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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川端康成]花的日記[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25 00:52:06     標題: [川端康成]花的日記[全文完]

花的日記 作者:川端康成

一 姐姐出嫁

  閃動在樹梢上的陽光已與冬日的陽光大相逕庭。天空是那麼晴朗亮麗,恍若在庭院的對面便延展著一片湛藍的大海。
  不知不覺之間,登門造訪的已經是春天了,那種「似乎會捎來幸福的春天」。
  然而,今年的春天卻恰恰相反,讓人感到它明天就會把幸福一下子擄走似的……
  直美把椅子搬到梅花樹下,彷彿要避開家中的喧鬧一般,茫然地呆坐在那裡。
  姐姐的婚事是在去年年末定下來的,打那以後直美突然討厭起姐姐來了。
  姐姐百般地安慰直美,懷著愧疚而又淒涼的心情。但姐姐越是那麼做,直美就越是覺得她虛情假意,因而更是耍開了性子。
  今天是直美最最害怕的姐姐出嫁日——但這一天終於降臨了。
  將有一個新哥哥倒也不是一件壞事,但這種快樂遠遠比不上失去了姐姐——姐姐不再只屬於自己一個人的那種愴痛。
  梅花大都早已綻放了。
  或許是因為處於庭院東角的向陽地段吧,那兒的梅花總是在人日節1前夕不約而同地一併開放。
    1陰曆正月初七,五大節日之一。
  「阿直,阿直。」
  英子趿著高齒木屐走了出來。她僵硬地豎起脖子,就像是珍惜一件貴重的易碎品一樣,小心翼翼地保護著她頭上梳著的一種名叫文金高島田1的髮型。
    1一種髮髻高聳的日本婦女髮型,婚禮等時多流這種髮型。
  「你幹嗎那麼糊塗呢?」
  「我明白著吶……」
  「是嗎?那就好……喂,這下該輪到阿直去化妝了。山井先生正等著你吶。」
  「……又不是我要出嫁,才犯不著打扮得那麼漂亮吶。」
  「哎,瞧你,還在耍性子。」
  「要知道,姐姐你……」
  一直憋在心中的悲哀和小小的怨恨此刻已經沖決了堤壩,使她顧不得體面,一下子把臉埋在英子的袖子裡大哭了起來。
  英子靜靜地擁著她的肩膀說道:
  「對不起,我們和好如初吧,你就高高興興地送我出嫁吧。我一輩子都是阿直的姐姐,而不可能是任何別人的姐姐。」
  「你撒謊,撒謊!」
  「這次我成了對方家裡的人以後,那邊也有一個叫我姐姐的妹妹,但那僅僅是名義上的罷了。——只有阿直和我是喝同一個母親的乳汁長大成人的,是世上誰也不能替代的骨肉姐妹,對個?難道你以為我看見阿直悲傷的樣子能夠無動於衷嗎?」
  「那麼,你不出嫁不是最好嗎?」
  「所以我說,阿直還是糊塗著吶。」
  「要是我是姐姐的話,這種時候是決不會嫁到別人家去的。」
  英子就像是非常為難似地凝視著直美,說道:
  「不過,等我走了以後,過不了多久就會有一個新媽媽來咱家的,其中的道理我不是對你說了很多嗎?據說是一個很不錯的母親吶……」
  「我才不要什麼新媽媽……」
  「儘管你現在那麼說,可過不了多久,你就肯定會喜歡上新媽媽的,甚至把我也忘得一千二淨……」
  「為什麼姐姐在,新媽媽就不能來呢?」
  英子低下了她那梳著沉甸甸的高島田髮型的頭,只是笑而不語。
  發油的氣味直撲鼻孔。她剛剛化好了出嫁儀式上的濃妝,脖子附近也打上了白粉。
  如果讓如此漂亮溫柔而又體貼入微的姐姐去了別人家,不免有一種吃了大虧的感覺。
  但在姐姐的安撫下,直美終於破涕為笑,打趣地說道:
  「姐姐,行個最高敬禮給我看!」
  「是給阿直行禮嗎?」
  「嗯」
  「那麼一來,你就會原諒我了吧?」
  「才不吶。反正你今天一整天都要鞠躬行禮的,所以,就當作是一種練習吧。至於做得好不好,就由我來評判好啦。」
  想到這種孩子氣十足的遊戲也只能到今天為止了,英子竟萌生了一種依依不捨的感覺,說道:
  「好吧。」
  「行最高敬禮!」
  直美模仿著學校舉行儀式時教務主任發號施令的樣子,煞有介事地喊道。
  英子低下被發油塗抹得珵亮珵亮的頭,鄭重其事地行了個禮,躬著的身體彷彿一下子變成了兩半。
  刻有家徽的銀製扁簪在陽光下熠熠閃光。
  「向前看!」
  直美精神抖擻地喊道,但語尾卻在微微地顫抖。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姐姐是那麼招人疼愛,而自己卻又是那麼可悲……
  英子有些痛苦地揚起了她那漲得通紅的臉龐。
  「哎,真沉啊,重得我連腦袋都抬不起來了。」
  「該是吧。我估摸著就會是那個樣子,所以才故意整治姐姐的。」
  「你真壞。」
  「誰叫姐姐那麼神氣的,以為自己要出嫁了,就做出一副見外的樣子。」
  「小姐,你們倆怎麼啦?幫忙化妝的人一直在等著吶。」阿松忙得個心急火燎,不由得厲聲喊叫道。
  姐妹倆面面相覷,竊笑著走進了屋子裡。
  內室的廊子裡放著一面穿衣鏡,美容院的人正在那兒烘毛巾。
  房間的折疊衣架上耀眼地懸掛著艷麗的衣裳,淺筐裡擺放著內衣、短布襪,細腰帶和窄腰帶,還有小袖上的束帶、和服帶子裡的襯墊等,從頭到腳,應有盡有。
  梳妝台前面的盒子裡放著一個漂亮的雕刻髮髻。惟有這件物品是姐妹倆已故母親年輕時用過的遺物。
  「母親就是把它插在頭髮上出嫁的,這次我又戴著它……」出嫁之日,對母親的懷念之情激盪在英子心中,使她百感交集,無限感慨……
  離開生養自己的家庭,而置身於另一個新家之中,不斷地改變和磨練自己——對於身為女人的這種命運,與其加以祝福,還不如視之為一種果敢的壯舉而加以讚美吧。
  這是男人毋需面對的境遇——也許可以說,女人一生中擁有第二次誕生,這既是一種巨大的喜悅,也是一種巨大的悲哀吧。
  「喂,那就先給那位小妹妹做頭髮吧。」
  穿著白色工作制服的山井先生一邊等著助手磨好剃頭刀,一邊讓直美坐在了鏡子面前。
  英子在後面的椅子上津津有味地注視著鏡中的妹妹。
  「哎呀,長得多濃的黑髮呀!……過不了多久就會出落成一個像姐姐那樣的漂亮新娘吧。只把側面的頭髮燙卷呢?還是把後面的頭髮也一起燙卷呢?」山並回頭看著英子,用半帶商量的口吻問道。
  「是啊,阿直自己是怎麼想的呢?」
  「隨便怎麼樣都行。只要好看就行。」
  「瞧,你那麼愛漂亮,可剛才還說什麼又不是我要出嫁,犯不著打扮,來故意和我作對。」
  山井長年累月奔走干各個家庭之間,對這種場面早已是見慣不驚了,所以頗為圓滑地說道:
  「前些日子,在某個府上,做妹妹的一方就這樣說了:如果一味和姐姐的日本情調競爭的話,自己是肯定會敗下陣來的,所以乾脆採用現代風格好啦。結果把頭髮燙了,還穿上一條袒胸裙,俊俏得讓人刮目相看……據說就是在姐姐的婚禮席上,妹妹的婚事也定了下來。說來也是,幸福之神總是在某個意想不到的地方恭候著年輕的姑娘們吶…… 重要的是,平常就得注重自己的儀容。」
  他一邊做著對美容師不無好處的宣傳,一邊嫻熟麻利地把燙髮鉗夾在了直美的頭髮上。
  「瞧,阿直這下就顯得大人氣了不少。如果再穿上長袖和服,個了會顯得更高挑更苗條的。」
  「那我就代替姐姐去出嫁吧。」
  「如果能代替的話,那敢情好……」
  「你雖然嘴上那麼說,可每次」三越百貨店的人來推銷時,姐姐就興奮得一會兒把花布披在肩上打量著,一會兒把腰帶展開來端詳著,樂得個不得了。」
  英子的臉上頓時泛起了紅暈,說道:
  「因為是女人唄。漂亮的衣裳無論什麼時候看,都讓人高興吶。」
  「可我盡揀姐姐的舊衣服穿,心裡憋氣得很吶。」
  「哎,你又在欺負人了。」
  山井一邊熟練地剪掉直美脖子上的頭髮,一邊說道:
  「姐妹倆要拌嘴就拌個夠吧。今後好長一陣子想拌都拌不成了。
  聽了這話,直美不禁想到了姐姐離去後的日子,倏然間感到黯然神傷。
  姐妹倆的視線在鏡子裡相遇了,但誰都繃著一張臉,一笑也沒有笑。
  沐浴著早春午後的紫色光線,汽車徑直駛向婚禮的會場。
  在領頭的汽車上,英子被媒人們簇擁著,露出雪白的衣領,展示著美麗的頭髮。
  直美與父親,還有前來幫忙的伯父伯母,一起坐在後面的車上,用眼睛追蹤著姐姐的倩影,怎麼也無法擺脫那種「失去了姐姐」的悲愴感。
  剛才,父親還對已經穿好新娘服裝的姐姐這樣說道:
  「英子,你這就去和母親道個別吧。從今以後,你再也不能回到這個家裡來了。你一定得好好記住:除了瀨本家,你已經沒有別的家可言了。」
  聽了父親的這番話,姐姐不禁潛然淚下。
  見此情景,父親把手巾默默地遞給了姐姐。
  ……姐姐也一聲不吭,用手巾摀住化了妝的臉,久久地佇立在佛龕前面向母親的遺像參拜作揖。
  直美在記憶的熒屏上一遍又一遍地重放著那尚未從眼前消失的情景,聽憑汽車在街道上飛快地疾馳。
  那天夜裡——以及那以後的第2天、第3天,姐姐都沒有回來。
  或許她再也不會回來了,回到她們倆多少年來廝守在一起,吵了架又和好,和好了又吵架的這個房間裡。
  好多天以來,直美都獨守著陡然變得寬敞空曠的房間,禁不住想嚎啕大哭。
  最讓她為難的首先是學校的作業。
  今天又帶回來了她最為棘手的英語作文題目,以致於她在回家的路上一直惴惴不安。
  脫下校服換成夾克衫以後,直美無可奈何地坐到了桌子前面。這時,從大門那邊傳來了誰的叫聲:
  「直美,直——美——」
  「哎——誰呀?」直美趁機站起來走了過去,「哦,原來是久裡啊。請進來吧,正好來幫幫我。」
  那個面帶微笑的快活少女是隔壁家的姑娘,名叫久裡清子。
  她的個子比直美稍高一點兒,看起來就像是要年長一歲光景,可事實上,兩個人卻是同年的。
  直美上的是公立女子學校,而清子上的是私立女子學校。雖然學校不同,但兩個人卻是性情相投的好朋友。到了4月份,她們就要升上久已盼望的二年級了。
  「姐姐走了以後,最讓我頭疼的就是外語課和裁縫課。」
  「哎,也真夠可憐的。以前你也過於依賴你姐姐了,就好像是雇了個家庭教師似的,如今也算是一種懲罰吧,你只能辛苦些了。」清子一本正經地奚落著直美,她把腳伸到向陽的廊緣,用手指著隨意棄置在進門處的踏腳石前面的盆景,突然問道,「哎呀,那是什麼?就是那像紅蘿蔔的葉子一樣茂盛的東西……」
  「你不知道嗎?在新年時,它們還受到了百般的呵護,如今卻落得……」
  「那麼說來,正經是開過花了吧?」
  「是的,一旦觀賞完美麗的花朵,就再也沒有人去管它了,於是父親就把它一直撂在了那裡。而阿松也佯裝不知,每天早晨都把灰塵往那兒掃……要是姐姐還在的話,這些花草也不會如此遭殃吧。」
  「英子真是個好人吶。」清子就像是在回憶著英子的音容笑貌似地說道,「即使在我們學校裡她也是有口皆碑的。你姐姐她在同窗會當幹事,對吧。所以,她常常去找老師們商談事情。我們低年級的學生經常有事無事地在接待室附近轉悠,為的是能一睹她這個漂亮前輩的風采,可見她多有人緣啊。」
  「姐姐只從旅行地給我寄來了簡短的明信片……而且落款也不是森英子,而是堂而皇之地寫著嫩本英子這個名字。我真是憤慨無比……」
  「真討厭,改姓什麼的。她是叫瀨本英子吧?倒還不算是一個糟糕的姓,蠻幸運的。倘若嫁到什麼熊澤家、或是穴山家的話,我會代表她的母校,毅然決然地表示抗議吶。」
  在她們拉拉雜雜地閒聊時,時鐘已敲響了3點。
  「喂,請到裡面去看看我的英語作文吧。」
  直美拽住清子的手,走進了學習室。
  「出的什麼題目?」
  「是自由命題。我剛才還斗膽地想,要寫一首富有春天特色的詩歌吶。」
  「詩歌?用英語寫?」清子吃了一驚道,「那不是難上加難嗎?……如果只是寫什麼花兒開了,鳥兒鳴叫,小河流淌之類的東西,那可是沒勁兒透了喲。」
  「無論我的英語比教會學校的學生差多少,也不至於那麼可憐吧。」
  清子覺得很滑稽,笑了起來,接著又大聲地唱起了英語歌。
  直美翻開筆記本,忽而在上面寫著什麼,忽而又用擦子拚命地擦拭掉,過了一會兒她問清子道:
  「怎麼樣……有什麼錯誤沒有?」
  直美的作文是——
  
  
  
    淺春
  
  
    櫻貝被衝向海濱的午後
  
  
    比鮮花和鳥鳴
  
  
    更讓我感受到春天的迫近。
  
  
    春天無處不在。
  
  
    但是——
  
  
    倘若我不時時營造
  
  
    能夠感受春天的心靈,
  
  
    春天便無處覓尋。
  要把這首詩翻譯成英語,對於剛剛升上2年級的直美來說,無論怎樣依靠日英辭典,也都不是一件易事。
  「哎,你寫得挺棒吶。」清子吃了一驚,一邊大聲地朗讀著,一邊說道,「這也是受了你姐姐熏陶吧?」
  直美一副嚴肅的面孔說道:
  「清子……對不起,這是姐姐留下的日記中的一節吶。」
  清子滴溜溜地轉動著一雙大眼睛說道:
  「我正琢磨著,這首詩寫得多別緻呀。——想必英子的日記一定寫得很棒吧?」
  「等考試結束後,我想在假期裡好好地讀一讀,到時候我也讓你一起看吧。」
  「不過,隨便翻閱別人的日記,這妥當嗎?」
  「要知道這是姐姐送給我,叫我讀的吶。」
  「我也挺喜歡日記的。現在偉人們的日記常常印刷成冊大量出版吶。我看見了好多廣告。」
  「我姐姐說她喜歡通口一葉1的日記。」
    1通口一葉(1872-1896),日本著名女小說家。主要作品有《青梅竹馬》等。
  「不過,比起一葉,倒是英子與我們更親近一些。日記嘛,還是自己熟識的人寫的更有趣。看她想了些什麼做了些什麼,讀起來真是妙趣橫生。」
  「那就請再等等吧。我會在4月裡把它整理好的。」
  「你不想用綵帶把它訂綴在一起,做成一本漂亮的書嗎?」
  「是啊——不過,你別盡讓我想一些好書,還是先想法對付一下明天的英語作文吧。」
  然後兩個人伏案對坐著,一邊思考一邊開始寫春天的作文。
  枝繁葉茂的側金盞花被棄置在日照漸稀的庭院裡,徒然地歎息著春色。
  俗話說「好了瘡疤忘了痛」,學年末考試的辛苦剛剛過去,剩下的便只是畢業典禮和升級的準備工作了。於是,校園內開始瀰漫著恬靜的花香……
  一些性急而巨高年級有「乾姐姐」的學生,已經輾轉弄到了下一學年的教科書,正滿面春風地瀏覽著二年級的國語課本。恰恰就是這種人在進入新的學期以後,不但沒有體現出預習課本的功效,反而因失去了內心的緊迫感,導致了學習成績的下降。
  直美的學校與教會女子學校不同,因為是公立的,所以,國語作為主要學科,難度很大。
  在這種公立學校裡,紀律嚴明,校風樸實,以勤勉為宗旨,因而與教會學校相比,那種所謂的「乾姐妹」和「同性密友」式的交往並不那麼招人耳目。
  即使是校內的信件來往,也完全奉行的是秘密主義。對於「於姐妹」,儘管大家都裝出一無所知的天真樣子,事實上卻也相當盛行。
  因此,學校籠罩在一層古板僵化的氛圍之中。儘管才女輩出,但卻缺乏教會學校那種浸潤著浪漫色彩的明朗空氣。
  與出嫁的姐姐那種抒情的性格相反,直美屬於勇敢好勝而又富於理性的另一種性格。
  之所以選擇公立學校,也是緣於直美自身的愛好。如果選擇姐姐英子的母校,她原本是可以輕而易舉就入學的,但她卻特意接受了競爭倍率為7比1的選拔考試,並以第11 名的成績跨入了這所學校的大門,可見她也是才女中的一員。
  而且她對交往的朋友也是精心甄選,所以,親密的夥伴幾乎全都是清一色的優等生。
  在習字課以前,安子遞給了直美5張半紙1說道:
    1半紙:習字、寫信用的日本紙,長24厘米、寬34厘米左右。
  「森,這兒把半紙還給你。去文進堂裡看了看,沒有不久前你借給我的那種半紙吶。就請用這種所謂的改良半紙1湊合一下吧。」
    1一種改良過的半紙。比以前的半紙更白更薄。
  因為安子前不久忘了帶紙來,直美就把自己的紙借給了她用。
  「哎,不要緊的。」
  「不過,沒準我還會找你借的。那麼好的半紙,你是在哪兒買的呢?」
  「那種紙我家多的是。可能是姐姐為了練書法囤積在家裡的吧。」
  「那紙特好寫,可以讓墨恰到好處地浸在紙上。而旦,紙的顏色有點發黃,即使字寫得蹩腳一點兒,也能夠遮醜,所以你能借給我,我真是太高興了。」
  「是嗎?既然你那麼喜歡,就把我的換給你吧。」
  「真的?那我就把譽寫時所需的紙張也一併算上。」
  「我呀,正好有一個要用改良半紙來拓寫的圖案吶。如果用這種半紙的話,紙張太厚,分明拓不下來。」
  說著,兩個人交換了5張半紙。
  鐘聲敲響了。蓄著鬍髭,身體微胖的石田老師手拿一支很大的毛筆走了進來。
  大家都比較喜歡習字課。
  老師拿著紅筆,到學生們的課桌中間巡視一周之後便算是萬事大吉了——在剩下的時間裡,他便只是站在講台的桌子邊,翻開一本古老的文字書聚精會神地閱讀著。
  只要學生們不是嘰嘰喳喳地鬧個不停,老師是不會抬起頭來斥責學生的。所以,這是一段平靜而愜意的時光。
  好一陣子都只能聽見四面八方的學生們在研墨的聲音。
  討厭習字的學生整整一個小時都在為朋友磨墨,而自己卻一個字也不寫。
  而冒充風雅的一幫人卻用字帖上所沒有的我字體草書抄寫著和歌之類的東西。
  「與謝野晶子1女士的詩箋上寫著一手纖細而漂亮的字吶,我喜歡極了。
    1謝野晶子(1878—1942),日本著名女歌人。代表作有《亂髮》、《春泥集》等。
  「喂,你有那詩箋嗎?」
  「儘管不是我的,但它掛在我母親房間的牆壁上。上面是這樣一首短歌吶。」
  白色更布上
  染著千隻鳥
  少女以此縫睡衣
  膽敢當眾披上身
  那個學生只是拙劣地模仿著與謝野晶子的纖纖字跡,但寫好之後卻傳到了其他兩三個人的桌子上大肆炫耀著。
  「喂,直美,你的毛筆是幾號的?」
  「3號。」
  「能寫小字嗎?」
  「能呀。不過,比起細筆,我倒是更喜歡用又粗又大的毛筆吶,總覺得把字寫得大個大個的才過癮……」
  「老師也經常說要用粗筆寫,可我一用粗筆,馬上就寫得不成樣子了。」
  她們又互換了毛筆試著寫了寫,這時,眼看著石田老師就要從講台上走下來巡視教室了。
  「哎呀,得趕快寫點什麼……」
  那個學生手忙腳亂地把寫著和歌的紙揉成一團,然後開始練習字帖上的字。
  老師走到正在認真寫字的直美旁邊,停下了腳步。
  「這兒寫得不好。這筆到這裡時,要停下筆來。而停筆時手上不要松勁兒。」
  老師一邊講解著,一邊用紅筆糾正。
  等老師走向另一個同學那兒以後,直美把老師糾正過的字又認真地練習了很多次。
  「習字是一種精神修養。」
  這是常常掛在老師嘴上的口頭禪。的確,當一個人專心致志地練字時,會覺得整個心靈都變得澄明清澈了。
  「森,今天回家時去不去伊東屋文具店?我想去買點羅紗紙1」
    1以毛屑碎呢作原料的起絨厚紙。
  「是嗎?如果只花一個小時的話,我倒是可以奉陪。我也想買點東西。」
  在班上要數直美和安子特別要好。她們倆約定一起去買東西。
  買一個封皮漂亮的筆記本,像姐姐那樣寫下美麗的日記吧,以作為少女時代的回憶 ——
  如果把自己的所思所想不加掩飾地當場綴寫在筆記本上,那麼,心靈就會撒滿暖人的陽光吧。
  這時,就像是要打破直美內心的遐想似的,教室裡響起了老師的聲音:
  「現在我把你們以前的習字作業還給你們。川井、森、三木,請你們幫忙分發下去!」
  這三個擅長寫字的學生常常遵照老師的指令,擔任分發習字作業的角色。
  直美從一側依次分發著。
  上習字課時,教室裡總是飄漾著一種寺院裡的氣息。
  不知是誰帶來的洋水仙,瞧,那開放得過於繁盛的白色花瓣已經開始枯萎打蔫了。
  直美從放著花瓶的柱子旁走過,一邊把作業發給同學,一邊思忖到:
  「是啊,明天就有自己喜歡的歷史課了。為了老師,我要帶一束漂亮的鮮花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25 00:52:55

二 在紫羅曼的花叢中

  在早晚的報紙上都刊登著人們去春遊踏青的照片和花兒的訊息,把人們的思緒引向了原野、山川、海濱。
  考試後的假期是一年的所有假期中最讓人心動的快樂季節,也是升級、入學、畢業等給少女們的生活帶來重大變化的時期。在這期間裡,能感覺到自己的心是如同萌發的花草一般茁壯成長。
  直美的學校舉行放假典禮,比清子的教會學校足足遲了10天左右。所以,她迫不及待地馬上跑到隔壁的清子家去玩。
  「哎,請進吧。剛才我到背後的山上去採了好些紫羅蘭花吶。」
  「花兒已經開了嗎?」
  「不僅開了,我還發現了一個好地方,那兒就像是鋪了一層綴滿紫羅蘭花圖案的絨布吶。」
  「真的?那你不想再去一次嗎?打學年考試起,我就一直沒去過山上。」
  「好吧,我去。請等我一會兒。」
  清子「吧呵吧呵」地趿著拖鞋,在走廊上跑了起來。
  不一會兒,她拿來了一個紅色的小提籃。
  「這是什麼?」
  「是下午的茶點吶。」
  「那我也去拿點好東西來。」
  這一次是直美撒腿跑了起來。她拿來了一隻帆布包,腳上還換了一雙運動鞋。
  「我可是輕裝上陣喲。」
  「瞧你!對方可是溫柔的紫羅蘭吶,你這副模樣別嚇著了它們。
  山南的斜坡上聳立著一些宛如工藝品似的小巧玲瓏的住宅。但通過那兒再往前走,只見比人還高的茅草早已把前面的道路嚴嚴實實地覆蓋住了。樹枝與樹枝相互摩擦的聲響,聽起來就像是山嶺本身在輕輕地轟鳴一樣。
  「走太遠的話,怪嚇人的。」
  「哎喲,直美原來是一個外表英姿颯爽內心卻膽小如鼠的人吶。」清子一邊數落著直美,一邊撥開面前的茅草說道,「再往上走,就是一片原野,就像是那兒的山崖凹陷下去了似的。」
  在灌木叢的嫩葉中間開滿了山茶花。樹根處散落著好多紅色天鵝絨似的花兒。那些花即使凋落在地面上,也依然保持著花的形狀,彷彿它們是從灌木叢的樹枝上或者地面的泥土中綻放而出的一樣。
  直美自言自語地說道:
  「山茶花是姐姐最喜歡的花吶……」
  「喜歡白色的、紅色的,還是粉紅色的?」
  「她說,白色的花兒固然高貴典雅,但若是說起山茶花,還是盛開在山裡或者原野上的那些普通的紅色花兒更好看。」
  「在這以前,當人們問起我喜歡什麼花時,我總是猶豫不決。無論什麼花兒都很漂亮,我都喜歡,不過,既然英子喜歡山茶花,那我就決定也喜歡山茶花吧。」
  「真狡猾,居然倣傚我家姐姐。」
  「英子不是已經不在你家裡了嗎……所以呀,你就把她也讓給我做姐姐吧。」
  「看在是清子的份上,我就答應你吧。」
  「喂,如果我寫信到你姐姐家,說直美已經答應我,讓她也做我的姐姐,你說會不會挨她丈夫的罵?」
  「她丈夫?」直美有些愕然地問道,「你是指做木姐夫嗎?真討厭,管他叫什麼『她丈夫』。」
  「會挨罵嗎?」
  「不知道。」
  「伊呂波紙牌1上好像有句諺語是:給出嫁的姐姐寫信,就像是在豆腐裡插銷子,白費功夫。」
    1以48張寫有用伊呂波歌的47個字加「京」字為頭一個字的48句諺語及繪有這些諺語內容的48幅畫組成的一副紙牌。
  「說那種話真討厭……我再也不把姐姐讓給你了。」直美蓬著的睫毛已遮住了她的眼神。
  她揀起了一朵凋落的山茶花,一朵在春日正午的明亮光線中更是顯得淒楚動人的落花。
  清子這才發現,自己忘乎所以,竟然捅到了直美的痛處。於是,一本正經地說道:
  「對不起,我真地會寫信給英子姐姐的喲。」
  「你寫吧。」
  直美嘴上叼著山茶花,像是含著一隻笛子似地吹了起來。然後她說道:
  「說實話,到底最喜歡什麼花,是很難確定的。我這個人忽三忽四的,性情多變,更是定不下來吶。當場看到什麼花,就覺得最喜歡什麼花,不管是薔薇花、山茶花,還是風信子、罌粟花,全都一樣。如果我特別喜歡一種花,那也僅限於看到那種花的時候,所以才會覺得印象尤深吶。想必英子姐姐也有過什麼關於小茶花的羅曼史吧。」
  「或許是吧。」
  不久兩個人便走上了一條平坦的道路。那兒是一片柔軟的草地,到處盛開著蒲公英花和婆婆納花。
  再往下是一片好像曾經作過農田的空地,從路上望過去,只見某個角落裡整齊地開放著無數的紫羅蘭花,就像是有人精心種植的一樣。
  「啊,真漂亮。」
  「去年你也見到過這種地方嗎?」
  兩個人一下子跳到了下面的小路上,如癡如醉地採擷著紫羅蘭花。
  「即使採回去插在花瓶裡,也是會短命的……還不如每天都到這裡來觀賞新開的鮮花吶。這樣才更善良更妥當吧。」直美突然停止了摘花,說道。
  「是啊,到底是直美想得周到。」清子也表示贊同。
  兩個人都鬆了口氣,並排坐了下來,凝望著紫色的地面。
  「要是沒人發現這個地方就好啦。」
  「是啊,如果有人來糟蹋它,那可就討厭了。」
  她們彷彿覺得這兒就是自家庭院裡的花地似的。
  「回去時,要不要用野草和樹葉來把它們掩蓋起來呢?」
  「全部蓋住嗎?那可是一件宏大的工程喲。」
  兩個人這才如釋重負地唱起了歌來:
  
  
   吾師之恩重如山
  
  
   校園光陰又幾載
  
  
   而今含淚道再見
  彷彿不久前才在禮堂裡唱過了這首歌。春天給這首耳熟能詳的古老歌曲又平添了幾分新的憂愁。
  「這首小學畢業典禮上唱過的歌,我可是怎麼也忘不了。」
  「這首歌和《螢火蟲之光》,據說無論怎樣長大成人,也都難以忘懷吶。」
  兩個人回憶起了小學時代的往事,就像那是昨天剛剛發生的支情一樣。她們默默地對望著。
  沉默了半晌以後,聽見附近的灌木叢中傳來了黃駕的囀鳴。
  「真是一個美妙的下午。既然開了這麼多紫羅蘭花,怎麼會不香味撲鼻呢?」
  「是啊。——喂,你吃巧克力嗎?還有年糕片吶。是新年時我家自己做的。烤年糕片,我可是一把好手喲。你覺得好笑吧?」
  清子突然想起了什麼,把籃子放在直美的膝蓋上,開始剝掉蓋在籃子上的錫紙。
  「你手上拿的是什麼?是筆記本嗎?」
  「才不是吶,我又不是那種勤奮好學的人。」
  「哎,你真可惡。那麼是寫生簿嗎?」
  「是日、日記。」
  「日記?!」清子歪著頭思考了片刻,恍然大悟道,「哦,我明白了。是英子的日記吧?快給我看看。」
  「當然可以給你看,但是有個條件。」
  「你別要挾我。」
  「我想,我們每次讀姐姐的日記時,能不能都到這裡來?到這個開滿紫羅蘭花的地方來?」
  「這是個好主意。那麼,我們給這個地方取個名字吧。」
  兩個人煞有介事地商量開了:
  「叫『紫野』怎麼樣?」
  「會讓人馬上聯想到大德寺吶1。」國語課呱呱叫的直美馬上反駁道。
    1位於京都市北區紫野的臨濟宗大德寺院的大本山。
  「那就叫『紫羅蘭小徑』吧。」
  「不過,未免太……」
  「叫『花之丘』呢?」
  「太平庸了。」
  「叫『原野上的房間』,怎麼樣?』
  「我看還是叫『姐姐的椅子』吧!」
  「『姐姐的椅子』?!」
  「這不好嗎?」
  「姐姐的椅子竟然安放在山坡上的美麗花叢中間,想來又多美啊。」
  「那就定了。現在讓我們也來坐坐姐姐的椅子吧!」
  
  
    (英子的日記)
     一九二八年
     四月X日
     今天又是一個晴朗的日子,微風習習,陽光明媚,
   從遠處看上去,盛開的櫻花就恍如一層薄薄的霧靄。
     教室的課桌裡放著一封字跡陌生的來信。那一瞬間
   裡,我既有一種可怕的預感,也有一種對幸福的期許,
   於是悄悄地撕開了信封。
     信的主人從不曾與我說過話。非但如此,我甚至不
   知道她長的是什麼模樣,但她卻把我看成是她的妹妹
     ……儘管這樣,僅僅一想到有一個寫出如此美麗信件的
   人,也讓我倍感親切和安全。
     課間休息時,高年級的同學們聚集在寬闊操場的角
   落上。我的心怦怦直跳著,害臊得不敢從她們面前跑
   過。
     我琢磨著,或許那個我不認識的姐姐正在某個地方
   悄悄地注視著我。
     一整天的時間就這樣過去了,我恍若身在夢中一
   樣。
     四月X日
     教室裡插著一束櫻花,是八重櫻。我不喜歡這種櫻
   花,因為它讓我聯想到鄉下的饒舌婦。
     我的英語發音受到了布朗夫人的稱讚,真高興。我
   要好好地學習外語,與世界上的所有少女都成為朋友。
     我還沒有寫回信。因為那個神秘的姐姐尚未在我的
   眼前翩然出現。但我堅信,有一個人正在這廣袤校園的
   某個地方悉心守護著我,而我的心也正悄悄地尋覓著
   她。
     我的姐姐,快出現在我的面前!
     或許姐姐已經幡然後悔了,後悔不該給我寫信
   吧?——但請你放心,你大可不必後悔。
  
  
  
