嫂子在大門旁邊向陽的地方和孩子們玩,一見到禎子,天真爛漫地笑道:
「您回來了,金澤很冷吧!」
「嗯,下了很大的雪。」
「快進來。」嫂子把秋子領到飯廳裡
「聽說還沒有打聽到憲一的下落。」
「是的,還沒有搞清楚。」
「真傷腦筋。」嫂子打量一下禎子的身子。
「您瘦了一點了。」
「我自己還覺不出來。」禎子微微一笑,低下了頭。
「您在金澤見到我家那口子了嗎?
「嗯,哥哥也很擔心。」
「還沒有回來呢。」
「真是的,他那麼忙,實在不好意思。」
「別那麼說,是他的親弟弟,總有那份情義嘛。」
「對不起。」
我那口子是個急性子,這時候,他肯定在到處尋找。」
嫂子的言外之意,尋找憲一的下落,比起禎子來,丈夫在金澤找更加有效。
嫂子單純地堅信丈夫能幹,而禎子對大伯子的行動還抱有疑問。因此對嫂子的話,她不能隨聲附和。
「哥哥去京都出差,很早以前就決定了嗎?」禎子換了個話題。
「不是,給您打電話那天,突然決定走的,你問這話什麼意思?』」
「我想問,他的目的是去金澤,是嗎?」
「不,不能這樣說,因為還是公務第一。」
嫂子似乎有所不滿,抗議道。
「正好有機會去京都出差,順便去金澤看看。」
看來,大伯子瞞著嫂子去金澤的。禎子認為去京都出差只能是謊言,那麼大伯子直接去金澤為什麼要隱瞞呢……
嫂子端了茶來。禎子帶點撒嬌似地問道;
「嫂子,你們結婚有多少年了?」
嫂子誤會地微微一笑。
「已經有十五六年了吧,稀裡糊塗過了這麼些年。」
「是嗎?」禎子低下了頭。
「你問這幹什麼?」
「還是憲一的事。」禎子抬起臉來苦無其事地問:
「聽說,他以前幹過巡警,有那麼回事嗎?」
「是的,有那麼回事。」
嫂子直率地肯定了禎子結婚時,沒被告知的這件事。從嫂子的表情來看,並不像是鵜原家故意隱瞞起來,只是因為這段「前歷」並不十分光彩,不必特意宣揚罷了。
「他在立川警察署執勤,是嗎?」禎子問。
「是的,您知道得挺詳細,是憲一告訴您的嗎?
「嗯,我好像聽他說起過。」禎子含糊其詞地回答。
「那時候,他有沒有把警察署的朋友領到這兒來玩?」禎子反問道。
「是啊,嫂子想了一會兒說:
「你這麼一說,我記得他帶來一個親密的朋友,還請他吃了飯,那是一九五O年時,物資匱乏,也沒有什麼好東西給人家吃。」
「您還記得那位朋友的名字嗎?」
「晤,稍等一下。」嫂子仰起臉,想了一會兒。
「對,對,想起來,那人姓葉山。」嫂子想起來,微微一笑。
「葉山……」禎子嘟囔了一聲。
「對了,他的姓和當地的一個地名一樣,所以我記住了,憲一性格孤僻,沒有很多朋友,就這個葉山和他親密些。」
「是嗎?」
「您想去看看這位葉山,打聽點事嗎?」嫂子顯露出驚訝的表情。
「我有這個打算,』禎子不是針對嫂子,而像是說給大伯子聽似地溫和地說:
「就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嫂子的表情更加驚訝了。
「可是,這是近十年前的事。從那以後,憲一和葉山沒有過交往。恐怕不會有結果的。」
「是啊!」禎子雖然這樣回答,但心裡想出了這個家門,馬上就去立川。
「哥哥什麼時候回來?」禎子把膝蓋從坐墊上滑下來,問道:
「他沒來電話,恐怕明天會回來的,因為公司裡還有事,他不能老在外面。」嫂子說。「他一回來,一定會得到什麼消息,我會給您打電話的。」她給禎子鼓勁地說。
禎子離開大伯子家,坐出租汽車去新宿車站,從車窗往外看,ˍ和暖的太陽照在外苑的草地上。春天已來到人間,這和金澤黑沉沉的雪野,完全是另一個世界。
能登海岸低垂的灰色的雲,和黑沉沉的大海似乎浮現在她的眼前。
一小時後,她從立川站下了車。禎子第一次來到這兒。一個美國兵在寬闊的馬路上行走,膀子上挎著一個身著紅裝的年輕日本女人。大型的軍用飛機發出嚇人的喧叫,在頭頂上盤旋。街上的行人已經習慣了,誰也沒有摀住耳朵,也沒有人抬頭看。
立川警察署在大馬路的裡首,是一座不大的樓房。
「我想見見葉山先生。」禎子對正面的傳達室說,一位上了年紀的巡警轉過臉來,問道;
「葉山,叫葉山什麼?」
禎子不知他的名字,就照實說了。
「是以前的老警察吧!十年前在立川署當過巡警。」
禎子知道的就這些。巡警乾脆轉過身來。
「呵,知道了。」巡警點了點頭。
「您指的是葉山警司吧!姓葉山的只有一個人。」
「他在嗎?」
「在,我去叫他,您是……」
「我姓鵜原。」
巡警聽了禎子的回答朝裡首走去。
不一會兒,一位三十六七歲,穿警司制服的警官,急急忙忙跑出來。
「鵜原君……?」警司睜大眼睛注視禎子。
「是我。」禎子向他鞠躬。「您是葉山先生馮?」
「我是葉山,剛才聽到鵜原,我還以為是鵜原憲一君;
警司這才醒悟過來。
「是的,我就是鵜原的妻子。」禎子低下了頭。
「啊!原來是鵜原君的太太,」葉山警司邁開步子用手掌指了指接待室。
在小小的接待室裡,隔著一張小圓桌,禎子和身於發胖、紅光滿面的葉山曾司面對面坐下。他那細細的眼睛瞇成一條線,笑嘻嘻的,說話聲音很開朗。
經過又一次寒暄後,警司詢問鵜原憲一的近況,他已經七八年沒跟憲一見面了。禎子開始轉入正題。
「對不起,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你。鵜原當時在這號裡擔任哪方面工作?」
「他是風紀股,我是交通股,可是我和鵜原君很合得來。」
「風紀股?那管什麼事可?」禎子問。
葉山曾司直盯盯地注視禎子,先反問道:
「夫人,原君出了什麼事了?」
「鵜原君出了什麼事了?」葉山警司的提問非同尋常。初次見面後,立刻提出這樣的問題,好像他已想到了什麼。
禎子不由地看了葉山一眼。警司立刻意識到了。
「啊,對不起。」警司臉紅了。
「我和鵜原君分手已經七八年了,今天夫人初次來訪,我魯莽地提了這樣的問題,請原諒。」
仔細一想,也確是那樣。以前的同事的太太突然來訪,就以為他出了事,這是很可能有的直覺。
「夫人,我聽到傳達說,有一位姓鵜原的來訪,我馬上想到是鵜原憲一君的親屬,因為鵜原這個姓是很少有的。」
「是今年十一月結的婚。』」禎子低下頭說:
「結婚前,聽說鵜原承蒙您多方照顧,非常感謝。」
「彼此,彼此。」葉山警司不知所措地說:
「應該向鵜原君祝賀,好久沒見面了。」
警司想問一句,「他好嗎?」,可終於嚥下了。
「就像您問的那樣,我突然來訪,是因為鵜原出了點事。——
「出了什麼事?」警司睜開瞇著的眼睛。
「鵜原現在A廣告公司工作,您知道嗎?」
「這我知道,很早以前,他來過一張明信片。」
「鵜原擔任A公司北陸辦事處主任,主要住在金澤。」
禎子把丈夫決定調到東京,為了最後交接工作,去了金澤後,從此下落不明等情況詳細說了一遍。
「公司裡也很擔心,千方百計地在尋找,也報了警,現在還情況不明。』順子又說:
「我們結婚後,沒過多少天。詳細情況我不太瞭解。家庭背景並不複雜,估計這方面不會有事;公司方面也調查了,沒發現有失蹤的理由。總之,鵜原的失蹤,誰也沒有線索。」
這時,大伯子的影子閃過禎予的腦海,但這話無法對警司說。
一直在熱心聽取禎子敘述的警司開口說道:
「你說是失蹤,這是鵜原君自主的行動嗎?」
「不太清楚,大概是吧。」禎子確信地回答。
「我想不可能是暴力或壓力綁架了鵜原。」
「嗯。」葉山警司點了點頭,喝了一口茶說:
「夫人,您想問鵜原君在這兒工作時的生活,是否會成為這次失蹤的原因,是不是?」
警司把茶碗放到桌子上。
「剛才我已經說了,我和鵜原是通過介紹結的婚,而且日子不長,不能說我完全瞭解他,最近我才聽說他當過警官,感到很意外。」
「最近才知道的?」警司顯露驚訝的眼神。
「鵜原君沒有對夫人說過嗎?」
「沒有,鵜原和他的哥哥都沒有說過。」
「是嗎?」
「鵜原並不是對我隱瞞,而是不想對我說。當過警官的前歷不想讓妻子知道,這是我現在得到的印象。」
「對不起,夫人。」警司鄭重其事地說:
「我認為您是不是想過頭了。鵜原君辭去警官,並沒有什麼損害名譽的事。他工作很積極,當他提出辭職時,署長和其他同事都挽留他。為了鵜原君,我必須把話對您說清楚。」
「謝謝。」
禎子微微一鞠躬,對警司寄予丈夫的好意表示感謝。
「我丈夫的職務,剛才聽您說是風紀股。這風紀服是管什麼的?」
「鵜原君在這工作時,是佔領時代。」警司開始說明。「現在這兒仍然是美國空軍基地。當時,美國軍人在這小鎮上氾濫成災。日本人只佔了一半,還有分不清是日本人還是美國人的吉普女郎,也和美國軍入一樣多,現在美軍撤退了一部分,人數減少了,那些古普女郎也少多了。那時候,真了不得。」
禎子在報紙上見過這樣的報道。
「風紀股的工作是圍捕吉普女郎,就像趕走在飯上嗡嗡叫著的蒼蠅那樣,怎麼趕也趕不走,真棘手。風紀股就擔任這麻煩的工作。」
禎子想起當時的報紙、雜誌登過警察的吉普車上塞滿那些女人的照片。
「在風紀股的鵜原君可受了累了。我和他不在一個股,但我們很合得來。他把那些受了累的事說給我聽。對了,鵜原君還對我說過,吉普女郎都是無知的,但其中也有很能幹的人,受過相當的教育,腦子也很好使。她們缺乏教養,但也有天真無邪、好心的人。他經常接觸這些女人,混熟了,才瞭解她們的真相。他說,因為自己擔任這個職務,如果會虐待這些女人,心裡很不好受。」
「鵜原就因為這個理由才辭掉警官的嗎?」
「不僅僅是這個。當時美國憲兵握有絕對權力,我們像是受憲兵指使的一條走狗。於是他對警官這個職業產生了懷疑,心裡很苦惱,不願意作為警官揚名發跡,所以才不幹的。」
禎子走出了上川警察署。
見了葉山警司,聽到鵜原憲一當警官時的一些事,但仍然沒有發現這次失蹤的原因。他在佔領時代擔任民紀股工作,主要是取締吉普女郎。他對當時警官的做法產生了疑問,心裡感到厭惡才退職的。大體情況就是如此。
禎子起先漠然地想到,憲一辭去警官是否有什麼事故。憲一從來沒有提起過自己當過貿官。他隱瞞不講,令人想到警官時代有過「事故」。如果真有那樣的隱私,或許從中可以找出這次失蹤的蛛絲馬跡。
然而卻沒有。至少從葉山警司的話中,沒有發現。這樣看來,憲一對妻子沒有暴露過自己當過巡警的身份,那是出於對這段經歷的自卑感。份子聽一個朋友說過,男人對自己喜歡的妻子不願提起自己過去不想幹的職業。偵子對此表示理解。
在去車站的路上,一個穿紅衣服的日本年輕女子待著美國兵的脖子從旁邊竄出來。那女人說著英語,高個子的美國兵彎下腰,走在前面的馬路上,禎子看見他倆從一所由農家改造過的房子裡走出來,周圍有防風林似的柵欄,從木柵欄的隙間可以看見武藏野的寬廣的田野。明朗的太陽當空照,隨著雲彩的移動,陽光忽隱忽。
來到繁華的大街上,連街名也改成了美國名。噪音在空氣中炸裂,從頭頂上掠過。
禎子精疲力竭地回到家裡。
「我正等著你回來。」母親見了禎子,神情緊張。
「你嫂子打了好幾次電話來,說禎子回來後,馬上去青山她家一趟。好像挺慌張似的。」
「出什麼事了?」禎子首先想到的是有關憲一的消息,她臆識到自己的臉色變了。
「是不是哥哥回來了,找到了憲一的下落。」
母親屏住呼吸說。禎子輕輕點點頭。
「或許是的,不知是吉,還是凶?」
母親的眼睛裡露出驚恐的神色。如果是好消息,嫂子一定會高興地告訴母親,可是嫂子慌裡慌張說,等禎子回來,馬上來一趟,這肯定是凶多吉少。
「現在還不清楚,總之,我先去青山看看。」
她剛從外面回來,不用精心打扮。
「禎子,不管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你要沉住氣。知道結果後馬上打個電話來。」母親說到最後,聲音在顫抖。
「是,是。」禎子故意微微一笑。「沒事兒,媽媽。」
禎子離開家,在去青山途中,從出租汽車的窗中眺望街上的景色。天漸漸地黑下來。她感到胸悶,心跳在加快,好像身上千瘡百孔。
來到青山大伯子家跟前,兩個孩子在游耍。
「嬸嬸,孩子見了禎子,拍拍手。
「爸爸回來了嗎?」禎子問。
「還沒有。」孩子搖搖頭。
嫂子在大門口迎接她,看樣子氣色不好。禎子先開口道:
「我來晚了。」
平時很快活的嫂子,一點兒沒有笑容。她把禎子領到屋裡,孩子想跟著進來,被嫂子訓斥了一頓。
「禎子,這事可傷腦筋了。」嫂子急不可待地說,表情生硬。
「出什麼事了?」禎子思想有所準備,問道。
「你哥哥……」嫂子注視禎子的臉孔,聲音也變了。
「你哥哥也下落不明瞭。」
「呢?」
禎子大吃一驚。嫂子不是為憲一,而是為自己的丈夫鵜原宗太郎而喪魂落魄。
「怎麼?哥哥也下落不明瞭?」禎子惆然反問道。
「是的,公司派人來問,為什麼不去上班。我說,他去京都出差,歸途有事去金澤。公司的人說,沒有去京都出差的公事。」
「啊?」
禎子瞪大眼睛。她的吃驚與嫂子想的不一樣。出差去京都,一開始就是謊言。他還是直接去了金澤。在去能登回來下車時,禎子在金澤車站看到的很像大伯子的人浮現在眼前。
「我嚇了一大跳,趕緊給他住的旅館打了電話,這是他剛到時告訴我的。我一問,你猜怎麼著,對方回答從前天下午三時起外出後,一直沒有消息。」
前天傍晚,那不是大伯子來禎子住的旅館那一天嗎?
「前天傍晚的話,應該在昨天,到最遲昨天晚上也該回到東京了。可是,到現在還沒有回家來,不知出了什麼事了。平時,他不論到哪兒都會打電話來的。」
「可是,今天才過了一兩天,不用擔心。」禎子說。
「我也這麼想。」嫂子依然不安地說:
「他為憲一的事擔憂,那是可以理解的。可是他為什麼對我撒謊說去京都出差?他對公司說,因為親人遭到不幸,請了三天假。可是,禎子,我總覺得,你哥哥也像憲—樣不知出了什麼事了。」
嫂子說過話後,約過了一小時,來了一封應驗她的話的電報。
鵜原宗太郎遭到了比他弟弟憲一更為悲慘的結局……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19 02:11:36
毒死者
門鈴連續響了兩下。來訪者也太不懂禮貌了,哪有這樣粗暴地接門鈴的,簡直不像話。
嫂子的臉色變了,看看禎子,不知如何是好,剎那間顯露出不安神色。接著從門外傳來清晰地喊聲:
「鵜原先生,電報!電報!鵜原先生,電報!」
截子不由地一怔,瞅了嫂子一眼
「禎子!」嫂子轉過臉去,縮起肩膀說:
「你出去收一下。」
她聲音是那麼膽怯。她擔心丈夫不回來,心中惴惴不安,一聲「電報!」把她嚇瘓了,平時那快活的神色煙消雲散了。
禎子出去開了門。
「是鵜族宗太郎家嗎?」年輕的送報員手裡拿著電報。
「是的。」
「咱蓋個章。」
禎子拿著電報朝裡走。
「嫂子!圖章在哪兒?」
「在大櫥右邊的小抽屜裡。」
禎子拿出印章,跑到大門口蓋完章,回到飯廳,把電報放在嫂子身旁。
「禎子,你先唸唸。」嫂子捂著胸口,靠到火盆旁。
禎子打開疊好的一張紙,兩行用片假名寫的電文,打擊了她的視神經。
「鵜原宗太郎已亡故。請速來金澤。金澤警察署。」
禎子默默地位立在那裡,手指在發抖。她意識到自己的臉色在發白,「禎子,你念啊?」築在火盆旁的嫂子說。
禎子嘴唇發麻,說不出話來,頭上好像被燒了一益冷水。
——大伯子死了。
她的心跳得厲害。發報人是金澤警察署,這是怎麼回事?動搖不定的禎子漸漸恢復了冷靜。
「禎子!」嫂子的聲音比以前更低了。
「電報上說的什麼?嫂子像小動物一樣,驚恐萬狀。
——鵜原宗太郎已亡故,請速來金澤。金澤警察署。
死訊來自警察署。是自殺?他殺?還是事故致死?都沒說明。禎子直覺地認為他殺。大伯子的突然死去則和丈夫憲一失蹤是在同一條線上。因此她想到丈夫的失蹤,恐怕也是他殺。
「嫂子!」
禎子一隻手握著電報,臉上的表情僵硬,在嫂子旁邊坐下,一隻手去撫摸他的背脊…·,·
第二天下午七時,姑嫂二人乘火車抵達金澤。
十小時漫長的旅行。禎子昨夜幾乎沒睡,回到娘家,把情況告訴母親,收拾好東西又回到嫂子家,第二天一早趕到上野車站。事情來得太突然了,只得叫禎子的母親照看孩子。
令人心焦的漫長的旅途中,嫂子倒在座位上,一個勁兒地哭。不哭的時候,幾乎快垮了的身子倚著車窗,偶然若失地眺望窗外的景色。窗外一片雪景。經過的車站都在掃雪,雪堆成一堵堵白牆。強烈的雪反射在嫂子紅腫的雙眼上,使她一陣子疼痛。
嫂子不喝茶。禎子給她買的盒飯也不吃,隔一段時間,痛哭流涕,難以自制。
禎子站在旁觀者立場,坐在嫂子旁邊,身子靠著她,但不能感受到嫂子十分之一的悲痛。禎子雖竭盡全力,收效甚微。
禎子並不喜歡死去的大伯子。他是個平凡的工薪階層,是個俗人。所謂俗人,也就是為人處世好耍小聰明。在公司裡討好上司。與同事們周旋,處處站在有利於自己的地位。禎子一開始就對這位大伯子有這種印象。他來金澤後的令人費解的行動,更加在禎子心中投下濃重陰影。
譬如,憲一下落不明後,大伯子並不十分吃驚。禎子來到金澤後,他又說,公司裡忙,走不開啦,憲一沒事兒啦,遲遲動不了身。最後來金澤時又謊稱去京都出差。那時,他仍堅持憲一還活著。
最奇怪的是,大伯子走訪金澤所有的洗染店,查找憲一托洗的西服,其目的和理由讓人不可理解。
現在看來,大伯子宗太郎確實知道憲一失蹤的原因。他對弟弟失蹤始終持樂觀的態度,堅持說他還活著,直到他來金澤後也沒有改變他的自信。他走訪洗染店,說明大伯子掌握著禎子所不知道的憲一的秘密,而採取的行動。
換句話說,只有大伯子知道憲一的行蹤,由他自己去尋找弟弟,當他快要找到對,卻被殺害了。
想到這裡,禎子想像憲一的西服是不是治上了血跡,大伯子連這細節都知道,說明大伯子走訪洗染店是合乎清理的。
如果大伯子之死是他殺,那麼這和憲一的失蹤直接有關。同時也證明,憲一和大伯子有著共同的秘密。
禎子坐在飲泣、歎氣的嫂子旁邊,陷入了自己的思索之中。
到達金澤站,天黑了,在站台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個男子一溜小跑走過來。他就是本多良雄。
禎子扶著快要倒下來的嫂子說:
「啊,本多先生!謝謝您。」
本多見了禎子親切地一笑,見了嫂子,立刻領會了她是誰。
「累了吧!」他微微地施了禮,也說不准對誰
「我問警察署,說是你們乘這趟列車到。」
「對不起。」
禎子對本多一如既往的親切感到高興。
「嫂子,這位就是我跟您提起過的本多先生。」
嫂子恭敬地一鞠躬。本多見了嫂子虛弱的臉孔,不由地吃了一驚。他說車已經準備好了,拿著兩人的手提箱先走了一步。
在車中,本多坐在助手席上,兩位婦女並排坐在後座。這樣的安排,不方便說話。三個人都默默地眺望窗外,馬路上一片雪白,但積雪並不多。
他們又到了禎子以前住過的那家旅館。
「還是找的這家旅館。」下車前,本多回過頭來說。
只是房間換了一間。這是本多的考慮。以前的房間,禎子一連住過好幾天,現在再讓她和嫂子住同一房間,心理上會受到影響。本多如此細心,禎子不得不對本多纖細的神經表示驚異。
四五個女招待一齊擁來迎接,這些人禎子都認識,可能知道禎子她們是當地轟動一時的殺人案件的遺孀,但也沒有露骨地表現出好奇的表情。
禎子想盡快知道大伯子是怎麼死的,她不讓嫂子聽見,悄悄地問了本多。
「是他殺。」本多輕聲地說,在回答的剎那間,他忽然興奮起來。
「回頭再談吧。」
還是他殺。自己的預感沒錯。禎子點了點頭,耷拉下眼皮。
三個人在一間八鋪席的房間內坐定。本多開始說道:
「對夫人的這次遭遇,謹表示同情,這裡我把你家先生遭到意外災難而身亡的情況說一說。」本多向嫂子微微一鞠躬。
「我們馬上去警察署,詳細情況由有關人員向您報告。這裡我只大體上說一下。」
本多考慮,去了警察署,她們會突然驚愕不已,不如在這裡說一下,思想上有所準備。
「在這金澤南面,有一條公私合營鐵路通往山嶽地帶,它的終點站是白山下。中途有一個叫鶴來的小鎮,從金澤來電車去,約需五十分鐘,鵜原宗太郎先生於二十日晚,在鶴來鎮的加能屬旅館內,喝了氰化鉀而身亡。」
嫂子瞪著大眼,身子在顫抖。禎子緊緊地握住她的手,也沒有抑止住她的痙攣。
「這兒有一張報紙,我念一下。」本多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疊著的報紙,攤開來。
「十二月二十日下午六時,鶴來鎮Xx號加能屋旅館,有一個四十來歲的男子來投宿。說:『我要等一個人,給我開一個房間。』旅館女招待將他領到二樓六鋪席房間。客人說要喝威士忌,請給一隻杯子和水。女招待說,沒有威士忌。客人從口袋裡掏出一隻小型威士忌瓶說,剛才那個人送的,在等他期間,餵它一日再說。女招待按照他的吩咐送去水和杯子。客人說,謝謝,便從二樓向外眺望。女招待下樓後,等了約有一小時,也沒見他要等的人來。女招待上樓去向客人什麼時間來,只見那人仰躺在榻榻米上身亡。桌上的小型威士忌瓶喝掉了四分之一,杯子是空的。
「所轄警署立即進行檢查,裝有現金三萬八千元的錢包完好無損,服裝也無破損,但沒有發現判明身份的線索。從屍體狀況看,懷疑是服了氰化鉀中毒身亡。立即報告金澤署,送往市內Xx大學附屬醫院進行解剖,同時將喝剩的威士忌瓶送交該院病理室檢查。」
本多讀到這裡,抬起頭來說:
「這是昨天早報的報道,還有昨夜的晚報和今天的早報,我繼續往下念。」他又掏出兩張報紙。
「在鶴來鎮旅館中死亡的男子,從附屬醫院解剖結果,判明死因為氰化鉀中毒。又對威士忌瓶中的內容進行精密檢查,認定其中摻進了氰化鉀,此外,在瓶子附著的殘滓中也檢出同樣的痕跡。
「金澤署偵查科討論結果,歸納如下各點,斷定為他殺,並立即轉入偵查活動。
(1)有問題的威士忌,是可裝在口袋中的小瓶,被害者對旅館女招待說:「是別人給的。』
(2)被害者說:『等一個人。』而實際上他確是在等人。
(3)態度快活,不像是自殺的樣子。
目前,尚未查明身份,正全力以赴查找。
「關於鶴來鎮的毒殺一案,現在已查明被害者的身份。金澤署估計被害者系東京或京、販、神方面的居民,來當地旅行,在金澤市內各旅館查找。市內XX街龜井旅館看到報紙報道後,前來報警。據旅館登記簿,判明被害者系東京都港區赤級青山南葉XX號XX商事公司營業部銷售科長式鵜原宗太郎氏(四十一歲)。鵜原氏於十九日夜投宿該旅館,二十日下午外出。該署即刻打電報給遺孀,一方面檢查該氏寄存在該旅館的旅行箱,幾乎全是替換的衣服,洗臉工具,沒發現有利於偵查的任何線索。
「金澤署成立專案組進行偵破,目前追尋鵜原氏離開該旅館後到達鶴來鎮加能屋旅館為止的足跡。
(1)下午四時至六時之間,在北陸鐵道的電車中有沒有人目擊被害者?特別要注意與被害者的同行人。鵜原氏曾對旅館女招待透露,威士忌是別人給他的,估計是犯人在鵜原氏進旅館前將摻入氣化鉀的威士忌交給他的。
(2)鵜原氏在加能屋附近與同行的犯人分手,犯人推說有事逃逸,該氏相信犯人的承諾,在該旅館等待。其間將摻有氰化鉀的威士忌兌水服下,威士忌瓶容量減少四分之一,推定已服下滲入的氰化鉀的致死量。
(3)鵜原氏說要等一個人,此人是否就是同行的將威士忌交給他的人,還有待於進一步證實。目前,警方正在鶴來鎮一帶進行尋訪。」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19 02:12:27
北陸鐵道
鵜原宗太郎的遺骸由嫂子和禎子確認後,當天就送往火葬場。
在金澤警察署所聽到的情況介紹,沒有超出新聞報道的範圍。
鵜原宗太郎平十二月二十日下午三時半離開金澤的龜井旅館,六時半在金澤市十一公里,鶴來鎮如能屋旅館出現。
鶴來鎮是金澤至白山下電車中達站,約需五十分鐘路程。
在加能屋,鵜原宗太郎說要等一個人,開了一個房間,在二樓六銷席房間內,兌水喝下摻有氰化鉀的威士忌而身亡。
據旅館女把行的證詞,鵜原宗太郎說威士忌是別人給的,因此,他並不知道涵中有毒,換句話說,將威士忌給他的人就是下毒的犯人。
宗太郎說要等一個人,此人是誰?一無所知,他死亡後,沒有人來加能屋找他,估計此人早已預知宗太郎要死。因此他所要等的人肯定是犯人,或者是同案犯、知情者。
警方對這一點特別關注。
宗太郎的妻子和兄弟媳婦二人一來到金澤,警察趕緊詢問這一點。
「你家先生在金澤有沒有熟人?」偵查主任問。
「沒有,他是第一次來金澤。」嫂子回答。
「他有什麼事要來此地?」
「他的親弟弟鵜原憲一作為A廣告公司辦事處主任長駐金澤,前些日子突然下落不明,他放心不下前來看看。」
「呵!他弟弟下落不明是什麼時候的事?」主任頗有興趣地問。
「他是我的丈夫,由我來說明。」禎子把憲一的失蹤說了一遍。
「我已向警方提出搜索的請求。」
「是嗎?請稍等一下。」主任從文件夾中找出一張紙片。
「找到了,是誰接待你的?」
「是一位剛上了年紀的警司。」
禎子剛一說出口,主任似乎馬上就知道了。
「呵,是他。他現在正好外出,回頭我再問他。我現在先問夫人。」
禎子不得不將憲一的事再說一遍。主任一邊看著搜索請求書上的記載,一邊點頭說道:
「大體情況我已瞭解了。那麼說,憲一先生的下落還沒有找到,是不是?」
「公司方面也很擔心。」
主任想了一會兒,推測說:
「如果憲一約定哥哥在某處見面,於是宗太郎從金澤來到鶴來,能不能這樣考慮?」
據主任推斷,宗太郎說要等一個人,此人是不是就是憲一?
