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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羽嫣]愛妻當家(宿命戀人系列)[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29 00:30:52     標題: [羽嫣]愛妻當家(宿命戀人系列)[全文完]

愛妻當家【宿命戀人系列】作者:羽嫣

(原書名:不是冤家不相愛)

慘遭抄家滅族後,「復仇」已然成為京夢然偷生的目的;
然而她精心策劃的大計,都被仇人的心腹給破壞了。
原本她是想放長線釣大魚,哪知竟釣到一隻大白鯊?!
狡猾的他,不但不上當,還誘拐自己賠上了一顆心。
莫非這就是害人的下場——偏要讓她愛上不該愛的人?!

龐澈不明白,解心居的女大夫為何要對他下蒙汗藥?
本想秉持「好男不跟惡女鬥」的精神,不與她計較,
但她竟還苦苦相逼,所以——他決定改變主意!
既然她這麼不知好歹,再加上還沒報的新仇舊恨,
他就好好算清楚這筆帳,讓她知道——他可沒那麼好打發!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29 00:31:11

楔子

  風胤皇朝 羲皇祀即位第十二年 改年號為元貞

  元貞六年,八王爺羲皇禮組織亂黨,勾結朝廷重臣作亂,嚴重敗壞朝廷威信,經查證其枉顧倫常,逆謀反叛朝廷的意圖明顯,即刻下令削其爵位,判處斬立決,家產充公,親屬貶為庶民,流放邊疆,終身不得踏入京畿一步。

  至於八王黨餘孽,刑部尚書韓仲威,戶部侍郎柯崇山,禁軍統領藍煜,不顧自身擔任朝廷要職,有違皇上囑托,公然參與亂事,藐視朝廷威信,下令予以抄家滅族,以示傚尤。

  ***************

  元壽十年 羲皇祀即位第二十六年

  遙安城裡一間破爛不起眼的小客棧裡,聚集了三名來自不同地方的女子,她們有著相同的背景,皆是當年為柴仲侖密謀陷害,以至於被抄家滅族的藍姓、韓姓、柯姓三家的後人。

  事發當年,慶幸與三人一同在朝為官的好友玉紳,及時伸出援手,特別買來三名女嬰代替,救下三人惟一的子嗣,再托人秘密送出城。

  多年後,三人聽聞昔日的救命恩人玉紳,也為柴仲侖所害,於是冒著生命危險趕回遙安城,而玉紳的兒子玉冷霄,早一步與她們連絡上了,相約今晚在春來客棧一聚。

  「……事情的經過就是如此。」玉冷霄交疊著雙腿,氣定神閒,將三人的身世原原本本說了出來。

  「我們不會放過柴仲侖,定要找他討回這筆血債。」三人同聲一氣。

  「柴仲侖也是我的仇人,單單殺了他,似乎不足以洩恨,既然要報仇就徹底毀滅他,柴仲侖交給我負責,至於柴黨的其他走狗,就交給你們,你們在遙安城裡的一切開銷,由我負責,我也會盡力掩護你們的行蹤。」

  「玉公子,多謝幫忙,我們三人定不會讓你失望。」

  「很好,那我等你們的好消息,告辭。」玉冷霄留下一箱的銀兩,旋即翻窗離開。

  「我認為我們應該分頭進行,最後再合力給他致命的一擊。」

  「我贊成,但我們的姓恐怕會引起不必要的注目,最好化名,以利行動。」

  「就這麼說定,既然我們三人身世相同,目標也一致,不如結拜為異姓姐妹,方便有個照料。」

  三人燃起清香,面對著窗外圓月跪了下來,齊聲朗誦:「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等三人將結為異姓姐妹,生死與共,不離不棄……」

  往後,藍月兒化名為京夢然,柯若玫化名為歌芊顏,韓晴絲化名為鳳絲,三人相約四年後,等彼此都在遙安城裡穩固了,有了可提供掩護的身份,再來執行她們的復仇大計。

  歲月荏苒,匆匆四年,好戲正當開鑼……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29 00:31:29

第一章

  寒冬臘月,冬雪飄零,陣陣寒風刺骨,街上的行人,不是裹著厚襖暖裘快步疾走,就是躲在家裡喝熱粥驅寒,一向交易熱絡的市井大街,竟也清冷起來。

  靠近東城門的十字路盡頭,有一院落,屋簷下掛著「解心居」的木製匾額,主院後頭有以枯竹園成的籬笆園,植了一棵梅樹。

  這棵梅樹是當地這戶人家種植的,十多年來未曾開過花,竟然在今年入冬後,綻出第一朵花。

  「開花了!娘,梅樹開花了。」

  一名穿著粗布衣裙,年約十了二歲的小姑娘,指著樹梢上粉白相間的花苞,高興吶喊。

  「死丫頭!你喳呼個什麼勁,吵了小姐,小心我賞你一頓排頭吃。」一名矮胖的中年婦女,一手拿著鍋鏟,一手抓著青蔥從灶房裡衝了出來。

  「娘!梅樹開花了,你瞧瞧,盼了十多年,它真的開花了。」紅棗高興的手舞足蹈。

  「噓!你小聲點,小姐累了一天,正要歇歇,別大聲嚷嚷,快,跟我回廚房熬粥,等會兒給小姐送去。」

  「好啦!娘,是你年年期盼梅樹開花的,這下真開花了,你瞧都不瞧一眼。」

  「臭丫頭,你在那嘟嘟嚷嚷說些什麼,還不給我死進來。」單大娘雙手叉腰大聲吆喝。

  「來了啦!」紅棗嘟著嘴,一臉委屈的模樣。「娘,你別老是臭丫頭、死丫頭這樣叫,人家叫紅棗,這是小姐取的吉祥名字,你老是忘記……」

  「還念,好啊,你這死丫頭,老娘念你一句,你就回個十來句,翅膀長硬了是嗎?」

  「我哪有……」

  灶房裡,爐火正熾,熱氣蒸騰。

  單大娘賣力揮動鍋鏟,紅棗則是幫忙添柴火,母女倆分工合作,極有默契。

  紅棗抹抹臉,沾了一臉煤灰,抬起頭來望著揮汗如雨的娘親,還是忍不住開口詢問。「娘,梅樹開花了,你真不開心嗎?那梅樹是爹親手種的,你不是說只要它開花了,就表示爹回來看我們了……」

  「有什麼好開心的,你想想你都這麼大了,你那死鬼爹,拋下我們母女倆十多年了,這幾年要不是有京姑娘幫我們,我們早就餓死了。」

  「是呀,娘,今天剛好是四年前京姐姐,來我們家的時候,梅樹也在今天開花,真的好巧唷,京姐姐一定是我們家的福神,從她來了之後,日子好過多了。」

  「丫頭,別亂喊,要喊小姐,別忘了,四年前是她救我們的,只要她在這裡的一天,就是我們的主子,知道嗎?」

  「明白了。」紅棗用力點點頭。

  「嗯,味道差不多了,丫頭,我盛一碗熱粥,你送去給小姐,記得盯著她吃下去,別讓她空腹搞壞了身子。」

  「娘,你多想了啦,小姐是神醫吶,哪會搞壞自己的身子。」

  叩叩——

  門外陡地傳來敲門聲。「叨擾了,請問京大夫在嗎?」

  「拜託,都亥時了,還吵什麼,怎麼,大夫不能休息啊!」單大娘氣呼呼扔下鍋鏟,捲起袖子,就要往外頭衝去。

  紅棗急忙攔住她。「娘,等會兒,別衝動,聽聽,外頭的人喊些什麼。」

  「請問京大夫在嗎?相府有事相求。」門外的人加大了音量,再喊了一次。

  「娘,是相府的,咱們可得罪不起,你別急,我出去看看,娘去問問小姐的意思。」

  「就這麼辦。」

  單大娘將鍋蓋蓋上,油膩膩的雙手抹了抹胸前的圍裙,趕緊奔進內院,紅棗則是拍拍身上的塵灰,吸一口氣往門邊走去。

  這種深夜登門求醫的事,對解心居來說,早已見怪不怪。尤其當這城裡惟一的女大夫,簡單用了幾味藥,治癒了柴相母親纏身多年的宿疾後,女神醫京夢然的稱號便傳遍了大街小巷,轉眼間成了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風雲人物。

  四年前,這解心居原本是單家宅院,單老突然離家不知去向後,留下孤女寡母,無半點積蓄的她們無以度日,一場大風雪後,單大娘病重,就在快要病死之際,遇上了前來投宿的京夢然。

  她輕易治好了她的疾病,惟一要求是租下她們單家一間房,作為營生的地方,單家母女知悉她是為了開舖治病,二話不說讓出整間宅子,稍事修茸改為今日的解心居,而她們則是自願擔負起,照顧京夢然日常起居的生活。

  經過四年的朝夕相處,單大娘早在無形中,將她視為己出般照顧,夢然也替她的女兒起了個名字,以姐妹相待,當然在單家母女眼中,她們仍是將她視為小姐主子般尊敬,畢竟當年若沒有她,她們也沒命活到今天。

  紅棗拉拉發皺的裙角,推開木門,望著門外華麗的車馬與僕役,問道:「有什麼事嗎?」

  「我們是相府的家僕,請問京大夫在嗎?相爺有急事相求。」外面明明是大風雪,來人卻頻頻抹汗,顯然頗為著急。

  「京大夫已經休息了,恐怕不方便,能不能明日——」

  僕役急忙打斷紅棗。「不成,姑娘,行行好,幫我傳個話,相府裡有人得了急症,那病可不是一般……」

  「你說的那人是誰?」

  無預警,紅棗身後傳來輕柔的嗓音。

  「小姐?」紅棗轉過頭去,發現來人是京夢然,嚇了一跳。

  「京大夫,那人是我們相爺的謀土龐公子,求你了,他的狀況真的很糟,我們相爺很擔心他,趕緊派遣小的前來叨擾京大夫。」

  「小姐!小姐!這麼晚了,別去了,不差那樁生意,你的身子要緊啊。」單大娘也追了上來。

  「車馬備好了嗎?」京夢然問道。

  「備、備好了,京大大你真答應了?」僕役沒意料到她會這麼快答應,有些反應不過來。

  「小姐!紅棗陪你去。」紅棗不安地望著京夢然。

  在她的印象中,京夢然鮮少夜裡出診,就算對方捧著大筆銀子來,她未必肯看上一眼,今兒個卻主動答應前往,根本不尋常。

  「不用了,你在家陪大娘,我去去就回來。」京夢然看似漠然的表情,難得露出一抹笑。

  「小姐,能不能別去了?今晚下大風雪,出門危險啊。」

  「大娘,你放心好了,沒事的。」

  「如果還是得去的話,小姐,穿上這暖裘吧,可以保暖一點。」

  「嗯,我去去就回,你們別等門,早點休息。」京夢然吩咐妥當,轉頭對著僕役道:「可以出發了。」

  「京大夫,請。」

  「嗯。」京夢然朝單家母女點頭示意,旋即登上馬車。

  ***************

  宰相府的豪奢,對京夢然來說,跟糞土沒兩樣。

  一到相府,柴仲侖親身恭迎,早已等候多時。

  「京大夫,總算把你盼來了,老夫都快急死了,請。」

  「柴宰相,勿急躁,能否將病人的情況約略說明,我好先斟酌。」

  「當然、當然。」

  「京大夫,今夜老夫設宴款待幾名朝廷命宮,也不知怎麼回事,上了一道芙蓉蟹黃後,老夫隨侍身旁的謀士龐澈,忽然臉色發青,唇帶紫斑,雙眼翻白,渾身抽搐,那景況說有多嚇人就有多嚇人,偏偏大夥兒也都吃了,就他一人出了事兒,把大伙都嚇壞了。」

  柴仲侖急忙將前因後果說的仔細。

  「既然大家都吃了,怎麼可能就他一個人出事?」

  「是呀!老夫也覺得很奇怪,原以為不過是吃壞了肚子,沒想到情況愈來愈嚴重,龐澈捧著肚子,痛得滿地打滾,老夫瞧他的樣子,怕是熬不過今晚,只好這麼晚還叨擾京大夫,望大夫海涵。」

  柴仲侖一邊解釋情況,一邊焦急的抹汗,顯然這一突發事件,讓他慌了手腳。

  「原來如此,看來這龐公子,在柴相眼底是個了不起的人物,才能讓柴相如此掛懷。」

  柴仲侖愣了半晌,才意會她話中的輕諷。「呃,哈哈,好說、好說,老夫也不是薄涼寡恩之人,況且龐澈確實是老夫的得力助手,今日有了危難,老夫自然得出面。」

  這些年來,對柴仲侖而言,龐澈就像他的另一道影子,他清楚他的脾性,也總能將他交代的事辦得完美妥當,除了他是他最信任的心腹外,他也是他惟一有把握完全掌控的人,如此聽話、能力強的奴才,說什麼也不能讓他隨便死去,他將來還得仰賴他辦事。

  「柴相莫怪,夢然無此意。」

  三言兩語,京夢然又將話推回給柴仲侖,順便損了他一記。

  「甚是,老夫多慮了,呵呵。」

  無話可回,又怕得罪人,柴仲侖只好咬牙吞下。

  兩人一路穿過重重院落、一條曲折小徑,最後停在一間獨棟的院落前,屋裡傳來陣陣令人心驚的哀號聲。

  「哎呀!疼死我了!快來人啊!疼死我了。」

  「這是?」

  「唉,還不就是龐澈,他已經痛一晚了。」柴仲侖重重歎了一口氣。「老夫也特別商請御醫走一趟,沒人有辦法,只好深夜登門拜託京大夫,大家都說京大夫是慈心菩薩、妙手如來,你一定有辦法的。」

  「柴相,謬讚了!」京夢然垂眸輕笑,眸中掠過幾抹輕鄙。

  「開門!」柴仲侖對一旁的下人喝令道。

  只見房內,燭光閃動,一人倒臥在地上。

  「柴相,我希望我診斷病情的時候,不要有人開口打擾。」

  「這個自然。」

  京夢然湊近龐澈身邊,急症似乎將他折磨的不成人形,四肢不停發顫,雙眼翻白,口中唸唸有詞,樣子頗為嚇人。

  「救我……救我……我快疼死了。」

  龐澈蜷縮著身軀,因痛苦而扭曲的五官,早已不復見過去的從容自信。

  「龐公子,莫急。」京夢然握住他的手腕把脈,捻眉細思。

  沉吟了半晌,她開口道。「這……毒不尋常。」

  「毒?京大夫,你是說龐澈中了毒?!」柴仲侖大感意外。

  「是的,若這毒不解,龐公子鐵定活不過三日。」

  「這怎麼可能?他究竟是何時中毒的?難道有刺客潛入?」

  聞言,貪生怕死的柴仲侖掩嘴驚呼,不敢置信。

  整個相府他已經派人防守的滴水不漏,怎麼還有讓鼠輩潛入的機會。

  「就算真有刺客,怎麼說也該衝著老夫來,怎會……怎麼會對龐澈下手?況且他毒發的時候,正是眾人用膳的時候,刺客究竟是怎麼進來的?」

  柴仲侖臉一沉,對著外頭,負責相府安危的護院統領喝令道:「王寓,快帶人將相府內外搜個仔細,這段時間沒有老夫的命令,不准任何人進出。」

  「是!屬下馬上去辦。」

  交代完這事兒,柴仲侖轉過身,憂慮地望著京夢然。「京大夫,龐澈這毒能解嗎?」

  「能,不過得花一點功夫,若未能及時解毒,一旦毒入脈兩日以上,龐公子恐怕將承受難以忍受之苦痛。」

  「老天啊,京大夫,這次無論如何都請你幫幫忙,龐澈是老夫最信任的心腹,他無論如何都不能有事,只要京大夫開口,不管需要什麼,老夫自當盡力配合。」

  「呵,救人乃醫者天職,這點請柴相不用多慮,我自當竭盡全力,只是有幾點請托,希望柴相幫忙。」

  「京大夫,甭客氣,請說。」

  「依據我對這毒的瞭解,明日過後,中毒者全身會散發難聞惡臭,若身上有傷口,則會潰爛紅腫,加上不時發作的抽搐顫抖,若非有人隨侍在旁照顧,萬一有什麼狀況,恐怕難以掌握,因此我希望,能讓龐公子暫且到解心居小住,由我親手照料。」

  頭一次聽到這麼可怕的病症,柴仲侖嚇了一大跳,大氣喘都不敢喘,聽聞她願意接手,這才鬆了一口氣。

  「那真的是太好了,如果京大夫有什麼需求,或者是需要什麼藥材,只要相府有,老夫自當全力支援,至於事成之後,老夫——」

  「呵,柴相,那是後話,不妨等龐公子痊癒後,再來談如何?現在說這些都太早了。」

  「一切就按照京大夫的意思辦。」

  「如果柴相不介意的話,能否讓我和龐公子獨處一會兒,我想確實檢查他的情況。」

  「這個自然,那老夫就不打擾京大夫,京大夫有什麼需要,儘管差遣相府下人無妨,那老夫就先告辭了。」

  「嗯。」

  京夢然點頭微笑,送走了柴仲侖,轉頭注視著橫躺在地上,意識模糊不清的龐撤。

  她神情冷然,瞇起細眸,蹲下身子,嘴角隱約揚起一抹幾不可察的竊笑。

  即使他的表情痛苦,依然可以發現他的五官猶如刀削斧鑿般的深刻,緊抿的薄唇有型誘人,然而真正令人忍不住多看幾眼的,則是他那兩道全白的眉毛,宛如白眉仙人才有的眉毛嵌在一張年輕的臉龐上,讓人不由得想發笑,霎時,她還真想問問,他這可笑的特徵,是不是遭受報應所致?