  
   寫於悶熱的夜晚
     四月X日
     陰天。花兒已經開始凋謝了。
     從苜蓿中發現了兩匹四葉合一的葉子。
     這彷彿是某種巨大的幸福即將造訪於我的預兆。
     教音樂課的寺田女士繫著一條友禪1絲綢的漂亮
   腰帶。大島綢的和服穿在她身上是那麼協調,使她看上
   去更是比平常漂亮了好多倍。
     正當大家如癡如醉地欣賞著寺田女士的裝束時,傳
   來了她的斥責聲:
     「音階真是一片混亂,一點兒也不整齊。」
     那麼漂亮的老師竟然大動肝火,未免太不相稱。
     我的姐姐今天依舊不見蹤影。正因為如此,我反而
   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牽引而去。我甚至想要是一輩子都不
   知道姐姐是誰的話,那該是一種多麼縹緲而又神奇的美
   妙境界啊。就像我永遠不願從這難能可貴的夢境中醒來
   似的。
     四月X日
     我有一個可愛的妹妹。
     從小我就是帶著一顆身為姐姐的心而成長起來的。
     我只擁有一顆撫慰妹妹的心,卻不知道該怎樣向姐
   姐撒嬌。儘管我並不想受人照拂,但如果有人像疼愛妹
   妹一樣,敞開寬厚而溫暖的心房來擁抱我的話,我會多
   麼幸福啊!
     自從母親過世以後,儘管自己還是一個少女,但卻
   抱著母親般的心態憐恤著妹妹。雖然我自己也還是一個
   滿心想向母親撒嬌,滿心想依賴母親的姑娘……
    1一種染有花鳥、花卉等的絲綢。
  當直美和清子臉挨著臉讀到這兒時,那遙遠往事喚起的眼淚早已濡濕了她的睫毛。
  「清子,我真想立刻飛到姐姐身邊,向她撒嬌吶。我與其說是母親養大的,不如說是姐姐養大的。」
  清子一聲不吭地點點頭,說道:
  「或許姐姐自己也相當寂寞和脆弱吧,但卻拚命地呵護著小直美,甚至不惜捨棄自己。」
  「我一點兒也不照顧姐姐的心情只知道一味地任性,讓姐姐很為難吧。」
  「但從這些日記看來,那個想當英子的姐姐的人,也真是膽怯吶,一直都不敢現出自己的原形……」
  「肯定是一個心靈坦誠但性格懦弱的人唄,似乎對收到姐姐的回信感到又害怕又害羞吧……」
  「如果是那樣的話,不是乾脆不寫那封信更好嗎?」
  「或許是我的姐姐大好了,以致於使那個人欲罷不能……」
  太陽的光線漸漸地暗淡了下來。
  小鳥們彷彿是要集結成群返回鳥巢似的,一邊此起彼伏地鳴叫著,一邊從樹叢中飛掠而過。
  「下次再來吧!」
  兩個人採來一大把野草,撒落在被叫作「姐姐的椅子」的那一片紫羅蘭的花叢中。
  然後她們又用茅草和樹葉把花叢遮掩住,若無其事地相視而笑了。
  「要是我姐姐知道我們在幹這種事,不知道會有多吃驚吶。——或許她正在瀨木家的大廚房裡為一大家子人準備晚餐吧。想來也怪可憐的。不過,在此之前我一直是吃姐姐做的菜吶。自從她走了以後,我覺得我們家的飯菜真是難以下嚥,要知道姐姐可是燒菜做飯的行家喲。」
  「現在她很難回娘家來玩吧。」
  「據說她去三越百貨店也有人陪著吶……她很難有機會單獨行動。」
  「那直美去看她不好嗎?」
  「我呀,最討厭那種深宅大院了。更何況我去那邊的話,也不可能只和姐姐倆一起單獨玩吧。」
  當她們倆從山上下來時,已是華燈初上的時候了。只見街燈在晚靄中閃爍游大著……
  「直美,祝賀你取得好成績。這個星期天我將過去玩。
  父親身體也好吧?
  叢林中的山茶花是否已經過了花期?」
  這是姐姐寄來的明信片。
  從那天起,直美就忙活開了,又是整理自己的房間,又是更換桌布,翹首等待著姐姐的到來。
  她還迅速通知了清子:
  「喂,如果行的話,你也來吧。」
  「不過,不會是一個人回來吧?」
  「大概是和姐夫一起吧。」
  「那多討厭啊,總覺得難為情唄。」
  「那有什麼關係呢?我們不是從小時候就在一起嗎?而姐夫不過是現在才從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真是不盡情理。」
  「話雖這麼說,可是……」
  「到時我來叫你吧。姐夫有一部挺棒的照相機,讓他給我們照張相吧!是反光式科萊萊相機。」
  「科萊萊?是相機的名字嗎?」清子一下子來了興趣,說道,「可別光顧著和姐姐說話,忘了來叫我喲。」
  直美暗自想,一定要在姐姐到來之前做好功課,到時候好盡情地玩。於是,從下午開始她就一直在伏案學習。
  一張圖案和兩張自由繪畫。
  直美用三角尺和圓規,試著勾勒出蒲公英的直線圖案。
  隨手勾畫了兩、三張草圖以後,總算有了一個中意的圖案,於是,她小心翼翼地臨摹到八開紙上,然後又開始調試顏料。這時,阿松端著托盤走了進來。
  「什麼事?」
  「鄰居家送來了草味年糕,蠻好吃的喲。」
  「是嗎?那就趁著現在手還乾淨趕快吃了它吧。」
  「我馬上給你送茶水來。」
  「這年糕顏色多好啊!還發出青草的香味吶。」直美打量了一下年糕,感歎道,「肯定是清子母親做的。我們家就沒辦法了,因為沒有母親唄。」
  「對不起。」阿松就像是引咎自責似地道歉道。
  「看你說的,沒關係的。不過,等姐姐回來那天,可得好好款待她。」
  「是啊。我讓魚店的人也幫幫忙,其他的嘛,就由阿松我全權負責了。」
  「行啊,我會替你出主意的。」
  「你盡開玩笑……」
  「由阿松負責,有些靠不住唄。」
  「是啊,是啊。」
  「哎,現在再來想圖案用什麼色彩,未免煩死人了。你看外面天氣多好啊!」
  「而已,你姐姐不久也要回來了,所以……」
  「喂,儲藏室裡應該有一個姐姐用過的大盤子吧,就是上面刻著菊花圖案的那個,你去給我找來吧。」
  直美一邊在心中描繪著姐姐到來的那一天的快樂情景,一邊給圖案著上了色彩。
  星期天的早晨,直美在廣播體操的時間之前便起床了。
  「阿松,院於裡就由我來打掃吧。」
  說著,她用髮帶束住剪成娃娃頭式樣的一頭黑髮,在深藍色的運動衣上紮了一條圍裙,打著赤腳來到了庭院裡。
  「哇,早上好!地上還不算太髒太亂,你只管把門前的碎石子好好收拾一下就得了,拜託你了。」
  阿松把手套和掃帚遞給了直美,然後便急匆匆地踅回廚房去了。
  儼然就像是迎接新年一樣,房子裡裡外外都清掃得一乾二淨。直美換上了橫條花紋的連衣裙,不停地在大門口踱來踱去,迫不及待地等候著姐姐的到來。她的耳畔又彷彿響起了姐姐的讚歎聲:
  「哇,阿直一穿上這條連衣裙,真地蠻像諏訪根自子吶,顯得清新純樸,楚楚動人。」
  時針已走近了10點。
  「到底什麼時候才到啊?肯定是出門前化妝又耗去了不少時間吧。如果到了10點鐘還不到,我就從此和姐姐斷交……對不,爸爸?
  直美等得心急如焚,不由得嗔怪起姐姐來了。
  「你呀,從一大早起就鬧騰開了,沒準會累壞的。還不如去幫幫阿松吧。」
  直美老大不情願地去幫阿松的忙了。這時,門口傳來了汽車的轟鳴聲。
  直美胸前紮著圍裙,箭一般地飛奔了出去。
  只見朝思暮想的姐姐活脫脫一副初為人妻的模樣,嫣然微笑著站在庭院裡的花草前面。不出直美所料,果然姐夫手裡拿著一部照相機。
  「哇,阿直,好久不見了。眩眼之間你好像又長高了。」
  無論姐姐說什麼,直美都只是一個勁兒地微笑著。在她興高采烈的神情中,分明還摻雜著一絲莫名的羞澀。
  英子馬上走進了佛堂。直美也緊隨其後。
  「媽媽,多虧了您的保佑,英子每天才得以過著幸福的生活。您就放心地去吧。」英子在心中囁嚅道,就像是在對一個活著的人娓娓低語一般。她雙手拄地,向母親的遺像叩拜。
  佛龕旁媽媽那美麗的照片正用平靜的眼神目不轉睛地守望著姐妹倆。
  「姐姐,到我房間裡去吧,就讓姐夫和爸爸在一塊兒聊聊照片什麼的吧。」
  直美只想著一個人獨佔姐姐,一把拽住姐姐的衣袖往裡走。
  「哇!」英子的臉上露出了驚訝的表情,內心中湧流著一種久違了的親切感:自己又回到了生長的娘家。那感覺就像是一種古老的醇香,沁人心脾。
  「啊,變得多麼整潔漂亮啊!」英子定睛打量著眼前這間姐妹倆一起用功學習過的西式房間。
  「瞧,我的桌子還在吶。」
  「當我複習功課時,一旦出現了什麼不懂的問題,我甚至會忍不住呼喚姐姐吶。」
  「那怎麼行呢?」
  「姐姐的鋼筆、毛筆,還有剩下的信封,全都原封不動地放在書桌裡吶。」
  「我不是說過全都給阿直嗎……哇,連我隨手亂寫亂畫的筆記本也還放在桌子上哩。」
  「這兒是姐姐的博物館唄……要知道一看見姐姐的東西,我的心就會變得安穩踏實,不再感到寂寞了。我要把姐姐的紀念品全部保持原樣留在這個房間裡。」
  「阿直,謝謝你。」
  「喂,姐姐,如果你想起了學生時代的往事,就請回到這個房間來吧。」
  兩個人把椅子搬到向陽的地方,開始數起風情子來了。
  「有34株吶。記得去年夏天種的是40株,或許是死掉了幾株吧。」
  自己播下的種子到了春天,一下子開出這麼多美麗的花朵,使英子的心中蕩漾著由衷的喜悅。正因為自己以前精心培植了庭院裡的花草,所以,在自己離去之後還能目睹花兒們爭奇鬥妍的美景,怎不令人無限欣慰呢?
  「阿直,作為對你升入二年級的祝賀,我想送給你一件你自己渴望擁有的東西。想想,是要髮帶,還是提包?」
  「不用,我全都和爸爸說好了。」
  「你還真是彬彬有禮吶。」
  「倒是我想送給姐姐一點兒祝賀的禮物。」
  「瞧你一本正經的,是什麼呀?」
  「這陣子我讀了姐姐的日記。儘管才開了個頭,但是,比起曾經與我朝夕相處的姐姐,我倒是更能理解日記中的那個姐姐——姐姐在和我一般大的時候,就已經抱著一種我等之輩所無法想像的心情來疼愛著我了。」
  「……因為是日記,所以不免有誇張的成分,『姐姐的臉上泛起了一抹紅暈』,不過,如果你讀了那些日記,能夠把我從阿直的姐姐這一特定的身份中抽離開來,把日記看成是一個少女的內心世界和日常生活的記錄,我是會感到由衷地高興的……我總是困於『姐姐』這一種特定的身份,而只能讓阿直看到我作為姐姐的這一面,所以,不禁使我悲哀無比。但在閱讀那些日記的過程中,如果阿直發現了什麼與『我姐姐』這一身份不相稱的地方,或許就會討厭我吧。」
  「不會的。喂,隔壁家的清子,也是一個迷姐姐的人吶。我很喜歡她,她又聰明又漂亮,又有趣,現在她也成了姐姐日記的忠實讀者。」
  「真的?!」英子滿臉驚詫的神情,「可別再發展什麼忠實的讀者了。我倒是難得有機會和清子打照面,所以還沒什麼關係,不過,想起來還是忍不住害臊吶。」
  直美一下子犯愁了。她和清子早有約定在先,如果悶聲不響地讓姐姐回去了,自己不是就變成了一個爽約的撒謊大王嗎?
  「所以,我們——也就是我和清子,想好了要送給姐姐一個非常棒的紀念品吶。」
  「還不是想拋磚引玉罷了,對不?我可不敢貿然接受。」
  「你真會損人,其實,才不是那種現實得讓人淒涼的東西吶,而是一件絕對羅曼蒂克的東西喲。」
  或許是覺得直美那種煞有介事的口吻有些好笑吧,英子不由得「噗哧」一聲笑了起來。
  「直美,你可不能一個人霸佔英子喲!」
  屋於裡傳來了父親的聲音。
  「一會兒再說吧!」
  英子用手攏了攏頭髮,倏然間又恢復了身為人妻的那種神態,然後站起身進房子裡去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25 00:53:27

三 撒謊的妹妹

  直美和清子倆開始著手一件龐大的工程:把英子寫在一冊厚厚筆記本上的日記一絲不苟地謄寫到稿箋紙上,然後再罩上一層漂亮的羅紗紙封皮,最後用藍色的綵帶綴訂成一本書。
  她們來到了山坡上那片被叫做「姐姐的椅子」的花地裡,絞盡腦汁思量再三,最終把這本書命名為《花的日記》。
  漸漸地紫色的花兒全部競相怒放了,灌木叢中的山茶花開始「啪噠啪噠」地凋落在鋪滿青草的地面上。
  
  
   (英子的日記)
     四月X日
     陰天,早晚很冷。於是在校服裡又扎上了腰圍子。
     今天上《聖經》課時,發生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儘管我還不知道信仰為何物,但聽著聽著《聖經》
   的講義,內心中竟不由自主地湧起了一種感激之情。如
   果說多虧了失去母親的悲哀才讓我的心靈變得更加深
   摯,依靠對直美的呵護才忘卻了我自身的悲慟,從而得
   以堅強地生活過來,那麼,這一切或許也是對我的一種
   「考驗」吧。
     上帝為了考驗軟弱的我,而將這些悲哀與不幸賜給
   了我。從今以後,不幸與災厄每降臨一次,我都會磨練
   得日臻堅強吧。
     一想到這兒,我不禁感到自己其實是一個能夠信奉
   上帝的人。
     我之所以能贏得這種心境,或許也應該歸功於遠在
   「天國」的母親的悉心指引吧。
     請將幸福之光照耀在父親和直美身上吧。
     四月X日
     五月已經迫在眉睫。在這種時節裡,樹木的美麗盡
   在不言之中,就像剛剛洗濯一新似地一塵不染,熠熠閃
   光。沒有下雨。到處是輪廓清晰的影子。
     比往常更早到達了學校。
     梧桐樹萌生出柔嫩的新芽,讓人看了禁不住垂涎三
   尺。大家圍在梧桐樹的四周,玩著「捉鬼」遊戲。
     就在我不顧一切地來回奔跑時,荊棘掛破了我的裙
   裾,剮開了一個偌大的窟窿。
     今天沒有裁縫課,所以,班上的同學誰也沒有帶針
   線來。這下這可真是束手無策了,正尋思著一個人悄悄
   溜回教室裡去時,一個高年級的同學跑了過來,說道:
     「來,我替你縫上吧。」
     怎麼辦呢?我害臊得一句話也沒有回答上來。
     儘管對方是出於好意,可被人看到自己的那種丑
   態,不免好生討厭。
     那個人就是像是在推搡著磨磨蹭蹭的我一般,向前
   走去了。
     「喂,我這就去教室裡拿針線來,你等一會兒吧。」
     「可是……」
     「那怎麼行呢?我可不願看見你的裙子就那麼一直
   破個口子……」
     她一副早就認識我的口吻。
     我只好蜷縮在校舍的入口處等著。不一會兒她就回
   來了,動作麻利地給我縫好了裙子上的窟窿。
     「回家以後,再讓你母親重新縫過吧!現在只是臨
   時救救急而已。」
     呆若木雞的我不由得點了點頭。就在我低下頭的那
   一瞬間,我看見她正跪下來蹲在我的腳邊。
     她稍稍掀起我的裙裾,用潔白的牙齒咬斷了線頭。
     「哇!」
     我不勝惶恐,情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
     「你幹嗎?」
     驀然間我的淚水奪眶而出。
     一想到自己回家以後也不會有母親在,而此刻卻受
   到了一個陌生人的如此善待,心中反倒平添了幾分悲涼
     「你怎麼了?」她有些詫異地打量著我。
     我使勁地搖著頭。
     她一動也不動地擁抱著我,好一陣子都噤口不語。
     「不要驚訝。我嘛,就是給你寫過信的那個人……」
     儘管她叫我「不要驚訝」,可我還是禁不住目瞪口
   呆。
     「哦,原來就是她呀,我那夢寐以求的姐姐……」
     我的臉漲得通紅,不由得向她行了個禮。她也笑
   了。
     「那我們就成朋友吧……不過,可別又剮破了衣服
   喲。要是給荊棘紮著了,可不是好玩的。」
     我欣喜如狂,恨不得把這件事告訴班裡的夥伴們,
   但每當話到喉頭,我又把它吞了回去,只是微笑著一言
   不發。
     五月X日
     雨過天晴,陽光燦爛。
     草坪閃閃發光,恍如藍色的寶石。
     3年級的學生們在整理花壇。我的信子姐姐也在裡
   面除草。據說她是種花的能手,怪不得她本人也美麗如
   花朵。
     早晨,走進教室時,趁著走廊上的嘈雜,她把一封
   信悄悄塞進了我的口袋裡。
     信子姐姐總是用那種粉紅色的日本信封。字寫得娟
   秀工整,畫也畫得不同凡響(據說她的畫還在去年的展
   覽會上得了獎吶)。而我在給她寫回信時,常常寫了又
   劃掉,劃掉又重寫,白白浪費了不少信紙,可是,不管
   我浪費掉多少信紙。我的字也還是蹩腳得很。
     今天是我值日,所以能夠和信子姐姐一起放學回
   家。
     我們倆一走出校門,就與地理課的上田老師邂逅
   了。
     她只是用審視的目光看了看我們,便匆忙地朝著相
   反的方向走去了。那一片刻,我的心撲通直跳。
     「明天我給你帶一張漂亮的書籤來。我做的儘是花
   的書籤吶。」
     姐姐又向我許下了第二天的願望。
     我學會了等待明天。
     每天早晨去學校成了我的一大樂事。
     但我不能因此而忘記了幼小的直美。可是,即便我
   把姐姐的事告訴直美,她也是不會理解的吧。我想告訴
   母親,可……
     如今的我哭得多麼幸福啊!
  「哇!」讀到這兒,直美禁不住感歎道,「原來姐姐變得容光煥發,全都是因為信子姐姐吶。」
  「不知道她姓什麼。下次我打算把校友會的名簿借來查一查。她的名字叫信子,對吧?」
  「可是,我家姐姐不也改姓了嗎?她也肯定出嫁了,已經生兒育女了也說不定。」
  「真的,連小孩也有了了」清子的臉上佈滿了驚訝的表情,「不過,名簿上肯定是有舊姓的。反正用信子這個名字來找找看吧。即便是同名,一個班也不會超過三到五人的。」
  「找到了又怎麼樣呢?」
  「不怎麼樣。只是想瞭解瞭解同一所學校的前輩之間所發生的羅曼史罷了。」
  「如果是那樣的話,等慢慢讀完《花的日記》,不是一切都明白了嗎……我呀,倒是覺得不知道那個人的真名真姓更好些。」
  「為什麼呢?直美動不動就拿腔作勢的。」
  「要知道,如果現在的她已經成了一個古板刻薄的婦人,背上還背著個小孩什麼的話,那多叫人掃興啊。」
  「說得也是。」
  「倒是不知道她乃何許人也,才更浪漫些。」
  「是呀,正經過去的陳年舊賬,是不能再翻出來的。對那種事情抱著強烈的好奇心,恰恰是我的缺點吶。」
  「清子,你大可不必那麼責備自己。」
  「可我說的是實話,對不起……」
  讀日記讀得都有些累了,她們倆來到庭院裡,在草坪上席地而坐。
  「哇,多漂亮的花呀。叫什麼名字?」
  「蝴蝶花。」
  「那麝香連理革結了不少花苞吶。」
  「那也是姐姐在秋天時栽種的。一旦花開了,我打算連枝剪下來,給姐姐送去。」
  「那開著黃色花朵的樹呢?」
  「是連翹。」
  「樹枝上儘是花吶。」
  「姐姐常用它來做插花。不過,等到珍珠繡線菊也開了花,那它就成了姐姐做插花的首選對象了。」
  「我現在總算明白了,英子為什麼那麼喜歡花,還有她總是一個人精心照料花草的原因。」
  「我也是。」直美點頭道。
  「全都是因為那位種花能手的熏陶吧。」
  兩個人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中,就像是要借助沉默來夢見日記中那個名叫信子的人似的。突然間,清子拍了拍直美的肩膀說道:
  「瞧,直美不是也想瞭解那個人的事情嗎?可你卻……」
  從新學年開始,直美把姐姐送給自己的新裁縫箱帶到了學校裡。
  那是一個編織成籃子形狀的西式裁縫箱。纏線板、剪刀、直尺、頂針等全都井然有序地被固定在各自的小套子裡。無論怎麼撒腿奔跑,都不必擔心裡面的東西會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或是亂七八糟地攪和在一起,便於攜帶而又洋氣十足。
  因為使用這種洋玩藝兒不啻一種享受,所以,直美也開始喜歡上了原本厭惡透頂的針線活兒了。
  竹內老師還很年輕。
  她那頭沒有燙過的烏黑直髮總是剛好扎齊在後頸處,從而露出白淨的衣領來。白淨的衣領比任何別的顏色都更適合於她那張輪廓分明的臉龐……
  「那麼,在上節課大家已經記完筆記了吧。今天,請首先出示你們裁剪的衣袖。我們給衣袖劃線。」
  學生們把剛剛裁剪過的布料放在裁縫台上,用眼睛看著老師。
  黑板上畫著衣袖的四個角,老師一邊講解,一邊開始用粉筆劃線。
  「好了嗎?劃線時切記不要使勁揉搓。特別是要注意毛織品。在裁剪薄毛呢和嘩嘰等布料時,最好請用絲線來做記號,當然,用畫粉也行。」
  黑板上用很大的字寫著:「裁剪女式嘩嘰單衣」。
  看來學生們都在各自縫綴個自兒穿的衣服,所以,手裡的布料幾乎找不到淡雅樸素的花紋。相反儘是些花哨亮麗的圖案,以致於教室裡瀰漫著一股初夏的氣息……
  「糟糕,我的畫粉斷了。請借給我用一下。」
  「袖口的弧度老師說是5分,可我媽說弧度大一點兒顯得更可愛,害得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你問問老師吧。」
  安子拿著衣袖起身找老師去了。
  竹內老師連忙登上講台,拍了兩三下手,把大家的目光聚集到自己身上。
  「同學們,剛才井上就袖口的弧度提出了疑問。袖口的弧形部分其實就是要去掉尖角。一般說來,大人的袖口其弧度為5分,而小孩呢?如果是像同學們一般大的小姑娘,有時也可能故意從技巧上加大袖口的弧度,不過,嘩嘰布料本身缺乏柔軟性,而巨大多用於裁剪平常的衣服,所以,我不贊成袖口太長。大家最多以1.8尺或1.9尺為宜。這樣一來,弧度太大就未必合適了。想加大弧度的人就用1寸吧。」
  竹內老師重視每一個學生的意見,她授課兢兢業業,深受大家的好評。
  學生們嘰嘰喳喳地議論了一番之後,現在終於用小竹板劃完了線。
  然後還要對縫紉方法進行詳細的說明。老師稍稍離開了教室一會兒。
  「森,你的那個花紋真好看吶。」
  「色彩也不賴呀。」
  「是嗎?穿嘩嘰的袖兜,我還是第一次吶。」
  「我還不是……」
  少女們初次穿嘩嘰袖兜的感傷——這樣一種應季節而生的情緒倏地掠過了大家的心海。
  「我呀,儘是揀姐姐留下的舊袖兜穿。就是那種元祿袖1唄。」
    1婦女和服袖子的樣式之一,比一般袖子短,底部呈明顯的圓形。
  「是啊。要是有姐姐,也真夠吃虧的,只能一直揀她穿過的舊衣服穿。」
  「不過,我可想要一個姐姐吶。」
  「所以……所以呀,最好不是有一個真姐姐,而是有一個假姐姐。」
  「討厭的田中,你居然有什麼假姐姐?」
  「哎,你真是一個感覺遲鈍的人吶。」
  大家一邊笑著,一邊不再說話了。
  「反正沒錯,我就是一個遲鈍的人唄。」
  教室的門被輕輕打開了。老師一副嚴肅的表情望著直美她們說道:
  「那樣湊在一塊兒聊天可不行喲。」
  於是,大家都悄悄返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直美也埋下頭,開始用針靈巧地縫了起來,心裡卻思忖著剛才夥伴們所說的「假姐姐」的含義。
  如果是那樣的話,也理應有假妹妹吧。
  一想到這兒,就像是自己幹下了什麼壞事似的,她的心跳陡然間加劇了。
  可愛的新生們因對學校的一切還疏於瞭解,因而表現出一種死板的認真勁頭。這一點兒在全校學生舉行朝會時尤其引人注目。
  假妹妹——如果有一個真妹妹,固然更好,不過,或許會有那麼一天,自己成了一個假妹妹的姐姐,與她一起盡情地玩耍吶。
  但是我真地能夠那麼做嗎?
  恍若在做夢一樣,直美讓新生們可愛的身影一個個出現在記憶的屏幕上。
  才剛剛升入二年級,腦子裡就想著這些事——這未免太僭越本分了吧。她的臉不禁一下子變得緋紅。
  每天都是風和日麗的晴朗天氣,就連吹拂在臉上的春風也挾帶著清爽的氣息。
  樹木早已披上了嶄新的綠色盛裝,任憑春天的花兒在風中縱情凋零。
  在這個季節的《花的日記》中,姐姐又寫了些什麼呢?
  
  
    (英子的日記)
     五月X日
     綠葉生長得過於繁茂,以致於擋住了我房間的光
    線。
     母親喜歡的菖蘭開始開花了。
     信子姐姐把一朵儘是花瓣的干花包在小菊紙1里
   送給了我。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花,所以在教室裡不時打開來
   看。
     花瓣很厚實,顏色是那種鮮艷的紅色。
     它被姐姐靈巧地折成了四角形,完全失去了花兒本
   身的形狀。
     五月X日
     我給姐姐回信道,說我不知道昨天的干花是什麼
   花,誰知——
     原來是山茶花吶!
     據說信子姐姐特別喜歡山茶花,她把山茶花做成各
   種形狀的干花,或者是原封不動地保留花幾本來的形
   狀,總之,她對山茶花是情有獨鍾,百般珍愛。
     她送給我的山茶花是她去伊豆的溫泉時,在天城山
   麓與母親一起採摘回來的。
     是一件頗有來歷的禮物吶。
    1一種小張的衛生紙(長24厘米寬18厘米)。
  直美這才恍然大悟到:姐姐之所以那麼偏愛山茶花,乃是因為那種花寄托著她對那個人的思慕。每讀一次日記,直美就會有一種坐臥不安的感覺,彷彿穿在姐姐身上白衣服正被一層一層地剝去。
  不久,跟往年一樣,學校公佈了春天遠足旅行的日程。春季,按照慣例,總是高年級學生先去關西旅行,然後各個年級再依照每年的固定線路結隊出發。
  直美她們二年級是去日光旅行,還要在那裡住上一宿。在宣佈完旅行中的種種注意事項後,老師又說道:
  「在春天姍姍來遲的日光,現在這時節離高原植物的花期還早了點,但卻正是春天的花朵奼紫嫣紅、競相怒放的時候,那兒還有很多鳥兒,不光歷史遺跡眾多,而巴還是春色誘人的旅遊勝地。現在就把旅行日程表和旅費概算表交給你們,請回家後和家長們好好商量一下,在星期一之前決定是否參加,行嗎?家裡不方便,或是身體不適的人,請不要勉強參加,因為患有感冒,或是腸胃不好,還勉強參加的話,一旦在旅途中病情惡化,就會給全班同學增添麻煩。而且3年是我們初次在外面住宿,所以更是要十分注意。不過,我還是衷心希望全班同學能一人不缺,一齊出發。」
  學生們眉飛色舞,欣喜如狂,卻又裝出一副老練的樣子,議論著旅行目的地的種種情況。
  「據說那兒有很多高山植物的花兒吶。」
  「不過,還沒開吶。」
  「沒準白樺樹已經長出了新芽吧。」
  「光禿禿的白樺樹佇立在夕暮之中,也不失為一大美景喲。」
  「我姐姐對古老的杉樹最為讚賞,說杉樹的叢林隱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美麗。據說從中禪寺的湖水中會升騰起一陣陣白霧,而在杉樹林中則能聽到水滴吧嗒吧嗒掉在地面上的聲音。」
  「作為觀光重點的東照宮和華嚴瀑布怎麼樣?」
  「那個嘛,明信片上不是也有嗎?」
  「如果光有明信片就行了,那麼,我等之輩不是早就漫遊了世界嗎?」
  「我可沒那麼說。我只是瞧不起那些明信片式的風景。」
  大家七嘴八舌,眾說紛壇。
  「在旅店裡睡覺時,我們會並排著睡吧。」
  「我想我會睡不著的。」
  「看著月亮映照在湖面上,通宵達旦地聊天,不也是一件美事嗎?」
  「海闊天空地聊累了,沒準來不及洗澡就已經打起呼嚕來了吧。」
  「喂,森,」安於從前排的座位上回過頭說道,「你去嗎?」
  「十有八九會去,不過前年的秋天,我曾和父親、姐姐三個人一起去過,還一直走到了湯本溫泉,所以沒什麼好奇的了。」
  「要知道春秋兩季各有各的情趣喲。你就去吧。如果你不去,多沒勁兒啊。」
  回到家裡以後,直美一個人很難定奪,於是找父親商量。誰知父親只是滿不在乎地笑著說道:
  「去與不去,還是依你自己的興趣而定吧。」
  阿松在一旁插嘴道:
  「又去同一個地方,不是太浪費了嗎?倒是去伊亞那邊還好些。」
  「伊豆要等到3年級以後才去吶。」
  直美在蒼翠欲滴的綠葉下面準備做早晨的廣播體操。這時,清子穿著運動衫來叫她了。
  兩個人早就約定過:每當星期天的早晨,都要在某一家的庭院裡一齊做廣播體操。
  因為清子上午要去教堂做彌撒,兩個人不能在一起玩。
  一做完體操,直美馬上提起了春遊的事情。
  「你太狡猾了,太狡猾了。」清子一個勁兒地搖著頭說道。
  直美一下子愣住了,問道:
  「你為什麼那麼說呢?」
  「我絕對不願意你去。」
  直美被清子那咄咄逼人的氣勢嚇了一跳。
  「直美不是說過,可以把你的姐姐也讓給我嗎?就連她的日記不也是我們倆一起在讀嗎?」
  「是呀。」
  「那麼,直美一個人跑到日光去,獨自回憶起前年與姐姐一起去時的情景,這不是狡猾,又是什麼呢?關於姐姐的回憶,你也應該和我一起分享才行。」
  「瞧你說的。」
  直美的心豁然亮堂了,說道:
  「好了,我不去,我不去……因為清子都說出了那種話,來幫我決定不去,所以,我反倒如釋重負,一身輕鬆了。好吧,我就留在學校裡加入自習小組。」
  「沒有人的空曠校園不也挺好嗎?」
  直美已經打定了不去的主意。這樣一來,紊亂的心情反倒理出了頭緒,一下子變得神清氣爽了。
  在一個外出春遊的絕好天氣裡,班上的的同學們精神抖擻地出發了。直美她們三個不參加春遊的人一起送走同學們以後,回到了2年級的教室裡,翻閱著自己喜歡的書籍,或是信手寫著自己喜歡的東西。
  「現在她們已經坐上電車了吧。」
  「肯定在歡蹦亂跳,吵個不休吧。不過,這次是由教數學的石川老師帶隊,大家還是會有點畏懼的吧。」
  「教音樂的淺田老師也去了,這倒讓我心癢癢的。到了景色秀麗的地方,難道大伙兒不會引吭高歌嗎?」
  說到這兒,一種像是被留下來看守學校似的淒涼感把她們一下於牢牢地擺住了。於是,三個人都緘口不語了。
  「在靜靜地自習嗎?」
  留在學校裡值班的習字課老師走了進來,在教室裡巡視了一圈之後,說道:
  「森,你為什麼沒去呢?」
  「因為以前去過。」
  「是嗎?可老師十幾年來,每次都是去的同一個地方吶。」
  三個人對望著笑了起來。心直口快地說出那種話的老師反倒讓人心裡湧起了一股暖流。
  「那麼,在鐘聲敲響以前,你們就安靜地呆著吧。」
  說完,老師又往隔壁的教室去了。
  到操場上一看,學生的身影寥寥無幾,而教員室裡也是空空如也。
  頃刻間,那校舍的陳舊和古老一下於變得顯眼奪目了……
  從禮堂的旁邊倘祥而過時,看見有人把椅子搬到了櫻花樹下寫生。直美躡手躡腳地走了過去。那個人就像是被嚇住了似的,聳聳肩膀,關上了寫生簿。
  「哎,對不起,你在畫畫嗎?其實,我並沒有看你喲。」
  那個人只是老實地點了點頭,不像是要站起身來離開的樣子。
  她的眼神裡透著一種聰穎和伶俐,而又毫不含糊。從她身上的嶄新校服和鞋子來看,想必是個新生吧。
  「我是一年級的吧。」
  「嗯。」
  「在幾班?」
  「C班。
  話題到此戛然中斷了。
  儘管直美還想說點什麼,但卻又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你為什麼沒去呢?」
  不知為何,那少女只是漲紅了臉,沒有回答。
  彷彿自己是在探聽某件不好的事情一樣,直美也一下子語塞了。
  不知不覺地直美也在那片樹蔭下蹲了下來。
  「你叫什麼名字?對不起,我問得太多了……總覺得想跟你說點什麼。」
  那少女埋著頭,把寫生簿上帶子繫上又解開,解開又繫上,小聲地說道:
  「我叫中川綾子。」
  直美也自我介紹道:
  「我是二年級A班的。」
  直美的心底倏地閃過一個詞:假妹妹。
  這樣一來,不知為什麼,直美反倒不敢正面打量那少女的模樣了。
  不一會兒,鐘聲靜靜地敲響了。就連這鐘聲也帶著假日一般的倦慵……
  「喂,回教室裡去吧。」
  被直美一催促,綾子的臉上一下子流露出了膽怯的表情。她說道:
  「我還要呆在這裡,直到畫完成為止。」
  直美似乎有一種莫名的憂慮,彷彿如果不在此刻與這個少女交上朋友,那麼,自己就將永遠失去與她成為朋友的機會一樣,不願意就此和她分手道別。
  從明天開始,一年級的學生又會全部湧到學校裡來了。
  而後天,自己班上的那幫人又會回到學校裡。
  如此一來,自己就越來越難以捕捉到接近這個少女的機會了。
  「能不能讓我在一旁看你畫呢?」
  綾子面帶難色,又有些疑惑不解地回頭看著直美,說道:
  「可我畫得很糟糕吶。只要有人在旁邊一看,我就畫不出來了。」
  「那麼,我也來寫生吧。」
  直美大膽地說道,然後,急急忙忙地到教室裡取來了畫紙。
  她被自己的勇氣打動了,以致於想高歌一曲……
  「沒去旅行太好了。俗話說,山中無老虎,猴子充霸王,在這冷清的校園裡,連我也變得了不起了。」
  她把椅子安放在離那個少女不遠的地方。
  或許是一種可以稱之為「無言的親近感」的東西,已經飄漾在環繞著她們倆的空氣中……
  她們開始把各自喜歡的場景描繪在寫生簿上。直美就像是搜尋寶石一般,在心底深處掂量著要向少女訴說的話語……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25 00:53:54