禎子不由地一怔,這事也許有幾分可能。
大伯子一直堅持說憲一還活著,這不是盲目的自信,而是有根據的。因此,可以想像,憲一還活著,約大伯子來鶴來的旅館見面。
可是,有毒的威士忌是誰交給大伯子的呢?即使不是憲一,那麼那個所要等的人應該會來,卻沒有露面,難道憲一已經知道哥哥已死去?
「不,這與那瓶有毒的威士忌無關。」偵查主任已察覺到板子的心思說道。
「這事兒可沒法判斷。如果憲一還活著,也不是無關的。」
「說的對,言之有理。」
主任那長長的臉上,眼神很柔和,說話聲音低。
「剛才您說,宗太郎在金澤地方沒有熟人,但由於弟弟憲一的關係,這方面也沒有熟人嗎?」
「我想是沒有的。」禎子回答後,主任轉向嫂子,又叮問了幾句。
「夫人,您也是同樣意見?」
「是的。」嫂子點點頭。
「宗太郎以前在這地方呆過嗎?或者來旅行過嗎?」這一問題是問熟悉不熟悉這個地方。
「不,憲一在金澤的時候,他說過要來玩一趟,以前從未來過。這次是第一次。」
「宗太郎來當地時,是否還有其他同行者?」
「我想沒有,因為他對我說,一個人去京都出差,歸途中或許去金澤。」
這事在宗太郎投宿的金澤龜井旅館也曾調查過,宗太郎確實是一個人投宿的。
「宗太郎是不是有可能自殺?」主任問。
「那絕對不可能,從原因、從舉止行動,他不會自殺的。」
嫂子搖搖頭說。
「那麼,是不是會招人怨恨?」
「我想不會,他為人開朗、豁達,不可能有敵人,如果有的話,他會對我說的。」
偵查主任造了謝,提問到此結束,並說屍體已經解剖,可以火化了。
「那個小瓶的威士忌呢……有沒有留下指紋?」禎子問。
「全是宗太郎的指紋。」主任回答。他又補充一句,這話很微妙。
「要是威士忌瓶上留下女人的指紋,那可幫了大忙了。」
「女人的指紋?」嫂子和禎子不由地盯住主任的臉孔。
「是這樣的,本來我想問你們的,一直沒吱聲,不瞞你說,有人目擊宗太郎和一個女人一起去的鶴來鎮。」
主任的口吻很溫和,目光移向宗太郎的妻子和禎子。嫂子屏住呼吸。
偵查主任說:
「據目擊者說,他是乘從金澤至鶴來的北陸鐵道的旅客列車,二十日下午六時左右,從鶴來下車時,他看到一位像是宗太郎的男子和一個年輕女人從同一電車下來,向加能屋方向走去。」
「年輕的女人?」禎子反問道。
「是的,乍一看,二十三四歲,穿著漂亮人時的西裝,頭上蒙著圍巾,關於她的服裝,這兒有詳細的記錄。」主任從桌上一大堆文件中,抽出一張拿在手裡。
「圍巾是桃紅色,上面還有小花點。大衣的顏色是稍稍顯暗的大紅色。這顏色非常扎眼,因為這一帶儘是當地人,來一個外地人會惹人注意。那女人長得非常漂亮。紅色大衣裡還圍著綠色的圍巾,更加突出。據目擊者說,那女人還提著一隻手提箱。據車站前看到的人說,宗太郎還和那女人低聲說著話,朝加能屋旅館走去。六時左右,天黑了下來,看不太清楚,因為他朝另一方向走去。」主任繼續說:
「約四十分鐘後,也就是六時四十分,有個乘客在開往寺井的電車中見過那個女人。」
「寺井?」
「也許您不知道,寺井位於北陸幹線從金澤往西第五個車站,再下一站是有溫泉的粟津。從鶴來出發,至金澤線,寺井線這三個車站正好成三角形。」偵查主任為了使禎子明白,用鉛筆畫了一張草圖,繼續說道:
「事情是這樣的,那個穿紅大衣的年輕女人,和宗太郎一起乘電車從金澤到鶴來。宗太郎進了加能屋旅館,年輕女人中途和他告別,從鶴來乘上了開往寺井的電車。據目擊者說,那女人仍蒙著桃紅色的頭巾,坐在座位上,把手提箱放在膝蓋上,茫然地眺望窗外。」主任說到這裡,看看禎子,又看看宗太郎的妻子。
「怎麼樣?對這個年輕的女人有沒有印象?」
禎子和嫂子都搖搖頭。
「一點印象也沒有。」
二十三四歲的女人,穿著漂亮西裝的年輕女人——禎子像在迷霧中看到似地,在心中思忖。
「再問一遍,對那個女人一點兒沒有印象嗎?」主任叮問了一句。
「沒有。」嫂子回答,表情很複雜。
「譬方說,這話也許不該問。」偵查主任似乎體會到嫂子的心情,客氣地說:
「宗太郎是不是瞞著夫人和其他女人來往?」
嫂子斬釘截鐵地說:
「哪可以說完全沒有。他在這方面是最堅定的,結婚以後從來沒有這樣的事。」
「『是嗎?主任說聲「對不起」,接著往下說。
「您別誤會,我並不認為那個年輕女人和你家先生有什麼特殊關係,那女人是在鶴來突然出現的,宗太郎在金澤的情況,我們進行了清查,那時還未見到那女人。換句話說,那個年輕女人只是陪同宗太郎到鶴來,之後不是去金澤,而是返回寺並了。」偵查主任這才掏出香煙點燃。
「那個女人與毒死宗太郎有重要關係,目前,正在寺並方面搜尋那女人的去向。不管她在寺井站換車去福井,或去採津,她穿的那身服裝總會引人注目。」接著,偵查主任轉向禎子說:
「你家先生的失蹤,我們打算再好好地查一下。為兄宗太郎因憲一君下落不明,前來金澤調查,結果出了這樣事件,我們認為這兩件案子之間有必然的聯繫。」
對鵜原憲一的搜索請求,至今只作為離家出走處理,現在可不行了。哥哥宗太郎被殺,肯定與弟弟失蹤有關,這不是普通的離家出走,而明顯有犯罪行為。
偵查主任嘴上雖沒有這樣說,但從臉上表情看,他對憲一失蹤抱有重大的疑惑。
「對不起,再打擾您一下,」主任對禎子說:
「你家先生下落不明的事,請您再詳細說說,回頭根據搜查請求書前去調查的總署的警司再行研討。」
「這搜索請求書是我提出的。同時公司裡的人,也操了很大的心,您是否聽聽他是怎麼說的,」
「呵,有這樣的人嗎?」
「他叫本多良雄,是憲一的後任。」
「那好,有這樣的人那更好了。」
「其實,他也來到了警察署。」
「在哪兒?」
「因為我們正在會見您,他在傳達室裡等候。」
「好,快請他進來。」偵查主任急忙吩咐部下。
第二天晚上。嫂子抱著丈夫的骨灰盒,乘上去東京的列車。
禎子和本多在站台為她送行,從車窗中見到嫂子的臉似乎出了神,蒼白而沒有表情。
「這兒警方的事一完,我盡早回東京去。」
禎子握住嫂子的手說。嫂子手冰涼,擦了眼淚後,也沒擦擦手。禎子不由地一怔。
在站台的另一端,有十來個身著盛裝的婦女在為一個坐臥鋪車的客人送行。從她們的豪華的裝束就知道她們是有錢人家的主婦。列車開動前,那個被歡送的老人站在車門前向送行者致意。老人紅光滿面、笑容可掬。婦女們將老人圍成半圓形,彬彬有禮地有說有笑。報社記者的閃光燈不斷地照在老人的臉上。
本多被閃光燈所吸引,朝那群婦女看了一眼,「哎呀!」小聲地喊道
本多良雄見了站在站台上的那群婦女,不由地「哎呀」喊了一聲,引起了禎子的注意,也向那邊看去。
這群婦女年齡從三十歲到四十歲,有的穿西眼,有的穿和服,各色各樣都有,都非常講究。這是當地上流社會的婦女,在這裡形成了豪華的氛圍。
本多對禎子輕聲地說:
「夫人,其中也有室田夫人。」
室田夫人——啊,那位耐火磚公司的太太,禎子立刻就領會了,她曾去訪問過她。
禎子用眼睛搜索。本多說:
「瞧,就在那老爺子跟前。」
這才看清了,那白髮老人站在車門口,笑容滿面。婦女們圍成半圓形,為老人送行,中央則是熟識的室田夫人。
細高挑兒,長臉,五官端正的側臉勾劃出美麗的線條。那面對客人的笑容也是美麗的。
禎子心想,回頭去打聲招呼,目光又回到嫂子身邊。在車窗裡,嫂子的眼睛腫得通紅,臉上顯露出膽怯的表情。
「嫂子,沒事吧?」禎子注視著窗孔,說道:
「我過幾天就回去,你一個人冷清,忍著點吧。」
嫂子默默地點點頭。四四方方用白布包起來的骨灰盒放在膝蓋上。原來多麼快活的人,此時萎縮得不會說話了。
發車的鈴響了。
禎子握住嫂子的手,失去丈夫的共鳴,從手心傳到全身。嫂子放聲哭了起來。坐在周圍的人投以好奇的目光。
一陣掌聲從臥鋪車廂前傳來。列車啟動了。
「禎子,盡可能早些回來。」
嫂子最後說了一句話。列車帶著她的哭臉遠去了。突然窗口出現那位老人的笑臉。
老人笑嘻嘻地向眾人招呼,好像也對禎子打招呼;老人漸漸遠去。嫂子也無影無蹤了。禎子回過頭來,那些婦女們還在揮手致意,個個表情開朗。那半個圓圈已開始散了。
本多朝那邊走去,室田夫人站住了,接受本多的寒暄。她穿著很合身的黑色和服。
本多不知說了什麼,室田夫人轉過臉來,看見禎子站在那裡。
「晚上好!」
夫人向被子招呼。站台上的燈照著勝的臉,在她的笑臉上落下了陰影。那天承蒙款待,謝謝了。」禎子恭敬地向夫人施利。
「不,不,諸多失利。」夫人微笑道:
「您來送那一位?她好像什麼也不知道。
「是……我來……」
夫人覺得枯乾的語言有點奇怪,快活地接過去說:
「我和大家一起來為三田先生送行,三田先生,您知道嗎?他是短歌的大家。」
禎子想起在車窗中揮手的白髮老人,在報紙、雜誌上常見他的照片,他是「紫杉派」的大家。
「先生這次來京都,我們特意請他來金澤,昨天大夥兒一起去能登,今天晚飯前舉行了歌會。」夫人口齒伶俐地說。
室田夫人身後有兩三位中年婦女站在那裡,等她們說完話。禎子趕緊迴避了。
「諸多失禮,我這就……」禎子鞠了一躬。
室田夫人皺起眉頭。「那好吧,真遺憾,本來還有許多話說。」
夫人意識到有人在等她。禎子覺察到,還有許多話說,肯定是指憲一的事。看來,夫人還惦記著這件事哩。
「我家先生也在擔心,還沒有消息嗎?」夫人小聲地間。
「還沒有,警方正在調查。」
室田夫婦恐怕還不知道大伯子的事件,可能在報上讀到過消息,但沒有注意到與鵜原憲一失蹤有關連。可是,在這站台上不便說這些話,也沒有時間。
「真叫人作難,你可擔心啊。」夫人的臉上掠過一絲陰影。
這時,本多和在室田夫人身後的幾位婦女交談過,回到禎子身邊。
「本多先生,明天我去我先生的公司,下午兩點,方便的話,您和夫人一起來吧。」
「是,這可是……」本多微微一鞠躬。
「室田正擔心著哩。這正好是個機會,一起談一談從那以後的情況,如何?」
「謝謝。」本多向禎子瞟了一眼,徵求她的意見。
她對室田夫婦的好意很是高興:
「如果不麻煩的話……我很樂意去。」
室田夫人微微一笑道:
「那太高興了。務必清光臨,本多先生,在什麼地方碰面呢?」
「那麼在公司吧!」
「公司也可以。不過我還想購物,很費時間。」夫人想了一下,說道:
「對不起,在XX百貨公司的咖啡室碰面吧,兩點整。」
「是,明白了,就這樣吧。」禎子回答。
夫人溫柔地向他們告別:
「恕我任性,我在那兒等您。再見。」
「我們告辭了。」禎子和本多一齊向她鞠躬。
室田夫人對那些等待著的婦女說:「讓你們久等了。」和她們肩並肩走出站台。
本多對禎子說:
「那些婦女,都是些金澤名流的太太,一位是商工會議所的會長夫人,一位是副市長太太,另一位是醫院院長太太。」
這四位夫人沿著站台的樓梯走下去,還是室田夫人的瀟灑的姿影引人注目。
「室田夫人在這些名流夫人中算是首屈一指,邀請三田先生來舉行歌會,也是夫人發起的。」本多一邊走,一邊說。
對禎子來說,這些婦女是遠離自己世界的另一種人物。
兩點後,禎子去xx百貨店的咖啡室。本多已經來了,從椅子上站起來說:
「昨夜失禮了。」
「不,不,特意讓您勞駕,謝謝。」
這是對本多前來為嫂子送行,也為了他放下繁忙的工作表示感謝。雖說是為了同事遭難,是公司的任務,但也做不到如此精心的照顧。
「讓您久等了吧。」
「不,我剛來。」
可是,本多的咖啡杯中只剩下三分之一,煙灰缸裡一支香煙已變成白灰。
侍者過來問要些什麼,禎子正想要杯咖啡時,在侍者後面,室田夫人向這邊走來。
禎子和本多都站了起來。
「您好。」
夫人今天換了一件和服,是色調較暗的「鹽洋」綢。昨夜是豪華的晚禮服,今天卻是樸素的便服,但都非常合身。
「讓你們久等了。」夫人看了一下小小的手錶。
「不,我也剛來。」禎子施禮畢,請夫人坐下。
夫人急匆匆地說:
「恕我失禮,現在就去吧!喝茶的話,到那邊慢慢喝吧。我和先生都想和你們說說話。」
「是嗎?那好。」本多抓起桌上的賬單。
出了百貨店,夫人站住,對兩人說:
「我帶著車來的。」
這時,有一個外國人在門口徘徊,見了本多,走近來不知說些什麼,像是英語,但說得太快,本多為難地搖搖頭,表示聽不懂。
禎子聽懂了,從旁插了一句。那外國人的藍眼睛在她身上轉悠,還是快嘴快舌地說了一通。
禎子回答後,那外國人不止一次地點點頭,向她表示感謝,向反方向走去。他們說話時,本多站在一旁,微笑地看著禎子和外國人,又向室田夫人看了看。
「你的英語真棒,我一點也不懂。」室田夫人誇獎道。
「不,不行。當學生的時候,出於喜歡學了點。」禎子臉紅了。
「他問的什麼?」本多不好意思地問。
「他問從金澤到東京有沒有飛機,我說不太清楚,讓他到交通公社去問。」
「原來如此,我一點也聽不懂。當學生的時候,聽力總不及格。」本多苦笑了一下,見了室田夫人,又恢復原來的表情。
「車已經來了,請。」夫人招招手。
一輛尾巴翹起來的外國車駛了過來。司機下了車,恭敬地打開車門。
「請。」夫人說。禎子先上車,本多夾在中間。車很寬敞,一點也不感到侷促。
汽車沿著電車道行駛,上了緩坡又下來,不到十分鐘,在一座白色的三層樓房前停下。這就是室田耐火磚總公司。
總公司外觀非常漂亮,周圍還栽著樹,樓房還很新,是近代設計。雖然已是第二次來,還禁不住對夫人說:「真漂亮!」
「不,太小了點。」夫人回答,又對司機說:
「回頭還要送客,在這兒等著吧。」
進了大門,右側是傳達室。從窗口看,坐著一個女人。她見了走在前面的室田夫人,立刻站起來一鞠躬;這是對經理夫人的敬市禮。
夫人輕輕點頭,忽又想起什麼,朝傳達室窗口走去。
「還好嗎?」經理夫人笑容可掬地說。
「還好,托您的福。」女傳達員微微一笑,恭敬地答道。
「那好,工作上也慢慢地習慣了吧?」
「是的,大夥兒都對我挺親切的。」女傳達員對夫人說,也對她身後的兩位客人施禮,特別對禎子施以注目禮。
這個女人三十來歲,個子瘦削,兩隻大眼睛,甚是可愛。
可是,這個女傳達員為什麼盯住禎子的臉看呢,禎子弄不明白。大約是對夫人的客人發生興趣了吧。
「那太好了。好好幹吧!」
「是,謝謝。」
那女人從傳達室窗口向夫人施禮,又向客人鞠躬。這時,她又朝禎子看了一眼。
從剛才的對話中,看來這個女人最近才來這公司就業。經理室在二樓,在上樓梯時,夫人說:
「剛才那個人,她丈夫在我們工廠做工,前些日子死了,挺可憐的,我們就錄用了他的妻子。——我家先生這麼說的。」
本多敬佩地說:
「啊,是嗎?這可是做了一件好事。」
——禎子現實地體會到守寡的艱辛,同時想起了昨晚孤零零地回東京的嫂子。
室田耐火磚公司經理室田儀作,在經理室接待了禎子和本多。
「歡迎,歡迎。」
寶田儀作和上次一樣態度和藹、親切。他高高的個子,兩鬢有些白髮,眼皮底下有點鬆弛,可氣色很好;他為人謙和,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昨天內人說你們要來,我正等待著哩!」室田向最後進來的夫人投以親切的一瞥。
「是我硬把他們拽來的。』」夫人朝沙發走去,對丈夫說。
「請!」夫人指了指油畫框底下的沙發,對禎子微笑道。
禎子向室田恭敬地施禮,在椅子上坐下,本多坐在她旁邊。室田代作面對著禎子坐下。夫人在寶田身後笑嘻嘻地站著,那姿影苗條、瀟灑。
室田朝妻子斜視了一眼,「你也坐下吧。
「是」
夫人只應了一聲,走了出去。不多一會兒女待者端著咖啡和水果進來。這說明夫人對禎子表示好意。
「沒有什麼可招待你們的。」夫人微笑著,親自從女侍者手中接過咖啡,端到客人面前。禎子看來,夫人弓著腰的曲線和側臉非常美。
水果也分到每個人的小盤子裡。室田對妻子說:
「快一點,你不坐下來,沒法說話。」
從室田儀作的眼神和言語看出他非常愛妻子。
「是,是。」夫人笑著在丈夫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室田非常心滿意足,坐在他身旁的夫人也顯露出幸福的表情。禎子羨慕極了。腦海裡首先浮現出嫂子的姿影。那對夫婦本來也是幸福的。自從丈夫死去那一瞬間起,妻子就像一塊小石子被搶到不幸的山谷裡。
「鵜原君還沒有消息嗎?」室田注視著禎子說。也許他昨晚聽夫人說了。夫人頓時失去笑容看了禎子一眼。
「是的,還沒有確切的消息。」禎子略施禮說。
「時間不短了。」室田耷拉下眼皮,暖了一口咖啡:
「警方是不是認真地在調查?」說罷,瞅了禎子一眼。禎於低下了頭。
「經理。」本多從旁插嘴道。
「呢?」室田的目光轉向本多。
「不瞞您說,又發生了一起了不起的大事。」
「了不起的大事產夫人和丈夫一起反問,盯了本多一眼。
「鵜原的哥哥不幸身亡。」
「啊?」夫人不由地喊出了聲,「這麼說來,前些天報上登過……?」夫人睜大眼睛,朝本多和禎子交替著看。
「您讀過那條消息了嗎?」本多問。
「嗯,讀過了。」夫人急忙將臉轉向丈夫:
「親愛的,果然如此…」
室田吃了一驚。經夫人一說,輕輕地歎了口氣。
「看了那條消息後,我和先生悄悄地說起,也曾擔心了一陣子,因為被害者姓鵜原,鵜原這個姓是罕見的。」夫人激動地對本多和禎子說:
「我本想給本多先生打個電話問一下,結果被別的事打岔,再說,這樣的事也不便問,心裡雖然放心不下,終於沒有打。」
「接二連三遭到不幸,真不知該怎麼說好……」室田從椅子上欠起身子,鄭重地對禎子說。
「真可憐。我也不知該說什麼好,謹表示由衷的哀悼。」室田夫人皺起眉頭,致了弔唁。
「謝謝;我代表嫂子向您致以謝禮。」禎子站起來鞠了一躬。
室田揮手示意。
「請坐下。大體情況在報紙上已讀過了。有沒有找到犯人的線索?」怕板禎傷心,室田問本多。
「警方好像也沒有頭緒。」本多回答。
「好像是死在鶴來,他到那地方去有什麼事要辦?」夫人問。
「這事不說一說,您是不會明白的。」禎子抬起臉來說:
「哥哥是去調查憲一的下落的。」
「鵜原君的下落?」室田抬起瞼來,隨即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他們是兄弟嘛,在鶴來找到線索了嗎?」
「不太清楚,不過在金澤市內好像找到一點線索。」
禎子把大伯子在金澤市內走訪洗染店的事說了一說。室田夫婦面面相覷,顯露出詫異的表情。
「那就是說,宗太郎在金澤找到線索才去鶴來的?」室田經理問。
「大概是吧,又沒聽哥哥自己說,所以也不明白。」禎子回答。夫人忽然想起了什麼說道:
「我想起來了。報上說在旅館裡喝了有毒的威士忌死的,這威士忌好像是別人給他的。宗太郎好像在旅館裡等什麼人。」
本多接過去說:
「是這樣的。」
「警方正在查找他的同行人。據目擊者的證詞,有一個戴桃紅色頭巾穿紅大衣的女人和鵜原宗太郎一起從金澤乘北陸鐵道列車去了鶴來。」
「桃紅色頭巾,紅大衣……那是非常摩登的裝束。」夫人好像看到這服裝似地說。
「是的,有一個時期在東京常看到和美軍打交道的女人的服裝。」
本多若無其事地說。禎子則不由地一怔。一瞬間,立川盯浮現在她眼前。
「那是什麼人呢?」
「不知道。是不是和宗太郎、憲一有關也不清楚。那瓶有毒的威士忌,是不是那個女人給宗太郎的也沒有確定。」
「那麼,宗太郎在鶴來的旅館裡等誰呢?」
「是等那個女人呢,還是等下落不明的憲一,現在還不知道。總之,有人看到那個女人後來上了從鶴來開往寺井的電車。」
「這樣說來,那個女人和宗太郎一起從金澤來到鶴來,後來又上了開往寺井的電車……」夫人眼睛朝著天花板,推測道。
「是不是和宗太郎在一起,還不太清楚,這事踢蹺。」本多回答。
「真不可思議。」夫人歎了一口氣說。室田經理說:
「那就是說,宗太郎尋找憲一君的時候,遭到了奇禍……這一事件和憲一君的失蹤有關嗎?」
「警方是這樣判斷的。不過到現在為止還找不到憲一的住處,這事很是踢蹺。」禎子耷拉下眼皮說。
室田經理說:
「那可不行。憑空懷疑憲一君和令兄被殺有關,那是警方判斷錯誤。」
「警方為什麼對什麼人都懷疑呢?」夫人忿忿不平地說。
「警察都是這樣的。」室田拿起桌上的香煙稅:
「還有宗太郎走訪金澤的洗染店,那又是為什麼?」室田露出驚訝的神色。
「是啊,這又是為什麼呢?」夫人瞅了一下丈夫的臉,歪起了頭。
「我應該早些跟哥哥聯繫,問清情況就好了。這件事是我不好。」
但實際情況是大伯子瞞著禎子單獨行動的。其秘密就在於此。可這話不能對陌生入室田夫婦說。
「不,不,不幸的時候往往會這樣的。」室田瞇起眼睛,安慰道。從窗戶裡射進來的陽光,照在他的肩上。
電話鈴響了。夫人站起來走到桌子邊,拿起聽筒。
「啊,是的,」回答後,把聽筒拿在手裡,對丈夫說:
「威爾遜先生在大門口傳達室。」
室田經理扔掉行在嘴裡的香煙,臉色很難看,嘟嚷了一聲:
「又來了!」用手掌拍拍頭頸。
「是什麼事?』夫人摀住聽筒說。
「他要我弄些古九谷陶器。現在好的古九谷很少有。我回絕了,可他還是一個勁兒來找我。」
顯然是位不受歡迎的客人。
「那回絕了吧?」夫人問。
「不,還是見一見,沒有辦法,讓他在傳達室等。」
「是。」夫人又拿起了聽筒。「讓威爾遜先生在那裡等一下。」
禎子和本多感到該告辭了。
「百忙中打擾您。承您種種關照,十分感謝。」禎子站起身來,向室田經理和夫人施禮。
「不必客氣,光說了些話,對您沒有什麼幫助。」
室田經理慢慢地推開椅子,站了起來。
「哪裡的話。」禎子說。
「千萬不要洩勁。』夫人從旁溫柔地對禎子說:
「反正過些時候就會水落石出的。打起精神來。」
「謝謝。」
「咳,」室田喊住本多,低聲說了些什麼。
好像是買賣上的事。本多低頭鞠躬,記在本子上。
「我這就告辭了。」室田走到經理室門口,鞠了一躬。
「我送你們到大門口。』夫人說。
「就這樣吧。」經理對夫人說。
「哎呀,不用了,就送到這兒吧。」禎子推辭說。
「不,不,就在樓下。』夫人微微一笑,跟在他們後面走。
下了樓,一個高個子的外國人弓著腰對傳達室的小窗口說話,對方是那位守寡的瘦削的女傳達員。她似乎沒發現三個人從樓上下來,依然在和外國人說話。
這簡短的對話鑽進禎子的耳朵裡,原來是英語,禎子聽了不由地一怔。
女傳達員這才發現他們三人,慌忙行禮。外國人回過頭來看,嘴上掛著微笑,表明他和那位女傳達員通了話。
禎子看了那女人一眼。她三十歲左右,長著一張討人喜歡的臉。而她不去看夫人,卻死死盯住禎子看。禎子覺得她的視線射在她的臉上。
請上車把!」夫人指著停在那兒的汽車,微微一笑說。
禎子要汽車停在咖啡店門口。
咖啡店的櫃台上陳列著當地的名產——九谷賽的大盆和唐獅子,有朱紅色和青色,非常漂亮。
「有什麼話要說嗎?」本多緊張地注視桌子對面的禎子,感覺她有重要的話對他說。
「上次我回東京去……」禎子說。
「是的。」
「我去了立川一趟。」
「去立川?」本多用眼神問禎子。
「這事我還沒有對您說過。這是從憲一去A公司以前的履歷中瞭解到的。」
「啦?——」本多眼睛瞪得圓圓的。「這事兒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本多察到這事兒非同小可,兩眼炯炯有光。
「憲一以前當過警視廳的巡警。」
「喔?我一點兒也不知道。」本多真的感到意外。
「這是什麼時候?」
「一九五O年。」
「騾,那正是佔領時代,是不是y』
「是的,憲一在立川!警察署民紀服工作。」
「風紀股?」本多直盯盯注視禎子說;
「就是取締吉普女郎,是不是?」
「是的。我見到了立川,憲一當時的同事才落實的。」
本多沉默了一會兒,平靜地問道:
「那麼,這和這次事件有關連嗎?」
禎子思索了一會兒,說道:
「這是五十年代的事,是否直接有關,現在還不知道。不過我茫然地有一種預感,似乎有一條線串起來的……」
本多輕輕地點點頭。
「或許是因為我去了上川,印象更加強烈。我一踏上那片土地,所得到的印象與別處不同,說不定那強烈的印象影響了我的想法。」
「這是可以理解的。」本多回答。
「本多先生,您看到室田公司傳達室那個女人了嗎?」
「見到了。室田夫人說這女人是位工人的遺孀。』」
這又怎麼啦?本多詫異地注視板子。
「是的,看來有三十來歲。你沒聽到她和美國人說話嗎?」
「聽到了,英語說得很漂亮。對了夫人,您的英語也很棒。」
本多想起禎子剛才在路上給外國人指路,說道。
「我是在學校裡學的,沒把握。而那個女人說的是地地道道的英語,雖然我只聽了簡短的對話。」
「您的意思,那女人在美國呆過?』
「不,不對,這是和美國兵打交道自然而然學會的英語。」
這是一種非正規的、幼稚與老練相混合的毫不在乎將下流的語匯說出來的英語。
「我明白了。」本多把眼睛瞪得大大的。「那是過夜生活女人使用的英語,換句話說,是吉普女郎的英語。」
「我想是的。」禎子臉紅了,說道:
「我總覺得有些奇怪,這些古普女郎在佔領時代的立川有的是。因此,我總對完一在立川時的事放心不下,偶然在心理上產生了影響。」
「嗯,」本多交叉起胳膊。「這倒挺有意思。」
「當然,這次事件和憲一在立川時期有無關連,現在還不知道。那個女傳達員也許出身於吉普女郎,如果是的話,或許是在立川,或許是在別的地方,因為吉普女郎在日本各地都有。」
「那倒是,」本多探出身子說:
「這事一調查就會弄明白的,如果不是的話,那就到此為止。夫人,我去調查一下那個女傳達室員,行嗎?」本多的眼睛發亮了。「對了,與宗太郎在北鐵道的電車同行的那個女人頭上蒙著桃紅色的頭巾,穿紅色大衣,恰好是吉普女郎的服裝。這可不像您說的是偶然的。」
當夜,禎子剛鑽進被窩,本多打來了電話。
都什麼時候了?一看表,將近十二點。
本多在電話裡的聲音似乎很興奮:
「今晚太晚了,我不上您那裡去了。關於那個女傳達員,我打聽到一點兒有趣的事兒。」
「是嗎?」禎子想問他究竟是什麼事。
「詳細情況,明晚見了面再說。有些事不到明天是弄不明白的。」本多說到這兒將電話掛斷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19 02:13:04
逃亡
早晨八時禎子醒了。
昨夜,本多在電話中提到女傳達員的事,鬧得她心緒挺亂,到半夜一點多還沒睡著。事情似乎有點眉目。那個操著。下流的、夾雜著低語的」英語的女傳達員,以及在北陸鐵道的電車中和鵜原宗太郎同行的、戴桃紅色頭巾,穿紅大衣的吉普女郎,在禎子的腦海裡反覆地出現。本多說弄明白了,她總覺得很懷疑。再說十二點多特意打電話來,也令她不可思議。
她和本多在咖啡店分手時已經下午四點了,從那以後八小時,本多在調查女傳達員嗎?