  但,她現在可沒心思想這些無聊事,夢然湊近他的耳邊,輕喃道:「龐公子,這毒可讓你吃盡了苦頭?」

  只見龐澈驚駭地張大了雙眸,緩緩轉動僵硬的頸部,瞪視著距離他的口鼻不到一個手掌寬的人兒。

  「你……」話哽在喉間,竟說不出口。

  她有一雙狹長美眸,眸裡清冷寒寂,凝著濃烈殺氣,柳眉淡掃,肌膚如瓷般白督細緻,紅潤有型的唇瓣抿著清淺笑痕,似在挑釁。

  「怎麼?還有力氣說話?」

  「你究竟是……」

  京夢然抿唇冷笑。「你太多話了,我一向受不了長舌的男人。」

來不及消化她話語中的暗示,龐澈眼前出現漫天黑幕,立即掩去他所有的意識,他陷入了昏迷。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29 00:31:41

第二章

  幽暗的月光下,映出兩抹身影。

  「夢然,你帶他回來了吧?」

  說話者穿著一襲婢女服飾,扁長的臉蛋,圓鼓的雙頰滿麻子,活像灑了芝麻的燒餅。

  「他就在房裡。」京夢然指著房門緊閉的屋子。

  「你放心,他睡的正熟,沒機會聽到我們的對話。」

  她悄悄轉開視線,不敢多看那張餅臉一眼,還是忍不住歎了一口氣。「唉,芊顏,能不能請你稍微低著頭,別盯著我瞧,我怕我的晚飯會吐出來。」

  「是嗎?還好吧,我看相府的奴婢大都長這個樣子,很平凡,沒什麼特色。」

  「就我看來,你這張臉,恐怕沒有幾個人忘得了。」

  「如果我沒頂著這張臉,恐怕早被柴仲侖那死色鬼逮去作偏房,相府裡還能守身如玉的婢女,八成都是我這一型的,那死色鬼,早晚有一天讓他絕子絕孫。」

  歌芊顏氣呼呼地扭著十指。要不是大家決定一舉殲滅柴黨,她鐵定先找柴賊算賬,她早將生死置之度外,壓根兒不在意。

  「對了,芊顏,你在相府的行動,包括你暗中下藥的事,確定沒人發現?」

  「肯定沒有,我不會讓其他人有機會破壞我的計劃,接下來,你決定怎麼做?鳳絲有交代嗎?」

  三人於四年前結拜為異性姐妹,恰巧三人同年,索性抽籤決定行序,依序為鳳絲、夢然,以及芊顏,不過三人還是以同輩名號相稱。

  「沒聽說,最近鬧出這事來,鳳絲認為我們還是少見面較好,免得讓小人有可乘之機,壞了我們的大事。」

  「這樣也好,夢然,你可要當心,龐澈那小子不簡單,奸詭狡詐不說,在柴賊面前比誰都吃的開,他跟了柴賊不少年,鐵定知曉不少事,從他身上下手,或許可以找到我們要的。」

  「我自有辦法讓他開口。」京夢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眉宇間不同於外表的柔弱,展現出蘊積多年的復仇意志。

  「嗯,我還是會待在相府查探消息,如果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就飛鴿傳書到停葉小築。」

  「我知道了,你自己也當心,柴賊的精明絕對無人可比,你千萬別在他面前洩漏了身份,到時我們都未必救得了你。」

  「無妨,就算死,我也會護你們周全,我走了。」

  歌芊顏戴上覆面紗笠,正當要翻牆離開前,忽然停下步伐。「對了,夢然,我忘了問你,你在解心居待了四年,你確定單大娘母子真把你當一般大夫?」

  正值復仇大計展開之際,最忌有任何走漏消息的機會,就算一般的平民百姓都不能輕忽,任何人都有可能為了豐厚的賞銀,出賣她們。

  「她們應該沒發覺,不過有她們的掩護,對我們來說未必是壞事。」

  「那就好,自個兒當心。」

  身手矯健的歌芊顏,迅速翻牆離開。

  送走了同生共死的好姐妹,夢然吁了一口氣。

  忙了一整天,也真夠她累了。

  正當夢然轉身要走回自己房間時,忽然聽見囚禁龐澈的房裡,傳來些許聲響,她快步走到房門口,將耳朵貼在門板上傾聽屋裡的動靜。

  他醒了?

  不可能?!她可是對他下了比一般人還重的蒙汗藥,從來就沒人可以脫離她的掌控。

  等了好一會兒,房裡依然悄然無聲,夢然這才放鬆了緊繃的心口。

  然而房門的另一端,緊貼著一抹身影,確定站在門外的京夢然離開後,他渾身一陣無力,癱靠在門板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呼呼……」龐澈抹了抹滿額的冷汗,不敢相信看到的一切。

  「天啊!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龐澈依舊處在震驚中,久久回不了神。

  若他沒記錯的話,方才在庭院裡與京夢然對話的女子,不論衣著以及聲音,都像極了當日在大宴上,伺候他的麻子婢女。

  她那一臉比燒餅上的芝麻還多的麻子,讓他想忘也忘不了,只是他更意外相府裡的婢女竟與解心居的大夫勾結,千方百計把他誘來這兒,究竟有何目的?

  這下總算能解釋,為何一場大宴,這麼多人一同用膳,惟獨他中了毒。

  要不是他長年跟在柴仲侖身邊,聞多了這種使人喪失意識的蒙汗藥,恐怕自個兒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龐公子,這毒可讓你吃盡了苦頭?

  龐澈猛地想起,在他痛的昏迷前,她曾說過這句話。

  「京夢然……她究竟是……」

  忽然龐澈的腹部一陣絞痛襲來,他痛苦地蜷縮起身軀,冷汗直冒。

  「天殺的……」

  他到底何時和她有過節了?

  「龐公子,你醒了嗎?」

  「唔……」

  龐澈呻吟一聲,耳畔傳來嬌嫩的女聲,軟軟甜甜的,甚是舒服,甫一睜眼,一張圓圓小小的臉蛋,就在他的眼前,是個兩頰邊有個小梨渦的女娃兒。

  嚇!何時有個女娃兒爬到他床上來了?

  龐澈嚇了一大跳,連忙從床上跳起,就怕被誤會為辣手摧花的登徒子。「呃,小女娃……你你你……」

  「龐公子,快躺好,你脈中血氣尚未通順,別這麼激動。」紅棗七手八腳地將他拉回床榻上。

  小女娃完全不害臊的樣子,龐澈有些吃驚。「小姑娘,你是?」

  「我是紅棗,快趁熱把這保命粥喝了。」

  龐澈接過熱粥,誘人的香味頓時讓他飢腸轆轆,連忙舀了一大口送進口中。

  「紅棗姑娘,我正餓著呢,多謝你這碗粥。」

  「別謝我,要謝就謝小姐,是她要我送過來的。」

  「小姐?」

  「是啊,京夢然姑娘。」

  「京、京、京……夢然?」

  匡啷一聲,龐澈手上的瓷碗摔了出去,硬生生摔成碎片。

  「喂,你這個人真浪費,可惡透頂。」紅棗急嚷著。眼看自己辛苦一早上的心血,就這麼糟蹋了,一肚子火。

  保命粥?京夢然?

  這六個字足以讓龐澈嚇出一身冷汗,他慘白著臉,退到牆邊,腹部又開始隱隱作痛。

  「喂,我才不過說你兩句,何必嚇成這樣?」紅棗瞠大雙眼,狐疑地盯著地。「算了,我再幫你盛一碗來,你可別又打破了。」

  「紅、紅棗姑娘,不用勞煩了,我飽了,呵呵。」

  龐澈乾笑幾聲。再吃下去,他說不定馬上就得去見閻王了。

  「這怎麼行?小姐交代要讓你吃足一碗才行,這保命粥可花了我很多時間,你一定得吃。」

  紅棗雙手叉著腰,一臉堅持,龐澈眼看非吃不可了,垮下雙肩,臉色比見了鬼還慘白。

  「那我能不能請問紅棗姑娘,那保命粥裡放了些什麼東西?」

  「你問這些做什麼?儘管吃就是了,又不是毒藥,怕什麼。」

  「呃……」就怕有毒啊。

  龐澈一時語塞,只能咧著嘴乾笑。「因為……因為……」

  「那我可不管,你非吃不可。」紅棗耐不住性子,收起碎瓷片,轉身就走。

  「紅棗姑娘!等等,我們商量商量。」龐澈急得滿頭大汗。

  紅棗只得停下腳步,回頭瞅著他。「你這人真怪,別人來解心居求醫,小姐開什麼就吃什麼,就算是啥蛤蟆皮、蜘蛛腳的,也照吃不誤,你連吃一碗粥也疑神疑鬼的,真不識相。」

  語罷,紅棗轉身離開。

  「紅棗姑娘,你誤會了……」

  龐澈趕緊追了上去,追到了門邊,發現一抹纖影正捧著一簍曬乾的草藥經過,嚇得他趕緊關上門。

  半晌,沒了聲響,龐澈才又將門推開一絲細縫,偷窺外頭的情況。

  只見那抹纖影正背著他,獨自一人蹲在地上,細心地整理草藥,一時三刻她是忙不完了,龐澈頹喪地合上門,坐回榻上。

  他承認和他結過仇的,死人活人都不少,可他何時和她結下樑子的,他一點印象也沒有,更別說好端端的,無緣無故醒來,人就在解心居,他更是一頭霧水。

  要不是那晚恰巧聽到京夢然和相府婢女的對談,他恐怕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小姐,你快別忙了,等我把這碗粥給那龐公子送去,這些撿草藥的小事,紅棗來就行了。」

  遠遠地,就聽見紅棗軟甜的嗓音,嚇得龐澈渾身發顫。

  糟了,那勞什子保命粥又來了,這下他這條小命真該絕了。

  龐澈趕緊跳下床榻,在屋裡尋找逃生的出口,開了窗子,外頭早讓一排花架結堵死了,門外,紅棗只差幾步就到了。

  「糟了!死定了。」龐澈急的有如熱鍋上的螞蟻,不知該如何是好。

  喀

  門開了,紅棗端著一碗熱呼呼的粥,笑吟吟走了進來。「龐公子,這會兒可要吃完,別再摔破碗了。」

  玩完了!

  龐澈雙肩一垮,呆坐在椅子上,乖乖地接下瓷碗,顫巍巍地盯著熱氣蒸騰的熱粥,硬是吞了口唾沫。

  「吃啊,瞧著它做啥?」紅棗輕聲催促。

  「當、當然。」龐澈舉起手,舀了一湯匙,手卻不住抖了起來。

  紅棗狐疑地瞅著他,不過是手到嘴這短短的距離,他抖個老半天,卻遲遲沒將粥送進口中。

  紅棗一急,索性自己動手,抓著他手上的湯匙,幫他送進口中。「等你吃完,太陽都下山了。」

  「咳咳——咳咳——」被噎著了,龐澈咳的臉紅脖子粗。

  「龐公子,你沒事吧!」紅棗心虛地幫他拍背順氣。「龐公子,抱歉吶,我真的不是有心的,我只是心急了些,要不我去請小姐來瞧瞧?」

  龐澈的臉色陡地轉為慘白,扯住她的衣袖,怎麼也不肯讓她離開一步。「不不不,我、我沒事,我只是嗆到……」

  「別瞎說了,我瞧你手抖個不停,一口粥也吞不下,臉色忽紅忽白的,一定嚴重極了,哎呀,我真糊塗,能待在解心居養病的,一定都得了重病,龐公子,你先別急,我去請小姐來,她一定有辦法醫你。」

  「我沒事,紅棗姑娘,你誤會了。」

  紅棗急得掙脫龐澈的鉗制,無奈他兩隻手像八爪魚似的,抓了就不放。「唉,你先放手啊,你拉著我,我怎麼幫你找大夫去?」

  「不用了,我真的沒事。」

  「這哪行,你明明就有事。」

  「我沒事。」

  「我瞧你就有事,你這人——」

  「紅棗,怎麼了?」

  一道輕徐的嗓音,傳進兩人的耳中,不慍不火,清幽飄渺。

  「小姐,你來的正好,這龐公子古怪極了,明明生病了還逞強,硬說自個兒沒事,連這碗保命粥,都三推四請的,還嚥不下半口。」

  「是嗎?我瞧瞧。」京夢然蓮步輕移,走到龐澈跟前,執起他的手腕號脈。

  她的接近,伴隨著一股若有似無的隱香,龐澈抬起頭來,瞥見她眸中一閃而過的冷冽殺意,嚇的寒毛直豎。

  「呃……哈哈哈,不用了,我很好,一點事都沒有。」龐澈連忙抽回手,一根指頭都不敢和她沾上。

  站在一旁的紅棗看不下去了,急嚷道:「龐公子,我們小姐好心幫你把脈,是想幫你診病啊,你排拒個什麼勁?」

  「紅棗姑娘,其實我是因為……」龐澈真是欲哭無淚。

  今日若換個大夫,他鐵定一百個願意,無奈是她啊,擺明要玩死他的京夢然,他說什麼也不敢冒這麼險。

  「因為什麼啊?難不成……是因為男女授受不親?」紅棗驚呼出聲,一副不敢置信。「拜託,龐公子,你可別說你是老學究,我們家小姐可是聞名遙安城的女神醫,在她眼皮子底下,就只有病人一個身份,哪分男女老少?」

  「紅棗,不得對龐公子無禮。」京夢然輕斥。

  「小姐,我沒對他無禮啊,我只是……」

  「你先出去,把那些草藥收拾妥當。」

  「喔。」自覺委屈的紅棗,哀怨地瞪了他一眼,才轉身離開。

  這下,房裡就剩下龐澈和京夢然兩人獨處了,他流淌而下的冷汗,全結成了冰珠。

  「京大大,我真的無礙,這一耽擱,怕相爺也找我找急了,這袋銀兩就當作這幾天叨擾京大夫的費用,我尚有要事在身,就此告辭。」龐澈換上笑臉,態度恭敬有禮。

  「哦?龐公子真痊癒了?」京夢然淺淺一笑,眸裡沒有溫度只有冷然。

  「是、是的,這兩天休養,我好很多了,上回在相府應該是吃壞肚子,讓京大夫費心了。」

  「看來我這解心居的牌匾該拆了,不然我明明診斷出,龐公子病勢沉重,正考慮參酌古籍開藥方,怎麼一轉眼,病自個兒痊癒了呢?」

  她一字一句輕描淡寫,卻深刻透骨,龐澈幾乎無力招架。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京大夫多慮了,哈哈哈。」他以指刮臉,乾笑幾聲。

  他以為他長年在柴仲侖身旁跟進跟出的,早練就金剛不壞之身,滑溜得緊,不管是哪方牛鬼蛇神,他照樣能應付妥當,就除了她,老讓他張著嘴,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冷汗涔涔。

  陡地,京夢然欺身向前,輕聲說道:「龐公子,不是我要放意嚇唬你,你的病沒有我照料,是不可能會痊癒的,只有越來越嚴重的份。」

  「嘎?」他張大了嘴,雙眼瞪大如牛鈴。

  京夢然唇角勾起一抹淡笑,一個揚手作勢抹去額上的細汗。「龐公子,你現在會不會覺得頭暈腦脹?」

  「不會啊,我好端端的,沒啥不舒服……」

  話還沒說完,龐澈接著嗅到一股異香,淡若花香襲人,又似胭脂香味兒,濃郁誘人……氣味紛雜,攪得他一頭亂。

  「是嗎?你『真的』都不覺得你胸口氣血翻湧、四肢酸麻、頭脹欲裂、心悸耳鳴?」

  京夢然特意加重語氣,唇上的笑意更濃了。

  漸漸地,她口中所說的症狀,龐澈一點一滴感覺到了,不僅如此,他也覺得頭越來越重。

  「京大夫,這是怎麼回事?我怎麼把你瞧成三個人了,我覺得頭越來越暈了?還好想睡,眼皮好重吶……」

  龐澈努力眨眼,試圖保持清醒。

  「這是當然的,你病得可不輕,恐怕暫時得留在解心居,龐公子還是多休息,少說閒話,這病才好的快。」她若有所指地暗示著。

  「不,京大夫你一定搞錯了,我沒昏,我沒病,我……」

  龐澈掙扎坐起身,身體卻虛軟的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連說上幾句話都讓他氣喘吁吁。

  「龐公子,真愛說笑,瘋子幾時會承認自己瘋了,解心居是醫治人的地方,不是啥龍潭虎穴,不會要你的命,你就安心養病吧。」她輕諷道。

  「不……我的意思是……」

  糟了!他的意識越來越模糊了,好像又要昏了。

  他怎麼老是在重要關頭,說暈就暈,前一刻還好好的呀,怎麼一見著了她,他又是頭暈、又是腦脹。

  京夢然壓下龐澈的身體,強迫他躺下,善心大發為他蓋上被子。「龐公子,多休息吧,我就不叨擾了。」

  「等等,別走,我有話問你……」龐澈費力喘著氣。

  「噓,睡一會兒吧,恐怕你暫時不可能離開這裡了。」

  京夢然輕拍他的面頰,挑釁似地笑了笑,翩然離開。

  「等等……」

  龐澈欲伸手抓住她的背影,重若千斤的眼皮卻早一步背叛他,垂了下來。

  雖然還是沒來得及搞清楚是怎麼一回事,惟一可以確定的是,他這回真的死定了。

  眼前一黑,龐澈再度沉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中。

  京夢然以眼角餘光,瞪著藏匿在窗外的暗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哼。」

  柴仲侖想跟她玩陰的,她絕對奉陪。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29 00:31:56

第三章

  「龐公子,粥來了,趁熱吃吧。」紅棗笑咪咪走了進來。

  「紅棗姑娘,勞煩了。」龐澈僵著笑臉,勉強穩住顫抖的雙手接過熱粥。

  「快吃啊,今天我還熬了雞汁作湯底,很好吃的。」

  在紅棗殷切期盼的注視下,龐澈只好用湯匙舀了一口熱粥,眼一閉,心一橫,直接送進嘴裡,冷不妨被熱粥燙了舌頭,又不敢吐出來,只得硬生生嚥下,這下連喉嚨、胃都一併燙著了。