四 背影

  櫻花已經凋謝了,嫩葉萌發的細長樹梢上耷拉著好多毛毛蟲。它們被風兒吹得搖搖晃晃的,就像是在心曠神怡地蕩著鞦韆一樣…
  直美儘管對校園內的寫生並沒有太大的興趣,但看見綾子一直沒有起身離開的跡象,只是專心致志地繼續畫著,她也情不自禁地認真起來,一副不服輸的架勢,開始動筆畫起綾子的背影來了。
  過了一會兒,綾子回過頭來說道:
  「我已經畫好了。」
  說著,她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直美連忙說道:
  「喂,別動別動。你再保持一會兒那種姿勢吧。我馬上就畫好了。」
  「哇,你在畫我呀?」
  綾子一下子羞郝得面紅耳赤,但還是順從地坐回到了椅子上。
  綾子那像是散發著甘美芳香的纖纖脖頸,還有那被僵硬的校服包裹起來的單薄身體……直美在無數次的失敗之後,終於捕捉住了綾子的特點,畫出了一張少女的背影寫生。
  「謝謝,我畫好了。怎麼樣?還多少有點像綾子吧?」
  直美愉快地展開寫生簿,拿給綾子看。
  綾子點點頭,仔細地端詳著直美的人物寫生,可一旦想到上面畫的是自己的背影,就連對讚賞對方的技法也感到害臊了。
  「畫背影,不是反而更難嗎?因為沒有顯而易見的特徵。」
  「是的,不過,綾子的脖子和後背很有特點吶。」
  聽完這話,綾子淒涼地笑了。
  而且非常難過地低下了頭。
  直美琢磨著其中的緣由,帶著鼓勵的口吻說道:
  「我家的哥哥,就是我姐夫,是一個攝影高手吶。他拍了很多我姐姐的照片,其中不少是背影。他說,照片其實並不一定要拍人的臉部,無論是從背後,還是從別的任何角度,都可以一眼分辨出那個人是誰的。」
  綾子只是一個勁兒地點頭。
  「馬上就到午飯時間了。你該去教室了吧。」
  直美用一隻手拿著椅子,站了起來。而綾子卻好像變得更加膽怯了。遲疑了片刻之後,她突然冷淡地說道:
  「你不用管我的……」
  說完,她看也不看直美就邁開腳步走了起來。她的腳……
  「哦,原來如此……」
  直美彷彿被釘在了原地似的,整個臉龐陡然間變得冰涼冰涼的。剛才的快樂心情驀地煙消雲散了。
  「哦,原來是這樣!怪不得她的眼睛裡透著一種淒迷的神情……」
  綾子拽著一隻瘸了的腿,凸起的後背一起一伏地走進了校舍的廊子裡。目送著她的背影,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哀緊緊地攫住了直美的心。
  直美好不容易重新打起精神回到了教室裡。她馬上翻開寫生簿,全神貫注地對背部和肩膀的線條進行加工。
  直美從綾子那與少女極不相稱的曲背中咀嚼到了一種深深的悲哀,恨不得用自己的雙手悄悄溫暖她那瘦削的肩膀,讓那肩膀在自己的體溫中膨脹壯大……此刻,她要把自己的這種心願傳達給作畫的雙手……
  看到直美怔怔地沉浸在剛才的驚愕裡,另外兩個溫習英語課的同學忍不住走近她身邊,想探尋個究竟:
  「森,你怎麼啦?你到底在畫什麼呀?」
  「哎呀,真討厭。這畫還未完成吶。」
  「未完成?真是一個精彩的措辭。」
  「不是那麼一回事。我不過是在亂塗亂畫罷了,所以,絕對不能給別人看。」
  直美用從未有過的執拗使勁地搖著頭,然後抱著寫生簿一溜煙逃走了。
  「那好吧,我們不看了……瞧,這不已經到午飯的時間了嗎?」
  「你帶盒飯來了沒有?」
  「帶了,跟郊遊一樣,帶的是紫菜卷壽司和煮雞蛋。」
  「我帶的是三明治。我分一點兒給你吧。」
  話題被岔開了,直美這才如釋重負地打開了課桌。
  「有誰願意去打點茶來嗎?」
  「還是用獵拳來決定誰去吧。」
  三個人坐成一個圓圈,開始了清拳。
  輸掉的那個人嘴裡哼著歌曲,高高興興地到走廊上去了。
  「綾子肯定是懷著無限悲哀的心情決定不去春遊的。一直到畢業為止,恐怕她一次都不能去遠足旅行吶。」
  一想到這兒,特意帶來的三明治也變得難以下嚥了。
  真想和綾子手挽著手,昂首挺胸地向前走去。
  第二天,直美惦記著綾子,早早地來到了學校。由於春遊歸來的一年級學生獲准延後一個小時上課,所以,此刻校園裡依舊人影稀落。
  她悄悄地從一年級教室的前面走過,看見綾子正獨自一人閱讀著什麼。
  「綾子。」直美想呼喚一聲,但聲音卻堵在了喉嚨裡。
  綾子的身影帶給人一種感覺:彷彿她為了掩飾自己身體的可悲之處,早已套上了堅硬的盔甲。
  之所以會萌生這種感覺,或許是因為直美的內心裡也產生了某種芥蒂的緣故吧。
  二年級的教室裡今天仍舊是空空蕩蕩的。
  沒去春遊的另兩名同學還沒有到校。
  (難道就沒有辦法去安慰綾子嗎?我該如何把自己的心情傳達給她呢?——對她不幸的身體,我非但不討厭,反而還渴望著給予它溫柔的體貼……不過,她是一個那樣倔強好勝的女孩,如果認為我是出於同情的話,那她是斷然不會接受我的好意的吧。其實,在我還不知道她的腿腳不便時,就已經渴望著和她成為朋友了——我必須讓她明白這一點兒……)
  突然之間,直美開始像個「大姐姐」似地思考問題了,她尋思著,要在今天之內使綾子多少明白自己的這種心情。
  她擔心著,如果不抓緊時間,沒準兩個人之間會產生難以癒合的齟齬,而使得剛剛萌芽的友情在轉眼之間夭折……
  直美決定趁著早晨教室裡沒人,把信交給綾子。
  校舍兩側的牆壁上,爬滿了密密匝匝的常春籐,籐架上掛滿了花朵凋謝後留下的小果子。
  「寫什麼呢?」
  動手草擬不知從何下筆的信件,對於直美來說,還是破開荒第一次……
  說起寫信,以前直美不外乎用來向英子姐姐撒嬌,或是死乞百賴地要什麼東西罷了。而今天卻不得不改變以往的口吻和寫法。
  過去總是自己耍小孩子脾氣,而這一次自己不得不扮演作為姐姐的角色……
  直美一邊思忖著,一邊回憶起英子姐姐在《花的日記》中所寫的信。據說那日記本是她學生時代從高年級的同學那兒得來的禮物。
     綾子:
  
   這封信似乎寫得過於唐突和冒昧,但我和你不是在
     昨天就已經成為朋友了嗎?所以你一定能原諒我吧?
  在信的一開始,如果不拿出咄咄逼人的攻擊勢頭,似乎就很難降服對方,所以要趁著對方來不及猶豫狐疑,就一下子向對方宣告:我們已經是朋友了。
  
   如果綾子是因為自己的身體原因而變得膽怯和脆弱
     了的話,那麼,你的想法無疑是大錯而特錯的。要知道
     即便是你如今的樣子,也沒有任何值得害羞的地方。請
     千萬別因為一點兒區區小事而放棄和我成為朋友。
  
   其實,你盡可以明朗而快活地大耍威風。
  
   而且,如果你真的心情溫郁,想對人渲洩一下的
     話,那麼,請首先選擇我吧。我已經自詡為你最好的朋
     友了,你會認同這一點嗎?
  
   我只是想更深入地瞭解你,而且也希望你能瞭解
     我。
  
   而且,我的這種願望與你的身體狀況毫無關聯。
  
   如果你能更加珍惜現在的你,從而變得更加堅強的
     話,那該是一件多麼美妙的事情啊!
  
   只要力所能及,我將全心全意地幫助你。
  
   為了迎來綾子的快樂日子,難道不能讓我也盡一點
     兒微薄的力量嗎?
  
   那麼,就請看著我吧!
  
  
  
  
  
     直美
  她讀了一遍又一遍,總覺得像是一篇拙劣的作文,其中「而且」這個詞也用得太多太濫了。
  儼然擺出了一副找人鬥嘴的架勢,而且,動不動就摳道理,跟男孩子寫的信沒什麼兩樣……
  不過,像這樣咄咄逼人地主動出擊,或許對於心靈罩上了一層甲冑的綾子來說,反倒更適宜吧。
  直美終於下定決心把信交給綾子了。於是她急匆匆地跑下樓去。
  整個上午,直美總覺得有些害羞,以致於就像是故意躲避著一年級學生的人群一樣,沒有到操場上去,下午,她想試探試探綾子的心情,所以,儘管並沒有事情,卻還是故意從一年級教室的前面走了過去。
  恰好這時,綾子她們班抱著書本朝著理科實驗室走去。於是,直美她們三個留在學校裡的2年級學生就與綾子她們在裁縫室前面偶然相遇了。
  一年級的學生們吵吵嚷嚷著與直美她們擦肩而過,直美不由得凝神搜尋著綾子的身影。
  只見綾子與人群稍稍拉開了一點兒距離,兀自緊挨著牆壁向前走著。她的視線也落在了直美身上。
  「哎?!」
  直美的眼神中流露出想要詢問什麼的表情,於是,綾子的臉上也倏然掠過了一抹像是在回應她似的神色。
  直美陡然間變得精神煥發了。為了掩飾自己的窘態,她故意對同伴說道:
  「哇,今年的一年級學生,個子都長得挺整齊吶。」
  一進裁縫室,三個人就你一言我一語地說開了:
  「我呀,今天要縫單衣的很吶。」
  「斜紋嘩嘰布要把接縫處全部剖開,對吧?」
  「是的,每個接縫處都一樣——對了,隨便你採用鎖縫還是鋸齒形針腳都行。」
  「我用鋸齒形針腳,因為那樣美觀得多。」
  「那我也跟你一樣吧。」
  三個人把嶄新的嘩嘰布鋪開在裁縫板上。其中一個人欠起身來,到雜務室取火種去了。
  直美把10部熨斗一齊放在火上加熱。等它們溫度升高以後,再輪番用來熨平接縫處。
  上裁縫課時比上任何別的課時都更容易湊在一起聊天。有時候,幾乎整節課都守在火盆旁邊一面給熨斗加熱,一面背著老師的視線,天南地北地神侃一氣。
  但今天,在這間10鋪席大的空曠屋子裡卻只有她們仨。聽見自己的說話聲在房間裡來回竄動,不由得讓人害羞起來。所以,三個人一反常態,變得沉默寡語了。
  「森,對不起,借點紅線給我吧。」
  「請用吧。」
  「哇,你縫的鋸齒形針腳越來越粗糙了喲。」
  「今天就這樣可以回去了吧。」
  「後天,大夥兒一定會帶回好多旅行見聞,讓我們耳不暇接吶。」
  「肯定還有羊羹和明信片之類的禮物吧。不過,我倒是更想要點干花什麼的。」
  「無論到哪兒,禮物都離不開羊羹吧。」
  「還有關於旅行的作文。」
  「好啊,那我就寫留在學校裡的作文吧,因為我已經找到了上好的素材吶。」
  「什麼素材?」
  「到時候老師一讀,你就明白了。」
  因為老師總是挑選出優秀的作文讀給大家聽,所以,擅長作文的學生中不少人為了贏得當眾發表的機會而絞盡了腦汁。
  「你就那麼有自信嗎?」直美茫然地問對方道,一邊在心裡忖度著自己寫什麼好。
  (就寫自己與綾子在闃寂的校園裡成了朋友吧,就寫多虧了留在學校裡,自己才得以和綾子相識的喜悅吧。——可是,如果那麼寫出來,不是等於公諸於眾嗎?)
  腦子裡一想事情,手上就變得遲鈍了。這不,突然房間裡散發出一種燒焦了的氣味。
  「哎呀,這下糟糕了,全燙糊了。」
  雄心勃勃地計劃著寫一篇優秀作文的那個人發出了一陣尖叫聲。
  「哇,新嶄嶄的布料卻……真可惜呀。是大襟上面被烤糊了吧?那地方可是一眼就能看到啊。」
  「喂,回家以後,你在上面擦點蘿蔔汁揩揩看,說不定會消掉一些的。」直美馬上把從英子姐姐那兒學來的知識傳授給了別人。
  英子姐姐……昨天發生的事情,還有自己寫的信,一切的一切,直美都想向英子姐姐請教。
  「她會說些什麼呢?」
  儘管不無羞澀,但還是要把這的新喜悅和憂慮告訴某個人,否則,該多麼憋悶啊!
  她的心中是一對矛盾的交織:一半想保密,一半想告訴別人。
  姐姐已經嫁人了,早就從女子學校的「姐妹遊戲」中畢業了,所以,肯定能當之無愧地成為一個好顧問。
  直美再也按捺不住了,巴不得生出翅膀飛到姐姐身邊。
  不久,鐘聲響了起來。三個人急忙收拾好了裁縫箱。
  「明天星期天沒準會下雨吶。」
  「說實話,明天真能下雨的話就好了。我母親說,家裡的草坪雜草叢生,叫我明天除草吶。」
  直美暗自打定了主意:
  「是的,我一定要去姐姐那兒,不管天上降下的是大雨,還是長矛……」
  星期天早晨,一大早直美就估算好時間去給英子姐姐掛電話。她估摸著,即使姐姐今天要外出辦事,現在也該還沒有出門。因為直美家沒有安裝電話,所以每當迫不得已的時候,總是借用鄰居清子家的電話。
  直美在門口叫了一聲,於是清子馬上走了出來。
  「我想借用一下電話。」
  「請吧。有事嗎?」
  「嗯。」直美微笑著回答道。
  「瞧你興高采烈的樣子,有什麼喜事?」
  「是的。」
  「好哇,如果不告訴我,我就站在旁邊偷聽。」
  「你偷聽也無所謂。」
  直美走進了電話間。清子也緊跟其後,一邊把手搭在直美的肩膀上,一邊把臉蛋湊了過來。
  不久電話便接通了。又過了一會兒,話筒裡便傳來了英子姐姐的聲音:
  「哦,是直美呀!」
  「姐夫也在嗎?」
  「嗯,不過,他下午要去球場……而我嘛……」
  「姐姐也會一同前往吧?」
  「不,我……」
  「你真的不去嗎?姐姐。」
  「哎,你是想吊我的胃口嗎……到我這裡來吧。我該招待你什麼好吃的呢?」
  「姐姐,現在有一個羨慕我的人正站在旁邊偷聽我們的電話吶。」
  「我這就叫她來接電話,你可要好好地罵她一頓。」直美笑著,把話筒遞給了清子,還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說道,「喂,你不說話可不行喲。」
  清子滿臉通紅,瞋目盯視著直美,說道:
  「喂喂,我是清子。直美她故意捉弄人,讓我好不尷尬。」
  「好久不見,您家裡人都好吧?直美經常給您們添麻煩。」
  「哪裡呀。」
  直美從一旁一把奪過話筒,說道:
  「還故作客套地寒暄吶……姐姐,我帶清子一塊兒去不礙事吧?什麼?你問她方便嗎?只要是關係到姐姐的事情,清子排除萬難也會去做的。」
  一旦走下來要去之後,兩個人就商量開了,看帶什麼禮物去好。如果是帶水果去,那麼姐姐愛吃的是櫻桃和杏子的罐頭。
  如果是帶花去,那就該選山茶花、紫羅蘭、白玫瑰、白康乃馨或者櫻草。
  帶去的禮物終於也定了下來。直美穿上水兵服的連衣裙,而清子則穿了一套水兵服,把鞋子擦得珵亮珵亮的,把帽子也刷得乾乾淨淨的,然後容光煥發地坐上了公共汽車。
  英子姐姐家的庭院真是又寬又大。
  儘管又寬又大,但庭院裡栽種的卻儘是些樹枝形狀奇異、為園藝工所偏愛的樹木。只有米儲樹長出了新綠,而其他的樹木全都被修剪得整整齊齊,彷彿是一株一株地排列著種植起來似的
  就連草坪裡也沒有一根雜草,只有羊鬍子草開著花兒,筆直地拔地而長。肯定沒有人在草坪中間亂跑亂跳吧。
  直美和清子不由得一聲不吭地面面相覷,她們的眼前浮現出了自己家那洋溢著自然情趣的庭院:任其生長的樹木,盛開後就地枯萎凋零的花朵。不知為什麼,直美竟不無憐憫地擔心起來:英子姐姐本人會不會也像那些盆景一樣遭到人工的修剪呢?是啊,眼前的花壇裡種滿了沒有受到任何小蟲侵蝕的漂亮薔薇,而陳列在夜市花攤上的那些平易近人的草花卻無處可尋。
  「真是收拾得井井有條吶。我們把這麼一小束帶來,倒是有點滑稽可笑了。你不這麼想嗎?」清子輕聲囁嚅道。她把雙手整齊地放在膝蓋上,臉上露出膽怯的表情。
  「可是,也怪可憐的,到處都沒有紫羅蘭花吶。反正這個庭院與姐姐的趣味大相徑庭,說不定姐姐反倒更喜歡我們帶來的花吶。」
  正當她們嘮嘮叨叨地嘀咕不休時,姐姐跟在姐夫的背後走了出來。
  直美和清子面面相覷,那神情像是在嘟噥著:原本是瞅著姐姐一個人來的,誰知姐夫也跟在旁邊,這豈不是礙事嗎?
  看來姐姐已經對她們的信號心領神會了,只聽見她說道:
  「這邊已經沒事了,你就不用客氣,去忙你自己的事吧。說起陪清子和直美,到底還是我在行吶。」
  「真的,姐夫。參加今天比賽的兩支球隊都是冠軍的有力爭奪者吧?」直美也在一旁火上澆油地說道。
  「瞧,又想把我趕走了。」姐夫看著直美說道,「是不是在策劃什麼陰謀?」
  「是啊。」直美一邊回答,一邊轉過頭對清子說道,「對吧,清子,我們是來找姐姐咨詢咨詢的。」
  因為她說得過於一本正經,惹得姐夫和姐姐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可我的英子,似乎還沒有資格接受咨詢吶。」
  直美和清子倆不約而同地瞪大眼睛盯視著說這話的姐夫。(他居然像是一個人獨佔了姐姐似的,把我們的姐姐說成是「我的英子」。)
  「到庭院裡去吧,大家一起照張相。」說著,姐夫又把自己引以自豪的照相機拿了出來。
  「要是桃子也在的話,那是再好不過了。不湊巧她今天一大早去郊遊了……」
  姐姐所說的桃子,就是姐夫的妹妹。
  直美心裡暗自想,桃子不在正好吶,誰知姐夫也跟著姐姐「桃子」前「桃子」後地念叨個沒完,就像是說桃子才是陪著直美她們玩的最佳人選一樣。
  直美她們倆和姐姐並排站在了窗戶下面。剛一笑著說起那句「三人行,不吉利」的俗話,姐夫便馬上接過話頭說道:
  「那我也一起照吧。」
  說著,他摁了一下自拍的按鈕,站到了姐姐旁邊。直美和清子的臉上微微泛起了不滿的神情。然後直美和清子又各拍了兩張特寫照片。最後姐夫又善解人意地說道,如果和家裡的母親一起用午餐,兩個小客人或許會感到很拘束的,還不如就在姐夫他們的房間裡四個人一起吃吧。
  餐桌上的雕花玻璃花瓶裡,插著一束紫羅蘭花,在白色的桌布中央它是那麼耀眼,散發出一陣陣幽香……
  愉快的午餐結束了。
  「按照直美所期望的那樣,我這就要被你們攆走了。回來的時間也會盡可能推遲,所以,你們就玩個痛快吧。」
  姐夫開玩笑地說完後,看棒球比賽去了。
  「學校的春遊也該結束了吧。」看著直美她們倆,英子似乎又想起了學校裡的事情。
  「我沒去。」
  「為什麼?」
  「我曾經和姐姐一起去過。這次去的是日光吶。」
  「但和同學一起去春遊,似乎別有情趣喲。」
  「不過,我覺得自己沒去,反倒遇上了一件好事情。」
  說著,直美感到自己的整個臉龐都像是在發燒一樣,滾燙滾燙的連忙用雙手摀住了臉頰。
  「瞧,直美一個人樂成那個樣子,我卻一點兒也不知道。真是奇怪。「清子在一旁向英子姐姐告狀道。
  「我呀,發現了一個很不錯的人吶。」直美一口氣說道,臉上漲得通紅。
  「在學校裡嗎?」
  「嗯,她也沒去春遊。她是一年級的新生。」
  「哇,直美真勇敢。」英子姐姐也一臉驚訝的表情,就像是要對直美刮目相看似的……
  「不過,她是一個很寂寞的人吶。長著一張聰明的臉蛋,很惹人喜歡。」
  「原來這就是你要咨詢的內容呀!」
  「她的腳不好使。雖說倒也用不著拄枴杖什麼的,但還是殘廢了。正因為她又聰明又漂亮,所以才格外讓人心痛。」
  直美早已是百感交集了,連說話的聲音也在顫抖。
  「原來是這樣!」清子也不由得點了點頭,而沒有像平常那樣在一旁冷嘲熱諷。
  「我想和她成為好朋友,讓她變得快活起來。可是,怎樣才能和她成為好朋友呢?……姐姐,快告訴我吧。」
  直美一笑也不笑,纏住姐姐給她一個答案。
  英子姐姐面帶難色地說道:
  「你問我該怎麼辦嗎?就按照直美自己所想的那樣去做就行了。那與直美和清子之間的要好有什麼不同呢?」
  聽姐姐這麼一說,直美只能點頭贊同,但內心卻又不以為然。
  在自己從綾子那兒所感受到的感情,與自己和清子一起玩耍時的心情之間,總覺得存在著某種微妙的差異。
  儘管自己還弄不明白,但那種感情確實與自己對清子的感情不盡相同。
  和清子在一起玩耍時,自己從來不會感到痛苦,相反是那麼快活愉悅……
  從沒有像自己給綾子寫信時那樣,心中湧動著痛苦與不安……這種差異究竟源自何處呢?
  或許就像那種奇妙的說法一樣,可以把綾子稱為我的「假妹妹」吧。
  直美下定決心,要向姐姐探詢個究竟。
  「喂,把一個陌生人叫做姐姐或妹妹,是不是很可笑呢?」
  「如果彼此關係親密,倒也說不上可笑……」
  英子姐姐平靜地說道。或許她已探明了直美的內心深處吧,彷彿要安慰對方似的,凝眸注視著妹妹的臉龐。她的神情就像是在鄭重其事地思索著妹妹離開自己以後心靈所發生的變化一樣。
  一旦敞開心扉吐露了自己的心聲,一種如釋重負的輕鬆感便油然升騰在直美的心中。於是,綾子那淒迷的眼神又浮現在眼前
  輕鬆地跳過了第一級和第二級,當跳到第六級時,由一對母子所組成的那一組明顯地變得膽怯了。最後,比較有自信的那個人率先跳了一次。
  只見她把深藍色的裙子向上提起,往前一跳。遊戲的規則是只能每級跳兩次,如果第一次沒有跳過,那麼第二次便是決定成敗的關鍵一跳了。
  「能跳過去嗎?」小孩子惴惴不安地問道。
  「嗯,能跳過去。」
  於是大家又拉起了繩子,只見那個人抬起腿凌空一躍……
  「哇,太好了。」
  只要一個人跳了過去,另一個人即使跳不過去,那一組也算獲勝了。
  接下來是另一組出場了。
  「我能跳過去嗎?」
  直美走到拉成一條直線的繩子前面,比了比自己的身高和繩子的高度。
  「真高啊。請把繩子再放鬆一點兒。」
  「你真狡猾。」
  「為什麼?我又不是叫你放低一點兒,而是放鬆一點兒,不要拉得太緊。」
  「還不是一回事嗎?」
  說著,對方反而從兩側把繩子拉得更緊了。
  「好吧,反正我都不行……讓山本先跳吧。」
  與直美配對的山本儘管個子很高,但卻動作遲緩,以致於常常遭到旁人的嗤笑。
  「我呀,與其跳過去,還不如跨過去吶。」
  的確,如果是跨過去的話,或許她是能夠成功的,但飛身跳躍這樣一種輕巧的動作,恰恰有悻於山本的性格。
  結果,她的腰部兩次都掛住了繩子。現在該輪到直美了。
  「哎喲,高得好可怕呀。」
  直美試著跳了第一次,她的腳絆在了繩子上。
  「再加一把勁兒啊!」
  在山本的聲援下,直美緊繃著面孔,縱身往上一跳。
  只見高高的繩子晃蕩了起來。就在直美發覺自己跳越了繩子抵達了對面時,她跌倒在了地上。
  「哇!」
  山本第一個跑到直美的旁邊抱起了直美道:
  「你滑了一跤吧?」
  直美有些害臊地笑了,這才感到身上一陣陣發疼。
  「有哪兒傷著了沒有?」
  「沒有……不過,好疼。」
  直美緊顰著眉頭站了起來。大家都幫著她撣掉校服上的泥土。
  「哎呀,你看襪子都掛破了。」
  聽人這麼一說,直美才發現黑色連褲襪的膝蓋被掛破了一個洞,看來小砂粒已經蹭破了膝蓋,只見那兒早已滲出了鮮血。
  「快去醫務室吧。」
  「上次我也擦破了皮吶。每次都這樣,我自己都覺得難為情。」
  直美用手抓住山本的肩膀,皺著眉頭離開了操場。
  另一組的人又毫不畏懼地提著裙子的下擺,向繩子飛越而去了。
  跳繩是一種有趣的遊戲。即使受點傷挨點痛,也算不了什麼。
  目送著抓住別人的肩膀瞞珊向前的直美,一個手拿繩子的同學說道:
  「瞧,直美的腿有點瘸了吶。」
  直美吃驚地回頭看了看。
  「腿有點瘸了……」
  她一邊反覆念叨著這句話,一邊環視著寬闊的校園。
  假如綾子當時也在某處看見了我跳繩的話……
  腿腳不便,不能跳繩的綾子又會作何感想呢?
  儘管給綾子寫了那麼一封信,可自己卻煞是快樂地跳啊跳啊,甚至比別人跳得更高。目睹如此快活的自己,綾子又會怎麼想呢?
  儘管算不上太痛,卻一瘸一拐地走著。或許綾子會覺得彆扭,認為我是在故意嘲弄她吧。
  「正經沒事了。」
  直美把手從山本的肩膀上抽了回來,一邊顰著眉頭強忍住疼痛,一邊挺直腰桿向前走去。
  就在當天的午飯時間裡,值日的直美去雜務室打茶水。沒想到在那兒與綾子不期而遇了。
  她們用眼神交流著內心的訊息,然後直美若無其事地問道:
  「綾子也值日嗎?」
  綾子看見直美的膝蓋附近貼著十字形的橡皮膏,忙問道:
  「怎麼啦?」
  「跳繩時磨破了皮。」
  直美忘記了剛才的顧慮,一下子脫口而出。
  綾子的臉上一副生了氣似的表情。
  但分明不是因自己腿腳不便,不能跳繩而故意鬧彆扭。
  「我最討厭危險的事情了。」她溫柔地安慰著直美。
  「不過已經不要緊了。」直美高興得熱淚盈眶,逞強地說道,「我來幫你拿水壺。」
  她從綾子手上奪過水壺,一隻手提著一個向前邁開了腳步,最後在一年級教室前面與綾子分了手。
  即使同在一個學校裡,兩個人見面的時間也是屈指可數的一些短暫時刻,而且,就是見面時的交談也僅限於隻言片語,但直美卻因此而興高采烈、精神煥發。
  那是一種猶如擁抱著花蕾似的發自肺腑的喜悅。
  如果綾子是一個普通的健康少女,能夠自由地歡呼雀躍,那麼或許反倒不會產生這樣一種寧靜的喜悅了吧。
  究竟該和綾子怎麼玩才好呢?什麼樣的遊戲才適合於綾子呢?直美反覆地思考著。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25 00:54:22