洗完臉回來,被子已收拾好了。暖爐台上放著茶水,糖梅。旁邊放著一份晨報。禎子坐在籐椅上,攤開報紙,這是一份地方報紙。
她的目光被社會版左側的大標題吸引住了。標題佔了兩行:
「鶴來的毒死事件,偵查進展困難……
依然未找到有力的線索」
禎子讀著報道。
「關於十二月二十日在鶴來發生的毒殺事件,所轄警察署成立專案組,竭力偵查中,至今尚未抓到有力的線索。偵查漸趨困難,被害者鵜原宗太郎(四十一歲),(東京都港區赤級青山南可XX號XX商事公司營業部銷售科長)因何種目的從東京來鶴來,至今尚未搞清,向工作單位查詢,答稱不是公務,其遺孀也提不出什麼線索。
又,鵜原氏在加能屋旅館休息時,曾說『我在等人』。在鶴來附近一帶進行偵查,未發現可疑的人。警方認為也許是鵜原的借口也未可知。鵜原宗太郎來鶴來的目的仍是個謎。
此外,二十日下午六時,在北陸鐵道鶴來站下車的鵜原宗太郎,同行者有一個二十三四歲盛裝的婦女,是否與事件有關,尚缺乏判斷材料,又據目擊者證詞,該婦女又乘上六時四十分開往寺井的電車。警方在這方向又進行偵查,未得到任何線索。總之偵查工作遇到了障礙。
據米田偵查主任稱:偵查極為困難,原因在於被害者鵜原宗太郎是與當地毫無瓜葛的外來旅行者。但警方正全力以赴,務使事件早日解決……」
報道未提及禎子所想像的大伯子來鶴來與憲一的失蹤有關。警方絲毫沒有觸及,或許是對報社埋下伏筆。
然而,偵查工作是否像報上說的那樣遇到了困難,還是表面上說說,實際上正在加緊進行,禎子也難以判斷。但她的直覺告訴她,偵查確是「困難」。
想到這裡,禎子希望盡早與本多會面。昨夜電話裡說,明天晚上見面,是因為公司的工作呢,還是白天作進一步調查?禎子一時也搞不明白。
「早上好!」女招待送了早飯來。
「今天早晨很冷,說是中午要下雪。」女招待把早飯放在暖爐上說。
怪不得,從迴廊上的玻璃窗往外看,外面烏雲低垂。
禎子吃了一點兒,便放下了筷子。
「不再吃一點嗎?」
女招待勸她。禎子說沒有食慾。也許因為心情緊張,她不想吃飯。
本多說今晚來,可是禎子等不及了。
十點多,禎子給辦事處打了個電話。辦事處的人說:
「還沒來。他說今天有事,要晚一點兒來。」
禎子想,本多又去調查了。她對對方說:
「本多先生要是來上班了,請告訴他回一個電話。」
打完電話後,禎子心慌意亂地過了三個小時。如果本多不來電話,過的時間還要長。
「我是本多。」他的聲音很興奮,也許因為禎子心情激動之故,再聽下去,聲音並不高昂。
「謝謝您來了電話。我有急事要告訴您,現在到您那兒,可以嗎?」
「我等著您來。」禎子興奮地答道。
本多在電話裡聲音很激動,三十分鐘後,當他在旅館裡出現時,也帶著激昂的表情。
「昨天讓您辛苦了,謝謝。」禎子向他施禮,把坐墊拿到暖爐和我眼前。
「不,還是坐這兒好。」本多走到迴廊上在籐椅上坐下,也許他顧忌和禎子圍著暖爐面對面而坐,其實,他打算馬上進入正題。
「室田公司那個女傳達員的情況,我瞭解了一點兒。」本多雙目炯炯有光地說。
「晚夜你在電話裡說了一點兒,真難為您了,謝謝。」
「昨夜這麼晚了,打擾您,真對不起。昨天我們分手後,我去了七尾。」
「去了七尾?」禎子吃了一驚。
「昨晚和你分手後,我覺得有必要去室田耐火磚工廠調查一下。」
禎子注視本多。
「還是從頭說起吧。」本多從口袋裡掏出記事本,說道:
「那個女傳達員叫田沼久子,年齡三十一歲,現住市內小公寓內,她被室田公司錄用是最近的事。……這事兒不能讓室田經理知道,我是從該公司一個熟識的職員中打聽到的。田沼久子的丈夫是室田耐火磚廠工人,已經死了……」
女招待端上茶來,本多攝喝了一口,說道:
「後來…」
本多聽女招待的腳步聲消失在走廊裡。
「據他說,那個女人是經理直接干預被錄用的,但不知道她是工人的妻子。後來我讓他去問人事科,回答是,工人的事都由七尾工廠管理,總公司不予過問。於是我決定去七尾工廠。在這以前,我讓他把人事科保存的田沼久子的履歷書抄了一份。」說著,本多把夾在記事本裡的一張信箋攤開來給禎子看。
用鋼筆抄寫的履歷書如下:
姓名田沼夫子
原籍石川縣羽咋那高洪葉末吉村
現住所金澤市X X叮若葉莊公寓內
戶主田沼莊太郎
1927年6月2日生
石川縣高濕高等女子學校畢業
1947年東京東洋商事公司供職
1951年由於個人原因從該公司退職
1956年在原籍地居住
1957年與室田耐火磚公司工人曾根益三郎結婚
1958年曾根益三郎死亡
「要點大致如此。」本多注視著禎子。
「田沼久子從一九四七年的五年間在東京。是不是?」
「是的,正好是戰爭結束後混亂時期。」本多順著禎子的思路說。那正是吉普女郎以說英語為最時髦的時期。
「因為總公司不知情,所以我去了七尾。」本多接著說:
「在七屋室田耐火磚工廠見到了勞務科科長。科長明確地說,確有一個叫曾根益三郎的工人在廠裡做工,現已死亡。」
工廠的勞務科長如此說,不會有錯,但是…本多說:
「根據履歷書上寫的田沼久子和曾根益三郎結婚,但沒有正式遷人曾根益三郎的戶籍,也就是未辦理正式結婚手續的夫妻關係。我問勞務科長,有沒有將曾根益三郎的退職金交付給田沼久於。科長看了我一眼,意思是我多管閒事,他想了一下說,那當然給了,雖然是非正式夫妻關係,但社會上一般認為她是他的妻子,就把退職金付給了她。」
禎子不明白本多為什麼要問這樣的問題。
「我聽他說了以後,立刻到七尾郵政局給金澤室田總公司的職員打了個電話,因為工人本人死亡,將會得到一筆退職金,而且不是一筆小數目。總公司會計的賬簿上必定有記載。我問有沒有這回事。電話裡的回答:『這事一時查不出來,以後再回音。』這說法很含糊其詞。據我的推理,廠方沒有支付退職金。回到金澤已經是晚上十一時。當然得不到正式回音,於是我又想到,與其採取迂迴的方法,不如直接去見田沼久子。可是,昨夜太晚了,打算今早晨去,我就給您打了個電話。」
「真難為您了,謝謝。」禎子低頭施禮。「今早晨你去了田沼久子那裡了嗎?」
「去了。八點鐘左右,我瞅準她上班前去的。」
「見到她了嗎?」
「沒有。」本多搖搖頭。
「她從金澤逃走了。」
「啊?」禎子瞪大了眼睛。
「怎麼回事?」
「逃走了。這是我的直覺。今晨八點,我去走訪若葉莊公寓。管理人說,田沼久於昨夜突然搬家了。她付清了房租,提著一隻大皮箱走了。」
「啊!——」禎子木然不知所措。
「管理人看她走得那麼急,問她究竟出什麼事了?田沼久子回答,有事去東京。算得上傢具的,只有舊櫥、鏡台、被窩等,還有一些炊事用具。她說把它處理了,換來的錢,作為對管理人的謝禮。管理人說,田沼久於慌裡慌張,臉色很難看。」
禎子一時說不出話來,凝視著本多。田沼久子逃到東京去了。禎子認為本多所追蹤的這條線索與憲一的失蹤、大伯子宗太郎被害有密切的關係。
田沼久子為什麼要逃走。禎子盯著本多問道:
「這事兒室田經理知道了嗎?」
「恐怕還不知道。因為是今晨八點才發生的事。」本多想了一下,答道。
「田治久子逃走,本多先生,您有什麼看法?」
禎子認定,在北陵鐵道列車中和大伯子宗太郎同行的戴桃紅色頭巾,穿紅大衣的女人就是田沼久子。看來,本多也會這樣想的。他還未開口,但從他的表情已略知一二。
「總而言之,關於田沼久子逃走的事,我想去問一問室田經理,從他的回答中可以瞭解一些情況,這是重要的參考。」本多看了看手錶。
「快到兩點了,我去打個電話,還是去跑一趟。」
「「你是否認為在北陸鐵道的電車中和哥哥在一起的女人就是田沼久子?」
「如果田沼久子的出身是吉普女郎,那和電車中的女人的風貌相一致。我認為,十有八九,北陸鐵道電車中的女人就是田沼久子。」
「這樣的話……那麼田沼久子為什麼要突然逃走呢?好像她已發覺我們已注意到她的出身。」
「不能考慮是因為我們才逃走的。可是,她之所以逃走似乎具有重要的意義。譬如…··」本多挪動一下膝蓋說:
「如果田沼久子對室田經理隱瞞自己的身份,現在快要暴露了,或者發生了與她不利的事,是不是會這樣7』
禎子想了一下說:
「室田經理真的不知道田沼久子的身世嗎?」
「我想不會知道。因為她的丈夫是本廠的工人,因為同情他的妻子才在用她的,至於她的身世不一定會知道。總之,她的逃走和我們無關,可能發生另外的事情。」
禎子思忖:假如在北陸鐵道的電車中和鵜原宗太郎同行的穿戴特殊服裝的女人是田沼久子的話,那麼大伯子和田沼久子又是什麼關係呢?她想了半天,毫無結果。大伯子在這金澤地方沒有一個熟人,完全是個外來的旅行者。
這樣的話,是不是和自己的丈夫鵜原憲一有關呢?在大伯子宗太郎搜索憲一時,才出現了田沼久子。宗太郎在追究田沼久子中遭到她的殺害,這樣的推斷能不能成立呢?這事情太重大了,她還不敢對本多說。
本多把香煙裝進口袋裡,看了禎子一眼說:
「對了,我得告訴您,夫人,今天夜裡我乘火車去東京。」
「去東京?」禎子以為本多立刻去追蹤田沼久子,但事情並非如此。
「昨天,東京總公司來了電話,要我馬上回東京一趟。」
「今天啟程嗎?」
「乘今夜發車的『北陸號』去。」這是和嫂子接大伯子骨灰回去的同一趟列車。
「我去了東京,如果得知田沼久子的行蹤,我會去找她的。」
禎子想:如此大的東京,本多用什麼方法去找到田沼久子的行蹤呢?現在還沒有一點線索,可是本多的說法似乎充滿著自信,這時候,禎子認為本多是隨便說說,安慰她一下罷了。
「那我去車站送你。」禎子說。
「那多不好意思。我馬上就會回來的,沒有這個必要。」本多客氣了一下,禎子堅持要去送他。
禎子想,這次事件可給本多添了不少麻煩,本多作為新到任的辦事處主任,為了憲一的事,東奔西跑,不能集中精力來做自己的工作,因此,本多出差去東京,理應送送他,嫂子回東京時,本多也來送過她。
這一天,禎子在旅館裡打發了時光。從窗戶中,可以望見城場的一角。天氣好的日子,可以看見穿著大衣的年輕人一步步爬上坡。颳風的日子,從刮起來的大衣下擺,就能推斷出外面的天氣。她靜下來一想,自從來到這金澤後,還沒有去過這兒的名勝古跡。
禎子走出旅館,外面刮著寒風。她走上與電車道相反方向的小道。這兒行人稀少,兩側像是土族的公館,古老的土牆延續到盡頭,爬在土牆上的長春籐已乾枯,在風中顫抖。
穿過這條土族街,上了坡道。冬日的太陽照在白色的城牆上。坡道盡頭豎著「表六園」的標幟。她走進綠樹成蔭的公園。人影稀少,地沿著地諾的小道,一邊走,一邊想著田沼久子的事。
田沼久子為什麼要逃走?如果把這原因搞明白,那麼丈夫的失蹤以及大伯子不幸事件的謎就可以一舉解開,即使一下子解不開,也會漸露端倪。
假如北陸鐵道電車中的那個女人是殺死大伯子宗太郎的兇手,那麼大伯子和田沼久於是在什麼地方搭上關係的?大伯子到金澤來是為了尋找弟弟憲一行蹤的。難道那時候他已經認識田沼久子了嗎?禎子怎麼揭不開這個謎。她以為田沼久子是突然出現在大伯子面前的。但這個突然出現究竟是怎麼回事?田沼久子是室田時火磚工廠一個工人的妻子,她本人還在總公司當傳達。這事兒跟大伯子鵜原宗太郎怎麼也聯繫不上。
假如宗太郎在調查途中碰上了田沼久子的話,那麼田沼久子和丈夫肯定有關係了。然而丈夫同室田時火磚工廠工人的妻子、總公司的傳達田沼久子又有何因緣呢。這條線怎麼也聯繫不起來。但禎子並不認為田沼久子與此案無關。
她信步走去,到了公園的高處,冬日清澈的天空裡,覆蓋著白雪的山脈隱約可見。
禎子想到本多今夜要去東京。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19 02:13:43
丈夫的意義
七點前,子到了金澤站,本多已在候車室了。本多似乎期待著禎子的到來,從椅子上站起來,笑嘻嘻地向禎子走來。
「實在不好意思,我馬上就回來的,還勞您來送行,真對不起。」本多的表情很高興。
「請您早點回來。」
「明天一天沒有什麼重要的工作,後天開會,再過一天就可以回來了。」
禎子在心裡扳著指頭。
「到達東京當天,剛才我說過,如果沒有什麼工作,我抽空去尋找田沼久子的行蹤。」
本多臉上的表情很認真。禎子此刻還抱有疑問,本多究竟用什麼方法去尋找田沼久子的行蹤?但本多說的話又不像是隨嘴說說的。
這時,本多走到禎子身邊,低聲地說:
「關於田沼久子的事,我去她的原籍地區公所打聽了。」
「嘔?打聽什麼?」
「簡單地說,根據履歷書,丈夫曾根益三郎是1958年死亡的,死在何月何日,我到區公所去落實了。」
為什麼要落實這些事?禎子不明白。
本多接著說:
「到那兒一查,曾根益三郎是田沼久子的非正式結婚的丈夫。正像她的履歷書上寫的那樣,已經死亡。不過……」本多用奇妙的認真的口吻說:
「死亡沒錯,而死因卻不是生病。」
「不是生病?」
「是的,履歷書上寫的已經死亡,這沒錯,但我們一般認為死亡就是病死。可是區公所的回答說,曾根益三郎是自殺的。」
「自殺?」禎子把眼睛瞪得大大的。
「據說,此人自殺是有思想準備的,留下了遺書。警方也確認是自殺,一切都有正當手續。」
「那麼他為什麼要自殺呢?」
「這還不清楚。如果有時間的話,我今天就去當地調查。恰好總公司來了出差的命令。我認為田沼久子丈夫的自殺似乎是個重大的線索。」
禎子聽了,也有同感。
時間到了。本多走向站台,禎子跟在他身後。列車是從福並方面開來的。
「那麼,再見了。」本多站在二等車前說:
「我剛才說過三天後回來,到那時,關於田沼久子的事會進一步瞭解的。」在本多的言語中,他對尋訪田沼久子的下落充滿自信。「我一回來,全力以赴去調查這件案子。在這以前,您輕鬆些等著我回來。」
發車預備鈴響了。本多想起了什麼,又邁步跑了回來。他說:
「還有一重要的事忘了。曾根益三郎死亡日期是一九五八年,也就是今年十二月十二日。」
禎子還沒有意識到一九五八年十二月十二日是什麼意思,本多的腳已踏上車門口。離發車還有幾分鐘。
「履歷書上寫著,田沼久於從一九四七年至一九五一年在東京東洋商事公司工作過。我打算先到東洋商事公司看一看。」
言之有理。禎子本來想,在如此大的東京,本多用什麼方法尋找田沼久子的下落。而本多打算從局書上寫的田沼久子工作過五年的單位去找。
「當然,履歷書上只寫東洋商事公司,但在東京什麼地方卻沒寫,反正我到了東京,查一查電話簿就明白了。」
發車鈴響了。本多樣揮手,列車前東京方向駛去。本多從車窗中探出頭來。不多時,列車拐了彎,只見紅色的後尾燈愈來愈小。
送行的人都散了,禎子一直站在那裡朝昏暗的線路方向眺望。紅色的和藍色的信號燈在黑暗中一亮一滅。禎子想起以前也曾經過這樣的場面,那是會上野車站為丈夫憲一送行。
禎子走出車站,外面刻著寒風。天空上一顆星星也沒有。車站前商店街上燈光似乎凍住了。風刮著臉很痛。禎子這才領略到北國的寒冷。
早晨禎子起床一看,外面下著雪。女招待端了暖爐來,說:
「今早晨雪下得不小哩。」
禎子朝窗外看,昨天走過的金澤城「兼六園」一帶的森林坡上了銀裝,雪鐵打在窗戶上,窗上蒙上了水蒸氣。
「今天會積雪吧。」禎子看著窗外說。
「不,不見得吧。從今往後,這地方將要被大雪封門,火車前頭要掛上掃雪車了。」女招待一邊說,一邊擺上早飯。
吃完早飯,禎子收拾一下準備外出。
「喲,這樣的天氣,你還要外出?」女招待把眼睛睜得大大的,問道。
「晤,我出去一下。」
「上哪兒?去市裡嗎?」
「不,去能登。」
「能登?」女招待又吃了一驚。
「那可了不得,那邊雪下得更大。」
「是嗎?」
「晤。能登那積雪肯定比這兒厚,可是,海岸一帶,並不怎麼積雪。」
「我去的地方正是海岸。」禎子微笑道。
「是哪一邊海岸?」
「西海岸。」
「西海岸風大,所以不大積雪。可是挺冷呵。
禎子十時十五分乘上從金澤站開往輪島的列車。這條線以前曾經乘過。她想起上次到羽咋站約需一小時,坐在對面座位上的年輕人光在談論電影。今天則是兩位好像議會議員,不斷地交談村裡的預算,都穿著黑色呢大衣。女人中有的像明治時代那樣背上裹著毛毯。真是北國的冬天。
從車窗向外看,原來擔心會下大雪,卻下得並不大。天空陰沉。只有遠處的山脈覆蓋著白雪。從羽咋下車,換乘小電車去高洪約需一小時。車窗中不時出現日本海寒風凜凜的景色。到達高洪時,還是以前來過時的景象出現在禎子眼前。這裡積雪並不大,只有裡街上草屋頂上有點積雪。
禎子步行去高洪鎮公所。鎮公所在十字路口稍往裡拐的地方。她站在有「戶籍股」標誌的窗口,一位四十來歲,瘦削的男辦事員正在厚賬薄上寫些什麼。
「訪問……」禎子招呼一聲,那個辦事員打開小小的玻璃窗。
「我想打聽一下高洪叮末吉村的田沼久予的戶籍。」
那辦事員一看不是熟人,稀罕地瞅了禎子一眼,接著站起來,從架子上抽出一本很厚的賬本。
「是田沼久子嗎?」辦事員問了一下門牌號碼,翻了一下賬簿。
「就這個。」
戶籍上寫著久子是田沼莊太郎的長女,這和履歷書上寫的一樣。田沼莊太郎、久子的母親以及哥哥全部死亡。換句話說,田沼家除了久子以外全部死絕了。
禎子想瞭解的曾根益三郎,在戶籍上沒有。那是理所當然的,因為曾根益三郎是久子未正式結婚的丈夫,沒有入籍。
那麼,怎麼能查到曾根益三郎呢?禎子問了辦事員。一位當地的上了年紀的辦事員瞭解久子家的情況。
「那位未正式結婚的丈夫,已來了死亡通知書。」
辦事員抽出另一本賬簿,查了一下說:「死亡日期是一九五八年十二月十二日。」說罷,瞅了一下禎子的臉。
「應該有死亡診斷書吧?」
「那當然。沒有的話,區公所不會簽發埋葬許可證的。」
「病名是什麼?」
「病名。」辦事員凝視禎子的臉。
「對不起,你和沼於是什麼關係?」
這樣問是必然的,禎子早有思想準備。
「我和田沼是朋友,我想瞭解一下她個人的事。」
這話聽起來似乎是給田沼介紹對象。辦事員率直地相信了禎子的話。
「醫生簽發的與其說是死亡診斷書,不如說屍體檢查書,因為曾根益三郎不是病死的。」
「不是病死的嗎?」禎子故作驚訝地問:
「不是病死,是什麼意思?」
「是自殺。」辦事員說。
「啊——」禎子喊道。這本多已經說過,禎子想瞭解更詳細的情況。
「他為什麼要自殺?」
辦事員挪了一下椅子,靠近禎子,弓下腰低聲地說:
「具體情況,我們不太清楚,根據屍體檢查書,曾根益三郎的屍體於十二月十三日早晨被發現。是從牛山海岸斷崖投身,擊中頭部而身亡。」
「牛山在什麼地方?」禎子喘著粗氣問。
「牛山在離這兒四公里北面的海岸,那兒有一處很高的新崖。對了,你知道朝鮮的海金剛吧?」
「聽過這名字,是一處很高的斷崖。」
「是的。那兒跟海金剛完全一樣,因此起名為能登金剛。從這斷崖跳下去,誰都當即身亡,無一例外。曾根益三郎是從那斷崖上投身自殺的。附近的漁民於十三日上午十時發現屍體報了警。」
禎子嘴唇發白。
「是什麼地方的醫生簽發的屍體檢查書?」
「那是這兒高洪的西山醫生,一說西山醫院誰都知道。」
禎子記在記事本上。
「您知道曾根益三郎自殺的原因嗎?」
「·這個我不知道。』,辦事員搖搖頭。
「人,各有各的情況。聽到過一點風聲,但不知是不是真的,反正本人留下了遺書。你去找西山醫生談談,也許會瞭解更詳細的情況。」
「最後我再問一句,曾根益三郎有沒有戶籍?」
「「沒有,因為是非正式結婚,所以沒有入籍。我們問過久子,她也不知道曾根的原籍在什麼地方。沒有法子,只能採取以後查明原籍後再報告的辦法,先出具了埋葬許可證。」
「以後查明原籍地……這是怎麼回事?」
「就是待原籍查明後再來報告。」
「要是查不到呢?』
「查不到,只能作為未決的文件處理。不過人的靈魂最後總會有歸宿的,這用不著擔心。」
「謝謝。」禎子低頭施禮。
禮畢,她走出鎮公所,一陣冷風刮到臉上。
走著走著,禎子的腦子錯亂了。曾根益三郎於十二月十二日跳崖自殺。禎子的耳朵似乎聽到了一陣巨大的聲響。她想起了本多在說起曾根益三郎死亡時臉上的表情
西山醫院門面很小,一進門就是鋪著榻榻米的候診室。一個抱著孩子的母親冷呵呵地蹲在火盆旁,掛號處的小窗口裡坐著一位十七八歲、土裡土氣的護士。
「先生在家嗎?」禎子問。
「您是患者嗎?」中止反問。
「不是,我有點事想請教他。」
臉頰通紅的護土跑進去了,立刻出來說:
「請!」
禎子進了診療室。一位頭禿頂、圓臉的醫生,坐在火爐旁讀書。
「打擾您了。」
禎子恭恭敬敬走過去。對醫生來說,這是一位意外的客人。見了禎子,他不由地縮回腳去,端正坐的姿勢。
「突然來訪,真對不起……』禎子向他施禮「我想請教一下有關十二月十二日自殺的田沼久子丈夫的事。」
「呵,是嗎?』醫生指了指跟前的椅子。
「請坐,不知是什麼事?」
醫生的眼睛露出好奇的表情。這位醫生似乎從來沒有接待過禎子那樣城市裡來的客人。禎子微微一鞠躬說:
「我是田沼久子的朋友,我想瞭解一下有關田沼久子的一些事。」