  龐澈連忙拿起桌上的茶壺,大口往肚裡灌。

  「啊,燙燙燙……燙死了。」

  沒料到連茶都是熱的,他嘴裡的茶湯全吐了出來,狼狽至極。

  「哈哈哈。」紅棗忍不住噗哧笑出聲。「龐公子,別著急,慢點吃,這碗保命粥是我特地為你熬的,沒人跟你搶。」

  「是嗎?」龐澈尷尬地搔搔頭。

  他根本不是著急,而是在博命。天知道,京夢然哪天一個心情不好,在粥裡多放些「好料」的,他就準備去見閻王了。

  偏偏這碗粥,他又非吃不可,若每次用膳都得這般膽戰心驚,他寧可先自我了斷,省得鎮日疑神疑鬼,勞心費神。

  「你今天覺得怎麼樣?好些了嗎?」

  「是好些了。」龐澈忙不迭點頭。「紅棗姑娘,京大夫人不在這裡嗎?」

  這幾天下來,京夢然鮮少到他的房裡,多半是紅棗來來去去,這樣也好,至少他還有幾天可活。

  「小姐每天都很忙,隨時要出診,很少待在解心居,對了,龐公子,你究竟生了什麼病?我好歹跟在小姐身邊四年了,也見了不少疑難雜症,我琢磨了好幾天,還是猜不透。」

  或許是小小年紀就開始學習藥理,紅棗沒有同齡女孩兒的稚氣,反而顯得聰慧靈敏。

  「呃……這……」他也沒搞清楚過。

  「啊?連你自己也不清楚?想必是很嚴重了,這四年來,留在解心居養病的,十根手指頭都數的出來,不然我猜你跟小姐是好朋友吧?所以小姐才會把你留在解心居,你放心好了,不管是什麼病,小姐都有辦法。」

  紅棗拍拍龐澈的肩頭,鼓勵他保持求生意志。

  「那、那真的太好了。」好朋友?就他看來,仇人還差不多。

  「是啊,小姐很溫柔,大家都很喜歡她,之前有病人拿不出醫藥費,小姐也分文未取呢,將來我也要跟小姐一樣,成為一位懸壺濟世的神醫。」紅棗志氣高昂,對京夢然滿是崇拜。

  「對了,紅棗姑娘,這解心居就你和京大夫兩人嗎?」為了刺探敵情,龐澈問的極為小心,就怕讓紅棗瞧出一絲端倪。

  「不,還有我娘,哎呀,叫我紅棗就好了,姑娘這兩個字太抬舉我了,我這名字可是小姐起的,四年前,我娘病得快死的時候,是小姐救活我娘的,爾後,我娘看小姐一個姑娘家,四處行醫救人,太辛苦了,就勸她留在遙安城,我們順道把這老屋子修理一下,就給小姐當作醫館,三個人好歹也有個照應。」

  沒探到什麼值得注意的消息,龐澈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我明白了。」

  「龐公子,我之前聽娘說,你的病連宮裡的太醫都沒法子,所以只好拜託小姐照料。」紅棗仰起小臉看著龐澈,圓亮的眼眸充滿崇拜。「娘還說,你的官很大很大,很多人都要聽你的話,看你的臉色,你真這麼厲害啊?」

  這時候的紅棗,才露出十一、二歲的小女娃兒,該有的天真爛漫。

  「還算過得去,呵呵。」龐澈露出一抹苦笑。他的身份真要解釋起來,憑紅棗那小小的腦袋瓜子,也很難瞭解。

  確實很多人要看他的臉色吃飯,他一個眼神,就能讓人身首異處,許多人見著他,還會嚇的尿褲子,表面上風光,實則不然,私底下他總會讓人冠上走狗、劊子手……等等稱號,只因他就是柴仲侖最信任的心腹。

  朝廷裡,好人瞧不起他,對他口吐穢物,壞人怕他,甚至為了爭奪柴仲侖跟前紅人的位置,不惜對他下殺招,這種裡外不是人的日子,不會比待在地獄好過。

  「有你在,那一定有救了。」紅棗雙眼驀然放亮。

  「紅棗,怎麼了嗎?」

  「唉,還不是城裡那些有錢人、王爺什麼的討厭鬼病了,自己請的那些名醫沒法子,就來解心居,千拜萬求地請小姐過府瞧瞧,這會兒,病輕輕鬆鬆讓小姐治好了,就翻臉不認帳,之前說的幾萬兩賞銀都不作數了,賞個幾兩銀,就想打發咱們小姐。」

  紅棗吞了口唾沫,慷慨激昂接著道:「這些都算了,還有一個啥尚書更是可惡,老想打小姐的主意,一天到晚就想將小姐納為小妾,也不想想自個兒是啥德性,豬頭豬腦的,哪配得上小姐,哼。」

  尚書?朝廷裡會有人比柴仲侖還好色的嗎?龐澈思忖著。

  「龐公子,既然你的官這麼大,應該有辦法吧?」

  說起這事兒,紅棗火氣直冒。

  「呃……」龐澈望著一臉期待的紅棗,實在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不是屬於正統的官職編製人員,地位跟當官的比起來,還差上一截,若他真要插手,也並非沒有那個本事,只是他跟京夢然之間的恩怨,就算他幫上這一點小忙,她也未必感激,說不定還會被嫌多事。

  「龐公子,你怎麼不說話?難道那個尚書的官位比你大嗎?」

  龐澈搔搔頭,努力思索該如何回答。「紅棗,如果那個人再來騷擾京大夫,你告訴我,我再想辦法解決,如何?」

  「這樣啊,好吧,可是——」

  此時,外頭忽然傳來單大娘中氣十足的吼聲。

  「紅棗!你躲哪去了?外頭正忙著呢。」

  「天啊,娘的嗓門真大。」紅棗捂著耳朵,吐了吐舌頭。「龐公子,沒嚇著你吧?習慣就好,我娘一天沒大聲說話,她渾身不對勁。」

  「紅棗,你快去忙吧,別耽擱了,省得你娘又要吼人了。」龐澈像是在呵寵自己的小妹般,摸摸她的頭,拍拍她的肩膀。

  「龐公子,抱歉吶,那我先出去忙了,你有什麼地方需要我幫忙的,儘管說,不用客氣,那我先出去了。」

  「嗯。」

  龐澈目送紅棗離去的背影,不自覺歎了口氣。

  目前為止,他還是搞不清楚自己和京夢然有何過節,印象中,他也未曾與姓京的人結過仇怨!惟一可以確定的是,他想從紅棗那下手,怕是不可能了,按照她的說法,京夢然也是無意間在遙安城落腳的,紅棗對她的來歷與過往,應該是一無所知。

  看來,他只能找個時間和京大夫好好談談了。

  正當龐澈想得出神之際,紅棗急驚風似地沖了回來,急嚷道:「龐公子,你快梳洗梳洗,柴宰相來看你了。」

  「柴宰相?」

  龐澈的嘴角揚起一抹淺笑,黑湛的瞳眸綻出光彩。他怎麼忘了,他手中還有柴仲侖這張王牌?

  他來的正好,他從來沒有像這一刻,如此感激這位大主子出現,這會兒,就算天皇老子,也留不住他了。

  「相爺!龐澈讓您擔心了。」龐澈掀開珠簾走了出來,恭敬地對柴仲侖行禮。

  「龐澈,你無礙吧?」柴仲侖旋即迎上前去,擔憂地仔細查看,就怕心腹有個閃失,他可虧大了。

  「多謝相爺關心,這回多虧京大夫細心調養,龐澈的病才得以痊癒,經過幾日的休養,已無大礙,應該能繼續為相爺分憂解勞。」

  龐澈以眼角餘光瞄了京夢然幾眼,眸裡儘是挑釁與得意,這才一吐連日來的窩囊氣。

  出乎他意料之外,她不僅面無表情,還逕自喝著熱茶,似乎沒將他的小把戲放在眼底。

  「那這樣真的太好了,龐澈你可不能有半點閃失,老夫還得靠你幫忙,你可要多多保重。」

  確定他無礙,柴仲侖才鬆了一口氣。

  「多謝相爺關心,龐澈往後會多加注意自個兒身體,當然,京大夫更是功不可沒,龐澈斗膽請求相爺重金賞賜。」

  「這是一定的,京大夫的好醫術,果然不是浪得虛名,老夫算是開了眼,不知京大大希望老夫賞賜些……什麼?」

  柴仲侖發現京夢然始終不發一語,捧著熱茶看她的醫書,壓根兒沒將半句話聽進耳裡,就他和龐澈兩人一頭熱。

  柴仲侖面色難看地望向龐澈。首次碰見有人不買他的賬,他還真不知該如何是好。「龐澈,京大夫……」

  「京大夫?」龐澈僵著嘴角,伸手在她的眼前揮了揮,京夢然的目光才從密密麻麻的醫書裡,移到他臉上。

  她無啥情緒起伏的眸子,隱隱挾了絲慍怒,似乎在責怪他打擾她看書。「有事嗎?」

  「呃……那個……」這下換龐澈語塞。

  「京大夫,這回真是感謝你的援助,既然龐澈已經痊癒,該有的謝禮自然不可少。」

  柴仲侖趕緊接話,伸出兩指在空中彈了幾下,一名護衛旋即棒了個木箱進來,沉甸甸的木箱就直接擺放在桌上。「京大夫,一點薄禮,不成敬意。」

  龐澈接到柴仲侖的眼神暗示,主動走上前去,打開木箱,將亮的讓人眼花的金條,轉向她的方向。

  「京大夫,請收下,這是相爺的一番心意。」龐澈嘴角揚起一抹笑,料定無人能拒絕金子的誘惑。

  京夢然望了他幾眼,愣了半晌,低下頭,繼續埋首於書堆中。「拿回去,還不能收。」

  「京大夫的意思是……」龐澈下意識問道,心中閃過一抹不祥的預感。

  「京大大,難道龐澈的毒還未解嗎?」柴仲侖也跟著緊張起來。

  「他的毒末解,我只是暫時用藥壓制住,尚未調配出解方,龐公子恐怕還得待一陣子。」

  京夢然啜了口熱茶,口氣不冷不慍,愜意自然。

  龐澈卻是冷汗涔涔,嚇白了一張臉。「這、這怎麼可能?這些天以來,我也沒覺得哪裡不舒服,何況京、京大夫不是也調製了保命粥讓我吃下,我想應該沒事了吧?」

  是吧?千萬別告訴他,這只是她整治他的開端,若他還要繼續留下來,他的心臟鐵定承受不住。

  「呵呵,龐公子真是風趣。」京夢然嘴角勾起一抹淡笑。「保命粥可不等同於解毒,充其量只是壓制住你體內的毒性,一個疏忽,讓毒性滲入你的五臟六腑,就算是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你。」

  「可——」龐澈張口想說些什麼,卻依稀感覺到人中附近有股濕黏。

  他摸了摸人中,赫然發現竟然是血。「我怎麼突然流鼻血了?」

  接著,龐澈雙腿發軟,跪了下來,身體也像是折成兩段的泥偶,癱軟下來,雙跟一翻,暈死過去,臉色卻異常紅潤,整個人的狀況詭異到了極點。

  「天啊!龐澈……」柴仲侖看傻了眼,嘴張的老大。

  這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他壓根兒不知該作何反應,好半晌,才回過神來,連忙奔至京夢然身邊。

  「天啊,京大夫,你一定要救救龐澈,他絕對不能有半點閃失,若能治好他,條件儘管開出來,只要是老夫做得到的,一定答應。」

  這會兒,他真的相信她所說的,龐澈已然毒入膏盲,除了她以外,無人能救。

  「那可能真的要麻煩柴相了,依照龐公子的病況,需要長白老參二十株、冰心蓮三十朵、雲母芽百餘株……」

  聽到京夢然開出來的藥單,柴仲侖臉色越來越難看。「等等京大夫,不是老夫不願意提供藥材,只是這些東西,不是一時三刻湊得齊,何況這些藥材都不尋常,要備齊京大夫所說的數目,似乎有些困難。」

  「既然柴相無法提供這些藥材,恕夢然無能,龐公子的毒,我是不可能解得了,請柴相派人將龐公子帶回府吧。」

  京夢然面色冷然,不留情地下逐客令。

  柴仲侖慌了神,連忙賠不是。

  「京大夫,且慢,是老夫一時口誤,說錯了話,請你千萬別放在心上,老夫自會派人將這些藥材準備妥當,請京大夫盡全力醫治龐澈為要。」

  有了他的保證,京夢然的臉色才趨於緩和。「這個自然,請柴相放心,只要有藥材,龐公子的病況,柴相無須多慮。」

  「藥材備好,會立即送來,那一切就拜託京大夫了。」柴仲侖擦了擦滿額的冷汗,轉身離去。

  「不送。」京夢然低頭恭送他離去,唇角隱隱藏著一抹竊笑。

  待柴仲侖離去,京夢然才慢條斯理走到暈厥的龐澈身旁,自他的腰間、小腿肚上、以及後頸處,各拔出兩枚遠看近似透明的銀針,用衣袖將銀針拭淨後,她才收入腰間的小布包裡。

  龐澈大大喘了一口氣,雙眼慢慢睜開,只是意識還有些模糊,還來不及搞清楚這是怎麼一回事,他只來得及聽見:「紅棗,快將龐公子扶進房裡,守著他,別讓他隨意出房門。」

  「龐公子,拜託,你要幫忙也別幫倒忙,我剛剛不是說過了,這桂葉一次拆三葉,別折成一片片的,到時候難包藥,還有這個素心草,摘花苞就好了,你連葉子都剪下來做什麼?這樣我還不是要重做一次。」

  紅棗翻了翻白眼,搶過龐澈手上的剪子。「算了,你回房休息好了,還是我自己來,以免工作越做越多。」

  「紅棗,不好意思,我沒做過這種活,難免生疏些。」龐澈尷尬地以指搔臉。

  就算他在柴仲侖面前,足以呼風喚雨,但在這小女娃面前,他可是連她手上的剪子都不如啊。

  紅棗重重歎了一口氣。「唉,其實也不能怪你啦,你是當官的,自然沒做過這種粗活。」

  「對了,你的身體應該還沒復原,你還是到旁邊坐著休息,別太累了,萬一害你出了什麼狀況,我一定被娘罵死了。」紅棗調皮地吐吐舌頭。

  哪壺不開提哪壺!龐澈頹喪地垮下雙肩。

  他好不容易忘了那可恨的記憶,這會兒又讓人提醒,他堂堂一個大男人,竟然敗在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手上。

  原以為他可以趁著柴仲侖來探望他的機會,離開囚禁他的解心居,怎麼一個不留神,他又開始頭昏眼花,隱約記得他流了鼻血,然後……

  「紅棗,你知不知道當天柴相來看我的時候,我發生了什麼事?」

  「啊?你自己都忘了嗎?你都不知道那一天你有多嚇人,話說到一半,你的鼻血就像泉水一樣湧了出來,整個人還昏了過去,嚇死人了,小姐還開了很多珍貴的藥單,什麼長白老參之類的,柴宰相二話不說全答應了。」

  「原來如此。」龐澈笑了笑。

  這世上還有人比他自己更在乎他的死活,這輩子也不算白活了。

  「龐公子,看樣子你真的病得很嚴重,你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啊,不聊了,這些草藥再不檢完,我鐵定被娘剝皮了。」

  忽然想到堆滿整個庭院的工作未做,紅棗趕緊轉過頭繼續工作。

  眼看他什麼忙也幫不上,龐澈索性樂得輕鬆,坐在小竹椅上,悠閒地翹起二郎腿,腦袋瓜則是一刻也沒閒著,努力串聯起這陣子發生的大小事。

  他很確定,那晚在相府的大宴上,他確實中了毒,然而那一夜過後,他並沒有明顯的不適,惟一感覺到兩次不適,恰巧都是京夢然在場的時候,這種巧合,他不得不懷疑,是她有意留下他。

  他與她無冤無仇,她為何要派人毒害他,甚至是囚禁他?