五 電車的窗戶

  來到操場上,只見烈日當空,讓人不禁懷念起蔭涼的可貴了。四五個學生聚集在一起全神貫注地計算著從禮堂的角落走到教員室前面,究竟有多少步路。這時,其中一個人帶著嘲諷的語氣說道:
  「直美,你剛才去了哪兒?這陣子你可是怪怪的……」
  聽了這話,在場的所有人都把目光對準了直美。
  「哪裡有什麼怪怪的呀。」
  「……雖然說不出緣由,但總覺得你怪怪的唄。」
  直美意識到自己的臉頰變得一片通紅,不禁暗自忖度到:或許自己的神態的確與以前迥然不同吧。
  「我自己倒是覺得沒什麼,怎麼啦?」直美略微歪著頭,一副陷入了沉思的模樣。
  「不玩玩嗎?」
  「是啊,那就玩占陣遊戲1吧。」
    1分為兩組互相搶奪陣地的遊戲。
  「好的。」
  用猜拳的形式分成了兩組,忽而佔領了對方的陣地,忽而又被對方佔領了陣地,忙得無暇思考別的事情。大家都奔跑得汗流泱背。
  只有直美一個人一直悄悄地琢磨著:綾子會不會正從某個地方注視著自己呢?她情不自禁地不時把目光投向遠方,彷彿要從某一處的風物中搜尋出綾子的身影一般。
  終於在遊戲沒有決出勝負之前便響起了上課的鐘聲。
  「哇,好熱啊。」
  「我身上有沒有什麼地方給掛破了?剛才好像聽到了『噗』的一聲。」
  大家氣喘吁吁回到了教室。
  這堂課是唱歌課,學生們拿著課本向音樂室走去。途中路過的教室全都鴉雀無聲,一些性急的老師甚至已經開始了講課。
  音樂室位於校舍的最末端。因為是後來才擴建的,所以,是一間光線充足的漂亮教室。
  教室裡有一個陳列著捐贈物品的展示角,擺放著不知是哪屆畢業生捐贈給母校的一架大而古老的手風琴和一架新買的閃閃發光的鋼琴,以及由校友會捐贈的各種樂譜和音樂史方面的書籍。
  可以說這個教室裡的每一樣東西都是畢業生們的贈品——沒準這個房間本身就是利用畢業生們的捐款而修建的吧。
  這個音樂室對於女子學校來說,不免有一種過於奢侈的感覺。
  到這個教室裡上課,一周只有兩次。在學生們眼裡,這是多麼快樂的時光啊……只要看看她們的表情就會明白這一點兒。與走向物理室時的悻悻表情截然不同,柔和的微笑一直掛在她們的雙頰上。
  不一會兒,老師走了進來。
  就如同是聲音跳起了節奏分明的舞蹈一樣,學生們開始了音階練習。
  大家都站起來,反覆練習著「啊——啊——啊——啊」,然後才轉入歌譜。
  「在這之前大家都看歌譜了嗎?」
  「看——了——。
  「哦,是嗎?那麼,就照歌譜再唱一次吧。」
  老師伸出一雙漂亮的手,彈起了鋼琴。
  大家都巴不得早點唱歌,但老師卻總是讓她們反覆地識譜,所以,為了掌握一首歌,有時會花上好幾周的時間。
  終於大家演唱的譜子得到了老師的認可,可下課的時間卻又迫在眉睫了……
  「本來今天打算演唱歌曲的,但由於時間關係未能如願。不過,只要把譜子牢記在心,自己一個人也能唱的……所以,歌曲的演唱就延後到下一次,現在請大家每個人都再練習一下樂譜。」
  老師說著,從講台上注視著學生們。
  「不久,跟往常一樣;將舉辦歌詠大會。我想就讓你們班唱這首歌,所以,大家都要好好記住。」
  學生們彼此對望著,點了點頭。
  「那麼,請森同學唱一下。」
  被老師一點到名字,直美馬上起身走到了鋼琴旁邊。
  「在逐漸變強的地方和逐漸變弱的地方,要注意聲音的變化。」
  直美那圓潤飽滿的嗓音頓時充溢著整個教室,甚至連窗外樹蔭下的小鳥也停止了鳴叫。
  老師對直美的演唱大加讚許,以致於演奏得心曠神恰。
  「很好,演唱得相當出色……再請一個人來演唱一下。」
  老師一邊看表,一邊又點了另一個同學的名字。
  唱完歌之後,直美胸中積淤的種種情感也豁然釋放了,頓時覺得一身輕鬆,又恢復了平常的狀態。無意中她把目光移向窗外,看見一年級學生們正排列在附近的肋木旁邊,做著器械體操。
  「哇,剛才一點兒也沒有察覺到。」
  如果早知道是這樣,自己唱歌時不免會更加拘謹和緊張吧,不,或許還會唱得更好。
  綾子像往常一樣在一旁觀看著別人做體操。這時,她那靜靜的眼神正觀注著音樂室的窗戶……
  直美很高興綾子聽見了自己的歌聲。下次見面時,或許她會提起唱歌的事吧。
  但可悲的是,一直站在旁邊,淒涼地看著別人在肋木上做體操的綾子,或許並沒有聽到直美那明朗快活的歌聲吧。
  儘管迎來了難得的星期天,直美卻並不想去任何地方玩。
  僅僅是呆在家裡,自己心裡的不安也會一下子消失而去。
  這是多麼不可思議的事情啊!
  以前在天氣明朗的星期天,自己是怎麼也靜不下心來的。
  如今就像判若兩人似的,只要一個人讀讀書,收拾收拾房間,做做工藝品,自己就會心滿意足了。
  「真是奇怪吶。我這到底是怎麼啦?」直美自言自語道。
  即使哪兒也不去,也不和任何人聊天玩耍,自己也已經毫不在乎了,總是保持著平和寧靜的心境。
  彷彿有一種全新的東西棲息在心中,以致於每個日子都罩上了愜意的光環。
  今天她又開始安安靜靜地縫製偶人的衣裳了。這時,清子像往常一樣從庭院裡繞了過來。
  「直美,你在幹什麼?」
  「清子你呢?」
  直美抬起頭靜靜地望著清子。
  「我嗎?星期天的早晨不是肯定在教堂嗎?」
  「哦,是啊。」
  「你真討厭,一副泰然自若的樣子。不過,好像有點兒不對勁兒吶。」
  「沒有啊。」直美揚起視線,望著清子莞爾一笑。
  「哇,多漂亮的布料啊。讓我看看。」清子一下子也被偶人的漂亮衣裳吸引住了,問道,「這是梅麗外出時的禮服嗎?」
  直美的偶人全都取有名字。清子因為常常和直美一起玩偶人,所以,也就當然知道每一個偶人的名字。
  「是的,梅麗以前的服裝過於古板老成,這次給她縫件新的穿。」
  「這麼好的天氣,卻一個人悶在家裡縫偶人的衣服,這本身不是就顯得過於古板老成了嗎?」
  「可是,和偶人一起玩,就可以節省零花錢吶。」
  「說得也是。那麼,我來給她做頂帽子怎麼樣?」
  「你會嗎?」
  「如果湊合著也行的話……」
  「行啊。只要與梅麗般配就行。」
  終於清子也坐下來拿起了針線。
  箱子裡塞滿了英子姐姐裁剪西服後留下的布片……
  「衣領處要不要加上一層玻璃紗呢?」
  「加一點兒就夠了。如果褶子加得太多的話,就會成為地藏菩薩的圍嘴兒。」
  好一陣子兩個人都一言不發,全神貫注地做著針線活兒。
  不久,梅麗的新裝便大功告成了。給梅麗換上節日的盛裝儼然成了她們的一大樂事。
  直美暗自思忖到:如果能和綾子在一起玩偶人的話,豈不是最最開心的事嗎?—— 這個念頭竟使她欣喜如狂,不由得打破了沉默:
  「喂,清子,下次我們就在更大的程度上改善偶人的生活吧。
  「『改善偶人的生活』,你說得多艱深啊。現在這樣子不行嗎?」
  「倒也不是,只是想讓偶人過上更像人的生活而已。」
  「每天都給她們換衣服嗎?」
  「是的,沒準還會讓它們像英子姐姐那樣嫁到別人家去……」
  「哇!」
  「讓它們嫁到我喜歡的朋友家去……」
  聽到這兒,清子不禁天真地轉動著眼珠望著直美。因為她相信自己和直美是好朋友,所以,就像是這些偶人會嫁到自己家似的,她關切地詢問道:
  「你那麼做的話,往後偶人不會像英子姐姐那樣在對方家裡感到無聊和寂寞嗎?」
  「沒關係。」直美含笑著說道。
  突然間,清子想起了不久前在英子姐姐家裡,直美向姐姐吐露的那件事,就是關於那個腿腳不便的少女的事情……於是,她小聲地嘟噥道:
  「是那個人嗎?」
  「她好像挺寂寞的,所以,我琢磨著把偶人新娘送給她……」
  清子默默地點了點頭。直美為了討清子的歡心,說道:
  「不過,我還要把一個偶人嫁到清子家去吶。」
  「哎,不用的。我們兩家住得很近,隨時都能聚在一起玩的。」
  「是嗎?那就先送給綾子吧。」
  「我也來幫你的忙吧。」
  然後兩個人決定,在下周的星期天以前事先調查停當,看梅麗出嫁時到底需要準備些什麼。她們一邊思考,一邊記錄了下來:
  夏裝有:
  禮服2件
  便服3件
  帽子2個
  冬裝有:
  聖誕禮服1件
  毛衣2件
  裙子2條
  罩衫1件
  外出的禮服1件
  外套1件
  披肩2件
  帽子3個
  此外,還需縫製被子和毛毯
  內衣3件
  「喂,準備這麼多該夠了吧?」
  「準備起來一定很夠嗆的。」
  「不過,新做的東西並不太多,其中有不少是本來就有的。」
  兩個人甚至把作業的事也忘在了九霄雲外,翻開偶人箱,又是裁剪衣服,又是尋找收斂嫁妝的小木箱。
  「哎,真是忙啊,忙得我飯都不想吃了。」
  「過一會兒我會再來幫你的,所以,你別急著縫……」
  說完,清子依依不捨地回去了。凋零未盡的水晶花在夕暮的樹蔭下,顯得灰白灰白的。而樹上的櫻花也早已是含苞待放了。
  學校裡的歌詠大會已經迫在眉睫了,大家都全身心地投入到了練習之中。
  每當遇到下雨的日子,因為無法使用露天操場,使得體操課也變成了唱歌課。
  「又是唱歌呀。」
  對於那些沒有指望擔任獨唱,唱歌有些蹩腳的人來說,這無疑是一種枯燥無味的機械練習。
  直美她們班表演的是合唱,但其中的一節由直美和另兩名學生領唱。
  每個班的唱歌次數都是大致固定的,而除了合唱之外,擔任獨唱的學生們還經常在放學後被留下來繼續練習。直美也是其中的一員,所以,與綾子更是難得相遇。
  儘管想寫封信交給綾子,但也總是找不到恰當的時機。
  那天,直美她們班剛一練習完唱歌,一年級的學生便向音樂室走來了。
  直美磨蹭著拖到最後才走出教室,只見等在走廊上的一年級學生們馬上潮水般地湧了進來。直美從人群中看到了綾子的身影,情不自禁地走到她身邊問道:
  「你今天幾點回家?」
  就像是吃了一驚似的,綾子靦腆地回答道:
  「3點。
  「那我們一起走吧。你就呆在教室裡等我。」
  說完這一句以後,不等對方回答,直美便撒腿跑開了。儘管心兒怦怦直跳,但卻有一種如釋重負後的輕鬆感……
  直美平常總是一個人回家,所以,她用不著向任何人打招呼,便故意延遲了回家的時間。如果被班上的夥伴看見自己與一年級的綾子結伴回家,不禁會感到很難為情。
  如果和綾子的關係更親近一些的話,那麼,即使被別人看見也無所謂。匆寧說倒寧願讓她們看見。只是眼下時機還沒有成熟。
  直美磨蹭著留在最後走出了教室。她看見綾子正在一年級空無一人的教室前面等著自己。儘管她有些惴惴不安,但臉上卻浮現出嚴肅認真的表情……
  「你總是一個人回家嗎?」
  「嗯」
  「坐電車,還是公共汽車?」
  「坐電車。」
  「好吧,那今天我也坐電車。讓我幫你拿那個包袱吧。」
  「不用,我已經習慣了。」
  綾子把手杖夾在腋下,手上拿著書包和一個小小的包袱。
  直美還沒有坐過電車,所以覺得又稀奇又好玩。
  「電車坐起來蠻悠閒舒適的,感覺不錯。」
  「嗯。而且,服務也熱情周到。」
  「你在哪裡下車?」
  「在市谷尼附。」
  「那我也在見附換車吧。」
  「路很繞吧。真是不好意思。」
  「沒事的。因為我想和你說說話唄……喂,你喜歡偶人嗎?」
  「什麼?」
  對於直美突如其來的問話,綾子猶豫了片刻以後回答道:
  「喜歡呀。從小時候起,偶人就成了我最好的朋友。其實我母親也做偶人吶。」
  「哇,是法國偶人嗎?」
  「不,她是模仿著戲劇裡的模型做吶。最近她做的是萬事通阿七……」
  直美尋思著:既然她母親也對偶人很有興趣,甚至還做了不少真資格的偶人,那麼,或許她會看不上自己的梅麗吧。
  特意把梅麗嫁出去,可要是它處在對方家各種各樣的漂亮偶人中,顯得一副邋遢寒接的樣子,那麼,梅麗不是太可憐了嗎?——想到這兒,她一下子變得憂心忡忡了,說道:
  「儘管是我一個人擅自作出的決定……但如果綾子不喜歡的話,未免有些自討沒趣。」
  「你在說什麼呀?我什麼都喜歡吶。因為像這麼快樂的事情是並不常有的。」
  「是嗎?我也很喜歡偶人,對它們可說得上是百般珍愛。我想把我的一個偶人送給你吶。你能不能把它當作新娘加以接受呢?眼下我正幫她做著出嫁的準備,縫製各種新衣吶。」
  「哇」
  綾子那平靜的臉上也掩藏不住內心的喜悅,儼然已經收下了直美的禮物一般,雙眼一下子濕潤了。
  「雖說那偶人不是新做的,但卻稱得上是個溫柔體貼的孩子。」
  綾子默默地點了點頭。這時,電車已經抵達了市谷見附站。
  「從這兒走已經不遠了吧?」
  「嗯」
  「那麼,等準備停當以後,就讓她出嫁吧。如果方便的話,你不妨到我家裡去玩。我會去接你的。」
  「嗯,我先問問我母親。」
  「那麼,再見了。」
  「在你換到車之前我就在這兒陪你吧。」
  說著,綾子也留在了站台上和直美一起等車。
  綾子很有節制地表達著她對直美的好意,這使直美大受感動。
  直美暗自想:如果綾子不再那麼拘謹,自己是可以與她相處得更加親密的。
  默默地佇立在白晝的大街上,即使得僅僅讓彼此的身影重合在一起,心靈也會變得出奇地平靜和安詳。
  不一會兒,直美換乘的電車終於來了。
  第二天早晨,直美按照平常的時間來到了學校。春風吹拂著綠樹,天空一片晴朗,只見大家都去了戶外,教室裡只剩下了三四個人。直美放下書包,剛想把教科書塞進課桌裡時,她的手摸到了一張折疊起來的紙。直美吃了一驚,悄悄地藏在胸口附近展開來一看,只見上面赫然寫著幾行大字:
  上天有眼。
  不得繞道而行。
  強迫人親近,值得深思。
  ——透過車窗的觀感
  一口氣讀完之後,直美頓時義憤填膺。到底是誰在惡作劇呢?
  直美警惕地環顧著教室,彷彿周圍彙集了成群結隊的敵人一般。
  「和綾子交朋友,有什麼不好呢?——隨她們偷看和偷聽好了。」
  陡然間她的心中燃燒起反抗的火焰。她緊顰著眉頭,獨自一人來到了操場上。
  她要找到幹這種討厭勾當的犯人。
  直美沒有和任何人說話。
  她徑直走到正在跳繩的那幫同學面前,心裡窩著一肚子火,問道:
  「誰在我的桌子裡做了手腳,這麼惡作劇?為什麼要跟我過不去?我想知道這一點。」
  那幾個人一齊瞅著直美,臉上是一副僵硬的表情。
  「哎呀,什麼事呀?我可不知道吶。」
  「我也是。」
  「恐怕是你誤會了吧?」
  說著,她們一溜煙似地跑掉了。
  此刻,佔據直美心靈的,與其說是憤懣,不如說是一種難以名狀的悲哀。她緊閉著雙嘴,久久地佇立在那兒一動不動。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25 00:54:51

六 歌詠大會

  「直美,你在生什麼氣啊?是因為我嗎?」清子百無聊賴地坐在椅子上,重新翻閱著已經讀完的書,悄悄地問道。
  「為什麼那麼說?」
  剛才一直沉默不語,只是凝望著庭院一角的直美,這才如夢初醒似地變得和顏悅色了。
  「因為直美一句話也不說,一直沉默著。」
  「我不是向來都不大愛講話嗎?」
  「不過,你的表情和平常比起來,有些可怕吶。」
  「哎,清子真是討厭。」
  直美笑了,暗自思忖到:人的心理活動畢竟會多少暴露在臉上的。
  在學校裡,自從發生了那一次的「匿名信事件」以後,直美就疏遠了班上的同學。
  一想到班上存在著寫那種惡意紙條的人,直美不禁覺得似乎整個班上的人都變成了自己的敵人。
  這樣的日子已經持續了一周左右。
  或許是那種煩躁的心緒在清子面前也暴露了出來吧。
  一旦被清子察覺到了什麼,直美反而會卸下包袱,恨不得讓清子成為自己的同盟,好把積淤心中的一切都吐露出來,讓對方一起來分擔自己的煩惱。
  「喂,清子,你們班有多少人?」
  「定員是50人,但因為有退學和轉學的人,所以實際人數是46人。」
  「你和她們都處得融洽嗎?」
  「嗯,」清子有些詫異地望著直美,說道,「當然其中也有我討厭的傢伙,儘管彼此之間也不曾發生過什麼事,但不知怎麼的,一看到她們的臉就讓我討厭。」
  「是啊是啊,』我想那也是理所當然的。所謂和每個人都友好相處,和每個人都成為好朋友的那種人,我想不過是天方夜譚罷了。即使不是天方夜譚,至少那種人我也是不喜歡的。對於討厭的人,我的臉上總是旗幟鮮明地露出厭惡的表情。」
  直美趁勢發表了一大通言論。她那一反常態的偏激態度使清子大吃了一驚。
  「發生了什麼事嗎?這可不大像平時的直美吶。」
  「嗯,是的。」直美有些害羞地說道,「或許是可以說發生了點事情吧。在我們班,居然有人作出卑劣無恥的行徑吶。正因為不知道是誰幹的,所以我才更是覺得遺憾。要是知道是誰幹的了,那我反倒一點兒也不會在乎了……」
  「到底是怎麼啦?」
  「我好像對你說起過那個腿腳不便的可憐的綾子吧……我曾經在放學回家時送過她一次。可沒想到第二天,就有人在我的課桌裡塞進了一封措辭討厭的信,說什麼不得繞道而行,不要強迫他人親近等等。」
  「是匿名信嗎?」
  「當然是囉。」直美抬起頭來說道,「對於自己的所作所為,我一點兒也不覺得齷齪,所以我毫不在乎,但一想到居然有人寫那種匿名信來故意激怒我,並以此為樂,我就禁不住憤慨無比。她們為什麼要那麼做呢?」
  「那種事是很討厭吶。——不過,你對我撒氣又有什麼用呢?」清子笑著說道,「綾子她長得很漂亮吧?」
  「是的,雖說算不上漂亮得耀眼奪目,但顯得聰明伶俐,洋溢著少女的韻味……」
  一旦讚美起綾子來,直美的臉頰就會自然而然地發熱變燙,彷彿綾子就在眼前一樣……
  「沒準你們班上還有人想和綾子成為朋友吧?」
  「也許吧……」
  冷不防被清子這麼一說,直美的心頓時撲通了一下。
  「如果是那樣的話,不是挺好嗎?因為我又沒有一個人獨佔綾子。」
  「不過,這一點是很微妙的。被人搶先成了朋友,心裡一定憋得慌吧,所以,才會把氣撒在直美身上的。」清子一副萬事精通的得意神情,說道,「肯定是那樣的。因為除此之外,找不到發洩怨恨的辦法,所以才不惜做出那種缺德事來看直美的笑話。」
  「是嗎?真是個可憐蟲。如果她能光明正大地向我發起進攻,不是很好嗎?肯定是個懦弱的膽小鬼。」
  「是的,沒錯。所以呀,直美就不要把整個班的同學都視作敵人,其實,你應該同情那個人才對……因為直美是贏家唄。能夠擺出高姿態,其實是一種幸福吶。」
  「可幸福總是與競爭、搏鬥相伴在一起。」
  「是的。在人酣然入睡之時,幸福是絕不會從天而降的。」
  「如果是那樣的話,倒也罷了。」或許是下定了決心與一切困難鬥爭到底吧,直美又恢復了住日的快活,與清子一道開始複習功課了。
  在全校的人都翹首以待的歌詠大會的那一天……
  每個教室的窗簾都洗得纖塵不染,校園的雜草也清除得一乾二淨……整個學校是那麼清爽整潔,井然有序,彷彿是在盡情地享受著夏日的時光……
  這一天除了舉行歌詠大會,還有家長會,所以,學生們更是興高采烈,容光煥發。
  惟有那些平時成績欠佳的學生,或是在家裡任性撒潑的學生,對這一天的到來不免忐忑不安。
  因為老師和母親們或許會湊在一起議論自己的不是。對於經常挨罵的人來說,這無疑是雪上加霜。
  「森,你家裡來人了嗎?」
  「來了。」
  「誰來的?」
  每當這種時候,最讓直美痛心疾首的是自己沒有母親。看見同學們和自己的母親興高采烈地坐在老師旁邊交談,直美甚至會覺得她們是故意在自己面前炫耀似的。
  「我們家嗎?我們家是姐姐來的。」
  今年又是英子姐姐專門回來代替母親出席家長會,這讓直美感到無比欣慰。
  英子姐姐已經出嫁了,所以直美以為,今年姐姐不會來出席自己的家長會,從而徹底打消了這個念頭。
  但是,直美在歌詠大會上的獨唱,還有綾子的獨唱,她無論如何都想讓姐姐聽到,所以,她給姐姐發了封邀請信。沒想到姐姐立刻寄來了要出席家長會的回信。
  真是個好姐姐,而且永遠都是直美的姐姐,還是直美的母親
  在學校的接待處坐著禮儀老師和四五個高年級的學生。她們有的紮著鮮花綵帶給家長當嚮導,有的把家長們帶到學校的禮堂裡。瞧她們煞有介事的模樣,似乎興趣盎然。
  直美她們老老實實地在各自的教室裡靜靜地等待著輪到自己上場表演。
  不過,要是某個人的母親到教室裡來找她,那麼,那個同學就會眉飛色舞地走出教室,陪著母親在校園裡四處溜躂。
  一年級A班的演唱剛好結束了。接下來該輪到綾子她們班了。而且還有綾子的獨唱。
  直美巴不得英子姐姐早點到來,焦灼地在教室裡進進出出。
  這時,一個從盥洗間回來的同學告訴她:
  「森,剛才你姐姐來了吶。好引人注目啊,我一眼就認出來了。」
  「哇,是真的嗎?」
  直美興奮得一個箭步跑了出去。
  英子姐姐還在接待處那兒。她被高年級的同學簇擁著,正要進禮堂去。
  姐姐穿著一件涼爽的碎花羅衣,還繫了一條絲織的筒帶。燙過的頭髮高高地向上攏起,還抹上了生髮香水,就像從前人們用水把頭髮打濕後梳得光亮光亮似的,顯得清爽而亮麗。
  是一個多麼清純而又俊俏的年輕太太的典型形象啊。
  「姐姐——」
  直美在迴廊的蔭涼處追上了姐姐。
  「哇,還沒輪到阿直唱歌吧?」
  「再下一個就輪到我了。」
  「太好了,我終於趕上了。」
  「嗯。不過,下一個就是綾子出場了,就是不久前我給你講過的那個綾子。你就好好瞧瞧她吧。」
  「好的,那我就好好看和好好聽吧。」
  「然後,你再到教室裡來。」
  「去教室裡幹嗎?」
  「我要讓大家看看我的姐姐有多漂亮。」
  「哎,阿直,我可不願意那麼做。」
  「可她們全都炫耀自己的母親吶。」
  英子姐姐先是愣了一下,馬上又溫柔地點了點頭,說道:
  「好的,完了我就去。」
  說完,她就像是遭到了等在一旁的高年級學生們的綁架了一樣被簇擁著走進了禮堂。
  在一片熱烈的掌聲之中,綾子出現在舞台上。看見她拄著枴杖的身影,場內先是一陣死一般的寂靜,而後則響起了比剛才更熱烈的掌聲。
  直美的心兒咚咚直跳,緊張得不敢再呆在那兒。她想回到教室去,於是放低了腳步聲。這時,一個漂亮的女人被高年級同學急匆匆地帶進了禮堂裡。
  她那安詳的眼神和纖細的腰身讓人不由得聯想到綾子。於是直美停下了腳步。
  或許她就是綾子的母親吧。
  「媽媽!」
  直美真想大叫一聲,但她卻忍住了,只是目不轉睛地目送著她的背影。僅僅如此,也讓直美的眼睛一陣發熱,盈滿了淚水。
  「森,今天儼然是一場母親展示會吶。」一個同學一邊對直美說道,一邊好奇地觀注著母親們一個個款款走進禮堂。
  不久,輪到高年級的學生們唱歌了。於是,接待處變得空空蕩蕩的了。直美這才坐在那兒,用視線追隨著那些年輕或年邁的母親們。
  儘管名叫家長會,但卻很少有父親或哥哥前來出席,幾乎是清一色的母親。因為是女子學校,所以就更是如此了吧。或許應該更名為「母親會」才準確吧。
  偶爾也有一、兩個父親或哥哥出席,可他們的臉上分明流露著害臊的神情。
  「哇,那一位母親多漂亮啊。」有人在輕聲嘀咕道。直美尋著聲音望去,只見剛才那個高雅的婦女正和綾子並肩而行。
  「哦,果然如此。」
  直美為自己預感的準確性而興奮不已。她把這看作是自己深諳綾子的證據……
  「快把目光轉向這裡吧!」直美在心裡呼喚道。當她定睛望去時。綾子正回過頭來看著她。
  綾子的雙頰漲得通紅,臉上掛著微笑,向著直美這邊走了過來。
  「原來你在這兒呀!喂,我母親說想見見你……」
  「真的?這下我可緊張了。」
  臨到節骨眼兒上,直美反倒縮手縮腳地有些畏葸了。然而綾子卻不顧這些,用手招呼母親過來。
  母親微笑著,慈祥地睜大了濃眉下的鳳眼,向直美行了個禮。
  直美手足無措地也還了個禮。
  「綾子經常承蒙你照顧,真是太感謝了。」說著,母親又親切地行了個禮。
  直美滿臉通紅,一直低著頭。
  「媽媽,老是那樣一個勁兒地鞠躬行禮,多無聊啊。」綾子一下子笑了起來,「瞧,人家直美也很為難吶。」
  「下一次,請上我們家來玩吧。綾子因為腳的關係,沒有什麼朋友,成天都關在家裡。」綾子的母親平靜地說道。然後她又看著綾子的臉說道,「不過,多虧了你,這陣子她精神好多了,還常常談起你吶。」
  聽到這兒,直美感到一陣由衷的喜悅。可綾子卻像一個被人揭穿了秘密的孩子一般,恨不得用手摀住母親的嘴巴……
  班上的同學有些吃驚,又有些羨慕地看著她們,被眼前的這一幕深深打動了心弦。
  正在這時,一個同學吧嗒吧嗒地跑了過來,說道:
  「剛才歌詠大會已經結束了,客人們馬上就要往這邊過來了,所以老師吩咐大家千萬不要出現失誤。」
  不一會兒,母親們扇著扇子,往迴廊方向走來了。
  那些早就認識的熟人們停下腳步相互寒暄著,而那些初次見面的人,只要小孩是同一個班級的學生,也會親熱地聚在一起,談論著孩子們的事情。
  她們交談得那麼熱烈那麼愉快,彷彿真正高興的倒是這些母親們……
  學生們多少有些惴惴不安,害怕自己的缺點被母親張揚出去,所以在一旁嚴密監視著母親的言行。
  「直美,你姐姐是其中最出色的佼佼者,稱得上是壓倒群芳……」
  「哎,才沒那回事吶。」
  「高年級同學一片嘩然,全都跟在她背後到處轉吶。」
  聽了這話,直美也吃了一驚,忙問道:
  「姐姐現在在哪兒?」
  「好像在找你……」
  站在一旁聽著她們說話的綾子,兩眼閃著光問道:
  「哇,你姐姐來了?」
  「嗯。過一會我再把她介紹給你。」
  「那太好了。」
  綾子的母親和直美她們就像是被湧動的人潮推搡著一樣向前走去。這時,直美看見姐姐出現在對面的走廊上。
  「喂,對不起,請讓一下。」直美撥開面前的人牆,走到了英子姐姐的身旁。
  「哎,我到處找你吶。你的歌唱得不錯。」
  直美一副無暇談論唱歌的樣子,搶過話頭說道:
  「喂,姐姐,綾子的母親也來了。剛才她還向我寒暄了一番,讓我著實為難了一陣子。所以,我想拜託姐姐還她一個更恭敬的鞠躬禮……」
  「真是個討厭鬼,連鞠躬禮都不會嗎?」
  「不是,只是鞠躬鞠得過了頭。」
  「如果是那樣,又有什麼不好呢?」
  「她是一個很好的母親吶。」
  直美把姐姐拽到了理科室的前面,只見綾子她們正在那兒等著。
  於是,就像初次見面的人那樣彼此相互寒暄了一番。英子姐姐的言談舉止是那麼完美無缺,讓直美打心眼裡感佩萬分。
  綾子的母親和英子姐姐似乎一見如故,很快就喜歡上了對方。
  直美和綾子心滿意足地相視而笑,默默地站在一旁看著她們。
  這樣一來,綾子和直美之間的友情便已經得到了母親和姐姐的認同,所以,即使整個班上的人都一起使壞,也已經無足輕重了。
  這四個人各具美麗之處,使班上的同學,還有其他的母親們從她們身邊通過時,都忍不住把目光久久地駐留在她們身上。
  直美的心中更是充滿了自豪感。她希望讓每一個人都看見英子姐姐那勝過所有母親的萬方儀態。
  綾子也微笑著,彷彿是祈盼著時間就此永遠停滯不動似的,悄悄湊在直美耳邊說道:
  「這麼美好的日子,要是永無盡頭該多好。」
  在陰雨連綿的梅雨季節過去之後,一直持續著炎熱的天氣。不久就迎來了盂蘭盆節1。
    1陰曆7月15日中元節佛教舉行的盂蘭盆會。
  今年將由父親、直美和阿松三個人來迎接過世母親的亡靈回歸故里。
  「英子肯定會來吧。」父親一邊說著,一邊掛起了盂蘭盆節的燈籠。
  「喂,爸爸,阿松他們這些傭人不是一年也有兩次假日回老家去看看嗎?要是新娘一年中也有兩次假日就好了。」
  「你是指回娘家嗎?」
  「是的,而且要在娘家住上幾天。」
  「那怎麼行呢?新娘與女僕不同,她已經是對方家裡的人了,所以,除了她嫁給的那個家以外,已經再也沒有別的家了,怎麼可能撒手不管自己的家,出來住上幾宿呢?而且,她還必須迎接對方家裡的佛吶。」
  「哎,怎麼會是那樣呢?要知道是回自己出生長大的家呀,是迎接生下了自己的母親回來呀。」
  「是嗎?那麼,也得讓姐夫答應才行。」
  「是的,我會揮動大筆,寫一封絕妙的信。」
  那天夜裡,直美給英子姐姐寫道:
     「姐姐,前些日子謝謝你了。綾子也高興得不得了,
   念叨了10次左右,要我一定向你轉達她的問候。
     轉眼之間,今年又到了迎接母親歸來的盂蘭盆節
   了。母親回到家中,如果看不到姐姐的身影,一定會大
   失所望的。所以,我懇求你回家來住上一宿,與直美一
   道迎候母親的亡靈。
     這封信可以請姐夫過目。或許不用我多說,姐姐也
   肯定會拿給姐夫看吧。
     昨天已經做好了盂蘭盆節的準備。我從清子那兒得
   到了很多今年的第一撥新鮮蔬菜。阿松已經高高興興地
   縫好了姐姐為她選購的衣服。假如姐姐能來的話,我打
   算讓阿松放假回家去看看。我會代替阿松來拚命地操持
   家務,好好地款待姐姐。
     另外,再過5天學校就是假期了。假期裡,我要和
   清子一起接著讀姐姐的《花的日記》。也不知道,開放
   在『姐姐的椅子』附近的那些紫羅蘭花如今怎麼樣了。
     關於暑假的計劃,我也想好好地向你咨詢一下。請
   務必回來,而且一定得住上一宿,父親也等著你。
     還有我和阿松。
     更重要的是,母親的亡靈在等著你。
     請向姐夫轉達我的問候。而且,請姐姐也多作努
   力,說服姐夫滿足直美的要求,恩准姐姐回來。」
  寫完之後,直美把信交給父親,問道:
  「怎麼樣,爸爸?」
  正打開報紙閱讀的父親戴上眼鏡,把直美寫的信瀏覽了一遍,說道:
  「照你的這種寫法,如果還不讓姐姐回來的話,姐夫肯定會遭人痛恨吧。你居然把母親也抬出來當擋箭牌,就像是一封恐嚇信。」
  直美認定姐姐肯定會回來,在家裡忙活個不停。
  姐姐人比回信還來得快。
  那天,直美剛從學校回來,就聽出阿松的聲音非同尋常:
  「你回來啦!很熱吧?」
  只見換成單衣的姐姐拿著蒲扇,走了出來。
  「哇,你已經來了!真是太好了。」
  直美立刻脫下帽子和上衣,只穿著內衣內褲便跑進了浴室,一下子衝去了身上的汗水。
  因為姐姐剛剛洗完澡出來,一副涼爽悠閒的樣子,在直美眼裡是那麼美麗動人,以致於她不得不為汗流泱背,臉上被曬得通紅的自己感到無地自容,所以才迫不及待地沖進了浴室。
  或許漂亮的佳人是不會出汗的吧。
  抑或是女人一旦出嫁,全都會變成一張透著涼意的白皙面孔呢?
  直美穿著一條短短的連衣裙,有些靦腆地來到了客廳裡。一想到自己寫了那麼一封信,又不免感到些許的尷尬和害羞……
  「很熱吧。你就吃點什麼吧。」
  姐姐就像是從未離開過這個家的主人一樣,落落大方,鎮靜自若。
  桌子上放著冰鎮了的水蜜桃和茶大樓的甜納豆1。直美馬上毫不客氣地吃了起來。姐姐就跟從前呆在家裡時一樣,從不忘記買回茶大樓的甜納豆。直美就是喜歡這樣的姐姐。
    1把紅小豆等用糖汁煮後撒上糖粉製成。
  「我給你帶了衣物來喲。」
  姐姐靜靜地站起來,打開了房間角落裡的一個小包袱。
  「只要姐姐能來,我就已經心滿意足了。衣物什麼的,我不要。」
  「又說那種話了。要是真地不帶來,你不是又會賴著臉皮要嗎?」
  姐姐送給直美的衣物是:一件法國刺繡的白色衣服和一頂與衣服配套的白色寬簷帽,還有一本植物辭典。
  送給父親的禮物是:用紫竹做的手杖。
  健忘的父親一天在散步歸來的途中,把手杖忘在了電車上,連續一個星期都沒有想起這件事,直到第二次外出散步時才恍然大悟。從那以後父親就一直沒有手杖了。
  給母親的靈位帶來的是甜納豆和水果。給阿松帶來的則是一把陽傘。
  姐姐總是能恰到好處地為每一個人挑選各自喜歡的東西,這一點讓直美感到由衷的欽佩。
  「姐夫說了什麼沒有?」
  「他說,要是得罪了直美,那就太可怕了。」
  「哼,真可惡。我是不是真地讓你們瞧瞧,得罪了我會有多可怕呢?
  「他明天傍晚會來的。」
  「是嗎?那肯定是來接姐姐的。」
  「不對,是來問候直美吶。」
  「好吧,就讓他來問候我吧。」
  「瞧你有多神氣啊!他說想來看看你這位大文豪的尊容。」
  「喂,不久前你見過的那個綾子,該是個好人吧。」
  「的確適合做你的好朋友。」
  「比好朋友還好。」
  「哇,是嗎?恕我失言了。」
  「她母親也是個好人吧。」
  「嗯,我很喜歡她母親吶。」
  「她還說,下一次要送給我一個偶人吶。」
  「真的,她還作了那種許諾嗎?」
  「不過……」
  「那麼,直美送給了綾子什麼呢?」
  「還沒吶。我想等暑假時再給她送去。」
  「說到暑假嘛,據說今年我家要去北條過吶,讓婆婆和公公倆留在東京的家裡過悠哉游哉的生活。」
  「哇,好時髦啊。」
  「時髦的是婆婆和公公他們。說是把孩子們打發到別的地方去,老倆口自己過悠閒舒心的日子,比呆在不方便的避暑地要愜意得多。所以,等桃子一放假,我們就馬上出發。不過,你姐夫有工作纏身,所以,最多也只能在那兒呆上10天左右。剩下的便只有桃子,阿武和一個女傭了。不過,說不定還有別的親戚也一起去。因此,你姐夫說,如果方便的話,讓直美也一起去吧。或許明天他就會提到這件事的。」
  「可是,如要姐姐不在的話,那多沒勁啊。」
  「我會在那兒呆10天左右的。那以後,如果直美也去了的話,我星期六和星期天也可以上那兒去。」
  「不過,我和桃子,總覺得……」
  「還有好事吶。如果清子也願意去的話,就約上清子一起去,怎麼樣?」
  「哇,真的可以嗎?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就去。」直美精神大振,隨即又說道,「不過,綾子呢?綾子該怎麼辦呢?她腿腳不方便,大海之類的地方,她根本就……」
  直美久久地沉浸在思考之中。她的腦海裡不斷地浮現出綾子的身影……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25 00:55:18