「喔?」醫生點了點頭。
「田治的丈夫是自殺的,他的屍體是您檢驗的嗎?」
「是的。」醫生回答。
「我想請教一下有關自殺的事。」禎子提出了請求。沒想到醫生坦率地回答:
「這事兒真值得同情。派出所打來電話讓我立即坐警察的吉普車前往。這一帶的法醫由我代理。十三日上午我坐警車去現場,到達時已過了十二點。」醫生說到這兒,從後面架上抽出一隻文件夾,找出一張紙。
「這兒有檢驗報告。」醫生拿著一張病歷似的紙,一邊看,一邊說:
「我見到時,剛才已說了,已過了十二點,死後經過約十三四小時。因此,死亡時間是前夜的十點至十一點之間。」
禎子做了筆記,心中在描繪著一個人深更半夜站在斷崖上。
「致命傷是頭部挫傷。他在墜落時碰上了巖角,頭蓋骨破裂,整個頭部呈粉碎狀態,當即死亡。」醫生做著手勢說:
「那個斷崖經常有人自殺。這兩三年來已有三例,都是頭部破碎而死。那個叫曾根的也是同樣狀態,立即死去。」
「屍體經過解剖了嗎?」
「不,沒解剖,因為這明顯是自殺。」
「怎麼知道是自殺呢?」
「他留下了遺書。本人決心自殺。在斷崖上端端正正放著本人的皮鞋,還有個記事本,夾著遺書,放在皮鞋旁邊,一看便知有準備的自殺。」
「這樣的話……」禎子嚥了一口唾沫。
「先生您見到遺書的內容了嗎?」
「這不是醫生的工作,不知道該不該說。我倒是看了一下遺書。」
「如果沒有不便的話,請你說一說,可以嗎?」
醫生躊躇了一下,低聲地說:
「這份遺書是當著警察的面見到的,曾根益三郎的遺書是寫給妻子田沼久子的。大意是左思右想,結果覺得活下去很艱難,詳細事情我不想對你說了,總之,我抱著煩悶永遠從這世界消失了。大體內容如上。」
禎子把這信在腦子裡反覆念了幾遍。
—抱著煩悶,永遠從這世界消失了。——這是什麼意思?作為遺書,內容很模糊。沒有說出明顯的原因,只是將真意傳達給對方。
醫生接著說:
「當即通知他的妻子田沼久子來認屍。久子確認屍體是他丈夫本人,狀況是自殺,二話沒說便認領了。」
「久子對丈夫的自殺事先沒有看到什麼跡像嗎?」禎子凝視著醫生說。
「久子說,對曾根的自殺,她思想上毫無準備。不過本人既已留下遺書,即使沒有看到自殺的跡象,總有不便對第三者說的原因。問一問警方,也許會得到答覆的。我所看到的久子似乎對丈夫的自殺沒有很深的疑惑,處之泰然的樣子。」
「當時屍體上的衣服等很亂嗎?」
「不,沒有亂。穿戴整齊,上衣還扣著扣子,打著領帶。我印象最深的是上衣裡子繡著『曾根』二字,還有一隻小舟蟲。」
被害者西服夾裡繡著『曾根』二字。——禎子聽到這事時,腦海裡閃過一幕:死去的大伯子鵜原宗太郎在金澤全市走訪洗染店的姿影。
「你才說,在斷崖上確是留下本人的記事本,是嗎?」
「是的,那記事本夾著遺書放在皮鞋旁邊。」
「記事本裡有否記載著與自殺有關的事?」
「不。警官看了一下,盡記著曾根備忘的事,看來與自殺無關。」
「那記事本是怎麼處理的?」禎子問。
「那當然交給他妻子了。」
禎子再也沒有什麼可問的了。她向醫生道了謝,離開西山醫院。
禎子的腦子亂極了。要整理出頭緒來,還需進一步落實。她決心去看一看田沼久子的家。
高漢鎮木吉村,在高呼北端約兩公里,是一個半農半漁、荒涼的村落。沿著街道走,後面是覆蓋著白雪的能登山脈。禎子向一家小小的香煙店打聽,立刻間明白了田沼久子的家。沿著街道往前走,向東一拐,是一個小村落。田沼久子的家在村落的盡頭。
「啊」
禎子站在久子家的門前,不由地喊出聲來。她懷疑自己的眼睛。這房屋確實以前見過,此刻現實地展現在她眼前。同樣的房屋,同樣的景色在照片上看到過。那是夾在丈夫鵜原憲一的原版.書中的兩張照片中的一張。從屋頂、門口、窗戶,每一個細節完全跟照片上一模一樣。禎子這才解開照片之謎。
鵜原憲一有兩張照片。一張是室田經理家,一張是田沼久子的家。室田經理住宅,他因為受到經理特別賞識,經常出入他家,照一張照片留作紀念。而這田沼久子的家,照張相片則是另一種意義。換句話說,這是憲一居住的「家」。這是禎子的直感。從剛才起一直懼怕的事終於成了現實。——丈夫憲一和曾根益三郎是同一個人,她終於弄明白了。
天氣寒冷,雪粉傾斜地打在禎子的面頰上,彷彿接觸到熱流,她的頭腦燃燒起來了。
禎子走訪附近的鄰居,打聽有關曾根益三郎的事。一個中年農婦饒有興味地說:
「久子是田沼家唯一的女兒。她家以前是種地的,可憐她的父母都得了肺病死了,留下她哥哥一個人。對了,大概在一九四七年左右久子突然去了東京。那是因為和哥哥合不來才走的。在東京不知幹什麼,也不給哥哥來信,鄰居們不知道她的情況。五年前,久子突然又回來了。那時候,她穿著漂亮的西服,跟以前比換了個人。鄰居們也有說閒話的。說她在東京怎麼怎麼的。不久,久子脫掉了西服,隨從鄉下的習慣。哥哥死後,她守著這份家業,種一點兒地,生活不能算太好。後來——」說到這裡,主婦眼睛一亮:
「一年半以前,久子突然帶了一個女婿來。可是,不是正式結婚,當然也沒舉行婚禮。起先久子瞞著我們,後來才說出是她的丈夫。就是那位曾根益三郎。曾根益三郎見了我們很少說話,總是轉過臉去走他的路。當然,他倆湊在一起,自然有它的道理。從我們看來,……他是一位不愛說話的人。」
「據久子說益三郎是某公司跑外的,大清早出去,不到深夜不回來。他總是乘末班公共汽車,天漆漆黑才回到家。還有,他一個月有十天去東京出差,不回家來。久子對益三郎出差去東京頗為自豪。究竟做什麼買賣跑外的,我們一點兒也不摸頭緒。」
不僅從這位農婦,禎子也從另外的中年農夫和漁夫那裡聽到這樣的話。至於自殺的原因,大家都這樣說:
「久子非常喜歡曾根益三郎。從我們看來,她很疼他。可是益三郎為什麼要自殺呢?這不太清楚。是不是他跑外的工作,用虧空了錢?久子當然不會對我們說,益三郎為什麼自殺。她已經很悲傷了,我們也不便問。不多幾天,她突然把土地賣了,把家也收拾了,搬到金澤去了。據久子說,她已決定在那邊公司就業。」
禎子把這些話綜合起來,得出這樣的結論。曾根益三郎此人,不是室田經理說的那樣,是室田耐火磚公司的工人,而是某公司的推銷員。是鄰居們說的是真話,還是室田經理說的是實話?禎子立刻難以作出判斷。也可能是久子對鄰居說曾根益三郎是室田耐火磚廠的工人,有失自己的體面,謊稱是某公司的推銷員也未可知。但禎子總覺得鄰居說的是真話。
不管怎樣,室田經理說的是謊言。
假如曾根益三郎和鵜原憲一是同一個人,那不可能是室田耐火磚廠的工人。而且鄰居們說的曾根益三郎的特徵、模樣完全像鵜原憲一,還有久於向鄰居吹噓的益三郎二十天在金澤,十天去東京出差,這完全是憲一的生活規律,憲一二十天在金澤為A公司招募廣告,十天回東京。
室田經理為什麼要撒這樣的謊?
禎子又想起,丈夫鵜原憲一曾經拿自己和別的女人比較,那時,丈夫老是誇獎自己美。那口吻就像拿自己和誰作比較。當時,她只認為這僅僅是自己的感覺。此刻瞭解了實際的真相,說明當時自己的直覺沒有錯。可是,丈夫憲一為什麼要自殺呢?
不管怎樣,禎子想去看看丈夫自殺的現場。她一打聽,坐公共汽車去尚有四公里的距離。她來到下著雪的路旁,無所事事地足足等了一小時,又坐公共汽車約二十分鐘。從車窗中往外看,公共汽車在絕壁上行駛,大海在低處伸向遠方。
禎子在一個車站下車,四周空無一人。她踏著積雪朝斷崖上走去。小草乾枯了,雲層就壓在頭頂上。記得上次來過這附近的時候,太陽從遙遠的雲層中射下來,大海是那麼明朗。可是,今天整個天空像塗上一層厚厚的牆壁,不見太陽,也不見雲在移動。
丈夫自殺的地方究竟在哪一邊?她不太清楚,但肯定是這一帶。朝大海望去,有幾處岩石突出在海邊。從觀賞的角度來看,這兒真可謂是「能登金剛」。然而,對禎子來說,這兒只能是海岸的墓場。上次來時在她心中迴盪著的詩,此刻又出現在腦海裡。看吧,天空雲彩飛舞,海波濤洶湧。那高高的塔漸漸下沉,宛如砸開混濁的海面。那尖尖的塔刺破天空,天空現出一道裂縫。波濤透出紅光。時間在窒息中過去,在遠離塵世的呻吟中過去。——沿海的墳場,大海中的墳墓。
禎子落下了熱淚。那是因為悲傷?還是因為迎面吹來刺骨的寒風滲進了眼睛?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丈夫為什麼要死?為什麼要自殺?
兩年前丈夫到這地方赴任,和田治久子發生了關係,這可以肯定。但從什麼動機開始的,禎子無法知道。總之兩年前丈夫赴任,半年後就偷偷地來到這沿海小村和這女人同居。丈夫自殺的理由,禎子大致可以想像出來。難道娶了禎子為妻子促成他自殺?丈夫愛禎子,也愛另一個妻子久子。但他更愛新婚的禎子,他努力想結束和田治久子一年半的生活。然而,他做不到,苦惱百分,才從這斷崖投身自殺。
曾根益三郎死亡是在十二月十二日。丈夫鵜原憲一失蹤是在十二月十一日晚。他說要回金澤來,從此下落不明。鵜原憲一為什麼非要在外面過一夜的謎,現在可以解開了。憲一傍晚離開金澤,來到高濃,到久子家過夜。當夜沒有去金澤的火車。
憲一當初的計劃,當夜和久子告別,第二天回金澤,再回東京。可是,當夜,他就在這斷層投身自殺。
本多在乘火車去東京之前,曾說過曾根益三郎死亡日期是十二月十二日,看來他已經意識到曾根益三郎和鵜原憲一是同一個。人。因此,他說要去東京尋找田沼久子……
海上雲層重重,海面漸漸黑了下來。禎子迎著寒風和雪一動不動地立在那裡。
禎子回到金澤已過了晚上九點。回到旅館,女招待見了禎子,急匆匆地告訴她:
「您不在的時候,有人打了好幾次電話來。」
「哎呀,從哪兒打來的?」禎子抬起臉來,猜想是東京母親打來的。
「是A廣告公司,好像有什麼急事。從兩小時以前,一共打來三次。」
「謝謝。」禎子說。
她心裡亂極了。A廣告公司打來的,那不是憲一的事,就是本多的事。說不定本多在東京找到了重大的線索?可是,真的找到了線索,那不用通過A廣告公司,可以直接打到旅館裡來。究竟什麼事呢?禎子摸不到頭緒。這時候,A廣告公司也不能得知憲一的事。
禎子給A廣告公司打了電話。她心跳得厲害。接電話的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喂,喂,我是鵜原禎子。」
「啊,是鵜原太太。我是A廣告公司的木村。」對方的聲調顯得很慌張。
「我出門了,真對不起。」
「太太,出事啦,馬上得告訴您,現在我去您那兒,可以嗎?」
對方也不說事情的大體輪廓,這使禎子覺得事情重大。
「好啊,我等著您來。」
電話掛斷了。在木村來到以前,禎子的心總平靜不下來。肯定不是憲一的事,肯定是本多良雄出了事。
禎子吩咐女招待把暖爐的火弄旺些,不知來客是一個人或兩個人,命女招待準備三個坐墊。
三十分鐘後,賬房來通報:A廣告公司的木村和當地的警官來了。一聽得警官,禎子屏住呼吸,無疑是出了大事。禎子摀住胸口,聽得腳步聲從樓梯上傳來。
「打擾了。」隔扇外一個男人的聲音。
「請進!」
進來的當然是禎子沒見過的人。一個人先進來,後面的兩個人都穿著大衣,一隻手插在口袋裡。先進來的那個男子說:
「我是A廣告公司的木村。」寒暄後,使介紹身旁的兩個中年人。
「這兩位是金澤警察署的刑警。」
「從昨天起,天冷起來了。」一位刑警善於應酬地說,從口袋裡掏出香煙,沉著地坐下來,一邊眼睛骨溜溜地凝視禎子。女招待端上茶來。待女招待一走,木村開口道:
「夫人,不瞞您說,出了大事了。」
禎子注視著木村,心想,這事非同小可,待木村一說出,這就成了現實。
「本多君……」
啊!還是本多的事,禎子在心中喊道。「本多君去東京出差,這事兒您知道。今日下午四時,金澤警察署來了電話,說本多君突然死了。」「嘔?」
禎子的臉色變了,她預想本多或許出了點變故,但沒想本多君會死了。兩位刑警一進門,她也苦想到本多的死。她的嘴唇煞白。
木村激動地說:「他的死很不幸,本多君被人殺害了。」
禎子驚嚇得出不了聲。她有所直覺,但不能演變成語言。她的頭腦處於真空狀態。
「事情是這樣的……」旁邊的刑警接過去說:
「我把事情從頭至尾說一說。這是警視廳打來的電話,本多先生於今日十二時左右死在東京都世田谷區XX街XX號清風莊公寓的一室中,這是公寓管理人發現的。據管理人說,這個房間是前些日子一個名叫杉野友子的三十來歲的女子租用的。第二天,本多先生前去走訪。本多先生問管理人,杉野友子是不是搬到這裡了?他問房間號碼就進去了,這時是晚上九時,大概過了三小時,將近十二點,在她房間裡發現了本多先生的屍體。死因是氰化鉀中毒,屍體旁邊有一隻威士忌酒瓶,經檢驗確認威士忌酒瓶裡摻入了氰化鉀。換句說話,本多先生喝了這威士忌中毒而死。管理人看到那個杉野友子九點過後外出,樣子很慌張。」
禎子只是注視刑警的臉,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於是…」刑警穩重地抽著煙說道:
「我想問一問夫人,本多先生去東京,當然因公事出差。本多先生走訪杉野,當然是私事。您對本多先生相當瞭解,不知您對此有何看法?」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19 02:15:02
雪國的不安
禎子受到刑警的盤問,一時答不上話來。那倒不是她沒聽懂盤問,而是頭腦混亂了。
本多良雄被殺。…
她不相信這是現實,好像周圍的物體突然傾斜了。
和本多良雄分手時,他那最後的姿影仍鮮明地浮現在眼前。上了火車後,他從車窗中探出頭來,朝站台上的禎子凝視的形象也展現在眼前。
一怎麼樣?夫人!
來訪的刑警催促她回答。她終於開口了。
「我和本多先生,個人的交往並不深。」
禎子說著,但沒有把握這是不是自己率直的回答,因為她已某種程度領會了本多的心情。
本多一上任,把所有工作放在一邊,全力以赴尋找憲一的行蹤,與其說是出於友情,更似乎是出於對禎子的愛情。一開始,禎子確信那是本多對丈夫的友情。但在本多和她一起多方尋找丈夫的過程中,禎子漸漸地感覺到他的愛情。
在搜索丈夫憲一的過程中,本多盡了最大的努力。在本多的心情中對禎子的愛情日益增強,禎子看得很清楚。對禎子來說這是種麻煩。她感到自己在金澤呆的時間太長了,她不想讓本多的愛情發展下去。
禎子對本多沒有近乎愛情的心情。她內心只是對他善意的努力表示感謝。
「我和本多先生個人的交往井下深。」禎子又一次對刑警說。「因為他是我丈夫的同事,又是丈夫的後任,他為我丈夫的事操了很大的心。」
金澤署的刑警知道禎子的丈夫鵜原憲一失蹤的事。
「呵,原來是這樣。」刑警點了點頭。
「這樣說來,此次本多先生在東京被殺,您沒有一點兒線索,是嗎?」
「一點兒沒有。」
禎子不認識本多被殺的杉野友子,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名字。然而,這個女人在本多被殺前一天才搬進這公寓;本多去東京出差時曾說,會議之餘盡可能去尋找田沼久子的下落,這樣看來難道這個杉野友子和田沼久子是同一個人?
室田耐火磚公司的傳達員田沼久子突然下落不明。當時,聽本多說,她好像去了東京。於是本多去找她。
杉野友予肯定是田沼久子的化名。那個坐在傳達室窗口,看來很老實的瘦削女子形象浮現在禎子腦海裡,還有那個女人和美國人說話時使用的特殊語言。
從本多的口氣中,他對田沼久子深表懷疑,對她的丈夫曾根益三郎也有相當的疑問。禎子自己已探尋的真相。恐怕本多在某種程度上也感覺到了。他最懷疑的是田沼久於。
因此,本多推斷田沼久子化名為杉野友子,於是拚命去調查她身邊的事,而且似乎沒費多少時間。
田沼久子為什麼要殺本多呢?
禎子的頭腦忙於思考,臉上露出茫然若失的表情。
「那麼您對本多先生被殺完全沒有線索?」刑警又叮問了一句,等待禎子回答。
「那好吧,根據偵查的進展情況,或許再會來找您的。」說罷,刑警走了。
刑警走後,禎子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她在刑警面前沒有透露丈夫的失蹤同田沼久子的亡夫曾根益三郎有密切關係。因為這僅僅是猜測,沒有明顯的證據。丈夫下落不明的背後,出現了田沼久於這個奇怪的女人。
丈夫憲一背著禎子在日本海岸古老的農家和久子同居。丈夫的失蹤亦即久子表面上的丈夫曾根益三郎的死亡。
田沼久子恐怕不一定知道自己的丈夫曾根益三郎和鵜原憲一是同一個人。現在想起來,鵜原憲一在金澤的兩年中,有一年半是作為田沼久子的丈夫生活著的。
他從能登西海岸久子家去金澤A廣告公司辦事處上班,又從久子家出差去各地。
鵜原憲—一個月中有公務必須回東京總公司,在這期間,作為久子的丈夫曾根益三郎用室田耐火磚公司的公務名目出差去了東京。換句話說,鵜原憲—一個月中有十天回東京總公司,而曾根益三郎作為工人去東京出差。
還有一件事,兩年前鵜原憲一從東京去金澤辦事處赴任時,起初在金澤市內沿河小道的胡同中租的房子,在那裡呆了半年就搬走了。禎子和本多去尋訪時,那個房東老太太不知道鵜原搬到哪裡去。鵜原自己雇出租汽車把行李運走的。
那時曾到金澤車站調查,也沒找到去向。原來是憲一住在能登半島西海岸田沼久於家。他不願意別人過問,把自己隱匿起來了。當然,那時還沒有他的妻子鋪子存在。憲一和久子同居的場所顯然是瞞著他的同事的。
這一事實,鵜原憲一的家族,譬如他的哥哥宗太郎知道嗎?現在禎子覺得宗太郎似乎是知道的。丈夫不在家,她第一次走訪兄嫂家對,大伯子宗太郎曾保證說:「憲一弟對女人是堅強的!」那時候他的表情十分誇張,那是在新來的弟媳婦面前維護弟弟的體面。宗太郎似乎也沒對嫂子說什麼。宗太郎將弟弟的秘密也瞞著自己的妻子。
宗太郎推說去京都出差,卻直接來到了金澤。這是弟弟憲一下落不明後不久的事。
為什麼宗太郎聽到弟弟下落不明,不馬上動身呢?現在禎子終於找到了答案。
大概憲一對哥哥宗太郎透露過自己的秘密生活,那是在與禎子相親之後。
為了進入新的生活,憲一必須清算和田沼久子一年半的生活,但由於對久子的愛情,他很難啟齒,因此,他在某種程度上向哥哥家太郎訴說了自己的苦惱。
當憲一因夾在田沼久子的愛和禎子的愛之間,難以自拔而自殺之時,宗太郎只聽說弟弟失蹤。他以為憲一和那女人分手拖延了。因為誰也不知道那女人的家,所以表面上看來是憲一失蹤了。因此,當宗太郎聽到弟弟失蹤,還悠哉游哉遲遲不動身。他說,憲一定會露面的。所謂露面,就是指憲一同那女入清算後一定會回來。其他人都在為憲一生死而擔心,只有宗太郎充滿自信,堅持憲一還活著,其理由就在於此。
禎子繼續往下想——
然而,憲一失蹤後一直不露面,宗太郎開始著急了。
他推說去京都出差,直接來到金澤,開始秘密搜索。他不和禎子一起行動,是因為他在某種程度上瞭解弟弟的情況。
所謂某種程度,就是說憲一沒有全部向哥哥坦白,宗太郎聽到憲一失蹤來到金澤,卻採取了奇怪的行動,譬如,他走訪市內的洗染店,這又是為什麼?
大概憲一沒有向宗太郎全部坦白,只說自己有同居一年半的女人,卻沒有說出女人的名字和具體住址。於是,宗太郎來到金澤時,禎子目擊他在從能登半島開來的列車中,宗太郎只知道弟弟隱匿的地點在能登半島。弟弟只說在那一帶,沒有全部向哥哥坦白。這就是這次事件難以解開的所在。
禎子繼續往下想——
現在知道丈夫憲一的同居者是田沼久子,那麼宗太郎的搜索肯定是有目標的。
田沼久子和憲一的結合是容易想像的。丈夫以前在立川警察署的風紀股工作過。從田沼久子操特殊的英語,可以想像她是和美軍打交道的特殊女性。憲一在立川署當巡警時,久子是那一帶的吉普女郎,由於工作上的關係,憲一在那時認識田沼久子。
大概從那時起,兩人就有了特殊關係。後來,田沼久子停止操皮肉生涯,回到故鄉能登時,憲一也在同一時候辭去了巡警的職務。不,不對,他辭去巡警進到A廣告公司,尚有一年半的空白。如果雙方都有意,應該馬上就開始同居了。
也可能憲一進了A廣告公司,擔任金澤辦事處主任,在當地跑買賣時,偶然與久子相遇,這樣來得比較自然,因為當時憲一是獨身。兩人重逢後開始同居。憲一退掉了到任後僅租了半年的房子,偷偷地把行李搬到久子家。
這時,憲一對久子使用化名。當時憲一的心情是:他無意與久子結婚,反正早晚要回東京總公司,他不打算永久在能登半島這種鄉下和久子同居下去。由此考慮,憲一有可能與在當巡警時認識的久子,只有一面之交,因此久子並不知道他的姓名。
於是數年後在北陸兩人偶然相遇,雙方都動了感情。憲一用曾根益三郎化名,成了久子非正式結婚的丈夫。這是單身去地方赴任的男子常有的事。至此田沼久子殺害本多也終於明白了。
她為什麼要殺害本多呢?