  正當龐澈想出神之際,一股暗香陡地飄來,那香味地有些熟悉,不濃不郁,卻又強烈的令他印象深刻。

  他在柴仲侖身邊工作多年,最常接觸到的,就是那一些欲置柴仲侖於死地的毒香,他總是派人四處搜羅可能製成毒香的材料,聞過一回後,那味道就能深藏在他的腦海裡,想忘也忘不了。

  因此他的嗅覺,遠比其他人來得敏銳。

  龐澈下意識往香味傳來的方向望去,果然不出他所料,一抹身影就藏匿在距離他不遠的廊柱後頭。

  「呵。」他的唇角揚起一抹淡笑,一方面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另一方面則以眼角餘光,偷觀藏匿在柱子後頭身影的一舉一動。

  既然他被軟禁在這兒,哪都不能去,那他倒不如以動制靜,親自找京夢然說個清楚,就算她要他的命,也得讓他死個明白才行。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29 00:32:18

第四章

  「京姑娘,我頭痛、腳痛、手痛,連牙都在痛,哎呀,疼死我了,你說我這病有沒有得治?」

  來人露出一臉涎色,明明腦滿陽肥,臉色紅潤泛油光,卻裝作一副病懨懨的虛弱樣子,那樣子足以讓人倒盡胃口。

  「李尚書,你沒生病,只是心火旺盛,戒酒戒色戒肉,我保證不出三天即可痊癒。」

  京夢然一邊挑著藥草,一邊打哈哈似的敷衍著,這位好歹也是三品高官的禮部尚書。

  「你可要瞧仔細,我這病可能病到骨子裡了,前些日子那位福娘子也說,我撐不過一年半載,京大夫,行行好,救救我吧。」

  為了博取京夢然的同情,李尚書連福娘子的名號都抬出來了,為求逼真,他說起話來有氣無力,可憐兮兮。

  「是嗎?」京夢然不客氣輕嗤。「那我恐怕幫不上忙。」

  若那句話真是福娘子親口說出來的,那他只有找棺材鋪的份了,趕緊辦妥身後事,吃再多的藥都是枉然。

  「京大夫,這怎麼成?我這一條命全靠你了,宮裡那些膿包大夫,沒一個像樣的,你放心,只要你能治好我的病,任何條件我都答應你,咳咳——」

  李尚書豪邁地往胸口一拍,一時用力過猛,險些岔了氣,他立即趁這個機會,用力多咳了幾下。

  「唉。」老掉牙了。京夢然重重歎了一口氣。

  這些貪生怕死的狗官,為求活命,啥鬼話都扯得出來,若條件真由她開,她要的他們未必給得起。

  京夢然轉頭瞧了瞧外頭大排長龍,一堆急著看病的小老百姓,全讓李尚書的護衛給擋在外頭,不得其門而入,而她也只能白白地將大把光陰,浪費在這個急色鬼身上。

  她開始不過是為了搾取他的銀兩,才破例替朝廷狗官看病,治好他纏身多年的頭痛,也狠狠削了他好幾萬兩的藥錢,沒想到,她自此陷入被糾纏的噩夢。

  若非怕殺了他,會引起朝廷注意,她早在神不知鬼不覺中,一針了結他,哪容得他在解心居放肆。

  「京大夫,如果你能住在尚書府裡,仔細照料我的病況,我保證你這輩子榮華富貴享用不盡,說不定我還能幫你向皇上引薦。」

  「皇上?」

  難得李尚書總算吐出個讓她有興趣的話題。

  「是啊,皇上這一兩年來怪病纏身,每天都處在昏睡中,這才將朝政交給柴宰相全權處理,不過我想以京大夫的能力,應該能治好皇上的怪病才是,只要有我的引薦,想見到皇上也絕對不是難題,到那時候,嘿嘿——榮華富貴還少得了你一份嗎?」

  李尚書得意地炫耀自己的權勢,料定京夢然無法抗拒。雖然他還得聽從柴仲侖的吩咐,可他好歹也是個六部尚書,還是有一堆人等著巴結他。

  「哦,皇上身染怪病?這事我確實沒聽說過。」

  「當然,這等機密的消息哪能隨意洩漏,萬一傳了出去,可是會出大亂子的,先別說皇上了,我的病要緊,怎樣,京大夫願不願搬來尚書府?」

  京夢然擰起兩道秀麗的眉,耐心已然用盡。「李尚書,抱歉,除瞭解心居,我京夢然哪裡都不去。」

  為了壯大「神醫」的稱號,她還得靠這些狗官的幫忙,怎麼也不能在這個時候撕破臉。

  又被潑了盆冷水,久等不耐,色心大發的李尚書,伸出狼爪就要往京夢然纖細的手臂抓去。「京大夫,你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說時遲,那時快,一抹身影陡地自廳堂後頭竄了出來,一個擒拿手,飛快擒住他的賊手。

  來人有力的抓握,深入他的肌理,疼得他哭爹喊娘。「哎哎哎——痛死人了,快放手。」

  「李尚書,別來無恙?」龐澈咧出個迷人的淺笑,眼眸透出濃烈殺意。

  「龐澈?」

  突如其來出現的身影,也嚇了京夢然一跳。她轉過身避開他的視線,將右手臂藏在身後,小心夾住藏匿在兩指間,原本要給李尚書一點苦頭吃的銀針。

  「龐、龐、龐大人?」李尚書瞬間結巴起來,顯然比誰都還要吃驚見到龐澈本人。

  「李尚書,今日前來解心居叨擾京大夫,莫非身體也有病痛?」

  「我……我……」

  斗大的汗珠不停滑落,李尚書油光滿面的大臉青白交錯,身體不由自主打起哆嗦,肥肉一顫一抖的,狼狽至極。

  「李尚書,你千萬保重,若相爺交代的工作過於繁重,身體吃不消,我可代為轉達,請求相爺減輕你的負擔,不知李尚書意下如何?」

  「不不不……不敢勞煩龐大人,其實下官身體也沒什麼不適,只是和京大夫開個小玩笑,哈哈哈。」

  李尚書抹去滿頭冷汗,乾笑幾聲。

  「玩笑是嗎?可我看來,好像不是如此,如果我沒聽錯的話,李尚書好像要求京大夫到尚書府作客……」

  「龐大人,你真的誤會下官了,絕對沒有這一回事,真的只是一個小玩笑,下官尚有要事在身,不方便久留,就此告辭。」

  李尚書二話不說,轉身落跑。

  「呼!朝廷裡都是些敗類,無怪國家日漸衰亡。」

  龐澈嫌惡擦拭掌心上的油膩感。「他沒弄疼你吧?」

  甫一抬頭,他立即瞥見她的唇角勾起嘲弄的冷笑,以及挾著敵意的眸光。

  敢情他會錯意了,他才是她的敵人?而李尚書是她的客人?

  龐澈怔愣了半晌,雖然滿肚子疑惑,卻也不敢在這個敏感時刻提問,就怕一個不小心又「中毒」了。

  「呃……既然你在忙,那我就不打擾了,我先回房去,」

  龐澈才剛轉身,還沒走出廳堂,旋即感覺到耳後有一道疾風,疾馳而來,他身手不差,迅速做了反應,壓低身軀下腰,伸手夾住兩枚銀針。

  「呼!」他站起身,吐了一口氣,冷汗凝在背心。

  再遲些時候,這些不長眼的銀針就扎進他的身體裡了,然而另一個發現更令他心驚,剛剛那兩枚針,不是馬虎亂射,而是挾著一股內力,以近乎置地於死地的力道逼近他。

  「你會武功?」龐澈轉過身,訝異地瞪著京夢然。

  若他沒及時運起內力,銀針壓根兒接不住,她就這麼恨他?

  「原來你的身手也不錯,我低估你了。」京夢然握緊拳心,有些不甘心。

  她想殺他!

  她眸中散發出的濃烈殺意,讓龐澈渾身發寒。

  「京大夫,我、我認為我們應該有些誤會,過去我們應該素不相識,怎麼也不可能先成了仇家啊。」

  龐澈陪著笑臉,不敢稍有大意。

  「呵,龐公子,或許我該把話說個清楚,免得你死的不明不白。」京夢然咬牙切齒吐出這句話。

  語落,不等他有所反應,京夢然突地欺身向前,自袖裡抽出三枚銀針,往龐澈的胸口飛刺而去。

  「京大夫,有話慢慢說,針不能亂玩,會出人命的。」

  龐澈眼明手快避過第一針,京夢然步法飄渺無蹤,出手迅速、分毫不差。

  「你放心好了,這幾針不會要你的小命!」京夢然冷笑。

  「那可難說。」龐澈依舊死命逃,兩人就在廳堂裡玩起你追我跑的遊戲。

  「可惡!」久追不到人,京夢然忍不住低咒出聲。

  他的反應出乎她意料的靈敏,不僅連連躲過她從未失手的銀針攻勢,還有餘力與她過招,她不是瞎子,知道在動手動腳間,他總是不經意讓了她幾分。

  「你先別動氣,我想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我雖然早已耳聞過你的大名,可還沒和你打過照面,你八成認錯人了。」

  被追得氣喘吁吁的龐澈,上氣不接下氣地解釋,試圖消弭京夢然對他的敵意。

  「龐澈,就算你化成灰,我也不可能認錯。」

  京夢然隨手拿起抓上的茶壺與茶杯,一股腦兒往他的身上扔去。

  「小姐,發生什麼事了?怎麼廳裡這麼吵?」

  紅棗嬌小的身子無預警地從簾後探了出來,眼看一隻茶杯就要往她的腦袋瓜子招呼去了——杯子脫手了,京夢然才發現來人,為時已晚,只來得及出聲警告,「天啊!紅棗,當心!」

  而龐澈的動作更快,一掌掃下茶杯,一手拉過紅棗嬌小的身子護在懷中,所有的動作一氣呵成。

  茶杯摔落在地,發出刺耳的碎裂聲,京夢然頓時嚇呆了,半晌過後,她才恍然回神。

  「紅棗,你沒傷著吧?」這一刻,她仍然可以感覺到,方纔她的心窩猛地緊縮的疼痛。

  「小姐,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紅棗慘白著臉,尚未從驚嚇中恢復。

  「沒什麼……」京夢然猛地閉嘴,心虛地垂下眼簾,避開紅棗關注的目光。

  最擅長察言觀色的龐澈,隱約嗅出一絲不尋常的氣氛,猜想這一連串事情的關鍵應該都在她身上,而她應該瞞了單家母女不少事。

  「紅棗,剛剛京大夫一時手滑,茶杯才會飛出去,沒什麼事。」龐澈陪著笑臉解釋。

  聞言,京夢然驚愕地望著龐澈,盈滿敵意的水眸掠上疑惑。

  「是這樣嗎?」紅棗皺起已經恢復血色的小臉。

  「我明明聽到廳堂裡傳來爭吵聲,我還以為是小姐和龐公子在吵架,所以我才趕緊過來看看……」

  「哈哈哈,這怎麼可能,紅棗你誤會了,你覺得京大夫是那種會找人吵架,來場潑婦罵街戲碼的人嗎?」

  龐澈話才剛說完,馬上感覺到從背後傳來兩道凶狠的眸光,脖子一縮,冷汗又淌滿背部。

  糟糕!他好像找錯形容詞了。「呃,我的意思是……」

  「紅棗,我跟龐公子正在討論病情,紫靈草如果曬乾了,就快收起來,捆成十葉一束,大葉蓮的蓮子用慢火熬爛,當歸、芝草,每兩錢分成一小包,還有……」

  「啊,我突然想到還有一堆工作沒做,我先去忙了。」

  不等京夢然交代完畢,紅棗一溜煙跑的飛快。

  現在,廳堂裡又只剩下她和他,再度陷入詭異的沉靜氣氛中,兩人誰都不願先開口,寧可伺機而動,等對方出招,再來個見招拆招。

  龐澈偷偷抬起頭,以眼角餘光偷覦她的一舉一動。她倒是比他更沉得住氣,見她又埋首於醫書中,這一看又不知道何年何月她才會注意到他的存在。

  「京、京大夫。」龐澈膽戰心驚地嚥了口唾沫。

  「我想我們之間恐怕有些誤會吧。」

  存心不搭理他似的,她繼續看她的醫書,漠視他的存在。

  龐澈猜想可能她對這個話題沒興趣,索性換個「剛發生」的新鮮話題。「其實我有點好奇,你究竟對紅棗隱瞞了什麼?是你的過去嗎?」

  他直覺她的過去,恐怕和他們倆的誤會有極大的關聯。

  果然,不出他所料,京夢然抬起頭來,怒瞪了他一眼,她的瞳眸也同時掠過憤怒、惱火、不解……甚至是難過的情緒。

  最後,她咬了咬唇,隱約在壓抑些什麼似地,她彎下腰,自擱在地上的一隻竹籃裡,拿出一碗熱氣蒸騰的熱粥。「龐澈,只要你把這碗保命粥喝了,你想知道什麼,我都會告訴你。」

  衝著她那句話,他二話不說吞了整碗粥,反正已經不是第一次嘗了,應該沒什麼要緊,粥的味道還算不錯。

  「我喝了,你可以說了,我想知道你為什麼……」

  龐澈話來不及說完,忽然感覺到一陣暈眩襲來,意識也逐漸模糊。「京夢然,你——」

  「呵呵,很抱歉,我說了謊。」

  京夢然冷眼旁觀,看他痛苦癱倒在地。方纔的銀針,她原來是要用來教訓他的多管閒事,沒想到反而洩了自己的底,不過這樣也好,她已經沒有耐心等他地良心發現。

  龐澈喘了一大口氣,再度陷入一片漆黑中。

  ***************

  他忘了算計人心的險惡。

  龐澈瞠大的雙眼,瞪視著灰黑的天花板,頸部以下完全無法動彈,現在就算有一隻蚊子賣力地吸他的血,他也無力反擊。

  一醒來,他已經回到房間,窗外已然夜深,他的四肢再也無法使喚,全身虛軟沒力,只能像攤爛泥癱在床榻上。

  用力喊了半天,連那時時來串門子的紅棗,也不見蹤影,原以為不過是噩夢一場,卻是真實的。

  他真的針死在這榻上,一動也不能動,只剩下一張嘴還能開合。

  咕嚕、咕嚕……

  從中午到現在,他滴水未進,早已餓的前胸貼後背。

  「該死的,搞什麼鬼。」

  自認磨練出好修養的龐澈,在餓昏頭的情況下,也忍不住咒罵出聲。就算跟他龐某人有過節,也不必用這種殘忍的餓死人手段。

  陡地,一陣腳步聲由遠而近傳來。

  耳力極佳的他,旋即辨別出那是屬於京夢然的輕盈步伐。

  喀——

  門被悄聲推開,銀白月光流洩一地,怕是吵著什麼人似的,她的一舉一動都極為小心翼翼。

  腳步聲逐漸靠近他所在的床榻,龐澈趕緊閉上眼裝睡,此外他還聽到絨布包摩擦衣料的聲音,猜測她的手上可能捧著什麼東西,準備用來整治地。

  一思及此處,龐澈的心早涼了半截,要不是礙於手腳無法動彈,他說什麼也要奮力一博,哪能容許她這般胡攪瞎搞,把他的一條小命玩掉。

  龐澈想握緊拳心,努力了半天,卻依然使不出半點力。

  可惡——

  「夢然,你確定他不會中途醒過來嗎?」

  突然出現的女聲,嚇了龐澈一跳。

  他以為屋裡只有京夢然一人,沒想到還有別人,更令他驚訝的是,他竟然沒有發現她的存在,足見她內力之深厚,絕對不容小覷。

  「呵,你儘管放心,這回我用足了三人份的迷藥,就算他醒過來,也會因為軟筋散發揮作用無法動彈,他不會造成我們的威脅。」

  京夢然過於輕快的語氣,聽在龐澈耳中,頗不是滋味。慶幸要不是迷藥對他完全沒有作用,他才有機會聽到她的把戲,不然怎麼被玩死的,都不知道。

  「那就好,對了,這小子真的會乖乖按照我們的吩咐辦事嗎?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玉大哥入毒已深,不趕快找個替身幫他,他就死定了。」

  「芊顏,你別急,我不會讓玉公子就這麼死了,該跟柴仲侖同歸於盡的是龐澈這道混蛋才是。」

  柴仲侖?

  聽到柴仲侖的名字,積壓在龐澈心中多時的疑惑,霎時豁然開朗。呵呵,原來如此。

  想殺柴仲侖的人多如牛毛,但利用他是柴仲侖心腹,藉機毒害威脅他的,也已經不是第一樁了,他早該想到的。

  只是,他真的沒有印象,柴仲侖和姓京的有什麼過節,再說,那位名喚芊顏的,肯定是當天在晚宴上毒害他的人,但她們口中的玉大哥又是誰?

  放眼遙安城,姓玉的也只有……他了,他也算是柴仲侖相當倚重的人,難道他是這一切的主使者?!

  「唉,夢然,你瞧瞧他,我剛剛發現他的眉頭皺了一下,嘴角也動了幾下,他會不會早已醒了,故意裝睡騙我們的?」

  歌芊顏握緊腰際的長劍,預備任何可能出現的狀況。

  「不礙事,反正他全身不能動,不會妨礙我的工作。」京夢然唇角噙著冷笑,從絨布包裡拿出一罐一個指頭高的瓷瓶。

  「那就好,對了,夢然,你確定以他的狀況,可以承受這種盅蟲嗎?我是擔心他還來不及辦妥我們的吩咐,就讓這些盅蟲分食殆盡。」

  蠱蟲?

  聽到這,龐澈這回真的嚇出滿身冷汗。隱約猜出她們恐怕要將某種蠱蟲,放進他的體內,好藉機控制他的行動,萬一他不聽話,她們還可以利用蠱蟲殺了他,死的時候沒有外傷,乾乾淨淨,兇手根本不會懷疑到她們頭上。

  這哪成?

  他手上還握有龐家百餘口的性命,無論如何都不能死。

  龐澈心驚不已,拚命思索脫身的辦法,悄悄使力,發現藥力似乎消退了,雖然還不甚靈活,他已經能稍微控制手指頭。

  「這幾天,我已經幫他補了身體,應該沒問題了。」保命粥都喝好幾碗了,身體根本是健壯如牛。

  走到床榻邊,京夢然拉起龐澈的袖子,仔細切脈,確定他的身體狀況,赫然發現他的脈象時強時弱,不甚平穩,一會兒像是中毒的樣子,一會兒又健康無礙。

  「怪了,這是怎麼回事?」

  「有什麼不對嗎?」歌芊顏連忙追問。

  明知他的狀況有些不對勁,為避免芊顏擔心,京夢然只是搖頭淺笑。「別擔心,沒什麼。」

  沒多餘的時間去查看龐澈詭異的脈象所為何來,京夢然只得硬著頭皮上場。

  動手前,她在他的耳邊低語道:「龐澈,你別怨我,要怪就怪你的主子柴仲侖。」

  京夢然深吸一口氣,從懷中拿出一個精緻的小盒,打開裡面是一根根的銀針,銀針下埋了一支小鑷子,接著打開瓷瓶的木塞,拿起鑷子往瓶裡一夾,旋即夾出一隻通體黑亮的小蟲。

  「芊顏,幫我拿著鑷子,我要劃開龐澈的皮膚。」

  「喔、喔。」極害怕蟲子的歌芊顏,強忍著發顫,接過鑷子。「夢、夢然,這蟲你是打那兒抓來的?這麼嚇人。」

  三個結拜姐妹當中,就屬京夢然最平易近人,她除了報仇外,也立誓要以醫術救活千萬百姓,她和風絲可沒這等胸襟,可夢然表面上看起來無害,殺傷力卻是最強的,使毒功力無人能及。

  「養出來的,我還幫它取了名字,就叫黑心蠱,專門啃蝕貪官污吏的血肉,一旦發作,絕對讓他們生不如死。」

  「天啊,真可怕,當心,別讓那蟲鑽進你的身體。」

  「我知道。」明白芋顏擔心自己,京夢然回以一笑。

  她拿出一把小匕首,仔細瞧了瞧龐澈的手腕,確定何處是最佳下刀的地方。

  假裝昏睡的龐澈,早已急出滿身冷汗,猶如待宰的俎上肉,惶然不知所措,只能暗暗運氣,試圖以最快的速度化解軟筋散的藥效。

  使勁……握拳……聚氣……

  龐澈不停重複這三個動作。漸漸地,已經能隨心所欲控制手指頭,手臂也開始恢復知覺,雙腳雖有些酸麻,也能夠伸展,就等他的氣力恢復。

  「呼。」

  京夢然吐了一口氣,彎下腰,在龐澈的手腕上,比畫了一下,鋒利的匕首對準他的血脈,輕輕劃了下去。

  一陣刺痛傳來,龐澈下意識皺了皺眉。

  糟糕!他絕對不能就這樣白白送死!