七 夏日的大海

  「綾子,你喜歡大海嗎?」
  在姐姐的邀請下,直美已大體決定了暑假的去向。她暗自琢磨著,如果可能的話,也邀清綾子一道去北條海濱。於是,在放學回家的途中她問綾子道。
  「嗯,我喜歡大海吶。不過,我只能眺望大海……卻不能進行海水浴。」
  果然如此。穿上游泳衣,把身體裸露在外,對於腿腳不便的綾子來說,無疑比死亡還痛苦難捱吧。
  直美覺得自己觸及了一個殘酷的話題,不禁感到胸口一陣陣刺痛。
  「暑假你不打算去那兒玩嗎?」
  「我平常是哪兒也不去的。所以,以前的暑假大都是回母親的老家去。」
  「哇,多棒啊。你姥姥還在嗎?」
  「是的。都已經80高齡了,耳朵很背,對著她講話,要不了一會兒嗓子就冒煙了。不過,我喜歡我的姥姥,她長得好富態,而且總是慈祥地微笑著……」
  「真好,母親和姥姥都健在……」直美有些羨慕地說道。但她立刻轉念想到:自己不是有一個比任何人都寶貴的英子姐姐吧?怎麼能去羨慕別人呢?
  「可是,直美不是有一個那麼好的姐姐嗎?我好想要一個姐姐。」綾子的口吻裡也充滿了羨慕。
  或許每個人都有羨慕他人的癖好吧。
  儘管綾子只是用一副天真無邪的語氣道出了自己的想法而已,但聽完她的話,直美不由得在心裡默默地嘟噥道:
  「你願意讓我做你的姐姐嗎?」
  直美的雙頰罩上了一層紅暈。她對綾子說道:
  「下次我把英子姐姐在女子學校時代的日記借給你看看吧。」
  「真的?!」綾子的眼睛閃射出興奮的光芒。
  「日記裡寫著關於姐姐的姐姐的事情吶。」
  「你還有一個大姐嗎?」
  「才不是吶。是不同於出生在同一個家庭裡的姐姐的另一種姐姐唄。」直美的心劇烈地跳動著,說道,「英子姐姐從很早開始就代替我過世的母親來照料我,所以,她總是處在呵護我的立場上,把自己的喜怒哀樂也拋在了腦後。不過,對於少女時代的姐姐來說,那種准母親式的早熟生話,有時也不得不與寂寞相伴。所以,有時候她自己也想要一個姐姐吶。不知什麼時候,學校裡真的出現了一個她所憧憬的姐姐。也就是通常所說的假姐姐吧,儘管事實上並不是假的。我說的這些話,你明白嗎?」
  綾子只是默默地聆聽著。突然,她臉上的表情變得嚴肅了,說道:
  「我明白,所謂的『假』不過是就形式而言。如果在內心深處把對方視為自己的姐姐,那麼……」
  聽到這兒,直美不禁對綾子刮目相看,原來她是一個善於思考的少女。
  無論對綾子說什麼,她都會心領神會的。想到這兒,直美不由得容光煥發。
  ……不過,要是突如其來地向對方挑明,說我們倆來玩姐妹遊戲吧,又不免顯得有些滑稽可笑。即使不把這一點說出口來,但只要自己把綾子當作妹妹,那麼,總有一天,綾子也是會叫我姐姐的吧。在那樣一種自然而然的契機降臨之前,我就把那句話悄悄地埋在心裡吧。
  直美在心底已經拿定了主意。
  「你母親的老家在哪兒?」
  「在鄉下吶。在小田原以遠一個名叫松田的地方。」
  「是靠山的地方嗎?」
  「嗯,好像是在山裡頭。離小田原大約有七八公里路程。我小時候就是被人用人力車載著,在原野的道路上晃晃蕩蕩地送到那兒去的。」
  「有一個老家,老家還有一個姥姥,這多棒啊。我卻沒有這樣的福分,不過,今年夏天我可能要和英子姐姐一起過,到姐姐她們在北條的家裡去。」
  「一直呆在那兒嗎?」
  「大概吧……如果可能的話,我原本還打算邀請你一起去,不過,你松田老家的人也一定急不可待地等著你去吧。」
  綾子有些困惑地笑著說道:
  「我的腳不方便,所以,夾雜在過於耀眼的人群中,總覺得是一種痛苦。當然這絕對不是我故意要性子。」
  直美的眼睛裡浮現出了安慰對方的神情:
  「我理解你的心情……不過,要是你能在我面前更任性一點兒的話,我會很高興的。要知道,綾子你總是過分客氣和拘謹了。」
  在她們交談的過程中,電車已經抵達了該綾子下車的車站了。
  她們這才發現,今天的電車顯得出奇地空蕩,似乎沒有人在一旁聽到她們的談話……
  「那麼,關於暑假的事,到時再商量吧。現在考試也結束了,所以,我每天都在給偶人縫新衣服吶。不久,我就把偶人給你送去。」
  綾子高興地微笑著,說道:
  「我媽媽也一樣,說想早點把禮物交給你。」
  頭頂著炎熱的日照,兩個人站在大街上的林蔭樹下,等候著直美換乘的電車。
  「不過,這個夏天十有八九是你在山中,而我在海邊了。」
  回到家裡,直美收到了英子姐姐寄來的明信片:
     「直美,已經決定23日出發去北條了。而且,我將
   一直呆在那兒,所以,那一天我們就一起上路吧。請事
   先做好準備,收拾好行裝,請清子也一同前往。我會在
   10點以前去接你們。
  
  
  
  
  
   英子」
  直美拿著明信片,飛奔到清子家喊道:
  「清子在家嗎?」
  「什麼事——」
  清子只穿著一件無袖的貼身襯衫,從窗戶裡探出頭來,說道:
  「請稍等片刻。現在我正一個人試著縫西服吶。」
  「情況緊急。說是23號要出發吶。」
  「誰呀?」
  「怎麼,你忘了?當然是我們啦!我們不是被邀請去英子姐姐家嗎?」
  「哇,是的是的,我想起來了。」
  清子一邊急匆匆地穿上連衣裙,一邊來到了庭院裡。
  「已經定了嗎?」
  「嗯。剛才姐姐通知的我。你能去吧?」
  「是的,媽媽也同意了。不過,她說,那樣不是會給你姐姐家添麻煩嗎?」
  「如果很麻煩的話,就不會邀請你了。清子,你有游泳衣嗎?」
  「有倒是有,可是縮了水,恐怕已經小得不能再穿了。所以,如果定了要去的話,媽媽會給我買件新的。」
  「我的也是,早就又舊又破了,本來想請姐姐幫我挑選一件新的,誰知事情會這麼突然呢?」
  一巳定了要去,兩個人馬上就擔心起了游泳衣,太陽帽之類需要帶去的東西。
  「明天,後天,就是後天唄……所以,無論如何得在明天之內備齊這些東西。」
  兩個人頭挨著頭商量著怎麼辦。突然,就像是心生妙計一樣,直美說道:
  「有什麼可急的?我們倆一起去買,不就得了嗎?」
  「哇,真的?去哪兒買呢?」
  「在我們家,英子姐姐總是去三越。如果是那兒的話,我倒認識一個掌櫃的人。」
  「是嗎?我家好像愛在松屋買東西。」
  「那麼,就兩邊都逛逛,看哪邊有好的,就在哪邊買吧。而且合在一起買可以砍點價,這不好嗎?」
  「是啊。不過,自己去買東西我可是第一次吶。所以我好興奮。」
  「我也是……」
  自己去商店購物,彷彿意味著突然長大成人了一般,令她們欣喜如狂,以致於對明天的到來急不可待。
  然後她們又商量起學習用品和衣服來了。
  「你們有作業嗎?」
  「一本英語習字,一個英語作文,三張圖畫,一個作文,然後就是自由日記了。」
  「夠多的。不過,我們還遠遠不只這些。要畫五張圖畫,寫一篇作文,練習三篇大字,而國語課和數學課則要複習整個一學期的內容。並且,還讓我們把暑假中特別研究的成果發表出來……看來,我還得去收集貝殼之類的東西吶。」
  「真夠嗆。不過,除了這些以外,我們還有一件重要的共同事業喲。」清子意味深長地注視著直美,說道。
  「我知道。」直美也會心地點點頭。
  回到家裡,只見阿松一邊沐浴著夕陽的餘輝,一邊往院子裡灑水。直美也光著腳,精神抖擻地幫起忙來了。
  第二天早晨,她們一大早就出門了,去等著百貨店開門營業。
  在海水浴用品的櫃台旁,陳列著好幾個身著流行泳裝的人體模型。
  但她們不太喜歡流行的款式,於是,自個兒在一大堆雜亂不堪的泳裝中東翻西找起來,最後好不容易選出了各自中意的顏色和款式。
  直美選中的是一片大紅色、後背上縷空了的那種樣式,而清子選中的卻是橙色的水珠圖案的那一種,帽子也選的是配套的黃色。
  她們從日本橋往銀座方向走去。走進一家文具店,買了不少稿箋紙和圖畫紙。
  等一切都已準備停當,她們不禁湧起了一種錯覺:彷彿圖畫和作文也會隨著準備工作的就緒而水到渠成地一揮而就。
  「畫三張圖畫,估計會浪費掉多少張紙呢?」
  「英語作文是直美姐姐的拿手好戲吧。我真高興,到時候也可以請她過過目了……」
  「到時候也想請她幫我拾拾貝殼吶。據說一大早去水邊,就會找到漂亮的貝殼。姐姐也很喜歡櫻蛤吶。」
  「北條的大海,浪高濤急嗎?」
  「不見得吧。或許比鐮倉還風平浪靜一些。不過,據說沒有鐮倉那樣喧鬧,因為大都是當地居民和住在別墅裡的人罷了。」
  「你姐姐也會游泳嗎?」
  「哇,一提到游泳,我甚至連明天都等不及了。」
  下午直美又叫來了清子,把帶去的行李一齊塞進了提包裡。
  「便服有4件,該夠了吧。」
  「出席正式場合的禮服也需要嗎?」
  「大概需要吧!英子姐姐肯定會帶我們去別的地方參觀遊覽的。」
  「禮服就帶兩件吧,內衣則全部帶去。鞋子呢?」
  鞋子嘛,腳上穿一雙去,其餘的都穿木履,這不就行了嗎?對啦,浴衣也要帶去吧。」
  「是啊,傍晚散步時穿唄。」
  「還有撲克牌。」
  「另外,干萬別忘了最最重要的《花的日記》。」
  阿松把她們挑選出來的東西麻利地裝進了提包裡,說道:
  「小姐們都出去了,這下我可寂寞了。」
  「你又說那種話了。其實,我不在的話,阿松倒更能過一個好暑假吶。」
  「小姐外出期間,我就把被褥全部拿來翻新翻新吧。」
  「另外,不要忘了給花缽裡的花草澆水喲。」
  一切都蒙上了幸福的紗幔。
  能夠又一次在姐姐身旁生活,每天在一起分享高山和大海的訊息,這與過去生活在一起的那些日子相比,似乎更平添了迎然不同的浪漫色彩。
  下午4點左右抵達了北條。
  英子姐姐穿著一件碎白點花紋的上等麻布衣服,而桃子則穿著姐姐手工縫製的藍色上衣。
  一開始,直美覺得桃子的存在有點礙手礙腳的,但等到她們在火車中拉開了話匣子,她才發現,其實桃子是一個爽快的少女。
  清子與桃子儘管班級不同,但畢竟就讀於同一所學校,所以轉眼之間便混熟了。
  三個人都有些不安地思考著:從今以後,以英子姐姐為中心,她們將在同一個屋簷下度過一個怎樣的夏天呢?而這一抹不安的心緒又是不能夠貿然說出口來的……
  「哇,清子的個頭最高,阿直排第二。桃子,你也得多吃一點兒,多鍛煉一點兒,趕在回去之前長高一頭,讓大家都認不出你來才好吶。」
  「姐姐總是把我當小孩對待。」
  桃子的臉上繃得緊緊的,內心卻洋溢著幸福的微笑。
  「不光是桃子,從今天起,你們全都是我的孩子。因為在這段時間裡,我從你們母親那兒把你們領養了過來。」
  聽英子姐姐那麼一說,三個人都相視而笑了。
  在晚飯以前,大家都巴不得去一趟海邊。
  但英子姐姐卻忙著和女僕一起收拾行李,打掃房間。直美心急火燎地說道:
  「喂,姐姐,我想去海邊吶。過一會兒我們三個人再幫你打掃吧,所以,你就和我們一起去吧。」
  姐姐把滿是汗水的臉轉向直美,說道:
  「我現在必須和女傭一起為晚上做好準備吶,……喂,你們就三個人一起去吧。但僅僅是散步喲。幹完活兒,我會溜躂著去接你們的。」
  「那太好了。」
  在直美的帶領下,三個人跑到提包旁邊,很快換了一身出門玩耍的便裝。
  這棟租借的別墅位於離海岸不遠的松樹林中,庭院的沙地上開滿了濱旋花。低矮的牆垣外面有一條道路,只見一些戴著斗篷或是披著睡袍的人從那兒零零星星地躑躅而過。
  「哇,瞧天空上的那些雲!」
  「那才是海邊特有的色彩吶,那麼明亮鮮麗。」
  「總覺得這兒的大海比鐮倉逗子的大海更顯得洶湧澎湃似的。」
  「會不會是因為岩石太多的緣故?」
  「水的顏色也不一樣吶。」
  「直美會游泳嗎?」
  「不會。」直美斬釘截鐵地回答道。聽起來,好像她反倒在炫耀自己不會游泳似的。
  「這太滑稽了。」說著,清子和桃子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沒什麼,反正我都不會游。」直美終於要起性子來了。
  海岸邊排列著一爿爿有獎射擊場、滾珠攤,還可以玩砸酒瓶1。站在一旁看別人打靶、滾珠子,直美不知不覺地忘記了剛才的不快。她說道:
    1一種把酒瓶一層層地堆放起來,遊戲人用石頭擲過去,使其坍塌破碎的遊戲。
  「要是姐夫在的話,我們不是也可以玩砸酒瓶嗎?看見它嘩啦嘩啦地坍塌掉,一定會覺得很痛快吧。」
  「是啊。我也是個急性子的人,我常常想,要是像扔出去的石塊那樣一頭撞上去,該多暢快呀。」
  「那麼,我們三個人如果今後有誰想發脾氣了,就趕快跑到海邊來玩這個遊戲吧。我想,發洩之後就不至於吵架拌嘴了。」
  「不過,要是突然之間生起氣來,再往這兒跑,恐怕也來不及了吧。」
  於是,桃子一本正經地說道:
  「那就乾脆在家的後院裡也堆上酒瓶子吧。你們說怎麼樣?」
  「好倒是好,可光是一個人玩,也肯定很無聊吧。必須得有人在旁邊看到讓石塊撞上去的那一痛快的瞬間,才有意思唄。」
  「哎,真是些多事的急性子啊。」
  說著說著,三個人之間的距離感驀地消失去,不知不覺地互相擁抱著肩膀在沙灘上散起步來。
  海上的落日把少女們的臉頰映照得一片金黃。廣袤的天空也被夕陽浸染成了相同的色彩……
  一個清爽而眩目的早晨。
  打開窗戶一看,松樹葉在晨曦中閃閃發光,夏蟬在輕輕地噪鳴。還有波濤拍岸的聲音,涼爽的風兒。
  昨天夜裡四個人鑽進了一頂蚊帳裡——英子姐姐睡在最左面,然後依次睡著桃子,直美和清子。
  在她們還酣然熟睡之時,姐姐的床位上已經不見了人影。
  三個人爭先恐後地爬出了蚊帳,換好衣服,像是在比賽一樣一路跑向水井邊。
  姐姐小心翼翼地用掃帚清掃著沙地,生怕碰傷了濱旋花。
  「早上好!昨晚大家好像睡得很香吶。」
  英子姐姐今天早晨也穿著一件白色的衣服,看起來就像是個女學生一樣英姿煥發。
  漂亮的人,無論穿什麼都顯得般配協調,真是得天獨厚。三個人不由得用羨慕的目光看著英子姐姐。
  「吃飯前,先做廣播體操吧。」
  「體操?非做不可嗎?」
  「你們就做吧。我還沒學會,就示範給我看看吧。」
  三個人面帶羞色,一副為難的樣子。這時,從屋內的收音機裡傳來了廣播體操的前奏曲:
  「同學們,這是一個鍛煉我們身心的夏天。讓我們一起迎來一個朝氣蓬勃的早晨吧……」
  響徹著江木播音員那富有特色的渾厚嗓音,三個人打著赤腳,排列在砂地上,一邊沐浴著朝陽,一邊開始做體操了。她們的動作整齊而利索。
  英子姐姐和女傭一邊忙著廚房裡的活兒,一邊興致勃勃地在一旁觀看。
  不久,三個少女的臉頰上都泛起了美麗的紅暈。
  「我要點兒水。」
  「我也是。」
  她們在水井旁洗完腳以後,走進了套廊裡。在遠離陽光的廊子裡吃早餐,好不涼爽愜意!有黃瓜、蕃茄、雞蛋、烤紫菜……海濱的空氣似乎具有一種特別的力量,能使人很快便覺得飢腸轆轆。
  「大家聚在一起吃飯,真香啊!」姐姐就像是為大家和自己辯解似地說道。今天她也一口氣吃下了三碗飯。
  早飯後是三個少女溫習功課的時間。
  中央最涼爽的房間被用作了學習室。不知什麼時候,花瓶裡已經插上了紅瞿麥。
  「哎,從什麼開始複習呢?」
  「即使是自習,也應該制訂一張時間表,每天照章進行。」
  「是的,今天是自習的開工典禮,所以,就只制訂時間表得了。」
  三個人商量著制訂時間表。這當然比溫習功課要有趣得多,但卻遭到了姐姐的訓斥。於是,三個人又開始削起鉛筆來了。
  英子姐姐在茶室裡寫信。
  今天又是一個大晴天,從外面的道路上傳來了熙熙攘攘的人聲。真想早點去大海啊!
  好不容易到了10點鐘。
  「喂,姐姐,走吧,快走吧。」
  於是,由兩個人扛著一頂嶄新的海濱陽傘,而姐姐則帶著麥茶和書本,踏著沙灘上的陽光向海邊走去。
  她們一會兒說這裡好,一會兒又說那邊好,為物色一個合適的撐傘地點幾經周折,最後才選定了遊戲場前面的空地,以便大家生氣時能找到合適的渲洩手段。三個少女忍不住笑了起來。
  「怎麼啦?」
  被姐姐一問,三個人更是捧腹大笑不止,卻不知該怎樣向姐姐解釋。
  姐姐來迴環顧著四周,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情。這更讓三個少女忍俊不禁了。
  初次穿上嶄新的游泳衣,縱身跳入海水中打濕身體後的那種感覺……三個少女手牽著手向前走去,只見海水從腳下漸漸漫到了上半身……在海水剛剛漫齊上半身時,她們開始你追我我追你,結果,三個人一起被海水淹沒到了脖子處。
  清子和桃子的游泳技術也並不嫻熟,最先只是小心翼翼地做著漂浮練習,看自己今年是否還能浮出水面。
  直美卻害怕得不敢倣傚。
  「哦,糟糕,我們忘了帶救生圈來。」
  記著,直美回到姐姐身邊,說了聲「我去拿救生圈來」,就撒開雙腿跑回了別墅的院子裡。女僕正在庭院裡除草。只見她用手抓住濱旋花的籐蔓,一下子連根拔起。
  「哇,阿姨,那花還是留著別扯掉的好。」
  「這些討厭的野草到處亂長,真是拿它們沒辦法。」
  「不過,那種草可是姐姐喜歡的植物吶。即便是野草,如果它能開出漂亮的花兒來,那麼,留著它不也是無妨嗎?」
  「是嗎?」女僕吃了一驚似地停住了手。
  直美揩乾淨腳上的泥沙,走進了房間裡。突然她想給綾子寫封信。
  「我玩得這麼快樂,綾子,對不起呀。」她自言自語道。
  要是清子和桃子在旁邊的話,自己總覺得很難為情,就沒法給綾子寫信了。
  想到這裡,她的心中湧起了一種像是在瞞著別人幹壞事一般的內疚感,猶豫著悄悄坐在了桌子前面。會不會有人在看著自己呢?
     綾子:
       你好嗎?剛才我獨自從海邊回來,此刻正悄悄地提
     筆給你寫信。
       海濱是如此明朗快活。清子和桃子也全都是好人,
     這真是值得慶幸。眼下,我姐姐充當了三個人的母親這
     一角色,也真夠難為她的。要知道我們三個人全都是搗
     蛋鬼……
       曾經向你提起過那本英子姐姐的日記,我打算在這
     個夏天裡把它好好整理一番,而且要背著姐姐進行,所
     以,真是煞費苦心吶。
       期待著聽到山中的音訊……
       那兒一定是花的世界吧。
                 直美
                      寫於海濱
  她匆忙地寫完以後,馬上又思量開了:是用白色的信封呢?還是用粉紅色的信封呢?當然,淺紫色也不錯……正當她難以定奪之際,突然覺得身後有人。
  「怎麼啦,直美?」
  回頭一看,只見英子姐姐憂心忡忡地站在背後。
  「什麼事都沒有。」直美回答道。儘管說出的僅僅是短短的一句話,但音量卻小得不足平時的一半。
  「你感到孤單寂寞了吧?想回家,想回到父親的身邊去了,對吧?」一無所知的姐姐溫柔地端詳著直美的臉,說道。
  直美把信拿在手裡,說道:
  「不是的,我只是想給綾子寫封信而已。」
  「真是個壞孩子。」
  姐姐把手搭在直美的肩上,一副嚴肅認真的眼神,彷彿在追逐著一個遙遠的夢似的。然後她又笑著說道:
  「下次我們大家聯名給綾子寫信吧。」
  「我不幹。」
  「為什麼?」
  「如果只是姐姐要在信上寫什麼的話,倒沒什麼,可要是別的人也……」
  「是嗎?直美真討厭!你蠻狡猾吶。」
  直美封上了信封口。她又向海邊走去了,心中燃燒著一種渴望:想鑽進姐姐的太陽傘下,盡情地接受姐姐的叱責。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25 00:56:02