本多在調查田沼久子的過程中,某種程度觸及了她的秘密,如果久子因此殺害本多,那麼出於同樣的原因大伯子宗太郎也可能是久子殺害的。換句話說,大伯子和本多在搜索憲一下落,有所眉目時遭到田沼久子殺害。
那麼,所謂「眉目」僅僅是久子和憲一的秘密生活,而因此遭到殺害,那也太不自然了。恐怕除此以外,還有別的原因。
禎子閉上眼睛又想了一會兒。
當然,這就涉及憲一的死。假如憲一的死是他殺,那麼追查其真相的宗太郎和本多良雄遭兇犯殺害,那還有點道理。兇犯只能是田沼久子。兇犯殺了憲一,偽裝自殺,得知其真相的宗太郎首先遭到殺害,接著本多良雄也遭到了殺害。——這樣還說得過去。
然而,憲一的死是自殺。
不能考慮是他殺。因為據警方的報告,站在自殺地點的丈夫,把身邊一切收拾得乾乾淨淨,出於自殺者特有的心理,把皮鞋和所持物品放得整整齊齊,留下遺書,對,確確實實是丈夫的遺書。這兒沒有一點破綻。
丈夫很明顯是自殺。那麼前去調查的宗太郎和本多為什麼會被殺害呢?——這一點,禎子無論如何也弄不懂。
再說,丈夫憲一是用曾根益三郎的化名自殺。屍體作為田沼久子非正式的丈夫被合法地處理了。即使這事被暴露,久子也沒有必要把對手殺掉。不懂,不懂,禎子簡直摸不到頭緒。
殺死本多良雄的兇手,很明顯是田沼久子,但殺死宗太郎的兇手還不能斷定。在北陸鐵道的電車中,和宗太郎在一起的女人,一看便知是吉普女郎,把她和久子聯繫起來,是不是那個女人殺死了宗太郎?此刻還不清楚。
暫時確定那個女人是久子。那既能殺死本多,當然也可能殺死宗太郎。是不是另外還有共犯者殺宗太郎?
同案犯——禎子想到了這一點。
田沼久子的丈夫曾根益三郎是室田耐火磚公司的工人。這是室田經理說的。本多在調查時,工廠的勞務科長承認這一點。實際上,曾根益三郎就是鵜原憲一。在能登半島他居住的地方的鄰居,以及久子的話語,都說他是某公司的推銷員。
可是,室田經理說久子的丈夫是自己工廠的工人,那是在他死後。如果事前沒有佈置,久子不會對鄰居說自己丈夫是公司的推銷員。在他死後,室田經理說他是工人,那是合乎情理的。那麼為什麼室田經理要說久子的丈夫曾根益三郎是自己工廠的工人呢?
由此,禎子想起了室田夫人佐知子說過的話:
「「她的丈夫原是我們廠裡的工人,前些日子死了。出於同情錄用他的妻子,我家先生是這樣說的。」
換句話說,室田經理為了將田沼久子錄用為本公司的傳達員,作為借口,他偽稱她的亡夫是本公司工廠的工人。他運用經理的權限,對工廠勞務科說,如果外界來問,就這樣回答。當然,沒有支付退職金,勞務科長卻說支付了。可是本多前去調查,總公司的會計說沒有支付。事先室田經理作了這樣的佈置。不管誰來問,都說曾根益三郎是本公司工廠的工人,本多在調查中也是這樣聽說的。
那麼,室田經理有什麼必要作這樣的佈置呢?
很明顯,室田在撒謊。將不是本工廠工人的人,說成是。他的欺騙動機又是什麼?那很明顯,以此為借口將田沼久子錄用為本公司的傳達員。鵜原憲一亦即久子的丈夫曾根益三郎自殺,經理救濟了失去生活依靠的久子,那麼作為救濟田沼久子的特殊理由,經理與久子之間又有什麼因緣聯繫在一起呢
想到這裡,禎子提出疑問:田沼久子為什麼突然逃奔到東京去了呢?
本多良雄不停地調查田沼久子,這從他對禎子的話語中,以及他充滿自信的樣子中可以看出來。本多對久子的探索已經進行到相當程度。田沼久子感到害怕了。
本多曾對禎子說,以後慢慢地全部告訴你,可是他死了。禎子不知道本多是如何調查的,可是,久子突然出奔東京,殺死前來追蹤的本多,說明她肯定有不同尋常的秘密。
至此,禎子又遇上了暗礁。這個秘密是什麼?肯定與丈夫憲一之死有關。可是,久子非要殺死對手來維護自己,那個秘密究竟是什麼?
還有一點弄不懂,田沼久子用化名前一天才搬進東京的公寓,本多怎麼會知道的?
本多出差當然是為了公務去了東京,這和搜索久子似乎無關。即使是偶然的話,本多怎麼會知道久子用的是化名。這說明本多的調查進行得相當快。
一切疑問都在禎子的腦海裡旋轉。
室田儀作和這一事件究竟有何種程度的關係?他救濟久子是不是有另外的動機?或者這一動機正反映在這個事件裡?禎子還搞不清楚。看來,有必要見一見室田經理。從客戶與公司的關係來說,以及這次事件承蒙多方關照這一點來說,有義務向室田經理報告。
第二天,禎子給室田耐火磚總公司打了個電話,接線平馬上接通了經理室。
「我是室田。」
「我是鵜原禎子,突然打電話給您,真對不起。」禎子說。
「不,沒關係,清說!」經理說。
「有一件突發的事件,想告訴您。」
「什麼事?」經理的聲音很平靜。
「是那位承您長期關照的本多良雄的事。」
「啊,本多君,他怎麼了?」
經理好像什麼也不知道,當地警察署當然不知道本多良雄和經理的關係。警察署不會將本多之死告訴室田經理的。
「我是昨夜才聽說本多被殺害的。」
「啊!」室田經理的聲音在聽筒裡加大。
「什麼?請您再說一遍。」
禎子重複說了一遍。
「真的是本多君嗎?』
這裡的報紙還沒有登過這條消息,地方報紙要登的話也要等到明天。
「是警方來告訴我的,我想不會有錯。」
「兇犯是誰?」經理立即問道。
「兇犯是……」禎子說到這兒,猶豫了一下。只有她推斷是田沼久子,而經理是不是知道杉野友子這個名字?
「是杉野友子。」
室田經理聽了這名字,又反問了一下。從他的聲調和口吻,他不知道這個名字。禎子的耳朵裡對室田經理一瞬間的聲音,作出正確的判斷。室田的聲調中沒有狼狽的表現,不像是撒謊。室田還是第一次聽到「杉野友子」這個名字。
「不好意思,經理先生,現在您有時間嗎?我想去您那兒,把這事兒跟您說一說。」
禎子認為有必要見一見室田經理,她想從他的臉色判斷一下他對田沼久子有多大程度的瞭解。她以為經理一定會有所顧慮。
「嗯,時間嘛,總可以想辦法抽出來,務必請您來一趟。」室田答應了。
禎子思忖:田沼久子出奔東京是她自己的意志,還是有第三者的指示。
如果室田經理和田沼久子的辭去完全無關,則另當別論。但事實上,久子總好像聽從室田經理的意思在行動,譬如說,她稱她的非正式結婚的丈夫曾根益三郎是室田耐火磚廠的工人,以及後來她自己進了總公司當傳達員,都是室田經理的安排。田沼久子去了東京,是因為本多追查過緊,她才逃走的。不能想像,久子的這一系列行動不跟任何人商量。換句話說,室田經理瞭解情況,田沼久子是根據他的指示才逃走的。
然而,從電話裡的聲音,室田率直地表示驚異,給人的印象是真心的。
僅憑聲音難以作出判斷,不見一見室田的表情,不能使禎子心眼。
禎子到達室田耐火磚總公司,傳達員似乎已接到經理的指示,立刻將她領到經理室,傳達員已經換人了。
經理立刻將禎子請到屋裡。他放下工作,來到禎子跟前。
「聽了您的電話,真大吃一驚。本多君究竟怎麼啦?突然被殺,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禎子寒暄完畢,注視經理的臉,看不出聽到意外事件所表示的驚異,也找不出隱瞞什麼的表情。
室田經理的體態較胖,氣色很好,細細的眼睛,平時就給人以老好人的印象,現在看來,絲毫沒有變化。如果說室田經理隱瞞著什麼,還能這樣泰然自若,那他真是個非常出色的演員。
禎子一時難以作出判斷。
「請您把本多君被殺的情況,詳細說一說。」經理請求道。在電話裡只聽說被殺,他當然想聽一聽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也是警方告訴我的,除此以外,我也不太瞭解。」
禎子先交代一下,一邊說,一邊注視室田的表情,絲毫也不放過。
「據刑警說,昨天中午十二時,在東京都世田谷區XX街XX號清風莊公寓的一間房子中,本多君被殺害了。」禎子掏出小記事本,一邊看,一邊說。
「這房間在前一天,由一個名叫杉野友子的三十歲左右的女人租用的。第二天,大概在早晨九點左右,本多先生去走訪杉野友子,十二點前,便發現了本多的屍體。」
禎子抬起眼皮來,室田經理的視線正直盯盯地落在禎子的臉上,聚精會神地聽著禎子說話。
「據警方調查,死因是喝了氰化鉀。」
「氰化鉀?」室田反問道。
「是的。屍體留下威士忌瓶,警方鑒定氰化鉀摻入瓶中。估計杉野友子拿威士忌款待來訪的本多先生。本多先生喝了,便被毒死了。」
「原來是這樣。杉野友子這個女人,您在電話裡提了一下,那麼她和本多君有什麼瓜葛?」室田臉上露出詫異的表情。
「那我一點兒不知道,我和本多先生也是這一次才認識,至於本多先生的生活,我一無所知。我和本多先生接觸中,從未聽說『杉野友子』這個名字。」
「「警方是怎麼考慮的?」
「目前,警方對杉野友子也一無所知。只聽管理人說,本多死時,杉野友子慌慌張張地跑出公寓。」
室田聽了禎子的話後,只是一味驚愕,細細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眼珠子凝視著禎子。這驚愕的表情看來不像是做作出來的。如果室田心中有鬼,而不讓禎子看出來,那麼他真是個出色的演員。
禎於推斷,「杉野友子」和田沼久子是同一個人。但這僅僅是禎子的想法,實際情況還不明,把尚未弄明白的田沼久子的事,貿然地對並不親近的室田經理說,她還有點顧慮。
如果明確「杉野友子」就是田沼久於,那麼可以責向經理,田沼久子的非正式結婚的丈夫曾根益三郎根本不是室田耐火磚廠工人,為什麼說他是室田耐火磚廠的工人?然而,現在沒有這個契機。從室田的表情來看,「杉野友子」是他第一次聽到的名字。禎子只能把責問留待以後的機會。
現在可以這樣考慮:室田經理實際上沒有見過「曾根益三郎」這個人物。如果室田見過「曾根益三郎」,那就會發現他就是經常來徵募廣告的A廣告公司的鵜原憲一。換句話說,經理說田沼久子的亡夫是本公司的工人,是在他死後,而且是片面地根據久子的訴說。
室田經理和田沼久子之間是什麼關係,現在還不清楚,總之經理把田沼久子錄用為本公司的傳達員。突然錄用一個人,一定要有使周圍的人可以信服的理由;因此,才編造了這個理由,說她的亡夫是本公司工人,出於溫情主義才錄用了她。
那麼,田沼久子進公司,是經理根據她自己的願望錄用的呢,還是出於經理的好意主動錄用她?這一點還不清楚。總之,經理沒有見過生前的「曾根益三郎」。
這樣看來,室田經理讓田沼久於進公司,他們之間肯定有某種緣故。禎子的推斷到此為止,更深一層的原因,沼子還摸不到頭緒。總之,眼前的室田經理的臉部表情絲毫看不出他在撒謊,而是聽到意外的事情應表現的驚恐。
室田經理說:
「警方不久就會將杉野友子兇犯抓到的。特別是在東京作的案,就在警察的眼皮底下,警方不會輕易放過的。人都有不為外界所知的情況,抓到犯人,便真相大白了。」
室田經理的話中,似乎本多和「杉野友子」之間有特殊的個人關係。這話是不是室田經理的實話,禎子還不能肯定。
這時,桌上的電話鈴響了。
「對不起。」經理抱歉了一聲,從椅子上站起來。
「呵,原來是你。」經理低聲地說。
「呵,是嗎?是嗎?……」經理連聲應諾。
「六點鐘開始嗎?那麼你到這兒來嗎?」
禎子一聽,這電話是室田夫人打來的。
「不來嗎?呵,你去知事夫人那裡,那就沒有時間了。行啊,明白了。」經理回答完畢改變了聲調,說道:
「鵜原太太此刻在我這兒。又出了大事啦。」禎子耳朵自然聽不見電話裡的對話,好像夫人大吃了一驚,又反問了一句。
「你認識的那位本多君,就是因鵜原君的事,和他太太一起來過的那個人,昨天在東京被殺害了。」從電話裡看不見夫人的表情,好像吃驚不已。
「是在東京。本多去走訪一個女人,被摻入氰化鉀的威士忌毒死了。我也大吃一驚,現在鵜原夫人在這兒,詳細情況以後再說吧。」
對方似乎在說,那可不得了,室田回答:「得啦,得啦。」夫人好像在說,一定要見見禎子。室田經理說:
「沒有時間了,今天算了吧。」室田掛斷了電話,回到原來的椅子上坐下。
「是內人打來的。我一說本多君的事,內人大吃一驚,她說馬上要來這兒見見您,不湊巧,今天下午六時廣播電台舉行一個座談會。」室田一提到夫人,說話聲音也提高了,本多的事暫時不在話下。
「從東京來了一位有名的A博士,由這兒的廣播電台策劃,以『當地地方文化的應有狀態』為題,由知事夫人和內人邀請A博士一起舉行一個座談會。」
「那太好了。」
禎子當然知道A博士。A博士是T大學教授,當代有數的社會評論家之一,今天室田夫人和知事夫人與博士座談,因為夫人是當地名流夫人。
禎子所得到的印象是,室田夫人無愧為當地名流夫人。文靜。溫和,說起話來,腦子反應快,頗有知識和教養。夫人是當地知識界中有文化婦女的代表。
禎子站起來向室田經理告辭。經理送她到門口說:
「今天聽了你的話,真大吃一驚。下次見面前,報上將會有詳細的報道,會真相大白的。歡迎您再來。」
經理鄭重其事地對禎子說。對他的表情,禎子絲毫沒有懷疑。但實際情況究竟如何,現在還不知道。室田經理對田沼久子的逃亡緘默不言。
禎子走進咖啡館,是在六點前,她感到疲憊不堪,不想馬上回旅館,想在這兒稍微休息一下。外面天黑了,白天的烏雲延續到夜間。天氣很冷。
這家咖啡店很小。她選擇狹小的店,出於她此刻的心情。她需要安靜的場所。幸虧這家店沒有電視。收款機旁邊有一台收音機播送著音樂。
禎子喝著熱咖啡,繼續思忖:
「杉野友子」是田沼久子的化名,已是不可動搖的事實。久子為什麼要殺害本多,是因為本多追得她太緊。本多究竟掌握久子的什麼秘密?
本多在追蹤憲一的行蹤的過程中,出現了田沼久子。本多觸及了她的秘密,因而遭到殺害。
另一方面,大伯子宗太郎在追蹤弟弟憲一的過程中遭到了殺害。在火車中同行的吉普女郎,可能就是田沼久子。久子操吉普女郎的英語,她就是宗太郎身旁的吉普女郎。這兩條線是完全符合的。
因此,遭田沼久子殺害的本多和宗太郎所掌握的秘密是不是與田沼久子不光彩的過去有關?但僅僅因為田沼久子是戰局混亂時期特殊的女性,這話說不通。至少,在她的過去經歷中早埋下了殺人陰影。
禎子想起了走訪立川警察署時。見過葉山警司。葉山警司是憲一警官時代的朋友。田沼久子和丈夫憲一,一個是戰後溫火時期操特殊職業的女人,一個是擔任取締的風紀股巡警。兩人之間有過什麼樣的接觸?對此,禎子無法推斷。可是,本多和宗太郎是不是更進一步迫近與憲一有聯繫的久子的秘密。他們被殺的原因就在於此。
對,禎子想,再去一次立川見一見葉山警司,問一問立川署丈夫過去的同事,或許能瞭解丈夫的過去。
這時,收音機播送六點鐘的新聞,接著是座談會實況轉播。禎子支起耳朵聽。她想起寶田經理說過,有名的A博士和經理夫人、知事夫人的座談會馬上就要開始了。
座談會上,寶田夫人的聲音和平時說話聲完全一樣。她的發言非常活潑,對A博士巧妙的座談,她絲毫也不怯場,毋寧說那位知事夫人倒稍見遜色。
座談會進行了約七十五分鐘。主題是地方婦女的問題。對於現代第一線評論家A博士的談話,禎子自然有興趣。但更感興趣的倒不在於談話內容,而是寶田夫人的聲音。
座談會的廣播結束時,旁邊桌上的對話鑽進了她的耳朵。『「室田佐知子已完全成為當地的名流夫人了。」
禎子掉過頭去看,說話的是三個三十歲左右的工薪階層。
「其他也找不出人來了。寶田佐知子腦子來得快,已達到相當的水平,即使在東京也是一流的。」另一個男子說。
「東京的女人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環境和機遇第一,只要不是傻瓜,名士也是靠勤奮拼出來的。」
「這樣看來,」另一個稻年長的說:
「在地方上就吃虧了。」
「是的,首先,在地方上,沒有新聞記者起哄,不管怎麼說,在東京的人佔便宜。」』另一個人說:
「總而言之。室田夫人在這地方是首屈一指,執文化婦女團體的牛耳。她本人就是會長,非常活躍。」
另一個人說:「她是當代的才女。」
關於室田夫人的評價,禎子聽到這兒為止,便走出咖啡店。外面下著紛紛的細雪,這只有在這雪國才能看到。她進咖啡後開始下的雪,此刻在屋頂上已積起薄薄的一層。回到旅館,房間裡已升起了暖爐。
「您回來了。」女招待出來迎接,「晚飯怎麼辦?」
禎子不知怎地覺得胸悶,沒有食慾,說道:
「現在不想吃,回頭再說吧。」
那好。」
女招待支起套窗。禎子這才發現遠處的街燈已在黑暗中閃爍。那一帶的松枝已落上了細雪。
女招待收拾好套窗,屈膝坐下。
「太太,您有什麼要洗的東西,請不用客氣拿給我。」
女招待的話,意思是禎子還要再住下去。
「不用了。謝謝。承您關照。」禎子說:
「我明天就要回東京。」
「是嗎?對了,再過三天就是新年了,家裡總有許多事等著您哩。」
女招待們覺得禎子非同尋常。一忽兒刑警來了,本多又多次來訪,發現她不是以旅行為目的的客人。
聽女招待說,還有三天過年了,禎子也覺得自己毫無意義在這北陸的都市滯留太長時間了。她來此地為的是尋找丈夫憲一的下落,事實上卻幹了一系列毫無意義的事。回東京!她突然想回到母親身邊去。
女招待問:有沒有要洗的東西?禎子突然想起一件事:大伯子家太郎在金澤市內走訪洗染後。這話是本多對她說的,當時,她不知道宗太郎為什麼要走訪洗染店。現在看來,宗太郎的目的是尋找憲一的衣物。但這又有什麼意義呢?似乎與憲一的同居者田沼久子有關。宗太郎採取如此不可思議的行動,可以說他在某種程度上已掌握了田沼久子的生活秘密和憲一的行綜。
禎於在房間裡聽收音機。從玻璃窗看出去,兼六園一帶的群山一片雪白。雪已停了。陰沉沉的天空染成一片濃重的鉛色。似乎已凍住了。
收音機播送十二點鐘的新聞。這是東京新聞,也許母親也在聽。禎子今夜歸心似箭。
東京新聞播送完後,報告地方新聞,引起了搖號的注意。
「石川郡鶴來鎮的崖下發現一具女屍——今晨七時左右,鶴來鎮XX農民山田恭子在附近崖上通過時,發現崖下橫躺著一具女屍,立刻報告當地警察署。有關警官立即奔赴現場檢查。屍體為三十二三歲的婦女,頭部有搏擊的傷痕和裂傷,根據狀況判斷,系從現場上部,十五米高的手取川斷崖上投身而亡,所轄署立即將屍體運往鶴來鎮公所,經詳細檢查推斷死後經過十三小時,為前一天下午六時已死亡。服裝為灰色連衣裙,外罩桃紅色大衣,白色圍巾,所持物品有裝著現金兩萬元和化妝品的手提包,大衣裡子繡有「田沼」兩字,沒有遺書,顯然是有準備的自殺。又,金澤警察署認為,從屍體的長相和服裝看,很像東京警視廳所通緝的殺死本多良雄的兇犯,此案正在進一步調查中。」
禎子屏住呼吸,身子不住地顫抖,僵住了。
田沼久子死了。
收音機報告的確是田沼久子,大衣裡子繡有「田沼」兩字。除了她,還能有誰呢?有準備的自殺,說明她殺死了本多。
禎子立刻收拾東西,女招待進來問道:
「您要出門嗎?」
禎子問了去鶴來的路徑。女招待看了看外面。
「鶴來嗎?那邊可能雪很深呵。」她把路徑告訴了禎子。
禎子坐出租車到白菊街車站。途中,她本想順路去金澤警察署,後來想,屍體是在鶴來發現的,那一定停在鶴來,到那裡就能詳細地瞭解情況,總之先去鶴來看一看。
從白菊街乘電車去鶴來約四十分鐘。禎子想起大伯於宗太郎也是乘的這趟電車。
電車在施了一層薄薄脂粉似的原野上行駛,沿線除了小站上,幾乎沒有建築物。車站與車站之間大約有二十處墳地,星星點點散落在鐵路的兩側。
女招待擔心雪深,但一路上積雪並不深。可是雪白的群山,明快地反射在車廂裡。
死在鶴來的肯定是田沼久子,因為在衣裡子繡的名字是「田沼」。
禎子不由地一怔:宗太郎在金澤市走訪洗染店,大概是我憲一托洗的上衣。此刻地才明白了。
宗太郎是在找繡有「鵜原」兩字的憲一的上衣。
憲一回東京時和去田沼久子家時,必須要換上衣。
如果穿著繡有「鵜原」的上衣去田沼久子家,那不合適。他在久於面前,始終用「曾根益三郎」的名字。於是,憲一在去久子家時,把繡有「鵜原」的上衣放在洗染店,穿上以前托洗的繡有『曾根益三郎」的上衣。
相反,他回東京時放下「曾根」的上衣,穿上「鵜原」的上衣。換句話說,洗染店是兩件上衣的交換地。
鵜原宗太郎從這一點上,瞭解憲一的秘密生活。憲一失蹤對,正好他在田沼久子家。於是宗太郎走訪洗染店,尋找繡有「鶴原」的上衣,因為憲一沒告訴他是哪家洗染店。
禎子這才鮮明地看到憲一的雙重生活。
鶴來鎮是一個靜寂的小鎮。她在車站打聽,說警察署就在近處。她跨進一座小小的樓房的大門,旁邊就是傳達室。她問坐在裡邊的巡警。
「「哎喲,這不是夫人嗎?」
聽到聲音,禎子大吃一驚,原來是那位因本多的事來過旅館的金澤署的刑警。
禎子眼睛瞪得大大的。
中年的刑警吃驚盯住禎子看,問道:
「夫人,您怎麼又到這兒來了?」
「中午聽了廣播新聞,說殺害本多先生的兇犯在這鶴來自殺了。」禎子回答。刑警頻源點頭:
「呵,是這樣。電台這麼快就已經廣播了嗎?』忽然又想起了什麼:
「請上這邊來,這兒說話不方便。」說著,便站了起來。
他把禎子領進一間小小的接待室,和禎子面對面坐下。
「您聽過廣播了,大體情況該瞭解了。」刑警說:
「我們得到警視廳的通報,說殺害本多的犯人從東京上野車站乘火車來這兒。因此,從今早晨起,在車站等地進行了嚴密警戒,不料鶴來署來了自殺事件的報告,長相和服裝與警視廳所通緝的兇犯完全一致,我們就趕來了。」
這時,有一位巡警端來了茶,談話停了一下。
「可警視廳通緝的女人的名字是『杉野友子』,而自殺的女人大衣裡子繡著『田沼』二字,我們懷疑『杉野友子』是『田沼』的化名。」刑警推斷說:
「屍體的手提包中裝著印有『室田耐火磚公司』的空信封。我們查問室田耐火磚公司,回答田沼是該總公司的傳達員。」
禎子思忖,可以肯定「杉野友子」就是田沼久子。
「我們問了室田經理,」刑警繼續說道:
「回答是田沼久子於二十五日晚突然退掉公寓不知去向。看來她直接逃往東京了。於是我們確信殺死本多良雄的就是這個田沼久子。長相完全一致。目前還沒有將屍體的臉部照片給室田經理看。估計不會有錯。根據我們的推斷,田沼久子於二十五日晚乘夜車去東京。二十七日殺死前去走訪的本多後,立即出逃。恐怕久子已經知道警方在追蹤她,因而自殺。」
「夫人,上次我曾問過您,現在再問一次,您真的不知道田沼久子和本多的關係?」
「我上次已經說過,本多先生僅僅是我丈夫的朋友,我不瞭解他的私生活。」禎子回答。
「因此我也不瞭解田沼久子。」
「是嗎?」刑警點了點頭。
「本人的遺物中沒有留下遺書,因此不瞭解本多和田沼久子的關係。但本人自殺的原因是她殺死了本多,這不會有錯。既然是自殺,我們不打算進一步追究了。」
「田沼久子是什麼時候來到鶴來的?」
「事情是這樣的。昨天下午,鶴來鎮有一家叫『野田屋』的旅館,久子大約在十二點左右來投宿,一直在休息。據『野田屋響女招待說,久子心神不定,坐臥不寧,臉色也不好,送去的飯也沒有吃多少。總之,很擔憂的樣子,由此可見,久子很害怕警方的追查。」
禎子思忖:田沼久子為什麼要特地來鶴來鎮呢?她想起鵜原宗太郎在鶴來被殺那一天目擊者說,在北防鐵道的電車中,他和一個吉普女郎似的年輕女人在一起。
現在看來,那人就是田沼久子。從那時起,她對鶴來鎮已有經驗。
那天,田沼久子把鵜原宗太郎領到鶴來鎮。在電車裡,她和宗太郎在一起,到了鶴來站,她和宗太郎分手。可以想像,久子起初對宗太郎說:「我領您去找憲一。」才把他領到這冷冷清清的鎮上來。到了車站前,她推說去找憲一,要宗太郎在加能屋旅館等。否則,宗太郎不會在旅館裡說:『我在等一個人。」沉住氣在那兒傻等。
在車站前分手時,久子將摻氰化鉀的威士忌小瓶交給宗太郎說:「你喝著酒,在那兒等吧。」喝酒的宗太郎絲毫也不懷疑,到了加能屬,將威士忌見上水喝了。
殺死宗太郎在這鶴來鎮。田沼久子自殺也在這鶴來鎮郊外。這太不可思議了,曾經犯過罪的地方,她會再一次回來。田沼久子可能也出於這種心理。
總而言之,從她的為人,從站在宗太郎旁邊的那女人的服裝,從她和宗太郎死在鶴來鎮,這幾點都可說是田沼久子作的案。
她和宗太郎在一起時穿著艷麗的大農。現在屍體上的大衣也很艷麗,只是年齡稍有不同。
可是,警方還不知道久子就是站在宗太郎身旁的女子。禎子還不想向警察挑明。
禎子問道:「田沼久子是幾點鐘離開旅館的?」
「據女招待說,大概在五點過後,她那時候很沉不住氣,說到附近走走,就走了。投宿時,旅館問她,『今晚住下嗎?』她回答:『還不一定呢?』以為她在鶴來鎮有熟人,去找熟人去了。」
「田沼久子墜落的現場是一個很靜寂的地方吧?」禎子問。
「是的,平時,這地方外地人沒有事不來。從這鶴來鎮有一條林蔭道通往別的村落,途中有一斷崖與道路相連,約有15米高。她到斷崖盡頭跳了下去,顯然這是有準備的自殺。」
「田沼久子是不是有事到那個村落去?」禎子問。
「我們也考慮過。這村落只有十二三戶人家。我們打聽了一下,沒有人認識田沼久子的,因此,只能認為她是自殺。」刑警喝了一口剩茶。
「再說,從昨夜起下了雪。這一帶積雪約十厘米。如果不下雪,或許可以找到田沼久子一個人在這一帶因苦惱而徘徊的痕跡……一般自殺者在死以前總猶豫不決,男的不斷地抽煙,煙頭扔得到處都是,女的走來走去,不知所措。因為半夜起下了雪,把所有痕跡都蓋住了。」
刑警說明完畢。
田沼久子因殺本多而畏罪自殺。事情已經明瞭。但禎子還有幾點不明白。
是的,田沼久子殺死了本多。但殺人動機還不能使禎子心服。
她多次想過,本多是在調查鵜原憲一的過程中,瞭解到了田沼久子。本多知道久子的出身,查出她和憲一的同居關係。因為僅僅這一點秘密被暴露,久子就殺了本多。這個原因也太薄弱了,一定有更深的原因,更深一步的殺人動機。但這一點禎子還弄不懂。
然而,這話不便對警察說。
「遺體已運往火葬場火化。並通知了室田經理,骨灰暫時由室田經理接受。」
可不,田沼久子是獨身女人,沒有父母兄弟。也沒有親戚,只能由室田經理最後照顧她了。
禎子對警察施了禮,站了起來。
來到滿來衡上,她朝車站走去,寒風吹到她的肩上,一直鑄到她的心裡。
走進車站,在電車到來之前,等了十分鐘。候車室裡,乘客圍著火爐坐著。這一帶的風俗,上了年紀的女人頭上披著毛披肩,腳上穿著長靴。只有禎子顯得很扎眼。周圍的人眼睛骨溜溜地看她。
恐怕田沼久子在這車站上也同樣引人注意。因此她和鵜原宗太郎一起下車時引起乘客們注意。當時說,那個女人從金澤來到這個車站,回去時乘另一輛電車去了寺井,寺井位於從金澤會福並方向的第五個車站。
禎子想;田沼久子為什麼要去寺並見?