  匕首劃出一道血痕,京夢然掐了掐傷口,確定有血流出來,才放下匕首,轉頭喊道:「芊顏,幫我把黑心蠱拿來。」

  「夢然,這樣真的不要緊嗎?這蟲看起來怪嚇人的。」

  「這你就不要擔心了,只要我將這蠱蟲放進他的血中,就大功告成了,往後他只能乖乖聽從我們的吩咐。」

  正當京夢然接過鑷子,打算將黑心蠱蟲放在他的手腕上時,龐澈忽然睜開雙眼,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力甩了幾下,蠱蟲立即摔了出去。

  動作靈敏的歌芊顏,也立即做出反應,她飛奔過去,試圖接住蠱蟲,這一舉動卻徹底嚇壞了京夢然。

  「芊顏,別接!」

  等到京夢然警覺,吼出警告,已經太遲了。

  歌芊顏接住了蠱蟲,蟲體一接觸皮膚,立即咬出個傷口,迅速鑽了進去。「啊——夢然,它鑽進去了!」她放聲尖喊,徹底嚇壞了。

  「別慌,不然它會跑得更快。」

  京夢然一手拿著匕首,一手握住歌芊顏的手腕,往她的血脈劃了一刀,將傷口湊在嘴邊,用力吸吮,再將吸出來的血吐在痰盂裡。

  反覆處理過後,歌芊顏逐漸泛青的手臂,才又恢復血色,而偷溜進去的黑心益蟲,也被徹底碎屍萬段。

  忙了好一會兒,京夢然抹去唇邊的腥血,總算放下心上的大石。「好了,沒事了。」

  「天、天啊,這種蟲實在太可怕了。」歌芊顏依舊一臉慘白,驚魂未定。

  一切就發生在電光石火間,歌芊顏壓根兒沒有任何心理準備,若不是京夢然捨命相助,她恐怕已經去見閻王了。

  「抱、抱歉,我並非有意這麼做。」好一會兒,龐澈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恐怕太遲了。」

  京夢然惱火地瞪著他,忽爾一個揚手,三枚銀針飛袖而出。

  龐澈伸出手,想接住銀針,無奈氣力尚未完全恢復,銀針掠過他的手掌,劃出三道血痕。「可惡!」

  「哼,龐澈,老天爺不會永遠站在你那一邊。」

  京夢然諷笑。

  三枚銀針如她所願,準確命中龐澈身上的穴道,他全身僵直,倒回床榻,再度無法動彈。

  「呼。」解決了龐澈,京夢然鬆了一口氣。

  「夢然,我就說這小子詭詐得很,他根本沒有被迷昏,連軟筋散也沒對他發生作用,他只是詐睡探聽我們的動靜,這下可好了,咱們底全洩了,往後該怎麼辦才好?」

  歌芊顏懊惱地盯著自己身上相府專用的婢女服。

  往後在相府裡,她得更加小心了,以免被認出身份。

  「你儘管放心,這次我會讓他有嘴也不敢開口!」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29 00:32:34

第五章

  深夜時分,京夢然燃起燭火,暈黃的燭光映亮了房間,她推開窗子,讓悶了許久的空氣能夠流通。

  淡淡馨香,隨著夜風,襲進龐澈的鼻端,不濃不郁,卻深刻地沁人心脾。

  馨香味兒陡地轉為刺鼻,龐澈旋即被嗆醒,意識慢慢回籠。

  甫一睜眼,就見到床榻邊坐了一名纖細的人兒,溶溶月光透過窗欞,灑落在她身上,暈出一身的柔光,儼然是一幅「月下美人圖」,只可惜,他沒這等閒情逸致賞畫。

  京夢然為他細心切脈後,確定他手腕上那些青紫痕跡逐漸消散,而他也不再發熱了,她才吁了一口氣。

  正當她要起身離開時,手臂忽然被反握住,突然其來的一股力道,將她拉回床榻邊。

  她一轉頭,恰巧與龐澈炯亮有神的黑眸對上,嚇了她一大跳。「你醒了?」

  這一次,他再度出乎她意料之外,提早清醒,接二連三發生這樣的失誤,這對用藥一向準確的她來說,根本是一樁不可思議的事。

  「你……真的把蟲子埋進我的體內?」

  他腦海裡的印象只停留在當晚,她幫那個叫什麼芊顏的抓出蠱蟲,之後他還來不及反抗,就又被弄昏過去了。

  「是的,我在你的血脈裡放了十隻黑心蠱,如果你不遵照我們的吩咐去做,你就等著享受蠱蟲啃蝕的滋味。」

  對於柴仲侖的走狗之流,她出手一向不會客氣。

  「呵呵。」龐澈忽然大笑出聲。「恐怕不能如你所願。」

  京夢然臉色倏變,但仍極力維持鎮定。

  「雖然我還不清楚,迷藥為何對你沒效,我勸你最好別以為我的黑心蠱,跟其他的毒蟲沒兩樣,只要我下了毒引,不出幾個時辰,你的五臟六腑馬上會被啃蝕吃光,在你還沒病的斷氣前,你會先嘗到生不如死的可怕滋味。」

  「我知道,但我現在還不能死。」龐澈揚起一抹淡笑。

  他眉宇間的自信,讓她備感刺眼,她不客氣輕嗤:「哼,說得輕鬆,龐公子,你似乎錯估了情勢,你的小命可掐在我的手指尖,我輕輕一捏,就能置你於死地,你最好別挑戰我的耐心。」

  龐澈微笑不語,睨著因發怒而臉蛋漲紅的人兒。

  這種威脅,他早已聽多了,不過,頭一次有人這麼正大光明,宣告要殺他,這倒是相當有趣。

  「我承認,你用毒計把我騙來這兒,這一招算是高明,你已經是近年來,比較值得期待的對手。」既然把話說開了,龐澈也索性說個明白,不再打啞謎。

  從跟在柴仲侖身邊的那一刻開始,他已經不知道吃過多少次暗虧,每一次都僥倖得以賴活。

  直到現在,將近十個年頭了,沒有特殊一點的把戲,是撼動不了他分毫的,而她確實讓他吃盡了苦頭,光這一點,就足以讓他對她另眼相看。

  京夢然瞇起水亮的黑眸,疑惑地打量眼前龐澈。

  明明先前還是一副貪生怕死的窩囊樣,怎麼一轉眼,他的態度陡地轉為強勢,雖然語氣仍維持平和,三言兩語間,卻蘊藏著殺機,彷彿先前的懦弱都是偽裝的,而此刻的他,才是真實的。

  「我不認為你是在讚美我。」京夢然冷睽著地,他唇上逐漸加深的笑意,令她隱隱不安。

  「呵呵,閒話少說了,我只想知道,你費盡心思,將我軟禁在解心居,又千方百計將黑心蠱埋進我的血中,究竟要我幫你做什麼?」

  「很簡單,眾人都知道你是柴仲侖的劊子手,這些年來,柴仲侖做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你應該都相當清楚才對。」

  京夢然鄙夷地瞪著他,他仍是微笑不語,似乎是默認她的指控,她更得意了,繼續接著道:「我要你把過去關於柴仲侖貪污、誅殺異己、陷害忠良的證據部交給我,一樁都不可少,必要時,你必須出面作證。」

  她相信,龐澈將會是最有力的證人。

  「恐怕不可能。」

  「不可能?」京夢然冷笑。「那你就準備嘗嘗萬蠱蝕心的滋味。」

  「不,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是說當一個人有心做壞事時,是不可能會留下任何線索等別人來找他報仇,你以為柴仲侖縱橫朝廷十餘載,憑什麼存活至今?」

  答案不言而喻,他靠的當然是寧可錯殺一百,也不可放過一人的狠勁。

  龐澈這麼一說,確實有理。

  京夢然思忖了半晌。「我不相信他沒留下任何證據,貪污有賬簿可查,殺人有幫兇可尋,我要你把所有的線索,一件不差地交代清楚,芊顏會在相府盯著你,你最好不要玩什麼把戲。」

  「那你想從哪一樁開始?」

  龐澈忽然妥協了,京夢然相當訝異,一時之間竟反應不過來。她剛剛還在思索,還有什麼東西可以拿來要脅他,逼迫他就範,配合她們的計劃。

  不等她回答,他逕自開口。「我跟柴仲侖十年了,這段期間殺過多少人,做過多少惡事,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況且某些事年代久遠,細節我已經記不清了。」

  他自諷的語氣,以及眸中隱隱浮現出的哀傷,都讓京夢然誤以為她看錯了。

  她決計不可能在他的眼瞳中,瞥見那樣的情緒。

  她嚥下所有的狐疑,維持冷漠。「哼,龐澈,你別演戲了,你以為你今天的權勢,是憑空換來的?

  別說笑了,那根本是踐踏別人的屍體得來的,總有一天,你會付出應有的代價。」

  「我朋白,我一直在等待那一天的到來。」他回望她,漆黑的眼眸,像是藏滿秘密般深邃幽深。

  京夢然不自覺入了迷,甚至想一探究竟,他究竟隱瞞了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

  龐澈話鋒一轉,小心藏起不經意洩漏的情緒,他向來就不是感情用事的人,犀冷的黑眸只剩下世故與老練。「說吧,你究竟要我做什麼?」

  聽見他的聲音,驚覺自己失了神,京夢然力圖鎮定。「我、我要當年殘殺上官家的兇手名單,還要知道誰是幕後主使者。」

  多年前,京城近郊的瑞安寺發生上官家滅門血案,除了上官家長公子,因被朝廷派駐在西域邊境而逃過一劫,以及上官家二公子命大僅受傷外,其餘上官家人都遭暴徒殺死,這件慘案震驚全國上下,多年後,兇手依舊逍遙法外。

  如今上官兄弟倆都成了威鎮朝廷的大將軍,此外,定威將軍上官翼,向來與柴仲侖立場不合,而夢然在偶然機會下,獲知那場血案定與柴賊脫離不了關係,上官翼也是朝廷裡惟一能和柴賊分庭抗禮的人,若她能利用這層關係,鼓動上官翼將這件案子鬧大,柴賊的日子恐怕也不會太好過。

  她就是看準這一點,才決定從這件案子下手。

  乍聽到她的要求,龐澈微愣,心口抽緊,雙手不自覺握成拳。「你放棄吧,這件案子不可能辦得起來。」

  「不可能?我看是因為你心虛吧。」京夢然得意竊笑。「龐澈,你應該不知道事發當年有目擊者吧?」

  淺笑自龐澈唇角隱去。「這是不可能的事。」

  「是嗎?你果然知道這件案子的來龍去脈,命案現場雖然是在偏僻的瑞安寺郊外,但你可別忘了,上香的善男信女可不少,況且那些膽大包天的殺手,還挑白天動手,你怎能確定沒人看到?」

  龐澈一時語塞,多年來,他完全沒有想到會有這種可能。

  「京姑娘,聽我一句,你要賬簿,我可以交給你,我也能提供其他線索,就這樁案子,千萬不要涉入,否則不光是送命這麼簡單。」

  「這你就別管了,你最好遵照我的吩咐去做,我醜話說在前頭,黑心益蟲只要十幾天的時間,就能由小蟲轉為成蟲,成蟲即可孵育小蟲,若你沒及時服下我的解藥,一旦你體內的蠱蟲數量激增,開始在你的體內四處遊走,就算是神仙,也救不了你,當然,只要你乖乖照做,我是不會讓你死的。」

  呵呵,這算是她的恩德嗎?

  龐澈並沒有露出驚恐的神情,仍維持一派從容。

  「看樣子,事情是沒有轉圈的餘地,我非答應不可了,是嗎?」

  「確實如此,明天你就可以回相府,你別妄想脫離我們的鉗制,也別意圖陷害芊顏,那只會害你自己死得更快,我這麼說,你應該相信吧?」

  「相信,我相信你有這等本事。」

  「那就好,你可以好好思考究竟是要助紂為虐繼續幫柴賊,還是做點好事,替自己積點陰德。」

  話說完,京夢然便頭也不回離開房間。

  臨走前,龐澈猛地出聲喊住她。「京姑娘,請留步,龐某尚有一事請托。」

  「何事?」她連頭都懶得轉。若非為了報仇雪恨,她根本不想和這種朝廷敗類多相處一刻。

  龐澈望著人兒纖細的背影,頓了頓,開口道:「雖然我不清楚柴相何時和你結過仇怨了,但我勸你,若有任何怨恨儘管朝著我來,不要對柴相下手,那只有送命的份。」

  他待在柴仲侖身邊太久了,早看過太多為了報仇,反而遭遇更淒慘下場的人,他真心希望她不要白白送命,以她的醫術,可以造福更多的百姓。

  他的這一番話,卻引來京夢然的熊熊怒火,誤將他的好意視為為主子盡忠的愚行。

  「呸,走狗。」京夢然嫌惡瞪了他一眼,二話不說轉身離開。

  「唉。」龐澈歎了口氣,笑了笑,虛心接受。

  他早該知道,他這輩子只能有一種身份了——那就是柴仲侖的爪牙。

  龐澈回相府了,日子同樣過得忙碌,柴仲侖相當倚重他,也相當信任他,凡是想要見上柴相一面的大小官員,都必須先跟他打過招呼,才有可能等到召見。

  除此之外,龐澈也會幫忙處理皇上交給柴仲侖代為批閱的奏摺,因此他可早一步看到奏摺的內容。

  有時,他還真同情那些老得需人攙扶、一腳早已踏進棺材的朝廷重臣,總是不厭其煩地重複寫一些了無新意的內容。不是朝綱敗壞、柴賊當道,人人得而誅之;就是國之將亡,必是柴賊攬權,請皇上下令斬賊……等諸如此類云云。

  皇上不看、柴相更不看,充其量只有他看得到,最後的下場,都是扔進紙簍裡,不過今晚情況有些不一樣——

  「喂,龐澈!燕州發生大水,知府請求朝廷撥銀援助、開官倉救濟百姓,你怎麼不將秦摺遞交給柴賊,反倒扔進紙簍裡?原來草菅百姓的人,是你!」

  連看三、四份此類請求朝廷援助的奏摺,卻一一被龐澈扔進紙簍裡,歌芊顏再也忍受不住,咆哮出聲。

  足以讓人「性致」全消的低啞嗓音、氣鼓鼓的麻子臉蛋,歌芊顏又晃進相府裡當探子,現在有龐澈在,她更可以光明正大躲在他的書房,趴在案桌上,仔細檢閱每一份奏摺,擇要抄寫下來。

  說到這兒,她就不得不佩服夢然的本領,三兩下就讓龐澈乖乖就範,為她們所用,看來完成復仇大計指日可待。

  「沒有這個必要。」

  「什麼叫沒這個必要?人命關天吶,你怎麼可以如此殘忍?早知道我就叫夢然毒死你,省得多一個劊子手凌遲百姓。」

  歌芊顏氣壞了,不自覺提高了音量。

  「就貸款項撥下去,也只是給貪宮中飽私囊的機會,又有多少銀兩能真正用在災民身上?」

  他冷睇著她,神情漠然。

  「可……可也不能放著災民不管啊!」

  意外被他冷漠疏離的表情駭著了,芊顏好半天才吐出這句話。她怎麼不知道,龐澈板起臉來這麼可怕?!

  「救了這回又如何?還有下回,下下回,賑災銀兩有一半都進了貪官的口袋,銀兩不夠用,朝廷就增稅,受苦的還是百姓,老百姓的日子不會因此獲得改善。」

  「自私!如果百官都是你這種想法,那老百姓豈不是只能等死?」歌芊顏手指著地的鼻尖,不客氣開罵。「能救一個人,就要盡力救,總好過眼睜睜看著別人等死。」

  忽爾,龐澈的嘴角揚起一抹淺笑。

  「你笑什麼?」歌芊顏全身繃緊,滿心不安。她突然開始後悔,建議夢然找龐激為第一個下手的目標,他實在比她們所料想的詭異、複雜許多。

  無怪乎,他能在柴賊跟前叱吒多年,無人撼動得了他的地位。

  「這就是你們決定暗殺柴仲侖的原因?」他輕笑,黑眸裡隱含著嘲諷。

  「這不關你的事,你只要專心做好我們囑咐的工作,或許我們可以網開一面,破例饒你一命,讓你不用成為柴賊的陪葬品。」

  「感激你的大恩,不過,這是我這輩子惟一要做的事。」

  「你——」

  話堵在舌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歌芊顏張大了嘴,雙眼回瞪。

  不敢置信,她剛剛究竟聽到了什麼……

  ***************

  「坐下來,歇會兒。」

  龐澈朝站在涼亭外,謹守婢女本分的歌芊顏勾勾手指。「這茶是從江南送來的特香極品,這蓮心糕也是特地從喜福客棧採買回來的,趁熱嘗嘗。」

  歌芊顏躊躇了一會兒,不知道他打什麼鬼主意,不敢貿然靠近。

  「呵呵,別擔心,現在就你和我兩個人而已,其他人都離開了。」

  她狐疑地瞞著他,四處張望,小花園裡確實沒有其他人,審慎思考了一會兒。她的腿確實酸了,桌上的茶好香,糕點也很好吃的樣子……

  當歌芊顏回過神時,她已經入座,還大方拿起一塊蓮心糕往嘴裡送,咬了一口,蓮子的清香頓時瀰漫在她的唇齒間。

  「這糕點真好吃。」她抹抹嘴,意猶未盡。

  「那就多吃一點,配上這茶,更是難得的享受。」

  龐澈笑咪咪地替她倒了杯香茗。

  「多、多謝。」她戰戰兢兢地捧著香茗,戒備地嗅了一下,遲遲不敢喝。

  「沒毒,你放心!」他仍是保持笑意。「對了,前幾天我拿給你的賬本,謄好了嗎?耽擱太久,我擔心柴相會起疑。」

  「好了,等會兒就能還給你。」

  「那就好,蓮心糕還剩很多,多吃些。」

  「不用了。」歌芊顏晃了一下杯子,確定茶湯裡沒有任何不明粉末,才稍稍安心啜飲一小口。

  即便是低著頭喝茶,她仍偷偷用眼角餘光盯緊他,不敢鬆懈。

  詭異!她真的不明白啊!