八 花的日記

          X月X日
       瞧,我是多麼粗心大意啊!因為不喜歡裁縫課,所
     以,今天把裁縫用具全都忘了帶來。到了學校以後我才
     恍然大悟,因此落得個束手無策。誰知在課間玩耍時與
     姐姐不期而遇了。儘管不好意思,但我還是把自己的失
     誤告訴了姐姐。她一邊嫣然微笑著,一邊安慰我道:
     「讓我替你想想辦法吧!」
       在下一堂課的課間休息時,她特意給我拿來了針和
     線,還有一段漂白布,說是讓我縫一件貼身穿的汗衫。
     這下我得救了。要知道裁縫課的老師是一個一絲不苟的
     人,對於丟三落四的粗心學生,常常是毫不手軟地扣掉
     分數……
  讀到《花的日記》中的這一節,直美覺得好不滑稽,索性把日記撂在一邊,在椅子上前仰後合地笑了起來。
  「哎,怎麼啦?」
  「你好狡猾,一個人偷偷地笑什麼?」
  清子和桃子走到她身邊關切地問道。
  「喂,你們讀讀這一段吧。居然英子姐姐也曾有過這樣的時代吶。」
  兩個人爭先恐後地讀著《花的日記》。
  「這下我可是安心了。原來呀,無論是誰,在我們這個年紀的時候,都很討厭縫紉活兒吶。而且對討厭的東西大肆虐待。」
  「即使像英子姐姐這樣好幾年才出一個的優等生,原來也是如此啊。」
  「所以,只要長大成人了,不是自然而然地就會變得通曉事理和踏實能幹了嗎?即使如今我的裁縫課分數為0,也大可不必顧慮重重了。」
  「別那麼敵視裁縫課不行嗎?」
  直美又開始接著整理下面的日記了。
  而擅長繪畫的清子則在一旁精心地繪製鮮花的圖案,以作為《花的日記》的插圖。
  惟有桃子還在硬著頭皮繼續溫習早晨留下的功課。
  X月X日
  值日結束後,去盥洗間洗手時,看見一個高年級的同學正往杯子裡插著鮮花。那花真是太美了,所以我看得都入迷了。
  「給你一朵吧。這些花是放在值宿老師的房間裡獻給老師的
  她不加思索地給了我兩、三枝花。
  當我來到走廊上時,正好姐姐也從樓梯上下來了。她的目光一下子停留在我手中的鮮花上,感歎道:
  「哇,真漂亮!」
  從姐姐以外的人那兒接受鮮花,使我多少有些難為情,於是把剛才發生的事情告訴了姐姐。她莞爾一笑,說道:
  「那肯定是喜代子吧。她是一個又有趣又善良的人吶。一定是覺得你太可愛了,才把花送給你的。要是我處在那種場合,即使對方不是英子,沒準也會把花爽快地送給別人吧。」
  聽了這話,我不由得悲喜交加。
  因為我不願意姐姐把鮮花送給我以外的少女。或許我的想法過於自私和任性吧……
  但這也是源於我真的喜歡姐姐的緣故啊。今天的那些花兒是淡紫色的琉璃菊花……
  讀到這兒,直美覺得自己差不多快要窒息了。
  原來英子姐姐曾經也有過與我一樣的痛苦和困惑。看來,少女時代的煩惱是誰都難以倖免的尤物。
  清子一直在聚精會神地給圖案著色,但看見直美靜靜地陷入了沉思之中,所以,悄悄地抬起了目光。
  「哎,花瓣的色彩感怎麼也畫不出來呀。」
  「喂,你看英子姐姐,如今她一點兒也不貪心,對吧?但從前的她卻相當貪婪吶。」
  「是嗎?」
  「雖說同樣是貪婪,但卻與普通意義上的貪婪完全是兩碼事
  「那又是什麼樣的貪婪呢?」
  「什麼樣的?!我想,應該是心靈吧。」
  「哈,我明白了。你是指嫉妒吧?……我可不那麼看。那樣一種不好的情感,她早就在不知不覺之間摒棄了。」
  「我想是因為母親過世太早,她獨自一人承擔了種種生活重擔的緣故吧……像清子這樣嬌生慣養的孩子,無論怎麼長大成人,都不可能變成姐姐那樣的人。」
  「哇,你真會損人!就說直美你吧,雖然沒有母親可以撒嬌,不是也被某些人慣壞了嗎?」
  桃子在一旁說道:
  「你們在吵什麼呀?」
  「喂,你說說看,我和直美,哪個更顯得乳臭未乾?」
  「平心而論,」桃子裝腔作勢地說道,「應該是直美吧!」
  「你瞎說!」直美怒視著桃子,說著,「說起乳臭未乾,我看桃子該算是頭號人物了。最最孩子氣,最最……」
  「胡說八道,你自己才是!」
  少女們都寧願自己更顯得像個大人,而討厭別人把自己當孩子對待。
  「那麼,我們問問姐姐看。姐姐的裁決才是最神聖無欺的,對吧?」
  說著,直美吧呵吧呵地跟著木履向廚房跑去了。
  在北面開著窗戶的涼爽廚房裡,女傭正在剝蠑螺。只要手上的動作稍有慢息,蠑螺就會鑽進貝殼裡怎麼也摳不出來。女傭因為用力過猛,好幾次把火筷子都弄彎了,只好撓直後又重新再來。姐姐一直在陶爐前烹製菜餚,臉上沒有一丁點兒怕熱的表情。
  「哇,今天有好吃的東西。聞起來真香!」
  「你真是個小饞貓!」
  「喂,剛才我和桃子鬧了點彆扭。」
  「那怎麼行呢?可不要和桃子吵架喲!如果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你就讓讓她吧。」
  「為什麼?」
  「你問為什麼嗎……如果你和桃子鬧矛盾,姐姐可就為難了。」
  「但是她得意忘形,盡向姐姐撒嬌,給姐姐添麻煩。就連我在一旁看著都生氣。」
  姐姐放下煮東西用的筷子,一邊撫摸著直美的肩膀,一邊說道:
  「你還在說那種話呀?阿直是我最疼愛的妹妹,可桃子呢,也是我的新妹妹,對吧?無論桃子再怎麼向我撒嬌,也改變不了這樣一個事實:阿直從很早的時候起,準確地說,是打一出生就成了我疼愛的妹妹。這麼一說,或許你對桃子的所作所為就能心平氣和地看待了吧?喂,我不可能再只是阿直一個人的姐姐了,這一點你總該明白了吧?」
  聽英子姐姐這麼一說,直美表面上沉默不語,內心卻在聲嘶力竭地高喊道:「那些我都明白。雖說我明白,可那些事難道不是無聊透頂嗎?」
  剛才《花的日記》中的那一節又重現在直美記憶的熒屏上。
  「聽說假姐姐有可能把鮮花送給自己以外的人,姐姐不是也在日記中表現出無限的酸楚嗎……或許她已經忘記了這些往事吧,所以才大言不慚地對直美說了那樣一些大道理。」
  直美不乏怨尤地倚靠在柱子上。因為她一直噤口不語,所以,姐姐非常為難地一邊用筷子攪動著菜餚,一邊說道:
  「直美,你喜歡吃貝殼烤蠑螺,對吧?你那副樣子真是討厭吶。快振作起來,幫幫姐姐吧。喂,在背後的松樹林附近長著很多鴨兒芹。你去給我摘點乾淨的來。」
  直美害羞地朝姐姐瞅了一眼,然後走到了庭院裡。
  晾衣竿上掛著清子、桃子和自己的3件游泳衣。她在樹蔭下摘了鴨兒芹,然後回到了廚房裡。不知什麼時候,桃子也已經來到了廚房裡。一看見直美,她就馬上說道:
  「直美真狡猾,一到姐姐這兒,就再也不回去了。——剛才的事到底怎麼樣了?」
  「阿直,你們倆事先有什麼約定嗎?」
  直美的臉上流露出不耐煩的表情,說道:
  「和桃子吵架的原因是……」
  「哎,真討厭。關於你們倆吵架的原因等等,作為姐姐,我可不想打聽。那種事本身就夠討厭的了。」
  「你自個兒兒瞧瞧吧!正因為是那樣,所以直美才一聲不吭吶,可桃子卻專門跑來說三道四的。」
  說著,直美撇下桃子,一個人回客廳裡去了。
  只要目睹桃子呆在英子姐姐身旁,直美就會感到難以名狀的痛苦。所以,就連自己和桃子在一起,也成了不堪忍受的事情。
  姐姐用淒涼的眼神注視著直美的背影,說道:
  「阿直今天有點怪怪的。在她恢復正常之前,桃子你就別管她吧……明天哥哥就要來了,你該高興了吧。」
  桃子一邊微笑著,一邊用早熟的口吻說道:
  「哥哥不會忘了帶禮物來吧。即使哥哥來,我也沒什麼高興的。我等待的只是衣物罷了。因為哥哥對我的事一點兒也不……」
  英子的臉上微微泛起了紅暈,說道:
  「桃子,你要記住喲。等哥哥來了,我會提醒他注意的。」
  「我拜託了他買羅麥屋的香腸和長崎屋的蛋糕,因為北條的饅頭實在是難以下嚥。」
  「盡提那種奢侈的要求,可不行喲。到了鄉下,就得吃鄉下的東西。媽媽也常常這麼說,對吧?」
  桃子彷彿喜歡被姐姐訓斥似的,故意和姐姐唱對台戲:
  「那麼,既然到了鄉下,就幫我縫一件鄉下姑娘的衣服來穿吧。」
  「哇,你真討厭!也不知怎麼搞的,今天你們都和姐姐對著幹。」英子陰沉著臉,說道,「我這就沒法搭理你們了。」
  桃子慌忙說道:
  「討厭,姐姐。我不過是開個玩笑罷了,你卻……只要是姐姐的話,我什麼都聽。姐姐比媽媽還好。要是姐姐不理睬我,那可就糟了。對不起?不管是北條的饅頭還是別的什麼,我通通都吃。」
  桃子的說法相當滑稽和可愛,聽著聽著,姐姐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喂,要開午飯了。和直美一起把飯菜端上餐桌吧。」
  英子取下身上的圍裙,進洗澡間擦汗去了。
  桃子快步跑到客廳,看見清子正把畫好的畫貼在牆上來回打量著。直美也在一旁觀賞著。
  「怎麼樣?你說英子姐姐會喜歡嗎?」
  不一會兒,大家在快樂的餐桌上各就各位了。她們一邊搖動著烤熟的蠑螺,一邊吮吸裡面的汁液。
  「真奇怪,我以為裡面的汁液已經吸乾了,於是把它放在了一邊,可不知不覺地又有了汁液。」
  「汁液是越搖越出來。不知道裡面是怎樣一種結構吶。」
  姐姐一邊看著大家吃得容光煥發的模樣,一邊巧妙地吮吸著蠑螺裡面的汁液。伴隨著一陣咕嘟咕嘟的響聲,汁液從裡面緩緩流了出來。整個房間都飄蕩著海岸特有的香味。
  「喂,姐姐,過一會兒再給你看《花的日記》。我已經整理得差不多了。」
  聽直美一說,英子姐姐有些窘迫地說道:
  「行了行了。如今再看那種東西,才叫人難為情吶。」
  「我突然有了個好主意——拿給姐夫看,怎麼樣?」
  直美一說完,桃子也趁火打劫地說道:
  「是啊,那樣的話,哥哥也可以瞭解姐姐的過去了,肯定會很高興的。」
  惟有清子微笑著一言不發,有些同情地看看姐姐。
  「好啊,你們串通一氣來欺侮我……不過,阿直,把那種東西拿給姐夫看,真夠可惡的……桃子也是。」
  英子姐姐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嚴峻了。
  兩個人看見英子姐姐犯愁的樣子,很有些幸災樂禍。直美說道:
  「可是,裡面根本就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內容啊,給姐夫看也沒關係吧……」
  「讓哥哥瞭解姐姐的過去,不是挺好嗎?」
  「不行不行。」姐姐執拗地搖著頭,「如果不聽話,就把《花的日記》還給我吧。」
  姐姐故意做出一副可怕的表情繼續說道:
  「我可不是為了向人炫耀才把日記放在家裡的。」
  這一次是直美、清子和桃子被嚇住了,忙不迭地說道:
  「是的,明白了。」
  「要是被姐姐拿回去,可就糟糕了。」
  直美手忙腳亂地抱著《花的日記》,一溜煙似的逃到院子裡去了。
  「說不能給姐夫看,這有點奇怪吶。」
  「有什麼奇怪的呢?我就是那樣認為的。」
  「是嗎?是因為害羞吧?」
  「倒不是因為害羞,只不過……」
       想必你一切都好。我也給你捎去一點山中的訊息
     吧。你不久前寄來的信真是妙趣橫生,讓我彷彿聽見了
     大海的濤聲。我母親也讀了。
       我姥姥這兒養了20隻雞。來到這裡以後,取雞蛋
     便成了我的任務。雞蛋剛剛生下來時暖烘烘的,拿在手
     裡,還真有點重重的感覺。
       山上已經開滿了黃色的百合、氣味芬芳的金銀花、
     紅瞿麥、千屈菜和野鳳仙花等等……
       每天早晨,吃飯前我便叫上姥姥,一起到原野上去
     採擷花朵。那時候,四周沒有任何人在看著我們,而姥
     姥的耳朵又不好使,所以,我就毫不顧忌地放開喉嚨唱
     起歌來。
       或許是因為這個原因吧,母親說我的臉蛋已經被曬
     成了桃紅色。這種時候,我常常想:要是我有一雙健康
     的腿,我會多麼快樂地四處奔跑啊……
       每天的生活快樂而充實,讓我差不多忘記了自己腿
     腳的不便。要是你呆在我的身邊,我想,一切肯定會更
     加有趣。
       《花的日記》是你姐姐寫的吧。請早日讓我一睹為
     快。
       那麼,再見了。
                         綾子
  直美拿著信箱裡綾子的來信,在海岸邊木舟投落下的蔭涼裡打開來閱讀。
  她興奮不已,恨不得馬上提筆寫回信,於是飛快地往家裡跑去。
  「直美,直美!」
  只見清子和桃子正揮動著帽子在叫她。
  「你去哪兒了?」
  「去了一下海邊。」
  「什麼也不說,就擅自行動,這可不行。」
  「喂,哥哥下午就要來了。姐姐好像要出去採購好吃的東西,說是想把大家都帶去。」
  「去車站接姐夫嗎?」
  「不是,是去鎮上。」
  「那不是很近嗎?」
  「說來也是,但不也很有趣嗎?要去鮮魚鋪買魚,還要去蔬菜店選黃瓜……」
  在她們正說著時,姐姐手裡提著籃子已經出來了。
  「喂,走吧。今天我請你們吃具有北京特色的好東西,一種鄉村料理。」
  四個人並肩而行,不久便來到了小小的城鎮上,只見道路兩旁到處是低矮的房屋……
  她們先去了蔬菜店,買了柿子椒、茄子和小芋兒,還有捲心白菜和洋蔥。蕃茄和黃瓜卻沒有買,因為房東大爺經常把剛剛從田裡摘下的這兩種蔬菜送給她們,所以,她們決定回去時再去拿。
  姐姐如今在處理家務方面已經相當老練了,所以,多餘的東西一樣也沒有買,平心而論,這多少讓三個少女感到無聊和乏味。因為沒有比濫買東西更讓人欣喜如狂的了。
  「姐姐,那家洋服店是東京來的分店吧?」
  「是的,那又怎麼樣呢?」
  「瞧,裡面的布料挺時髦的。我想用那種布料來做一件衣服吶。」
  聽桃子這麼一說,直美也毫不示弱地說道:
  「我倒想用土裡土氣的布料做一件鄉村少女似的衣服吶,姐姐。」
  英子姐姐只是乜斜了她們一眼,說道:
  「不行不行,又不是來這兒買衣服的。」
  剛一走到書店前面,三個人就「吧嗒吧嗒」地徑直走了進去。
  「哇,還有這種信箋紙吶。」
  「這種信封也不賴呀。」
  「哎呀,我想買明信片。」
  直美終於開口向姐姐提出了要求,要買那種漂亮的信箋紙和配套的信封,好給綾子寫信。
  桃子則買了一本做成花兒的形狀卻沒有多少實用價值的記事本。而清子買的是一套明信片。
  「喂,這下總該滿意了吧。」
  英子姐姐笑著付了錢。這時,她看見書架上陳列著小型的文庫本1小說,便說道:
    1一種小型平裝書,袖珍本。
  「我也找幾本書好在下雨天讀讀。」
  她最終買了施托姆1的《茵夢湖》和《三色堇》。
    1施托姆(1817—1888),德國詩人、小說家。
  然後,她們又轉到了鮮魚鋪,讓魚鋪的店主在正午之前將鱸魚、竹莢魚和章魚送到家裡。最後她們又來到了花店裡。
  「夏天鮮花很快就會枯萎,但如果一點兒鮮花都不插,又未免缺乏生氣……就要點唐菖蒲吧。只要10枝那種粉紅色的,別讓其他顏色的混在裡面。」
  一提到鮮花,英子姐姐總是出手大方。
  大家提著一大包東西回到了家裡。只見女傭今天打掃清潔時,還特意把松樹林裡面也打掃了一遍。
  「你們回來啦!剛才來了一封快件。」
  姐姐頓時緊張起來,急急忙忙走進屋子裡去了。
  「哇,肯定是姐夫寄來的。會是什麼事呢?」
  「今天因出席朋友的送別會,一時難以脫身。我將
  乘坐明早的頭班火車去北條。」
  讀完這張像是電報一般的簡短明信片,姐姐大失所望地坐在椅子上喝著麥茶。
  「哇,怎麼啦?」
  「沒什麼。姐夫今天來不了啦。」
  三個少女眨巴著眼睛,臉上的表情就像是在嘟噥著:究竟是為了什麼才去採購東西,還扛回沉甸甸的一個大包的呢?
  「哎,多失禮啊。」
  「這話不假。如果早知是這樣,我肯定會買些點心回來的。以為哥哥來的話,肯定能吃上德國糕點鋪做的點心,所以才忍住沒買的。」
  「傻等對方,是最無聊的事情。」
  就連清子也發起了牢騷。她們三個人作出一副十分生氣的樣子來替姐姐出氣。這不,姐夫不來了,姐姐做什麼都無精打采,午餐也只是簡單地煮了一條竹莢魚,用料酒、醬油和醋做了一份涼拌章魚……
  如果姐夫來了的話,即使是使用相同的材料,也一定會烹製得更加精心和特別吧。
  二個人都看出了姐姐的沮喪,於是一反常態,一聲不吭地吃著飯。見此情景,英子姐姐也有所覺察。她笑了起來,說道:
  「讓你們跟著我跑了一趟,真是對不起。說真的,本打算把章魚和芋兒煮著吃,把竹美魚做成法國式的黃油烤魚,而且還應該熬一大碗清湯的。」
  直美盯著姐姐,說道:
  「盡說些什麼『本打算』『還應該』的,多沒勁兒啊。反正我們現在就權當作是吃黃油烤魚,喝美味的清湯得了。對吧,清子?」
  桃子憤憤不平地說道:
  「即使他明天坐頭班火車來了,我們也不理他。姐姐,你先給他喝一碗醬湯就已經足夠了。」
  「是的,一大早起就不停地做準備,所以,才更是叫人失望口內。」
  「我們才不要去車站接他吶。」
  大家七嘴八舌地說著姐夫的壞話。這下姐姐反倒來安慰她們了:
  「哎,別生氣了。到了明天,你們就能吃上香甜的西式糕點了。」
  午飯後姐姐開始午休了,而三個小姑娘卻去了海邊。
  利用週末來別墅住上一宿的東京人絡繹不絕地從大街而過。
  因為不准穿著游泳衣去海濱,所以,人們要麼在上衣下面套一條短褲,要麼披著一件外套,儘管他們在泳裝以外的其他服飾上也體現出各自的情趣和時尚,但就整體而言,北條海濱的人們是樸素而祥和的。儘管海浪洶湧,但變化多端的海岸線依舊給人種強悍、英武的感覺。
  直美她們已經學會了衝浪。抱著衝浪板,宛如花瓣一般在波濤間起伏姨戲。
  「我得收集一些海邊的東西吶。」
  「貝殼之類的東西,你不是收集了很多嗎?」
  「是的,有金琵琶貝、紫蜆、棗貝、大和蜆、笊籬貝、浪花貝、六葉貝……」
  「你倒是記住了不少啊。」
  「平常我們隨處可見的貝殼居然還有這麼晦澀的名字吶。知道了這一點,就覺得非常有趣了,更是想進一步刨根問底了。」
  「直美,你倒是一個熱情洋溢的人吶。表面上一副沉穩安靜的樣子,沒想到對那種事情竟然能傾注所有的熱情。」
  「是嗎?」
  直美一邊歪著頭沉思,一邊琢磨著:自己之所以能專注於綾子的事情,恐怕也是因為自己乃是一個熱情洋溢的人的緣故吧,——想到這兒,她不禁羞紅了臉,說道:
  「我還一個作文都沒寫吶。」
  「我也還剩有習字作業,真討厭。」
  「別想那些了,還不如想想,如果姐夫明天來了,讓他帶我們去哪裡玩呢?保田怎麼樣?……要麼去犬吠崎吧?」
  「提起燈塔的生活,總覺得充滿了浪漫的傳奇色彩。」
  「啊,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就可以寫一篇出色的作文了。」
  「真是失禮。你對燈塔守衛者的痛苦肯定是一無所知吧?」
  三個人在波浪間一起一伏著……
  「哇,有人站在我們的陽傘下喊叫著什麼。」
  「對,好像是的。」
  「有點像家裡的女傭吶。怎麼啦?」
  三個人急忙劈波斬浪,飛快地衝向岸邊……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25 00:56:39

九 新學期

  三個姑娘拖著被海水打濕了的身體向女僕身邊飛奔過去。
  「哎,夫人好像貴體欠安哪。給她量了量體溫,居然高達38.5度。」
  「真的?!」
  三個人一起向家裡跑去。桃子一邊跑,一邊念叨道:
  「怎麼搞的呢?」
  直美突然對自己剛才在英子姐姐面前要性子感到一陣難過。正好這時候清子又說了一句:
  「直美,是不是因為你在姐姐面前太任性了。才惹得她……」
  直美的臉色陡然間變得一片煞白。
  「你亂說!沒準是因為姐夫的緣故吧。」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倒好了。」桃子一邊說著,一邊加快了奔跑的步伐。
  她們屏住呼吸從庭院裡走進了屋子,只見客廳的角落上鋪著一張床,姐姐身上蓋著一床淺藍色的麻紗被子。她的臉朝著牆壁的方向。
  「怎麼啦?」
  「突然就這個樣子了嗎?」
  她們來不及換下泳裝便衝到姐姐身邊,關切地詢問道。
  「只是心頭有點難受,沒什麼大不了的。」
  「可你正發燒哪,還是叫醫生來吧。」
  「不至於嚴重到那種地步吶。」
  「不行。姐姐,還是請醫生看看吧……」
  直美百感交集地注視著英子姐姐躺著的樣子,對女傭說道:
  「阿姨,你到後面那家人去打聽一下情況,趕快叫個醫生來。另外,我們還是給姐夫發封電報吧。」
  直美突然間像個大人似地發號施令。
  姐姐用手拉住她,說道:
  「討厭,誰叫你那麼小題大做的。反正他明天就要來了。」
  「可是,還是稍稍嚇哥哥一跳為好哪。」桃子也表示贊同。
  然後,她們三個人匆匆地洗了個澡,馬上換好了衣服。清子負責往院子裡灑水,直美負責收拾客廳和驅趕姐姐床邊的蒼蠅。
  桃子則負責準備下午的點心。
  一旦姐姐不能起來忙活,整個家裡彷彿陡然間變得昏天黑地了似的……
  大家的心中都是一片悲涼,如同美麗的花兒驀然凋落了一般
  望著姐姐躺在床上的蒼白面孔,直美不禁忐忑不安地囁嚅道:
  「喂,姐姐沒事吧?」
  「沒事的,只是有點累了,可能是大熱天中了暑。」
  「會不會是被直美氣著了?」
  「哪裡的話。」姐姐望著真美,說道,「不過,你多少有一點兒那種想法也無妨……」
  「不是的。剛才我們三個已經認定,都是姐夫的過錯。」
  「是嗎?」姐姐笑著說道,「姐夫因為爽約,被你們罵得個狗血噴頭……喂,我想喝點水。」
  直美跑到廚房裡,把冰鎮了的麥茶倒在杯子裡端給了姐姐。
  桃子一邊數著數,一邊烤蛋奶烘餅。
  不一會兒,姐姐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三個少女來到隔壁的小房間裡靜靜地吃完了點心。
  然後開始了自習。
  暑假的日子已經所剩無幾了,所以,必須得把作業大體檢查一遍。
  清子計劃的圖畫已經完成了,只有作文尚未完成。直美則剩下習字沒有做完,而桃子作文和圖畫都沒有完成。
  「不過,像今年暑假這樣大家一起生活,就能發現自己的缺點。這真是大有好處。」
  「是啊,而且也增加了自信。」
  「三個人共同擁有一個回憶,事後回想起來該多麼愉快啊。」
  「要是姐姐真的沒事就好了。因為她無論做什麼都一聲不吭地忍耐著,所以反倒不好。」
  「以前就一直是這個樣子唄。她絕不把自己的痛苦告訴別人……不過,讀了她的《花的日記》,才發覺其中很多地方正好記述著她的那種心情哪。」
  「是嗎?真想看一看。」
  於是,三個少女開始翻閱起剛剛整理一新的《花的日記》了。
  X月X日
  紫苑花開了。這是已故母親所鍾愛的一種花。
  早晨,帶著剪下的鮮花去學校。
  有人已經先於我在教室裡插上了一束大雨花。因為那花過於漂亮,所以我沒敢把紫苑花拿出來,只是把它放在了雜務室裡。但班上的H說紫苑花很漂亮,索性把它帶到教室裡插在了大麗花的旁邊。
  上修身課的老師一下子就把目光停留在了紫苑花上,說道:
  「這是與秋天這個季節十分協調的花兒,聞起來真香。」
  聽他那麼一說,我真是高興得不得了。
  課間休息時,K走到花瓶那兒,問道:
  「這花是誰帶來的?」
  說著,她把紫苑花緊緊地捏在手中,瞪大眼睛望著我。
  我連忙說道:
  「是我帶來的。」
  於是她說,紫苑花和大麗花太不協調,插在一起有礙觀瞻。而我馬上明白了她捉弄我的原因。
  聽人說,K非常愛慕我的姐姐,但卻因為我而失去了她,所以K一直對我耿耿於懷……
  我默默地接過了紫苑花,又拿回到雜務室。
  儘管我覺得很可惜,但我還是認為:對於大麗花的美麗而言,紫苑花並非什麼敵人。
  讀到這裡,桃子感歎道:
  「哎,姐姐真能忍耐啊……要是有人敢對我那麼做,我一定會再拿一個花瓶來,放在旁邊與她爭個高下。」
  「是的,姐姐也未免過於克己了。」
  正當她們在隔壁房間各抒己見時,外面傳來了汽車的聲音。
  「是中暑了。不過,肺葉好像也有點問題。」據說來的是北條最負盛名的大夫,他在姐姐面前若無其事地說道。然後,他又馬不停蹄地奔赴另一個患者的家裡去了。
  對於醫生的這一診斷,三個少女都吃了一驚,英子姐姐無精打采地含淚看著直美,說道:
  「在這種地方生了病,真是對不起。不過用不著擔心。我想很快就會好的。」
  說完,她又把頭掉向了另一邊。
  直美依稀地記得,母親過世的原因似乎也是呼吸系統的疾病。隨著年歲的增長,更是印證了那種記憶的確切性。因此,英子姐姐眼下輕微的病症也在她的心海中掀起了可怕的波瀾。
  那天晚上,她們就在姐姐的病床周圍陪著姐姐,一會兒玩撲克牌的21點和31點,一會兒又用撲克牌算命占卜。姐姐的氣色還算差強人意。
  「你們已經做好暑假作業了嗎?」
  「嗯,已經大致做好了。」
  「一個個臉上也曬得黝黑黝黑的了,看來啥時回東京都不要緊了吧。」
  「哎呀,我才不幹哪。姐姐怎麼一下子變得多慮了呢?」
  「倒不是那樣,只是……」
  「我要給哥哥說,讓姐姐這陣子一個人好好休養一下……要知道,東京的家又寬又大,客人也多,再加上爸爸媽媽又很古板頑固,姐姐回去會吃不消的。」桃子若有所思地說道。
  「哇,桃子,瞧你說的。那些事算不了什麼的。」英子被桃子的話嚇了一跳,連忙反駁道。
  「可桃子說的也有道理。」直美也在一旁幫腔。
  「不過,留在北條的話,我們會再來玩的,只是有點不方便罷了。」
  「哎,與其說你們是為病人著想,還不如說那才是真正的目的吧?」姐姐笑著說道,
  「我想是兩者兼而有之吧。如果是在逗子或鐮倉,那麼就只有坐省線電車,多沒意思啊,如果是在片瀨或□堂附近,那就可以乘坐東海道線吧。而且離東京又近,去探望姐姐也很方便。」
  「到底誰要住在片懶或□堂呀?」
  姐姐覺得怪滑稽的,忍不住笑了起來。於是桃子閉口不語了。大家開始換睡衣準備就寢。
  第二天,三個少女沿著朝霞滿天的美麗街道,前往車站迎接姐夫。
  不久,頭班火車便到站了。只見身穿麻紗西服的姐夫雙手拿著禮物,脖子上掛著相機,微笑著從站台上走了出來。
  看見他轉動著眼睛,四處搜尋著什麼的樣子,直美連忙解釋道:
  「姐姐有點發燒,現在正臥床休息哪。」
  姐夫驚奇地問道:
  「什麼時候開始的?真討厭,連信也不寫一封……」
  「昨天才開始的。因為姐夫昨天食言沒有來,她一下子大失所望,結果就突然累倒了。」
  「請醫生看過了嗎?」
  「是的,不過,總覺得那醫生靠不住。」桃子說著,有些擔憂地走到哥哥身邊,說道,「他還當著姐姐的面大聲地說,姐姐的肺尖有點問題,害得姐姐都有點悲觀了。」
  聽著聽著,姐夫臉上的表情變得嚴峻起來了,說了聲「總之,我們快走吧」,就馬上在車站前面叫了一輛車。
  汽車駛過花店前面時,姐夫從汽車的副手座上走下車去,請花店的人當場紮好了一束粉紅色的康乃馨和鳳尾草花。
  汽車很快抵達了別墅的大門口。令人吃驚的是,姐姐已經在那兒迎候姐夫了。她穿著麻紗的和服,還整齊地紮著腰帶。
  「已經起床了呀?」
  「起來也沒事嗎?」直美有些不滿地望著姐姐。
  「今天早晨沒怎麼發燒了……或許只是中了點暑吧。」姐姐若無其事地說道,還忙著幫姐夫又是拿單衣,又是收拾西服。
  三個少女目不轉睛地看著姐姐的一舉一動,被她的端莊驚呆了。
  「應該躺著才是,可卻……」
  「還不是想讓姐夫放心,以為這個樣子不會有什麼大不了的,真是沒勁兒透了。」
  「西服之類的東西,讓哥哥自己收拾不行嗎?」
  三個少女一邊嘟嘟噥噥地發著牢騷,一邊打開了姐夫帶來的禮品包。
  「直美你瞧,裡面該是有一張手絹吧。特意叫人繡了名字在上面,所以拖晚了。」姐夫說道。
  這是給姐姐的禮物。而送給桃子、直美和清子的則是三個一模一樣的錢包。
  「俗話說,給人錢包時一定得把錢放在裡面,所以,我就捐一點兒吧。」
  說著,姐夫給她們的錢包裡分別塞進了三個50分的銀幣。
  「我也捐獻一點吧,作為她們三個為我干了活兒的獎賞。」
  這一次是姐姐在她們的錢包裡又塞進了兩個50分的銀幣。
  然後開始了熱鬧而歡樂的早餐。
  吃著飯後的甜點,姐夫和大家商量道:
  「大家這就一起回東京去,怎麼樣?光憑這兒醫生的診斷,讓人很難放心哪。或許本來什麼事都沒有,醫生反而口無遮攔地說了些多餘的話……」
  「不過,本來應該還在這兒呆上10天的。」
  「那倒沒什麼。我們也想早點討個放心呢。」桃子在一旁插嘴道。
  「是啊。但不管怎麼說,得把你們的姐姐帶到某個悠閒舒適的地方去。」
  直美從沒有像此刻這樣深感姐夫是一個大好人。從前總覺得是他從自己身邊搶走了英子姐姐,因此很難由衷地與他親近。
  吃完早飯,大家都躺下休息了。因為如果不這樣做,姐姐也願意臥床休息。
  明天就返回東京——事情就這樣突然地決定了。女傭開始收拾行李了,而直美她們則開始整理起學校的作業來了。
  直美打算給綾子寫暑假裡的最後一封信,便一個人跑進了背後的松樹林中。沒想到清子也抱著寫生簿跟了過來。
  「我想畫天劍花哪……這樣一來,《花的日記》中的鮮花寫生就算大致完成了。」
  「你都畫了些什麼花呀?」
  「有山茶花、紫羅蘭、海芋花、康乃馨、桔梗、紫苑、珍珠繡線菊、野菊、天劍……」
  「不知為什麼我有一種感覺:倘若姐姐喜歡的是大麗花或者向日葵的話,恐怕就不會生病了吧。」
  「不過,她要是去□堂一帶溫暖而寧靜的地方休養,就會很快康復吧。是的,那兒的海岸邊生長著好多好多的珊瑚菜,可以用來做生魚片的配菜,還發出特別好聞的香味哪。」
  「哇,我好喜歡。」
  她們正說著時,桃子也來到了庭院裡。
  「一提起分別,一切的一切都蒙上了感傷的色彩,包括眼前這條北條的街道。」
  「是啊,我們還是一起來唱首歌吧。」
       我的靈魂日夜渴慕的姐姐
       你是那麼美麗動人
       我該怎樣把你讚頌
       是把你比作山上的櫻花
       還是谷間的百合
       啊,你是我煩惱時的安慰
         你是我寂寞時的朋友
       ……
  美麗的歌聲迴旋在杉樹林的上空,經久不息。
       我已經回到了東京的家裡。一想到再過兩三天我們
     就能重逢,真有一種急不可待的感覺。你來自海濱,而
     我來自山中。讓我們彼此帶給對方好多有趣的話題吧。
       你送給我的梅麗,我也一起帶去了,姥姥還特意用
     舊絲綢給它做了一套被褥哪。
       或許是因為夏天都過得太悠閒吧,我的身體長胖了
     許多,皮膚也曬黑了不少,讓前來接我的母親大吃了一
     驚。
       不過,我想,一旦新學期來臨,我又會因種種心事
     而消瘦下來吧。我有時甚至想,還不如乾脆輟學,去到
     祥和的鄉村種植花草,飼養雞群,把自己腿腳不便的痛
     苦拋在腦後,過一種無憂無慮的生活……或許這也是我
     性格上的乖僻所致吧。
       儘管我們早就有過約定,但我卻總是拘泥於自己的
     事情,想必你已經厭倦了吧。雖然我深知這一點,但卻
     又在你面前暴露出那樣的心境,真是對不起。
       一隻很能產蛋的母雞死掉了。姥姥還給它餵了辣椒
     水,卻仍然沒能救活它。眼下我是一點兒也沒心思吃雞
     肉了,儘管我曾經是那麼喜歡吃……
       今天的天空中又佈滿了秋日的晚霞。
       就此打住,再見。
                         綾子
  直美在走廊上讀完了綾子的來信,她的心中蕩漾著一種身為姐姐的情感,恨不得早點飛到綾子身邊,給她鼓勁加油。
  「過去我一直是在大家的呵護中長大的,如今的我不妨換個角色,學著去呵護別人,無論是綾子,還是病中的英子姐姐。」
  直美一邊思忖著,一邊專心致志地鉤著棒針。
  阿松在草坪上兢兢業業地除草。
  俗話說,夏草一千根抵不上秋草一根。因為秋天的草馬上就能演變成種子肆虐開來,所以,必須盡早把雜草除掉。此刻阿松正像尋找眼中釘一樣搜索著應該拔掉的雜草。
  「我的上衣熨過了嗎?」
  「是的,已經熨過了,被褥也已經翻新了。」
  「我可沒問被褥什麼的……我倒是想問問,你留下了麝香連理草的種子沒有?」
  「我想已經放在儲藏室裡了。」
  「姐姐說分給她一點種子,所以,你去給我找來吧。」
  當打到襪子的腳踝處時,直美停住手中的棒針說道:
  「我這就去清子家,馬上便回來。」
  說完,她趿著木屐出去了。
  從清子家的大門進去後,只見向陽的庭院裡曬滿了破破爛爛的東西。
  「清子,你在大掃除嗎?」
  聽見直美的喊聲,清子戴著三角形的頭巾,紮著圍裙跑了出來。
  「現在忙著哪。家裡正收拾藏衣室裡的破爛貨。」
  「你在幫忙嗎?那一定很忙吧。」
  「嗯,正在整理不需要的東西,我只是從中選出自己喜歡的東西留下來罷了。」
  沉默了一陣以後,直美說道:
  「喂,清子,你不想早點去學校嗎?」
  清子瞅了直美一眼,微笑著半帶嘲諷的語氣說道,
  「我倒是巴不得暑假哪怕再長一天也好呢。可你不同,對吧
  「哇,你說什麼呀?」直美紅著臉說道,「老呆在家裡,這樣不是也很無聊嗎?」
  「喂,績子也已經回來了吧?」
  「是的。」直美淡淡地回答道,隨即又轉了話題,「姐姐近來好像也恢復了不少。休養的地方也已經確定了。」
  「在哪兒?」
  「說是在□堂,又近又方便,真好。」
  「哎,在那兒的松樹林裡長著好多色彩濃郁的紫羅蘭哪。」
  「你去過那兒嗎?」
  「嗯」
  「要是英子姐姐也能去採些紫羅蘭花該多好。」
  「說實話,桃子遠比我想像的好哪。」
  「是啊,也不欺負英子姐姐,我現在已經喜歡上她了。」直美也贊同道,「不過,聽說小姑欺負嫂子的事例是很多的。」
  「可是,如果家裡來了個那麼好的嫂子,誰都做不出那種事吧。」
  「也不盡然喲。」
  「哦,我想起來了,」清子恍然大悟似地走到自己的桌子旁,拿來了一封信,「對不起,前些日子我母親去三越買了一段白色布料給你姐姐寄去,說是感謝她暑假中對我的關照,還說等你姐姐去了新的療養地,會專程去探望她的。結果你姐姐還給我也寄了封信來,讓我好高興。」
  直美暗自思忖到:只給我來張明信片,卻給清子寫了這麼一封信,姐姐真是太過分了。她接過清子遞給她的信讀了起來:
       暑假過得非常熱鬧快活,我覺得真是太好了。對於
     照顧不周的我所說的話,你也能好好聽從,真讓我大喜
     過望。明年、後年,如果可能的話,我們也一起度過
     吧。直美一個人在家裡怪孤單怪可憐的,拜託你和她好
     好相待。
       我也變得精神了不少。下次請再光臨寒舍玩耍。
                         英子
  透過信中的寥寥數語,直美彷彿看到了姐姐那顆善良的心。她的眼睛一陣發熱,默默地把信還給了清子。
  在牆垣的角落裡,大波斯菊迎著秋風,瑟瑟顫抖著。
  新的季節到來了,學生們個個面貌一新踏進了校門。新的學期開始了……
  擦得珵亮珵亮的鞋子,雖然已經穿舊但卻修整一新的校服,還有在夏日裡鍛煉得一身輕鬆的身體。
  要好的夥伴們馬上聚集在一塊兒,興致勃勃地交流著暑假中的趣聞。
  老師們也是久違後再次相逢,繞有興趣地交談不休。校長沒有像往常那樣,一進校長室便萬事大吉,而是走進教員室和各位老師寒暄問候。
  鐘聲鳴響之後,全體學生整齊地排列在校園裡。接受了一番訓話以後,大家走進了各自的教室。然後由班主任鄭重其事地講話,宣佈課程表。等學生們各就各位了,直美她們的老師才柵柵來遲。只見她穿著樸素的藍色套裝,手裡拿著一枝紅玫瑰走進了教室。
  「大家好像都神采奕奕的,今天該不會有缺席的同學吧?」
  說完,老師環顧著同學們露在課桌上的臉龐,說道:
  「現在請大家把暑假作業和研究成果全部交上來。忘了帶來的同學請務必在明天……」
  學生們依次把作業交到了講台上。
  有人還帶來了鮮花和蟲鳥的標本,以及用麥秸手工編製的房屋和偶人。
  直美在一個平常用來裝點心的扁平籃子裡井然有序地擺放著收集來的貝殼,並在貝殼旁一一標上了各自的名字。
  老師的視線停留在了直美的貝殼上,像是自言自語地說道:
  「哇,收集了一些相當棒的東西哪。是森的成果吧……同學們,你們好像都很努力哪。就把它們全都裝點在教室裡,供全班同學仔細觀賞吧。好吧,今天就到此為止。從明天起,就是至關重要的第二學期了,希望你們用功學習。」
  老師故意做出一副威嚴可怕的神情訓完話之後,又說了一句:
  「森,過一會兒你到教員室裡來一趟。」
  直美的心怦然一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她一下子變得害怕起來,不安地目送著老師的背影……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25 00:57:09

