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松本清張]點與線[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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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20 02:25:27
標題:
[松本清張]點與線[全文完]
點與線
作者:松本清張 晏洲譯
目擊者
殉情自殺
香椎火車站和香椎電車站
從東京來的人
第一項疑問
四分鐘的安排
偶然乎?有意乎?
北海道和九州
數字上的風景
北海道的目擊者
難破的障礙
一封啟發性的信
水落石出的報告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20 02:25:48
目擊者
一
安田辰郎一月十三日在東京赤阪區的「小雪飯莊」宴請一位客人。客人的身份是政府某部的司長。
安田辰郎經營著安田公司,買賣機械工具。這家公司這幾年頗有發展。據說,生意蓬勃的原因是官家方面的訂貨多。所以,他時常在「小雪飯莊」招待這類身份的客人。
安田時常光顧這家飯莊。在附近來說,它雖然稱不上是第一流,卻正因為如此,客人到了這裡才不會擠得肩碰肩的,吃得心裡踏實。況且,伺候酒席的女招待也能個個招呼周到。
在這兒,安田是位有名的好主顧。出手豪爽乃是當然的廳,他也毫不諱言,在這裡請客就是「下本錢」。除此之外,不論他與女招待們混得多麼熟絡,他從不透露自己宴請的客人到底是什麼身份。
從去年秋天開始,以政府某部為中心的貪污事件正鬧得滿城風雨,據說有許多有關的商人也牽連在內。報紙推測,調查工作正在下部官員中進行,到了春天,恐怕就要波及到上層人士了。
正在這個時候,安田宴客的場合更加增多起來。客人之中也有一連來過七八次的。女招待們頂多約略知道他們貴姓,卻完全弄不清楚這些人的來歷。不過,安田請來的客人似乎都是政府官員,這一點是女招待們無一不曉的。
不論宴請的客人換了多少,看賬付款的總是安田。所以,「小雪飯莊」一向把他當作大主顧看待。
安田辰郎也就是三十五六歲的年紀,大腦門,直鼻樑。皮膚有些黑,眼睛卻挺有神,兩道濃眉像是用筆描過似的。舉止一看就是老練的商人,安詳淡定。女招待們很歡迎他,安田也同她們合得來,卻從來沒有對哪一個表示過野心。對大家一視同仁,同個個都談笑風生。
在伺候過他的女招待裡面,以第一次他來時就碰巧伺候他的阿時服恃他的機會最多,不過,都是在灑席宴前有說有笑的,並沒有什麼過份親密的模樣。
阿時今年二十六歲,皮膚白皙,相貌出眾,要是少說四歲,也一樣會有人相信。黑黑的大眼珠,頗能吸引客人。客人們不論說句什麼,她只消微微一笑,把眼睛往上一飄,就能夠讓對方神魂顛倒。她對這一手很有心得,不時使用。瓜子臉,薄嘴唇,側著臉很好看。
人既漂亮,客人裡面自然有人對她另打主意。這裡的女招待都是自外面返工的。下午四點鐘來,晚上十一點鐘走。有人就專門在新橋車站的大門下等她放工,邀她去玩。她倒也並不是滿臉冰霜的一概拒絕,總是「好啊,好啊!」地答應著,先拖上三四次再說。
「不答應,就有人生氣。這兩天不是剛有一個人到這裡吃飯,掐了我一把。」阿時一邊說一邊把衣服掀起來,讓夥伴們觀看她的膝蓋。果然,白皙的皮膚上面,有一塊像黑痣一般的淤血。
「真混賬。說起來,也因為你真是讓人家神魂顛倒啊。」安田辰郎當時正在場,端著酒杯笑呵呵地說。安田在這裡從來不動手動腳的。
女招待八重子搭話了。「這麼說,安田先生,你對我們可是一點興趣也沒有哇。」
「怎麼才算有興趣,難道非要泡過來才行嗎?」
「啊呀,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了,你倒是什麼都懂啊。」金子馬上搭腔了。
實際上,「小雪飯莊」的女招待們對於安田多少都有些好感。只要安田肯下功夫,大概誰都願意多和他接近。
所以,安田那天晚上把那位政府官員送走之後,又回到飯莊裡小酌,忽然說道,「怎麼樣,我明天請你們吃飯好不好?」八重子和另一個女招待富子聽了,高興得連忙答應下來。
「啊呀,阿時不在這裡,把阿時也請去吃不好嗎?」富子說著話,向四下裡張望。阿時不知道有什麼事情,正好不在左右。
「好了,就是你們兩位吧。下次再請阿時。人太多了也不合適。」
這話倒也是實情。女招待們都要在四點鐘回到飯莊。如果出去吃飯,回來得晚,三個人都不在這裡就不大好了。
「就這樣吧,明天下午三點半請到有樂叮的雷班咖啡館吧。」安田瞇起眼睛笑著說。
二
第二天,十四日,下午三點半左右,富子來到雷班咖啡館,安田已經坐在後面的餐桌旁閒啜著咖啡了。
富子招呼了一聲,便在旁邊坐下。在「小雪飯莊「雖鱗常見,換了另外一處地方,心情又不相同。富子坐下時,兩頰不覺發紅。
「八重子還沒來啊?」
「就來了吧。」安田滿面笑容,喝著咖啡答話。沒過五分鐘,八童子也差答答地來了。
「吃什麼好呢?西餐、炸暇、生魚、中國菜?」安田一樣一樣地介紹。
「西餐。」兩位姑娘一齊回答。日本菜在自己的飯莊裡已經見得多了。
三個人離開咖啡館。走向銀座。這時候,銀座的人稀稀朗朗的。天色頗好,就是風有些涼。沒有幾步路,就從尾張叮的街角來到松權屋。這裡的餐廳也是一樣清淨。
八重子和富子說了不少客氣話,然後拿起菜單慢慢研究,商量半天,也拿不定主意。
安田悄悄地看了一下手錶。八重子發現了,連忙轉過頭問道:「安田先生還有事情要忙嗎?」
「不,不忙,準備下午到鐮倉去。」安田叉起兩隻手,放在餐檯上。
「啊呀,人家還有事情。富子,快些叫菜吧,」三言兩語就把菜單點好了。
這一餐飯用去不少時間,三個人天南地北閒談,安田顯得很高興。水果端上來的時候,他又張望了一下手錶。
「是不是到時間了?」
「沒有,沒有。」安田這樣回答。然而,咖啡端上來時,他的眼光又落在左腕上。
「差不多了吧。我們告退了。」八重子抬起身來說道。
「嗯,」安田一邊抽著香煙,一邊瞇著眼睛,似乎在考慮什麼事情,「怎麼樣,就這麼分手嗎?我一個人有些悶,你們兩位到上野車站送我上火車吧。」這幾句話,一半像開玩笑,卻又有一半說得鄭重其事。
兩個女人彼此張望了一下。現在回到飯莊去上班,時間已經遲了,如果再去車站,豈不更晚。可是,安田辰郎此刻的表情,雖然顯著輕鬆,話卻說得認真。女人們心裡說,你悶不悶又有什麼。然而剛剛吃了人家一餐飯,誰也不想把氣氛搞得不愉快。
「那也好,」富子下了決心說道,「不過要先給飯莊打個電話,說明我們晚些回去。」
她打完電話回來,安田辰郎站起身來準備出門。這時,他又看看手錶。女人們在旁邊看到,心說,這個人真愛看表。
「坐幾點鐘的車啊?」八重子問道。
「十八點十二分,就是下一班,現在五點三十分,也該去了。」安田一邊說著,一邊到櫃台去付賬。
坐汽車去火車站,五分鐘的路程。在汽車裡,安田一再致謝,八重子和富子你一言我一語他說,「安田先生,這不算什麼。像這樣的事情都做不到,就顯得我們小器了。」
到了車站,安田買了車票,又遞給她們兩張月台票。去鐮倉的車是第十三號月台,電鐘的指針就要搭在十八點上。
可是,十三號月台上,車還沒有來。安田站在月台上,眺望著南邊的月台。那邊是長程火車的月台,一邊是第十四號月台,另一邊是第十五號。這時,十五號月台上已經擺好火車,正在上客。第十二號、第十四號月台上都沒有車輛,所以可以清清楚楚地從這邊望到第十五號月台的火車。
「那是開往九州博多的特別快車『朝風號』。」安田講給兩個女人聽。
火車前面,乘客和送客的人摩肩接踵,趕忙上車,人來人往顯得很亂,正在這時,安田叫了一聲,「喂,那不是阿時嗎?」兩個女人順著安田的手指向那邊一望,八重子不由得叫起來,「可不是,真是阿時。」
三
果然,阿時正混雜在第十五號月台的旅客群中向前趕路。週身是旅行打扮,手裡還提著皮箱,分明是準備搭車到哪裡去。富子望了一陣,也發現了她,不覺叫遭:「是呀,是阿時!」
可是,更加出於她們意外的是,阿時旁邊還有一名青年男子,兩個人親親熱熱地在談話。這邊只能看到那男子的側臉,她們實在看不出來是誰。他穿著一件黑色大衣,手裡提著一個小型公事皮包。兩個人夾雜在人堆裡,或隱或現,忽快忽慢地走向火車。
「這是到哪兒去呢?」八重子屏息凝氣地問道。
「那個男人又是誰呢?」富子也壓低嗓音。
同時在那邊月台上一點也沒有注意到這邊還有三個人遙望著她,帶著那個男子一直向前,一會兒,她站在一節車廂前面,看看車輛號碼,那男人先上了車,轉眼之間,失了蹤跡。
「阿時是不甘寂寞啊,看樣子是跟那個人到九州旅行去了。」安田一個人目言自語。
兩個女人呆立在這邊月台上,驚詫的神色還沒有從臉上褪掉。她們緊望看阿時進入的那節火車,不能開聲。前面,旅客仍然是川流不息。
「阿時到底是到哪裡去呢?」好半天,八重子才說出話來。「既然是特別訣車,就不會是近處。」
「阿時還有這麼一個男人啊!」富子悄悄說。「沒有見過這人,真是意外!」
兩個人如同發現了重大事件。不停地低聲交談。
不論是八重子也好,富子也好,她們實際上對於阿時的私生活並沒有多少瞭解。她一向不多談自己的身世。似乎沒有結婚,好像也沒有愛人,也沒聽說有過什麼浪漫行徑。在飯莊裡工作的女招待們,有一種人是和同事們很融洽,有說有笑,但是一談到自己就守口如瓶了。阿時就屬於這一種人。
所以,這兩個人在偶然的場合裡,突然發現了阿時的隱秘的一部分,不免有些衝動。
「是個什麼樣的男人?到那邊月台去,從窗口望一望。」八重子的聲音顯得興奮。
「好啦,好啦,少管人家的事吧!」安田說。
「啊呀,安田先生,你不是吃醋吧?」
「吃醋?我正要上火車去看老婆呢。」安田笑著說。正說著,橫須賀的車來了。車子停在第十三號月台旁邊,正好遮擋了第十五號月台的視線。事後調查,橫須賀的車子每天十八點一分到站。
安田一邊揮看手,一邊上車。這輛車過十一分鐘就要開走,為時無多。
安田從窗戶探出頭來,「好了,你們也忙,趕快回去吧,多謝你們。」
「是啊!」八重子說這句話,是為了想趕到第十五號月台,去看看阿時和那個男子。「那麼,失陪了。」
「一路平安,改天再見。」兩個女人同安田握手告別。
下著樓梯,八重子說,「喂,富子,看看阿時去!」
「不好吧!」富子雖然這麼說,卻毫無反對的意思。兩人連忙奔向第十五號月台。
跑到特別快車附近,混雜在送客的人群裡,向窗內張望。車內燈火通明,燈光清清楚楚地照在阿時和坐在旁邊的男人的身上。
「看,阿時跟他談得多高興。」八重子說。
「像個男子漢的樣子哩。你看有多大歲數。」富子對那個男人發生興趣。
「有二十七八吧。也許是二十五。」八重子瞇著眼凝視。
「那麼,和阿時只差一歲光景。」
「進去開開玩笑吧。」
「夠了,八重子。」富子攔住她,兩人又看了一陣,「喂,該走了,時間太晚了。」連忙催著意猶未盡的八重子。
兩人回到「小雪飯莊」,立刻向老闆娘報告詳情。老闆娘聽了也似乎有些意外。
「噢,是真的?阿時昨天只對我說,要回鄉下五、六天,暫時不上班,噢,還有個男人。」說時,眼睛都睜圓了。
「那還不是借口。我記得阿時自己說過她是秋田人啊。」
「像這麼漂亮的人,可真是知面不知心。說不定是高高興興地到京都玩樂去了。」三個人相顧失笑。
第二天晚上。安田又帶青客人來吃飯。把客送走之後,照例回來。見到八重子問道,「怎麼,阿時今天沒有返工?」
「豈只今天沒有返工啊,說不定要休息一個星期哩。」八重子挑著眉毛說。
「噢,那麼,是跟那男人蜜月旅行去了?」安田停杯問道。
「也許是吧,我們不清楚。」
「居然說不清楚。你們也該這樣旅行旅行才好。」
「說得倒容易。那麼,安田先生帶我旅行一趟好了。」
「我?我哪裡夠資格。我哪有資格帶人出去旅行。」
說著,安田離開了飯莊。也許是因為公事,第二天晚上他又帶著兩位客人來喝酒。
那一天晚上,富子和八重子招呼他們,又和安田談起阿時的事。
可是,那個阿時和她同行的同伴,竟然在一個意想不到的場所,陳屍荒郊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20 02:26:30
殉情自殺
一
通往門司的鐵路,在博多前面的第三站是個名叫香椎的小車站。在這個車站下車後,向山那邊走去、山腳下就是香椎宮;如果向海邊走,就到了飽覽博多灣的海岸。
海岸前還有一座「海中道路」,一直通往志賀島,從這邊望過去,風光明媚,頗為引人。
這段海岸,人稱香椎灣。一月二十一日早晨六點半鐘左右,正是天寒地凍的時候,一位工人從這一段海邊路過。他從家裡出來,前往位在名島的工廠去上班。
天也就是濛濛亮。海灣裡籠罩著乳白薄霧。志賀島、「海中道路」在霧中若隱若現。潮濕的冷風迎面撲來,使人頗有寒意。那工人掀起外衣的領子,連忙向前趕路。海岸附近岩石很多,他為了走近路,每天都從這裡路過,已經成了習慣。
然而,不習慣的事情竟然出現了。黑黑的岩石地面上,平放著兩個物體。這是經常所看到的景色中絕對沒有的。
太陽還沒有探出頭來,在灰白的黎明光線裡,那物體孤伶伶地橫臥在那裡,眉樣子,似乎是衣角在寒風中飄動。不是,除了衣服之外,還有頭髮。再看,這回連黑皮鞋、白襪子部看清了。
工人的平靜心情被打亂了。他變動了往常的習慣,向著另外一個方向飛奔而去,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鎮上,猛敲警察派出所的玻璃窗。
「海邊上有死人啊!」
「死人?」剛剛起身的老警察,一邊扣著上衣的鈕扣,一邊聽著報訊人的回話。
「可不是。還是兩個人,一男一女。就在海邊上,我帶你去看。」
「好。你稍敞等一下。」老警察顯得有些慌亂,不過還是把報訊人的姓名住址記錄下來,而且用電話同香椎警察局取得聯絡。這一切都完了,兩人才連忙離開派出所,在冷空氣中呼著白氣,奔向海邊。
到了現場,兩具屍體依然橫臥在冷風之中。工人仗著這次有警察在身邊,才敢放心大膽地仔細觀看屍體。
首先看到的是女屍。那女人仰面朝天,雙目緊閉,卻開口露著白牙。雙頰呈玫瑰色。灰色的防寒大衣下面,穿著蝦茶色的盛裝,白色衣襟略微敞開。衣服絲毫不顯紊亂。睡的姿勢也很好。衣角隨風搖曳,可以看到黃色襯裡。兩腳平擺,登著一雙乾乾淨淨的白襪。一點也沒有塵土。身邊整整齊齊地橫放著一對膠拖鞋。
工人轉眼看那具男屍。男人的面孔橫側著,雙頰的血色比活人還要好,真像是醉臥在那裡。
看那男屍,茶色西裝褲腳露在深紫色大衣外面,雙腳穿著皮鞋。鞋子擦得很講究,閃閃發亮,上面露出一節紅紫花的襪子。
這一時男女屍休之間,幾乎沒有什麼隙縫。岩石的窄縫裡,爬過一隻小螃蟹,一直爬到男屍旁邊的橙汁玻璃瓶的上面。
「是自殺啊!」老警察站在那裡,邊看邊說。「怪可憐的,兩個人都還年輕哩。」
說時,四周的天色已經大亮了。
二
在香椎警察局的要求下,福岡警察署派來了探長和探員兩名,還有警醫、化驗員等,他們在四十分鐘後就乘車趕到現場。
從各種角度給屍體照了像,矮個子警醫詳看了一陣說道,「男的同女的都是吃了氰化鉀死的。臉上的玫瑰色就是特徵,大概是混著橙汁一起喝下去的吧。」
倒臥在一旁的橙汁瓶底,還有一些喝剩的橙色液體。
「先生,從死亡到現在有多少時候呢?」探長問道,這個人留著兩撇鬍子。
「要回去仔細化驗才能斷定,不過,不出十小時內外吧。」
「十個鐘頭,」探長自言自語,觀望著四周環境。推算起來,大概是頭一天夜晚十點鐘或者十一點鐘的事。探長的雙眼,「似乎在想像著當時情死的情況。
「男的同女的同時服毒?」
「對的。把氰化鉀摻在橙汁裡飲下去的。」
「跑到這地方來死,可真夠冷啊!」旁邊有一個人壓低著聲音,似乎在喃喃自語。警醫抬起頭注視這聲音的主人。原來是個身穿滿是折皺的大衣,四十二三歲,瘦得毫無丰采的男子。
「呀,鳥飼先生。」警醫望著那一位探員的枯瘦面龐,打起招呼。
「你這句話可是活人的想法。死人還管得到是冷是熱。照這麼說,冬天還喝什麼橙汁。當事人可就顧不得這麼多了。」警醫笑著說。
「有一種倒錯心理就是這樣的。它和普通狀態剛好相反,可以說是一種倒錯了的恍惚心理。」矮個子警醫居然引用了不著邊際的文學詞句,探員們不覺微笑起來。
「就是要喝毒藥,也需要有果斷力啊。大概就是這種心理的力量才使人決心求死。」探長也這樣表示。
「探長,這不會是強迫對方一同自殺吧?」一名探員小心地求證。
「這可不像強迫自殺。衣服絲毫不亂,也沒有糾纏的痕跡。顯然是兩個人商量好了,一起喝氰化鉀求死。」
現場情況也的確如此。女的端端正正地躺在那裡。潔白的襪子,身旁整整齊齊地擺著一對膠鞋,分明是剛剛脫下。兩手交叉在身前。
一提到這雙男女乃是情死,探員們的面色馬上鬆弛下來。既然不是犯罪,事情就簡單了。換句話說,沒有搜尋兇手的必要。
用貨車將兩具屍體運回警署。探員們在寒風中縮著兩肩,也乘車回去。只剩下一切如常的香椎灣浴在冬天的朝陽之下,海水隨著風勢,微微擺動。
回到警署,仔細檢查屍體,每脫一件衣服就影一張照片,方法非常周到。
男屍的上衣口袋裡有名片夾,身世馬上就清楚了。名片夾裡還夾著月票,是阿佐谷到東京的月票,佐山憲一,三十一歲。名片上還要詳細。姓名前面有一條上款:「×× 部××司××科,候補科長」。左邊是住宅地址。
探員們彼此張望了一下。××部××科,目前正是被人告發有貪污事件的機關,報紙上幾乎沒有一天不登載有關的新聞。
「遺書呢?」探長問。
仔細搜尋遺書。可是,每一個口袋都翻遍了,連類似遺書的文件都找不到。一萬日元左右的現款、手帕、鞋抽、折成四疊的昨天報紙,團皺了的火車餐卡飯票。
「火車餐卡飯票?這東西倒有點意恩。」探長接過飯票,小心翼翼招它攤平。這張紙大概是塞在口袋裡最下面,已經團成一團了。
「日期,一月十四日;列車號數,七;客人,一位;餐費共計,三百四十元。東京日本食堂發行。吃的是什麼,不明。」探長念出飯票上的要點。
「女屍身上有什麼東西?」
東西已經全部搜查出來了。一個折式錢夾,裡面只有八千日元,小型女人名片四五張,都是一式的。
「東京赤阪××。小雪飯莊。阿時。」
名片上的字是行書體。
「阿時一定是這女人的姓名羅。似乎是赤阪的一間名叫小雪的餐館的女招待。」探長判斷著說,「政府官員和餐館的女招待殉情自殺?似乎有些像呢!」說著,馬上吩咐按照男女名片上的地址打電報通知。
屍體再由警醫仔細檢驗。週身無外傷。男女死因都是吃了氰化鉀中毒而死。推定死亡時間大概是頭一天夜晚九點鐘到十點鐘之間。
「這麼說,是那個時候在海邊上散步,然後自殺的。」不知是誰講了一句。
「簡直是捨不得死啊。」
然而,照屍體的情形來看,並沒有死前交歡的痕跡。探員們聽說了這一點,個個感到意外。一個說,想不到死得這樣乾淨。兩人死因都是由於氰化鉀中毒,這是確認成立的了。
「看樣子,是十四號離開東京的。」探長端詳著飯票上的日期說道。「今天已經是二十一號,是一個星期前就上了火車的呢!難道真是到處遊覽,到了福岡才決定死在這裡。喂,列車號數七號是什麼意思,問問車站。」
一名探員打過電話,馬上報告。
「是從東京開到博多的特別快車。這列車名叫『朝風號』。」
「什麼?到博多的特別訣車?」探長側過頭問道。「既然是從東京出來直接到博多,怎麼會一個星期之後才到福岡呢?一定在九州什麼地方混過這幾天。看樣子他們一定有行李,要搜查清楚。你們拿著照片,到市內各旅館去問問。」
「探長,」一位探員走上前來,「讓我看看那張飯票。」
這是個又瘦又黑、只剩下一雙大眼睛、相貌毫不出眾的漢子。發現死屍時,他也到香椎灣去過。身上的大衣滿是皺折,西裝也走了樣子,頸上的領帶亂成麻花。這位中年探員名叫鳥飼重太郎。
鳥飼探員伸出瘦骨嶙峋、又髒又黑的手,展開飯票,「客人,一位?這個男人自己到餐卡吃飯!」他自言自語。
探長在旁邊聽到,馬上接口。「是啊,女人不想吃,所以沒有一起到餐卡去。」
「可是……」鳥飼遲疑著。
「可是什麼?」
「可是,探長。那女人難道什麼都不吃嗎?就算飽得不得了,在同伴吃飯的時候,也可以陪著吃點其他東西啊,譬如說,吃塊布丁,喝杯咖啡。」
探長大笑起來,隨口說道,「那倒也難講。不過,這個女人也許根本沒有奉陪的興趣,一點胃口也沒有。」
鳥飼探員似乎還打算講一句什麼,但只是默默地帶上帽子。帽子也破舊不堪,邊沿垂下,有了這頂帽子,鳥飼重太郎這個人物就更加增添了幾分精彩。他穿上缺了後跟的鞋子,一頭鑽出去了。
探員出外以後,房間裡立刻清靜下來,顯得空蕩蕩的。剩下的一兩位青年探員不時給火盆加炭,給探長送茶。
不知不覺間,白天就要過去,窗子上的陽光漸漸發暗,突然之間,不斷的腳步聲前前後後地奔跑進來。
並不是探員們回來,是一群新聞記者。
「探長。××部的候補科長佐山自殺。東京總社通知我們,所以連忙撲新聞來了。」
這批人一邊進來,一邊大叫。今天早晨,警察署打電報去查詢時,東京的報館聽到了消息,連忙轉告福岡分社的記者。
三
第二天早晨的報紙,一致以很大篇幅報道××部候補科長佐山憲一情死的消息,標題很是引人。每一家報紙都認為,這並不是單純的情死事件。目前,××部的貪污問題正查到重要關頭。佐山之死顯然與貪污之事有關連。報道說,東京檢察廳並沒有要求佐山出庭受審,不過,據報紙預測,佐山的保證人勢將受到審問。這個人一定因為上級事件有受到波及的可能,所以終於偕同愛人一起自殺了。
這些報紙疊成一堆,放在探長辦公台的一邊。探長本人則在檢查一個皮製小公事提包的內容。
從昨天白天到深夜,探員們查遍了福岡市內的旅館,到了今天早晨,探長才在上班的時候,匆匆忙忙地向大家透露了昨天偵查的結果。
一位年輕探員在市內一間名叫丹波屋的旅館查到,照片上的這個人曾在該旅館下榻。旅客登記簿上寫著:「公司職員,住籐澤市南仲街二十六號,菅原泰造,三十二歲。」從十五號晚上起單身住宿,直到二十號晚上算清了賬目離開。這個客人臨行將公事提包留下,說明以後來取。
現在打開皮包一看,裡面東西很是平常:洗面用具,替換用的襯衫和內衣,火車裡買的二三冊娛樂雜誌。既沒有文件,也沒有筆記簿、日記等。
探長檢查完畢,向著拿回這公事皮包的年輕探員問道,「怎麼,男人單身住在那裡嗎?」
「是的,說是單身。」青年探員答道。
「嗯,有些怪。女的幹什麼去了。這幾天裡,她到哪兒去了呢?十五號晚上住起,那正是從東京乘『朝風號』列車到博多的日子。從這一一天到二十號這一個星期,男的一直住在旅館裡嗎?」
「聽說哪兒也沒有去,一人住在那裡。」
「那幾天裡,女人沒有來找他嗎?」
「沒有,據說誰也沒有去過。」
在這一問一答之中,鳥飼重太郎突然離開當場。他戴上破帽子,靜悄悄走出屋外。
到了大街,搭上市內電車,心不在焉地望著窗外景色。沒坐幾站,便又下車,遲緩的動作顯得他真是有了一把年紀。
他放謾腳步,繞了幾條橫街,找到丹波屋旅館的招牌,便走進大門。管賬的從裡面迎出來,鳥飼給他看了探員證。
年輕探員向探長報告的果然不差,鳥飼重太郎聽了之後,在削瘦的面龐上堆起微笑,開始發問。
「這位客人來時是什麼樣子的?」
「我想想啊,好像是很疲倦,吃過晚飯,馬上就睡了。」賬房答道。
「每天不出房門,多麼無聊啊,那麼,他怎樣打發日子呢?」
「連女工都很少叫,不是看節,就是睡覺。女工們都說,這個客人可真陰沉。不過,他好像一直在等電話。」
「等電話?」鳥飼的大眼睛閃出了光輝。
「可不是。他對女工說過,對我也說過,會有電話找他。如果來了電話,務必馬上通知他。據我看,他一天到晚不出門,就是為了要等這個電話。」
「這倒也難講。」鳥飼點頭。「那麼,電話來了沒有呢?」
「來了。是我接的電話。二十號晚上八點鐘左右來的。是個女人的聲音,請叫菅原先生聽電話。」
「女人聲音。不提佐山,只提菅原?」
「是的。我知道這位客人一天到晚就在等電話,所以馬上接到他的房間去,我們這裡有分機,可以把電話接到房間去。」
「電話裡講些什麼,你知道嗎?」
賬房聽了這個問題,不覺微笑。「不,不。我們這裡是不作興偷聽客人電話的。」
鳥飼好像很遺憾,舌頭嘖嘖了兩聲。
「以後怎麼樣?」
「電話好像只說了一分鐘,就掛斷了。客人馬上吩咐結賬,付了錢,把那個公事提包留下,就出去了。說實話,我做夢也想不到他會自殺。」
鳥飼重太郎把手托在滿腮鬍須的下巴上,沉思起來。