久子殺死鵜原宗太郎可以直接回金澤嘛,為什麼去金澤西邊的寺井呢?或許怕來回去同一路線引人注目而故意避開的。
為什麼田沼久子從鵬來鎮去了專們為什麼要去金澤往西的車站?
禎子回到了金澤。
必須要見一見室田經理。關於田沼久子的事,要更進一步質問他。
禎於本想先打一個電話問一問對方的安排,不料出了車站正好有出租汽車,她就上了車,心想上班時間經理一定在公司裡,即使有事,她決心等他一會兒。
到了室田耐火磚總公司,一間傳達,說經理出差去了東京。禎子不由地一怔。
「您是哪一位?」傳達室新來的姑娘問禎子姓什麼。
「我姓鵜原。」傳達室姑娘說等一下,給總務科打了電話。
一個中年的職員來到傳達室,自稱是股長,見了禎子低頭施禮。
「您是鵜原太太嗎?經理出差前曾關照過您來了,有話轉達,請到這邊來。」
總務科的股長,領禎子進了會客室。
——室田經理去了東京!
禎子覺得腳底下在搖晃。昨日一點也沒有跡象,為什麼室田經理突然去了東京?
作為經理,有了公務,突然去東京出差,也是理所當然的。可是,田沼久子自殺後,室田去了東京,總讓人有奇妙的感覺。
在鶴來署聽刑警說,至少在今晨室田經理還在金澤。室田聽刑警說,久子已跳崖自殺,倉皇出奔東京,這是為什麼?
「經理因為有急事出差去了東京,乘今晨十時火車走的,經理說,如果鵜原太太來了,轉告她,他在東京辦完事馬上就會回來的。」
室田為什麼要下屬特地轉告禎子?是不是他打算把田沼久子的事告訴給禎子。禎子也正打算問他呢。
這時,有人敲會客室的門。股長答應了一聲,門縫裡一個老紳士探頭過來。
「對不起,你有客。」
股長慌忙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對禎子說。
「恕我失禮了。」
股長走到門外,立即和老紳士攀談起來。
禎子坐著的地方,聽得很清楚。老人的聲音稍高些。
「經理去東京出差有什麼事?」
「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一定去東京分公司。」股長回答。
「連你也不清楚,那沒有什麼了不起的事。這麼忙的時候,也真熱鬧哩。」
從話裡聽出老紳士似乎是一位董事。
「是的。」股長似乎也在埋怨出了差的經理,答道:
「我們也有許多事要向他請示,正傷腦筋哩。」
「昨夜,擔當勞務的H君說,和工會的談判很不順利,正要向經理請示,可是五點鐘以前就看不到經理影子了。」
「是的,怎麼也找不到經理的去向。」
禎子聽到這裡,不由地一怔,昨天下午五點鐘前,室田經理就不知去向了。田沼久子的自殺推定時間為什麼是下午六時。是在室田經理下落不明的時間內。
「經理也是的,在公司事態緊急的重大時刻,一走了之,真讓人傷腦筋,我看他是不是有點不正常。」
「經理為工會的問題很是惱火,這是事實。」總務科的股長回答。
「那也沒有可說的,我看有點兒怪,是不是又犯了神經衰弱?他什麼時候從東京回來產』董事笑道。
「他說三十一日早晨回來。」
「今早晨的火車很早吧。」
「十點前。」
「這時間太妙了。到東京是晚上八點。什麼事也幹不了啦,選擇一個不出效率的出差時間。」老董事毫不掩飾地說。
禎於隔著牆壁,聽著他們的對話。董事的話有道理,夜晚到達東京,不是工作時間。一般出差都是坐夜車,第二天一早到東京,那才是理所應當的。
總務科的人不知道經理出差的內容,又在異乎尋常的時間出發,禎子對室田的行動心中納悶。
「經理不在,沒有法子,我回去了。」董事的話音有點不高興。
「對不起,很抱歉。」股長向他表示歉意。
待董事的腳步聲遠去,股長又回到會客室,勝有償色。
「忽我失禮。」股長向禎子施禮。禎子覺得已沒有必要在這兒呆下去了。
「謝謝您,詩經理回來後,我再來拜訪。』禎子向股長施禮,走出了公司。
外面刮著寒風,雖沒下雪,是個陰沉沉的日子。北方的天空,到了冬天經常這樣。
禎子乘出租汽車去室田夫人家。
本來想先打個電話通知一下,可是那時的心情想立刻見到夫人。見不到經理,想見一見夫人來滿足心中的空虛。
這條街,以前和本多一起來過,從大街稍稍上坡,是幽靜的住宅街,汽車行駛了不到二十分鐘就到了。
長長的圍牆,和洋合壁,瀟灑的文化住宅。她記得很清楚,她在它跟前下了車。
庭園裡有頗有特徵的喜馬拉雅杉樹、棕樹、梅樹,圍牆上爬滿枝條。比上次和本多一起來的印象更深的是以前的記憶。
她記得和本多一起來時,不由地屏住呼吸。那時的記憶,此刻絲毫也沒有改變。丈夫憲一在原版書中夾著的那張照片,就是這建築物。
禎於在門鈴之前,又打量一下這座房屋,那圍牆、屋頂、牆壁、窗戶以及附屬的樹木,一件件東西就像那張相片的放大,展現在眼前。
憲一為什麼要把這座房屋照下來?室田時火磚公司是他的客戶,除了買賣以外,他和室田經理有了深交。顆顆出入他的住宅,為了留下紀念才照的吧。——這是以前的解釋。
另一張是農家的照片,現在知道那是能登半島田沼久子的家。禎子對室田住宅的照片覺得以前的解釋似乎有所不足,應該有更深的緣故。
室田經理作為奇怪的對象映入了禎子的眼簾。這漠然的直覺似乎不會有錯誤。
丈夫的兩張照片,一張是能登半島的農家,一張是金澤高坡上高貴的文化住宅。這兩座對照的建築物似乎有什麼共同點?
然而,現在還無法解釋這個感覺。
有兩三個女人眼睛骨溜溜地注視著仁立在那裡的禎子,從她身邊走過。禎子好像受到壓力,擬了室田家的門鈴。
大門前的光景與上次和本多一起來時一樣,只是比那時的草坪更枯黃些。
大門裡有動靜。門開了,一個女傭探出頭來。這個女傭和本多一起來時見過。她見了禎子問道:
「您是哪一位呀?好像記不起來了。低頭施禮。
「我是鵜原,想見一見夫人。」禎子說。
「來得不湊巧,夫人現在不在家。」女傭恭敬地說。
她本來也估計到不在家,聽了女傭的話,一時不知所措。可是,今天她非常想見見夫人。
「回來很晚嗎?」她不由地問女傭。
「是的,要到夜晚才回來。」女傭同情地說。
「出遠門了嗎?」
「嗯,是這樣的。由報社主辦,和大學教師一起舉行座談會,然後還有兩個會,所以回來很晚。」
室田夫人是當地的名流夫人,非常忙碌。一聽要到晚上才回來,禎子不想再度來訪。她決心今夜乘火車回東京,已經沒有時間了。她本想在回京以前見一見夫人,現在沒有辦法了。
禎子對室田夫人的印象很好,人長得漂亮、文靜、有知識。對她的丈夫室田經理,她此刻有所疑惑。而夫人卻使她那動搖的心情有所緩和。室田夫人是具有這種氛圍的女性。
禎子對女傭說:「夫人回來,請代我向她問好。」便走出了大門。
走到外面,馬路一溜下坡,通向市區。從這兒可以望見遙遠的海岸線。在雲層籠罩下,海面呈陰鬱的暗色。那次在上坡途中,本多用愛的表白似的眼神凝視著她,使她狼狽不堪。來到這兒,禎子又想起那時的情景。
禎子當晚離開金澤,第二天一早到達東京。東京天晴,萬里無雲。
她立刻回到世田谷娘家。好久沒見了,母親很高興。
她和母親有許多話要說,譬如宗太郎的死,嫂子回來後的情況等,話是無窮無盡。
據母親說,宗太郎的葬禮盛大而隆重。從那以後,原來性格開朗的嫂子,變得陰沉,不愛說話。母親常去看她,不知怎樣安慰她才好。
然而,禎子不能老是聽母親沒完沒了的嘮叨。她必須馬上去立川。
「哎喲,還要出去?」母親不滿地說。
「嗯,馬上就回來。」
她沒說去哪裡,當然也不說去幹什麼。她的手提包裡裝著一張剪報,那是金澤的地方報紙。
約一小時後,禎子到宜川署,她對傳達說要見葉山警和。葉山警司聽到「鵜原」這個姓,立刻就出來了。和上次見面對一樣,葉出警司一點兒也沒有變樣。
「啊!上次怠慢了。」警司見了禎子,向舊友之美施禮。
「請!
兩人走進上次來過的小小的接待室。
「上次失禮了。」禎子說。
「不,彼此彼此。」
臨近歲暮,警司工作忙。寒暄過後,禎子從手提包裡掏出那份剪報。
「冒昧地問您,以前您和憲一在一起時,1949年至1950年,這一帶有與美軍打交道的特殊女性,您該知道吧?」
「那當然知道。這地方是軍事基地,那可是了不得。我是交通股,有時也被拉去幫助取締。鵜原君更是忙得不可開交。」警司回答。
禎子拿出剪報,那是在鶴來自殺的田沼久子的報導。橢圓形的框框內,還有她的臉部照片。禎子問葉山曾司。
「這個人,您認識嗎?」
葉山管司拿起剪報,瞅了一下照片。僅僅一瞥,他的表情就變了。
禎子不由地一怔。一眼認出這個女人是誰,她佩服警司的鑒別力。可是警司接著說出的話,更使禎子吃驚。
警司說:「一小時以前,有人拿著同樣的照片來問過。」
「嘔?」禎子屏住呼吸,一時出不了聲。
「是的,他還留下了名片,好像是某公司經理。也像您一樣。拿著照片問:「您認識這個人嗎?……請稍等。」警司從口袋裡掏出名片夾。
禎子覺得自己的臉色變了。名片上的名字,不用葉山警司說,她早已猜到是誰了。
警司找出名片說:
「對了,就是這個人。室田耐火磚公司經理,室田儀作。」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19 02:15:45
零的焦點
葉山警司把名片送給禎子。寶田僅作的名字以及頭銜印得清清楚楚。
「呵,是嗎?」禎子說,心裡可亂極了。
室田經理突然來東京出差。這在金澤總公司已聽說了。當時。公司總務科的人對經理出差的內容並不清楚。這時才弄明白,室田經理來東京的目的,不是公司的業務,而是來川署打聽田沼久子的事。
室田為什麼如此急匆匆地到立川警察署?為什麼把田沼久子的事和立川警察署聯繫在一起?可以認為,室田經理對田沼久子的為人有某種程度的瞭解。而且可以想像,經理和久子之間有什麼關係。這一點禎子以前就有所覺察。
禎子問警司:
「不知這位室田經理提了些什麼問題?我這樣問您,可能不太合適。」
警司爽快地答道:
「不,這沒有關係。這不涉及偵查上的秘密。」警司的臉上露出了微笑。
「那位經理問,照片上的女人是不是戰爭結束後,在這基地與美國兵打交道的特殊職業的女性?」
室田經理的提問和禎子準備的提問完全相同。這樣看來,室田對田沼久子以前的身世並不清楚。
換句話說,室田認識田沼久子是在她脫離特殊生活之後。那時,田沼久子一定不會把自己的身世告訴經理。因此,現在室田對久子的身也產生了懷疑,才來到這裡的。
室田經理怎麼發覺田沼久子以前是吉普女郎?他根據什麼線索?
禎子發覺田沼久於是特殊職業的女性,是因為她操夾雜著俚語的特殊的英語。看來,他一定有更具體的事實推測出久子的身世。禎子當然不會知道這具體事實是什麼。
「您認識這個女人嗎?」
「僅憑照片是沒法瞭解的。」葉山警司回答。
「當時和你的丈夫鵜原憲一在一起時,對這種女人沒少接觸。我是交通股,不像鵜原君那樣專門。但看到她們在街頭轉悠,也以違反交通的名目拘留。可是,這報上照片的女人,好像在哪兒見過。」
「您有記憶嗎?」恢子對著凝視照片的葉山警司問道。
「現在還說不清楚。如果我的記憶沒錯的話,我好像見過這個女入。假如我記憶中有印象,那麼她是這一帶的老面孔。」
「她的名字是和報上說的一樣嗎?」
警司看了剪報上照片下面的名字「田沼久子」。
「這名字不對,但我也想不起來,可是到她的房東那裡問一問,也許會弄明白的。」
「那房東在哪兒?」禎子激動地問。
「從這兒往南約一公里,在市街的盡頭,現在都是些農家。但和一般的農家不同,都蓋起了小洋樓。當時那些女人們都住在這一帶。有一個姓大限的老闆娘很照顧她們,把房子租給她們。見了她,就會弄明白的。」警司說。
禎子原來想,見了葉山警司,不一定能瞭解到田沼久子的過去。他不是風紀股,是交通股的,雖然缺乏這方面的情報,但他把新的線索告訴了禎子。禎子覺得來一趟還是有價值。
想到這兒,她認為,葉山警司會不會也將這一線索告訴了室田。一問,果真如此。
警司歪起腦袋,問道:
「夫人,剛才那一位拿著四寸照片,你們兩人都在尋這個女人,這是為什麼?」
警司的眼睛露出遲疑的神色。
禎子按照葉山警司說給的地址找到了那家房東。一看,原來上次來時曾路過這裡。
防風林中,一排排的農戶,前面是寬廣的田地。遠處可以望見起起伏伏的丘陵。武藏野的高坡在這一帶的北端。上次來時,看護一個穿著紅色西服的女人和外國兵攜手同行。
大限家,正像葉山警司說的那樣,一半是古老的農家,另一半是西洋式的樓房。因為是廉價建築,蓋起來還不到十年,看來已經相當陳舊了。牆上的油漆已經剝落了。
禎子到那家一問,主婦馬上出來了。是一位五十四五歲,矮胖的女人,眼圈和面頰鬆弛下垂。
禎子拿出相片,那主婦立刻覺察禎子是來幹什麼的,因為室田經理比她先來。
「你是第二位了。」不用問禎子也知道那人是誰。看她怎樣回答。矮胖的主婦說:
「我對那一位也說過,她確實在我這兒住過,可不叫田沼久子。雖然有移動證明,但名字記不得了。這兒都不用真名,但肯定不是這個名字。美國兵都叫她『愛咪』。她的性格不很開朗,屬於那種內向的人,很討美國兵喜歡,反而有人緣。她在我這兒住了一年左右。』」房東太太的眼神呆滯,說道:
「我也弄不懂是怎麼回事,這些丫頭片子屁股怎麼是尖的,在一個地方呆上一年就很少見。」
禎子問:「她走了以後,有沒有來過信?」
主婦微微一笑說:「這些妮子,不管你怎麼照顧她,走了以後,連封感謝信也沒有,倒是愛咪來過一張明信片。」
「這張明信片還在嗎?」』
「這是很早以前的事,恐怕找不到了吧。」主婦不耐煩地說。
禎子無論如何想看看這張明信片,有了這張明信片,說不定可以瞭解到田沼久子明確的身份,房東太太只根據照片上的臉龐斷定這女人像『愛咪」。
這明信片恐怕是七八年以前來的吧,禎子不好意思讓房東太太找出來。
「那愛咪的故鄉是哪兒?」禎子除了套房東太太的話以外別無辦法。房東太太想了一下。
「這個····當時那些丫頭這個進,那個出,記不得誰的老家在哪裡。愛咪是從什麼地方來的呢?……」
房東太太閉上眼睛,想了一會兒。她臉上氣色很不好,不像是個農家主婦,她專門和這些婦人打交道,說不定她自己也做這特殊的買賣。
「好像是北海道。」房東太太嘟嚷一聲。
北海道?那完全不對頭。但北海道與下雪有關。說不定田沼久子和房東太太談起過,自己老家常下雪,房東太太隱隱約約記得,把它當成是北海道。
禎子把自己瞬間想到的事,說給房東太太聽。
「是啊!」房東太太睜開眼睛看了禎子一眼。
「或許跟您說的一樣,我記得愛咪說過,她老家雪很深,冬天什麼也幹不了。」
「我推測她是石川縣人。她有沒有說起過,
「石川縣?」房東太太嘴裡嘟嘟嚷嚷,陷入了沉思。
「這麼說來,那明信片說不定是從那一帶寄來的,住址寫的是石川縣,清稍等一下,我去找一找明信片,或許能找到。」
房東太太自己提出來,那就好辦了。禎子說,無論如何請您找一找。
冬日溫暖的陽光灑在前面的庭院裡。籬笆旁的灌木叢裡,南天竹結著紅色的果實,近處傳來搗年糕的聲音。突然,空氣體裂,發出爆炸聲。附近的美國空軍飛機頻頻起飛。自古以來象徵和平的搗年糕聲與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形成奇妙的反差。
聽著搗年糕聲,令人覺得新年臨近了。禎子和鵜原憲一結婚是在11月中旬。她覺得這段日子過得特別長,在這期間,丈夫謎一樣的失蹤,她被拽著四處奔走。接著大伯子宗太郎、本多良雄。田沼久子被黑色的漩渦捲走,相繼丟了命。這短短一個多月,彷彿過了好多年。
二十分鐘後,矮胖的主婦從裡間出來了,一隻手拿著明信片,嘴上掛著微笑。
「讓您久等了,總算找到了。」
明信片已經舊了,是棕色。
「謝謝您。」禎子這時想,真是太棒了。這一趟來得太有價值了。
禎子立刻著了看寄信人的地址,只寫著「石川縣羽咋郡」。估計本人不願意說出詳細地址。名字號的是「愛咪」。既然是石川縣羽咋那,那肯定是田沼久子,久子不願意說出自己的住址。因為改變了生活方式,很難把真名寫在明信片上。
禎子反過來看:
承您多方照顧,謝謝。我已離開都市回到自己的故鄉。媽媽您待我真好,太謝謝了。祝您生活愉快。
信文很簡單,但證明了「愛咪」就是田沼久子。
「寄來這麼一張明信片,說明愛咪是個品性很好的姑娘。』主婦注視著禎子說道。
「其餘的丫頭們,軟硬不吃,就沒法說了。只有愛咪與眾不同,對美國大兵,就像是能幹的妻子,討人喜歡。美國優喜歡日本女人的溫柔。」
禎子問了愛咪的長相。主婦說的特徵和禎子見到的田沼久子完全相符。
「謝謝。」禎子把明信片還給主婦。
這張明信片只有禎子見到了。當然,室田經理不會知道。問題不在這裡。室田經理確認田沼久子的身世後回去了;而禎子抓到了證據,真正落實了。
禎子向車站方向走去。真像她預計的那樣,久子真是吉普女郎。此刻她心情沉重。北國海岸的田沼久永的家浮現在眼前。過著默默無聞的農民生活的田沼久子,和濃裝艷抹挎著美國兵膀子招搖過市的田沼久子,在禎子的腦海交替出現。
禎子回到家裡,附近年糕店已將過年用的年糕送來了。夜幕降臨。在電燈光下,年糕泛著白光。
每見到年糕,禎子彷彿又回到童年時代。在立川聽到的搗年糕聲又在耳際迴響。
「你上哪兒去了?」
「去看了一個朋友。」
禎子不說實話,跟母親說些多餘的話,無濟於事,說出來反而心情沉重。母親也知道她在撒謊,什麼話也沒說。
失去了丈夫的女兒,此刻在想些什麼,想做什麼,母親有母親的想像。
禎子走進自己的房間,這房間本來已經不是「自己的房間」,自從鵜原憲一失蹤後,她無可奈何又回到了娘家。在母親的安排下,從公寓搬來一部分傢具,按照姑娘時代的方式佈置了一下,但還是和以前的氣氛不一樣,總好像缺點兒什麼。那就是和原憲一的失蹤聯繫在一起的斷層。
室田經理現在怎麼樣了?——禎子坐在火盆跟前思考起來。
室田經理昨早晨離開金澤,昨夜到達東京。今天去立川,和禎子走的是同樣的路線,不過他先走了一步。此刻他乘火車回金澤了呢?還是留在東京辦公事?——禎子作了種種的想像。
她總覺得,室田經理為了尋求田沼久子的足跡,在黃昏的東京街頭徘徊估摸。
室田和田沼久子有多大程度的交往?他知不知道久子和憲一的關係?
憲一和久子同居是無可懷疑的事實。可以認為室田經理明明知道而去接近久子。
為什麼這樣說?因為憲一死後,室田經理把田沼久子安排到自己公司裡。不能想像,憲一死後,他才認識久子。他和久子的關係在憲一活著的時候已經有了。因此他肯定知道田沼久子和憲一同居。
在這種情況下,應該怎樣來設定室田經理的位置?
按照一般情況,即所謂三角關係。室田經理常委和田沼久子見面。而久子又在能登海岸過著默默無聞的生活,很少有機會來金澤。因此整天忙得不可開交的室田經理沒有機會見到久子。
那麼,兩個人之間是如何建立起特殊關係的?以金澤為中心展開活動的室田經理,和在荒涼的漁村,始終在家裡的久子,無論從時間上、空間上都找不到兩人會面的地點。
因此,室田和久子的關係要回溯到憲一和久子同居之前。據明信片上的郵戳推算,久子認識憲一以前,早已認識室田了。
在這一時期,久子蹲在能登的娘家前,曾經到金澤來謀生。否則她絕對沒有機會遇到室田。
按順序來考慮,應該是久子從立川回到家裡後,過了一兩年來金澤謀生,遇到室田,經過多次交往,建立了關係之後,久子又遇到A廣告辦事處主任憲一,開始交往,於是疏遠了室田,和憲一同居。
室田瞭解久子的生活。可以想像久子經常和室田見面。室田對久子並不死心。因此,憲一死後,他立即讓公司錄用久子,叫她住在金澤。
這樣一想,室田和久子之間的關係就明白多了。
追查憲一失蹤的本多,對這一關係瞭解多少呢?
他對禎子幾乎全部說出自己的想法,但隱瞞了一部分。那天晚上,他很晚打電話到旅館來,說今夜太晚了,不去打擾了。又說,那個女傳達員很有意思,他瞭解了一點情況,詳細情況要到明天才會有個水落石出。
第二天見面時,本多拿著田沼久子的履歷書給禎子看。當時他提到久子的丈夫「曾根益三郎」。他相信履歷書上說的情況。但後來禎子發覺那「曾根益三郎」就是憲一,久子和室田早就有了關係,本多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呢?
本多在調查過程中,很難將全部事實告訴讀禎子。特別是關於禎子的丈夫憲一的尚未明朗的事實,要等以後調查清楚,得到了證實,才能全部向禎子坦白。
然而,本多在追查過程中,去了東京,被化名為「杉野友子」的田沼久子殺害了。田沼久子之所以要殺本多,是因為本多過分知道了她的秘密。
禎子苦思冥想,本多之所以被殺,一定是他掌握了非死不可的秘密。然而她始終弄不明白這秘密是什麼?