  龐澈不僅遵照她們的指示做,甚至還向柴仲侖提出要求,將她納為他的私人婢女,如此一來,她便能光明正大地跟在他身邊走動,但——他實在順從的令人起疑!

  舉凡奏摺、帳本、私人信箋……他都一一讓她翻閱,還允許她擇要記錄下來,連她提出要跟在他身邊,寸步不離,達到完全監視的目的,他也沒有拒絕,除了上茅房、沐浴之外,她都跟上了,簡直成了他的跟屁蟲。

  這段時間以來,她跟到心虛,自動減少跟監的次數,就怕啟人疑竇,畢竟天底下沒有哪府的婢女,這麼盡忠職守的。

  「這茶不錯吧。」龐澈又主動替她添滿了茶湯。

  氤氳的茶香味,直衝芊顏的鼻端,她忍不住閉上眼,深吸一大口氣,不知不覺放鬆了戒心。「這茶好香。」

  「當然,這種極品茶只採最嫩的茶葉,別的地方是很難喝到的,對了,京大夫的醫術是家傳的嗎?」

  龐澈帶著笑意詢問,態度就像話家常般自然。

  歌芊顏偏頭想了一下,搖搖頭。「不是,是她自己找大夫學的。」反正龐澈已經在她們的掌握中,讓他死明白一點,應該無妨。

  「原來如此,我瞧她年紀輕輕,卻已擁有一身不凡的醫術,委實不簡單,想必京大夫一定是位聰慧過人的女子。」

  「這還用說,依我看,宮廷裡的膿包大夫都沒有夢然的一半強,不管是什麼疑難雜症,她都有辦法治,她的細心與耐心絕對是無人能比的,之前為瞭解玉大哥的毒,夢然花了好幾個月,上山下海四處找藥引,才好不容易解了毒,沒有她,我們可慘了。」

  咬一口蓮心糕,和著清香的茶湯嚥下肚,芊顏滿足地想歎息。或許她該打包一份,帶回去給夢然嘗嘗。

  龐澈咧出個頗富深意的笑痕。「哦,我明白了,對了,之前老聽到你們提玉大哥,據我所知,遙安城裡姓玉的,好像只有玉冷霄一個人……」

  「啊——」

  一聲尖喊,蓮心糕摔到地上,瓷杯被撞翻了,茶湯濺上她的手掌,再順著桌沿漫流而下。

  龐澈連忙拉著她離開石椅,撕下一截衣袖遞給她。「快擦擦手,看有沒有燙傷?」

  「我、我沒事。」芊顏懊惱地摸著燙傷的地方,拒絕他的好意,一臉沮喪。

  「要不要到我房裡,我幫你上藥?」

  「不需要,我找夢然就行了,她的一顆藥丸子就抵得了你的神丹妙藥。」

  「嗯,我晚上要到李尚書府裡一趟,你跟不跟?」

  龐澈含著笑,假裝沒瞧見芊顏臉上的怒意。

  「不了,我還有其他事。」歌芊顏自藏在腰間的小繡包,拿出一顆碧綠色澤的藥丸。「龐澈,按照約定,這是你這個月的藥。」

  她一個手滑,繡包裡的藥丸全滾了出來,掉了滿地。「啊,糟糕。」

  「我幫你。」

  龐澈也蹲下身軀,幫忙撿拾。

  「不需要!你快走開。」她二話不說,立即將他推離。

  忙的滿頭大汗,總算撿乾淨了,此刻,歌芊顏早已臉色慘白,滿心不安。「龐澈,這是你的藥。」眼下藥丸是阻止黑心益蟲擴散的惟一方法,也是她們控制龐澈的利器。

  「多謝。」

  「龐澈,我警告你,最好別以為幾塊蓮心糕、幾杯極品茶,就能收買我,那是不可能的事,你最好也別玩什麼花樣,你是不可能鬥贏我們的。」

  歌芊顏多看了地上好幾眼,確定沒有遺漏任何藥丸,才轉身躍上牆頭,飛身離開。

  龐澈微瞇著眸,目送歌芊顏匆忙離去的背影。

  他再也憋不住,縱聲大笑。「哈哈哈!」

  他當然知道她在擔心什麼,只是她沒想到,她的慌亂卻進一步證實,他的臆測是對的——玉冷霄就是資助她們的幕後主使著。

  嘖!他還真沒想到,與柴仲侖互動如此密切的人,竟就是欲置他於死地的兇手,如果柴仲侖知道了如此驚人的消息,不知會作何反應?

  而正要轉身回房的龐澈,腳底陡地踩到了一個硬硬的東西,挪開腳板,赫然發現是一顆丹藥,不同於歌芊顏方才給他的解藥,這一顆丹藥是酒紅色的,他將藥湊進鼻尖,隱約聞到一股花香味。

  那味道……他有些熟悉,不久前曾聞過。

  猛地,一名容貌嬌媚艷麗的女子纖影,在他的腦海裡浮現。

  最近,柴仲侖身邊多子一名寵妓,據說是出自遙安城第一大青樓,不僅在相府裡,分派一間獨棟小樓予她,還時時將她帶在身邊,極盡寵溺之能事,連他這個跟前紅人的地位,都快要不保了呢。

  她進府的時機,與他被挾持到解心居的時機,未免過近了。

  龐澈瞧瞧掌心的酒紅丹藥,唇上的笑意漸漸加深。

  呵!實在巧的令人生疑吶!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29 00:32:52

第六章

  歌芊顏每隔幾十天,就會到解心居,向京夢然回報一下龐澈的生活情況以及身體狀況。

  「辰時,他跟著柴賊入宮,申時,接待張侍郎,酉時開始處理奏摺……大概就是這樣,他的氣色也極好,能吃能睡,應該沒什麼問題。」

  他這一段日子,無聊的乏善可陳。

  「他連秦摺、信箋都讓你看了?」

  「是啊,他還說我想抄什麼都可以,對了,他之前還讓我謄寫柴仲侖的密賬賬冊,我花了好一番功夫才謄完一本,還有好幾本還沒抄錄。」

  歌芊顏將手探進兜衣裡,小心翼翼將賬冊拿了出來。這可是討伐柴仲侖的最佳罪證,她當然得妥善保管。

  「芊顏!辛苦你了,龐澈沒有為難你?有沒有找你的麻煩?」京夢然依然擰著眉頭,無法鬆懈。

  雖然這幾個月下來,據芊顏回報的消息,他配合度極高,也沒惹過什麼麻煩,可她卻隱隱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總想說狡詐如他,事情該不會如此單純。

  「沒有,他還請我吃餅喝茶——」芊顏彷彿遭到電擊般,猛地住嘴。

  「吃餅喝茶?」京夢然挑眉,訝異地盯著她。

  「然後呢?」

  「然後?哪有什麼然後,就這樣,沒什麼。」歌芊顏忙不迭搖頭。「夢然,你別胡思亂想,我可沒讓龐澈那傢伙收買。」

  瞧她連氣都不敢喘的樣子,京夢然忍不住噗哧笑出聲。

  「呵,你別緊張,我沒懷疑你什麼,就像你之前說的,龐澈為人詭譎多詐,表面上跟你說說笑笑,骨子底在計量些什麼鬼主意,沒人知曉,等你發覺時,說不定早就上當了。」

  嚇!她說對了!

  歌芊顏吸了一口氣,冷汗涔涔。她就是那個不過吞了幾塊糕、喝了幾口茶,不知不覺就被騙上當的笨蛋。

  「芊顏,你怎麼冒冷汗?身體有什麼不舒服嗎?」

  京夢然摸摸她的前額,澄亮的眼眸寫滿關心。

  芊顏黑瞳轉了轉,咬了咬唇,眼淚一股腦兒傾洩而出。「夢然,對不起……我搞砸了,對不起。」

  憋了幾天,她終究瞞不下去了,她真的不願意見到,姐妹們因她一時疏忽,而身陷險境。

  被她突如其來的眼淚嚇了一跳,夢然也慌了手腳。「芊顏,你先別哭,有話慢慢說,別急。」

  「嗚嗚……我上當了,我被他拐了。」

  「你慢慢說,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是不是龐澈欺負你?」京夢然全身繃緊。若他真有膽欺負芊顏,她絕對有辦法讓他悔不當初。

  芊顏吸了吸哭紅的鼻子,抽抽噎噎地說出實情。

  「他突然邀我喝茶吃蓮心糕,誰知,吃著吃著,話題突然轉到玉大哥身上,我不小心說溜了嘴,說出你費心醫治他的事,接著他就猜出玉大哥的身份。」

  歌芊顏沮喪地垮著雙肩,恨不得一刀了結自己。

  等了半晌,京夢然沒有半句回應,芊顏停住眼淚,抬起頭,以眼角餘光偷覷著她,別見她的眉心越擰越緊,她更是愧疚心虛,連忙開口道「夢然,我知道你現在一定很生氣,對不起,這個禍是我闖的,我一定會想辦法解決。」

  說罷,芊顏握住掛在腰際的劍柄,轉身離開,頗有「荊軻刺秦王」一去不復返的氣勢。

  「芊顏,你上哪去?」夢然猛一回神,發現她急著去送死,連忙追上去將人逮回來。

  「如果……我現在去殺了龐澈,說不定只有我一個人會死,這樣就不會連累你和鳳絲。」

  「胡說!」夢然漲紅了臉,大聲斥喝。「說這什麼鬼話,你若白白送死,我和鳳絲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芊顏睜大了水眸,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不敢置信一向溫和的京夢然,會發這麼大的火。

  「對、對不住!」

  「唉。」京夢然吐出一口長氣,看著一臉愧疚的好姐妹,實在不忍苛責。「算了,你別自責,這件事交給我來想辦法,你就暫時別回相府了,省得自尋死路。」

  「那怎麼行?龐澈是我們惟一的希望,難道就這樣放棄他這條線索?」

  京夢然擺出個「禍都闖了,又能如何」的表情,原本稍稍釋懷的芊顏,小臉再度皺成一團。

  「那……不如,還是讓我去監視他,若他敢做出傷害玉大哥的舉動來,我就和他同歸於盡。」

  芊顏拍著胸脯,豪氣千雲。

  「唉,這根本不是誰死誰活的問題,龐澈體內還有黑心蠱,他還是必須受制於我們,諒他也沒本事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我想他暫時應該不敢找我們的麻煩。」

  「那我們現在該怎麼做?他可能已經知道我們和五大哥的關係,萬一他向柴賊告密,玉大哥的處境恐怕危險。」

  京夢然點點頭,深表認同。玉冷霄的安危,正是她最在意的,他是恩人之子,為保他周全在所不惜,但就這麼放過龐澈——她絕對不甘心!

  思忖了半晌,京夢然抿了抿唇,儼然有了決定。

  「夢然,我知道你一定想到辦法了,快告訴我吧,這一次我會小心行事,絕對不會誤事。」芊顏急著將功折罪,躍躍欲試。

  京夢然唇角掠上一抹淡笑。「芊顏,這段時間辛苦你了,接下來就讓我來吧,我也該盡一份心力,總不能老是躲在你和風絲身後,眼睜睜看著你們出生入死,我卻什麼也沒做。」

  「天啊,難道你要自己人相府謀刺龐澈?不行,我絕不答應,你連一把劍都提不動了,更遑論殺人,沒有劍,你如何護身?更別說置敵人於死地。」

  芊顏一雙隱藏在人皮面具下的水眸,一改先前雙眼無神的萎靡狀,陡地睜大放亮。

  「呵呵,誰說殺人只能用劍?」京夢然神秘地笑了笑。

  已經有人吃過苦頭了,因此,她對自己的銀針殺人更有信心了,也相信小小的銀針,能讓敵人輕忽,她就能乘其不備,攻其要害,輕鬆取勝。

  「不成,我不答應,這太危險了。」

  京夢然步至芊顏的跟前,主動給她一個溫暖的擁抱。「芊顏,相信我,我有我自己的方法,我也絕對不會去送死。」

  眼看拗不過她,芊顏只好退而求其次。「好吧,我不阻止你,那……你能不能先告訴我,你要如何做?至少讓我心裡有個底,萬一你出了個什麼意外,我也好救你。」

  「嗯,有一件事你可以幫我。」

  既然龐澈這條線索斷了,她只好另尋良策,恰巧某人這個時候可以派上用場。

  「究竟是什麼事?你儘管交代,我一定會做到。」

  芊顏迫不及待想知道,連忙出聲催促。

  京夢然頓了頓,表情轉趨嚴肅,沉聲說道,「我希望不管我發生什麼事,你都別來插手——」

  不等她說完,芊顏急急打斷她。「這怎麼可能!」

  「我是認真的,這次我真的不希望你插手,這是扳倒龐澈惟一的機會。」不管她是否聽得進去,她執意把話說完。

  「可……可我……」

  「芊顏,什麼都別說了,這回你什麼忙也幫不上。」

  拋下這句話,京夢然便頭也不回地往後堂走去。

  忽然,她又停下腳步,決定再多嘮叨一句:「雖然我們立誓同年同月同日死,但我認為無謂的犧牲是不必要的。」

  「夢然……」

  芊顏望著她逐漸隱沒的背影,早已淚流滿面,心中隱隱浮現出不祥的預感,胸口更像哽了一口氣,逼得她幾乎無法喘息……

  ***************

  當朝皇帝以身體不適為由,開始不上早朝,漸漸地,若群臣有要事請奏,不再像個傻子站在宮外聽傳,而是主動到相府找柴仲侖議事,柴仲侖的嘴已經和龍口不相上下,這個言而不宣佈的事實也成為群臣之間特有的默契,大夥兒巧妙地不予以戳破,而是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任柴仲侖日漸坐大,權傾半邊天。

  今日算來,已經是皇上連續第三個月沒上早朝,群臣早習以為常,見怪不怪,就算想見上皇上一面,沒有透過柴相穿針引線,根本是不可能,久而久之,宮裡甚少朝臣走動,僅剩柴仲侖來回出入罷了。這些傳聞,京夢然也耳聞了。

  「李尚書,你確定你能讓我見到皇上嗎?」

  「當然行,京大夫,你就安心等待吧。」

  為了在美人面前有所表現,李尚書使出渾身解數,用盡各種手段,也要讓她進宮面聖一趟。「事成之後,你答應我要搬入尚書府,應該會做到吧。」

  「嗯,我說話算話。」夢然趕緊轉開視線,就怕一接觸到那噁心的目光,會令她作嘔。

  斷了龐澈那條線索,不得已,她只好另謀方法,而李尚書就是最佳人選,既然他敢誇下海口,可以讓她見到皇上,她樂得利用這難得的機會。

  說不定她還能乘機揭露當年上官家的滅門慘案,正是柴賊所主導的,她相信皇上一定是被柴賊的花言巧語所蒙騙,才會放任他為非作歹。

  「那就好、那就好,哈哈哈。」李尚書難掩淫色,搓著雙手,眼巴巴地望著清麗出塵的夢然。

  就怕他那一雙色眼,直盯著自己,夢然趕緊轉個話題。「李尚書,你之前說皇上病了,為什麼都好些時候了,宮裡的御醫還治不好地?」

  「宮裡儘是些膿包大夫,根本比不上京大夫的一根指頭,更別說能治好皇上的龍體。」

  「李尚書謬讚了。」京夢然冷冷一笑,極力壓抑住反胃的噁心感。

  「哈哈哈,京大夫太謙虛了,只要你這回能治好皇上,我包準你榮華富貴享用不盡,到時候可別忘了我一份。」

  「現在說這些都言之過早,或許根本見不到皇上。」

  京夢然挑眉仰望著頭頂的烈日。他們已經站在太陽底下,足足等了半個時辰,前去通報的小太監,至今尚未出現。「李尚書,我看還是得勞駕柴相,才有機會見到皇上。」

  明顯嗅出她話語中的譏諷,李尚書漲紅了肥臉,拚命抹著汗。「不需要,我好歹也是個禮部尚書,皇上沒理由不見我。」

  為免讓李尚書下不了台,惹惱了他,到時候惟一的機會都泡湯了,京夢然選擇閉嘴,內心則是在盤算著,萬一真讓她見著了皇上,她該說些什麼讓皇上相信她。

  「李尚書,你知道皇上究竟生了什麼病嗎?」夢然避開敏感話題,決定先瞭解目前的狀況。

  「呃,這我就不清楚了,皇上的一切,都是柴相轉述的,關於皇上的狀況,他應該是最清楚的。」

  「那李尚書又如何知曉,皇上重病之事?」直覺地,夢然脫口問道。

  「那是因為……因為……」

  他哪能坦承,他之所以知道,完全是意外偷聽到柴仲侖與龐澈的對話,為了向美人邀功,這才一個衝動洩了密。

  正因為是偷聽來的,萬不可驚動柴相,他還特地挑了一天,絕對不會撞見柴相的日子,才敢放大膽子進宮試試運氣,反正只要他做到帶她進宮面聖,就算完成她交代的事,他的如意算盤是這麼打的。

  「因為?」

  「哈哈,別管那麼多,皇上的身體狀況,自然是每一位臣子都該關心的事,再說——」

  李尚書猛地住嘴。只見他雙眼圓凸,瞪著長廊的另一端,臉色青煞,全身肥肉抖的一顫一顫的。

  瞇起眼來看,還真像一頭撞鬼的肥豬。

  「李尚書?」京夢然強忍住發笑的衝動。

  「再說……再再……再……」

  他就像中邪般,眼神盯著她身後某一點,一句話重複了老半天還沒說完。

  嗯?還再抖?難不成大白天真撞鬼了?