——候補科長佐山一個星期以前投宿在這裡,專等一個女人的電話。而且,電話來了的當晚,就立刻殉情自殺。這可真是奇妙。
火車餐卡飯票上的「客人一位」字樣浮現在他的眼前,他喃喃說道:「佐山住在這裡專等那個女人。他為什麼必須要花一個星期的時間,來等待和他一起自殺的那個人呢?」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20 02:27:02
香椎火車站和香椎電車站
一
鳥飼重太郎七點鐘回到住處。開門的聲音雖然不小,卻沒有人出來迎接。正在門道裡脫鞋,妻子在裡面招呼說,「回來啦,洗澡吧。」掀開簾子進去,妻子正在織冷衫,「餐桌上鋪著白布。
「我猜你回來得晚,先讓隅子吃了。隅子同新田先生看電影去了。你先洗澡吧。」
重太郎默默除下西裝。這套西裝可有年代了,襯裡已經破舊不堪。把長褲折起來時,塵土、砂粒撲啦啦地散在蓆子上。今天一天把人都走累了,連話也懶得多說。
因為工作關係,時常不能按時間回家。為了不讓妻子和女兒久等,約定過了六點半鐘就開飯、隅子是女兒的名字,新田是她即將結婚的丈夫。兩人今晚去看電影,所以不在家。
重太郎照舊一言不發,鑽進浴桶去洗澡。
「合適嗎?」妻子在詢問洗澡水的溫度。
「挺好,」重太郎連回話都顯得嫌麻煩。一嫌麻煩,就連多餘的話也不願意多說。把全身泡在熱水裡思索事情,這是他的癖好。
他正在思索昨天情死的這對男女。到底是為什麼事情自殺呢。現在,死者的家屬從東京打來電報,說明就要前來接領遺體,也許真相就可以大白了。報紙說,候補科長佐山和目前被揭發的××部貪污事件有著重大關係,他死之後,部裡的上層人士的處境已經轉危為安。佐山這個人胸襟雖然不開闊,卻似乎是個好人。而且,據報紙說,佐山同阿時關係很深,佐山曾經說過後悔的話。照此看來,佐山顯然是為了貪污和女人這兩件事情擺脫不開,才走上以一死求解決之道。不,貪污事件大概是自殺的直接動機,女人問題大概是火上加油的導火線。
重太郎一邊用熱水拂面,一邊在想「兩個人一同乘『朝風號』列車來到博多站,女人把佐山留在旅館裡,她到哪裡去了呢?佐山是干五號夜晚住進丹波屋旅館的。從他口袋裡檢出來的餐車飯票可以證明,這一天就是到博多的那天,他一個人立刻到旅館投宿。這時候,女人就沒有露面。從十六號到二十號這五天,佐山住在旅館裡眼巴巴地等那女人同他聯繫。這個名叫阿時的女人,這幾天到哪裡去了呢?」
重太郎用手中揩了揩面:又想到:「佐山整天足不出戶,專等她的聯繫,顯然是事關重要。二十號晚上八點鐘,等了多時的電話終於來了。是個女人聲音,大概就是阿時。可是為什麼,電話不找佐山,而專找菅原呢?他化名投宿,兩人顯然在事先是約定了的。佐山聽了電話,馬上出門。當天晚上,就跑到香椎海岸自殺了。就這麼匆匆忙忙地自殺了。既然是好容易才見面,為什麼不慢慢行動呢?」
重太郎想到這裡,從浴桶裡出來,也不擦肥皂、癡癡地坐在一邊,連寒冷也不顧了。「如果說,連最後高興一陣的時間都沒有了,那就是事態嚴重,不容再拖,如果有這樣緊關節要的事情,那又是什麼呢。提起來,他們連遺書都沒有,當然,並不是所有的自殺事件都有遺書。大致說來,留有遺書而死的大都是年輕人,中年以上的有很多人不留遺書。沒有遺書的自殺事件,牽涉的問題一定廣。佐山也許另有無須留下遺書的道理。那女人隨著男人一道死,也就不留遺書。照此說來,這就是殉情目殺。對,殉情自殺。可是——」
重太郎突然覺得身上越來越涼,連忙重新鑽入浴桶:「可是,餐車飯票只是一個人的,這一點還不能解開,難道是我多疑?」
妻子在外叫起來了,「喂,你怎麼還洗不完呀?」
二
鳥飼重太郎洗完澡,到餐桌旁吃飯。他最喜歡在晚餐時斟上兩杯,慢慢地品酒。今天走了不少地方,身子疲乏,酒就喝得更香了。
妻子正在縫衣服。大紅花布非常鮮艷,不用說,這是就要出嫁的女兒的衣裳。妻子的注意力完全放在針尖上了。
「喂,飯,」他放下杯子說道。
「是,」只把手裡的活計停了一下,裝好飯,又拿起衣服,一邊運針,一邊等著他吃完再裝飯。
「你也陪我喝杯茶,好不好?」
「不,我不想喝。」妻子答話時,連頭都沒有抬。重太郎一邊用筷子撥飯,一邊端詳她的臉。妻子的年齡也不小了。到了這把年紀,連在丈夫吃飯的時候,陪著喝一杯茶的心情都沒有了。
這時候,女兒回來了。滿臉帶著心滿意足的表情,非常興奮。
「新田先生呢?」媽媽問。女兒脫掉大衣,坐下來說,「送到家門口,就回去了。」話裡帶著三分得意。
重太郎放棄了看報的念頭,對著女兒問遭,「喂,隅子,你看完電影回來,不同新田君一道飲杯茶?」
「啊呀,爸爸,這句話間得沒頭沒腦。喝杯茶是常有的。」
「是嗎,如果是這種情形呢……」他想著一件什麼事情。「譬如吧,新田君肚子餓了,想吃點東西。偏偏你吃得飽飽的,什麼也吃不下去……」
「哪兒有這樣的事情。」
「你聽著。那時候,新田君說,我現在想吃點東西,你就在外面看看櫥窗,等我一陣罷,你看會有這樣的事情嗎?」
「這個麼,」女兒考慮了一陣回答道:「還是一起去餐館。這沒有什麼特別。」
「是嗎?一起去?要是連茶都不想喝呢?」
「是呀。那時候,只要和新田先生在一起,就比什麼都好。如果吃不下東西,也要喝杯咖啡,陪著就是了。」
這話餅得對,做父親的連聲稱讚。一直在旁邊直著耳朵聽著,始終沒有講話的妻子不覺笑了起來,「你問這個做什麼?」
「你少講話,」重太郎端起那杯沒有人願陪他喝的茶,一飲而盡。「為什麼一定要陪著新田君呢?」
「這並不是胃口問題,這是愛情問題。」女兒答道。
「果然不錯,對。」重太郎心裡說,這句話講得好,把他心裡的事情,一下子點穿了。這不是胃口問題,這是愛情問題,對,問題就在這裡。
火車餐卡的飯票上寫明「客人,一位」,使得鳥飼重太郎百思不解,一男一女不遠千里迢迢跑到九州來情死。愛戀的程度自然勝於往常。可是,在火車上,男的到餐卡去吃飯時,女的卻什麼也不想吃,連一塊去陪著喝一杯咖啡都不願意,這是人情之常麼。座位是對號座,就是兩個人都走開了,也不用擔心座位被佔。也許是女的小心,特別要留下照顧行李架上的東西?看來也不像。在重太郎看來,佐山和名叫阿時的女人之間,一定有什麼矛盾的地方。
正是因為有矛盾,到了博多之後,兩個人的關係就妙了。女的把佐山留蒞旅館裡五天,自己不知去了什麼地方。第五天,她打電話把男的叫出去,就在當天晚上採取了殉情目殺的行動。阿時這個女人的行動,並不像情死前的感情濃厚的樣子,恐怕還有其他的含義。
不過,並排地躺在香椎海岸的兩具屍體,無論從哪一個角度來看都是情死。這時,他的兩隻眼前又浮現出現場的樣子,絕對是情死。(想到這裡,也許還是自己思疑過多吧。)
鳥飼重太郎凝視著前面,緩緩地抽著煙,苦思著。
三
第二天,接領兩具屍休的人從東京來到福岡。死屍經過最後的解剖,已經安放在醫院的屍房了。
佐山憲一的領屍人是他兄長,四十二三歲,小鬍子,胖胖的,很擺架子。他取出某某銀行分行經理的名片,交給警方。
阿時這方面是由她的母親——六十歲的老太婆,和一個年紀只有二十七八歲,著意打扮的女人出頭領屍。這女人是阿時在赤阪「小雪飯莊」的夥伴,女招待富子。
可是,奇怪的現象出現了。兩邊的領屍人絕不交談。不論是在警察署調查室,還是在醫院接待室,雙方同在一處很久,都是避開視線。造成這種空氣的原因在於佐山這位做經理的哥哥。他對這兩個女人帶滿惱恨的臉色,始終扳著面孔。看他那表情似乎是想破口痛罵。這樣一來,這兩個女人也不敢接近,戰戰兢兢地躲在一邊。
這種情況,在探長聽取三人口供的答問中,就更加明顯了。
「令第自殺,據閣下推度,有什麼原因呢?」
那位分行經理聽了這個問題,立刻端著架子回答:
「舍弟這回做的事情,實在讓人臉紅。自殺的原因,報紙上登載得很多,我對於他的機關裡的事情實在不甚了了。是不是因為貪污事件,為了掩飾上司的過錯,一死了之,我也不清楚。最後一次見面,大約是前三個星期,看他樣子很鎮靜。他平素不愛多言,所以也沒有講什麼特別的事。
「他的妻子三年前亡故,前些日子,我曾經提到要他續娶的事。可是他始終沒有再婚的意思,所以也勸不進去。這件事情一出來,我才知道原來他還有這樣一個女人。我弟弟是個老實人,早有親友們跟我提起,他為女人的事很傷腦筋。可是這個糊塗傢伙,跟我一字不提,真讓人生氣。尤其使人生氣的是,對方竟然是赤阪飯莊的女招待。如果是個像樣的女人,我也就算了,這樣的女人,我可看不開。據我看,舍弟從來沒有玩女人的經驗,一遇到沾上男人就海誓山盟的那種女人,就被人家玩弄,以至於一起情死.一定是這女人遇到了不能不死的事情,把舍弟也帶上這條路。總而言之,舍弟的一生就斷送在這個女人的手裡了,令人可恨。」
這位經理把仇恨的眼光完全投在女方領屍人的身上。那兩個女人既不敢開口,又不敢抬頭望人,只聽他聲音越來越高,咒罵不絕。
阿時的母親在探長的問訊下,這樣回答。
。,阿時本名桑山秀子。我們全家住在秋田鄉下,世代種田,阿時一度出嫁,可是她沒有靠丈夫的運氣,離了婚,就到東京宏做工。在『小雪飯莊,僱用以前,她已經換過兩三家商店。一年也不過給家裡來兩三封信,過的日子怎樣,我也不清楚。除了她之外,我還有五個孩子,也照顧不到那麼多。這次出了事,『小雪飯匝』打電報通鄭我,這可迂到笆裡,可真叫人傷心。」
老婆子一句一停,好容易才把這段話說完。臉上的皺紋比這般年紀的人多得多,眼角紅紅的,檬瞳隴眺看不清楚。
「小雪飯莊」的女招待富子,話就兩樣了。
「阿時同我感情最好,所以「小雪,的老闆娘叫我代表大家到這幾來。阿時是三年前到飯莊工作的。招待客人非常周到,客人都喜歡她。話雖如此,她在飯莊之外,似乎並沒有特別要好的的客人。阿時是個謹慎人,很少談論自己的事情,所以就像我這樣同她接近的人,也不太清楚她的日常生活。可是,大家誰也沒有聽說過她的浪漫的事情。這次她自殺,的確令人吃驚。這樣慎重的人竟然做出這樣的事情,從老闆娘起,人人都覺得意外。佐山這個人,我不認識。報紙上登出照片以後,老闆娘和其他的女招待們都說沒有見過這個人,絕不是飯莊的客人,可是,我和八重子在東京車站曾經偶然碰到阿時同那個男人在一起。八重子也是『小雪飯莊』的女招待,我們的朋友。」
「偶然碰到?這是怎麼回事呢?」這時,探長問她。
「那是十四號黃昏的事。有一位安田先生,是飯莊的老主顧。我和八重子到東京車站的月台去送這位先生,偶然之間,看到阿時和那個男人登上特別快車。我們站在第十三號月台上,中間沒有火車遮擋,所以能看到第十五號月台。安田先生說,喂,那不是阿時嗎,我們跟著也看到了。阿時正和那個男人一起走進月台,搭乘開往九州的特別快車。我們感到意外,阿時竟然同著男人坐火車到外地旅行,這件事倒很有意思。後來,我們因為想探明阿時的秘密,好奇心重。送過安田先生之後,就和八重子跑到第十五號月台,從特別快車的窗子外面向裡張望。那時候,阿時正坐在那男人的旁邊,談得很高興。倒把我們看呆了。」
「當時,你們沒有同阿時講話嗎?」
「人家正在興高采烈地出外旅行,我們又何必前去打擾,所以沒有招呼,就回去了。當時看到的那個男人,的確就是報紙刊登了照片的佐山這個人。事後想起來,原來他們這一次出外是為了白殺。我們連做夢也想不到啊。阿時頭一天向飯莊告了假,看樣子是有計劃的目殺。她人很好,卻做出這樣可憐的事情。為什麼一定要死呢,我們從阿時這方面實在尋不出答案。我已經說過,她這個人很少講自己的事,所以我們也摸不到詳細原因,不過據報紙說,佐山這個人和貪污事件有關,無法逃避。阿時是不是對他表示同情,才出此下策呢?」
——接領屍體的三個人,口供大致如上。探員鳥飼重太郎在一旁聽得很仔細。
四
遺屍交由領屍人領走了。他們在福岡市內分別將屍體火化,捧著遺骨箱歸去。香椎海岸的情死事件就此順利結束,連一聲反對意見也沒有,隨著時間為人們淡忘了。
鳥飼重太郎很想開口,但已沒有置喙之餘地。有兩件事還在他的心中打轉。一件事是「客人,一位」的火車餐卡飯票。愛情和胃口的問題。另一件事是那女人連一晚也沒有和佐山同住,這五天之間,不知到何處去了。
不過,如果單靠這兩件事件就對情死事件提出疑問,論據太弱。探長一定不會接受。就是他自己盡量作客觀性的考慮,所能夠依仗的論據也不多。話雖如此,重太郎在心情上還不願意同意情死論,這兩點如不能清楚地回答出來,他是絕不死心的。
「難道不是情死?」他一度曾想到這一點。「也好,我對誰也不講,試試一個人查問。」他下定了這個決心,心情倒覺得輕快了些。
重太郎馬上想到,應該再到發現自殺屍體的香椎海岸現場去看看。
他在箱崎下了市內電車,就轉乘駛往和白的西部鐵路電車。如果到香椎去,既可以坐火車,又可以坐電車。電車的路線比火車線更靠近海岸。
在電車的香椎車站下了車,走到海岸的現場,只消十分鐘時間。出了車站,還有幾戶人家,穿過松林,前面毫無人煙,只剩下到處怪石的廣闊海岸。這一帶乃是人工填海地。
寒風依然撲面,海上卻有了一些春意。寒冬色彩減卻不少,志賀島上已經罩著一層薄霧了。
鳥飼重太郎站在現場。現場已經沒有什麼痕跡,附近都是高低不平的黑石,沒有特點,就是在這裡打鬥得落花流水,也絕不會留下什麼痕跡。和周圍的風景比較起來,這地方顯得實在荒涼。
重大郎盤算,佐山憲一和阿時為什麼要揀選這樣的地方來死呢。情死者在目殺的時候總願選擇一個比較舒服的地方,或者是溫泉,或者是觀光區。不過,也許因為這地方視野開闊;只是這片石頭地太硬了一些,要是草地就好了。
可是,重太郎突然想起,自殺乃是晚上的事。八點鐘離開旅館,十點鐘左右在這裡情死。最初一定是早已選擇了這地方,直接到這裡來的。那天晚上特別昏暗。看來,必是早就清楚這處地勢。
要是如此——要是如此,佐山和阿時兩個人,一定有一個人曾經到過這裡。如果對於此處沒有瞭解,是不會採取這種行動的。
重太郎稍微加快了一些速度,向來時的方向走回。過了電車車站,又走向火車車站。這兩個車站之間距離頂多五百米。道路兩側,鋪子還顯得多些。
到了車站,走到電報台,從口袋裡掏出一本舊筆記本,尋到記下來的住址,拍發兩封電報,向佐山完一的哥哥和阿時的母親提出問題。推敲了半天,才把電文限制在二十個字之內。
打完電報,他進入車站,探查行車時間表。再隔二十分鐘,就有去博多的下行火車。
一邊等火車,他一邊把雙手插在口袋裡,站在車站門口向外閒眺。這地方清靜得很,站外毫無變化。一間飲食店寫著暫停營業。另一間是小雜貨店,還有一家水果店。廣場上停著一輛卡車,兩三個小孩在閒耍,浴在暖暖的陽光裡。
重太郎心不在焉地看著這幅景色,突然之間,一個小間號在思想中出現了。
以前總認為佐山他們是坐電車到香椎車站的,然而,他們不是也有坐火車到此的可能嗎?他回頭又查看時間表,從博多到此的上行車輛是二十一時二十五分到站。
鳥飼重太郎閉上雙目。只考慮了一分鐘,就放棄了坐火車的念頭,慢條斯理地向車站前的小店子走去。他要去提出一些問題,內心不覺砰砰地跳動。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20 02:27:32
從東京來的人
一
鳥飼重太郎來到香椎車站的水果店前面。
「稍微打聽些事情。」
正在揩拭蘋果的老闆也就是四十歲上下,馬上轉過身來。任何商店老闆對於打聽事情的人都不會表示歡迎,重太郎說明自己是警探,老闆才認真起來。
「這間店舖晚上營業到幾點鐘?」重太郎開始問道。
「一直開到晚上十一點。」老闆鄭重回答。
「那麼,九點半左右出車站的旅客,都可以見得到吧?」
「九點半?是啊。看得到。九點二十五分車到,這裡看得到。那時候店裡不忙,買水果的客人不多,可以看得清楚。」
「那麼,二十號晚上那個時候,有一個穿西裝、三十歲上下的男人,帶著一個二十四五歲左右穿和服的女人,從車站出來,你見過沒有?」
「二十號晚上?時間離得太遠了。」老闆斜著頭沉思。重太郎也覺得,這個問題實在是個難題。事情早已過了四五天。也許單提日期沒有用處,不如改變另一種問法。
「幾天以前,海岸有人自殺的事情,你知道嗎?」
「不是有一大早晨發現死屍嗎?我聽人家講過,在報紙上也看到了。」
「對極了。那天就是二十一號晨。二十號就是那一天的頭天晚上,記得起來嗎?」
「噢,是那天嗎?」老闆敲打著前額說,「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頭一天晚上,我看見過。」
「啊?看見過?」重大郎雙目閃出光輝。
「是啊,看見過。就是因為第二天出現了自殺事件,我才記得清楚。那天晚上,九點二十五分車的旅客,從車站出來大約只有十個人。這一班車的旅客一向很少。裡面就有你說的那個穿西裝男人和穿和服女人。我以為他們兩人要買我的水果,誰知他們只是望了望這邊。」
「到底買了水果沒有呢?」
「沒有買,就一直向電車站那邊走過去了。倒叫我好不失望。那知第二大早晨就出了那樣的事。我自己還在想,說不定就是這兩個人自殺,沒想到真猜中了。」
「還想得起兩個人的相貌嗎?」重大郎盯緊了問,老闆托著面頰在想。
「當時離得遠,車站照出來的燈光又是逆光線,只能看到人影,看不清面孔。報紙上登過那男人的照片,我不敢斷定。」
「嗯,」重太郎放下肩膀。「服裝怎麼樣呢?」
「這就更不記得了。向那邊走時,雖然望了一眼,大概是男人穿西裝,女人穿和服,這只是一晃的印象。」
「衣服的顏色、花樣清楚嗎?」
「不清楚。」水果店老闆微微一笑。重太郎略感失望。店裡正有一位顧客挑選蜜柑,把兩個人的問答聽得清清楚楚。
「那麼這兩個人是向著香椎電車站的方向走下去了,也就是海岸那邊吧!」
「不錯,不錯,一直走過去就是海邊了。」
重太郎道聲謝,便離開了水果店。
一邊走,一邊思索,這件事瞭解得也差不多了,可惜的是他沒有看清那兩個人的臉,不過,一定是佐山憲一和阿時兩個人。他們是二十號夜晚九點二十五分從博多坐火車到此的。那麼,一定是九點十分左右在博多登車。兩地只相差十五分鐘的時間。
佐山接到女方的電話,立刻離開旅館,那時是夜晚八點鐘,離著從博多車站上火車還有大約一個鐘頭的時間,他又幹了些什麼事情呢?這頂調查真是困難重重,幾乎絕望了。博多街道廣闊繁雜,如何能摸出頭緒。鳥飼重太郎一邊思索,一邊向香椎電車站走去,後邊忽然有人大叫「喂,喂,」招呼他止步。
重太郎轉過身形一看,原來是個公司職員模樣的青年男子,帶著幾分不好意思的笑容,正趕上來。
「你是警察嗎?」
「是的。」重太郎仔細打量,那個人拿看一口袋蜜柑。原來是在水果店買水果的客人。
二
「剛才我買蜜柑的時候,在旁邊聽到你的問話。」那青年已經站到重大郎的身邊。「說實話,我在二十號夜晚九點半鐘左右也看到了那兩個自殺的男女。」
「噢!」重太郎睜大了眼睛。他看了看周圍,發現一間又像茶館又像餐館的小店。重太郎就帶那青年進了店子,喝著加了顏色的砂糖水似的咖啡,望著對方。
「請你仔細他說吧。」
「不行,只能說個大概,說不詳細,」青年搖著頭說。「買水果的時候,我聽見你的問話,覺得我的話也許可以供你參考。」
「那也好,請說吧。」重太郎點頭。
「我是當地人,可是在博多一間公司打工。」青年職員開始了。「那對自殺的男女被發現的頭一天晚上,也就是二十號晚上,我似乎也看見了這一對自殺的男女。我是九點三十五分到香椎電車站的。」
「等一等,」重太郎用手做了個稍停的姿勢。「是電車嗎?」
「是啊。我坐的是賽車場前九點二十七分開出的電車,用不了八分鐘就到了這裡。」
賽車場在博多東端的箱崎,從博多灣可以看到那地方。
「原來如此。這麼說,你是在電車裡面看到這對男女的了。」
「不是,不是在電車裡面。那一班電車是前後兩輛車卡,我坐的是後面一輛。乘客很少,他們如果也坐後面一輛,一定能看到的。所以他們一定是坐在前面那輛。」
「到底是在哪裡看到的呢?」
「出了收票站,我往家走。那天晚上,我在博多喝得有些醉熏熏的,腳步很慢。所以,在我後面下電車的人,有兩三名追過我。這幾個人都是本地人,我都認識。可是,有一對我從來沒有見過的男女,從後面趕過我,走得很訣。男人穿大衣,女人穿和服。這兩個人就沿著通往海岸的路走了下去。我那時也未十分注意,就回家了,第二天早晨,才知道自殺的事。據報紙說,頭天晚上十點鐘左右死的,我看就是這對男女了。」
「你有沒有看到臉呢?」
「當時就像今天這個樣子,是從後面追過去的,看不到模樣。」
「嗯,大衣是什麼顏色的,和服是什麼花樣的?」
「這可完全記不起來了。那條街雖然有電燈,可是不亮,我又醉熏熏的。不過聽見那女人講了一句話。」
「講什麼?」重太郎的眼睛閃出光輝。「講了一句什麼話了」
「正從我身邊經過的時候,那女人對男的說,『這地方可真靜啊!』」
「這地方可真靜啊!」重太郎不自覺地重複著這句話。「男的怎樣回答呢?」
「男的沒有出聲,大踏步走下去了。」
「那個女人的口音有什麼特徵嗎?」
「口音特別清楚。沒有本地口音,完全是標準語。這一帶的人絕講不出這樣的話。從口音來說,大概是東京音。」
重太郎從口袋裡摸出一包番煙,點燃一支。吐著藍煙,思索新的問題。
「電車真是九點三十五分到嗎?」
「那沒有錯,我每逢從博多回來晚一些,總是搭這班車。」
重太郎研究著這句回話。這位職員看到的一男一女,和水果店老闆看到的火車站前的一男一女,是不是相同的一對呢?這位職員並沒有在電車裡看到他們,只是認為他們是從同一班電車下來,從後面追過自己的。火車是九點二十四分到香椎火車站。電車是九時三十五分到達香椎電車站。相距十一分鐘。兩個車站距離大約五百米。從香椎火車站去海邊的路,正好經過電車站旁邊,道路、時間都合乎順序。
「我要說的只有這麼多了,」這位熱心的職員,望著陷入深思的重太郎,站起身來,「因為你在水果店盤問這件事,所以把我知道的報告出來。」
「好極了,非常感謝。重太郎問清了這個人的住所和姓名,深深行禮致謝。多知道了那女人講的一句話,就是收穫。
從小店子裡出來,夜色已深了。
三
「這地方可真靜啊!」這是鳥飼重太郎聽那職員轉述的那女人的話,現在就好像他自己直接聽到一樣,在耳邊縈繞。
從這一句短話,可以瞭解到三點要素。
1是像東京口音的標準語,不是本地人。從福岡縣起,九州一帶的人都不這樣講話。以博多口音為例,應該說,「這地兒可太靜了。」
2照這句話的意思解釋,這女人似乎是首次來到這裡。
3所以,這句話並不是向那男人要求同音,而是向一個早已知道本地情形表達自己最初的感受的話。男人因此並不答覆,一個勁兒地向前趕路。
扼要來說,男人在以前來過這地方,而女人是在男人帶領下第一次到此處。女的是東京口音,而且正是在推定自殺死亡時間之前(如果是十時稍過死亡,這時只相差三四十分鐘,如果是十一時左右死亡,此時只相差一個半鐘頭。死亡推定時間可以有兩三小時的幅度)。看起來,水果店老闆和公司職員所見的那對男女,一定就是自殺男女的本人。
然而,如果再仔細推敲,恐怕還不能作定論。從東京來到博多的人何止幾千,難道在這時間路過這裡的,就一定是前往自殺嗎?鳥飼重大郎在這個環節上盤算了很久,決定自己親身試上一試。
寒風撲面,靜悄悄地把商店的號旗吹弄得上下翻飛。黑色的天空上只有幾顆星兒在眨眼。
鳥飼重太郎重新走回香椎火車站。到了車站,立刻看渭手錶。表是陳舊不堪的了,時間倒還走得準確。
好像接著賽跑的跑表一樣,起步出發。兩隻手插在口袋裡,低著頭,按照普通步伐踏前。目標仍是香椎電車站,寒風招他的大衣角都掀起了。
到達了燈光通明的電車站。看看表,剛剛六分鐘。換句話說,從香椎火車站走到香椎電車站,只要六分鐘的時間。
重大郎思索了一陣。又看著表,這次是以香椎火車站為目標,重新走回頭,步伐比以前加快。到站之後,看表,不到六分鐘。
重太郎再順原路走回。這一次是慢慢閒蕩,東張西望,居似散步。就是這樣慢吞吞走過去,到了香椎電車站,也只用了八分鐘。
根據這三次試驗,大概可以知道,從番椎火車站到香椎電車站,若接普通步伐來走,需時六分鐘到七分鐘之間。
——水果店老闆看到從火車站出來的男女,是在九點二十四分。公司職員在電車站看到的男女,乃是從九點三十五分電車下來的乘客,其間相隔了十一分鐘。如果兩人所見的是同一對男女,那麼他們從火車站走到電車站用了十一分鐘之久哩。
這個問題到底應該怎樣解釋呢?鳥飼重大郎開始思索。為什麼這一條慢走只消七分鐘的道路,他們卻用了十一分鐘之久——
想到這裡,公司職員的話重新浮現在腦際:「這對男女從後面追過我,走得很快。」
對了。要是快走的話,不用五分鐘就夠了。相隔十一分鐘,作何解釋才對呢?