即使田沼久子以前做過吉普女郎,並和室田經理有秘密關係,即使被揭露出來,也不會有多麼嚴重。當然,對女人來說,這是很不光彩的,但不至於成為殺害本多的動機。
如果她有必須維護自己的理由,那麼這究竟是什麼呢?禎子想來想去,總也想不通。
禎子以前認為久子殺死本多和宗太郎是與憲一突然死去有關。如果憲一的死是他殺。那麼兇犯害怕逼近真相的宗太郎和本多,於是借久子的手消滅這兩個人。
因此,憲一的死不是自殺,是被別人殺害後偽裝成自殺的。禎子所想定的推斷,又被自己推翻。
眼前的屏障是,憲一的自殺,怎麼看也不像是他殺。他在死前,整理了周圍的環境。從警察署的調查報告看,死者在現場整理了自己的遺物,留下遺書,這是巧妙的他殺。兇犯可以把遺物整理成自殺的樣子,但本人親筆寫的遺書,那是絕對辦不到的。
「左思右想結果,覺得活下去很艱難,詳細事情我不想對你說了,總之,我抱著嶷問永遠從這世界上消失了。」
遺書上的語句,禎子此刻還記得很清楚。
禎子又患忖。十一日下午三點左右,憲一對同事本多說,今天去高岡,明天回金澤,再回東京。這難道是憲一的掩飾?這沒法想像。這是憲一的真心話,禎子還收到他的明信片說十二日回來。他愛新婚的妻子禎子。她不相信他會對自己撒謊。
禎子至今堅信,新婚旅行去信州時,他所表示的愛情決不是裝出來的。他衷心希望從金澤辦事處調回到東京總公司。他為在東京和禎子建立家庭感到高興。從哪個角度想,也找不出自殺的理由。
他跳崖自殺,是因為無法了結和田沼久子長期的同居生活,煩悶到最後,因精神錯亂。突發性地自殺,那麼留下這樣的遺書,也太不自然了。在這樣場合,不會留下遺書,突然去死的。
這座屏障在禎子面前屹立不動。難道本多已經衝破了這座屏障?看來,本多的推測總比禎子前進了一步。因此,可以認為本多已經衝破了禎子的屏障;反過來,正因為衝破了屏障,被久殺害了。
想到這兒,禎子不由地激動起來。
這樣看來,憲一是久子殺死的!
否則久子沒有理由殺死本多,也沒有理由殺死在本多同一條線上追蹤的宗太郎。兩人被殺的原因,是因為兩人都在追蹤她。
假定是久子殺死了憲一,還可以找出幾條理由來,因為憲一已傾心於新婚的妻子,他的心已離開了久子。而久子不肯放棄憲一。如果他回東京,那麼她和他的生活從此結束了。她不知道憲一的真名,始終相信他是曾根益三郎。因此,她也不知道憲一是A廣告公司的職員。然而,她心裡明白,曾根益三郎在她面前消失,等於是永別。久子不能容忍。於是她引誘憲一站在能登的斷崖上,把他推下去,然後裝成是自殺。這樣還說得過去。
然而,這還不太合理。因為憲一不會寫那樣的遺書。這封遺書是堵在她眼前的一座屏障
母親探頭進來,見禎子一個人坐著發呆,說年糕已經做好了,快來吃吧。
「謝謝,呆會兒再吃。」禎子平靜地婉言拒絕了。
母親沒有執意勸她吃。當她看見在暗淡的電燈光下,手烤著火盆,茫然若失地沉思著的禎子的身影時,便把要說的話嚥回去了。
總之,本多比禎子更早一步追蹤到事件的核心。本多被久子殺害了,他洩露了久子出奔東京的消息。可是,他怎麼會知道久子的住處?本多應該是沒有時間去調查的。
久於退掉公寓,藏身匿跡是在二十五日夜。本多去她公寓,得知久子失蹤是在第二天,二十六日早晨。
當晚,本多說有公事回東京總公司,乘夜車出發。禎子到金澤站為他送行。
這樣一算,本多的時間並不多,從得知久於失蹤二十六日晨到晚上出發,僅僅數小時。這短短的時間,本多怎麼能打聽到久子在東京的公寓?又怎麼知道久子化名「杉野友子」?
或許本多掌握了許多禎子所不知道的事。即使如此,在田沼久子失蹤後,他也沒有時間找到久子在東京的公寓,並得知她的化名。
即便他有空餘的時間,那麼他採取什麼樣的調查方法?因此,與其說本多自己調查的,不如說有第三者告訴他更合理些。這樣即使沒有空餘的時間,也可免去麻煩的調查。
現在看來,本多二十六日晚突然說有公務去東京,倒是很不自然的。當然,也可能有公務。但這是他附屬的目的。而實際的目標則是去搜索久子的行蹤。他走得如此突然,可能有人將久子的行蹤告訴了本多。
在站台上,出發前本多對禎子說:
「三天後我就回來,到那時,關於田沼久子的事,就可水落石出了。我回來,立刻追查這個案子。」
——當時他的表情充滿自信,不像是僅僅為了安慰禎子。
那時,本多還說:
「久子一九四七年至一九五一年在東京東洋商事公司供職,履歷書上是這樣寫的。我要到東洋商事公司去看一看。」
當時禎子想,如此大的東京怎麼能找出久子的住址,本多說他已找到東京商事公司這條線索,當時聽來,似乎還有點道理。現在看來,這是無稽之談。本多根本沒把東洋商事公司當作一回事,不過說說而已,在他腦海裡,早已拿定主意,直接去東京找「杉野友子」。他為什麼要瞞著禎子?大概是想等事情全部落實後再告訴禎子。
那麼是誰把「杉野友子」這個化名和她的住址告訴本多良雄的呢?不用考慮,除了室田經理以外,沒有別人。室田經理是久子最最親近人物,也是最最瞭解她的人。假定室田指使久子逃走,指定公寓,並讓她化名用「杉野友子」,那麼本多聽了室田的話,立刻採取行動。
室田為什麼要告訴本多?是因為久子對室田說,本多正在追蹤她。追蹤久子,對室田來說,是面臨著共同危機。
本多找到化名為「杉野友子」的久子的住所,喝了有毒的威士忌死了。室田把久子的住所告訴本多,估計本多一定會去走訪久子。室田有計劃地唆使本多,讓他去找久子。
室田事先準備好有毒的威士忌,在久子出發前交給她,並告訴她,如果本多來訪,拿這個招待他,讓他喝下去。久子可能不知道威士忌裡有毒,就拿來招待本多。本多喝下酒就倒在久子的眼前。
久子見本多突然死在眼前,驚恐萬狀,她立刻慌慌張張逃離公寓,當天乘火車回金澤。
在這場合,也可能由久子與室田共謀,久子知道威土忌中有毒。但從久子狼狽逃竄這一點來看,否定了這種看法。如果久子知道威士忌中有毒,那麼她使用的手段還要高明些。
東京的公寓中,她把自己的東西棄置不顧,當晚慌慌張張回了金澤。這似乎很自然。如果她預知酒中有毒,有計劃地殺人,她不會回金澤,而向另一方向逃竄。換句話說,久子見本多突然倒在眼前,才發覺室田交給她的威士忌中有毒,這才慌慌張張去找室田,這樣解釋更合理些。當時她的心情一定很複雜。
另一方面,室田也估計到久子會大驚失色,慌慌張張回金澤來。
這時,室田早已有所準備。過去久子和室田聯絡必定在金澤市內有一個指定的場所。久子從東京回到金澤,先去指定地點,再打電話給室田。
這時,室田採取什麼行動?
室田接到久子電話後,說如果她在金澤露面,那很危險,指示她去鶴來。久子心情很亂,特別是自己用有毒的威士忌害死了本多,很害怕警察的追捕。她無可奈何,只得默默地聽從室田的指示。
久子從隱匿的場所乘北陸鐵道去鶴來。室田肯定也給她指定碰頭的地點。
這碰頭的地點不是旅館,與金澤不同,鶴來這樣的鄉下,外來人會引起當地人的注意。室田不會愚蠢到選擇引人注目的地方。室田雖然住在金澤,但熟悉鶴來的情況,久子對這一帶也頗有經驗。兩人肯定選擇一個不引人注目的隱蔽的場所。那就是天黑後行人稀少的地方。
久子先去那裡等待,之後室田經理再悄悄地出現在那裡。這樣考慮會不會不成理?
這兒有實證。譬如,本多是喝了接入氰化鉀威士忌死的。鵜原宗太郎也是同樣喝了摻入氰化鉀威士忌被毒死的。用有毒的威士忌殺人,這手法完全相同。
另外還有一個共同點,田沼久子在鶴來鎮郊外的斷崖墜落到手取川而死。憲一在能登西海岸的斷崖墜落到海中而死。這兩種死法何其相似,這也是同一個人使用的手法。
想到這裡,禎子整理一下自己的想法。
從鵜原憲一最後的狀況來看,是自殺。但禎子的直覺,認為是他殺。當然,這種想法有許多矛盾,這留待以後去解決。總之,他的自殺中有謎。
鵜原宗太郎前來調查弟弟憲一的死亡真相。他在某種程度上瞭解弟弟在金澤的雙重生活。因此他嗅到了憲一的死亡真相。有人把他誘騙到鶴來鎮並將他殺死。
這時,宗太郎旁邊有一個女人,現在可以考慮是田沼久子。久子和X是共犯關係,或者久子是X的走卒。
宗太郎為什麼糊裡糊徐跟著久子去呢?宗太郎尚未確認憲一已經死亡,對他的生死半信半疑。久子說憲一在鶴來,把宗太郎騙來。久子謊稱憲一已從能登來到碼來的秘密住處,宗太郎信以為真。宗太郎要求見一見憲一。
久子和宗太郎去了鶴來。久子說,我去把憲一叫來,讓宗太郎在『初能屋」旅館裡等。這時交給他一瓶摻入氰化鉀的威士忌酒。
宗太郎對旅館裡的人說:「我在等人。」這樣的解釋就可以成立了。久子做的這一切全是X一手策劃的。
X殺死了宗太郎,又出現了前來追蹤的本多。既殺了宗太郎,就必須殺掉本多。X得知本多已懷疑到田沼久子,使命她繼往東京。本多受到X的唆使,得知久子在東京的住址和化名,便跟蹤她去了東京。X早已估計到本多一定會安東京尋找久子。在久子逃往東京前,交給她一瓶有毒的威士忌用作接待本多。X並且知道本多喜歡喝威士忌。
久子並不瞭解酒中有毒。見本多突然倒斃在她眼前。為了商量善後對策,她慌慌張張逃回金澤。一是為了問X為什麼在酒中放毒;二是為了逃脫警方的追捕,尋求X的保護。
X和久子有一個經常聯絡地點,久子從那兒給X打電話。X命久子乘北防鐵道去鶴來等候。這一切措施,在久子去東京時,早已策劃好了。
X去了鶴來的聯絡地點。時間可能在夜間,那地方十分偏僻,行人稀少。兩人避開耳目,去了現場。這時,X一定用這樣的話說服久子。——警方已懷疑你殺死本多,暫時你先在這鄉下躲一躲。我有個熟識的人家,現在我就帶你去。久子信以為真。
兩人走在爭取川岸邊的斷崖的林道上。這時,X拽住久子,把她從斷崖上推了下去。推下去和跳崖自殺是同樣的狀況。
想到這兒,禎子覺得自己嘴唇發白了,不由地一怔。
憲一從能登西海岸的研崖上跳崖自殺,也可能是有人從背後把他推下去的。這和後來久子的遭遇完全一致,對了,憲一是有人從背後把他推下去的!
在憲一留下遺書的現場,他把皮鞋,記事本及其他所持物品擺放得整整齊齊。無論誰來看,現場上自殺的證據齊備。兇犯讓憲一自己佈置好這樣的狀態,然後再將憲一從斷崖上推下去。
禎子設想站在能登斷崖上的憲一身旁,還有一個男子。
就是室田僅作。室田和憲一之間,不單單是客戶和廣告商的關係。禎子以前聽本多這樣說過:
「室田先生非常賞識鵜原君。一年前,把廣告量突然增加了一倍,這也是鵜原君努力開拓的結果。」又說——
鵜原君和室田夫婦很親密。從外交上來說,沒有這樣的深交,就不能算理想的手腕。
禎子當時還吃了一驚。憲一真有這樣的手腕嗎?禎子所瞭解的憲一是老實巴交的,不論從哪方面看,都有點陰沉沉的,決不是開朗的善於社交的類型。或許男人在職業上有女人不瞭解的另一面,因而驚歎不已。
現在想起來,當時自己質樸的驚歎另有理由。——憲一和室田經理的結合,並不是由於商業上的外交手腕,而是憲一和室田之間有不被他人所知的更深的交往。因此,室田經理交給憲一的廣告量比他的前任多一倍。
這「更深的交往」是什麼?禎子把田沼久於放在中間來考慮。這複雜的深交促使憲一決心自殺,站在那斷崖上,其背後有室田的存在,這樣考慮不能說不成理。但究竟有什麼原因促使兩人站在斷崖上?
這要從頭說起。恐怕從憲一去金澤赴任講起,他和室田之間早已有了深交。因為禎子從大伯子夫婦的口中從未聽到他們談起過室田儀作,如果憲一和室田是在東京認識的關係,那麼對有如此深交的室田,他總會在兄嫂面前提起的。實際上,禎子帶著嫂子去金澤對,嫂子根本不認識室田,宗太郎也從未提起過。這說明宗太郎認識室田夫婦是在搜索憲一的過程中。
因此,憲一和室田的秘密關係,以及憲一來金澤後的交往,憲一從未告訴過宗太郎夫婦。
憲一不僅同室田有來往,同時,出入他的家庭,和夫人也日益親密起來。憲田夫婦對憲一確是親切。憲一失蹤後,禎子去詢問丈夫的下落,夫婦倆就像對親人一樣為憲一擔憂。
夫人是一位有知識的美人,執金澤名流夫人的牛耳。禎子一見她,就領略到她的智力和熱情。
那麼,夫人是不是知道憲一和室田的關係?款待憲一,單單是因為丈夫的關係作禮儀上的表示?
禎子忽然想起,如此聰明的夫人也許已發覺丈夫和憲一之間的關係?看來,室田不會向夫人挑明。以夫人的聰明,早已看出田沼久子夾在丈夫和憲一中間。
夫人像對待親人一樣關心禎子,對憲一的失蹤表示關切,是不是她從丈夫的態度中瞭解到了什麼?禎子從夫人的聰明想到了這一點。
夫人和經理年齡相差很大。據本多說,夫人是室田耐火磚公司東京的客戶、某公司的女職員。當時前夫人臥病在床,室田把現在夫人作為情婦放在身邊。前妻病故後,將她扶為正室。禎子從旁觀察,室田經理非常愛夫人。
可是,經理還和田沼久於保持著關係。就像憲一和禎子自己的關係,中間夾著久子。
5
除夕夜。
明天就是新年了。
大伯子家服喪,不必去拜年。禎子因憲一的事,也迎來了暗淡的除夕。
在母親的勸導下,不算是拜年,禎子去看望嫂子。
很久沒有來青山大伯子家了。在金澤站分別以來,這還是第一次見到嫂子。
一見面,嫂子比想像的精神些。她在金澤受到了打擊,隨著時間的推移已有所緩解。
從金澤分別時,嫂子百分悲傷,禎子以為她會經受不住,一振不起。此刻看到嫂子,比預想的開朗得多,嫂子似乎已恢復了原來的性格。
「總算能沉住氣了。從那以後,出喪啦、處理善後,忙得不可開交。」
「對不起。我沒能參加哥哥的葬禮。」禎子抱歉道。
「不,訣別那樣說,你自己也夠嗆。憲一的事怎麼樣啦?」
「還沒有搞清楚。』禎子耷拉下眼皮。從那以後到今日的經過,她也不想對禎子說。
「是嗎?真傷腦筋。」嫂子皺起了眉頭,愁眉苦臉。她已猜到憲一已經死了,但不願從自己嘴裡說出來。
「今天,你難得來的,多坐一會兒,行嗎?」嫂子對禎子說。
「嗯」
嫂子朝向陽的坐墊掃了一眼。年底的大掃除好像已完畢,屋子裡很乾淨。
「孩子們呢?」孩子問。回答是兩個孩子都出去玩了。
禎子望著嫂子的臉,心想:往後嫂子真夠作難的,生活問題、孩子養育問題,現在心頭沉重,說不出口。今天還是不提這事,和嫂子閒聊聊,度過輕鬆的一天,這樣可以寬慰一下嫂子,對雙方都合適。
嫂子做了許多菜,雖然不招待來拜年的客人,還是準備了過新年的菜。
兩人談了一會兒金澤的事,對嫂子來說,心裡雖然悲傷,但畢竟是第一次去那裡,此刻還有些懷念的心情。
這時,大門口來了客人。嫂子出去迎接,回來說:
「是你哥哥公司裡的人。禎子,對不起,看一會兒電視,等一下吧。」
「嗯,沒事兒,你請吧。」
「對不起,回頭再聊。」說罷,嫂子出去了。嫂子將客人領到另外一間房間裡。
這兒是幽靜的住宅街的一角,聽不到外面的人聲,榻榻米的。半照著明亮的陽光。
禎子擰了一下電視機的頻道或,屏幕上出現兩個中年婦女和一個男子圍著桌子舉行座談會的畫面。
兩個婦女在報上或雜誌上見過。一個是評論家,一個是小說家,主持人是某報社婦女問題的評論員。從當中開始者的,內容不清楚。主題好像是「婦女對戰爭結束時的回憶」。
「戰爭結束至今已十三年了。俗話說,十年一個時代,十三年,應該是超過了一個時代。現在十來歲的人,對戰爭結束後的事情恐怕不太清楚了。我想請垣內先生談一談當時婦女的狀況。」主持人說。
婦女評論家這樣回答,「那時候,聽說美國軍隊要來,婦女們戰戰兢兢,除了局部地方出了一點亂子,大體上來說,都沒有什麼恐懼。可以說是平安無事。再說,美國兵對女人非常親切,不愧為紳士。當時的婦女並不很吃驚。」
「是啊!」女小說家貧動一下薄薄的嘴唇發言了。
「當時的女人反而有了自信。在這以前,日本的男性非常粗暴,為所欲為。」說著,笑了一笑。
「可是見了美國兵,女人對男性的看法改變了,迄今對男性卑躬屈膝的女人忽然恢復了自信,是不是可以這樣說?」
「是的。當時,日本男性,因為戰敗,喪失自信。在這一點上,女性比男性潑辣多了。」主持人隨聲附和。
評論家接過去說:
「從這一點來說,我認為戰爭結束後的三四年間,是日本男性喪失自信的時間,而日本女性卻在美國佔領軍面前無所畏懼。」
「是這樣。女子從來沒有過這樣活躍,令人刮目相看。其原因,一、男子意氣消沉。二、女人經過穿束腳褲憂鬱的朝代後,突然把美國的花裡胡梢,五顏六色的衣服披上身,從心理上行動上變得活潑起來。」
主持人點了點頭。
「那是的。我們看到,穿著由舊和服改制的束腳褲的女人一下子都穿上紅、黃、藍色醒人耳目的西服,確實是新鮮。」
小說家翁動著像嬰孩那樣重疊起來的下巴說:
「當時日本還沒有像樣的衣服。她們穿的衣服是美國人一手打扮起來的,因此,與那些與美國兵打交道的女人怪裡怪氣的英語一樣,在服裝上也被美國人感化了。她們打破了過去的女性觀念。」
評論家瘦、小說家胖,一瘦一胖,煞是有趣。評論家說:
「也有經濟上的理由。戰爭中物資缺乏。戰後,幾乎所有的有錢人,中產階級靠賣東西過日子,在如此劇烈的環境變化中淪落下來的女性不在少數。可是當時她們似乎不覺得自己淪落,至少很少有這樣的性情。
「親切的美國兵是女人的憧憬。迄今作威作福的日本男人遺裡遍遍、有氣無力。女人的反彈是非常有力的,因此,與後來職業化的賣俊不同,這些女人中也有良家女子。」
這時主持人說:
「是這樣。我聽說有相當教養、畢業於相當級別學校的小姐成了美國兵的情婦。從那以後已過去了十三年,當時二十歲,現在已三十二三歲了。這些人現在怎麼樣了?」
「我認為,多數人已組織了很好的家庭。從淪落狀態中墜入黑暗生活的人畢竟是少數。大部分恢復自己本來面貌,如今都成了很體面的人。」
「後來,所謂吉普女郎都固定起來了。戰爭結束後不久,有相當一部分女性混在其中,相當一部分是女子大學畢業的。可是這些人都出色地更生了。現在年齡都在三十五、六歲,正像您所說的那樣,都幸福地結了婚,過著平靜的生活。」
「可是,這些人對自己的丈夫是不是坦白以前的身世,』主持人問。
「這是個微妙的問題。」小說家眨巴眨巴細細的眼睛說:
「為了求得和平的婚後生活,恐怕可以不說吧。當然,操這種營生馬上就結婚的人另當別論;那些洗手不幹,找到正當職業,然後再同男性結婚的人一般都保守秘密。我認為這也是可以允許的嘛。」
「那是呵。」評論家隨聲艦和道:「當時日本,吃了敗仗,大家都在做惡夢。這些女人也是挺可憐的。她們由於自己的努力,建立了新的生活,應該給她們幸福。」
「是的。」兩人同時點點頭:「現在女人的服裝一般都相當漂亮,也是受當時的影響。」
主持人說:「是這樣。物資豐富了,衣服也豐富了。可以挑選自己喜歡的花色。從當時來看,女人把流行的服裝消化掉,變成具有個性的打扮。剛才我已經說過了,那時是由別人打扮起來的。」
「不過,現在偶爾還能見到穿著當時那樣服裝的女人。」
「那是還從事那樣職業的女人吧。」評論家說。「現在遠離那個行業的人,穿的衣服肯定和那時不同。」
座談會的話題轉入到最近服裝的傾向、男女關係應有的態度等等,越說越熱鬧。
後面那些話題,禎子聽不下去了。在聽這個座談會的過程中,她的臉色變了。
早晨,禎子抵達金澤。
元旦,車站前只有食品店開門。過年街上都關著門,地上積著一層薄薄的雪。
她來金澤,這是第三次了。天空上灰色的雲時斷時續,太陽照在屋頂上在微微移動。
車站雜沓擁擠,幾乎都是趕回家過年的旅客和滑雪的人。昨夜在火車中,從東京來的滑雪的旅客鬧哄得厲害,她只睡了一會兒。
禎子總算找到一輛出租汽車,直奔室田家。高坡上還像以前一樣積著雪。家家戶戶都紮起了過年的門松,襯托出古老城市的氛圍。今天是元旦,自己卻為令人心酸的事奔跑,為此,禎子感到悲哀。
在室田家門前,禎子撒了一下門鈴,女傭出來了,還是以前那一個,今天過新年,打扮得乾乾淨淨。
「我想見一見經理。』禎子說。女傭恭恭敬敬地一鞠躬,答道:
「老爺從昨天起就不在家。」
「上哪兒去了?」禎子以為他又去了東京,卻不是。
「每年的慣例,老爺去了和倉溫泉。』」
和倉,從金澤坐火車約有兩小時的距離,位於能登半島東側的中央,高七尾很近,那兒有室田工廠。以前,為了久子的事,本多曾去過那兒。
「那麼夫人在家吧?」
「夫人也一起去了。」女傭惶恐地說。夫婦倆按照慣例,去溫泉過年,恐怕兩三天後才能回來。禎子一問,女傭說,不到四天後是不會回來的。
「你知道下楊在什麼旅館嗎?』鋪子打算立刻會和倉會見室田夫婦。
「知道。」女傭認識禎子,便率直地告訴了旅館的名字。
離開室田家,禎子又去了金澤站。昨天下了雪,從這高坡望去,白山山脈以烏雲為背景,泛出白光。
禎子從金澤站乘火車去和倉溫泉。這條地方鐵路線坐滿了新年客,幾乎都是去和倉溫泉。禎子是第三次坐這條線。第一次,聽警方說,發現自殺屍體,乘這條線去西海岸高波。第二次去高讀盡頭找田沼久於家。兩次都在中途羽咋站換車。今天剛一直向北坐到頭。
在途中看到冷冷清清的湖水。再下一站,從車窗中望去,有人從湖水中捕了魚,放進魚籠,上了火車。
過了羽咋站,於路、金丸、能登部,每一小站都停。來到這一帶,一邊是大山迫在頭上,經過這些陌生的小站,禎子不知怎地感到悲哀。站員站在積雪的月台上,揮動路牌,目送火車遠去。從站台向車站方向走去,女人幾乎都弓著腰,頭上蒙著黑色的頭巾。哪個車站都有魚商混在人群中。禎子茫然地望著窗外的景色,思考著將要會見室田夫婦的事。
她的思考是從嫂子家電視中看到的座談會開始的,座談會上有人說,戰爭結束後與美國兵打交道干特殊營生的女人中,現在不少人獲得了新生,建立了新的家庭。這使債子打開了眼界,在聽到這話的一瞬間迄今堵在她面前的屏障,突然崩潰了。
從倒塌的牆縫中,她首先看到田沼久子的身影。除了她以外,禎子又看到另一個女人。至今為止,禎子從來沒敢想過。
禎子把室田儀作當作兇犯,這是錯誤的。如果把夫人佐知子來替代室田,那一切疑團便迅速解決了。
丈夫憲一以前的同事葉山警司曾經說過:「與美國兵打交道的吉普女郎中無知者居多,但其中也有受過相當教育,頭腦好使的精明女人,在與她們接觸的過程中,混熟了,就瞭解她們的素質。」
禎子想,頭腦好使、精明的女人正是室田夫人,佐知子。
佐知子的身世不太瞭解。只知道,她是室田經理的續絃,是東京某公司的女職員,和前去談商務的室田相識,被室田看上了,成為他的情婦。室田的前妻死了,被扶為正室。
憲一在立川署風紀股當巡警,那時他處置過這一類女性,其中大多數只認識她們的面孔,並不知道姓名和為人。其中有田沼久子,另一個室田佐知子。
——禎子繼續往下想:
憲一作為A廣告公司金澤辦事處主任,在北陸地方轉悠時,偶然與立川時代認識的久子相遇。這時,久子認識憲一,但不知道他的名字。否則憲一「曾根益三郎」的化名就不能成立。在和禎子尚未提條以前,憲一與田沼久子邂逅,在獨自生活環境中和她同居。
在這種情況下,憲一開始就無意和久子結婚。因此,他對久子偽稱自己的姓名和職業,稱自己是某公司的推銷員,名字叫:『曾根益三郎」。
另一方面,憲一在買賣交往中認識了室田,取得了他的信任,又在偶然的機會中遇到了夫人佐知子,可能是在夫人去丈夫的公司時認識的。
當時,室田夫人見了憲一,對這次重逢,心中一定大吃一驚,以後從驚愕漸漸變成了恐怖。
夫人佐知子隱瞞以前的經歷和室田結了婚,現在是金澤地方有數的名流夫人。她突然遇到瞭解自己陰暗過去的人,陷入了不安和恐怖。
然而,憲一對室田夫人沒有特別的看法。他見了獲得新生的她,不,見了這位名流夫人,恐怕會暗暗地為她祝福。立川時代,一個是警官,一個是賣淫婦。他們的關係如此而已。換句說話,和對久子一樣,不過認識而已。然而,重逢以後.兩人的關係並不那麼簡單了。