十 選舉班長

  直美走進教員室時,班主任正和同級的其他老師在一起談笑風生。她看了看直美,說道:
  「森,我有點事要請你幫忙。」
  她讓直美按照甲上、甲、甲下、乙上的得分順序,將圖畫作業和習字作業裝訂成冊。
  「因為要裝訂起來給同學們傳閱。」
  直美原以為是不是會受到老師的斥責,所以一直惴惴不安,這下放心了。她抱著那些圖畫作業和習字作業回到教室裡,與副班長一起開始整理起來。
  圖畫作業還沒有來得及打分數,老師說她過一會兒就到教室裡來評分,所以,直美她們就把圖畫作業放在了值日生已經收拾停當的桌子上,開始整理起習字作業來了。結果甲上有7張,甲有19張,甲下有11張,乙上有14張。
  「既然得甲的最多,那說明就整體而言,大家的字都寫得相當不錯嘛……不過,會不會是老師打分時手下留情了呢?」
  「是啊,光是得甲上的人,也有山本、村井、長谷川、谷口、山田和本田哪……哇,儘是些優等生。」
  「所謂習字,就像與老師所說的那樣,確實體現著寫字人的精神風貌,並不單純是字寫得好與不好的問題。」
  「是啊,不過,習字這玩藝兒,只要孜孜不倦地練習,誰都會進步的吧。」
  「倒也不盡然。山田還專門請了個習字老師,可也才只得了乙。儘管字形還算差強人意,但總覺得缺乏氣勢。」
  「說起字的氣勢嘛,就連上小學的男孩也比女子學校的學生更大氣哪。特別是那些跟著老師練字的孩子……」
  她們一邊天南地北地聊著,一邊按得分進行分類。這時,老師走了進來。
  「怎麼樣,已經分好了嗎?」
  「嗯。」直美點點頭。
  老師一邊翻閱著學生的圖畫作業,一邊說道:
  「哎,有些畫畫得還真不賴呀。看來今天這點時間是看不完了。」
  說著,老師把視線從圖畫作業上移開了,問道:
  「森,你交了幾張畫?」
  「3張寫生畫和1張圖案。」
  「山本呢?」
  「就只有5張寫生畫。」
  「大家好像都蠻用功的。好吧,整理作業的事就暫時緩一緩吧……下一次我想不光讓大家傳閱作業,還想把大家的日記也拿出來彼此傳閱。」
  「真的?!」直美驚訝得大叫了一聲,「不行不行,日記什麼的,讓人看了多難為情啊。」
  「這不是挺好嗎?讓學生們瞭解彼此的生活。因為大家都對同學家裡的事所知甚少哪。」
  「不過,我想全班同學都會反對的。你說呢,山本?」
  「是的。」山本也跟著點頭附和道,「如果要給別人看,那麼,開始寫以前就要有那種思想準備。可是,老師,日記不是應該全部記錄真實的事情嗎?」
  看見她們倆困惑不解的模樣,老師也笑了起來,說道:
  「你們說得對,因為日記是一種記錄唄。不光記錄天氣和行為,也記錄當時的心理活動。如果摻進一些虛假的東西,那就毫無意義了。」
  「所以說我們才不願意嘛。」
  「為什麼?」
  「因為把自己心裡想的事情拿給別人看,並接受他人的品頭論足,總覺得無地自容。」
  看見直美一副認真思考著的為難表情,老師故意說道:
  「那麼,你是不是動了什麼不好的念頭呢?瞧你那副著急的樣子。」
  老師有些好笑地盯著她們倆。
  直美的心撲通一跳。她尋思著,要是沒把綾子的事兒寫進日記中就好了。
  但她轉念一想,如果不寫進去,或許就成了一本信口胡謅的虛假日記了。於是她的臉上開始發燙了。這時老師終於站了起來。
  「你們辛苦了。」
  說著,老師抱著習字作業走了進去。
  直美對著老師的背影高喊道:
  「要是把日記拿來傳閱,我可是不答應。」
  「是啊,誰都不願意哪。」山本也贊同道。她的話裡傾注了全身的力量,這使直美多少放心了一些。
  兩個人一起走出了校門。
  學校的勤雜工把正門門口的蹭鞋墊晾在了向陽的地方。
  下午,郵差送來了一張明信片,是搬到□堂去休養的英子姐姐寄來的。
  這陣子姐姐很少寫信,而大都寄明信片。
       你好嗎?這一帶清靜得很,甚至能聽見小貓的呵欠
     聲。我去海邊吃了三次盒飯。你什麼時候能來?
                        英子
  直美恨不得從上面的隻言片語中去瞭解姐姐目前的生活。
  她問我:「你什麼時候能來?」是啊,我什麼時候去呢?
  直美在心中反覆念叨著這句話,巴不得立即就啟程出發。
  她的心已飛向了□堂。
  過了半晌,她才按捺住這種慾望,開始做起作業來了。
  阿松撅著屁股走了進來。
  「對不起,我有點事進來……」
  只見她搬著腳搭子,走近了壁櫥。
  「什麼事?」直美有些心煩意亂地問道。
  「哎,我把平時不怎麼用的三件套木盒放在了壁櫥的最上面。」
  「現在要用嗎?」
  「不久就是秋分了,再加上你姐姐現在又去了□堂,如果要給她送點什麼東西去,那木盒子或許還能派上用場的……今天我收拾東西時想起了這件事,所以就想在還沒有忘記的時候把它從壁櫥上拿下來。」
  聽阿松這麼一說,直美不禁對愛管閒事的她湧起了一種親切感。
  直美在一旁按住腳搭子,一手把阿松取下來的套盒用手接住,放在地上。
  直美一直琢磨著:下次去□堂時,在這套木盒裡裝上什麼東西帶給姐姐呢?
  英子姐姐喜歡什麼呢……是五目壽司、金團1、燉八頭芋,還是仙台的竹葉形魚糕和干梭子魚呢……直美的腦海裡浮現出了各種各樣的食品。突然她恍然大悟到:□堂的魚又鮮嫩又好吃,沒準那兒的魚才更合姐姐的口味哪。
    1山藥或白薯泥加栗子的一種甜食。
  第二天,直美剛下電車,就看見綾子正在自己前面走著,於是她加快腳步走上前去,和綾子並排著走向學校。
  「綾子!」
  「哇,你也總是在這個時間去學校嗎?」
  「差不多是這樣,不過,還沒碰上過你。」
  「今天我們班要選舉班長哪。」
  「哦,是嗎?第一學期是由老師指定的吧?」
  「嗯。
  「綾子是候選人嗎?」
  綾子連忙搖頭否認道:
  「才沒那回事哪。更何況在班上我又沒有什麼朋友。」
  不一會兒她們便走進了校園。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她們不知不覺地分開了。
  綾子她們的第一節課是修身課。
  老師重點講解了「信譽」的含義之後,說道:
  「那麼,下面開始選舉班長。請大家推選最有信譽、最有集體榮譽感的人。」
  說著,老師把選票發給了同學們。
  大家的表情都非常嚴肅,相互審視著。不一會兒,教室裡就變得鴉雀無聲了。
  老師把疊起的選票收起來放進了票箱裡,說了聲「過一會兒再開箱點票」,便拿著票箱走出了教室。
  每個人都心潮起伏,在腦海裡浮現出自己所推選的人名。她們嘴裡議論著將會是誰當選,而臉上是一副神秘莫測的表情。
  儘管大家都想說出自己推選的人名,但卻都強忍著那種慾望,守口如瓶。
  大家都不由自主地把視線聚集在班上最有威望的幾個人身上。
  有兩三個人把目光對準了綾子。
  課間休息時,綾子來到了操場上。只見直美從對面跑了過來,像是在玩捉鬼遊戲。
  直美和扮鬼的那個人圍著一棵巨大的櫻花樹不停地繞著圈。
  兩個人都好像已經精疲力竭了。
  「哇,你真狡猾,居然逃到櫻花樹下去……」
  「那你說我該怎麼辦?」
  「到對面去呀!」
  說著,兩個人又跑了起來,還一邊咯咯地大聲笑著,一邊尋找時機揪住對方。綾子興致勃勃地看著她們的遊戲,因為她知道自己無法參加這種遊戲,所以,更是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突然直美從櫻花樹下跑開了,而對方也緊隨其後。
  綾子看著她們在校園的人群中穿行奔跑。突然,直美在操場的拐角處舉起了雙手,向對方打著手勢。
  「怎麼啦?」
  對方也停止了遊戲,一下子站到了直美身邊。
  「糟糕,衣服被掛爛了一個大窟窿。」
  「在哪兒?」
  直美轉過身去。只見她的背上開了個大窟窿,甚至露出了裡面的白色內衣。
  「好像是剛才掛在了那木桶的釘子上。」
  「哇,窟窿還開得蠻大哪。」
  直美和夥伴愁眉苦臉地走了過來。
  綾子笑著走到她們身邊,說道:
  「我這兒有一顆別針哪。」
  母親總是在她裙子的口袋裡放一顆別針以防萬一。此刻她小心翼翼地取下來,紅著臉交給了直美。
  見此情景,和直美一起玩捉鬼遊戲的那個夥伴不勝驚詫地來回打量著直美和綾子。
  「哇,真棒!」她儼然是在拍案叫絕一般感歎道,「就彷彿預先知道阿森的衣服會被剮開一個窟窿似的。」
  直美和綾子驀然間無言以對。
  直美用別針鎖住了那個窟窿。她的手指在微微顫抖著。
  這時,鐘聲響了。
  綾子就像是望風而逃似地離開了直美。她的心中正燃燒著某種滾燙的情感……
  上第三節國語課時,任課老師因突然有事要去別的學校,所以臨時取消了課程。於是,正好用來進行選舉班長的開箱點票。
  學生們一片寂靜,睜開了眼睛。老師也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目不轉睛地觀注著結果……
  一個人開始唱票了。
  「中川一票。」
  負責記錄的人鄭重其事地在黑板上寫下了綾子的姓氏「中川」。
  「井上一票。」
  「井上一票。」
  「中川一票。」
  「中川一票。」
  「秋田一票。」
  「秋田一票。」
  「井上一票。」
  「井上一票。」
  「中川一票。」
  「中川一票。」
  黑板上綾子的得票直線上升。
  綾子的臉上與其說有一團火苗在燃燒,不如說早已是一片煞白,她就像是在做夢一樣聽著唱票人不斷地念出自己的姓氏。
  「居然選我,選我當班長?」
  當她知道不少人都推選了自己時,感到是那麼不可思議。與此同時,一道明亮的光柱又把她的心海照耀得無比亮堂。隨著中川票數的增加,整個班上的視線一下子凝聚到綾子身上。
  最後成了綾子與井上之間的競爭。她們倆已把其他的候選人遠遠地甩在了身後。
  「井上一票。」
  「中川一票。」
  每當她們倆的票數交替上升時,就能聽見大家的呼吸聲變得更加急促……終於開票結束了。
  大家都有一種精疲力盡的感覺,但臉上卻掛著微笑。
        井上     21票
        中川     23票
  兩票之差,微弱的兩票之差……班長的桂冠便戴在了綾子頭上。這是入學後的第一次班長選舉……
  老師那興奮的臉上也蕩漾著微笑,說道:
  「這是一次友好而嚴肅的選舉。下面我宣佈班長和副班長的名字。」
  說到這兒,她稍事停頓以後,用鄭重其事的聲音大聲說道:
  「根據大家神聖的選舉,現在決定由中川擔任班長,井上擔任副班長。」
  接下來是一節自習課。於是大夥兒又嘰嘰喳喳地議論開了。
  教室裡洋溢著經過一陣緊張之後所迎來的輕鬆和諧的氛圍。
  「到底還是中川當選了。」
  「我也選的是中川。」有人這才坦白道。
  「真遺憾,井上就只差了兩票。」說話人肯定是井上派的一員吧。
  「不過,畢竟是公平選舉的結果。」
  「不知中川能不能勝任哪。」
  也有人這樣低聲咕噥著,但馬上就受到了眾人的詰難和反駁。
  而綾子只是緘默著,臉上因激動而變成了美麗的玫瑰色。一抹不安掠過了她的胸口:自己真地能勝任這個關係到班級榮譽的重任嗎?
  作為班長,不僅要在做體操時站在隊伍的前列發出號令,而且還必須起到聯繫老師和同學的紐帶作用,主動擔負起種種職責。憑著自己這個多有不便的身體,似乎不無困難。
  綾子甚至想:要是讓井上代替自己的話,該多麼輕鬆愉快啊。她做夢也沒有想到,班上的同學會推選腿腳不便的自己。她平時總是謹慎克制,從不惹人耳目,朋友也屈指可數,但卻被推選為班長,這真是一件出人意料的事情。
  綾子又轉念一想,既然是全班同學公平選舉的結果,那麼,如果自己擅自讓給井上,就無異於毀掉大家的信任,所以不事先徵求老師的意見,自己是不能貿然做主的。
  休息時,那些對綾子抱著好感的同學走過來說道:
  「祝賀你!」
  「加油啊!」
  綾子滿腹惆悵,到處尋找直美,打算好好聽聽她的見解,但卻不見她的蹤影。不久又到了下一堂課的時間。
  綾子的腦海中又栩栩如生地浮現出了直美為自己而欣喜如狂的面影。她打定主意,在放學回家的路上再告訴直美。
  高高的藍天上響徹著清脆的扣球聲。是哪個班在打排球呢?或許是一幫熱心的排球選手吧。雖然為數不多,但個個都是好手。
  已經臨近為秋季運動會做準備的時候了……
  直美放學回家時,從走廊上出神地觀看著操場上的熱烈景象。這時,綾子氣喘吁吁地走了過來。
  「直美!」
  「你這就回家嗎?」
  「是的。不過,我有點事想找你商量一下。」綾子用平靜的口吻說到了選舉的事情,並表明了自己想急流勇退的心情,「說真的,我正犯愁哪。」
  聽說綾子人氣如此之旺,直美比什麼都高興。她想了想說道:
  「不過,綾子的話也確實有充分的理由。如果你把這些理由好好告訴老師,老師也會體諒的吧。要是老師也說綾子不當為宜,那麼,班上的同學也就不會生氣了吧。」
  聽直美這麼一說,綾子更是胸有成竹了。
  「那麼,請等我一會兒吧。」
  說著,她精神抖擻地走進了教員室。
  直美則來到操場上觀看排球比賽。
  正在練習排球的原來是三年級A班的人。因為其中有直美熟悉的選手,所以一眼便認了出來。
  不一會兒綾子走了出來,在對面向直美招手。
  「結果老師馬上就明白了我的意圖。她說,如果是那樣的話,就先和班上的同學商量商量吧。讓井上當班長也行。不過,我覺得自己就連當副班長也很吃力哪。」
  直美深知綾子性格中軟弱的一面,於是鼓勵道:
  「誰說的,只要想幹,什麼事都能幹好的……不過,即使不當班長,你也該知道自己在同學們中間的威望了吧。這才是最讓人高興的事情哪。今後別再老是為腿腳不便的事耿耿於懷了。」
  說著,直美緊緊握住了綾子的手。
  綾子覺得彷彿不知不覺之間已有無數美麗的鮮花綴飾著自己的這個身體。
     姐姐,小心別感冒了。這個星期六我將去探望你,
   在你那兒住上一宿。這次就我一個人去,請來車站接
   我。我乘下午2點的火車去。
                      直美
  發出明信片以後,直美覺得自己彷彿已經夢見了姐姐似的……她把自己去□ 堂的事告訴了隔壁的清子。
  「真羨慕你。下次我也和你一起去好嗎?」
  「好啊,我們說定了。」
  「英子姐姐她還在種花嗎?」
  「因為那兒儘是沙地,可能沒怎麼種了吧。不過,據說那兒有三個木框溫床哪。」
  「哇,太棒了。」
  「所以,據說姐姐打算讓女僕幫她的忙,自己人工栽培黃瓜。」
  「那麼說來,她精神不錯囉。」
  「好像她一個人過得蠻逍遙自在的。」
  「我呀,對鐮倉以遠的地方可是一無所知哪。」
  「我這也是第一次去□堂,所以我認為,住在東京而老家又在遠處的人,或者是那些自己有家卻經常能出遠門遊玩的人才好哪。」
  說著說著,話題自然又落到了在北條海濱一起度假的那些愉快的回憶上。
  星期六那天,直美讓阿松把她送到新橋車站,然後一個人坐上了去熱海的火車。她的懷中緊緊摟抱著裝滿禮物的包裹。
  火車剛剛駛過橫濱,只見沿線的風景便漸漸帶上了濃郁的田園色彩。眼前黝黑的田地裡,有一大家子人正在辛勤地勞作。古老茅舍的屋簷下晾曬著紅色的洗灌物,而柔和的陽光撒滿了小小的雞圈。
  火車抵達了大船車站,只見不遠處的山上聳立著一尊令人毛骨悚然的半身佛像。佛像是用鋼筋混凝土倒成的,但還沒有最後竣工,所以整個面部的造形還顯得模糊不清…… 在籐澤,有很多人下車了,或許是去鴿沼、片瀨和江之島的人吧。火車離□堂越來越近了,以致於直美再也無法平心靜氣地坐在原位上。她索性起身走到車門口等著火車到站。
  剛一走出□堂的月台,就一眼看見姐姐站在那兒等她。
  「真快啊。」
  「哇,太好了。」
  「一個人不害怕嗎?」
  「倒不至於害怕,但畢竟是到一個陌生的地方來呀。」
  直美覺得姐姐消瘦了不少,但不知是不是因為她身穿黑色衣服的緣故。
  「能走著去嗎?」
  「是的,大約要花十五六分鐘。不過,我不能累著了,所以還是坐車去吧。」
  姐妹倆坐上了汽車。汽車在松樹林中疾馳了一會兒,便徑直抵達了姐姐的新居。
  姐姐的新居被包圍在一片松樹林中間,從大門到房屋之間有一片長長的沙地。
  「我們回來啦!」
  說著,姐姐剛一進去,在北條時便已熟悉的女傭馬上走出來迎接直美道:
  「哇,你一個人來的,真行啊。」
  直美好奇地環顧著房間裡的一切,只見南面有一個陽台,陽台上擺著兩把椅子。一把是睡椅,一把是扶手椅。
  「你每天在這兒睡午覺?」
  「只是靜養,不是午睡。」
  「靜養」這個詞在直美聽來,多少帶著點悲涼的感覺。
  「喂,我帶好東西來了。」
  直美打開包裹,拿出了魚肉山芋丸子和魚糕,然後她走到庭院裡,看見花壇中間已經種滿了什麼東西。
  「女僕在花壇裡種了小松果哪,眼下我還不能幹那種活兒
  直美詫異地回過頭看了看姐姐,姐姐的臉上容光煥發,神采奕奕,讓人感到她說的話是一種虛偽的托辭。
  「我的日記現在怎麼樣了?」
  「是說《花的日記》嗎?已經整理好了,還裝訂成了一本漂亮的書哪。」
  「下次拿給我看看。」
  「哎,要是今天帶來就好了。」
  「我也曾想過,是不是再接著寫下去呢?呆在這兒,真是清閒得心慌啊。」
  直美高興地當即表示贊成。
  「不過,要寫的話,也已經和《花的日記》大不相同了,或許不能再拿給直美看了。」姐姐的話語中飄漾著一種淒迷酸楚的感覺。
  「那也行啊。」直美怔怔地回答道。
  那麼,姐姐下一次寫的日記又是誰來看呢?光是給姐夫看嗎?就像是要打消這種想法似的,直美突然湧起了一個念頭:自己是不是也開始每天記日記呢?
  自己每天都有那麼多的情感和想法,真想把它們一一記在日記本上……
  「姐姐,綾子被選為班長了。」
  「是嗎?那太好了。這可是一樁美麗的事情。看來,綾子不光得到了大家的同情,還贏得了大家的信任。比起那些愛出風頭的人,倒是綾子這樣的人順利當選,更讓人覺得是一樁美麗的事情哪。」
  直美暗自思忖到:關於綾子的事情,自己不妨把它全部寫進日記裡。
  「我要和姐姐的日記競爭哪!」
  姐姐微笑著,把她那帶著某種幻滅感的眼神投向了一望無垠的大海。她的身影是那麼單薄清懼,直美感到自己的胸口被某種東西死死地堵住地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25 00:58:02

十一 病中的姐姐

  冬天到了。只是傳來了英子姐姐感冒了的消息。倘若是在往年,早該到了商量買聖誕禮物的時候,可今年姐姐一直呆在□堂,一次也沒有到東京來過。
  直美琢磨著反正自己寒假要去看姐姐的,所以,也就沒有好好給姐姐寫信。
  學校裡也流行開了感冒。一到初冬時節就率先患上感冒的,大多是那些平時就經常缺席的學生。
  大家聚集在陽光充足的地方或是背風的建築物後面,想方設法來暖和身體。
  其中還有些人擺出一副旁若無人的架勢,在操場上來回奔跑,累得個滿頭大汗。
  正是在這樣的冬天裡的某一天……
  直美夾雜在那幫在操場上曬太陽的人群中,七嘴八舌地猜測著考試的題目。這時,綾子一副嚴肅的表情從對面走了過來。
  通常當直美和班上的夥伴在一起時,綾子從不會靠近她的身邊,而只是靦腆地從旁邊默默走過。可此刻她卻像忘記了人們的視線一樣徑直走過來說道:
  「森,你家來了電話,剛好我去辦公室有事聽見了……」
  綾子憂心忡忡地注視著直美的臉。
  直美的心怦怦直跳,撒腿往辦公室跑去。
  在這種情況下,班上的夥伴常常會半帶嘲弄的口吻嘀咕道「會是什麼電話呢」,可今天大夥兒全都一聲不吭,只是在一旁凝神諦聽著。
  少女們那特有的敏感心靈,已經預感到了某種不祥的東西——或許是第六感在起作用吧。
  直美一跑進辦公室,就有人告訴她道:
  「哦,是森啊,剛才你家裡打來了電話,說家中出了點急事,讓你早點回去。」
  「出了急事?說了是什麼事沒有?」
  「哎,那倒沒有細問……不過好像挺著急的。」值班的淺井老師生硬地說道。
  直美匆匆地行過禮表示了感謝。這時上地理課的鐘聲又敲響了。
  直美的腦子裡塞滿了關於電話的事情,懵裡懵懂地走進了教室。
  ——或許出了什麼悲傷的事情吧。
  眼下不可能發生什麼高興的事,總覺得是出了什麼悲傷的事情。
  在老師到來之前,直美便做好了回家的準備。這時老師拿著一張偌大的地圖走了進來。不等老帥開始上課前的寒暄,直美便走上講台,告訴老師家裡來了電話。老師點了點頭。
  直美匆匆地走出了教室,一邊走路一邊把外套穿在身上。她禁不住責怪道:電車今天為什麼如此緩慢?
  一到家裡,阿松就迎了出來,把直美一下子緊緊抱住。
  「哎,說是剛才從□堂的家中傳來了消息,所以,婆家打來了電話……」
  「婆家?」直美反問道,但馬上就恍然大悟了,「那麼,姐姐她怎麼啦?」
  「好像情況有點不妙,說是想見上一面。」
  「和我見面嗎?姐姐是那麼說的?」
  阿松點著頭,眼眶裡盈滿了淚水。凡此情景,直美懊惱地說道:
  「別那樣。阿松,快做準備!」
  莫非英子姐姐已經危在旦夕了嗎」——直美的心一下子攥緊了,整個身體也打起了寒顫。
  從身體的底部油然升騰起一股寒氣。她穿上夾克衫,把別人送來的三個梨子包起來,急匆匆地趕往車站。這和上次出發時的愉快情景不是有著天壤之別嗎?
  途中停靠的車站,還有沿線路過的景物,全都變成了阻止她早點見到英子姐姐的障礙。
  只要留下□堂這一個車站,就已經足夠了。
  剛一穿過姐姐的家門,就看見一輛估摸是大夫乘坐的汽車從裡面駛了出來。
  房子裡瀰漫著一股消毒藥品的氣味。
  她躡手躡腳地走進了屋子,看見姐夫一個人呆在客廳裡。
  「啊,是直美呀!你來得真快。讓你受驚了……不過她已經好轉了。昨天夜裡可嚇人哪。」
  直美默默地點著頭,問道:
  「姐姐現在在睡覺嗎?」
  「不,可能已經醒了……」姐夫一副嚴肅的表情望著直美,說道,「不過,病室裡很冷哪。因為窗戶全都打開著,又沒有生火……」
  「不能和她說太多的話吧?」
  「嗯。」
  「姐姐的身體變得這麼糟糕,為什麼不寫信告訴我呢?」她埋怨道。
  「事出很突然呢。或許是因為感冒吧,所以引發了肺炎……在此之前,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病……」
  聽著姐夫的辯解,直美為自己沒有來探望姐姐而滿腹愧疚。
  「那麼,只要感冒好了,就能恢復健康吧。或許我可以寒假再來陪她。」
  「到時候你就來吧。如果感冒能治癒就好了,只是……」姐夫憂心忡忡地說道。
  他的話語裡索繞著一種不安的回音……直美不敢再問了。病室裡太過安靜了,以致於直美只能在外面坐著一動也不動,傾耳諦聽著四周的動靜。她想;要是姐姐能早點感覺到我的到來就好了。
  只好等姐姐來叫我了——直美的心一片淒涼。
  過了一會兒,護士出來了。
  「噢,歡迎你來。」
  護士對直美寒暄了一句,然後向姐夫報告姐姐的病情。
  「今天燒也退了很多。剛才醫生來的時候降到了37.8度。好多了,也有點食慾了。」
  「是嗎?」姐夫的臉上閃過了一抹亮色,「那麼,請告訴她,我會獎賞她的。」
  姐夫望著直美,臉上終於露出了平時的那種微笑。
  然後他拿著插滿鮮花的花瓶和直美一起走進了病室,問道:
  「怎麼樣?」
  姐姐睜著一雙大眼睛點了點頭。從她的眼神中姐夫似乎已經明白了很多很多。但直美卻覺得還不滿足。
  英子姐姐戴著一個白色的口罩。
  漂亮的羽絨被子顯得格外耀眼,而其餘的一切都是雪白的顏色。在直美眼裡,這兒籠罩著一種太像病室的蒼涼氣氛。只要看看姐姐的面孔,就會頓時百感交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姐姐那近於透明的蒼白面孔……那蒼白的顏色讓人聯想到生命的脆弱……
  真是一雙美麗的大眼睛——儘管已經潮潤了,但卻清澈得令人發怵。
  那眼睛裡映照出各種各樣的東西。一雙映照出無數直美所不知道的東西的眼睛……
  看來病室裡已經換氣完畢,只見門窗又被嚴實地關閉了起來,電爐也在輕輕地燃燒著。
  「學校什麼時候放假?」姐姐低聲地問直美。
  「23號開始……放假後,我可以來這兒玩吧?」
  姐姐默默地點點頭。
  「所以,在我來之前你一定要康復喲,不然多無聊啊。」
  姐姐依舊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真的?」
  「嗯。」
  直美甚至想把這種脆弱的約定也當作一種強有力的支柱。
  說完這幾句話以後,直美和姐夫又得走出病室了。
  傍晚時分,姐夫的父親也到了。
  直美彷彿一下子有了主心骨似的,主動地介紹起姐姐的情況來了。
  姐夫也精神大振,說道:
  「總之,明天去神社拜拜神吧。那樣一來,就會沒事了吧。」
  幾個人在一起用了晚餐。
  儘管姐姐不在身邊有些無聊,但直美相信,新年的時候姐姐一定能列席像今天這樣的歡樂晚餐。這種信念竟讓直美食慾大振。
  在同一時間裡,姐姐也躺在病室中喝著楊和稀粥。晚飯後,把病室與客廳之間的隔扇一拉開,就能從這邊看到姐姐的病床了
  ……而時針已經指向了8點。
  姐夫的父親一邊看著表,一邊說道:
  「英子,我還會再來的。你就打起精神,好好養病吧。」
  「姐姐,在我寒假來這兒之前,我每天都會給你寫信的。」
  英子姐姐向大家點頭示意。
  她從病床上淒楚地目送著直美和公公離開。
  回到學校裡一見到綾子,直美就馬上講到了姐姐的病情。
  「當然我真是擔心極了,不過……」
  「是啊。要是我母親知道了你姐姐的病情,也肯定會大吃一驚吧。」
  「所以,我要每天都寫信給她。還要把綾子的事兒也寫上去。」
  「真的?!」綾子的臉一下子羞得通紅,也轉告她,綾子希望她多多保重。」
  「我打算寫一封漂亮的信……」直美微笑著說道,「可眼下我正犯愁哪,因為今天有歷史課的考試,而我昨天什麼也沒有複習成……」
  與綾子分手後,她跑到了一個誰也不會光顧的角落裡,開始專心致志地背課本,但時間已經來不及了。
  第三節課是作文課,由學生自由命題。直美打算寫一篇《病中的姐姐》。
  昨天和今天所發生的一切,還有關於姐姐的種種回憶,想訴諸筆墨的東西是那麼多,一個小時的時間怎麼也不夠,甚至於連削鉛筆的時間也是匆匆忙忙的。
  「寫好了嗎?」老師問道。
  「還沒有。」
  老師的問話和同學們的回答彷彿是從夢境中傳到了直美的耳朵裡。
  「那麼,寫完了的人請舉手!」
  大約有一半左右的人舉起了手來。
  「沒寫完的人請舉手!」
  本來理應舉起手來的另一半學生卻面面相覷,議論著什麼。
  寫了一半還算是不錯的,瞧那些討厭寫作文的人,沒什麼好寫的,所以一直沒有動筆。
  「不會寫的人總是不會寫。其實,寫不了那麼好也無所謂。有時正因為害怕寫不好,所以才更是無從下手。」老師一邊審視著那些沒有寫完的人,一邊說道,「把自己感覺到的東西,看到的東西,用毫不虛偽的心情真實地寫出來就行了。長與短都不關緊要。」
  不少人的臉上都流露出了不以為然的表情,把頭埋得低低的,覺得事情遠不像老師所說的那樣簡單。
  「那麼,已經寫好的人請交給我吧。沒寫好的人就作為作業繼續做吧。」
  「哎,回到家裡,就能寫得更好了。」有些人一臉不服氣的樣子。
  直美把整理好的稿箋紙交到了老師面前。
  老師戴著粗框的圓形眼鏡,一副陰鬱的表情,正慢慢地擦掉寫在黑板上的字跡。
  學生們一來到走廊上,就有人說道:
  「好啊,森寫作文總是第一名。你說,怎麼樣才能寫得好呢?」
  「因為我並不想寫得很好,所以才……」
  「真討厭,立刻就學起老師的樣子來了……」
  「雖說我作文寫得很蹩腳,但今天的歷史考試自我感覺不錯喲。」
  「真的?」
  「不過,昨天的理科卻考栽了。我的成績總是忽好忽壞的,真是惱火。」
  「哇,昨天考理科了嗎?」直美追問道。
  「是啊。你昨天提前回家了,怎麼啦?」
  「有事嗎?」
  「嗯」
  「森真討厭,還瞞著我們……」
  儘管如此,直美並不想把姐姐的事告訴別人。
  「幹嗎那麼問人家呢?好冷啊,我們跑步玩吧。」
  於是,五六個人一起開始了捉鬼遊戲。但直美牽掛著姐姐的病情,所以,老是往辦公室那邊瞧,擔心今天會不會又有電話突然掛來。
  考試結束了,似乎只有自己一個人與眾不同,還沉浸在悲痛之中……
  一回到家裡,隔壁的清子就來玩了。
  「直美,你呆呆地在想什麼呀?考試很忙吧?」
  「哇,清子,我正準備去你那兒告訴你哪……你不想在我給姐姐的信上也寫點什麼嗎?」
  「想啊。」
  「那就馬上寫吧。」
  「出什麼事了嗎?」
  「沒有,只是想問候一下她。據說她近來情況不太好。」
  直美不忍心把姐姐病重的事告訴別人,所以,盡量裝出什麼事也沒有的樣子。
  「你就寫點有趣的事情吧,反正我是每天都寫的。寫得太長的話,姐姐讀起來很容易疲倦,所以,就只寫美妙的事情吧。」
  「如果是那樣的話,就應該寫得像詩一樣美麗……」
  「是啊,不過也別太矯揉造作了。」
  說著說著,清子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地說道:
  「我家有一套漂亮的彩色明信片哪,是外國的,特別可愛。」
  「可以用嗎?」
  「當然,因為是寄給英子姐姐哪。我這就去拿來。」
  清子踏著乾枯的草坪跑了出去。
       姐姐,你怎麼樣了?這明信片上的畫會讓你聯想到
     美麗的幸福吧。它是清子送給你的。姐夫是否已經外出
     了?想想看,你都想吃些什麼吧。
                           直美
       英子姐姐,那邊冬日的陽光一定很溫暖吧。從今天
     起,在以後的一周裡我會每天都給你寄去不同的明信
     片。祝你多多保重。
                           清子
  兩個人一起到附近的郵筒裡發出了給英子姐姐的明信片。
  「沒多久就是新年了。」
  「是啊,不過新年時,那種能夠拍羽毛毽的天氣卻很少哪。」
  「常常颳大風。」
  「你的毽子板是貼畫的那一種嗎?」
  「不,是繩拴的那一種。」
  「說起毽子板,還是重一點兒的好。」
  「是啊,貼畫的那種未免太輕了。」
  「我們就跟從前的那些小姑娘一樣,一到新年不還是不住想要毽子板哪,想來真是不可思議。」
  「還想梳那種日本式的髮型吧。」
  「是啊,是想梳哪。」
  兩個人把手搭在頭上,沉浸在少女的歡樂之中,不斷地提起新年的種種話題。
  「你的新春試筆寫1什麼?」
    1正月二日用毛筆寫字的一種儀式。
  「我寫明治天皇作的和歌哪。」
       藍藍天際多廣袤
       但願吾心更浩森
  可如果全部用假名寫的話,實在是太難了。」
  「那我就寫昭憲皇太后的和歌吧。」
       春日原野百開艷
       幽香最是紫羅蘭
       花兒低首不言語
       惟願吾心更卑謙
  「到時候我們互相交換一幅怎麼樣?」
  「行啊,我媽可喜歡這首和歌了,曾經也選來在新春試筆時寫過。」
  漸漸地冬日短暫的白晝已接近了尾聲,四面八方的房子裡已點燃了星星點點的燈盞。
  「那麼,再見了。」
  「再見。」
  兩個人在家門口輕輕地握手告別。
  第二天傍晚,直美和清子又給姐姐寄去了一張明信片:
     姐姐,我在大街上看見了好多身穿美麗外褂的漂亮
   人兒。不久,姐姐也會穿上我喜歡的那種碎花外褂吧。
   今天晚飯我吃的是燉雜燴和醋拌涼蚶子。
                        直美
     你好嗎?我母親百般珍愛的梅花樹被貓咪阿賓折斷
   了,結果引起了一場軒然大波。今天裱糊匠來我家把拉
   窗重新裱了一次,還對宣紙進行了修補,使整個家裡真
   正洋溢著過新年的氣氛了。
                        清子
  一個星期六的下午,綾子說好要初次到直美家來玩,所以,直美讓阿松幫忙,對房間進行了一番不著痕跡的裝點,迫不及待地盼望著綾子的到來。
  她沒法靜下心來溫習功課,只好「啪啦啪啦」地翻閱著雜誌。這時,傳來了開啟大門的聲音。
  跑出去一看,不光是綾子,還有綾子的母親也一同來了……
  自從姐姐出嫁以後,家裡的女客人就明顯減少了,所以阿松一直覺得很冷清。這下她樂得像是貴客駕到一樣。
  「請進。」慌忙中直美一邊躬身行禮,一邊招呼著客人,「請吧,家裡又沒有別的人。」
  綾子的母親這才脫掉外衣,靜靜地走進了屋子裡。
  「哎,客廳裡沒有升火,冷嗖嗖的。恕我冒昧,去我的房間不介意吧?阿姨您也請吧……」
  「哇,拾掇得好整潔。」綾子的母親對直美待客的熱情和家中的井井有條大加讚賞。
  直美有些羞澀地說道:
  「今天很特別,所以才……其實平常總是亂糟糟,髒兮兮的。」
  三個人圍坐在火盆旁邊。壁爐也冒出陣陣熱氣。這時阿松取下圍裙走了進來。
  「我家的小姐經常承蒙您們關照。」她儼然像是作為母親的全權代表在向客人寒暄似的。這更襯托出一個沒有母親的家庭所特有的那種冷清。
  「哪裡的話,彼此彼此。不知□堂的姐姐如今怎麼樣了?」
  「聽說好多了。不過,在天氣寒冷時還是得臥床休息哪。」
  「哎,阿松,瞧你說的。姐姐說了,在寒假之前她會穿著外褂站起來的。」直美帶著責備的語氣插嘴道。
  直美能夠那麼想,在阿松看來,更是平添了幾分可愛。阿松一動情,竟不由自主地抽噎了起來。
  「對,你說得對。」阿松連忙改口道,「不過,即使能夠站起來,在寒冷之際也必須得多加小心啊。」
  「她食慾怎麼樣?」
  「好像吃東西還是沒味道。但據說不久前東京婆家的人給她帶去了特別的蛋糕,她說味道不錯哪,那以後多少有了點食慾。」
  直美和綾子一直專心地傾聽著阿松和綾子母親之間的對話。
  「直美,我曾經許諾過送給你姐姐一個偶人,現在終於做好了。如果你最近去□堂的話,我想拜託你帶去。」
  聽了這話,直美恨不得明天這個星期日就能馬上成行。
  「嗯,我知道了。」
  只見綾子的母親走到門口抱來了一個大箱子。
  大家都目不轉睛地觀注著綾子母親的手上會出現一個什麼樣的偶人。
  原來是一個梳著島田髻1、一副淑女打扮的偶人,身上還披著一件碎花的蒙頭外衣。
    1未婚女子或婚禮時梳的一種日本婦女髮型。
  「哇,多棒啊。」直美做出一副要將偶人一把搶過來的架勢。
  「它的臉部我修改了好多次,才最終做成了我滿意的樣子。但後來給它穿上衣服一看,發現還是有不盡人意的地方……」
  綾子母親凝神望著自己做的偶人,她的眼神中不滿與自信各自摻半。
  說起來,總覺得那偶人端莊典雅的臉相多少有點像英子姐姐。
  「如果郵寄的話,有可能遭到毀損,所以儘管很麻煩,但還是托直美帶去,讓人放心些。」
  「阿姨,如果是這種差事,你就儘管吩咐好了。」
  綾子的母親和大家一起喝完茶,放下禮物後先一步回去了。
  輪到直美和綾子單獨在一起時,直美就像是忘記了說話一樣,覺得只要和綾子在一起,整個心靈也就早已變得暖融融的了。
  「我送給你千代紙吧1。」
    1一種兒童做手工用的彩色印花紙。
  「先拿給我看看。」
  直美收集了不少古色古香的千代紙,現在她把它們拿出來分成兩半,把其中的一半交給了綾子。
  「我給你看我的干花吧。」
  「是嗎?提起干花,我可是專家哪。」
  「真的?可我只有10枝左右。另外,我把隔壁的清子也叫來,可以嗎?」
  「哦,就是你常掛在嘴邊的那個清子嗎?我有點害羞哪。」
  直美讓阿鬆去叫清子。不一會兒,清子就一副矜持的模樣走了進來。
  「請進。這位是綾子。」
  經直美一介紹,兩個人的臉都變得一片緋紅。
  因為直美常常提起綾子和清子,所以,她們倆就像是一對一見如故的老朋友似的。
  「我們仨一起來玩紙牌遊戲吧。」
  「還是玩藏手指遊戲吧!」
  「好的,那麼我先來。」說著,直美就像魔術師一樣搓著雙手,然後把手伸到兩個人面前,問道:
  「猜一猜,我藏的是哪根手指?」
  綾子一本正經地觀察著,最後說道:
  「是中指。」
  「我猜是無名指。」
  「不對,不對,你們倆都猜錯了。其實是食指哪。那就再來一次吧。」
  「這次是小指。」
  「對,我也猜小指。」
  「噢,猜對了。」
  她們輪番交替進行著這個遊戲。不知不覺之間,已經到了綾子該回家的時候了。直美就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說道:
  「對呀,今天我們三個一起給姐姐寫張明信片吧。雖說明天就要給她送偶人去了,但明信片歸明信片,和人分頭去,不也挺好嗎?」
  「對,每天都得寫呢,缺一天都不成。」清子也說道。
     「此刻,我們三個人正在一起玩著。直美的房間裡
   還貼著英子姐姐寫的詩箋。這些詩箋彷彿正靜靜地注視
   著我們。如果你能喜歡我母親的偶人,那我真是不勝榮
   幸。
                        綾子
     這是一人沒有風的美麗黃昏。暗紅色的夕陽已經染
   紅了枯葉凋零後的樹幹。想起遙遠大海上的夕陽,不禁
   倍感親切。
                        清子
     阿松如今精神著哪。父親挺愛用你送給他的熱水
   袋。而直美我很高興將有一雙新手套。
                        直美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25 00:58:46