1中途有事,例如購物。
2水果店老闆看到的男女,和公司職員看到的男女,並不是同一對?
這兩種情況都可以講得通。
第一種情況,可能性甚大。第二種情況則可以解釋清楚,為什麼時間隔得那麼遠。而且,目前還沒有證據可以證明兩處所見的男女必然是同一對。相同的地方只是男人都穿大衣,女人都穿和服。誰也沒有看見他們的面孔,誰也不記得他們的衣服的花色。
要是這樣的話——重太郎想到這裡,又重新盤算。
如果佐山牢一和同時是一對,那麼,似乎是公司職員所看到的那一對。女人所講的那旬話深深地抓住鳥飼重大郎的注意力。
可是,如果一定說坐火車來的那對男女就是另外一對,卻也證據不足。因為第一種情況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想至此處,重大郎乾脆把這兩對男女是否就是同一對的問題會在一旁不理了。
既然得不到結論,他也就從博多回家睡覺去了。
第二天早晨到警察局,已經有兩封電報在桌上等待他。
他打開了第一封:「憲一曾時常到博多出差。佐山。」
然後又看第二封:「秀子從未到過博多。」
這是重太郎昨天在香椎火車站打出去的兩封電報的回電。一封是佐山憲一的哥哥打回來的,一封是本名桑山秀子的阿時的老母打回來的。
照此看來,佐山憲一經常出差到博多,對於當地地勢一定頗有瞭解,阿時則似乎完全沒有到過博多。
鳥飼重太郎的眼前浮現了兩個黑影,一個是那個說「這地方可真靜啊!」的女人,一個是那默然不發一言,加緊腳步直奔海岸的男子。
四
上午,鳥飼重太郎做了一件事情。
他從警察署出來,搭乘市內電車前往箱崎,從那裡步行到賽車場前的車站。這列電車直通名叫津屋崎的北岸港口,香椎電車站正好是中途站。
天晴氣朗,是冬天難得的好天氣。
重太郎向站長室遞出名片。
「不知道有什麼事指教?」身子又肥、臉又通紅的站長向他問道。
「二十號夜晚二十一時三十五分開到香椎電車站的電車,是幾點鐘從這裡開出去的?」重大郎說。
「二十一點二十七分。」站長立即回答。
「我想同當晚在站口收票的人談談,現在不知在不在這裡?」
「好吧,」站長叫旁邊的助手查看。從值班表一查就查到了,助手立即去叫人。
「有什麼事情嗎?」站長在等人時候問道。
「是啊,有一點。」說著,喝了口茶。「很要緊的。」
年輕的站員來了,直立在站長面前敬禮。
「就是他。」站長對重太郎說。
「是嗎。真打擾你了。」重大郎面向年輕的站員。「二十號夜晚二十一點二十七分的電車,是你收票嗎?」
「是,是我值班。」
「那時候,有沒有一對男女乘客,男的二十七八歲,穿大衣,女的二十二四歲,穿和服?」
「啊呀,」站員眨眨眼說道,「穿大衣的人可多了,是什麼顏色的呢?」
「是深紫色大衣,茶色西裝褲。女人穿的是灰色防寒大衣,蝦茶色和服」。重大郎把死屍的衣服複述了一遍。站員拾頭上望,遲疑了半天。
「實在想不起來了。我當時只顧得收票,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所以沒有注意旅客的相貌。站門一打開,一邊收票,旅客就陸續進入月台去了。」
「那麼,當時旅客情形亂不亂呢?」
「也就是三四十個人,和平時一樣。」
「近來女人多穿西裝,少穿和服,能夠仔細再想想嗎?」
「再想也想不起來了。」
「你再仔細思索一下。」重太郎堅持問道。
可是,那站員皺著眉頭,怎樣也找不出頭緒。
重太郎突然想起一個辦法。
「當時收票時,有沒有你認識的旅客?」
「這倒有。」
「好,你知道姓名嗎?」
「是平時的朋友,所以姓名和住址都知道。不過只有三個人。」
「那就很好了,請說出來吧。」
重太郎把站員說的姓名和注址都記錄下來,道了聲謝,便走出站長室。這三個人都住在電車線沿線。他搭上電車,分別在和白、新宮、福岡三個車站下車。
住在和白的人這樣說。「我坐在前面那輛車上。有兩個穿灰色和服的女人。一個四十歲左右,一個二十六七歲。可是,似乎都是附近公司放工的婦女。沒有看到穿深紫色大衣的男人。」
重太郎從口袋裡取出阿時的照片給他看。
「那個年輕的穿和服的女人,是不是就是她呢?」
「不對,相貌完全不同。」
第二位住在新宮,當時坐在後面車上。
「穿和服的女人?啊呀,可記不清楚了。也許有一個。我困得想睡寬。沒有汪意到有穿深紫色大衣的男人。」
重太郎取出兩名被害者的照片給他看,答稱完全記不清楚了。
最後那位住在福岡的乘客這樣說。
「我坐在後輛車。有一個穿和服的女人,對,二十五六歲的年紀。」
「灰色和服?」
「顏色記不起來了,防寒和服差不多是灰色的。也許是吧。她一直同旁邊的男人講話。」
「男人?怎麼樣的男人?」重太郎覺得有了頭緒,連忙聳起肩膀問道。
「看樣子是對夫婦。男的四十多歲,穿的是碎白點花紋和服。」
照例把照片拿給他看,答稱不對。有沒有穿深紫色大衣的男乘客?記不清楚了。— —結果,希望能找到佐山與阿時間乘電車的證據的重太郎,毫無所獲,折返博多。
重大郎勞累不堪地回到警察署,探長立刻站起身來招呼道:「喂,鳥飼君。東京警視廳來了人,正在等著和你見面呢!」
探長旁邊,果然有一個穿西裝的年輕人微笑著坐在那裡,從來未見過面。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20 02:28:09
第一項疑問
一
一看見鳥飼重大郎就帶著笑臉站起來的這個男子,也就是剛過三十歲。身量不高,倒浪結實,雙頰通紅,生得一副娃娃臉,兩條濃眉,一雙大眼。
「是鳥飼探員先生嗎?我是警視廳偵緝二科警司三原紀一。你好。」他露出一口白牙,滿面笑容,遞過名片。
一聽是偵緝二科,鳥飼馬上就直覺到,這個人是調查情死的候補科長佐山事件來了。偵緝一科一向負責暴行犯,二料才是負責謀殺犯的。
目前,東京正在調查××部的貪污事件,報紙上登載得如火如荼。佐山所屬的那一科正是事件的中心。現在,已經有一名與佐山同事的候補科長被捕。一星期以前,又有和該部有密切關係的民間團體的首腦兩人被扣押。事件看樣子還有更多的發展。警視廳偵緝第二科就是負責偵查這事件的。
「我是來略微調查一下在本地情死的××部候補科長佐山憲一事件的。」剛在椅子上坐穩,三原紀一開口就說明了任務。「探長已經大致講清了經過。材料也都齊全了,多得你們的幫忙。」
果然,桌上已經擺滿了現場狀況的照片和屍體檢查報告等等文件。
「可是,鳥飼先生,聽說你對佐山的情死有些疑問?」
鳥飼瞥了探長一眼。探長吐著煙圈說:「鳥飼君。你前些日子發表過一些意見。我對三原先生說了,他很發生興趣。你再詳細談談吧。」
「是啊。探長先生剛才提到你對佐山情死事件看法不同,我覺得很有意思,所以專候閣下回來。」三原的圓眼睛裡發出光輝。探長的臉色則極複雜。
「哪裡,所謂看法不同,只不過是還有幾點不大清楚,只不過是猜測而已。」
鳥飼考慮到探長在座,說得吞吞吐吐。三原立刻追問上來。
「猜測也好。就請你談談吧。」
鳥飼沒有辦法,只好把火車餐卡「客人,一位」的飯票的事提出來。剛想把自己的女兒所講的愛情和胃口問題說出,話到嘴邊,還是吞回去了。
「原來如此,這個著眼點倒也有趣。」三原點頭微笑,像個外交家似的,態度很溫和。
「那張飯票還保存著嗎?」
「事出情死,又沒有犯罪行為,一切物件已經在家屬領屍時領回了。」探長在一旁說明。
「是嗎?」三原的眉目間顯得有些失望。「飯票的日期的確是一月十四號?」他問鳥飼。
「就是那一天。」
「那一天正是佐山和『小雪飯莊』的女招待阿時在東京車站搭乘『朝風號,列車出發的一天。」說著,他從口袋裡掏出記事簿。
「這是我抄錄下來的「朝風號』列車時間表。東京開車是在十八點三十分,二十點熱海,二十一點一分靜岡,二十三點二十一分名古屋,早晨兩點鐘大阪,到大阪時就是第二大十五號了。所以,飯票上的十四號,證明吃飯時間最遲也要在二十三點二十一分的名古屋,這是當天的最後一站啊。」
鳥飼一邊聽,一邊瞭解到三原的話的用意。這樣說來,這個人的看法也和自己是相同的。
講到這裡,三原對探長說道:「現在就去現場看看吧。我不敢打擾你,就請鳥飼先生帶路,好嗎?」
探長帶著毫無辦法的臉色,表示同意。
二
上了電車,三原警司對站在旁邊的鳥飼重太郎說道:「怎麼樣,那位探長好像不大高興似的?」
鳥飼苦笑,瞇著眼睛靠近了他。
「到處都是一樣啊。我倒認為你的想法不無道理。既然在探長面前講話不方便,所以才請你帶路,離他遠些。」
「那麼,到了現場再談吧。」鳥飼領謝了三原的好意。
從賽車場前直坐電車到香椎電車站。從車站走向現場,不用十分鐘就到了。
來到海岸,三原先欣賞景色,晴朗的天空為海濱增加了春天的色彩。島嶼和海灣都籠罩著薄霧。
「這就是著名的玄界灘嗎?來的時候,我在火車上就看到了,親臨其境,仔細欣賞,果然不凡!」三原遠眺著大海。
鳥飼帶領他先看了發現死屍的地點,並且將當時情況一一敘說清楚。三原從口袋裡取出現場照片對比著觀看。不時點頭。
「地面都是石頭地啊。」三原張望四周。
「對了。你看,那邊才是砂地,這裡都是石頭。」
「那麼,什麼痕跡也留不下了。」三原不知想起什麼,自言自語。
「現在,就請鳥飼先生談談你打看法吧!」
三原說完這句話,便離開現場,揀了旁邊一塊大石頭,兩人並肩坐下。下午的陽光,暖暖地照在大衣的肩膊上。在旁人看來,這兩個人不過是在曬太陽。
「首先要提到火車餐卡的『客人,一位』飯票……」鳥飼開始說出他的看法,講了過去的疑問和理由,又終於把女兒所說的「愛情和胃口問題」說了出來。
「所以,我總覺得,是不是佐山一個人搭乘那班火車來的呢?」
三原自始至終懷著極大的興趣傾聽著。
「這的確有意思,我也覺得有些道理。」三原轉動著眼睛說道。「可是,在東京車站上有目擊著親眼看到兩個人上車啊。」
「是有人看到,所以,是不是可以假定阿時在中途某一個車站下車了呢?」鳥飼說。
「就這樣假定吧,如果她下車,」三原又從口袋裡把記事簿取出來:「飯票是十四日的,火車在二十三點二十一分到名古屋,所以是在名古屋或者名古屋以前下的車。一般火車餐卡都是二十二點就不賣東西了,照此推算,阿時不是二十點在熱海下車,就是二十一點一分在靜岡下車了。」
「說得對,大致差不多。」鳥飼本來也似乎有這樣的判斷,現在聽到三原把自己心裡的話說出來,不覺連連點頭。
「好極了。日子相隔雖然多,效果如何雖然無從知曉,不過,立刻到熱海和靜岡車站和旅館去調查,總是有好處的。何況,一個單身女人的事,調查起來要方便得多。」三原說到這裡,問道,「此外還有什麼線索嗎?」
「佐山住在博多的一間名叫丹波屋的旅館裡,從十五號開始,一個人直住到二十號。十五號是他從東京來到博多的當天。」
鳥飼於是又把佐山化名營原在旅館等待外來電話,二十號夜晚八點鐘有女人打電話找菅原,佐山聽了立即外出,當晚就情死的材料介紹出來。
三原熱心地聽到這裡,插言說道,「知道佐山化名的,當然還是阿時。兩個人一定在事先商定化名的了。」
「我也這樣想。所以,這就解開了一個疑團。」
「什麼疑團呢?」
「前幾天,我總認為佐山和阿時是一起來到博多的,後來阿時不知又去了什麼地方,現在,聽你分析之後,我也覺得一定是阿時在中途下車,後來才來到此處。換句話說,阿時是在十四號那天,在熱海或者靜岡下車,讓佐山先走,自己在二十號才到博多。到了之後,就打電話到旅館,而佐山一直在旅館等電話,由此看來,兩人是商量妥當的。」鳥飼說到這裡,又加了一句,「不過,也有一件事沒商量好。」
「噢,是什麼呢?」
「阿時在哪一天到博多,沒有商定。佐山每天在旅館裡等待電話,這就說明並沒有定好她到博多的日期。」
三
談到這裡,三原在記事簿上繪明一個火車時間表。寫完上後,對鳥飼說,「大致是這樣子的。」
鳥飼仔細看了,連說,「對的,對的。」
「可是,阿時為什麼要在中途下車呢?」三原問他。
是啊!這話問得對,鳥飼一時答不出來,過去也曾經想到這問題,始終找不到答案。
「我不清楚了,為什麼呢?」鳥飼用手輕輕拍著面頰。
三原叉起雙手,好像在詳加思索模樣,茫然望著大海。志賀島膝隴地浮在海面上。
「三原先生,」鳥飼突然叫了他一聲,把半天來盤據在心中的疑問提了出來。「警視廳現在為什麼要詳細研究佐山情死事件呢?」
三原並沒有馬上答恬,取出兩支香煙,遞給鳥飼。打亮打火機,給他點燃後,自己也抽上一支,安詳地吐出藍煙。
「鳥飼先生,因為得到你的不少幫助,所以我才講出來,」三原開口了。
「佐山憲一乃是這次××部貪污事件最重要得證人。他雖然是個候補科長,事實上,多年來擔負著實際工作,對於行政事務恨有瞭解。所以,這次事件和他有很大關係。在這一點上,與其說他是證人,毋寧應稱之為疑犯。可是,我們太過疏忽,在事件一開始的時候,對他的監視很不充分。這樣一來,他就不明不白地死了。」
三原敲了敲煙灰,繼續說道:
「可是,他死之後,有很多人顯出了如釋重負的神氣。我們越是詳細調查,越是發現佐山的嘴裡一定存有許多有用的資料。而他一死,我們就很難補救了,令人遺憾之至。佐山之死對於我們是個大打擊。然而,我們在惋惜,卻有人相反地表示高興。所以,佐山會不會是為了因為遮掩他們而死呢?這些日子,我們對他的死就有了疑問了。」
「疑問?」
「也就是說,懷疑他的死並不是自殺,而是被人強制而死。」
鳥飼逼視著三原:「有什麼跡像嗎?」
「還沒有明顯的跡象。」三原答稱。
「不過,沒有遺書。就是一起死去的那女人也沒有。」
對,鳥飼也曾經想到這一點,向探長提起過。
「而且,我們在東京調查佐山身世的時候,發現並不能找到他和阿時的關係的線索。」
「怎麼樣的關係呢?」
「佐山似乎在戀愛著一個人,這個人是不是阿時,就無從知曉了。在阿時這方面,我也曾經到『小雪飯莊』向女招待們打聽過,到她住的地方去調查過,都說的確有個男人同她往來。那個男人時常打電話到她的寓所,阿時也時常外宿不歸。可是,那個男人從來沒有在她的寓所露過面。所以,他是不是佐山,就很難判斷了。」
鳥飼聽著,覺得越聽越離奇。現在,佐山和阿時不是已經情死了嗎?——
「不過,三原先生。佐山和阿時兩人親親熱熱地搭乘『朝風號』火車,乃是『小雪』的兩名女招待親眼得見的。不過,還有另外一個人,一個常到『小雪』的客人。他們三人都是親眼得見。此外,在現場來看,兩人確是情死。我自己是看到的了,你手裡有本署的現場照片,你看看屍體的樣子也就可以明瞭了。」
「是啊!」三原第一次表現出疑惑的態度。「來到這裡以後,看到許多資料,大致說來,判斷他們是情死並沒有錯誤。不過,我從東京帶來一些疑問,還和現實合攏不到一塊。」
三原帶來的疑問到底是什麼,鳥飼也多少能猜中一點。
四
「一齊回去吧。」三原說了,兩人站起來,並肩順著來路而歸。
走到香椎電車站,鳥飼突然想起這件事,對三原說道:「離著這個車站五百米的地方就是香椎火車站。這裡有件有意思的事。」
他提起二十號晚上兩個車站都有一對男女出現的事,又詳細說明自己怎樣往返於兩個車站之間,實際測驗時間。
「喔,這倒有意思,」三原的兩眼放出光芒,「讓我也試一試。」
鳥飼帶著三原,按照前天的辦法,用三種不同的速度往來於兩個車站之間。
「果然,不論走得怎樣慢,也用不了七分鐘。」三原看著表說,「如果是十一分鐘,就太多了。除非是半途停下。」
「我覺得兩個車站的男女根本就是不同的兩對。」
「也有可能,不過,」三原的圓眼望著天空,仔細考慮。「我倒是覺得兩對男女乃是同一對。也就是說,他們從火車站出來,路過電車站前面,走向海岸現場——」
鳥飼這時才把電車站站員的話、乘客的話詳細介紹出來。三原一一記在記事本上。
「到底是誰對,現在難講。總而言之,這件事很有意思,我們也做了不少工作。」說時,他望著烏飼重太郎的削瘦身體,好像在加以安慰。
第二天黃昏,鳥飼來到博多車站的月台上,送警司三原回東京。火車是六點零二分開出的上行特別快車「雲仙號」。
「什麼時候到東京?」
「明天下午三點四十分。」
「這次你辛苦了。」
「哪裡,多得你照顧。」三原鞠躬致謝。
「我沒有幫你什麼忙。」鳥飼說。
「說哪裡的話,鳥飼先生,這次到九州來,多虧你幫助,才獲得不少材料。」三原望著他,從心裡表示感激。
從長崎開來的「雲仙號」火車雖然已到站,離著開車卻還有十二三分鐘。兩人站在一起談話。
眼前,火車來來往往,甚是熱鬧。對面的月台上,停著一列貨車。這裡的車站有一種特別的氣氛,顯得異常匆忙。三原千里迢迢地來到九州,臉上多少帶著一些鄉愁。
「東京車站的月台上,火車也是這樣忙亂不堪嗎?」鳥飼看著當場的紊亂情況,不覺想到從來沒有見過的東京車站會是怎樣情形。
「可不是,更亂。月台上不斷有車輛等著開車。」
三原毫不注意地脫口而出,等到這句話講完之後,全身好像觸電一樣,震了一下。他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有人曾經在東京車站看到佐山和阿時搭乘「朝風號」列車。據說,目擊者是站在十三號月台上,望到第十五號月台旅客情況的。可是,在東京車站上,十三、十四號月台緊靠在一起。火車往來頻繁,難道真的沒有其他車輛在中間遮擋視線嗎,從十三號月台真可以看到十五號月台嗎?