室田夫人瞭解憲一的特別意識,知道他沒有惡意,不會將她以前的身世洩露給別人,或者借此威脅她。她開始放心了。因此她對憲一表示特別的好感。過去是賣淫婦,現在是名流夫人,她害怕憲一暴露她的身世,比死還害怕。因此,她策動丈夫室田儀作,結憲一的工作助一臂之力。從憲一到任後,室田耐火磚公司給A廣告公司的廣告量比以前增加了一倍,其秘密就在於此。
室田經理當然什麼也不知道。因此,他單純地解釋,這是妻子佐知子對推銷員鵜原憲一表示的好意。他對憲一表示好意,經常獨身的憲一來家裡吃中飯、晚飯,其理由就在於此。
夫人為了防止自己的身世被洩露出去,用好意來防衛憲一。憲—開始就沒有那樣的想法。儘管如此,夫人佐知子,仍然陷在不安和恐怖之中。
夫人現在過著人人羨慕的幸福的生活。作為地方的女流名士,有著輝煌的地位。因此,憲一的存在,就像在藍色的天空中不斷投下一片烏雲,使她置身於恐懼中。
然而,憲一自己也有煩惱,那就是他和一開始就無意結婚的久子同居。他知道他在金澤任辦事處主任至多一兩年。他一開始考慮只在這一兩年中與久子同居。為了免去以後的麻煩,他化名為「曾根益三郎」。因此立川時代風紀股巡警鵜原憲一和久子僅僅是一面之交,互相都不知姓名和來歷,否則化名是很困難的。
禎子繼續往下想:
憲一和久子的同居生活持續了一年半,田沼久子一味對同居者「曾根益三郎」加深愛情,她為非正式結婚的丈夫盡貞節,一心一意伺候他。在這一期間,公司好幾次要把憲一調回東京,他都拒絕了。為什麼要拒絕調回總公司,現在總算揭開了秘密。
憲一被田沼久子奉獻的愛情纏住。無法擺脫和她的同居生活。一開始,憲一作好計劃,打算等到調動的命令一到,立刻讓「曾根益」三郎」失蹤,恢復鵜原憲一的身份回東京。但由於久子執拗的愛情,他無法逃脫。
最後,憲一決心和久子分離的機會終於來到了,那就是他和禎於結婚。
憲一和室田夫人商量,夫人教給他「自殺」。一「自殺」,久子的一切追究從此結束了。當然,這是假裝的自殺,實際上是回東京。
這種情況下,幸虧和久子同居的憲一用的是「曾根益三郎」的化名,是「另外的人物」。因此,「曾根益三郎」即使死了,鵜原憲一不會因此受到懷疑。事實上,久子只把憲一始終當作「曾根益三郎」而堅信著。室田夫人對憲一說,這是最好的方法。
憲一之所以寫了那樣的遺書,其秘密就在於此。他留下了「曾根益三郎」的遺書,把所有遺物一絲不苟地放在現場,做出從斷崖上跳下去的狀態。
憲一去久子家時不穿繡有「鵜原」的西服。這時大概穿著繡有「曾根」的西服,或者根本不銹名字,不管怎樣,「鵜原」的姓,總是不合適的,從金澤去能登西海岸久子家時,他把繡有「鵜原」的西服交給洗染店,然後穿上「曾根益三郎」的西服。
憲一個月裡有十天回東京總公司,這就是「曾根益三郎」的出差期間,其餘二十天在金澤的辦事處,去北陸一帶跑買賣。這時也是「曾根益三郎」回久子家的期間。
大伯子宗太郎知道這一情況。因此,憲一在某種程度上將自己的雙重生活告訴了宗太郎。
於是,憲一在室田夫人的唆使下,或者根據她的指示,準備了「自殺行為」。他對後任本多說:「今夜回不來了,明天回到金澤再去東京。」這時憲一回到久子家,到了夜裡,站在離久子家不遠的斷崖上。
這一時刻,憲一身旁有一個人。這個人就是一手策劃憲一自殺的勸導者,室田夫人。當憲一去和佐知子商量時,在這一瞬間,夫人肯定想,機會終於給憲一創造「假裝」「自殺」的條件。從而殺死憲一,絲毫不會受外界懷疑。特別是讓憲一站在斷崖上,突然把他推下海去,誰見了,只能認為是自殺。作為殺人方法,沒有比這更巧妙的了。
永久封住憲一的嘴,她的地位就絲毫不會動搖,可以平安無事地度過一生。這一計劃是憲一來同她商量時早已策劃好的呢,還是那天夜裡,憲一具備了所有的「自殺條件」,站在崖上時。她突然想到的?現在還很難判斷。恐怕是後者。最初的唆使,夫人是站在憲一的立場上進行勸導,後來,她才意識到這是唯一的機會,這才決心讓憲一在僅裝自殺的情況下來消滅憲一。
就這樣,在憲一具備了所有的自殺條件」下,由佐知子把他推人海中。警察發現屍體,確認為「曾根益三郎」,由田沼久子認領。
對警方的申報為「曾根益三郎」,鎮公所的手續為田治久子的「非正式結婚的丈夫曾根益三郎」,處理完畢。一切都是合法地把「曾根益三郎」,不,把鵜原憲一從這世界上消滅掉了。
這時,久子不知道丈夫「曾根益三郎」的原籍地在何處。不知道非正式結婚丈夫的原籍地的事例,最近特別多。鎮公所要求久子知道原籍地後再申報,於是「根據法律規定」埋葬完畢。
禎子來金澤尋找丈夫時,向警察署探詢離家出走人和非正常死亡的人。當時有自殺者三件,傷害死一件。但她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要找的鵜原憲一就在其中。
禎子迄今為止認為室田儀作是兇犯。殺死宗太郎,本多良雄,田治久子的兇犯都是室田僅作所為。其實,這個設想把室田儀作換成佐知子,這些所作所為完全符合佐知子的行動。
例如,憲一失蹤後,宗太郎前來追尋,將要查明真相,被佐知子殺害了。迄今為止,禎子總認為引誘宗太郎,一起去鶴來的是久子。但這錯了。在北陸鐵道的電車中,戴桃紅色頭巾,穿紅色大衣的,其實是佐知子。
沙子平時所見到的佐知子,服裝十分講究,常常穿豪華的和服。因此誤認為穿原色西服的女人是久子。
佐知子平時當然不會穿這種暴露自己身世的服裝,但為了殺害宗太郎,就在這一天重新穿上與過去的「職業」相近的服裝。
佐知子領著宗太郎從金澤站乘火車到了鶴來,一定對他說,憲一和久子就在附近同居,我領你去。宗太郎馬上想見到憲一。但一起去找他們,總覺得不合適。佐知子就說,我去把憲一叫來,你在這裡等。兩人便在車站前分手了。約定會面的地點就在宗太郎被毒死的加能屋旅館。宗太郎相信她的話,便進了加能屋,喝了佐知子給他的有毒的威士忌,因氰化鉀中毒而死。
宗太郎和佐知子相識,是在搜尋憲一過程中。他知道憲一同室田夫婦來往密切,前去走訪。憲一在能登海岸和久子同居之事,某種程度上對哥哥宗太郎說過,但沒有提到室田夫人。因為他為了維護夫人的名譽,不願說起她的身世。因此,宗太郎和夫人相識,還是按照已經考慮過的順序。
從鶴來站,佐知子沒有按原來路線回來,是因為考慮她到達金澤時,必須重新回到室田夫人的地位,於是,她從鶴來乘上開往寺井的列車。這樣做比直接回金澤迂迴多了。但在迂迴過程中,她獲得了地點和時間。從幹線開往金澤途中,佐知子關上列車洗手間的門,脫掉艷麗的西服,又變成了室田夫人。當時,目擊者說,穿紅大衣的女人拿著手提箱,現在可以明白,手提箱裝著室田夫人用的服裝。
佐知子夫人殺了宗太郎後仍然感到不安,她警惕出現第二個。第三個宗太郎。不一定什麼時候,又會有人來找田沼久子,因而感到不安。為此,必須把久子從她的住所隱匿起來。
室田夫人要求丈夫儀作錄用田沼久子為公司的傳達員。為保守秘密,要求久子不要對鄰居說自己在室田耐火磚總公司就業。
久子當然什麼也不知道,只是感謝室田夫人的好意,就此就了業。恐怕室田夫人和久子都是立川時代操皮肉生涯的女人,互相都認識。這樣看來,丈夫藏起來的兩張相片,是憲一來金澤時遇到這兩人時照的。照片反面寫的數字是沖洗房做的記號呢,還是與佐知子和久子黑暗時代有關的數字,只有憲一知道它的意義。憲一把這兩張照片和其他照片區別開來,是不是有共同的意義?——禎子現在才想到。
夫人又給丈夫室田儀作做工作,說本多的追查越來越逼近,可能會到室田耐火磚公司來查問。
本來,久子進公司當傳達時,必須找個借口,於是設定久子的丈夫是廠裡的工人。隨著本多的調查深入,這個謊言終於暴露。如果本多直接會七尾的工廠,詢問勞務科,這個偽裝立刻暴露了。回答沒有這樣的工人,一切都落空了。
於是佐知子對室田說,如果有人來查問,就說室田耐火磚廠的工人,死亡時支付了退職金。室田不知其中的原因,就按照愛妻的吩咐命令部下執行。這對,久子就成了佐知子的朋友。
本多去七尾的工廠查詢時,有關的人說,確有「曾根益三郎」這樣的工人,已經死亡。但到了總公司會計科一查,卻沒有找到支付退職金的傳票,自相矛盾。室田夫人把這一點疏忽了。
室田夫人感到本多良雄的追查越來越緊。現在必須將久子從室田耐火磚總公司轉移。於是佐知子把久子叫來,指示她趕緊去東京,夫人用什麼理由把久子打發走,現在只有直接問夫人自己了。
久子一無所知,堅信佐知子能保證自己的生活,就按照佐知子的指示行事。
這時,佐知子交給久子一瓶威士忌,說如果本多來訪,就讓他喝下去。威士忌瓶打開過,少了一點兒,否則無法摻入氰化鉀。
久子絲毫也不懷疑地接受了。真的將佐知子交給她的威士忌給了第二天來訪的本多良雄。
本多怎麼知道「杉野友子」這個久子的化名,和她在東京的住址的。以前校於認為是室田經理告訴他的。現在只要換成佐知子便可,是她把久子的行蹤告訴本多的。
本多想等事情全部明白時,再告訴禎子。因此,他去東京時還有一部分細節瞞著禎子。不料出了不幸的事故。如果他將調查到的細節全部告訴禎子,那麼禎子就能更早地將焦點集中到室田夫人身上。這樣做,也許久子能免於一死。
按照預定的設想,本多喝了久子給他的威士忌倒下了。久子嚇得魂不附體,趕緊從東京逃到金澤,打電話給室田夫人。夫人指示久於去鶴來碰頭。以前恢子設想是寶田儀作接的電話,現在只要換成室田夫人,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禎子抬起眼來朝天空搜索。她的思索被什麼東西卡住了。似乎有不合理的部分擺在她的眼前。——那就是她以前訪問室田經理時聽到的夫人的電話內容。
室田經理告訴禎子,夫人在電話裡說,傍晚六時她要出老金澤廣播電台的座談會,不能來見禎子了,諸多失禮等。
實際上,禎子是在街上的咖啡店裡聽到這廣播的——室田夫人、知事夫人和東京來的Y大學教授的座談。禎子還記得當時附近的桌子上幾個年輕人在談論室田夫人。
當時是下午六時,經過解剖推斷田沼久子的死亡時刻是下午六時左右。在金澤下午六時廣播的佐知子哪有時間來五十分鐘電車到鶴來,再步行到現場?這一廣播等於證明佐知子不在現場。這是怎麼回事?
火車駛抵和倉站,乘客們在積雪的站台上等待。
禎子從和倉站乘出租汽車直奔溫泉。這一帶是旅遊區,公路修得很漂亮,還有小島,島的對面,可以隱約地看見白白的山脈。從這兒從正面可以望見立山。海上漂著小船。
「小船是捕海參的。夫人。」
司機見是東京的來客,隨嘴介紹道。和其他溫泉場一樣,這兒道路兩端有六角形紙罩座燈。汽車已駛進旅館街。
偵禎從室田家的女傭處打聽到室田夫婦投宿的旅館。這家旅館在這溫泉場是最大的一家。一進大門,禎子立刻問賬房,要見室田經理,掌櫃的說:
「現在不在。」
「那麼太太在嗎?」禎子問。
「太太也出去了。」
「不知道去哪裡了?」
「太太說去羽咋,坐車去的。」掌櫃說。
「這兒的工廠的人來找老爺,在房間裡說話。一聽說夫人外出,立刻叫車追去,後來恐怕在一起了吧。」
這樣看來,室田夫人先僱車去羽咋,室田經理起先並不知道,聽說夫人走了,立刻追去。
一聽到佐知子夫人去了羽咋時,禎子不由地一怔。
不用說,羽咋鎮是和憲一自殺場所屬同一路線。——去高洪的鐵路支線,在羽咋換車,從這兒分開了。公路——從這兒南下到羽咋,然後沿海岸去福浦方向,途中有憲一跳崖自殺的斷崖。換句話說,位於東海岸的和倉與憲一自殺的西海岸之間有東西走向的山脈,要去那裡,必須避開山嶽一帶,從羽咋鎮繞行。
「這是什麼對候的事情況禎子問。
掌櫃並找膝蓋,低頭施。
「太太在兩小時以前,老爺在一小時半以前。」
須禎子深深地陷入了不安,不祥的預兆迫在眼前。
寶田夫婦去的方向,似乎有看不見的烏雲等待著他們。室田夫人佐知子似乎毫無顧忌一直飛奔而去。室田經理則喪魂落魄,慌慌張張去見夫人。
「我無論如何想立刻見到室田太太,對不起,這兒馬上能給我叫一部車子嗎?」
掌櫃見禎子的表情,覺察到事態的緊迫,立刻答應了。拿起電話叫車,在汽車到來之前的這段時間裡,禎子不知道自己過了多長時間。
旅館的門廳很寬敞,正面的玻璃櫥窗裡放著這一帶的特產九谷陶器和輪島漆器。
在這陌生的地方,又立在這陌生的旅館的門廳裡,心中十分傷感。禎子看到這些九谷陶器,不由地想起和本多一起去過的那家咖啡府擺著的唐獅子和盤子裡的花樣。她沒想到,來到如此憧憬的北國,竟會留下如此悲慘的回憶。
來溫泉過年的客人在走廊上愉快地交談著。從旁人看來室田夫婦一定也是幸福的一對。·
太陽西斜。微弱的陽光忽隱忽現地照在積雪的馬路上。
汽車好歹總算來到了。
禎子拿著帶來的地圖給司機者。從現在起迂迴繞道羽昨,恐怕追不上佐知子夫人。她問司機有沒有近道可走。
總之,她要盡快見到佐知子夫人。她走了已經兩小時,不按近道縮短時間。是追不上她的。
「從這兒有沒有直通函海岸的近道?」禎子問司機。
「有是有,可是下雪,翻山越嶺恐怕不行吧,抄近道只有這一條。」司機搭著地圖說。
像拳頭一樣神到海面的能登半島中央,山脈自北向市。從和倉溫泉到西海岸搞浦港。有一條橫斷山脈的公路。司機覺得這條道路危險,猶豫不決。
「對不起,實在有要緊的事。我可以多給你車費,無論如何想想辦法。」
司機並沒有被高額的車費所打動,但看到禎子著急的表情終於答應了。
「好吧,去試一試。」
司機讓禎子上了車。途中經過車庫,司機從裡面拿來綁在車路上的鐵鏈子。
正在綁鐵鏈子時,另有一輛出租汽車通過,司機伸直腰招呼道:
「喂,現在翻過山去福浦港,那邊路上情況怎麼樣?」
過路的司機從車窗探出頭來說:
「公共汽車從上個月就停了,不注意,恐怕危險。」說著他朝坐在車上的禎子看了一眼。
禎子想,即使危險也顧不得了。總之,必須盡快追上室田夫婦。她抱著拚死的決心去見室田夫婦,迄今為止的事件,可從夫人的目中得到全部解決,此刻禎子正處於被追到極限的心理狀態。
「夫人,準備好了。走吧!
在輪胎上綁鐵鏈後,司機握住了方向盤。
不一會兒,汽車在傾斜的七尾灣行駛,右邊可以看見大海。太陽復向西頓了。從濃重的烏雲中穿出來的陽光照在寒冷的海面上呈檢紅色。浦海參的小船仍舊停在原來的位置上。
不多時,汽車離開海岸向山嶽地帶的公路行駛,穿過幾個僻靜的村落,公路越來越窄,積雪也越來越厚。
山上儘是松樹、杉樹和扁柏樹。在積雪的公路上沒有車轍,證明在這輛車前面,沒有別的車通過。上了山,天漸漸黑下來了。
這條公路是為春夏兩季來和倉至福浦港旅遊客鋪設的。山路彎彎曲曲在山峽上盤行。
「夫人,心焦了把?司機對禎子說:
「從現在起,一小時都在山路上繞行,打開收音機聽聽吧!」
禎子無意聽收音機,但也不好意思拒絕司機的好意。
打開收音機後,不知哪個電台在播送歡樂的流行歌曲。
「開得正是時候。』司機很高興。乍一看,他的臉上還有點孩子氣。
荒涼的山溝和歡樂的流行歌曲形成奇妙的對照。
廣播是從東京來的,由地方電台轉播。男歌手和女歌手交替著唱,一個一個地換。一會兒見到燒炭的小屋,在堆積著的木頭的狹窄的小路上,司機握著方向盤,晃動著肩膀打拍子。
「我最喜歡三橋美智也了,怎麼不出來了呢?對了,剛才出車時,正播送三橋的。是別的電台,老是轉來轉去。」司機對禎子說:
「這一定不是直播,放的錄音。」
禎子聽了他的話,不由地一怔。
對了,錄音!——在火車中的疑問,就這麼解決了。
下午六時在金澤咖啡店裡聽到室田夫人的聲音不是直播。室田經理在電話裡聽夫人說,現在就會電台,那時大概在三點半。錄音一定是在四點半進行的,六點開始廣播。
室田夫人把田沼久子推斷崖是在六點鐘,而夫人的聲音正由電台播送,這一點也不奇怪。
這樣,禎子所有的疑問全部解決了。
室田夫人是兇犯,一點也沒有矛盾。只有她是不是在立川基地當過妓女,現在還有待於證實。看來,這個推斷不會有錯。
室田經理現在正在追趕佐知子,昨夜抵達和倉溫泉旅館,兩人必定發生了什麼事。佐知子突然驅車出奔羽咋,是不是昨夜被室田發覺。向她追問,她終於坦白了自己的犯罪?室田去東京肯定去調查妻子以前的身世。因此佐知子失去了生的希望,也站在憲一跳崖的斷崖上。十分鐘後,室田發覺妻子的意圖,立即追去。
禎子看了一下手錶。
離開和倉已經四十分鐘了。四周都是山。汽車正在爬坡。到處都堆積著伐下來的樹木,山路上沒有一個人影。
因有積雪,汽車走得很慢,禎子乾著急。這樣下去,恐怕佐知子和室田之間已出了事。她覺得他們以非凡的速度,向著悲慘的結局前進。
追上他們,追上他們!禎子在心中祈禱。
儘管如此,當她想到佐知子夫人的心情,也覺得她可憐。禎子不瞭解夫人身世,肯定出身相當富裕的家庭,受過相當的教育。
戰敗後,日本到處受到破壞。家庭受到了打擊。家庭的破滅也影響到她心理上的墮落。命運促使她一時墜入某種職業的女人圈子裡。
之後,她又順利地恢復到原來的地位,過著正常的生活,偶然遇到了室田,向她伸出了援助之手,她終於找到幸運的機遇。佐知子得到了安定的生活,隨心所欲地發揮自己的才能。於是她作為經理夫人,地方的名流夫人活躍在社會上。她的才能得以充分開花結果。
她踏入了地方的上流社會,僅僅依靠丈夫的地位,在社會上嶄露頭角。她很快地在這個圈子裡握有實力,成為特殊人物。就像咖啡店裡年輕人說的,在短短的時期裡,室田佐知子在這北陸的古都成為新的婦女領袖。
不料有一天,鵜原憲一出現了,對佐知子夫人來說,這是個不祥預兆。
禎子推斷佐知子夫人的心情,不由地給予無限的同情。夫人為了維護自己的名譽,犯了殺人罪,但誰也不能借報復的動機。如果自己站在那個立場,禎子也不能說,不可能成為佐知子夫人。
換句話說,日本女性因戰敗而受到的傷害,在十三年後的今天,傷痕仍沒有消除,一旦受到某種衝擊,仍然會從傷疤中重新噴出不祥的血。
周圍稍稍亮起來,這不是天晴了,而是汽車穿出了森林的山嶽地帶。汽車一路下坡,可以看見屋頂積雪的村落。
一看表,從和倉出發已經一個多小時了。
從和倉出發繞過羽昨,到達現場需要三個小時;走這條路,只要一半時間,然而前面是一片崇山峻嶺。
「師傅,還很遠嗎?」禎子問。
「再過三十分鐘就到了。』司機沒回頭,答道。
下了坡後,道路平坦,積雪比和倉深。樹枝搖曳著,看出風很大。翻越了山,周圍的景色突然變了,這兒幾乎稱不上風景幽美,只是荒涼和陰鬱。
到達福清鎮,正如司機所說的那樣,用了三十分鐘。這兒是中國宋朝時期建立的古老的港口,也許是為了防風,家家戶戶都關著門,還用著竹葦席。
環抱著海角的港就在一艘艘漁船緊挨著在水上。從這兒望去,港口一帶白浪天。
「夫人,從這兒上哪兒去?」司機問。
禎子看了看地圖,大體上知道現場的方向。
「清朝高益方向。」
汽車從福浦港向南駛去,從右側可以看見怒濤洶湧的日本海。濃重的烏雲裡掛在天空,被封閉的太陽在它的裡惦落到海員上,發出微弱的光。
海上的水平線漸漸下沉,突出在海面上的奇巖露在外面。禎子一心凝視著景色的變化。她從車窗中注視著以前曾經來過時的景色。
終於來到了。禎子的視線越過司機的肩膀從前方找到站在斷崖上吟詩的地點。
正巧太陽漸漸西沉,它被封閉在蒼茫的暮色裡。海面黑沉沉的。只有白浪在港灣露出它的牙齒。
就是這兒。——禎子在心中喊道。
隨著道路的迂迴,她那記憶中的場所出現了各色各樣的變化。她的凝視始終沒有離開這一點。
就在這兒,憲一被推下海的。上次來時,她站在那裡,似乎有所預感,現清清楚楚確認那兒是憲一最後結束生命的場所。半月前,她來金澤尋夫時,聽說這裡有一具身份不明的屍體,實際一看,是個從未見過的陌生人。當時一位老巡警說:
「最近常有跳崖自殺的人。當天在這裡還有一個自殺的,不過立即查明身份,被人認領了。」
這個認領人就是久子。那個跳崖自殺的人就是化名為益三郎」的鵜原憲一。現在無可懷疑了。
「就在這兒停吧!」
禎子下了車,司機不由地吃了一驚。
周圍設有人家,一邊是斷崖和海,另一邊是高山。
「請稍等一下!」
禎子和司機打招呼後,邁開了步子。
風很強烈,打得臉頰生痛。海浪聲很高。
這時,一個人背朝她。他的黑影映入禎子的視角。
那個人面向大海立在那裡,不用細看,那是室田儀作。
室田沒有聽到附近有汽車的轟鳴,站在斷崖的尖端,像一座石像一動不動。
室田身旁沒有別人。
這一瞬間,禎子心想:一切都完了。周圍哪兒也見不到室田夫人的身影。在烈風中僵然而立的室田的姿影,好似同漸漸墜入暮色的大海對立著。
「室田先生。」禎子躡足走過去喊道。
風在吼,海在嘯。可能是聲音到不了那兒,室田沒有立刻回過頭來,禎子喊了三次。
室田終於回過頭來。以暗淡的天空為背景,在室田的臉上落下了陰影。
禎子走近室田。
不斷撞擊在岸邊的波濤聲,成了他們腳下的地鳴。
在波濤聲中室田終於認出是禎子。
「你終於也來到這兒。」
禎子再向前走了兩三步。她的頭髮被風吹亂了,掛在臉頰上。
「室田先生,太太呢?」
室田默默不作聲,慢慢地舉起一隻手,指向暮色蒼茫的大海。
「內人…」
室田用沙啞的聲音說道。在風聲和波濤聲中他的聲音顯得很小很小,但在禎子的耳朵裡聽得很清楚。
「內人朝那邊走了。」
禎子朝他指的方向凝視。在深重的烏雲和港灣之間,終於發現一個黑點,黑點在搖曳,它的周圍白浪濤天。
「那就是內人。」
禎子不知不覺和室田並肩而立。
在劇烈的風的壓力下,她幾乎窒息了。這不僅是風,也是她自身的激動迫使她屏住呼吸。
「不需要我多說了。你既然已來到這兒,那一切你都明白了。」室田凝視著海面說。
這時,怒濤中大海上的小黑點越來越小。
靠近水平線的厚厚的雲層間的淡黃色和周圍的黑色漸漸消逝。只有裂開一道縫的烏雲,彷彿像北歐的古畫中所看到的那樣,始終呈黃色。
藉著這淡淡的光線,那個小黑點,始終停留在人的視線中,永不消逝。
「我發現已經晚了。」室田凝視著大海說:
「昨夜來到和倉,我追問內人。、她向我坦白了事實。如果早些時候向我坦白,也不會落到這樣的結果,我不得不向您表示深深的歉意。您的丈夫還有他的哥哥都是內人殺死的。我並不是為她辯解。內人比我先離開旅館,不知什麼時候借了一條船,向港灣處漂去。」室田的聲音嗚咽了。
「我忘了對你說了。內人是房州股浦某漁主的女兒,在幸福時代成長,在東京上過女子大學。戰爭結束後,她那頗為得意的英語給她帶來了禍水。這是戰後日本的現實,我並不想深究。」
一聲波濤打斷了他的話,待波濤咆哮過去後,室田又繼續往下說:
「趕到這裡時,內人已去了手夠不著的地方。也許你已看不到。也許她看到站在這裡的我,我見到了她在船裡向我揮手。」
波濤又撞擊在腳下的岩石上,發出一陣轟響,室田等待這聲音過去,說道:
「夫人,我也揮手了。你來的時候,我看到那個小黑點。我知道內人坐在艙裡。我永遠再也看不到她了。小船在波浪洶湧的大海裡,不多時就會顛覆的。不,在尚未顛覆之前,小船將會失去它的乘客。那個小黑點,很快就看不見了。我……」
波浪又打來了,室田停止說話。過了一會兒,他接著說下去:
「我想內人的墓就在海底,每年我都要到這裡來看她。」
禎子記得曾站在離這兒不足一百米的巖角上吟過詩,此刻又在心中復甦。
在波浪洶湧的海裡有她的墓!
強風打在禎子的眼睛上。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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