十二

  新年一過完,學生們的眉頭就一下子鎖緊了。她們迎來了一年中接受最後審判的一個學期……
  開始顯得短小的外套和校服,還有幾經綴補的鞋子。大家默默忍受著,從不抱怨。
  這是因為她們的內心中充滿了希望:只要迎來了春天,迎來了那草木吐出新芽的四月的晴空,那麼,一切都將和新學期一道換上嶄新的容顏。
  痛苦的考試,數九寒天裡的孜孜求學,無一不是為了那即將造訪的春天做好準備……
  班上的頭號秀才為了不把桂冠讓給別人,而名列第五的人則為了趕上第三名,每個少女都為了各自的目的而傾注了全部的心血。
  「森,如果我像你那樣成績全優的話,可能就會對學習失去興趣吧。」
  「怎麼會呢?你為什麼那麼說?」
  「因為啥也不做也照樣得滿分唄。更何況再怎麼用功,不是也沒法更好了嗎?」放學後值日做清潔時,一個同學對直美這樣說道。
  直美正在記值班日誌。她停下手中的筆,瞪大眼睛望著那個同學的臉,說道:
  「你真會損人,居然說什麼啥也不做也照樣得滿分。會有那種好事嗎?就現在這樣子,我也是竭盡全力才爭取到的呀。要想提高成績,只要努力,誰都能做到的,可是想把提高了的成績一直保持下去,那就是難上加難了。」
  「可是,成績好的人打一開始就成績好唄。所以,成績不好的人不管後來多麼用功也趕不上了呀。」
  「才不是那麼回事哪。成績好與不好,並不是打一開始就注定了的,而是在一個很長的時間內因努力的多少逐步形成的。」
  「我呀,想在最後一年畢業時成為全班的代表,或許辦不到吧?」
  聽見別人坦率地談起自己遙遠的希望,直美覺得十分有趣,鼓勵道:
  「能辦到的。我預祝你成功!」
  「那麼,首先得戰勝森,對吧?噢,這太難了。」
  一起值日的那幫同學終於忍不住大笑了起來,說道:
  「那我們就當證人吧!」
  「請吧。」直美也微笑著說道,「不過,我也不會甘心輸給別人哪。」
  「大家都光明正大地公平競爭吧。」
  「哎,事實上還剩3年零2個月哪。」
  「一場漫長的戰鬥……」
  她們一邊說著,一邊把桌椅重新擺放整齊。
  「喂,這花兒怎麼辦?」一個人指著倚牆而立的花瓶中的水仙說道。只見那水仙花已經打蔫了。
  「是啊,扔掉算了吧。」
  「可是,教室裡一點兒花也沒有,不是死氣沉沉的嗎?」
  「我明早就帶來。」直美說道。
  「是嗎?那就這麼辦吧。」
  於是,她們把花瓶也清洗得一乾二淨,還把教室裡的每一個地方都用抹布擦拭得一塵不染。
  直美暗自打定主意:明天帶梅花和油菜花來。
  梅花嘛,就從自家院子裡的梅樹上折一枝好了。因為光線充足的枝頭上早已綻放出黃色的花朵了。
  可油菜花呢?那就去花店買吧!——一看見那黃燦燦的花兒,教室裡的同學們就會聯想起春天的原野吧。
  因凍瘡而紅腫的手在戴手套時,有一種緊繃繃的感覺。直美有些酸楚地思忖到:如果英子姐姐康復了的話,就能給我織一雙溫暖而厚實的手套吧。可此刻她卻只能戴著緊繃繃的小手套,走出了校門。姐姐和直美相互約定冬天的禮物,還是在聖誕節之前哪……
  可是,聖誕節早已過去了,新年也過去了,又迎來了第三學期,那些約定卻依舊沒有兌現。平時,即便是再微不足道的瑣事,姐姐也肯定會信守諾言的。如今她既不是忘了,也不是偷懶,而是可惡的疾病阻止了她履行諾言。
  當直美去探望她時,她總是說:
  「對不起,我現在還不能為你織。毛線早就買來了,才剛剛開始織了手腕的那一部分。」
  「沒事的,姐姐。」
  「我真想早點送給阿直一雙又溫暖又漂亮的手套哪。」姐姐對手套的事一直唸唸不忘。
  一想到這些,一陣悲哀便頓時攫住了直美的心。
  她想用別的事情來排遣積滯在心中的悲哀,正好這時,她看見公共汽車裡又上來了兩個貌似兄弟的西洋男孩。他們只穿了一件夾克衫,沒有穿大衣,精神抖擻地從短褲下面露出一雙健壯的大腿。
  而自己卻穿著大衣和厚厚的長襪,還戴著手套,將整個身體嚴實地包裹了起來。與那兩個男孩相比,直美不禁感到無地自容。
  ……手套已經不需要了,因為一點兒也不冷。不久又將是陽光明媚的春天。而姐姐能夠康復如初,才是送給直美的最好禮物
  她想給姐姐寫這樣一封信。
  在下車之前,直美一直全神貫注地思考和修改著這封信上的語句……
  打新年以來,住在□堂的姐夫不時來拜訪父親。等兩個人簡短地說過話以後,姐夫又馬上回去了。
  「哇,是直美呀!個頭又長高了一大截,人也蠻精神的。」
  「因為飯菜好吃得不得了。一到冬天,總覺得自己就會像小雞一樣長胖。」
  「那好啊。如果有時間,我真想帶直美去滑雪哪。」
  「那敢情好。下次去吧。」
  「說起下次,要是你姐姐也康復了的話,就能大家一塊兒去了。」
  「對呀,下次見著姐姐時我要對她說,因為要一起去滑雪,你就快點好吧……」
  「要是一聽說去滑雪,你姐姐的病就痊癒了的話,那該多好啊!」
  「一定會那樣的。」直美肯定地說道。看見姐夫在姐姐生病以後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她想給他加把勁兒。
  「那麼,下次再到□堂來吧。不過,不能和姐姐一起玩有點兒無聊吧。」
  「沒那回事。要是下次我去之前,姐姐已經能離開病床坐到椅子上的話,那就好了。」
  「嗯,等天氣轉暖之後……」
  和直美聊了一陣之後,姐夫看了看手錶,又匆匆地回去了。
  姐姐的病到底怎麼樣了呢?每當姐夫回去以後,直美就更是擔心得不得了。她無法承受那種揪心的感覺,總是到清子那兒去傾訴。
  「清子。」
  「哇,昨天和前天我們倆都沒見成面哪。」
  「是啊,好久不見了。」
  隨即兩個人都撲哧地笑出了聲。
  對於她們倆來說,哪怕一天不見面,也是鮮有的事情。
  「□堂那邊有什麼消息嗎?」
  「沒有。」
  「是嗎?那樣倒說明還好吧。」
  「這我可不知道。」說著,直美早已是淚眼婆娑了。
  「直美不去探望嗎?」
  「嗯,說是和誰都不大見面。我前一次去,還是在新年的時候哪。我在姐姐旁邊呆了一個小時,但卻只說了三句話。」
  「情況有那麼糟糕嗎?」
  「才沒有哪。」直美又連忙矢口否認道。她暗自想,要是姐姐的病情真有那麼糟糕,那可就……
  「臉色什麼的,還挺不錯哪。因為一直臥床休息,也不顯得特別消瘦,就跟平常的姐姐沒什麼兩樣,讓人禁不住直犯嘀咕:她那個樣子怎麼會生病呢?還不如乾脆從床上爬起來,和我一起去採摘鮮花呢。或許那樣很快就能康復了。」
  「是啊,我也覺得,睡得太多反而容易生病哪。」
  直美和清子與其說是感受到了那侵蝕著姐姐身體的病魔的可怕,不如說是對姐姐臥床不起感到憂心忡忡。
  「所以,我盼著天氣早點變暖,那麼,紫羅蘭花和蒲公英花就會遍地開放了。那樣一來,哇……」直美睜大了眼睛,向清子使了個眼色,問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清子也馬上點了點頭,說道:
  「我明白。就是把英子姐姐帶到那個叫作「姐姐的椅子」的地方去,對吧?」
  「是的,那樣一來,我想她的病就會好的吧。」
  「那麼,我們必須得祈求春天女神快點降臨。」
  「好的,我們一起祈求吧!」
  直美和清子並排著仰望天空,合掌祈禱道:
      春天的小河嘩啦啦地流
      岸邊的紫羅蘭和蓮花
      芳香撲鼻,色彩嬌柔
      彷彿在輕聲低語道
      花兒快開,花兒快開
  兩個少女齊聲唱起了春之歌。
  在學校裡,作為冬季鍛煉的內容之一,每天早晨都在禮堂裡進行靜坐。
  在全校起立的朝會之後,大家雙目緊閉,靜心而坐,在5分鐘之內進入到萬念皆空的境地。
  其中不少人根本談不上萬念皆空,相反喚起了所有的記憶,忽而背誦考試中可能出現的問題,忽而樂滋滋地設想著本周星期天去看新聞電影的情景,抑或沒法忘記昨天的口角,暗自想報復對方一下。總之,在這5分鐘的時間裡,整個學校寂靜得就連掉下一根針也能聽到響聲,真是奇妙得很。
  有時這種靜坐會長達10分鐘之久。這是根據修身課老師的情緒來決定的。而學生們只能戰戰兢兢地坐在那裡,悄悄地把眼睛睜開一條細縫來觀察四周的動靜。
  其他的老師也和學生們一樣緊閉雙目,靜心而坐。惟有修身課老師瞪大了雙眼,監督著大家。
  「總之,閉目僅僅是統一精神的一種手段,其實並不一定真正有緊閉雙目的必要性,只要自己的精神不為外界所動,那麼,無論是睜著眼睛,還是身體直立,都能迅速進入那種境界。不過,大家眼下還不具備那種修養,所以,一旦睜開眼睛,就會看見外界的東西,而一看見外界的東西,就會產生種種心結。這是萬萬不可的。即使睜開眼睛看見外界的東西,也不為之動心,這就是修養的力量。」
  既然修身老師在這樣訓話,想必他自己正好體現了那種境界吧。
  誰知與他的訓導相反,即便是不得要領的學生在靜坐中間睜開眼睛東張西望,也會馬上被他當場發現。這時,他就說全校還沒有達到精神的統一,因而需要延長靜坐時間。學生們並不喜歡靜坐,因為又冷又枯燥。但只要閉上眼睛,自己做過的種種事情就會栩栩如生地重現在記憶的熒屏上,倒也不無樂趣。有時候本想再靜靜地思考思考,誰知卻傳來了「靜坐結束」的號令,讓人好不惋惜。
  當大家依次退出禮堂走向教室時,綾子她們班總是排著隊從直美她們面前走過。只有在這時候,直美才有機會和綾子聊上幾句:
  「今天早展你看上去好精神啊。」
  「和平常沒什麼兩樣哪。」
  「回家時等我一起走吧!」
  「我也有話對你講。」
  她們就是這樣匆匆地說上隻言片語,彼此傳遞著眼神,然後便各奔東西了。
  操場上有不少手拿教科書的學生。
  「我呀,代數總是沒把握。」
  「代數這東西,如果打一開始沒有搞懂的話,那麼,到最後也還是稀裡糊塗的。」
  「不光是代數,理科都一樣。」
  「明天有地理課吧。地理課和歷史課只要能背下來,就能得滿分。歷史課該不會有什麼應用題吧。」
  「是啊,惟獨數字光靠背功是行不通的。如果沒有真正弄懂,就不可能對它進行思考和推理。一般說來,人的思考能力總是至關重要的。」
  「是啊,囫圇吞棗可不行。」
  「可一旦提起玩耍的主意,卻是要多少就有多少哪。」
  「擅長寫作文的,或許是腦瓜子靈的人吧。」
  「不過,考試倒也蠻有趣的。」
  「哇,你還說那種話哪。成績好的人就是大不相同。」
  直美對同學們的種種議論置之不理,因為今天一大早就出了一件讓她深感不安的事情。
  在上學的途中,看見汽車開了過來,直美急匆匆地就想上去。正在這時,她頭上的帽子竟被風刮跑了,可能是橡皮筋斷了吧。到了學校後,她解開鞋帶正要換成室內拖鞋時,鞋帶又「噗哧」一聲斷掉了。
  她的心裡湧起了一種討厭的預感,過了好久還耷拉著腦袋悶聲不響地思考著。
  ……或許是姐姐……她拚命地遏制著這種不祥的念頭,心中佈滿了愁雲。第三節課時,她在操場上與綾子不期而遇。
  「直美,你怎麼啦?」
  「沒什麼。」
  「那倒好……」綾子的目光一直駐留在直美的臉上,「不久前你借給我的那本書真是很有趣哪。」
  「那本《格林童話》我在小學時就讀了,但不久前又重讀了一次,依舊是興趣盎然。」
  「是啊,所謂的好書,無論讀多少遍都不嫌多。書裡經常出現小小人,對吧?既有醜惡的小小人,也有善良的小小人,他們還治好了公主的病哪。要是有人能像小小人那樣治好英子姐姐的病該多好啊。」
  「前陣子姐姐說想吃冰淇淋哪。於是姐夫就給她買了。」
  「那她還喜歡吃什麼東西呢?」
  「姐姐喜歡吃的東西我知道得一清二楚,但有什麼辦法呢?無論多麼喜歡吃的東西她現在都吃不下哪。病魔真是討厭。」
  「所以,得不心不要生病了。」
  「前陣子,我給她送去了赤阪的千代木壽司和茶巾壽司。據說她也只吃了一半。姐姐自己也很傷心哪。要知道她身體健康時,可喜歡吃千代木壽司和茶巾壽司了,她甚至說她能一口氣吃下一百個哪。」
  「那麼,挑選那種只是飽眼福的東西怎麼樣?」
  「你是指鮮花嗎?」
  「偶人和畫也行啊。」
  「是啊,說起來還是畫比較好。那就畫一張漂亮的畫來裝飾姐姐病的室吧。綾子,你倒是提出了一個好建議。」
  「我畫一張也行嗎?」
  「行啊,你和我,清子和桃子,四個人各畫一張給她送去吧!」
  「哇,太高興了。」
  「我馬上通知清子。這個星期天以前一定要……」
  「那就畫一張傑作吧。」
  「你們的考試怎麼樣了?」
  「今天考的是國語。」
  「我們下午開始考體操。」
  「明天是算術和地理。」
  「哎,冰雪快點融化吧。一旦冰雪融化了,花兒也就要開了。」
  「……哎呀,敲鐘了。」說著,兩個人急匆匆地分了手,走進了各自的教室。
  四個少女已經約定星期六相聚在直美家,直美和綾子,清子和桃子,分別結伴從各自的學校徑直趕往直美家,一起吃完盒飯後開始作畫。
  星期六直美她們只有英語課和唱歌課的考試,下午便閒了下來。
  儘管那一天並沒有圖畫課,但綾子還是背來了一大包畫紙和顏料,讓班上的同學甚感蹊蹺。一想到四個人一起作畫,綾子就興奮得不得了。在和直美一起放學回家時,兩個人就像是出門郊遊一樣興致勃勃,眉飛色舞,差一點兒忘記了她們的行動乃是為了安慰病床上的英子姐姐……直美和綾子先一步回到了家中,於是忙乎著收拾房間,還讓阿松生起了柴火。不一會兒,清子和桃子也走了進來。
  「哇,歡迎歡迎。這一位是中川綾子,這一位是瀨木桃子。」
  綾子和桃子是初次見面。桃子的臉上一副憂心如焚的表情,說道:
  「哎,聽說姐姐這陣子老是不退燒,身體虛弱得厲害,讓我母親傷心不已。」
  「是嗎?」
  直美的心頓時被憂慮徹底攫住了。
  綾子和清子都默默地注視著火盆。桃子也一反常態變得少言寡語了。
  「那麼,我們就快點把畫給她送去吧。我們可要好好畫呀。」
  「是的,再不快點畫,或許姐姐就看不到了。」
  「喂,桃子,我討厭你說那種話。」
  四個少女在不祥預感的籠罩下,面面相覷。
  「阿松,快放上蒸籠,把這些盒飯熱一熱吧。」
  直美的飯盒是耐酸鋁的橢圓形飯盒,而綾子的飯盒則是大紅色的四方形飯盒,清子的飯盒也是耐酸鋁的四方形飯盒,而桃子的飯盒則是那種圓圓的、帶有鮮花圖案的飯盒。
  「畫什麼呢?」
  「我要對偶人進行寫生。」
  「我畫庭院。」
  「那麼我就畫室內吧!」
  「那我畫山茶花吧!」
  在熱盒飯的時候,四個人談到了春天的計劃。如果姐姐到時候身體康復了,能和大家一起去山上玩,那該多快樂啊!
  「喂,已經熱好了喲。」
  阿松送來了熱氣騰騰的盒飯,餐桌上還整齊地擺放著各種各樣的鹹菜。
  「哇,看起來真好吃。」
  就像在學校裡那樣,把一個大水壺放在桌子中央,四個人打開了盒蓋。
  「哇,綾子的盒飯做得真漂亮,就像是春天的原野一樣。」
  炒雞蛋和雞肉鬆形成了黃褐相間的條紋圖案,上面還點綴著綠色的荷蘭芹。
  「桃子的盒飯聞起來真香。」
  「是火腿飯外加紫菜。」
  「我今天也特意叫阿松做了盒飯。我喜歡盛在飯盒裡吃哪。」
  「我也是……就像是去了某個外地似的。」
  四個人的臉上都吃得紅撲撲的。房間裡飄蕩著飯菜的香味。
  「考試也快要結束了。」
  「這倒是件大快人心的事,只是姐姐身體欠佳,讓我感覺不到一丁點兒春天的氣息。」
  「下個星期天左右,紫羅蘭花就該開了吧。」
  「還早哪……」
  「我想讓姐姐看到紫羅蘭花。」
  「那麼,我們去花店裡給她買些紫羅蘭花吧。」
  「會有嗎?」
  「大家分頭找找吧。如果有的話,就給她買很多送去。」
  「是啊,把她的病床裝點得像春天的原野一般。」
  說著說著,飯已經吃完了。四個人一起拾掇完畢後,取出了各自的畫紙,然後各選了一個地方開始寫生。儘管天空中依舊刮著冷嗖嗖的寒風,但梅花早已競相怒放了,宛若在深情地呼喚著溫暖的春天一樣。
  又是一個寒冷的日子。直到晌午,水池裡結的冰還沒能溶化。學生們正在做體操。這時,學校的勤雜工跑了過來,對老師耳語著什麼。然後老師急匆匆地跑到學生旁邊,大聲叫道:
  「森,家裡有急事,快回去!」
  全班同學的視線一下子全都彙集到直美身上。直美的雙腳直打哆嗦。因為她知道,肯定是又傳來了姐姐性命攸關的可怕消息
  「阿松——」
  她一跑進大門就聲嘶力竭地喊叫道。阿松好像正在抽泣著。
  「喂,趕快出發吧!」
  「是父親那麼說的嗎?」
  「是的。」
  直美披上了大衣,來不及換下裡面的校服就匆匆地往車站趕去了。
  她緊閉著雙眼……面前又浮現出姐姐那像是散發著香味似的白皙面孔,微笑的容顏,還有她不勝悲涼的臉龐……姐姐的臉漸漸與已故母親的面影重疊在了一起。
  直美一邊擦乾湧上眼簾的淚水,一邊透過車窗眺望著兩旁的景色。
  外面能看見讓人感到暖洋洋的窗戶,晾曬在陽光下的新被褥,正在玩耍的孩子們…… 每個人似乎都幸福無比。
  今天惟獨自己是最不幸的人。直美在□堂下了車,沒想到桃子也來了。
  「直美。」
  「哇,桃子。」
  兩個人跑到了一起,你望著我,我望著你。
  「喂,姐姐還不要緊哪。」
  「真的?那太好了。」
  她們爭分奪秒地坐上了汽車。
  「她的口齒還很清楚哪,只是已經虛弱得不大開口說話了。」
  「她一定很痛苦吧。」
  「她很喜歡我們畫的畫哪。」
  「是嗎?」
  僅僅是聽到有關姐姐的消息,直美的內心便早已是百感交集了。
  兩個人一起靜靜地走進了姐姐家中。父親馬上就出來了。
  「噢,直美快去見姐姐。」
  聽到父親這麼說,直美的眼淚撲籟籟地流了下來。
  「哭什麼呀?會被姐姐笑話的。」
  瀨木家的人也全都來了。
  一走進病室,呆在姐姐枕邊的姐夫馬上迫不急待地微笑著對姐姐說道:
  「直美來了喲。」
  姐姐動彈了一下她那瘦弱的單薄身體,小聲地呼喚著「直美」的名字,用眼神來表達著她內心的聲音。
  直美挨近姐姐身邊,囁嚅道:
  「姐姐,你要快點康復喲,因為馬上就到春天了。」
  「嗯」
  姐姐點點頭,想笑。但僅僅如此,她彷彿已經累得精疲力盡了。
  直美默默地端詳著姐姐的臉,一邊強忍住不要讓眼淚掉下來
  過了一會兒,醫生來了。大家都走出了病室,只有姐夫和父親繼續留在了病室的角落裡。
  直美站在走廊上。桃子來到了她身邊,說道:
  「即使姐姐不在了,直美,你也要做我的好朋友喲。」
  「你也是。」
  兩個人用盈滿淚水的眼睛默默地互相起誓。
  庭院裡已經擺放著好些盆栽的花草,或許原本是大家為了安慰姐姐而放在病室裡的吧。其中有瓜葉菊、仙客來、一品紅、櫻草、蘭花……
  那天夜裡,姐姐去了天國。她曾像夢一般美麗,現在卻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當善後工作結束以後,姐夫說暫時讓□堂的家保持原狀,自己一個人先在這裡住上一段時間。她還對直美和桃子說道:
  「怎麼樣,考試結束後還來玩嗎?在此之前,我會讓人好好消毒的。病菌這玩藝兒必須得好好處置才行……」
  直美和桃子發現自己是多麼依賴眼前的這個哥哥。或許他也依賴著直美和桃子,因為彼此分享著同一種回憶……
  直美去了學校以後,綾子馬上跑到她身邊說道:
  「你一定很沮喪吧。不過,千萬要挺住喲。」
  「沒事的,因為我覺得姐姐還活著。」
  「是的,姐姐永遠活著,活在我們的心中。」
  「是啊,當我看到她為我織了一半的手套時,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那手套至今還原封不動地留在棒針上,好好地保存著。」
  「真的?」綾子低著頭靜靜地聽著。
  「而且我還收下了《花的日記》。」
  「直到去世之前她還在寫日記嗎?」
  「好像是的。不過全都很短。儘管如此,卻記滿了具有姐姐特色的種種事情。不是像我們曾經裝訂過的那本《花的日記》那樣洋溢著青春的快樂,而是瀰漫著一種痛切的悲哀。眼下我們還沒法理解那種感情哪。」
  在她們倆之間,對姐姐的追憶漫無止境。
  「對了,我們四個人不是一起畫了畫嗎?那些畫送到姐姐那兒的當天,她寫下了那本日記中最長的一篇日記。」
  直美隨即讀了起來:
       今天送來了少女們畫的畫。對於她們溫柔而體貼的
     安慰,我是多麼高興啊!真想給她們每個人都發一封電
     報。桃子的畫色彩很美,綾子的畫則顯得細膩而精緻。
     清子的畫在其中畫得最好。而阿直的畫則很有她自己的
     風格,顯得那麼生機勃勃,畫中的山茶花開放得鮮艷奪
     目。
       山中早已是一片春色了吧。
       在我的病床周圍,總是有四個少女在嬉戲玩耍。這
     是多麼令人欣慰的事情啊。
  「能夠讓她看到那些畫,真是太好了。為什麼沒有早點想到送給她呢?」
  「是啊,事後大家都後悔不迭。不過,姐姐肯定一直在天國上看著我們吧。不知道她是在天空的哪一片雲彩之上……」
  直美和綾子把目光從撒滿溫暖陽光的校園移向了高高的藍天。
  天空中飄浮著春天的雲彩,就彷彿是姐姐身上的漂亮衣裳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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