作者:
絕對官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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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10-20 02:28:42
四分鐘的安排
一
三原紀一在靠近黃昏時抵達東京車站。
從九州坐長途火車回來,他很想立即喝一杯上等咖啡。出了收票處,立刻跳上汽車,到銀座一家常去的喫茶店。
「三原先生,有好些天沒見了。」相熟的女招待笑道。
三原差不多每隔一天要來這裡飲咖啡。這五六天,他沒有露面,女招待才這樣說道,當然並不知道他到九州去了。店裡常來的客人另有二三名在座,和平日相比起來,看不到什麼變化。女招待也好,客人也好,過的還都是往常的生活。不僅如此,就是窗子外面的銀座百態也都是原樣。只有三原自己才覺得這五六天有些脫離現實。話雖如此,誰也不知道,在他來說,這幾天發生了什麼變化。他不論遇到怎樣意外的事情。神色是從來不會不同的。
這杯咖啡很可口。然後,拿著皮包起身,又乘上營業汽車,精神煥發地回到警視廳。
打開偵緝二科的門,科長笠井還在辦公。
「我回來了。」
科長轉過胖臉,望見三原,微笑說道:「回來啦,辛苦、辛苦。」其他的人都不在,新來的探員給三原斟上茶。
「來回很訣啊,事情辦得怎麼樣。」
「是,」三原把自福岡警署借來的有關佐山和同時情死的資料,從公事皮包一一取出,放在科長的面前。
「都在這裡了,福岡警署是按情死的判斷處理此案的。」
「嗯,」科長把現場照片、警醫檢驗死屍報告、現場報告書等,仔細地看了、仔細地讀了,然後放下資料,兩片厚嘴唇像是自言自語地說道:「是嗎?是情死嗚?」聽那口氣,似乎不大甘心。「徒勞往返,毫無進展。」說時,好像想慰問三原,望了他一眼。
「倒並不是毫無進展,」三原此言一出,笠井科長多少有些感到意外。
「怎麼講?」
「聽到了一些有趣的意見。」
「是嗎?」
「這並不是福岡警署的意見,署裡有一位姓鳥飼的老探員,他跟我說了不少有趣的事。」
談到這裡,三原就把餐卡飯票的事,在香椎火車站和香椎電車站往來試驗的事,詳細講給他聽。
「嗯,關於餐卡飯票的想法,的確有幾分意思。」科長盤算了一陣,說道。「阿時在熱海或者靜岡下了火車。在那地方留了幾天,然後到福岡去,打電話給先到的佐山。如果這麼說,前後能符合嗎?」
「可以的。」
「佐山為什麼要阿時中途下牟呢?為什麼讓她在熱海或者靜岡停留四五天呢,我看,首先要從這地方著手調查才好。」
「科長,我也是這樣想。」
科長聽了三原這句話,表示同意。
「要說,按照這批資料來看,兩人情死應該說是事實。可是我總覺得,裡面還隱藏著什麼事情。」
三原表示意見之後,科長眺望著遠處說道:「三原君,我們的判斷也許是錯誤的。佐山之死使我們在貪污事件的搜查工作上受到很大打擊,所以始終懷疑他到底是不是情死。不知不覺間,就把自己的思想引到這方面來了。」
要照科長這句話來講,這些懷疑只是一種危險心理在作祟。不過,三原決心要查根間底,不查到最後,心裡總歸是不舒服。
三原把內心的話說出,科長也點頭。「好,試試辦吧,走幾步歪路也沒有關係。」兩人的心情顯然是相同的。
「你這樣辦。『朝風號,列車大概是特別快車。如果是特別快車,三等車也是對號入座的。阿時既然在中途下車,就有頭結可尋。先從這裡著手調查吧,尋找當時的列車員問問。」
二
第二天,三原紀一前往東京車站。也許是昨天夜晚睡得好,頭腦似乎特別清醒。一夜之間將疲勞驅走,不覺年輕了許多。
他先來到第十三號月台,向八重洲口的方向眺望,裝作等人的模樣,一直望了一個多鐘頭。
眺望了半天,還摸不到什麼頭緒。眼前總是有火車遮注視線,望不到遠處。第十三號月台是往來橫須賀的車輛,車子又多,列車又長。對面的第十四號月台,列車出入也極頻繁。有了這兩列不停來往的車輛,人們站在第十三號月台上,實在看不到第十五號月台上的情形。就是第十三號月台上的車輛駛走了,也有第十四號月台上的火車擺在那裡,因為是起點站,停車的時間很長。這列車好不容易就要開動了,而第十三號月台上從橫須賀開來的車又偏巧進站。總而言之,第十三號月台和第十五號月台之間,始終不停地有車輛遮擋著,無法一眼看到對面。
三原是為了在博多車站的月台上,聽了鳥飼探員的一句話,觸發了一個念頭,才到這裡來進行試驗的。
「果然如此,」他心裡想,已經在這裡站了一個多鐘頭,還看不到第十五號月台。「可是,佐山和阿時在搭乘『朝風號』列車時,確是有人從第十三號橫須賀線上的月台看見了他們。『朝風號』是從第十五號月台開出的。難道他們是算清了時間來看的嗎?」
三原思索了一陣,慢慢踱出月台,下了樓梯,一直進入辦公大樓。
他找到一個職員模樣的人,表明了身份,然後問道:「有一件特別的事要打聽,十八點三十分的『朝鳳號』號,車從第十五號月台開出以前,站在第十三號月台上,能看得見嗎?」
對方是個白髮蒼蒼的老者,滿臉詫異,望著三原:「從第十三號月台看到第十五號月台上的『朝風號』,也就是說,這兩個月台中間有沒有完全無車的時候,是這意思吧!」
「對的。」
「啊呀,車子很多,哪裡看得見呢。好,你等一等,我詳細研究一下。」
說著,他把列車運行表擺開,看了一陣錯綜複雜的表圖,說道,「啊,有的。只有一個很短的時間,第十三號月台和第十四號月台上都沒有列車,可以看到第十五號月台上的『朝風號』。想不到居然有這種情形。」他好像有了重大發現。
「有啦?可以看到?」三原聽了這句話,反而緊張起來。
「可以,不過,只有四分鐘時間。」
「四分鐘時間?」三原瞇起眼睛,心都亂了。「你講給我聽聽。」
「是這樣的,」老人說明:「『朝風號』列車開到第十五號月台是十七點四十九分,發車時間是十八點三十分。在月台旁停留四十一分鐘。在這時間內,第十三號、十四號月台都有車出入。第十三號月台上的開往橫須賀的第一七零三號火車在十七點四十六分到站,十七點五十七分開車。它開出站外之後,另一列第一八零一號列車在十八點零一分到達同一月台,然後在十八點十二分開出。但是,它開走之前,第十四號月台上還有開往靜岡的第三四一號普通列車在十八點零五分進站,一直停到十八點三十五分,所以在這時間,就又看不到第十五號的『朝風號』列車了。」
三原取出記事簿,一邊聽,一邊記,可是始終不得要領。
那職員看到這樣子,便說:「單用口說,還是說不清楚。還是用紙把要點寫下來吧。」說著,他在紙上畫了一份時間表,交給三原。
三
三原回到警視廳,望著這份時間表,又從抽屜裡取出便箋,用鉛筆詳細畫圖。
一七·四九->一八·三零(朝風號)
┌─────────────────────────┐
│ 第十五號月台 │
│ 第十四號月台 │
└─────────────────────────┘
│ 四分鐘 │一八·零五->一八·三五
一七·四六->一七·五七│ …… │一八·零一->一八·一二
┌─────────────────────────┐
│ 第十三號月台 │
└─────────────────────────┘
果然,這樣一畫,就完全明瞭了。第十三號月台上的第一七零三號列車,在十七點五十七分出站;下一班的第一八零一號列車,於十八點零一分到站。這期間,果然有四分鐘的空白時間,雖很短促,面前卻是什麼車輛都沒有,可以看到「朝風號」。
要是這樣,曾看見佐山和阿時搭乘「朝鳳號」列車的日擊者,必須在這四分鐘之間,偶然站在第十三號月台上才能看到。
三原這時發現,這些目擊者的證言有著重大作用。因為,「我們親眼看到佐山和阿時歡歡喜喜地上了『朝風號』列車」這句話,幾乎已經成了兩人確屬情死的唯一的證言。
在客觀上能證明兩人有情死可能的證據,只有這一件事:除此之外,全無其他的表面證據。據說,佐山和阿時都有愛人,可是誰也沒有見過他們的愛人,而現在,能夠證明他們在一起的,只是這幾個偶然在這四分鐘內站立在第十三號月台上的目擊者。
「如果是這樣的話,可真是太偶然了。」三原想道。
「可是,像這樣的偶然,就真是偶然嗎?」對於這樣的偶然發生懷疑,當然還沒有確實根據。不過,只有四分鐘時間的偶然,使三原生出了極為複雜的感想。
他先盤算幾名目擊者。兩個是「小雪飯莊」的女招待,一個是常到飯莊的客人。這個客人說是要去鐮倉,央求兩名女招待到第十三號月台上給他送污,於是看到搭乘「朝風號」火車的佐山和阿時。這是三原到福岡出差以前,從其中的一個女招待八重子那裡聽到的。現在,似乎應該多問一問這件事情的經過。
飯莊開店營業大概不會早。果然,三原到達赤阪區的「小雪飯莊」時,八重子正在打掃店舖,身上還穿的是短裙褲。
「啊呀,實在失禮。」八重子紅著臉說。
「打擾你了,」三原講道。「上次見面時,你曾經提到,你同另一位同伴到東京車站去送客,看到了佐山和阿時。」
「對了,」八重子點頭。
「上次,也許是我一時疏忽,忘記記下來,那位客人叫什麼名字呢?」
八重子緊望著三原。
「你不必擔心。不會對這位客人有什麼麻煩,只是為了參考,打聽一下。」
三原體會到八重子的意思,才這樣說。飯莊對於顧客一向很重視,所以八重子的慎重是可以瞭解的。
「他叫安田辰郎。」八重子低聲說道。
「安田辰郎先生?噢,他是做什麼職業的?」
「在日本橋那邊,據說是買賣機械工具商。」
「原來如此。是飯莊的老主顧嗎?」
「三四年的客人。每次來大都是阿時招呼他。」
「這麼說,他跟阿時應該很熟了。我再問一句,是誰第一個在月台上看到阿時的呢?」
「是安田先生。安田先生說,那不是阿時嗎?用手指給我和富子看。」
「是安田先生,好。」三原講了這句,便沉默下來。也許是在考慮該怎樣詢問第二個問題,也許是在考慮別的事情。
過了一陣,三原帶著微笑又開口了。
「那位安田先生曾經要你和富子到車站去送他,是臨時決定的嗎?」
「是啊,安田先生在銀座請吃飯的時候,才提起的。」
「怎麼,在銀座吃飯?這次吃飯是事先決定的嗎?」
「是的,頭天夜上,安田先生到飯莊來,約定第二天下午三點半鐘在銀座見面。」
「三點半鐘。後來呢?」
「吃完飯,安田先生說,他要去鐮倉,能不能送他一程到車站,我和富子就去了。」
「那時候是幾點鐘?」
「那時候啊,」八重子側著頭想了一下說道,「對了,我問他搭幾點鐘的車,他說,想搭十八點十二分去橫須賀的車,現在是五點三十五分,到車站去正好合適。」
「十八點十二分去橫須賀的車。」
三原的腦海裡浮現出自己在昨天晚上畫定的時間表。十八點十二分的車,在十八點零一分開進月台。安田既然看到了在第十五號月台上的「朝風號」,三個人顯然是在列車進站前趕到的。三原心想,這一點很要緊。
「你們到車站的時候,列車還沒有進站吧?」
「沒有進站。」八重子立即答道。
「這麼說,大概是在十八點以前幾分鐘到的。」三原本來是自言自語,八重子也接過去說道:
「是呀。月台上的電鐘剛剛要指著十八點。」
「噢,你倒是很注意時間。」
「是因為安田先生坐在汽車裡去車站的時候,看了好幾次手錶,我心想,能夠趕上十二點的車就好了。」
三原抓住了這一點,「怎麼,安田先生看了好幾次手錶嗎?」
「可不是,看了好多次,從吃飯的時候就看起了。」
三原完全陷入思考中。他別了八重子後坐在公共汽車上時,也是一路苦想。
安田一再掛念著時間,不停看表。這種現象,能夠單純地解釋是為了趕車嗎?他把時間算得這樣准,是不是另有所為呢?是不是為了要配合那四分鐘的時間呢?
事情就是這樣的,為了要看到「朝風號」列車,既不能到在這四分鐘之前,又不能到在它之後。如果去得早,安田就必須搭乘十七時五十七分開出的前往橫須賀的車子。如果去得遲,下一班列車已經在十八點零一分到站,又無法望到「朝風號」列車。安田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張望手錶,不就是為了要抓住這四分鐘的時間嗎?
「這樣的猜疑別人,未免過分了吧!」三原的內心曾經一度譴責自己。可是不行,有了這樣的線索,豈能棄之不顧,一定要把這一猜疑調查清楚。
「安田為了什麼要這樣做呢?」三原在心裡提出這個問題,又自己擬出一個假說。
這個叫做妄田的人,是為了特意讓八重子和富子看到佐山和阿時上了「朝風號」特別快車,在不知不覺間使她們成為親眼得見的證人。
「一定要見見安田。」想到這裡,三原立刻實行。下午的陽光透過玻璃窗,把安田辰郎的辦公處照得非常光亮。安田辰郎接過了三原的名片,從容不迫地帶看微笑,招呼客人入座。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20 02:29:14
偶然乎?有意乎?
一
「有一件特別的事情要請教,不打擾你吧。」三原開門見山。
「啊,是嗎。就請提出來吧。」安田辰郎說著話,拿起桌上的待客香煙招呼吃煙。然後,自己也取了一支,用打火機點燃。他的態度始終是極為安詳,大概是四十歲左右的年紀,頭髮略禿,面色頗好。看樣子,買賣做得很大,也很有自信,是個中年能幹人物。
「是關於××部候補科長佐山情死事件的。報紙上登載了不少,你已經知道了吧。」
三原的話只說到這裡,安田辰郎已是一邊吐著煙,一邊頻頻點頭說,「知道。佐山這個人我不很熟,可是常常接頭。因為××部是我的主顧,買了不少貨,就是這樣的關系。」
三原心說,果然,安田公司和××部有生意往來,這就摸到頭緒了。
「佐山先生,可憐。人品很好。真想不到像他那樣的一個人,會跟女人一起情死了。」安田的口氣像是頗有感慨。
「就是關於佐山先生的事情,」三原從口袋裡取出記事簿,一邊翻閱,一邊間道,「據說,你在東京車站的月台上,看見佐山先生和一個女人上車。我是從『小雪飯莊』的女招待那裡聽說的。」
「不錯,」安田從沙發上起來,探著身子說道,「那時候正是黃昏。因為我準備到鐮倉去,『小雪飯莊』的女招待送行。那時候,就看到佐山和阿時兩個人正在對面的月台上登上特別快車。我先看到了,就告訴她們也看。這一男一女我都認識。所以我有一點吃驚。這兩個人怎麼會這樣親熱,真是想不到的事。人世間說是廣闊,其實狹窄得很呢。」
也許是煙熏的關係,安田略微瞇起眼睛。
「那時,誰也想不到兩人竟是死亡旅行。這件事情很滲。戀愛也不應該做得太過呀。」他一笑起來,眼睛都帶著笑意。
「佐山先生沒有去過『小雪飯莊,嗎?」三原問。
「我記得沒有。我因為做生意,時常到飯莊,可是從來沒有請過佐山先生。請做官的人吃飯,一定要招來許多閒話。哈哈哈。當然,你站在警視廳的立場,是不會這樣講的。況且,××部的貪污事件不正在鬧得翻天覆地嗎!」
「有人認為,佐山自殺是為了不讓貪污事件涉及他的上級。阿時這個女人,對他表示同情,所以一起自殺了。你覺得這種看法怎樣?」
「我可鬧不清,」安田做了一個這是你的職責的表情。「不過,令人驚奇的是兩人居然這麼要好。完全沒有想到。」
「阿時這個女人,你認識多年了嗎?」
「我去吃飯的時候,時常由她招呼。我和她很熟。不過,這並沒有特殊的含意。在『小雪飯莊』的門簾裡,由她陪酒。可一點也沒有門簾外的交情。所以,說認識,也可以說認識。說不認識,也可以說不認識。例如佐山是她的愛人,我就一點也不知道。」
三原又提出一個問題來,這是個很重要的問題。
「你時常到鐮倉去?」
安田微微一笑,說遭,「賤內住在鐮倉。」
「你夫人……?」
「她的肺部有病。從好久以前就自己單住了。在極樂寺旁邊租了一所房子,帶著一名女工在那裡靜養。所以我大約一個星期去一次。」
「是嗎?要讓你多操心了。」
三原說了這句話,安田彬彬有禮地低下頭去表示謝意,而且問道,還有什麼問題嗎,還有什麼要知道的事情嗎?三原一時想不出問題了。
「多謝了,給你添麻煩。」三原站起身,安田也從沙發上站立起來。
「很對不起,我知道的事可能沒有什麼參考價值。如果還有事情要問,請隨時來。」安田辰郎笑得瞇細了眼睛,恭恭敬敬他說道。
「安田大概知道那四分鐘的時間。他經常去鐮倉看太太,一定發現了這一關鍵,這是頗有可能的。」三原在明朗的天空下一邊趕路,一邊這樣思索。
二
回到警視廳,去和笠井科長談話。這一次並不是全面報告,因為四分鐘月台時間這件事最有意思,所以從這件事談起,後來又提到了會見安田辰郎的情況。
哪裡知道,笠井科長的面色比預料的要緊張得多。
「這可真有意思,」科長把交叉的兩手放在桌上。「還有這樣的事情,我們都沒有想到。」
科長既然大感興趣,三原就從口袋裡取出第十三、十四、十五號月台上列車時間表,交給他看,並且說明從十七點五十七分到十八點一分之間的情況。笠井拿在手中,熱心研究。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你真夠仔細啊。」科長望著三原的臉,表示稱讚。三原心裡卻在自語,這並不是自己的本事,是福岡警署老探員鳥飼提示的。
「問題是,這個叫安田的人,安排了兩個四分鐘的目擊者,這是偶然的事呢,還是製造出來的事呢?」科長用了「四分鐘的目擊者」名詞,這句話講得好。他聽完了三原的說明,在紙上寫下下列要點:
(一)安田頭一天邀請兩名女招待吃飯,這是第二天一起去東京車站的伏筆。
(二)吃飯的時候,一再看表。
(三)他正好抓住那值得注意的四分鐘時間,及時到達第十三號月台。
(四)發現佐山和阿時搭乘「朝風號」的人乃是安田,由他告訴兩個女招待去看。
科長寫完,像小學生一般,用鉛筆頭敲著自己的面頰,端詳紙上這四點分析。
「不錯」,笠井科長沉了半天才發言。
「這不是偶然,這分明是故意安排出來的。」三原望著科長那對不停轉動的雙眼。「如果是安排出來的,可就重要了。」
「重要。」科長有如反射一般,立刻答道。他閉上眼睛考慮了一陣,高聲叫一名探員過來。「你去調查一下××部,看看安田辰郎這個機械商跟他們有多深的關係。」
探員答應下來,在記事簿上寫下姓名,就走出去了。
「那麼,」科長用揣測的口吻,並且再一度端詳自己所寫的那幾點,「如果安田真是安排目擊者,他是為了什麼呢?」說著,他點燃一支香煙。
故弄圈套,當然是為了白己的利益。安排目擊者,讓她們看到佐山和阿時搭乘開往博多的特別快車,也一定是為了保護什麼利益吧。
「有必要安排好作為第三者的現場證人。」三原想了一陣才回答。
「第三者的?」
「是啊。光是安田作見證是不夠的。必須在他以外有人親眼得見。」
「那麼說,安田就不能算作第三者?」
「我看是這樣。」三原用「難道不是這樣嗎」的目光望著科長。科長陷入深思中。
「好,就按這樣來研究。」科長也確定下來。「佐山和阿時在博多附近情死。他們兩個人在東京車站搭乘特別快車,安田自己也上火車,並且帶去兩個女人,故意讓她們成為第三目擊者。——這事情奇怪啊!」
科長所用「奇怪」兩個字的意義,三原是懂得的。坐火車去情死的兩個人是不能夠安排目擊者的。不願作第三者的安田,在這個情死事件上,到底扮演的是什麼角色呢?三原也有這一疑問。
「總而言之,這裡面必有文章。」
「一定有。」科長也表示同意。「從這些條件來看,一切都可以證明安田辰郎是在安排目擊者。可是,我們還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做。他既然要這樣做,就一定有他的目的。」
「不過,只要把他所安排的事件調查清楚,就必然能夠找到他的目的。」三原說。
「對極了,」笠井科長答道。兩人現出了熱烈同意的眼色。
「你認為安田特意找到那四分鐘的空隙時間,把兩名女人帶到第十三號月台上,去看第十五號月台上的特別快車。既然是讓她們去看,為什麼不直接到第十五號月台去呢?」科長像考試一樣,向他問道。
「這是可以瞭解的。第十五號月台是長途列車的起點月台,如果到那裡去,就做得太明顯了。如果說,有事要到鐮倉,從第十三號月台望過去,就顯得很自然了。他用了一番苦心利用這四分鐘時間,就為的是要裝得自然。」
科長微笑。那意思是表示贊成。
「噢,一月十四號『朝風號』的列車員的報告已經來了。」科長說。
「是嗎?」三原當時伸過身子去看。
「遺憾的是,那位列車員記不起是不是有空位了。以前的事情都沒有了記憶,這個人可算糊塗。如果他能記住事情,阿時是在哪裡下車的,不就馬上清楚了嗎?」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20 02:29:55
北海道和九州
一
第二天早晨,三原紀一進入辦公室,警部笠井科長已經到了。
「早安,」三原招呼了一聲,正在看文件的科長也抬起頭來說。
「早。你等一等。」用手招呼他。「怎麼樣,旅行九州一趟,疲勞已經恢復過來了吧。」科長一邊喝茶,一邊問道,那個茶碗大得好像壽司館端來的。
「睡了兩個晚上,什麼疲勞也沒有了。」三原笑道。
「本來應該讓你休假一天,可是工作正忙,只好對不住你了。」
「那沒有關係。」
「馬上就要辦的,就是安田辰郎這件事。」科長一下子就點到正題。「你先坐在那裡。」
「是,」三原坐在辦公桌子對面的椅子上。
「已經調查過了,果然和××部關係很深。」
「所料果然不差啊!」
「生意還並不是大得驚人,可是他和××部的石田芳男這個人很有來往!」
「噢,石田司長嗎?」
三原呆望著科長。石田芳男這個人乃是××部的中樞人員,現在正受到貪污調查的 ××司的司長。部裡的人都認為他腦筋靈活,手腕能幹,不過,根據內線調查,他和貪污事件大有關係。
「據說兩人相當親密,這件事值得參考。」
「可不是。」三原回想起昨天見過的安田辰郎的風度。這個人,一見面就知道是個能幹傢伙。滿臉和氣,一雙大眼睛不時在轉動,簡直是無懈可擊。他對於自己的工作有著非常的自信,對於他人也似乎有一種威壓的力量,三原在昨天見面時,就覺得此人甚難接近。既然如此,抓住了這個人,就可以揭穿石田司長的根底了。
「既是這樣,已死的佐山和安田是怎樣關係?」三原問道。
「你也想到這方面了。可是,很意外,他們的關係目前還無法判斷。」科長說。
「佐山在名義上是××科的候補科長,確有實權,按理應該和安田有來往。可是,照目前調查來的材料看,他們也不過是官方人員和生意人之間的關係。一定有什麼暗地勾結的關係,現在還沒有露出來。」
「是嗎?」科長遞過香煙來,三原取了一支。
「怎麼樣,再從安田身上挖一挖很好嗎?」笠井科長探著頭問道。這是他遇有重要事情的時候,必有的表情。
「看樣子,有必要。試試看吧。」三原望著科長的放出光輝的雙眼說道。
「關於是偶然還是故意安排的問題,」科長突然提起昨天的話,顯然是很重視這個證據。
「我看是故意安排的。故意抓住那四分鐘。偶然性的可能很少。」
「你昨天說,如果是故意安排的,追查下去,就可以發現他的目的。」
「對,是這樣說的。」
「你還說,佐山和阿時到外地去情死,安田為什麼要安排自己以外的目擊者呢?而且為什麼要安排得很自然的看到對面月台呢?」
「對的,我是這樣想。」
「好極了,我也有此同感。」科長完全同意。「就照著你所懷疑的進行吧。」
三原在煙碟上熄了煙頭,稍微低下頭去,說道:「明白了,我盡力進行。」
可是,科長還要問個仔細,「你從哪裡下手呢?」問得若無其事,其實臉上已經帶出了關心的神色。
「先調查清楚他在一月十九號、二十號、二十一號這三天的行動。」
三原說了以後,科長翻起眼睛盤算。
「十九號、二十號、二十一號。二十一號早晨,情死屍體在香椎發現,你這是要向前多調查兩天。東京和九州的距離正是兩天哪。」
「對了。照這樣推算,二十二號也應該調查在內。」
「東京到博多的快車是多少鐘頭?」
「大概是二十小時。如果是特別快車,也要十七個鐘頭零二十五分。『朝風號』就是特別快車。」
「是嗚?要把一去一來的時候都算在裡面。要清查前後四十小時的事。」科長夾著香煙,一邊用食指摸著煙蒂,一邊思索。
二
三原又來到昨天到過的客廳。端茶進來的女孩子說,老闆正在聽電話,請稍微等一下,果然,安田辰郎半天也沒有出來。三原心不在焉地望住牆上的靜物油畫。心想,商業電話打得真是太長了。
「啊呀,讓你久等了。」安田辰郎帶著滿面笑容進來。和昨天一樣,三原覺得他的態度帶著幾分壓力。
「你正在忙,十分打攪了,」三原欠身說道。
「哪裡,哪裡。偏巧正在打電話,讓你久等了。」安田的眼角都帶著笑意,悠然說道。
「你真是忙得很啊。」
「還好。剛才我打的電話不是談生意,是和鐮倉家裡通話。」
「噢,是和尊夫人通話。」三原想起,昨天曾提到安田的妻子正在鐮倉療養。
「也不是,是和照顧內子的人。內子身體不好,我又不能每天到鐮倉去,所以在電話上問問她的病況。」安田依然帶著笑容。
「你多操勞了。」
「多謝。」
「不過,安田先生。今天前來是想打聽一點事情。」三原盡量把話說得若無其事。
「是嗎,什麼事呢?」安田的表情沒有絲毫的不安。
「日子久了一些。今年一月二十號到二十二號,閣下有沒有在東京呢?問這個問題,不過是為了參考而已。」
三原剛說到這裡,安田笑出聲音。
「啊呀,是不是我惹上什麼嫌疑了吧?」
「哪裡。不是這麼說,參考而已。」
三原的話,盡量避開安田與佐山情死有關的說法。安田聽到從二十號到二十二號這三天的日期,臉上仍舊沒有絲毫反應。
「看看啊,一月二十號。」安田瞇起眼睛,一頁一頁地翻看記事簿,「有了,那一天出差到北海道去了。」
「啊,北海道?」
「札幌市的雙葉商社跟我談大筆交易。我去了那裡,在北海道只停留了兩天,二十五號就回到東京了。」安田一邊看著記事簿一邊說。
北海道。——三原兩隻眼睛都望直了。北海道和九州不正是相反的方向。
「要我詳細講一講嗎?」安田望著三原說,笑得眼角發皺摺。
「好,就請講一講吧。」三原不管怎樣,也把記事簿和鉛筆取出來。
「二十號乘十九點十五分的快車離開上野車站。這列火車是『十和田號』。」
「插問一句。這次旅行是一個人嗎?」
「一個人。有公事出差,多年來差不多總是一個人。」
「明白了。請繼續吧。」
「第二天早晨九點九分到青森。正趕上九點五十分開的由青森開往函館的渡海輪,乘船過海。」安田一邊細認記事簿上的字,一邊說道。
「渡海輪在十四點二十分到達函館。從那裡又搭上開往根室的快車。十四點五十分開車,二十點三十四分到札幌。雙葉公司的河西先生到車站迎接,由他帶我到市內的丸物旅館下榻。那是二十一號晚上的事。二十二號、二十三號都在那裡,二十四號離開北海道,二十五號回到東京。」
三原一一記在記事簿上。
「怎麼樣,不知有用沒有?」安田放下記事簿,仍然含笑說道。
「完全瞭解了,感謝之至。」三原在回答時,也特別綻開笑容。
「你的工作沒有什麼樂趣吧。什麼事情都要調查。」話雖然說得很平靜,三原聽來卻多少有些刺耳。
「請不要想得這樣不好。我們也時常得到各方面的安慰和讚揚。」
「不,我不是這意恩。如果再有問題的話,還是請隨時過來。」
「打擾你了。」三原臨出門時,安田一直送到門口。他仍然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絲毫沒有不安的態度。
三原在回警視廳之前,先到了自己常去的有樂町喫茶店叫了一杯咖啡,一邊看著記事簿,一邊把安田說的話,在白紙上整理出一份表格。