  壓根兒不信邪的京夢然轉過頭去,當她瞧清楚是什麼鬼東西後,唇上的笑痕也跟著消失了,她同樣睜大雙眼,小臉滿是驚愕。

  他……怎麼會在這裡?

  「李尚書,今個兒怎麼有閒情逸致進宮來?」

  「柴柴柴柴……柴相!」李尚書費了一番功夫,才吐出這兩個字,冷汗早已像瀑布竄流而下。

  「咦,這位可不足鼎鼎大名的京大夫嗎?她怎麼也會在這裡?」柴仲侖瞇起老眼,打量著京夢然。

  「屬屬屬……下馬上離……」

  警覺李尚書要打退堂鼓了,夢然趕緊接話。「柴相,因為李尚書告訴我,皇上重病,宮裡的御醫都沒有法子,所以我才跟著他進宮瞧瞧。」

  「哦,原來如此,李尚書你還『真有心』吶。」柴仲侖特意強調那三個字,嚇的李尚書差點腿軟,直接跪在他面前求饒。

  「柴相,事實上,屬下只是……只是……」

  「很不巧,最近朝事繁重,老夫正要進宮面聖議事,等處理完這些瑣事,皇上恐怕還要休息個幾天,屆時再請京大夫入宮瞧瞧,你看如何?」

  「當、當然,一切就隨柴相安排。」

  「京大夫,抱歉。」

  「無妨。」她虛假淺笑回應。

  「對了,京大夫,老夫人身體近日有些不適,可能得麻煩大夫過府看看。」柴仲侖不等夢然回應,又繼續接著道:「龐澈,你先陪京大夫回相府,別忘了好好招待客人。」

  「是,相爺。」

  什麼跟什麼!「等等」京夢然急嚷。

  「京大夫,請!」

  龐澈的薄唇銜著一抹玩味性的淺笑,瞧得夢然渾身發毛。

  眼前的情況詭異到了極點,她直覺一旦進了相府,恐怕難以脫身,何況還有一個龐澈在,他恨她入骨,恨不得找機會報復她,她這就不是自找死路?

  不!打死她都不跟他有獨處的機會。「等等,不如——」讓她先回解心居,等柴仲侖需要她,她再到相府去。

  「京大夫,請。」

  京夢然話還來不及說完,龐澈就直接打斷她,加重語氣說了第二次。這回他直接走到她身後,趁著她慌亂無措之際,大掌扣住她的纖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她耳後低聲道:「想活命就跟我走。」

  「啊——」

  來不及有所反應,京夢然已經被龐澈強推著離開,臨走前,她只來得及狠狠睨了李尚書幾眼。

  在柴仲侖面前,他不過是只惟惟諾諾的應聲蟲,早知道,根本不該將最後的希望押在他身上。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29 00:33:13

第七章

  不知道那道牆她能不能爬得出去?如果她從那扇窗翻出去,說不定能發現相府後門所在,又或許她也可以趁夜摸出去……

  忽然一股拉力,將她往左拉。「啊——」

  當京夢然回神時,她已經在某人的懷中,男性的陽剛味瞬間充斥在她的鼻端。

  「放手!不要碰我。」她漲紅了臉,狼狽地站起身。

  龐澈雙手一攤,聳聳肩。「好好好,不碰你。」

  「你幹嘛拉我?」她厲聲質問。原本鮮少動怒的她,一碰上他,總會發火。

  「若我沒及時拉住你,你可能就一頭撞上樑柱了,你是相爺的重要客人,萬一你有什麼閃失,我可擔待不起。」

  她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果然如他所說,再三步,她的額頭一定命中柱子。

  自知理虧的夢然,索性轉開視線,悶悶開口。

  「你究竟要帶我去哪裡?」

  「你不用想了,沒有相爺的允許,你是不可能離開相府。」

  「為什麼?」

  猛地抬起頭來,恰巧和他的視線對上,他的眸暗不見底,幽深無情,但不知是否為她的錯覺,她竟然在他的眸裡,瞥見幾許柔光,而沒有她以為會瞧見的仇恨與復仇。

  照理說,她把他整得這麼慘,他應該……

  「他很怕死,相府裡裡外外滿重兵,加一加起碼有百餘人,輪值守衛全天候看守,在他身邊還有四大金刀護衛,想近他的身,根本是難如登天,別說外頭的宵小有機會闖入,恐怕連一隻蒼蠅都飛不出去。」

  龐澈微彎的唇角,似笑非笑。

  他……指的是柴仲侖嗎?

  京夢然眨眨眼,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你、你何必告訴我這些?」

  「呵呵,你當真聽不明白?」龐澈唇上的笑意更深了。「講白一點,若你想要爬牆離開這裡,是不可能的,牆外每三步就站了一名衛士,只要有人不是從大門出去,被他們撞見,一律格殺勿論,再者,相府沒有後門這玩意兒,夜裡只會防守的更加嚴密……」

  「你、你、你——」夢然驚愕地漲紅了臉,不敢置信,退了一大步,離他遠遠的,就怕他還有什麼嚇死人的邪術。

  嚇!他有練猜心術嗎?不然怎麼全讓他猜著了?

  「呵呵!」從剛剛他就發現,她老是左右張望,四處窺探,輕易就猜出她的小腦袋瓜在打什麼主意,而瞥見一向冷靜自持的她,被嚇得小臉一陣青一陣白的,他更有報仇後的快感。

  「誰說我要逃了,再說我想走,你們未必攔得住我。」他的從容太過刺眼,她急忙澄清。

  「哦,是嗎?」

  「當然,解心居還有很多病人等我回去醫治,我沒有間功夫耗在相府,柴相也說了,他還有事情必須面聖商議,等他回相府,我再來醫治老夫人也不遲,我是不可能留在這裡。」

  她挺直背脊,正面迎敵,一字一句鏗鏘有力,絕無轉圜的餘地。

  「呵呵,哈哈哈哈。」龐澈忽然大笑出聲,接著竟然開始仰天大笑,好似聽見一樁大笑話。

  自覺被羞辱了,夢然伸直前臂,張開右手掌,夾在衣袖內縫裡的銀針,順勢滑到她的兩指間。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他還在笑,這會兒更誇張了,直接趴在地上,捧腹大笑,連眼角都笑出淚水來了。

  可惡!欺人太甚!

  火氣直冒的京夢然,白皙的頰染上惱火的嫣紅,兩指間的銀針已蓄勢待發。「我可不是在說笑話。」

  緊繃的氣勢一觸即發,龐澈也感覺到了,連忙收斂。

  「好好好,我不笑了……哈哈……不笑……」勉強指住嘴,笑聲還是間間斷斷地從指縫間流洩而出。

  耐心宣告用罄的夢然,氣紅了臉,舉起手,銀針飛射而出。這兩針包準他再也笑不出來,還會口水流滿地,她恨恨地想,等著看好戲。

  龐澈斂起笑容,一個閃身,避開朝他正面襲來的銀針,銀針不偏不倚釘在他身後的樑柱上。

  「可惡!」這回又讓他避開了,夢然惱恨地瞪著龐澈。

  「呼!」他喘了一口氣,確實不敢再笑了。

  發現她的手指間又捻了銀針,他趕緊嚷道:「等等我道歉!你別衝動,我會解釋清楚。」

  見她挑眉,一臉狐疑,他連忙拍胸。「我保證!」

  「說吧!」

  「咳咳——」龐澈清清喉嚨,剛剛笑的太過火了,嗓子都笑啞了。「我確實在笑你。」

  「我有什麼好笑的?」她的眉又皺了起來,兩指間的銀針蠢蠢欲動。

  「別急!等我說完,其實,你已經間接被相爺軟禁在相府了。」

  「這是什麼意思?」

  「如果你仔細看李尚書的表情,應該就會明白怎麼一回事,皇上確實病了,不過相爺不希望有其他人插手,而李尚書偏偏不識相,誤觸相爺的禁忌,方才在宮廊上,相爺已經對你們起了殺機了,若非——」

  「若非什麼!快說!」

  龐澈神色一僵,意外地避開夢然的視線,轉過身去背對著她。

  「那不重要,重點是除非你留在相府,否則一離開這裡,你必死無疑。」

  「胡說!」她又不是三歲小孩,豈會因他幾句鬼話就相信。

  夢然旋即奔到龐澈的身後,拿出銀針抵住他腰際的重要穴道。「龐澈,你現在就帶我離開相府,否則我保證會讓你生不如死!」

  龐澈面不改色,態度依舊從容。「呵呵,信不信隨你,不過,我是不可能讓你離開的。」

  嘴硬的傢伙。她使了力道,一個指節長的銀針,刺過布料紮在他的皮膚上,只要她再稍稍使力,他就算不死也殘。「快!帶我出去。」

  「不可能!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放你走,我也必死無疑,下場都一樣。」

  「可惡!」進退兩難的夢然,忍不住低咒出聲。

  「你何不利用這個光明正大留在相府的機會,搜索你要的線索?」

  龐澈這一問,猶如當頭棒喝。沒錯,她怎麼都沒想到!

  「哼,假好心,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在算計些什麼。」

  「呵呵,你似乎忘了,相府也算是我的地盤,誰的勝算比較大?」龐澈低低笑了起來。「念在你的不殺之恩,我會手下留情。」

  不殺之恩?

  夢然被搞糊塗了。「你在說些什麼,我一個字也聽不懂……」

  忽然,離兩人所站的小亭子外頭,幾步路遠的花草叢後頭,傳來窸窣的不明聲響。

  「別想走!」

  龐澈大叱一聲,縱身飛奔出亭外,三兩下就逮到偷聽他們談話,正要逃走的下人,他雙手一劈,劈在他的頸骨上,那人立即頸斷氣絕身亡。

  「天啊!」跟著趕來的夢然,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你為何要殺他?」那人穿的竟是相府的下人衣著。

  「呵,不殺他,死的就是我們。」龐澈露出一抹苦笑。

  「你——」

  她望著地,再度在他眼中,瞧見熟悉的無奈,想起他先前說的話,她似乎有點相信了。「既然我被軟禁在相府,那李尚書呢?」

  若他的下場比她好,她抵死不留在相府等死。

  「他啊!」龐澈深深吐了一口氣。「死定了,相爺是不可能讓人有機會治好皇上的。」

  「啊!那……」那……那句話又是什麼意思?

  「不過,你放心,有我在,沒有人可以動你!」

  京夢然怔住,一時之間無法消化他傳遞的訊息,只能呆愣愣地,看著他以指尖輕拂過她的雙頓,幫她將飛揚的髮絲塞進她耳後……

  若龐澈是柴仲侖的心腹,那他為何又要派人監視他?除了那次在小亭外,在解心居她也發現過一次。

  此外,柴仲侖為何不讓人醫治皇上?李尚書甚至可能為此丟了性命,不過這似乎就可以解釋,當日她問他皇上究竟生了什麼病,他卻是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既然柴仲侖想殺她,又為什麼要將她軟禁在相府?

  想著、想著,京夢然的腦海裡,忽然浮現一張總是噙著從容淺笑的臉龐,世故老練的眼眸,配上一對像是飽受風霜摧殘的白眉……還真是絕配。

  驀地,一股熱燙自她的臉頰燒灼起來,一路蔓延至她的心上,依稀還可以感覺到,那日在亭下,當他的指尖碰觸到她的臉頰時,她嚇得無法動彈,心口用力緊縮的疼痛。

  停止!不准想!那只是龐澈的灌迷湯技巧!

  「呼!吁!」

  夢然反覆吐納,鎮定心神。心口上揮之不去的壓迫感還在,臉頰也依舊發燙,腦子裡的迷團,亦是有增無減。

  惟一可以確定的——她確實如龐澈所說,被柴賊軟禁了。

  她被軟禁在一間偏僻的獨棟院落,門外也開始有人把守,除了龐澈來探望她時會撤走守衛,她還可因此自在一點,慶幸有他的關照,她的日子不算太難過。

  「唉!」

  京夢然只手托著腮畔,望向窗外,只瞧見兩名守衛的背影,頓時煩躁地令她生厭,連忙轉開視線,改看向通往庭院外頭的小徑,希冀那熟悉不過的身影能出現。

  「你們下去,這裡有我。」

  屋外陡地傳來龐澈慣有的幽深嗓音,夢然精神為之一振,她的唇角不自覺勾起笑弧。

  說曹操,曹操到,她正悶得慌呢,若不是真遇到這種狀況,她還不敢相信她會如此期盼見到他!

  「是!」

  守衛撤走了,接著是他解開門上鐵鎖,以及拉開一個手臂寬鐵鏈的聲音,門開了,他就站在門外,手上照舊提了一籃子的食物。

  「殺雞焉用牛刀,柴相用這麼粗的鐵鏈鎖我這個弱女子,傳出去恐怕不太好聽吧。」

  每見他一次,她總是氣不過,非得再把這件事拿出來說說,她才痛快。

  「呵!說了這麼多次,還不膩?」龐澈將食籃擱在桌上,再把她拉到桌邊坐下來。「來,剛炒好的青菜,趁熱吃吧。」

  蓋子一掀開,熟悉的菜香,攫住她所有的知覺。

  「這是……」不可能的,這一定是巧合。

  「發什麼呆?快動筷子啊!難不成還要我餵你?」

  夢然只好暫時壓下滿肚子的疑惑,悶悶地吃著。

  她臉上的表情,龐澈全看在眼底。「據說這菜名叫『黃鸝鳴翠』,不知道有沒有記錯。」

  「你怎麼知道?」

  雖然這只是一盤高麗菜炒玉米粒,對她而言,不僅是她最愛吃的,菜名也是她和紅棗特別設計的,最普通的兩項食材,組合之後卻能用上如此典雅的詩句,總讓人覺得有趣。

  但除了她和單氏母子外,根本沒人知曉啊,他怎麼可能——

  「呵,趁熱吃吧。」他輕聲催促。

  「龐澈!這道菜名你是從哪聽來的?」她加重口氣,迫切得到答案,卻不經意瞥見他眸中一閃而逝的戲謔。

  「單大娘!」他老實承認,免得她胡思亂想。

  大娘?夢然想都沒想,急急吼道:「你去找她做什麼?難道要殺人滅口?我打包票保證單氏母子對於皇上重病的事,絕對一無所知,請你別去找她們的麻煩。」

  龐澈抬頭望著劈哩啪啦吼完大口喘氣,小臉漲得通紅的人兒,她懸在眼眶邊強忍卻不敢落下的珠淚,輕易地讓他心弦繃緊。

  「唉,你掛心這麼多人,怎麼捨得就這樣死去?」

  夢然舒緩了秀眉,吁了口氣,直覺他話中有話,又蹙起眉心深思,猜測「黃鸝鳴翠」這道菜根本不是他的重點。

  「你究竟想說什麼,直說,甭拐彎抹角。」

  「呵呵,好,我直說,但你必須先答應我一件事,聽完後,你不准衝動,也不要逼我傷害你,我不想這麼做。」

  又聽到一句充滿暗示的話,京夢然的眉心硬是多了幾條摺痕,心頭泛起隱隱不安。「說吧!」

  「之前在解心居,你明明表現出很討厭李尚書的樣子,為何才一轉眼的功夫,你馬上和他搭上線,甚至鼓動他帶你入宮面聖?若你入宮的目的,是為了參相爺一本,說實話,那只是白白送死罷了。」

  他是認真的!京夢然深深感覺到了,今日的氣氛與以往的輕鬆,迥然不同。

  他的表情肅穆凝重,以往在他眼裡,她還可以別見幾許人情味,如今,他的雙眸只剩下世故老練,與劊子手才有的冰冷無情。

  「那是我、我的事,你管不著。」若非芊顏先搞砸了龐澈這條線索,她根本不會去拜託那隻老淫蟲,誰知,她終究落在他的手裡。

  話出口了,夢然才發現她竟微微發顫。

  不知為何,她隱約感覺到他散發出嗜血的渴望,更像是剛殺過人,身上滿濃臭的血腥味。

  「若你執意要參相爺一本,那就關我的事。」他口氣轉趨冷漠。

  「就算沒有我,也會有其他人。」

  「你何必如此執迷不悟?難道非得讓大夥兒陪你送死,你才甘願嗎?」

  「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夢然惱怒地轉過身。

  她記得昨天、前天、大前天……的龐澈,根本不是這樣啊。

  若不是眼前的身影,和昨天出現的一模一樣,她真的會以為這世間有兩個龐撤,一個幽默風趣,另一個則是殘忍無心。

  「唉。」龐澈重重歎了一口氣,眸裡的無奈掩去了無情。「罷了,別說這些了,菜都涼了,快吃吧。」

  他又變為先前平易近人的模樣,夢然被他的舉動徹底搞糊塗了。

  「龐澈,你究竟該死的玩什麼把戲?」口氣依然不善,卻已收斂許多。

  難得聽見她出口成「髒」,顯然她真的被惹毛了。

  龐澈尷尬地以指搔臉。「我只是想試試,你究竟吃軟還是吃硬,看來只能慢慢說服你放棄與相爺為敵。」

  京夢然好不容易放鬆的身子,再度繃緊。「……

  你不用試了,我是不可能放棄的,除非柴賊能還我們一個公道,我是……」

  「來來來,快吃萊。」龐澈熱絡地夾了一大把高麗菜,就往她的碗裡放。「既然這道菜你喜歡,那就多吃些。」

  「嗯。」她輕應了聲。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突如其來的一聲吆喝,不僅打斷她的話,也中斷她的思緒,害她忘記原先要說些什麼。