一月二十日。一九·一五離上野(乘「十和田」列車)。
二十一日,九·零九到青森,九·五零離青森(乘渡海輪),一四·二零到函館。
一四·五零離函館(乘快車),二零·三四到札幌(有人到站迎接)。
二十一日——(住丸物旅館)——二十四日。二十四日回程,二十五日到東京。
三原正在研究這份表格;送咖啡的女招待從紙上面望過來,問道:
「喂,三原先生,要到北海道去旅行嗚?」
「嗯,這樣想啊!」三原苦笑。
「多好。剛從九州回來,又要到北海道去了。從西邊到北邊,真能飛啊。」說來不勝羨慕。
可不是。這次事件的舞包竟把日本的兩端都牽涉到裡面了。
回到本廳,三原在笠井科長面前報告經過,把安田的話和自己畫的表格都交代明白。
「嗯,嗯,原來如此。」科長熱心地望著表格。
「不過。去了北海道,可算是驚人的意外。不正和九州的位置相反嗎?」
「可不是,真是意外。」三原的確是這樣想。
「這些話都是真的?」科長托著面頰說道。
「安田這個人很精明仔細。看樣子不會當面說謊,我看是真的。」
「不過,也有必要核對一下他的話。」
「是啊,應該核對。就托交札幌警察署,調查一下到車站迎接安田的雙葉公司的人,並且調查一下旅館吧。」
「好的,就這樣辦。」
三原正要從椅子上站起身,科長連忙止住他。「還有,安田的家屬怎麼樣?」
「啊。有太太,可是因為肺部有病,在鐮倉分居療養。」
「對了!昨天已經講過。你說,是不是就因為他經常到鐮倉去,所以才發現了那四分鐘的空隙時間呢?」
「是的。今天我去的時候,他正在打長途電話,詢問太太的病情。」
「是嗎?她一個人住在哪裡?」
「她是一個人住在阿佐谷,不過有兩名女僕陪伴著。」這是三原調查來的情況,說出之後,科長考慮了一陣,沒有再講什麼話。
三原給札幌中央警署打了一封長電報。回電大概要在明天甚至後天才能到。他對於回電並沒有多少期待。因為安田絕不會目露馬腳地輕易說謊,他不是那種使人有機可乘的人。
三原覺得閒得無聊,也許是內心的某一處對於回電還多少有些等待。這樣一來,就難以言狀地感到焦燥。
突然間,一個念頭湧了上來,也許是這種心理在作怪吧。
心裡有個若隱若現的疑問:「到底有沒有安田的妻子這個人,真正在鐮倉養病呢?」
安田的妻子大概不會同這次事件有關。但是,自從發現了那四分鐘的問題後,三原的內心始終想念著這件事。安田找到了那四分鐘,難道真是由於經常前往鐮倉,探視所謂妻子的人嗎?那個人會不會並不是他的妻子,而是另外的人呢?妄田自稱前往北海遣,他一定有適當的證據。而且,就是用旁證來證明,看樣子他也有把握。但是,他說太太生病臥床療養,我怎麼能夠一聽此事就表示信任呢。越是平凡可信的事,就越容易生錯覺。看他講話那樣子,這裡還是有研究之餘地的。
「危險,危險!」三原自言自語,提醒自己。
向科長的辦公桌望過去,不知道他到什麼地方丟了,不見人影。三原在拍紙簿上寫下「去鐮倉」三個字,放在科長桌上,便出了警視廳。現在到鐮倉去,回來的時候要入夜了。
在東京車站的名店街買了一批水果。萬一必要的時候,可以當作探病的禮物。
到了弟十三號月台,乘上停在月台旁的火車。現在一看,由於十四號月台旁還有車,所以根本看不到第十五號月台。
「能找到四分鐘的空隙,可真夠細心。」三原重新想起這什事。仍然說得這絕非偶然,而是安田安排出來的。
「一定是安田自己經過詳細調查,找到了這個時間。才把『小雪飯莊』的女招待帶到這裡,讓她們成為目擊的證人。看樣子,他是認為有第三目擊者的必要。」這是三原的直覺。
車子開動了。到鐮倉的一個鐘頭路程,他的腦海中盤算著許多事情。安田的行動,必有所為,到底是為了什麼呢?那一對自殺的男女,不是情死嗎?既然是情死,為什麼要安排出目擊者?這一行動的意圖真難使人明瞭。
而且,佐山和阿時情死的時間是二十號夜晚到二十一號,那時,安田辰郎正前往北海道。九州和北海道,這兩處連結不起來啊。
到了鐮倉車站,三原換乘去江之島的電車。集體旅行的小學生們,在車上像一群小燕子,唧唧喳喳不停。
他在極樂寺車站下車。雖然不知道門牌,可是這地方人家很少,只要有這樣的人家,一打聽就會找到。
三原進了當地的警察派出所,對年輕的警察講明身份,馬上就問,這裡有沒有一戶姓安田的人家。
「是女主人有病,躺在床上養病的那家人嗎?」警察問道。三原聽了這句話,好像打了敗仗一樣。難道說,果然不差嗎?看來,安田並沒有說謊。
既來之,則安之。三原提著探病的水果筐,按照指示的方向走去。
這地方靜悄悄的。還有幾幢茅草房子。一邊是山,另一邊,從房頂望出去,就是蔚籃的大海。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20 02:30:14
數字上的風景
一
離開電車路,下了一道緩緩的斜坡,就是這家人了。附近有許多人家,都圍著竹籬或木籬。安田家圍的是密密的木籬,一所整齊雅致的平房,果然是宜於病妻養病的所在。
三原按了大門的電鈴。裡面「鈴——鈴」的響起來。他盡力使自已平靜下來。這樣情況的訪間,怕是不無困難吧。
大門向裡打開,出現了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年女僕。
「我是從東京來的,姓三原。和安田先生是很熟的朋友,今天到附近來辦事,順便探望一下夫人。」
老女僕彎著腰,仔細地聽了三原的話,便轉身進去報告。
「請進吧,」老女僕重新出現時,跪下雙膝說道。
三原被領到後面的客廳。客廳約有八張蓆子那樣大。太陽光從南面的玻璃窗照射進來,半間屋光亮亮的。一張床正好架設在陽光裡,早春的太陽把床單照得潔淨異常。
臉色蒼白的女人從床上欠起半身,迎接客人。老女僕把一件外褂給她披在肩頭。外褂的顏色是白地紅點,和人與床的顏色恰成強烈對比。特別顯得鮮艷。看她的年紀,也就是三十二三歲。頭髮鬆鬆地束著,瘦瘦的面龐上,似乎是為了接待客人才連忙淺淺地化了妝。
「第一次問候,就來得很突然。」三原說道,「我姓三原,在東京的時候,常和安田先生來往。今天有事路過這裡,順便來探病,禮貌不周,請不要見怪。」他並沒有把有警視廳銜頭的名片取出來。
「真是不敢當。我就是安田的妻子。安田多靠你幫忙了。」
安田的妻子相當漂亮。大眼睛,高鼻樑。從兩頰到下巴顯得削瘦,但是並沒有顯著的病態。面色蒼白,額頭頗寬,一看就知頗有城府。
「身體最近好嗎?」三原問候她的病體。話說得很含糊,心裡未嘗沒有內疚之感。
「多謝你。這是長期病症,我也不希望很快好轉了。」病人帶著淺笑回答。
「不是這樣講。不過,這些日子氣候好起來,身體也會好轉吧。今年冬天有些冷。」
「這個地方,」安田的妻子瞇起眼睛望著玻璃窗上的陽光說道,「冬天還算暖,據說比東京高三度,就是這樣,也是冷得不得了。這些日子才暖起來。」
說到這裡,她抬頭望著三原,一對大眼顯得很清澈。
「我直問一句,先生和安田在一起,彼此時常有照顧吧。」
「啊,是的,是的。」三原含含糊糊答道。情形很尷尬,他還要準備將來和安田見面時怎樣自圓其說。
「是嗎?我看安田要多得你幫忙了。」
「不,不,我麻煩他的時候多。」三原的額頭都出汗了。
「那麼,安田先生時常到這裡嗎?」他連忙改變話題。病人聽了,慢條斯理笑道:
「他是個忙人,可是還是每星期來一次。」
這和從安田那裡聽來的完全一樣。
「越忙當然越好,只是對不住你了。」三原一邊說,一邊張望病室的四周。床旁邊的橫桌上,堆著大量的書籍。看樣子是病人病中消遣閒讀的。最上面可以看到的是文學雜誌。沒有娛樂雜誌,這倒令人感到意外。另有一疊很高的書籍,最上面是翻譯小說,下面的書籍厚度都差不多,也有像小型雜誌。看不到封面,所以無從判斷是什麼書籍。
老女僕端茶出來。三原這才覺得到了該走的時候了,於是坐在椅上致意道:
「倉促訪問,很是失禮。請多保重吧。」
安田的妻子拾起雙眼看他。眼角雖略顯老意,眼睛卻極清澄。
「實在不敢當,多謝。」
三原把探病的禮物送上,她在床上欠身道謝。三原這時才看到她的肩膀確是削瘦。
老女僕送到門口。三原在穿鞋的時候,若無其事地細聲問道,「是哪一位醫生看病呢?」
老女僕順口答稱,「大佛前的長谷川先生。」說著,還指點了方向。
二
三原坐電車到大佛前下車。還像來時一樣,小學生一路吵吵鬧鬧的。
馬上就找到了長谷川醫院,三原遞進了自己的普通名片。
院長已經白髮蒼蒼,但梳理得很整齊,一張大臉,面色通紅。他把三原的名片放在桌上,兩人相對坐下。
「想打聽一下安田的妻子的病況。」三原道明來意之後,院長的眼光從名片轉到三原身上:
「是公事?」
「是的。」
「是想知道病人的秘密嗎?」院長間道。
「不,不打算打聽秘密。只想問一下這位太大的病情。一般的談談,就很好了。」
三原說了,院長點頭,吩咐護士把病歷取來。
「她的病是肺結核。屬於開放性肺結核,是種長期病,很難痊癒。她已經病了三年,會好的希望是很小了。我曾經和安田先生講明這一點。目前正注射新的特效藥,希望保持原狀。」院長這樣說。
「照這樣說,是要經常睡在床上了?」
「睡一陣,起一陣,還是可以,只是不能出外。」
「像這種病情,完全不能出外嗎?」三原問道。
「不,偶爾散散步也是可以的。她在湯河原有一門親戚,有時就到那裡住一兩晚。像這樣程度的走動,還是可以的。」醫生答道。
「那麼,閣下每天去看病?」
「因為病況沒有什麼顯著變化,不是每天去。只是每星期三和星期五去看一下。星期天下午也有時去。」
三原聽著頗覺奇怪,院長含笑說道:
「那位太太對於文學有興趣。一般的病人多喜歡徘句啊、和歌啊,那位太太卻喜歡看小說,自己還寫一些短篇呢。」
三原聽到這裡,想起了在病室看到的文學雜誌和翻譯書籍。
「我也喜歡寫一些東西,和朋友編了一本薄薄的刊物。那位太太也喜歡看,我在星期日下午去和她談談文學,她在半年前還寫過隨筆。」
院長談得興起,間他願不願意看看刊登那篇隨筆的雜誌。三原答稱願看。
「就是這本。」原來是一本名叫「南林」的雜誌,薄薄的,三十頁上下。三原掀開封面,先看目錄。
「數字組成的風景」的題目下面,署名「安田亮子」。啊哈,三原這才知道,她原來叫做亮子。他於是開始閱讀這一怪題的文章。
「長期臥病床榻,很想閱讀各式各樣的書籍。但是,最近期間的小說大部索然無味,很多是只閱讀了三分之一,就興趣全失,而告放棄。某日,外子還家,把火車時間表忘在家裡,我在閒極無聊時,取過閒看。睡在病床上的我本來與旅行無緣,竟意外地發生興趣,它比粗劣的小說還有趣味。外子時常公出,購買的火車時間表很多,似乎對於時間很為注意,那知,它們在實際網途之外,對於病床上的我還另有不實際的用途。
時間表裡詳細列明日本車站的站名,一一讀來,我就一一設想當地風景。地方支線的站名大有令人空想之餘地。豐津、崎山、油須原等,乃是九州鄉間車站站名。新莊、津谷、余目等,則是東北某地的站名。每逢看到油須原這一站,腦海裡立刻浮現出樹木繁茂的九州南部農村模樣;看到余目車站,則又想起荒涼的東北地區的某一小鎮。因此,每當無所事事的時候,我就打開火車時間表,任意瀏覽,也就隨意在日本全國之內,天南地北,四處遨遊了。
有此經驗之後,我的空想又發展到時間的領域。例如,我偶爾看鐘,現在正是下午一點三十六分。我就遍尋火車時間表,尋找火車在十三點三十六分到站的站名。首先尋到的是越後鐵路的一二二號列車到達關屋車站。又發現鹿兒島鐵路的第一三九號列車也有旅客在阿久根下車。第八一五號列車停在飛彈宮田站等等。
就是這樣,我在床上用小指一指的一瞬間,全國各地的火車部停止了,人們為了追尋自己的生活,有的下車,有的上車。我只把眼睛一閉,就幻想到了所有的情景。這樣一來,我對於各線各站的火車時間了著指掌。火車的交叉時間乃是一定的,而乘客們的空間行動的交叉時間卻是偶然的了……」
「你看是不是頗有點意思?」等三原看完了,院長開口問道。一笑起來,眼睛只剩下一道縫了。「只有睡長了,才會想到這樣的事情。」
「可不是,」三原心不在焉地還回雜誌。他比安田亮子還要重視文首的那一句話,「外子時常公出,購買的火車時間表很多,似乎對於時間很為注意」,一剎那間,竟忘記了院長的存在。
三
三原回到警視廳,已是夜晚八時。笠井科長還沒有回來。
辦公桌墨水瓶下面壓著一封電報。三原心想,回電倒來得真夠快。他就站在桌前隨手將電報打開。猜得果然不錯,是北海道札幌中央警署為答覆他所問的問題而來的回電。
「據雙葉商社河西報稱,一月二十一日在札幌車站迎接安田,安田於二十二、二十三日在此停留。」
回電內容雖然有一半已在預料之中,三原還是恍然若失地坐下來。
——安田確是這樣講過,札幌的雙葉商社有個名叫河西的男子,在一月二十一日到札幌車站接他,他在二十二、二十三曰兩天住在札幌市內的丸物旅館裡。
三原取出香煙點燃。房間裡沒有第二個人,正是浮想聯翩的好機會。
這封回電的結果已如所料,與安田的解釋毫無不同之處。從這上面,完全尋不到他的破綻。照這樣來看,安田果真是在二十一日到達北海道。二十日晚,佐山和阿時在九州情死,二十一日早晨,屍體被人發現。在這時候,安田正坐在駛往北海道的快車「十和田號」裡。如果不如此,他就不可能在札幌車站和雙葉商社的那個名叫河西的人會面了。
然而,三原的思想仍然離不開一點,安田為什麼要利用東京車站的四分鐘巧妙時機,來安排目擊佐山和阿時出發的第三目擊者呢?這一目的,目前還不能猜透。雖然不能猜透,目己卻認為在二十日(那大晚上:佐山和阿時情死)到二十一日(那大早晨,屍體被發現)這兩天,安田的行動一定和九州方面有所聯繫,這是自己所堅持的看法。誰知,現實卻是安田的行動恰好和九州的方向相反。他並沒有向西,卻是向北去了。
——等一等。方向雖是相反,卻還是有蹊蹺。
三原點燃第二支番煙。安田故意揀了相反的方向,離開東京,是不是故意避人視線呢?這和故意利用四分鐘的時機不正是同樣的手法嗎?
三原想到這裡,從口袋裡取出一份關於佐山的調查報告書。這是福岡警署偵探鳥飼特意給他準備的。許久不見的鳥飼重太郎的削瘦面龐和眼角的皺紋,不覺又在他的眼前出現。
佐山和阿時的情死——佐山和阿時吞服氰酸鉀——是在一月二十日夜晚十點鐘和十一點鐘之間的亭。這是屍體檢查報告的推斷。
三原在早已準備好的火車時間表上反覆尋找,在上述時刻,「十和田號」快車正在常磐線上疾駛,剛剛駛過著名古跡勿來,在久濱、廣野一帶飛奔。
再試一次。屍體被發現的時間是二十二日晨早六時半左右,這時,火車正駛離巖手縣的一戶車站。安田如果搭乘這列火車,同九州香椎海岸所發生的事件,在時間上和空間上都是完全隔絕的了。
三原思索到這裡,發現自己研究火車時間表的方法和安日的妻子在雜誌上所寫的方法頗為相似,不覺苦笑起來。
安田的妻子寫道,安田對於火車時間表很為熟悉。所謂熟悉,不是可以發展為精通嗎?
——會不會是這樣。他是在利用火車時間來證明本人不在現場?
證明本人不在現場,這就有點趣味了。安田已經確認自己不在東京。這一次證明,顯然是要證明「自己並未前往九州」吧。
三原重新拿起電報,又把電文讀過幾遍,然後把電報夾在指縫裡玩弄起來。對於電文,沒有不信任的道理。實際情況恐怕也同電文所報告的並無出入。不過,這可能只是從大街眺望一座建築物的外觀,還應當再從建築物的內部去詳細研究才好。
——去北海道看看!
如果想發現建築物有什麼缺點,還是必須身臨其境,一點一滴地仔細敲打盤查。三原從各種情況出發,一一打定了腹稿。
第二天早晨,三原等笠井科長到達辦公室,便站到他的桌前。
「札幌的回電來了。」他把電報交給科長。
科長看了電報,抬頭望著三原說,「和安田的話一樣。」
「對的。」
「那麼,你先坐下。」科長預料三原要發表長篇意見,便這樣說道。
「我昨天到鐮倉去了,正是科長不在的時候。」
「是啊,我看到你留下的條子。」
「我是去看安田的太太,看看安田的話對不對頭。他的太太果然有肺病,臥床靜養。」
「照這樣說,安田的話都是句句兌現的。」
「可不是,大體不差。不過,還有一件有意思的事。」
三原說到此處,提起醫生交給他看的安田妻子所寫的文章,裡面提到安田精通火車時間表一事。
「原來如此,果然值得注意。」科長把交叉的雙手放在桌上。「這就說明了東京車站的四分鐘時間是故意安排出來的。」
「我也是這樣想。」三原看到科長的想法相同,興致勃勃說道。「安田既然故意安排出四分鐘的目擊者,就給人以強烈的印象,他是在佐山情死事件上扮演了什麼角色。這是癥結所在。現在雖然還不知道他是什麼角色,但敢確定他一定是個角色。」這句話意味著他直覺安田在情死事件上必然犯了罪。
「講得對。」科長立即表示支持。
「所以,我打算到北海道去一次。安田在情死事件的當天雖說是正去北海道,可是我總是認為可疑。札幌警署的報告固然可信,可是我也覺得此中必然另有詭計。如果能夠發現這一詭計,那時,安田為什麼要在東京車站安排佐山出發時的第三目擊者的謎,也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科長聽了,一時沒有答話,瞇著雙眼考慮了一陣才說,「好吧。事已如此,就要追查到底。主任那方面,由我來勸說吧。」
這幾句話說得吞吞吐吐,同他以往的作風大不相同,三原大出意外,凝視著科長的表情。
「主任反對搜查了麼?」
「還說不上反對,」科長含糊說道。「他認為既然已斷定為情死了,再追下去也沒有什麼意義。這幾句話說得並不積極,你不必擔心,我去勸說勸說。」
笠井科長微笑著安慰三原。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20 02:30:47
北海道的目擊者
一
第二天黃昏,三原搭乘「十和田號」快車,自上野車站出發,前往北海道。
這就是安田所乘的那列火車。一方商是這列車去北海道最為方便,另方面則是「實地檢查」一下安田的口供。
三原在火車駛過勿來市之後才開始睡覺。對面坐著兩個人,操著東北口音,天南地北地閒談,吵得人的神經絲毫不能休息。可是,快到十一點鐘時,白天的疲勞終於帶來了睡意。
翌晨,晨曦檬隴,大海罩在乳白色的天幕中,別有新鮮之感。車內已經開始了下車的準備。
列車員站在門口,道了聲早,向乘客致詞道:
「終點站青森就要到了。諸位長途旅行,想已疲倦。不過,凡是有打算乘青函渡輪前往函館的人,請在旅客單上登記。現在,請先在登記表上填表。」
列車員把登記表發給舉手的乘客。坐船去北海道,在三原還是初次,他也要了一張登記表。
旅客單只是一張表,不知是什麼原因,要在甲乙兩旁上填寫同樣的表格,在收票處交付。
到達青森車站是九點九分。離渡輪開航時間還有四十分鐘。上船前要經過一座長形月台,旅客們為了爭取好座位,爭先恐後地向前奔跑,三原的後背不知被人衝撞了多少次。
到達函館己是下午二時二十分。又過三十分鐘,「球藻號」快車發車。車船時間聯系得很緊密。
這列火車行車五個半小時,三原雖然是首次欣賞北海道風景,也不覺生厭。晚上抵達札幌時,已經是精疲力盡,連屁股都坐痛了。
到了車站,三原打聽到一間廉價旅館住下。雖然明明知道,如果投宿丸物旅館,對於調查安田的事可以一舉兩得,限於旅費不足,只好忍耐一些。
那天晚上下雨。三原聽著雨聲,由於疲勞不堪,轉眼就睡著了。
早晨,過了十點鐘才匆忙起身。昨晚下了雨,被褥潮濕濕的,有些寒冷。北海道天氣果然名不虛傳。
三原吃過飯,先到札幌中央警署。這是禮貌,先謝謝人家協助調查。
「是不是調查得不好呢?」東京警視廳竟然派了人來到現地,就難怪札幌探長為之忐忑不寧了。三原連忙解釋說,並非如此,自己是前來進行個別偵查的。
聽說他想去丸物旅館,探長派出一名探員給他帶路。既然能夠有此便利,他也沒有謝絕。
旅館方面已經受過調查,所以回話簡單明瞭,女賬房立刻把旅客名簿取出,指著安田辰郎的姓名。
「他是一月二十一日晚上九點鐘來的。二十二日和二十三日部住在這裡,白天辦事出外,天黑以前就回來了。沒有什麼特殊情況,態度很沉靜,」
女賬房所講的話和安田的特徵很符合。三原把記有安田辰郎字樣的旅客名簿收過來。出了旅館,打發探員先回去,以下的行動,似乎一個人要方便些。
雙葉商社就在熙來攘往的大街上,販賣機械器具,是一間規模很大的商店。櫥窗裡陳列的物品連摩打都有。
河西是個剛過五十歲的禿頭漢子,自稱是營業主任。看了三原的名片,不覺睜大了眼睛。
「前幾天,札幌警署也派來探員打聽我到車站迎接安田先生的事情,對於安田先生,難道有什麼懷疑嗎?」
河西的臉上完全是大出意外的表情。
「不,沒有什麼懷疑。不過有一些其他的事情,需要調查一下,作為參考,請你不要擔心。你和安田先生在生意上來往很久了吧。」三原平靜他說道。
「有五六年,是個在信用上很誠實的人。」河西提出保證。
三原為了讓對方安心,不斷深深點頭。「那麼,安田先生在一月二十一日來到札幌那天,是你到車站接車的?」三原不遠千里而來,就是為了提出這一個觸及核心的問題。
二
「是的。我接到他的電報,說是二十一日乘『球藻號』列車到札幌,請到車站候車室會面,所以就去了,很不巧,電報已經撕爛撇掉了。」河西答道。
「每一次來,都去迎接嗎?」三原間道。
「不是,每一次來都不去接。這一次據說是因為時間太晚,商店已經關門,有重要事情要商談。」
「原來如此,所以安田先生乘『球藻號』列車到達車站,馬上到候車室去會你。」
河西聽了,稍微遲疑了一下才說:
「是的。不過不是馬上。那列快車是在二十點三十四分到站的。下車旅客走出收票口,走向車站前的廣場,是從候車室的玻璃窗看得到的,我記得我等候了好久,一直過了十分鐘才把他等到。」
過了十分鐘,算不得什麼問題。看樣子還是安田說得對,他是搭乘「球藻號」列車到站的。
三原感到失望了。這樣的結果雖然在預期之內,但他對於原來的判斷始終戀戀不捨。事實上,這個人的說法與安田辰郎的口供毫無牴觸之處:原來的判斷,看來大成問題。
安田確實是搭乘二十一日的二十時三十四分到站的快車到達札幌的。從那天晚上起也確實下榻在丸物旅館;破綻是一點也沒有。三原自覺是站在石壁之前了。
多少努力,到現在都未見到效果,在心情上說,對於一向支持自己工作的笠併科長真是懷有負疚之感。據說,主任對於這樁案件毫不起勁,只是科長代為說項後才得繼續展開偵查工作,三原是不會沒有責任感的。
三原的面色發沉,坐在對面的河西看在心裡,過了一陣,才躊躇萬分低聲說道:
「還有一件事情要向三原先生交代。我同安田先生的接觸並不多,你既然千里迢迢從東京專為此事而來,我就應該把所注意到的事情都提供出來。不過,這只供參考,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重要意義。」
「知道了,是什麼事情呢?」三原望著河西。
「說起來,安田先生來找我,說是有重要事情磋商,而且,他打來的電報也是這樣措詞的,可是,我們會了面,他並沒有什麼重要事情要談。」
「哦,是真的嗎?」三原立刻反問,喉嚨間都似乎出了異聲。
「真的。而且,安田先生第三天到敝公司來,談的也是無關緊要的事。當時,我心裡就覺得,這事情可有點奇怪。」
三原突然感到,眼前的石壁已經出現了龜裂現象。心砰砰地跳著。他在表面上還裝作若無其事,用著極為平靜的言詞向河西追問,河西又把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
安田辰郎並沒有重要的事,他為什麼要河西到車站迎接呢?
——一定是安田希望有個目擊者來證明他在一月二十一日乘「球藻號」列車到達札幌,河西於是被選中了。
一定是如此。理由也不外乎如此。他故意在東京車站上安排出一個四分鐘的目擊者,在這裡也同樣運用了這一手。這些安排都是一脈相承,前後呼應的。
那麼,如果是故意安排的,安田的所作所為,一定是和搭乘「球藻號」列車到達札幌的事實完全相反。換句話說,是不是他並沒有搭乘這列火車呢?
三原想到這裡,自覺發現了重大關鍵,雙目閃出了光輝。
「河西先生。你同安田先生會面的地方是候車室?」
「對的。」河西自從說話走嘴之後,每聽到一句問話,便馬上為之不安。
「並沒有到月台接車?」
「對的。因為電報說明要在候車室見面,」
「那麼,」三原突生此問,「你並沒有看到安田先生從火車上走下來?」
「並沒有看到,不過——」
不過,從東京來的安田辰郎在那一時刻到了車站候車室,出現在自己的眼前,當然是從那列火車上走下來的了——河西的表情表示了這一看法。
三原離開雙葉商社,臨走的時候,注怎樣向河西告辭都忘記了。他在從未到過的札幌街頭到處亂走。寬寬的街道上,白樺樹排成一條直線,高聳入雲。他的目光對這些樹木卻是似見未見,一邊加緊思考,一邊踟躇街頭。
安田是在說謊。他裝作搭乘「球藻號」列車到站的樣子,用電報叫河西就在那一時刻,到札幌車站的候車室和他見面。這樣一來,就成為「在車站迎接」。札幌警署奉命調查後的回電就是這樣說的。「在車站迎接會面」,在任何人看來,都是迎接剛下火車的人。安田正是利用了這一錯覺。
「小雪飯莊」的兩名女招待在東京車站上被安排成目擊者。北海道的河西也是一樣。
——好。定要把安田的畫皮揭開。
三原掏出筆記簿翻查,安田對他的解說是這樣的:
二十日乘「十和田號」快車離開東京上野車站,二十一日早晨到青森。乘九時五十分青函渡輪,十四時二十分到函館。乘「球藻號」快車離函館,二十時三十四分到札幌。
三原端望著這份時間表,突然之間,長吸了一口氣。
——為什麼始終想不到這件事?
青函渡輪上不是每個人都要填寫旅客表嗎?把表一調查,安田的說法豈不就要崩潰。
他如果搭乘了渡輪,就必須在旅客表上留下姓名。
三
三原的心砰砰跳著,又立刻不安起來。
一月二十一日已經過了整一個月。渡輪旅客表還能夠保存住嗎?如果已經拋棄,一切線索便都完了。
應該先到車站去打聽。他轉眼之間就來到札幌車站。
進入鐵路警宮室,三原說明了身份,詢問旅客表的保存期限。
「青函渡輪的旅客表嘛,」室內的中年警官摸著臉說道,「保存期限六個月。」
六個月。那就足有把握了。三原心裡一塊石頭落地。
「是不是一定要到青森車站去查呢?」
「是查從青森乘船的旅客嗎?」
「對的。」
「那就無須乎到青森去了。函館車站也保存著一份。」
三原聽了大惑不解,警官解釋道:
「渡輪旅客表共分甲乙兩份,寫明旅客姓名住址。車站上將表撕開,甲方由發船站保存,乙方交給船長,轉交前站。所以,函館車站也有一份。」
「噢,是這樣的,三原明白了。他記起自己也曾填寫過甲乙雙份。
「想查哪一天的呢?」警官問他。
「一月二十一日。就是十四時二十分到函館的渡輪。」
「那是第十七次船。你如果去查,我就先打個電話給函館,讓他們把那次船的旅客表準備出來。」
「那就太方便了,拜託,拜託。」
三原說明,今天晚上就搭夜車前去,明天晨早可到函館車站,說完就離開警官室。
夜車是二十二點開車,還有八小時的時間。他全心全意地希望立刻就能查到旅客表,所以對於八小時的等車時間和八小時的旅途這十六個鐘頭,並沒有惡感。
三原對於等車的八小時,簡直無法處理,只好在札幌市內閒步。可是,心情過於緊張,什麼也不能入目。
好容易才等到黃昏。焦燥不安和睡眠打發過十六小時,時間過得真是緩慢得令人難耐啊!
六點鐘剛過,火車來到函館車站。寒風撲面。
離著辦公時間還有兩小時,三原好容易才捱到開門。
辦事員是個年青人,聽到三原述明來意,便說:
「昨天接到電話聯絡,已經準備好了。這就是二十一日第十七次船的旅客表。」
「頭等和二等是分開的,你要哪一等的?」辦事員問他。
「我看先查頭等,說不定也要查二等。」三原答道。二等的旅客表很多,一張一張看,要花費許多時間。
「頭等只有這麼多。」看樣子連三十張都不到。
三原掀開紙角,詳細查看。心裡一邊打鼓,一邊像唱歌一樣念看,千萬不要有安田辰郎的名字出現。也就是看到第十二三張,啊呀,他發現了一個熟姓名。
「石田芳男官吏五十歲東京都——」
石田芳男乃是××部的××司司長,三原早就知道了。不僅知道,而且是了指指掌。偵查二課傾全力調查的貪污事件,就是圍繞著這位司長來進行的。
——石田司長也坐這班船來北海道了嗎?
一種不妙的預兆在心頭上湧現了。
三原小心翼翼向下檢查。又翻過了五張表格,他出乎意外地幾乎叫出聲來。
有了!
「安田辰郎機器商四十二歲東京都——」
他的目光停滯在表格上。簡直不能相信。這是絕不應該如此的事。然而,這一名字竟然是活生生地擺在他的眼前。
三原也不示弱。他從公事皮包中取出了在丸物旅館收得的上有安田簽名的旅客簿,擺在旁邊。兩份文件的筆跡,好像是向三原嘲笑一樣,完完全全相同。
安田辰郎真是搭乘這班船了!
三原自己也覺得面色立時轉成蒼白。
既然乘船的事實得到證明,乘「球藻號」快車的事實當然也就獲得證實。安田辰郎的供詞,真是沒有一句假話啊。眼前的石壁已經龜裂的想法,看來是幻想了。在這一現實面前,三原自覺已是徹頭徹尾失敗。他任憑旅客表攤開在那裡,低著頭,半天不能移動。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20 02:31:19
難破的障礙
一
三原回到東京,在警視廳前搭上了前往新宿的電車。
夜晚八時左右,旅客擠車的高潮已過。車內空蕩蕩的。他緩緩坐下,叉著雙手,靠在椅背上,隨車搖幌。
三原很喜歡坐電車。凡是想不起到什麼地方去的時候,就去坐電車。所謂想不起到什麼地方去,其實就是要考慮什麼問題,心不在焉地坐在電車裡,思索腹稿。緩慢的速度和適當的搖擺,很容易把思路帶入陶然的境地。車子時停時走,身體端坐在椅上,隨著搖前擺後。把自己關閉在這樣的環境中,思路的漂浮範圍,可以更廣。
——安田並沒有什麼重要事件,卻打電報叫雙葉商社的河西到札幌車站去。為什麼一定要叫他去呢?
三原閉上雙眼,考慮這一問題。旁邊乘客的談笑和出入對於他完全不發生作用。
叫河西去車站,是為了要河西代為證明:他確是搭乘「球藻號」快車到達札幌車站。也就是說,安田要河西看到自己作為自己不在現場的證人。
不在現場?三原心中突然湧現了這句話。安田是企圖證明不在哪一個現場呢?
多少天來始終無法捕捉到的思想,現在在三原的腦海中有了具體概念。安田如果要企圖有所證明,一定是要證明不在九州香稚海岸,要證明不在情死事件的現場。
想到這裡,三原重新從口袋裡取出火車時間表。假定佐山和阿時的情死發生在一月二十日夜晚十點鐘到十一點鐘之間,在這時間之後,如果要從博多搭乘最早一班快車折返東京,必須是第二天早晨七點二十四分開車的「薩摩號」快車。安田是在二十時四十四分(與河西見面的時刻)出現在北海道札幌車站的,那時候,「薩摩號」也不過是剛剛駛過京都車站。
安田是要給人這樣的印象:自己並沒有在情死事件的現場。可是,他為什麼要使人認為他不在現場呢?
「喂,喂,」售票員搖晃三原的身體。不知不覺間,車子已經到達終點站。他下了電車,暈頭轉向地走過一條光亮的街道,上了另外一輛電車,這是開往荻窪的車輛。
——不錯,安田的安排還有一處類似的地方。
三原坐到新座位上,繼續思索。
東京車站方面的例於是四分鐘的目擊。過去,自己始終認為其目的是要使「小雪飯莊」的女招待在現場看到佐山和阿時搭乘火車,現在則可以斷定,另外的一個理由是,安田要使目擊者證明,他和二人的情死事情毫無關係。那時,安田不是對作為目擊者的女招待們說:「啊呀,阿時同男人一道搭火車啊!」他那口氣,總是要把自己放在第三者的立場上。事實上也正是如此,「小雪飯莊」的女招待們看到了佐山同阿時搭乘了「朝風號」列車,而安田與這兩個前往情死的人並未同在一起。安田是乘橫須賀線的火車走的。這也是他不在現腸的證明。不僅如此,安田在第二天夜晚和第三晚還到「小雪飯莊」吃飯,故意出現人前。這些做法,不正是有所為而來嗎?
四分鐘的偶然目擊,決非偶然,而屬必然。這是安田安排出來的必然。無論是札幌車站的河西,還是東京車站的女招待,都是被安田安排出來的目擊者,用以證明安田不在情死事件的現場。
安田在札幌、東京兩車站的安排,交叉點正好集結在九州博多近郊的香椎。他完全是為了使人得出他並不在那裡的印象。
想到此處,三原就越發加強了自信,認為安田辰郎當時必然是在那裡。他作出許多安排,既是要使人得出一個虛假的印象,那麼,假象的反面,就該是實像了。一月二十日,在夜晚十點鐘到十一點鐘之間,安田辰郎一定是在佐山和阿時情死的現場九州香稚海岸上。不過,他在那裡做的是什麼事情呢?到底做的是什麼事情,直到現在還無法明了。重要的是,那一天,那一時刻,他是在那裡。佐山憲一和阿時服毒倒地的情況,安田是曾經親眼得見的。他裝作當時並不在場,而實際上確實在場。越是詳細揣測安田的安排,越可以得出與他希望所相反的實像。
從道理上來推斷,這一切都講得通。不過,從這一推斷來出發,則安田必須在第二天早晨搭七時二十四分的快車離博多東行。這列「薩摩號」快車在二十點三十分到達京都,四十四分離站,可是他在這時,不正是在北海道札幌車站滿面春風與河西會面嗎?看樣子,河西並沒有說謊。不,這一點沒有疑問。他在札幌丸物旅館大門迎接安田的時候,正是二十一時左右。而在這一時刻,「薩摩號」快車正在近江的琵琶湖畔飛馳!理論和現實出現了矛盾,這又該如何解釋呢?
還有,青函渡輪的旅客表是安田口供的最強力的證明。只是這一張表,就足夠粉碎三原所設想的假說了。
不過,三原並不灰心。他下定決心,一定要和安田周旋到底。一切現象都足以說明,對於安田要抱著本能上的不信任。
「喂,喂!」
售票員來了。電車已經到了荻窪,乘客走得乾乾淨淨。三原下了車,又換上一路車,折回來時的方向。
——安田安排得真不錯,處處嚴絲合縫,不過,總覺得他在哪裡還有一些弱點,這一點是在哪裡呢?
三原任憑窗外寒風撲面,半睜著眼睛,繼續考慮。
一直過了四十分鐘,他才突然睜眼,張望著車內的紙招。紙招懸在橫往上,跟隨車身擺來擺去。上面都是化妝品的廣告,毫無意義可言。
三原把在函館車站看到的渡輪旅客表反覆思索了幾遍,突然之間,想起了××省× ×司司長石田芳男,這個人的名字是在旅客表上出現的。
二
「石田司長的事情你是知道的喲。」笠井科長對三原說道。探員直接去調查司長,首先刺激了對方。科長還認為,不僅如此,石田對於貪污事件頗為敏感,對於他一定要謹慎從事,以免打草驚蛇。所謂「你是知道的喲」,實際意味著另外想辦法從旁調查。
「一月二十日他出差去北海道。搭乘『十和田號』列車在十九點十五分鐘離開東京上野車站,二十一號二十點三十四分乘『球藻號』快車到達札幌。這不是說明他始終和安田辰郎在同一列火車上嗎?」
科長取出了石囹司長當時出差時間表的記錄。表上說明,石田司長並沒有在札幌下車,一直乘車到了釧路。後來,在北海道各轄區巡視了一周。
「不僅如此,他還瞭解到安田辰郎的事。剛才不是說過,兩人一直坐同一列火車到札幌嗎?安田也是坐頭等的,不過,車廂不同。兩人時常招呼招呼,談談話,還是可以的。作出入口的商人嘛,一定交遊廣闊。」
科長把調查結果詳細說明。
「是嗎?」
三原大吃一驚。事情發展到這裡,終於又有了一個目擊安田在那列火車上的證人。而且,這個人絕不是安田事先安排出來的。他是一個部的高級官員,在出差之前好幾天就要決定行期。渡輪旅客表上也有他的姓名。連一點疑塵都沒有。
「喂,」笠井科長看到三原又陷入沉恩的樣子,站起身來叫他,「今天天氣很好,出去散步五分鐘,好嗎?」
果然,外面陽光灑地。明亮的光線,說明初夏就要到了,街上有很多人脫了外衣。
科長走在前面,穿過車如流水的電車道,來到皇城濠邊。從陰暗的辦公室出來,只覺得這裡滿目生輝。
科長眺望著皇城濠,只走了幾步,看到一張坐椅,便坐了下來。在別人看來,這兩個人活像從辦公室偷懶出來的辦事員。
「你去北海道那幾天,我把佐山憲一和阿時的關係調查了一下。」科長取出香煙,遞過一支給三原。
三原出乎意外地望著科長。調查已經情死的二人之間的關係,作用何在呢?
「兩人既然情死,關係一定根深,就沒有調查的必要了。」科長好像是看清了三原的心思。「可是,到現在為止,並沒有人清楚佐山和阿時的關係。小雪飯莊的女招待們,聽說阿時情死的對方是佐山這個人,都覺得詫異。女人們在這方面的嗅覺一向敏銳,她們似乎完全不知道這個人,可是——」
科長的話剛說到「可是——」,便停住嘴,深吸了一口煙。看那樣子分明是底下的話意義重大。
「可是,據說阿時的確有愛人。她自己一個人住在大廈一間小房間裡,時常有電話找她。據大廈管理人說,那邊是個女人聲,自稱名叫青山,電話聲音裡總是夾雜著電唱機的音樂聲,說不定是喫茶店的女招待。不過,據管理人說,聽那邊女人的口氣,分明是愛人之托才打電話找阿時,只要阿時一接電話,那邊也就換了男人的聲音。電話來後,阿時就匆忙打扮一下,到外邊去。這樣的事情,在阿時死前半年來一直如此。阿時則一次也沒有帶男客到大廈去過。也就是說,從那時起,她就和一個很有心機的男人經常來往了。」
「這個男人是不是就是佐山呢?」三原一邊聽他講,一邊感到不安。
「多半是佐山吧。我也調查了佐山的身世,他比阿時還難以瞭解。這個人從來不談身邊瑣事,小心已極。他絕對不會把自己的戀愛情況向外人張揚。現在他既然同阿時一同情死了,他和那女人的夫系自然也是確實的了。」
科長雖然下了斷語,口氣上卻顯得虛飄無力。這樣一來,三原的不安更為加深起來。
「後來,我又暗地偵查了安田辰郎的情況。」笠井科長望著皇城的松梢。石牆上面正有一個人在放哨。
三原凝視著科長,感到在自己出差到北海道的時間內,有一股看不到的逆流向科長週遭押來。
「他也難以瞭解。」科長不顧三原的表情,逕直說下去。「安田辰郎這個人,每星期到鐮倉去一次,探視病妻。所以,儘管他可能與其他的女人有關係,卻難尋到實證。如果他真有外遇,做得也就算是巧妙了。我們調查下來,安田稱得上是對太太忠心耿耿,夫婦感情圓滿得很。」
三原點頭。他到鐮倉會見安田妻子時,也有同樣感覺。
「所以,無論是阿時也好,佐山也好,安田也好——假如安田也有女人的話,三個人都是保守秘密,不讓外界知道自己的男女關係的。」
三原聽出來科長的話裡有話。剛才的模模糊糊的預感,到現在忽然成了事實。
「科長,」三原吃驚地問道,「出了什麼事情?」
「有事情。」笠井科長立刻答道。「是主任,他對於這件情死案突然熱心起來。」
主任對這案件熱心起來這句話,在三原聽來,意味著更高的當局對主任增添了壓力。
這一猜果然猜中。科長對他說明了詳細情況。
三
第二天,三原剛從外面回來,笠井科長叫住他。
「喂,××部的石田司長表示意見來了。」
科長把兩肘放在辦公桌上,兩手交叉在一起。這是他心煩意亂時例有的習慣。
「不是自己直接來的。派來了一名庶務。名片在這裡。」
名片上印的是:「××部庶務佐佐木喜太郎」。三原瞥了一眼,等待科長的話。
「石田司長轉告說,前兩天聽到安田辰郎報告,某人曾向他調查行蹤,既然警視廳在全力偵查此案,他也願意向警視廳交代一下。他一月二十日出差去北海道,的確和安田辰郎同乘一次列車,車輛雖不相同,兩人卻時常碰頭招呼。如果要再找一個證人的話,車子過小搏之後,北海道廳的官員稻村勝三和他同座,不妨再向這個人調查一下。稻村是在函館上車,偶然碰在一起的,安田因為要在札幌下車,走過來告辭,才由他引見給稻村認識。」
「完全是給安田作辯護啊!」三原說。
「也可以這樣看。不過,他也算是協助警察調查安田的行動吧。」
科長微微一笑。微笑的含意,三原是瞭解的。
「那位石田司長和安田的關係怎麼樣?」
「官員和出入口商人的關係。值得詳細觀察。特別是石田司長是貪污事件的主要疑犯。可是到現在為止,石田司長和安田之間還看不到有什麼問題。不過,安田最近從× ×部接了許多訂貨,經常向司長噓寒問暖乃在情理之中的事。石田司長特別來代為關照,想必是投桃報李吧。」科長把手指關節捏得嘎嘎響。
「然而,投桃報李也要事不離實啊。為了核對,我給北海道廳打了一個電報,回電果然同石田司長講的一樣。也就是說,安田在一月二十一日搭乘『球藻號,列車的事,並非虛假。」
安田搭乘「球藻號」列車的事,又增添了一名目擊者。三原興味索然地離開了科長。
中午稍過,三原來到警視廳五樓食堂。這地方比小城市的大餐館還大。陽光穿過窗戶,瀉滿地面。三原並不想吃飯,只叫了一杯紅茶,一口口閒啜著,把記事簿掏出來,用鉛筆在上面分析、盤算。
——安田辰郎北海道行程。
(一)青函渡輪上有他自己書寫的旅客表。(二)石田司長的證言。(三)北海道廳的官員在車過小樽時由石田司長介紹和安田會面,(四)在札幌車站和河西會面。
三原望著這幾項事實,仔細考慮。這四件事就像無法粉碎的四塊岩石。然而,必須粉碎它們,不,絕對要把它們粉碎掉。
二十一日早晨七點二十四分從博多開出的「薩摩號」快車,和同一天二十點三十四分到達札幌的「球藻號」快車,怎麼樣才能銜接起來呢?它們不可能銜接。所謂不可能銜接,也就是無法銜接。——可是,可是,安田辰郎確實在北海道札幌車站出現了。
三原支著腮部,把這個表看了幾十遍。看著看著,他發現了一件奇特的事情。
北海道廳官員稻村,自稱是在車過小樽車站以後,才會見安田。據說安田是從另外一個車卡走到石田司長那裡去告辭,而車過小樽車站之前,安田卻一次也沒有去過,這事情多少有些奇怪。
石田司長、稻村和安田辰郎三人,搭乘的車卡不同,卻部是在函館上車的。稻村一直過了小樽車站之後,才看到特地過來向石田司長大獻慇勤的安田,其道理何在呢?
三原取出時間表。從函館到小樽,快車需要走五個鐘頭。安田既然向司長奉獻慇勤,為什麼在這五小時中毫未露面。而且,按理說,安田一定要設法同石田司長同坐在一輛車卡來,談笑風生,以慰旅途寂寞。也許是一步之差,兩人未能坐在一起,可是五小時內都不過來一次,簡直沒有理由。
稻村是嚴正的第三者。這位稻村先生自稱過了小樽車站才看到安田——「安田辰郎是不是在小搏車站才乘上『球藻號,快車呢?」
三原的腦海中掠過了這一念頭。果真如此,則稻村在車過小樽車站之後才看到安田乃是順理成章的事。由於所坐車卡不同,他是看不到安田從小樽車站上車的,這一點也可以講得通順。他在火車離開小樽車站之後,才悠悠地出現在召田司長和稻村面前,使稻村有了這個人也是從函館上車的印象。
三原深吸了一口氣。在面前的重重厚霧中,三原似乎已經隱約看到了案情的輪廓。
四
可是,安田不可能從小樽上車。如果那樣做,他就必須在「球藻號」快車離開函館之前,先到小樽。從時間銜接來看,他能做得到嗎?
反覆推敲安田能不能在小博上車的問題,倒使得三原自認為在思索上有了發展。至於原因是什麼,卻無法知道。現在雖然不知道,卻似乎已經接觸到底細。這個關節一定隱藏著真象。
三原把手中已冷的紅茶一飲而盡,走出食堂。好像夢遊一般,下意識地走下樓梯。
「安田為什麼要從小樽車站搭乘「球藻號」快車呢?為什麼必須從小樽車站上車呢? ——三原心裡像練曲一樣,反覆敲打這一問題。
如果他是從小樽車站上車,則有可能利用「球藻號」快車前的班車。「球藻號」前面的班車是「槐樹號」,十一點三十九分從函館開車。再往前推,則有兩列慢車、和一列早晨六點幾開的快車,但都不可能為他利用。
三原一再推想,怎麼樣才能安排得讓安田能夠在二十號夜晚十點鐘到十一點鐘之間出現在九州香椎情死案的現場。理由何在,不妨將來再考慮。現在則盡可能要設法把安田的時間安排在那一地點。如果他真在現場,那麼,他從博多轉往北海道,就只能搭乘第二天清晨七點二十四分開行的前往東京的火車。無論怎樣說,他搭乘這班車就不可能趕到北海道。
「安田又沒有翅膀,他怎能在那時刻趕到北海道——」
三原口中無意識地念著這句話,不覺從樓梯的最後兩階突然滑下。眼前大亮。
啊呀——他幾乎叫出聲來。這些天怎樣始終想不到這件事情呢。耳朵高鳴起來。
他急急忙忙跑回辦公室,把時間表翻到最後一頁。這是「日本航空公司」時間表。為了慎重起見,特別翻到一月份的飛行時間表。
福岡八·零零->東京一二·零零(三零二號班機)
東京一三·零零->札幌一大·零零(五零三號班機)
「有了。」三原深深吸了一口氣。耳鳴還未停止。
照這樣看,安田是早晨八點鐘離開九州博多的,下午四點鐘到達札幌。過去為什麼一直沒有注意到飛機的問題呢?由於始終認為他一定坐火車,固定了觀念,便認為他無論如何也要搭乘七點二十四分自博多車站開出的「薩摩號」快車,因此也就到不了北海道。自己的頭腦真是太笨了。
三原打電話給日本航空公司辦事處,詢問長途汽車從札幌的千歲飛機場到市內所需要的時間。
「大約需要一點二十分鐘。從那裡徒步到車站還要十分鐘左右。」那邊回答說。
十六點加一點零三十分鐘,那是十七點三十分。這個時候,安田辰郎就能夠在札幌車站上出現了。「球藻號」是二十點三十四分到站,他還有三小時的富裕時間,他在這時間到哪裡去了呢?
三原的手指在火車時間表函館鐵路線上搜索。
十七點四十分有一列慢車從札幌開出。手指再向下移,該車是在十八點四十四分到達小樽。
然後再往下看。十四點五十分從函館開出的「球藻號」快車,不是在十九點五十一分到達小搏嗎?這其間還有一點零七分的時間。安田在小樽車站穩如泰山般等待「球藻號」入站,成為它的乘客。他上了火車,重新回頭,折返札幌。果然不錯,稻村就是在此之後看到他的。
安田辰郎直到火車過了小樽車站之後才出現在稻村面前,理由也不解自明瞭。他並沒有在札幌浪費三小時的時間。從飛機場出來的長途汽車到了終點,他立刻大踏步趕往車站,趕上了十分鐘後離站開往小樽的慢車。
在札幌十分鐘,在小樽一個鐘頭,他把僅有的一點點時間作了最大的利用。這也可以聯想到他曾在東京車站上利用了四分鐘的時間,啊呀,安田辰郎這個人真是時間上的天才啊……三原驚歎!
三原走到笠併科長的辦公桌邊,把時間表拿給他看。說話時,聲音充滿了興奮。
「真行啊,你。」科長聽完,直望著三原的面龐,雙眼光芒照耀,興奮已極。「好,做得好!」喉嚨裡不自覺地再度流露出讚美聲。
「這樣一來,安田不在現場的證據就完全崩潰了。可不是,硬說不在現場,多怪!」科長停了一陣,又說道。
「不,並不奇怪。有了這個證據,我們就消除了安田在情死時間並不在現場的條件。」三原這樣主張,其實也是他的信念。
「不在現場,這個條件不存在?」科長的指尖敲打著桌子。「你是說,有在現場的條件?」
「對的。」三原昂然答道。
「這一次,須要你來證明這理論了。」科長說著,重新凝視三原。
「現在還說不上來。請你給我一些時間吧。」三原苦著臉說。
「不瞭解的地方,還有很多嗎?」
「是的。」
「例如,安田不在現場的崩潰,也可以說還沒有十分把握吧。」
科長表情微妙,二原立刻瞭解了含意。
「你是指石田司長的事?」
「嗯!」
科長的眼睛與三原的目光相接觸。兩方對望了好一陣。還是科長先把視線移開了。
「石田司長那方面好辦。交給我去辦。」科長說。這兩句話包括著重大而複雜的意思。三原很容易知道用意何在。
提到這方面的事,現在最好是盡在不言中,等將來再談。兩人間的氣氛傳達了這樣的想法。
「在其他方面,還有好幾處不能推翻的證據呢!旅客表怎麼辦?這不比一般人們的證言可以修改。這是絕對有力的物證啊!」
這話不錯。聽他這話,他分明知道三原在函館車站的調查曾遭大敗。可是,三原現在並沒有敗北感。面前的堅固牆壁雖然還未崩塌,但絕不像過去那樣,使人覺得威壓過甚了。
「我也要把它推翻!」
聽了三原這句話,科長笑了起來。
「有勇氣!同你到北海道出差後回來的時候,完全不同了。好極了,就拜託你!」
三原剛要離開辦公桌,科長稍一伸手,把他攔住,說道:
「喂,石田司長過於關注這件事,豈不是反而露出破綻來了!」
五
三原自忖,安田陰謀策劃的「球藻號」假說,這次可以打破了。下一項行動,必須是求得證實。他把心裡的計劃寫在紙上。
——到日本航空公司打探,一月二十一日八時從福岡起飛的預約旅客姓名,同日十三時從東京飛往札幌的預約旅客姓名。
想到此處,三原心中不覺暗叫一聲「等一等」。安田自稱,他在二十日十九時十五分在東京上野車站搭乘「十和田號」列車,前往青森,那麼,他在二十日下午之前,一定還留在東京。為了免幹事後追查,他必然盡量在東京活動,或是在公司,或是在別的地方,讓人家看到他的蹤影。既然要這樣做,再在二十日下午乘火車前往博多趕到香椎現場,那是無論如何也不夠時間了,因此,他一定也是坐飛機去的。——三原再翻閱日本航空公司的時間表,果然有一班末班機,十五時從東京起飛,十九時二十分到福岡。去東京羽田機場的汽車,如果開得飛快,半小時可以到達。安田可以矮稱要到上野車站去乘火車,在下午兩點鐘稍過的時候,離開公司,別人也就不會引以為異了。
推想到這裡,他將安田所能利用的飛機和火車都一一排列出來,寫在紙上。
二十日 一五·零零 自東京羽田機場起飛->一九·二零
到達福岡板付機場。
(然後,大概前往香椎,又回到福岡市住了一夜)
二十一日 八·零零 自板付機場起飛->一二·零零
到達東京羽田機場。
一三·零零 自羽田機場起飛->一六·零零
到達北海道札幌千歲機場。
一七·四零乘普通慢車離札幌火車站->一八·
四四 到達小樽火車站。
一九·五七 乘「球藻號」列車離小樽火車站
->二零·三四 到達札幌火車站。
(在札幌火車站候車室,與河西會面)
二十一日、二十二日、二十三日宿札幌市內丸物旅館,回東京。
「搞出來了,」三原心想。前前後後把這份表研究了幾十次,突然又發現一處疑點。
「安田為什麼打電報要河西在札幌火車站候車室見面呢?」
安田既然在小樽火車站上了「球藻號」列車,如果命令河西到月台迎接,讓他親眼看到自己從火車下來,效果豈非更加有力。但是,他計不出此,卻特地指定要在候車室見面,道理何在呢?
像安田這樣萬事周密安排的人,既如此做,就必定有他的道理。道理是什麼呢?三原思考了各種答案,也未能解決這一疑團。
哎,這個問題留待將來再說。現在先從這些工作著手。
(一)調查日本航空公司當天的旅客名單——而且要調查載搭安田去東京羽田機場的汽車,從福岡板付機場到福岡市內、從札幌千歲機場到札幌市內的機場送客巴士。不過,後者已經過了相當時日,或有困難。
(二)搜查安田在福岡市內住的哪一家旅館。
(三)尋找在札幌到小搏的普通慢車內曾見過安田的旅客。在「球藻號」列車到達小傅火車站前的一小時內,曾經在車站看見安田等車的人。
證明方法大致如此。其中,第三項不可能有什麼期待,關鍵只在第一二兩項。
三原做好準備工作,走出警視廳。外面陽光灑地,熙來攘往。也許是光線太強,人的臉色都是白色的。
進了日本航空公司,三原會見國內部旅客組人員。
「一月份的旅客表還有嗎?」
「今年一月?有的。我們一向保存一年。」
「預定一月二十日三零五次去福岡的班機、二十一日三零二次回東京的班機,還有從東京飛出去的五零三次班機的人,我想知道他的姓名。」
「是同一個人?」
「是的。」
「這個人可真夠忙啊。這樣的例子少見得很。馬上可以調查出來。」
辦事員捧出旅客登記簿,翻到一月二十日處。這班飛機是飛到大阪的,到福岡的客人共四十三名。二十一日,從福岡飛回東京羽田機場的旅客共四十一名,當天十三時從羽田飛札幌的旅客共五十九名。這三份名單中,既沒有安田辰郎的姓名,也沒有一個重復的姓名。
安田當然是化名搭機的,這一點沒有問題,只是三份名單中竟然沒有相同的姓名,這倒使三原愕然吃驚。所有一百四十三名旅客的姓名,個個不同。
這道理有些講不通。
「旅客當天購票,能當天起飛嗎?」
「就是前一天購票都有困難。不是三四天前預定機票,就休想能搭乘指定的班機飛走。」
就安田來說,他必須搭二十日三零五次班機從東京飛福岡,二十一日搭三零二次班機從福岡飛回東京,再搭五零三次班機從東京飛往北海道札幌。如果趕不上這幾班飛機,他就不可能在那二天坐到「球藻號」列車上。要想確實搭上這三班飛機,他就必須在三四天前預訂機票。雖然是化名,也必須在三張旅客表上有同一姓名才對啊。
「真是多謝了,不過,我想借用兩三天。」
三原在名片上寫好借用字據,將旅客表借走。他走到街上,憂鬱得很,來時的奕奕精神不知飛到何處去了。信步走到有樂町,三原進入一家熟悉的咖啡館去喝咖啡。一邊飲,一邊陷入深深的思考。不瞭解!沒有這個道理!沒有這個道理!這幾句話不斷在心中翻騰。
走出咖啡館,往警視廳的路上走。在日比谷的十字路口上,亮了紅燈,只好停住腳步等待。眼前汽車川流不息,半天半天,也不見轉為綠燈。
各種各樣型號的汽車飛馳而過。三原心不在焉地望著這些車輛。百無聊賴之中,也許腦筋還在活動。他的口中,突然「呀——」地一聲。
真是粗心大意。並不見得用同一個姓名啊。分別用三個姓名去訂購飛機票,不也很好麼。安田並不是自己到日本航空公司去,他很可以分別派人去汀票。用甲姓名去福岡,第二天用乙姓名從福岡飛回東京,緊接著,再用丙姓名換機飛赴札幌。在東京羽田機場還有一個鐘頭的富裕時間,滿可以泰然自若。
坐飛機的是一個人,就以為姓名也是用同樣的一個,這實在是錯覺。為什麼早不發現這辦法呢?三原要不是因為眾目睽睽,真想握緊拳頭痛打自己的頭部。腦筋真是硬化了。
信號轉成綠燈。三原向前走。
(如果是這樣,旅客表中就會有三個化名。這是安田辰郎的分身術。好,我就把旅客表的姓名一個個來調查。一定能查出姓名、地址都是虛構的人。)
三原一邊走一邊仰望天空,他首次看到了走向勝利的攻擊路線。
六
三原回到警視廳,對科長說了經過,科長馬上支持他的意見。
「好。把一百四十三個人都調查清楚。」科長看著旅客表說道。「這裡面一大半住在東京,其他的住在各地。東京的人,由探員們分別去調查,各地的,交給各地警察署去辦。」
馬上分派工作。探員們把自己負責調查的名單抄錄在記事簿內。
「如果那些公司或住宅有電話,打電話問問就行了。只問他們是否真搭了那班飛機。」科長吩咐已畢,對三原說道,「就算這件事能調查出來,難題還沒有消除:渡海船的旅客表。」
這的確是一堵立在面前的石牆,三原無論怎樣突擊,都無法推翻它。
可是,三原的腦筋湧現了一項暗示。飛機也有旅客表,渡海船也有旅客表,兩方是不是有相似之處呢?為了避免再發生錯誤觀念,不妨再考慮一下不相似的地方。
三原沉著臉沒有說話,科長問他,「怎麼了?」
「那方面怎麼樣?」三原岔開話題。
「哼,昨天,檢察宮把我叫去了。」科長低聲說道。「他說,貪污事件搜查很困難。主要是因為佐山情死,製造了障礙。佐山雖然是候補科長,其實是負責實際工作的幹員。司長、科長的事,都交給他去辦。這個人正在飛黃騰達,可是真正負擔工作的年頭並不多。過去是坐冷板模的,幹了多年候補科長,眼看後輩要迫上來,也曾經有一肚子不高興。」
科長把探員送過來的茶一飲而盡。
「可是,上司一旦見愛,他又感激不盡。最近,他滿懷希望,盼著高昇。因此,甘願為上司效犬馬之勞。而做上司的呢,也看到了這一點,於是巧妙利用。上下其手,這也是一切機關的人之常情,難免的現象吧!」
科長把雙肘支在桌上。
「這件案子,所有的線索部集中在候補科長佐山的身上。這個人很能幹。檢察官聽說他情死,心中懊悔不已。他一死亡,就為貪污案件的搜查帶來異常困難,甚至線索中斷。反過來說,也就是佐山掌握著他的上司的許多線索。可以說是關鍵。檢察宮越是調查下去,就越發現缺口甚大,只能惹得那些上司們在一旁訕笑。」
「石田司長也是看笑話的一個嗎?」三原問道。
「而且必然是大笑特笑的一個。每一個部的大貪污案的自殺者總是候補科長級的人物,這也許是情理之常吧。」
「這麼說,佐山之死是——」
「照現在情形來看,總是要個人自殺。佐山的旁邊還有個女人,這是不同之點,多了一些桃色。」
科長說畢,立刻沉默下來。科長心中所想的是什麼,三原很瞭解。雖然瞭解,卻也不想說什麼。他明知道,檢察官、科長雖然受了壓力,還是希望他將這案子調查得水落石出。想到這裡,他就憑添了勇氣。
三原那天把所有有關佐山和阿時情死案的報告彙集在一起,核對研究。現場報告書、屍體檢驗報告、現場照片、證人報告,一一詳細比對,一字一字複查。男的女的都是喝了滲入氰酸鉀的橙汁致死,姿勢是似抱非抱。過去,這些東西已經看了幾十遍,這次還是沒有新的發現。
三原現在把自己當作安田辰郎,看看他為什麼要安排出第三目擊者,讓她們看到兩個人坐火車動身。
——詳細調查完畢飛機乘客的身份,是三天之後的事了。
沒有一個人是化名。三班飛機的旅客表中的乘客,個個都是實在的。
「我的確搭乘了這班飛機。絕無錯誤。」一百四十三人異口同聲這樣回答。
三原目瞪口呆。他再度敲打著前額,懊惱不堪。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20 02:32:07
一封啟發性的信
一
三原警司閣下:
久疏音問,至以為歉。在博多首次識荊以來,倏已三月,近接來信,至感至感。
記得首次會面時,玄界灘尚寒鳳撲面,將近早春;現在五月近半,日照逼人,汗流泱背。閣下如遇閒暇,務祈再來一遊。
大札提及該案調查之事尚在進行之中,令人感佩。愚年齒徒增,對閣下精神,實深欣羨。但目前也有數言,隨信提出,僅供參考。
今年一月二十一日早晨的香椎海岸男女情死案,愚曾在本署諸先輩冷眼旁觀中,略事調查,後經尊駕全力追查,發現了意料未及的重大事件,實令人感慨欣慰,兼而有之。今後尚望將推斷詳細經過,有以教我。
拜讀來函,得知閣下辛勞備至。此案目前尚未水落石出,應再堅持到底。愚服務警界二十載,所遇奇案亦復不少,其中,或迎刃而解,而至今未能釋疑者亦多。思憶前事,時常覺得某案某案如當時能如此進行,或許有利,因而後悔莫及。
茲舉一例,此事至今未能忘懷。二十年前,福岡郊外平尾地方,發現老婦腐屍一具。頸部留有勒繩紅印,顯系被絞勒而死。發現時間為五月,警醫鑒定,已死三個月以上,因屍體尚著棉衣。其後,愚發現可疑人犯一名,然系四月初旬才從遠地遷移至死者住屋附近。但死者既身穿棉衣,必然死於一月、二月或三月份。死者既然死於三個月之前,而疑犯在一個月前才遷至當地,此案因此拖延未決,終未破案。
但撫今追昔,可以發現該警醫有將死亡期限誇大之嫌。屍體陳腐,鑒定勢有困難,時間長短悉從人言,亦即含有個人判斷之誤差在內,而該警醫之判斷,實將日期判至過早。只憑一件無袖棉坎肩,便咬定了死亡時間。
現在想來,四月初旬,天氣仍甚寒冷。老婦被殺之日,也可能是該日氣候突然轉寒,死者乃從箱籠之中取出棉坎肩穿上。老人有此痺習,並非鮮見。由此可見,身著棉衣,也並非一定限為冬季,四月初旬,亦非無可能。如當時能夠如此判斷,則疑犯行兇之罪必可成立也。
此案未破,至今追悔莫及。此事不過一例而已,同樣情況甚多,舉不勝舉。
二
總而言之,依照上述經驗,凡對某疑犯抱有懷疑,務須一查、二查、三查。但查案之時,時有先人為主之觀念,也須避免。
閣下所提及之安田辰郎,令人注目。此人故意安排目擊者,使人在東京車站看到情死的佐山和阿時一同登車。是故安田此人,必如閣下所稱,與情死案有重要關係。而且一如閣下所想像者,他當夜必在香椎現場,在案中扮演某一角色。
由此而想到,情死案發生的當晚,亦即一月二十號夜間,香稚火車站和香椎電車站各有一對男女下車,一對恐為佐山和阿時,一對恐為安田同某婦人。這兩對男女幾乎在同時下車。前往海岸現場。
目前的疑點是,安田所帶之女人扮演的是什麼角色。從案情向前推斷,安田既然安排兩人情死,則此女人在行動之中也有出現之必要。換句話說,如無此女人,則安田所策劃的工作即無法成功。
自接華翰之後,愚又赴香椎海岸一行。時間則選擇在夜晚,與半年前不同之處在於晚風吹來,沁人心腑,因此有數對情侶,在昏暗中並肩散步。布鎮燈光極遠,只能暗見情侶黑影輪廓。就青年男女而言,實為好場所。但就佐山和阿時、安田和另一女人而言,這兩對男女在一月二十號深夜,暗藏黑夜之中,分別在這一帶散步。照當時情況推算,兩對男女距離約為六七公尺,不能互認彼此之模樣。所遺憾者,現在已無法證實當場情況,只憑推斷而已。
其次,閣下所詢安田於二十一號晚間所宿旅館之事,尚無頭緒,因時間相隔已久,旅館登記姓名假名又多,甚至此間尚有可以不登記姓名即可住宿之旅館。今後雖將繼續調查,唯希望甚微。
愚曾思及,佐山二十日在旅館接到電話,招其出外者為女人聲音,過去一向以為此人必為阿時,但是現在分析,為系安田所帶之婦人,實亦有此可能。當然,此種推斷尚無根據,僅為偶發此想。但如安田已知佐山在旅館中化名為「菅原」,則該女人「請菅原先生聽電話」之舉,亦非不合道理。故此,打電話之女人並非一定為阿時。
如果再將這一看法進一步推展,則佐山在博多旅館等待了一星期之久的人,並非一同自殺的阿時,而很可能是那個謎一般的女人。正如閣下所說,阿時並未與佐山同乘車至博多,而系中途在熱海或靜岡下車。換句話說,阿時所負擔之工作,亦無非自東京車站與佐山同時上車、而在中途下車而已。如果由此考慮,則安田安排第三者目擊佐山與阿時同乘火車之做法,來龍去脈可更加吻合。安田分明是企圖使人看到情死的男女兩人曾經一同自東京出發。但道理何在,尚無根據,有待繼續研究。
如果此推測正確,則在熱海或靜岡下車的阿時,至二十日夜晚情死於香椎海岸之間的時間內,留在何處,尚未清楚。下落何在,雖然未明,但這一部分之推理頗有根據。因佐山屍體中,存有「客人,一位」之餐車飯票一張,充分證明阿時並未與佐山同到博多。此一愚見在閣下前次來此時,業已奉告。
尊信所言,安田辰郎如真在二十號夜間出現香椎海岸情死現場,則必不可能於二十一號乘「球藻號」列車到達北海道札幌。而且,閣下曾在航空公司詳細調查,亦未發現其搭乘飛機之痕跡。此案雖應經由常識詳細判斷,但亦望吸取本信所提之「無袖棉坎肩」一案的經驗,無論如何,再次再三,玩味推敲。
久未通信,突接尊函,實甚忻喜,故亦不嫌冗長,走筆奉復。唯因年事已高,措辭不當,話題反覆不已,不如閣下信中條理清楚,言簡意賅。說來汗顏,祈勿見笑。福岡方面如須有盡力之處,請隨時通知,當全力協助。
敬祝此案早日破案,今後如有閒暇,盼來九州一遊。
鳥飼重太郎拜復
三
三原疲勞不堪。他陷入了鋼牆鐵壁陣,左突右衝,都打不開缺口。
把鳥飼重太郎的長信放在口袋申,走出警視廳,又來到經常光顧的那家咖啡館。
中午剛過,座無虛席。三原正在四下找位,一位女郎謙讓道,「就請坐這裡吧!「
是位少女,獨自一人坐在那裡閒啜著紅茶。桌子對面的座位還空著。和一位素不相識的女客搭台,總有些不自在。三原只坐著一半座位,心神不寧地喝咖啡,自己也知道,面色不大好。
鳥飼重太郎的信,對他的憂鬱心情頗發生了一些刺激。可是,到現在還不知道把力量用在哪裡?來信頗有啟發,不過過於抽像。
果然不錯,二十號夜晚,如果歸納為兩對男女分別從香椎車站下車,則那謎一般的女人的確值得推量。然而,這件事正如鳥飼自己所說,什麼實證也沒有。這兩對男女,偶然在同一時間從不同車站下車,也許是完全沒有關係。也就是說,佐山同阿時從香椎火車站下車,路過香椎電車站時,在兩處地方都為人看到。鳥飼曾經親自度量過兩個車站的距離,可能性是相當大的。
安田出現在情死現場,是為了扮演某一種角色,這是無可懷疑的事,可是,現在又增加了一個女人,這倒反而複雜了。安田的工作顯然是多方面的,所以需人幫手。要幫他什麼忙,這倒可以揣摹幾分。
照此看來,鳥飼所提出的、給佐山打電話的女人並非阿時的說法如果成立,則出現在兩個香椎車站的四名男女,必是佐山同阿時、安田同X女人。
而且,三原對於安田在東京車站安排佐山同阿時一起登車的目擊者一事,始終感到興趣,看那情勢,其目的是使別人確認他們兩入之間的戀愛關係。為伺要經此確認呢? ——實在來說,這樣做也就意味著佐山同阿時之間並沒有任何戀愛關係。正是因為沒有關係,才硬要使第三者得到一種印象,要他們看到佐山同阿時同乘一輛火車。而且,兩人情死在「朝風號」列車終點站博多市的近郊。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他們都是情死,毫無疑問。但矛盾就在這裡了,沒有戀愛關係的人,會情死嗎?在這一矛盾之中,也難免有安田辰郎的影子閃爍其中了。
疑問在於阿時由於什麼理由,中途在熱海或靜岡下車?這件事,主要是由鳥飼探員根據餐車「客人,一位」的餐票推斷出來的。鳥飼按照男女間的微妙心理,作此推斷,但只是屬於臆測,而無確實證據。老探員眼光固然銳利,同時也有困難。現在搜查案情到處碰壁,如果要調查同時在熱海或靜岡下車的行動,恐怕也無濟於事了。
三原愁眉苦臉地飲著咖啡,正思索到這裡,突然旁邊出現了一個人影,原來是對面座位上,有一個青年坐到那少女的身邊。
「真是來晚了!」青年說道。剛才還無精打采的少女,現在露出笑容,滿面生輝了。
「飲什麼?」少女向身旁的青年問道。
「咖啡!」青年一邊對她微笑,一邊叫了東西。「讓你等了好半天吧?」
「可不是,有四十分鐘。喝了一杯咖啡,又要了一杯紅茶!」
「真對不起。」青年致歉。「等了半天巴士都不來。那條線的巴士,時間完全不准。晚二十分鐘是平常的事。」
「既然是必須搭巴士,也就沒有辦法了。」少女說到這裡,高高興興地張望了一下手錶。「剛開場,趕快把咖啡喝了吧。」
三原出神地傾聽他們的全部對話。一般的青年男女時常有此情形。三原點燃香煙之際,青年已經把剛剛送到的咖啡一飲而盡,同女友一同起身離座。
三原這才把身體裡靠,坐得穩當一些。對面的茶杯、咖啡杯還擺在台面上,杯裡殘留著一些黑色液體。
(搭乘定時巴士誤了點,這個男的一定是住在郊外。)
這件事同正在思索中的案件毫無關係,思之無益。
然而,並非思之無益。三原突然定住眼神。一個念頭在腦海中閃過。
(妄田不讓札幌的河西到車站月台接車,而特別打電報指定他到候車室等待,分明是考慮到萬一飛機因天氣關係誤點,不能按時趕到!)
三原凝視著牆上油畫,全力恩索。
——安田本來認為,如果讓河西到札幌車站迎接,親眼看他下車,效果自然最好。可是,他怕天氣不好,飛機誤點兩三小時,就會露出破綻。萬一飛機誤點,他就不能再從札幌車站坐車到小樽,再由小搏乘「球藻號」列車回到札幌。萬一河西到了札幌火車站月台,看不見安田從「球藻號」下車,豈非不妥。
深謀遠慮的安田,把這種可能發生的情況都計算在內了,因此才打了那封「在候車室見面」的電報。
三原的雙眼放出了喜悅的光輝。
「沒錯了!」安田如此精細安排,豈不是反而證明了他曾經乘搭飛機來往麼。
三原滿懷興奮走出咖啡館,外面陽光耀眼。
等一等——三原又想到一件事。安田那封電報是從何處打出去的呢?
四
三原拿定主意,要先從安田的北海道之行下手。
安田到北海道旅行,事先也作了不少安排。在「球藻號」火車內同北海道官員會面是一個例子,但最顯著的事還是他命河西到札幌火車站迎接。據河西說,把他叫到車站去,並無要緊事情。現在的問題是,那封電報是從哪裡打去的呢?三原到札幌進行調查時,河西目稱已將電報撕毀扔掉。發電地址是無法調查的了。
安田在二十一號早晨自福岡乘飛機起飛。他可能由福岡電報局、博多電報局或板付機場打出。但是,看來不像。安田城府甚深,為了慎防河西研究發電地點,他一定是從東京打出去的。也就是飛機自福岡飛到東京羽田機場之後,在換機飛往札幌之前的一小時候機時間,從機場打出去。
可是,這個道理也講不通。到了羽田機場之後,他應該已經曉得到達札幌的確實時間,既知飛機可以準時到達,那麼,他就有可能由札幌到小樽,再由小樽折返回頭,乘「球藻號」列車回到札幌。既然如此,他就沒有理由再命河西到候車室迎接,而應該直接電令河西前往札幌火車站月台迎接,親眼看到他從「球藻號」列車下車,以增強效果。
想到這裡,三原打開記事簿,翻到河西講話的記錄部分。河西說的是:「那封電報是一封普通電報,記得是二十一日十一點鐘收到的。」
按二十一日十一點鐘收到來計算,東京札幌間的電報拍發需要兩個鐘頭,應該是早晨九點鐘拍電。那時刻,安田正坐在自板付機場起飛的飛機中,恐怕剛剛飛到廣島縣或岡山縣的上空,安田本人還未到東京呢?
如果是在福岡電報局打的,情況如何?福岡札幌間的電報大約也需要兩個鐘頭。安田如果在板付機場八點鐘上飛機前拍電,那麼,電報在十一點鐘左右送到河西手裡,時間還能吻合。
(這麼說,安田這封電報還是從福岡打出去的?)
如果能把發電地方尋到就好辦了,不過,安田恐怕不會這樣粗枝大葉。話雖如此,三原仍然決定立即同福岡縣警察署聯繫,要求調查二十一日市內收發電報情況。
三原回到警視廳,向科長匯報工作。
「不錯,注意得很周到。」科長笑逐顏開。「讓河西在候車室等待這一點。分析的理由很清楚。馬上就同福岡警署聯繫,要求調查。不過,安田雖然自己不能在東京打電報,也許是拜託其他人打的。」
「說得對,」三原答道。「我也調查一下東京的電報局。」
研究已畢,科長喝著茶笑道:
「你好嫁是每逢出去喝一次咖啡,就能想出一次高棋。」
「外面的咖啡合我的路數啊!」三原開了個玩笑。
「不過,這封電報如果是從東京打的,倒沒有什麼。正如你剛才所說,如果是從福岡打的,不就證明安田那天早晨果然是在福岡麼?」
「不!」三原意見不同。「如果是從東京打的電報,反倒怪了。從那個時間推斷,絕不是安田自己打的,而是有人效勞。我倒想知道是誰代辦的。」
「安田手下的職員?」
「不像。」
「為什麼?」
「安田啟程去札幌,是二十日下午二時左右。如果當天不打,而吩咐到第二天早晨九點再打電報,豈不引起詫異。安田這個人的性格,是無微不至的,他非常注意不要到將來調查時露出馬腳。」
問答至此終了。
可是,經過兩三夭的調查,探員回報,東京的任何電報局在當天都沒有收發過這樣一封電報。
福岡警署的回答也是一樣。福岡縣、博多市的電報局部無此電報。
三原慌了手腳。
「不發電報就不會收到電報。這傢伙是從什麼地方打的電報呢?」
三原不覺連連敲擊自己的頭。
「我真是糊塗。為什麼不到收電的電報局去問?」
這件案子費時傷神,頭腦似乎硬化了。
三原立即向札幌警察署要求調查。
回音第二天就來了。
「該電系一月二十一日八時五十分自青森縣淺蟲車站拍發。」
既不是東京,又不是福岡。而竟是青森縣的淺蟲溫泉。這是特別快車到達終點站青森車站前的一站。
三原大感意外。
但是,仔細推敲下來,也並不意外。它不正在從東京丟北海道的路線上嗎?他特別注意到八時五十分這一時間,查一查火車時間表,發現正是從東京上野火車站開出去的「十和田號」列車剛離開淺蟲車站的時間。
一定是火車乘客拜託列車長發出去的電報——三原直感。
二十一日早晨,經過淺蟲車站的火車,不正是安田自稱搭乘前往的「十和田號」列車嗎?這列車與青森函館第十七班渡輪銜接,剛好趕上從函館開出的「球藻號」列車。
(哎,看起來,安田果然真是坐「十和田號」列車了。)
搞來搞去搞不清。越是調查,越是證明安田的話毫無錯訛。
三原轉過頭去,科長立刻說道,「你以為那封電報真是安田辰郎打的麼?」
「什麼?」三原猛地抬頭。
「啊呀,你不是說過,有人代勞麼?」
——有人代勞。
三原凝視著科長的面龐。「對,我明白了,科長。」三原全力說道。
「你這傢伙,自己說的話反而忘了。」科長放聲大笑。
三原立即打電話到東京上野車站的乘務部。「喂,喂,去青森的『十和田號』列車的列車長,是由你們這裡派嗎?」
「對的,全部都是。」答得很爽訣。
三原跳上警視廳的汽車,立即奔往上野車站的乘務部。
出來會面的是副部長。
「今年一月二十日二零五次『十和田號』列車,請你等一等,」他翻開出勤簿,「是個姓梢谷的人,正在這裡,我馬上叫他來。」
「拜託了。」三原的心怦怦地跳著。
被召喚來的列車長是個三十歲左右、很精明仔細的人。
「噢,是這件事。電報內容我記不太清楚了,我只記得未到淺蟲車站之前,在小湊車站附近,有人托我打一封電報。大概就是一月二十一號早晨的事。除此之前,就沒有在附近打過電報了。」
「托你打電報的旅客,有什麼特徵嗎?」三原全心全意期望這位列車長記憶清晰。
「是臥車上的客人。記得是個又瘦又高的人。」
「什麼?瘦子,不是很胖的人嗎?」三原心中大喜,又仔細釘問一句。
「不,一點都不胖,是個瘦子。」列車長逐漸把記憶恢復起來。「當時是兩個人在一起。」
「一起兩個人?」
「我剪票的時候發現的。那個人連旁邊的人的車票一齊交給我。旁邊那個人好像是位要人,樣子神氣。瘦子對他非常低聲下氣。」
「那麼,是那個辦事員要你打電報。」
「對的。」
——安田辰郎的電報果然是有人代打的。那位要人,一定是××部的石田司長。陪伴他的辦事員又是誰呢?
三原一向以為,石田司長到北海道出差,只是獨自前往。哪知,一個部的司長級人士,還會有辦事員同行。
三原於是暗中調查,一月二十日伴隨石田司長前往北海道的事務員到底是誰。
是個名叫「佐佐木喜太郎」的人。這個人正是在前幾天曾經奉了石田司長之命,拜訪笠井科長,證明安田辰郎的確搭乘了「球藻號」火車的人。
第二天,三原飛赴青森縣。
他把一月二十一日的青森函館渡輪旅客表再度詳查了一遍。
石田司長和安田辰郎的名字都有。可是,並沒有佐佐木喜太郎之名在內。——現在瞭解了,是佐佐木喜太郎冒著安田辰郎之名,搭乘了渡輪。
矗立在三原面前的石壁崩塌了。他終於獲得了勝利。
其後的事就是要追查為什麼會有安田辰郎的親筆筆跡在旅客表上出現了。不過,在此以前的複雜關鍵都已解決,這件小事還會造成什麼困難麼!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20 02:33:22
水落石出的報告
一
鳥飼重太郎先生:
溽暑逼人,炎日之下走在街頭,鞋底幾乎為瀝青拔下。下班回來,立刻沖洗全身,閒飲用井水冰凍的啤酒,是為一樂。前次由你帶領著我到香椎海岸,吹拂著玄界灘的冷風,到現在還是值得懷念的事。
早就想按下心情給你寫信。我首次與你在博多會面,乃是今年二月的事,在香椎海岸一邊次著玄界灘的海風,一邊聽你談話。轉眼間,七個月過去了。這麼多日子,看來從容;其實,在搜查之時心勞日拙,反而更覺為時短促。直到今天,心情才如秋陽一般,漸趨沉穩。每逢棘手案件結束後,心中總是別有一番滋味。不過,把這樣的心情向你老前輩來述說,無異是班門弄斧。但正因為有了這一心情,才覺得有必要提筆給你寫信。這是我對你應負的義務,這是我非常願意做的事情。
前次由於安田辰郎前往北海道問題,百思不得其解,乃飛函先生求助。幸得復函,措詞親切,諸多鼓勵,令我感謝萬分。
安田辰郎堅稱,他在一月二十號乘「十和田號」快車自上野車站出發,搭第十七班青森函館渡輪到達函館,改乘「球藻號」快車,在第二天二十一號二十點三十四分到達札幌車站,這一鋼鐵辯詞,終告崩潰。安田在「球藻號」快車中曾遇見北海道某官員,在到達札幌車站時候有人迎接、青森函館渡輪上有他親筆寫的旅客表,這些事實,都曾經像堅固的石壁一樣矗立在我的面前,難以摧毀,其中,尤以旅客表最是難題。它的客觀條件具備,很難否定。
如果單從飛機班機來調查,也完全無濟於事。我原以為,東京到福岡、福岡到東京、東京到札幌的三班飛機上,他都曾冒名乘搭,但是,我調查了三班飛機一共一百四十三名乘客,人人都說自己曾確實搭乘了飛機。安田如非幽靈,他就絕對沒有搭乘飛機。照這樣看來,他的說法還是無法攻破的。
也就是說,坐火車去北海道,還有條件完成;坐飛機去,就完全無條件了。
然而,我對於他指定迎接他的人在札幌車站候車室和他會面,始終懷有疑問,照我推斷,這可能是因為飛機晚點(因為安田只有乘飛機,才能趕到小樽搭乘「球藻號」),因此必須調查這封指定電報是從哪裡打出去的。根據調查,這是二十一日早晨,「十和田號」快車上的乘客,在淺蟲車站附近委託列車員打出去的電報。列車長還記得打電報的人。從描述的像貌來看,他乃是隨伴××部石田司長的庶務佐佐木喜太郎。是佐佐木把電報交給他拍發出去的。
這裡就出現破綻了。渡船旅客表裡出現了石田司長的姓名,卻沒有佐佐木喜太郎的姓名。佐佐木一定是頂替了安田辰郎的姓名,交上旅客表。我們始終沒有把注意力放到這位隨從的身上,這是我們笨拙的地方。後來,我向佐佐木調查,原來安田在半個月以前就把旅客表準備好,親筆簽字了。
渡輪旅客表就像郵局的電報紙一樣,在青森站窗口擺看幾十張,誰都可以任意取用。安日早就拜託石田司長,由石田交代出差到北海道的部下取幾張回來,安田簽上目己的姓名,交還石田司長。
安田與石田司長關係如何,容待後面表明,安田辰郎親筆填寫旅客表一事,曾使我們大感棘手,其實就是這樣簡單。
安田乘火車赴北海道之說,就是這樣被否定了。我們然後著手調查飛機乘客。渡輪旅客的姓名既然能夠變得從無到有,那麼,飛機乘客的姓名也必會變得從有到無。
我們再重新看一看那一百四十三名旅客。我們按照旅客名單的職業進行調查,按照一定的目標,縮小範圍至五六個人身上。這幾個人都是同××部關係極深的貿易公司的人。經過個別地嚴重追問,終於有三個人招認出來。
從東京飛福岡是甲氏,福岡飛東京是乙氏,東京飛札幌是丙氏,他們實際上並沒有搭乘飛機。這件事情經過我們調查之後,他們才知道是怎麼回事。三個人都是由石田司長秘密出頭托辦的,由他們借名一用。
「有一件非常機密的事要派人出去調查,所以務請幫忙。事後如有警察追問,一定要認定曾經坐過這班飛機。這件事絕不會為你們惹麻煩。」石田司長當時是這樣交代的。三個人都以為,當時正是調查貪污事件雷厲風行的時候,一定有很多官員四出奔走,消痕滅跡。如果在這方面幫了他們的忙,將來,石田司長一定在交易上給予便利。
安田辰郎於是冒了甲、乙、丙三個人的姓名,在東京、福岡、札幌間的飛機上來來往往。為什麼不只借用一個人的姓名呢?這是因為怕事後調查案件時,容易在旅客名簿上發現痕跡。安田辰郎這個人,無時無刻不在想著事後追查,所以一切都以萬全為上。
這樣一來,他的前往北海道的證據被推翻了,去博多的證據反而成立了。可是,還剩下一個問題。也就是,死者佐山憲一和「小雪飯莊」女招待阿時,在一月十四號那天,同乘十八點三十分「朝風號」特別快車出發的時候,有兩名女招待同事親眼看到他們。不,只是說親眼看到還不夠。因為是安田要她們親眼看到。
佐山同阿時到底有什麼關係,由於沒有確證,無從知曉。阿時是個很能幹的女人,據「小雪飯莊」的女招待說,她似於與人相好,可是大家也不知究竟。這倒並不是代她遮掩,看來是真不知情。在另一方面,阿時住在公寓裡,如果沒有男人打電話來約她,她就絕不同別人出去。由此看來,阿時似乎在暗中有個情人,這個人是誰,不得而知。當然,佐山和她在香椎情死之後,誰都會認為,這個人就是佐山了。
然而,不可恩議的事就在這裡。
二
像這樣一對愛侶,安田為什麼要使第三者親眼看到他們呢?是不是為了要讓她們證明,他們的確是搭乘「朝風號」快車前往九州了呢?
可是,並沒有特別理由需要她們證明「朝風號」。去九州的火車很多,哪一班車都好。兩人既然死在九州,他們當然是去九州的了。那麼,一定別有道理。
安田需要第三者看到的,乃是佐山和阿時同車的事實,這才是他費盡心機帶領目擊者前往月台的緣故。也就是說,他要旁人來證明,佐山和阿時是一對愛侶。
這話就妙了。既是愛侶,為什麼還需要旁人來證明呢?
想來想去,想出了反證,佐山和阿時一定不是一對愛侶。正因不是愛侶,才需要別人來證明他們是愛侶。
照此看來,你所分析出來的,根據餐車賬單來斷定佐山實是單身到博多,確屬高明之至。「客人,一位」的字樣使你發生了懷疑,再加上令嬡所說的關於戀愛心理的話,對於我都是很大的啟發。從而認為,阿時在中途下車,只有佐山自己前往博多。結論是他們兩人並非愛侶。
安田經常在「小雪」飯莊請客,已經是熟客。佐山雖然沒有到過「小雪」,卻認識阿時。大概三人曾見過多面。佐山和阿時既然認識,於是談到一道搭火車的事。由第三者看來,果真就像一對愛侶外出旅行了。這就是安田的目的。
因此,讓他們兩個人同時搭乘「朝風號」火車,也是安田安排的。他是有這種條件的。
可是,這裡有一件使安田感到為難的事。他沒有理由把那兩名女招待直接帶到第十五號月台上,直接帶到「朝風號」快牟旁邊。他的安排是要想個辦法,作為偶然的發現,看到那邊的一對男女。第十五號月台上的火車都是長途火車,如果不去上車,而專為去看人,很容易被人發現破綻。所以他必須利用其他的月台來遠眺。這樣,他就作為到鐮倉去探望妻子,把她們帶到第十三號月台上,一切就顯得自然,看不出是故意安排的了。
可是他又遇到了麻煩事。從第十三號月台望到第十五號月台並不是一件容易事。無時無刻不有車輛來往停留,阻礙甚多。這件事我已經提到過。他最後苦心研究出,在開往九州的火車人站,而能夠從第十三號月台望過去能夠看到那列火車的時間,一天之中,只有十七點五十七分到十八點零一分這四分鐘時間。寶貴的四分鐘時間,大可利用的四分鐘時間。
前面信中提到,前往九州,本來搭乘哪一列火車都好,可是既然有了這一原因,就必須搭乘十八點三十分開行的「朝鳳號」列車才可以。安田為什麼一定限定他們搭乘「朝風號」快車,就是因為其他去九州的火車不合時間。為了要安排自自然然的目擊者,發現這四分鐘間隙時間的安田真是偉大。就算東京車站的工作人員,也不會有多少人能注意到這四分鐘時間。
照此看來,佐山和阿時一同啟程,乃是安田安排下來的。可是,怪事又來了。兩個人在六天之後,情死在香椎海岸。佐山和阿時都飲了摻有氰酸鉀的橙汁,身體緊挨在一起,自殺而死。根據化驗報告和現場情況(我只看到現場照片)報告,毫無問題是情死。
這一點就難以理解了。既非愛侶,怎會情死?就算是安田安排得巧妙,他也不能勸服兩個毫無關係的男女一同情死啊!兩人並非愛侶的推論,在情死的現實面前,只有土崩瓦解。不過,他們事實上並沒有一同情死的交情。這一矛盾,很難解決。
兩人的出發,就算是安田所安排的,但和香椎海岸的情死,無論如河也不能貫串下來。這是因為,情死的現實是無法否定的。出發和結局,情況完全相反,無論怎樣推敲,也解決不了這問題。
不過,兩人啟程既然是安田所安排,這一對男女的情死也勢必有牽連著安田的因素。我當時雖然茫無頭緒,卻始終有此直覺。我在調查他前往北海道的行程時,一直確信,兩人自殺當晚,安田的影子也必然曾在香椎現場出現。至於他扮演的是什麼角色,我還無法瞭解。當然他不會用催眠法令他們自殺。這兩個不是愛侶的男女自然也不會根據安田的命令而自殺。雖然不瞭解,我卻始終執著於一項懷疑,安田為什麼一定要在他們自殺的當晚出現現場呢?
幸而我推翻了安田的北海道行的說法,證明了他在一月二十日乘十五時自東京羽田機場出發的飛機,飛向博多,在十九時二十分到達博多的板付機場,再加上香椎海岸的情死時刻是當晚二十一時左右,這就說明他的確是在現場。可是,話雖如此,兩人情死到底同安田的關係何在呢?這問題再度碰壁。怎麼思索,也解不開這個謎。
為此事而苦惱的第二天,我去咖啡館。我是愛喝咖啡的,我的科長常為此事而笑弄我。我一向在有樂町飲咖啡,那天下雨,就進了日比谷附近的一家咖啡館。
店舖在二樓,我推門進去時,正有一位少女從斜刺裡走進,我發揮了紳士精神,讓她先進。這位少女穿著一件很講究的雨衣,微笑著向我致意,走到樓梯口的櫃台寄放雨傘,我隨在後面也把雨傘遞交過去。咖啡館的人以為我們是同伴,便把兩把傘繫在一起,遞出一個號碼牌。少女不覺滿面通紅,我也連忙說道,「錯了,錯了,不是一起來的,各人歸各人。」
兩把傘於是又分開,並且多添了一個號碼牌。
三
這件事錯得妙,得來全不費功夫,我在偶然的事件裡,無意間得到啟示。我的內心裡,「哈—」的一聲,頭中似乎閃光一亮。到了二樓,咖啡送到面前時,半天都沒有看到呢!
我在無意之間得到了啟示。那位少女和我一同走進咖啡館,便被認為是一對情侶。這很平常。誰看到都會這樣想。只要看到兩個人位置相近,就會馬上作此判斷。這不就是啟示嗎!
你我二人,連貴署的各位探員在內,看到佐山和阿時死在一起,就判斷為情死。我現在知道了詳情。他們兩人是分別在兩個場所死的。死後,兩具屍體才被聚攏在一起。大概是,佐山先在誰手中飲了氰酸鉀,倒下死去,由另外的人又運來也飲了氰酸鉀的阿時的屍體,緊靠在佐山屍體旁邊。佐山和阿時本來是截然分開的兩個點。我們只因看到了兩個點靠攏在一起的狀態,便自動地牽引上一條錯誤的線。
不用說男女擁抱而死,就是死在一起,一般都立即認為這是情死。對於這樣的謬誤論調也無須訕笑,因為從古以來,成千成萬對的情死屍體都是如此得。誰也沒有疑問。所以,只要說不是他殺,而是情死,驗屍時就不如他殺案件那樣嚴重,甚至不會展開偵查。這就是安田辰郎的目的。
你前次信中所說的話,我還記得:「人都是不知不覺間按照先入為主的觀念工作的,要經過很長時間,才能獲得改正。這是可歎的。這就在常識上造成盲點。」這句話說得對。男的同女的死在一起,頭一個思想,必定是情死,這就是先入為主地進入了頭腦。而且長期暗藏起來,於是造成盲點。
犯人就利用這一點,巧妙地迷惑我們。可是,他還感到不安。他認為,佐山和阿時毫無戀愛關係,很容易使「情死」露出破綻。應該讓人家得出「有戀愛關係」的印象。為此,他才找出「小雪」飯莊兩名女招待,帶她們到東京車站去看這一對男女啟程。他這一番用心,表現出不安之上還有不安,所以才安排得處處周到。由這裡,我們才發現他苦心安排了四分鐘目擊者的時間。
對了,說到這裡,可以看到這個案件裡,充滿了從其地到某地的火車時間和飛機時間,幾乎要把大家埋在時間表裡。安田果真是在這方面素有興趣嗎?這一點恐怕有疑問。如果如此,就必然有一個經常對於時間表有特別研究而起初並不是專為進行策劃的人。
佐山和阿時到底是死於什麼招術呢,想來想去,最後想到時間問題。
在我的腦海裡,浮現了一個女人的形象。她對於時間表有著特別興趣,而且在雜誌上發表了有關的隨筆。隨筆中滿溢詩情,把一般人看來枯燥無昧的時間數字,看得比小說還有趣味。她因肺病多年臥床靜養,在病床上看時間表,比起聖經來似乎更為親切,勝過閱讀古今中外的著作。這個女人,就是在鐮倉渡著療養生活的安田辰郎之妻。名叫亮子。
一般來說,凡是患肺病的人,都是多於心計的人。安田的妻子亮子,面色蒼白,她心裡思索的是什麼呢?與其說是思索,恐怕還不如說為計劃。她把許多數字,在腦筋中一時解開、一時組合,好像繪畫分析表一般,牽引出許多縱線橫線,交織在腦筋裡。
至此,照我推斷,此案並非安田所設計,極可能出於亮子的手筆。
這就可以談到案發的當晚,火車和電車兩個車站上出現了兩對男女。一對就是佐山和阿時。另外一對,可能就是安田和他的妻子亮子。這樣推敲,固然很為自然,但是想了半分鐘,又覺得還是有毛病。他們夫婦作一對,不是多餘嗎?
你在來信中提到:「目前的疑點是,安田所帶的女人扮演的是什麼角色。從案情向前推斷,安田既然安排兩人情死,則此女人在行動之中也有出現之必要。換句話說,如無此女人,則安田所策劃的工作即無法成功。」
我對此完全同意。那個成為疑問的女人,我疑心就是安田之妻亮子,於是決心對她展開調查。
可是,她正在臥病療養。縱能策劃,恐怕也不能參加行動。也就是說,從鐮倉到九州去,對她來說,恐無此可能吧。
我到鐮倉去,與她的主治醫師會面。據醫生說,亮子的病並不需要一定臥床靜養,並且說,她有時到湯河原的親戚家去作客。我於是以一月二十號為中心,打聽她的動態。這才知道,她從十九號到二十一號,並不在家。這是從病床日誌調查出來的。醫師每星期只訪問亮子兩次。這位醫生是二十二日才去複診的。
當時,亮子有些發燒,醫師問,為什麼又有溫度了,亮子自己說,「十九號到湯河原去了,今天早晨才回來。玩得多,有些疲倦。」
我一聽,時間果然不差。十九號晚車出發,第二天早晨到博多。這和情死的時間和場地完全吻合。去湯河原是謊話,到九州去才是真情。
然後,我悄悄地將亮子家的老女僕叫出來,詳細追問,終於發現,那天下午兩點鐘左右,她僱用了一輛長途營業汽車,前往湯河原。
我向給亮子開車的汽車司機打探。
四
司機說,亮子本來是僱車到湯河原的,可是,到了湯河原之後,她又命令開往熱海。車子開到熱海的海風莊旅館大門。亮子下車,他就開車回程了。
我聽到為之雀躍不止,立刻前往熱海,不用說,是到海風莊去進行調查。這就瞭解了下列的事情。
亮子在「楓」號房間和一位女客見面。這位女客在一月十四號八點多鐘獨自來的,住了五天。從年齡、相貌來看,毫無問題,就是阿時。
阿時在賬房登記的當然是偽名。偽名是菅原雪子。菅原這個姓也正是佐山在博多的丹波屋旅館使用的假名。亮子在海風莊旅館的大門說明要見菅原。照此看來,顯然是佐山、阿時和亮子曾分別進行接觸,而且也是出於亮子的計劃。兩個女人在房間裡吃了晚飯,十點多鐘離開旅館。阿時的五天旅館費用也是由亮子支付的。
阿時既然是十四號晚上八點半鐘到達旅館的,顯然是從「朝風號」快車下車。「朝風號」是十九點五十八分到達熱海,所以,她和佐山雖然同車,卻是中途下車。閣下推理出來的「客人、一位」,果然正確。
她們在十九號晚上十點多鐘離開旅館,照時間表推算,乃是搭乘了二十二點二十五分由熱海開往博多的「築紫號」快車。這班車在二十號十九點四十五分到達終點站博多。
計算得真是巧。住在博多的丹波屋旅館的佐山,被一個女人用電話叫出去的時候,不正是晚上八點鐘左右嗎?換句話說,她們下了火車,立刻叫佐山出來。
瞭解到這個地步,下面的步驟就難判斷了。打電話叫佐山出來的女人,是阿時呢?還是亮子呢?當然,我最初考慮的乃是阿時,可是,如果是阿時,就有了不能接筍的地方。佐山和阿時既然沒有什麼關係,她用電話叫他出來,佐山並不見得一定出來。佐山在博多一個星期,專等電話,就不會是等阿時。所以很可能是亮子叫他。
為什麼呢?因為亮子是安田的妻子,做了他的「代理人」。換句話說,佐山是在等待安田。他聽了亮子的話,說她代表安田找他,就立即出來。
亮子會到佐山,把他最為擔驚害怕的事告訴他。於是,把他帶到香椎海岸。她用的是什麼借口,我們難以知道,看樣子,一定是說,事實機密,要找個沒有人的地方詳談。香椎海岸就是事先安排的地點。
佐山所擔心的事是貪污案件的調查發展。佐山雖是候補科長,卻掌握實權,調查的手,眼看就要伸到他的身上。石田司長因此以「休假」為名,讓他到博多去躲避風頭。石田本人是貪污的主要人物,如果佐山被捕,他自己也會招致危險。這就是佐山前往博多的原因,而且奉命要在十四日乘「朝風號」火車前往。甚至石田會告訴他,安田也將到博多去,他應該在旅館等待安田。
佐山接到上司命令,只有唯唯承諾。到底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平常就畏懼上司,也知道大概是怕他出頭作證影響石田。像這樣的候補科長是很多的。像這樣自殺的人也不少。兇手就利用了這種可能性。
石田大概同安田商量過怎樣暗中消餌這件案子,所以才命佐山在旅館裡等待安田。可是安日並未到場,和他見面的卻是「代理人」亮子。佐山到過安田家,認識亮子。也許是心細如髮的安田,曾經特意把佐山帶到他在鐮倉的家,讓他先同亮子見過面。
這兩個人從博多乘火車到達香椎。哪裡曉得,就在他們身後,卻又有安田和阿時在香椎電車站下車,也順著同一條道路去海岸。不,只是佐山一個不曉得,亮子則對通盤計劃都瞭若指掌。
亮子於是對佐山說,一切順利,大可安心,天氣很冷,喝些威士忌酒吧。好酒的佐山既然放寬了心,就喝了威士忌。酒裡摻有氰酸鉀,佐山立刻倒斃。現場留下的剩有氰酸鉀的橙汁瓶子,乃是亮子的偽裝。
在另一方面,跟在後面來到海岸的安田,是從東京坐日本航空公司飛機在十九點二十分到達機場的。他和阿時見了面,按照亮子告訴的地方,把阿時帶到海岸。中途,阿時說了一聲「這地方可真靜啊!」被一個過路人聽到。
就在這毫無人煙、夜幕四垂的海岸,安田也讓阿時喝下摻了毒的威士忌。然後,把她的屍體抱過去,放在已經氣絕的佐山身旁。亮子就站立在那裡。阿時被毒殺的地方大約離開佐山的現場只有二十米。在昏暗中,阿時是什麼也看不到的。
安田殺了阿時之後,一定是高呼,「喂,亮子。」
亮子也一定在昏暗中回聲說,「在這兒。」安田就抱著阿時的屍體,按照亮子聲音的方向走過去,把她放在佐山身邊。這景象真是鬼氣森然。
說到這裡,可以想想現場的情況。在你的引導下,我也去過這地方,是一處到處都是岩石的海岸。抱著略微重一些的東西走過去,是不會留下腳印的。兇手連這一點都計算清楚。大概安田過去到過香椎海岸,才選定這地方作為殺人場所。
這一場使人誤認為情死的殺人案,是夫婦兩人合作的。亮子不但是設計人,而且是一半的參加者。阿時按照安田夫婦的話行事,絲毫沒有起疑。
在這裡面,存在著安田夫婦和阿時的關係。從上述許多事實來看,可以想像到安田和阿時有著根深的戀情。不過,他們對外人保持著極端秘密。兩人的關係是從安田到「小雪飯莊」吃飯開始的,阿時就是招呼他的女招待。時常有電話找阿時出去的男子,就是安田。
不過,亮子的態度甚為奇特。她和丈夫的情婦、應該是她的情敵的阿時,不但會面,而且同乘火車,其道理何在呢?
我突然從亮子付清了阿時在熱海旅館的費用這件事,想透了這件事。亮子是知道這對情入的關係的,說不定,阿時還要每個月從亮子那裡拿到津貼呢!亮子因為病弱,醫師禁止她與丈夫再有夫婦行為。為此,她不得不承認阿時是第二號夫人。這是個很不正常的關係。我們不能想像的事,在這世界上真正存在的卻有許多。這豈不是古封建時代的事麼。
最初的計劃,也只是安排讓佐山死得像自殺一般。可是,這樣做很危險。沒有遺書,不像自殺。由這裡推想到情死。檢察官對於情死案一向很鬆,並不解剖,也不進行偵查。這是一種富有安全性的殺人辦法。可憐,阿時就被挑選為另一方了。
在安田來說,他對阿時並沒有真正愛情。誰都一樣。只要能滿足「生理」,換個人也好。在亮子來說,她始終認為阿時反正是丈夫的工具,那就不妨讓她再做一次情死的工具。大概,以根本意識上說,她對阿時就沒有好感。這是個可怖的女人。不但頭腦冷靜,而且血冷如冰。她把阿時屍休的凌亂衣著整理好,而且用一雙早就準備妥當的新襪子,換下原已蒙塵甚多的舊襪子,使人認定阿時事先準備一死。這是多麼周到的小節。
當天晚上,夫婦住在博多,安田就搭了第一班飛機飛往東京,再換機轉飛北海道:亮子則上了火車,自回鐮倉。
至於阿時和佐山在十四日離開東京,而安田為什麼又隔了六天才前往福岡呢?這是因為安田怕馬上離開東京會使人生疑。事實上,他在阿時在十四日動身之後,還接連在「小雪飯莊」出現兩三天,而且裝出什麼也不知情的表情,向女招待們打聽,「阿時和愛人旅行去了。」這都是設法給人以與他無關的印象。正是因為如此,阿時才在熱海旅館裡閒住了五天。
本來,安田接受了石田司長的委託,把候補科長佐山除掉,以便使司長穩如泰山。這不但是為了石田司長自己,而且是為了佐山的許許多多的上司。此事辦妥,機器商安田就對××部的石田司長立下汗馬功勞,有了大恩。
安田和石田司長的勾結,比外界所想像的要深得多。為了擴大本公司與××部的交易,安田自然要想盡一切辦法來奉迎石田,甚至可能不惜贈送大批禮物和現金。這一次貪污事件發生後,石田處境為難,他是很瞭解的。那麼,現在就有了最大的送禮的機會。我們過去看兩者關係,僅是看在表面,而事實上,安田在矚望將來,用社交的手段與石田接近。安田自知道石田司長在貪污事件中發生危險,將成為調查中心以後,便暗中點化他走上消除候補科長佐山的道路。不,也許是安田當面獻策,將石田司長說服了。
本來,石田司長並沒有殺死佐山的意思,而是希望用壓迫手段,迫他自殺,就像在許多同類事件中的自我犧牲一樣。可是,那不可能。於是安田就想出狀似自殺,實系他殺的辦法。不用單獨自殺的手法,而用情死的辦法實現。單獨自殺,很容易被疑為他殺。同女人在一起自殺,使人起疑的地方就減少了許多。這一手法用得高妙,才使警探方面實信無疑。
石田司長並不知道安田要殺佐山,始終以為安田是在壓迫佐山自殺,所以才接著他的要求,前往北海道出差,給他準備青森函館渡輪的旅客表,給他安排冒名頂替的飛機旅客。一個部的高級官員是可以隨便出差的,隨身帶著本部的庶務官員,也是常事。
後來,等到知道「佐山和女人服了氰酸鉀」自殺時,石田司長才變了顏色。安田把殺死佐山的事全部通知了他。這樣一來,安田反而佔了上風,把石田司長壓在下面。石田不得不按照安田的話來辦事,派出庶務佐佐木前往警視廳為安田作證,證明他的確去了北海道。其實,這一步驟實得其反,反為安田掘了墳墓。
安田在玩弄夠了阿時之後。把她做了殺死佐山的工具,而安田的妻子亮子,與其說是幫助丈夫行事,毋寧是對於殺死阿時的興趣來得更高。她自己雖然明認阿時是丈夫的愛人,但並不能變換她對於情敵的敵意。失掉了肉體上作為妻子的資格的她,在潛意識裡隱藏著比常人加多一倍的妒忌。這種如同磷火一般的藍焰,有機會,就會燃燒起來。所以在去掉佐山的同時,就便使阿時成為一名犧牲者。至於安田本身,到底是主要為了勾結石田司長而殺害佐山呢?還有主要是為了拋棄玩厭的阿時而殺害她呢?到現在,我還不瞭解。
以上是我的推理,底下的部分則是根據安田夫婦的遺書寫的。
應該說明,安田辰郎和亮子在我前往逮捕他們之前,死在鐮倉家中。兩個人都飲了氰酸鉀。這次沒有偽裝。
安田辰郎深知我們追查得很緊。於是同病勢日趨惡化的妻子一同了結生命。安田沒有遺書。只有亮子留下遺書。
照此看來,他們是畏罪而死的。不過,果真是如此嗎?我始終認為,自信心很強的安田辰郎是不會自殺的。我覺得,一定是自認死期不遠的亮子,又使用了什麼詐術,把丈夫一同領到鬼門關去。亮子這個女人,就是個這樣的女人。
不過,安田夫婦之死,也實在令人棘手。因為,這樣一來,物證一概消失,只剩下了推斷情況的證據。根據這種證據,只能頒發逮捕令,卻無法在審判中拿出更進一步的證明。
談到沒有證據,還要涉及石田司長。他雖然因為貪污事件停止了該司職務,轉移到另外一司,事實上卻又高昇了一步。這種情形雖說混賬,可是宮府裡面的事,就是這樣講不通。也許他還會再升到副部長、議員呢。可憐的是,忠心耿耿被當作階石的下屬。他們受到上級青睞之後,無論怎樣被利用,都雀躍興奮,還以為可以「飛黃騰達」,真足令人感歎!至於為石出司長效勞,假扮安田辰郎的庶務佐佐木喜太郎,已經升到庶務科長。安田夫婦死後,我們也只能眼巴巴地看著他們青雲直上了。
這是一件令人回想起來很不愉快的案件。因此,今天留在家裡,一邊飲著井藏啤酒,一邊把心情放寬,就當作已經把兇手逮捕解交檢察官處理那樣來看待了。
這封信寫得很長,到此停筆吧。今年秋天如有閒暇,一定應邀前往九州遊玩。
三原紀一謹上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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