  眼前的氣氛,又莫名其妙恢復一開始的熱絡,夢然也無法再繼續板著臉,可她又笑不出來,只好維持面無表情。

  「許個願吧!」

  「許願?」夢然說異地抬起頭,赫然發現他的手中不知何時捧了一顆紅蛋。「這顆蛋是……」

  「呵呵,單大娘說,今天是你的生辰,特地煮了一顆紅蛋,要我拿給你,來,快許三個願吧。」

  他將蛋交到她的手中,溫厚的大掌輕攏著她的小掌。

  他掌心的熱度,瞬間讓她臉紅似火,她慌忙抽回手。「我沒什麼心願,還是把蛋剝了吃,比較實際。」

  「那我幫你許了。」龐澈戲謔地眨眨眼,有模有樣地閉上眼,以兩個人都能聽見的音量喃念道:「其一,願天下蒼生平安,其二,世間所有疑難雜症,皆能迎刃而解,其三……」

  「閉嘴!」

  陡地,一雙小手急急掩住他的嘴,就怕三個心願真讓他許完了。「喂,你幹嘛許那種我根本做不到的事?」

  一股清新藥香,自她的掌心傳遞而來,令人驚奇的是,她的手指並沒有其他女子的纖細白嫩,反而是粗糙充滿藥味。想必是長年摘折草藥,整理藥草所致。

  被他深邃幽湛的眸,瞧得渾身不自在,她拿著蛋就跑,離他對兜摹!暗諶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29 00:33:34

第八章

  那天之後,龐澈就不再出現了,京夢然仍繼續被軟禁著。

  她很清楚,那一天,他是認真的,絕對不是在開玩笑,她也相信,必要時,他可能會為了柴賊殺死她。

  不諱言,這段日子以來,她幾乎忘了他是柴賊的走狗,竟不知不覺習慣他的存在,可她忘記一件事——兩人的立場終究是敵對的。

  她有預感,兩人的關係即將再度降到冰點,反正這一點都不稀奇,之前就是如此,可為什麼她好似感覺到將會失去什麼,讓她心口隱隱作痛。

  突地,一個念頭掠過夢然的腦海。「今天幾日了?」

  算一算,她已經被囚禁在相府十多天了,也到了龐澈該服藥的時間,可芊顏現在不在相府裡,她也不能回解心居拿解藥,再晚個幾天,一旦讓蠱蟲孵育出小蟲,那他可真的玩完了。

  怪的是,他應該會比她更緊張才是啊,為何一點動靜也無?甚至也沒以她的性命作為要脅,好換取解蠱的方法,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守衛大哥,能否請龐大人前來,我有要事找他商量。」夢然難得客氣。

  幾日不見他來,他應該肯見她才是。

  「龐大人不在。」守衛態度傲慢。

  「龐大人何時會回府?我有非常緊急的事得告訴他。」她不死心,繼續追問。

  「龐大人的事,是你這個小老百姓可以過問的嗎?」

  「我勸你最好別跟自己的腦袋瓜過不去,萬一因你的拖延,導致危害了龐大人的性命,絕對不只送命這麼簡單!」她也火了。

  「哈哈哈,一個小老百姓,能對堂堂的龐大人產生多少威脅?別說笑了,甭想了,我是不可能幫你跑腿的,你死心吧。」

  可惡!可惡!

  夢然惱火地坐回床榻,小手不知不覺用力揪緊棉被。他究竟在搞什麼鬼?大蟲都快生小蟲了,他還在磨蹭什麼?

  她知道被蠱蟲分食的可怕,身體外表雖然看不出明顯的外傷,體內的五臟六腑卻會被啃食殆盡,萬一小蟲沒有食物,它們甚至會想辦法鑽出體外,屆時死狀絕對是淒慘無比,令人作嘔。

  這些都還是後話,她雖然可以控制黑心蠱毒性的發作,一旦蟲蠱開始孵育,恐怕連她都沒有辦法掌控狀況,到時候,他真的只能等死。

  莫名地,她並不願意見到他落得如此淒慘的下場,她懷疑他是被迫的,一定有什麼隱情,逼迫他成為柴賊的劊子手,不然他為何三番兩次毫不猶豫與她妥協?

  好比他主動將所有不法證據交出來,他幾乎沒有為難芊顏與她,還幫她安撫了單大娘,甚至費心思為她慶賀生辰,若說他無心幫忙,她真的無法相信,這也絕對不是一句「貪生怕死」就可以解釋的。

  突然,夢然嘗到一股鹹澀的血味,她竟焦躁到把唇咬破了,思及她是為了龐澈咬破唇,她就覺得荒謬至極,忍不住大笑出聲。

  「哈哈,瘋了。」她八成瘋了。

  算了,他都不緊張了,她還擔心什麼?反正柴賊的走狗遲早也要跟著陪葬,她無須因他的慘死而愧疚,那是他自找的……

  夢然努力說服自己,裝作不在乎,可她的手竟微微發顫,涔涔冷汗自她的背心流淌而下。

  雖然告誡過自己,非必要她的銀針絕對不傷害無辜老百姓,但那守衛實在太不識相了,她尤其痛恨狐假虎威的傢伙,為了去找龐澈,她只好故意製造聲音,引他開鎖進到屋子裡,再乘機賞他幾針,讓他乖乖夢周公去。

  慶幸,囚禁她的院落相當偏僻,除了龐澈、看門的侍衛,送飯的女婢外,鮮少有人會在那附近走動,因此她可以輕易脫身,而不被人發覺。

  龐澈……會在哪裡?

  京夢然一路躲躲藏藏,小心翼翼四處張望,就怕被當場逮得正著。

  正當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在佔地廣大的相府迷路時,在長廊的另一端,赫然發現一棟隱密的院落,亮如白晝的燈火,透過窗欞投射出來,還隱約見到屋裡有兩抹身影在走動,斷斷續續的談話聲,在悄然無聲的靜夜裡,格外明顯。

  屋子外頭,看不到任何守衛,談話的時機又選在深夜裡,讓人不得不懷疑是在僻室密談。

  夢然決定瞧個仔細,放輕腳步,身子貼在牆外,約略聽見——

  「去殺了他。」

  「他觸犯了相爺的禁忌,早該死,屬下會擇期將這事辦妥。」

  「很好,老夫就知道只有你能信任。」

  「相爺謬讚了。」

  他們又要對誰下手了?李尚書嗎?

  從對話的內容判斷,夢然輕易猜出,屋子裡頭的人就是柴仲侖與龐澈,顯然他們又在密謀傷天害理的惡事。

  可惡!狗改不了吃屎。夢然惱怒地捏緊拳心。

  「對了,聽說你對那姓京的女大夫很是關照,真有這回事嗎?」

  「回相爺,確實有此事……」

  「啊……」龐澈坦然承認,頓時嚇了夢然一跳,連忙摀住自己的嘴,以免不小心發出聲音。

  無奈他們的音量突然轉小,她又急著聽他會說些什麼,促使她只好再往前蹲一些。

  「屬下以為,京大夫對於解毒、醫治疑難雜症,確實有些本事,若是她……」

  聽不清楚。夢然只好再往前一點。

  「……若能將她納為己用,說不定柴相就永遠不用擔心會有人毒害於你,況且皇上那,恐怕還需要借重她的能力。」

  「嗯,你說的有理,那暫且饒她性命,那你要如何勸服她,為老夫所用?」

  「屬下斗膽向相爺要求,將京大夫交給屬下,由屬下全權處理。」

  「可是……」

  見柴仲侖有些猶豫,龐澈連忙補充道:「相爺請放心,屬下不會讓京大夫危害相爺分毫。」

  「那好吧,她就交給你看管。」

  「多謝相爺成全,屬下一定不負相爺重托。」

  聽到這裡,夢然的腦子已經化為一片空白,她已經無法再聽下去了。遽跳的心口隱隱作痛,有種被狠狠從背後捅一刀的狼狽痛苦。

  攤開掌心,是半顆被汗水浸濕的碧綠丹藥。這是她好不容易從藥袋裡找到的,雖然無法完全壓抑黑心胡的毒性,但至少可以撐上幾個時辰,足夠讓她回解心居拿丹藥。

  但——眼前的丹藥,對照她現在的處境,實在諷刺的可笑。

  他早已把她出賣了,而她又為何要對他的生死如此在乎?甚至甘冒著被逮的風險……

  京夢然!你是天下第一號大笨蛋!

  「相爺,屬下還有一事稟告。」

  「說吧!」

  「據傳當年瑞安寺發生的事,尚有其他目睹此案的人未死……」

  「此話當真?這消息你從哪聽來的?」

  「略有耳聞,詳細情況還不知曉。」

  「快!把那人找出來,不管是誰都給老夫殺了,一人也好,十人也好,全給老夫殺了,我絕對不允許有人藉機炒作這件案子。」

  「是!屬下即刻去辦。」

  此刻,夢然已經完全無法思考了,臉色慘白,氣的渾身發抖。

  她是徹徹底底被出賣了,她是不是還能慶幸他並未將她的名字供出來,讓她還能苟延殘喘幾天?

  她早該知道,柴賊的走狗沒一個可以信任,她卻笨的以為他們可以是朋友。

  不!她絕對不會放任龐澈毀了她們苦心多年的計劃!

  心思稍定,夢然抹去滿臉淚,決定無論如何都得要離開相府,趕緊去警告芊顏好好保護她們費盡千辛萬苦才找到的慘案證人。

  未料,京夢然才剛站起身,正要循著原路回去,一個不小心讓枝析勾住她的裙擺,一陣拉扯布料被扯破了,發出「嘶」的一聲,立即引起屋裡人的注意——

  「誰?誰在外頭?」探頭出來的是龐澈,夢然一個閃身,連忙躲在樹叢背後。

  「龐澈,有人偷聽到我們的對話嗎?」柴仲侖緊張兮兮,瞪大老眼張望。

  「相爺,請放心,這件事交由屬下來處理,請相爺先回房安歇。」

  「好好好,全交給你。」擔心是刺客潛伏在外頭,怕死的柴仲侖二話不說,召了金刀護衛,沿路護送他回房。

  「嗶!」

  龐澈了吹了一記響亮的口哨,數十名護衛立即自庭外飛奔而人,齊跪在他的跟前。「龐大人!」

  「給我搜。」龐澈下了命令,頓了頓,又補上一句:「萬萬不可傷人。」

  「是!」

  不到一會兒功夫,來不及脫身逃離的京夢然,又成了階下囚。

  「放開我!放開我!」夢然使勁掙扎。

  「放開她!」龐澈意外下了這道命令,踱步至她的跟前。「京大夫!今晚怎麼有這等好興致出來走走?若下次覺得房裡待得悶,不妨托人告訴我一聲,我必定奉陪。」

  他的語氣還是和之前的一樣,溫煦從容,聽在夢然的耳裡,卻倍覺刺耳。

  「呸!走狗!算我瞎了眼,看錯人。」管不住的淚水,傾洩而下。

  她扔下掌心裡的丹藥,狠狠踩碎,現在,她巴不得親眼看到他被黑心蠱分食後慘死。

  「大膽!敢對龐大人如此說話!不要命了!」一旁的侍衛見狀,舉起手就要狠狠賞她一巴掌。

  沒想到,他的手臂卻早一步被龐澈攔住了。「不准動她。」他的口氣轉沉,蘊滿殺意。

  「噁心!」夢然撇開頭,啐了他一口。

  龐澈嘴角揚起一抹苦笑,旋即飛快隱去。「帶下去,沒有我的允許,誰都不許見她。」

  「是!」

  夢然被押走前,龐澈再度見到,他熟悉不過的怨恨目光。

  他和她的關係,恐怕又繞回了原點。

  龐澈全身一陣虛軟,無力地癱靠在牆上,大掌掩住雙眼,試圖抹去烙印在腦海裡的怨恨眼眸。「求求你,別這麼看我。」

  誰都可以恨他,就她不可以……

  「京大夫,吃一些吧,你已經好幾天不吃不喝了,再這樣下去,身體怎麼受得了?」

  「拿走!我不想吃。」

  京夢然執意面對著牆,閉上眼休憩,誰都不見。

  「京大夫!算香兒求你了,你是我們王家的大恩人,雖然我不知道你怎麼會被龐大人鎖在這裡,可香兒怎麼也無法看著你這樣傷害自己啊。」

  說著說著,香兒掩面痛哭起來。

  世上就是有如此巧合之事,前些年,夢然分文未取治好了香兒尚在襁褓中,卻重病纏身的小弟,香兒便一直感念在心,不畏苛刻的相府,堅持到府裡工作,只為趕快籌措出醫藥費,好償還欠下的恩情。

  沒想到,卻在相府裡,遇上被囚的京夢然,因此她格外用心照顧她,不惜拿錢賄賂廚房大嬸,好換取更佳的伙食。

  夢然終究無法硬下心腸抵抗香兒的啜泣聲,她放軟子嗓音。「香兒,別哭了,我並不是有意為難你,我只是藉機懲罰自己,為何會愚笨到這個地步,讓人耍的團團轉。」她恨恨地說道。

  從那一晚開始,她就改被囚禁在龐澈私人的院落,他學聰明了,不僅沒收她的銀針,還在她的腳踝安上鎖鏈,讓她再也沒機會逃脫。

  可恨!太可恨!就算萬蠱蝕心,也便宜了他。

  「京大夫說的人是龐大人嗎?」

  夢然咬緊唇,閉口不談,就怕一開頭,她會忍不住出口成髒,嚇壞了香兒。

  「若是他的話,京大夫儘管放心,龐大人絕對不是那種是非不分的人,這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只要解開誤會,香兒相信京大夫一定可以順利離開。」

  說到這裡,香兒破涕為笑,鬆了一口氣。

  「香兒,你真認為相府裡的人,會有好人嗎?」

  夢然悶聲冷笑,牙關咬得嘎嘎作響。

  她還真認真地想了一下。「是沒有,不過龐大人是大伙公認,惟一不會仗勢欺人的主子,有時候下人不小心在他面前犯了錯,他也不會馬上差人挑了那人的手腳筋。」

  「手腳筋……」夢然臉色轉白,不敢置信。

  「是啊,之前有人不小心倒茶弄髒了茶幾上的棉巾,馬上被相爺差人砍掉一雙手,再扔出府,還拿走她辛苦工作三年的工資,很可怕的。」

  「天啊,那你為何還要到這裡工作?」

  「哈哈,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全城裡就相府缺人缺得緊,只好到這裡來,不過龐大人真的很好,大家都爭著到他身邊工作,偏偏他什麼都自己來,不讓任何下人到他的院落,我也是臨時被叫來這裡工作,大家都很羨慕我呢。」

  香兒的得意,夢然完全無法理解。明明談論的話題是龐澈,為何她和她會有如此極端不同的看法?

  她恨不得他死,香兒卻巴不得跟在他身邊工作。

  「對了,京大夫,你有特別需要什麼,還是想吃什麼嗎?香兒幫你買。」

  「不、不用了。」

  「京大夫,真的不需要客氣,龐大人特別給我一袋銀子,囑咐我說如果你需要什麼,儘管吩咐就是了。」

  香兒根本是龐澈故意找來關照她的!

  根據香兒口中探出的訊息,夢然作出這個結論。

  「香兒,你知道這幾天,龐澈上哪去了嗎?」

  「龐大人的事,我們當下人的哪能過問。」香兒笑了笑,推推擱在木質地板上的碗盤。「京大夫,吃一些吧,不然香兒會擔心的。」

  眼看她不吃,是無法打髮香兒離開的,夢然只好認命轉過身,端起陶碗扒了幾口。「好了,我吃了,沒什麼胃口吃不下,你拿走吧。」

  「那好吧,若京大夫有什麼需要香兒幫忙的,就敲敲窗子,香兒隨時在外頭候著。」

  「大可不……」用如此。擔心傷了香兒的心,她只好把未說完的話吞回去,改口道:「嗯,我知道了。」

  「那香兒先出去了。」香兒迅速收拾碗盤,退了出去。

  香兒,謝謝你。京夢然無聲補上這一句。

  從龐澈把她關在這裡後,他就不見蹤影,連她想找他問個明白的機會都沒有,讓她不得不懷疑,他是特意將她軟禁在這裡,阻斷她和鳳絲、芊顏連絡的可能,可為何又派人來關照她?

  看來,她還需要再想想,他究竟在搞什麼鬼。

  深夜裡,無預警下了場雪,由於香兒早已就寢,屋子裡根本來不及放上火盆,讓幾天不吃不喝的京夢然,已經有些承受不住,她捧著隱隱絞痛的腹部,虛弱地靠在牆邊。

  「呼呼……」

  她喘著氣,滲出滿額的冷汗,細細的汗珠沿著背心淌落,浸濕了她的衣衫,紛飛的雪花挾著半開的窗欞飄入,更是讓她冷得直打哆嗦,被鐵環扣住的腳踝,因她的強力掙扎而刮出不少傷痕,滲血的傷處好不容易才乾涸。

  風雪越晚越大,夢然蜷縮著發顫的身子,意識已漸模糊。

  恍惚間,她似乎聽見腳步聲朝她而來,不過虛弱的她,早已無力睜開雙眼。

  匡啷!

  碗碟破碎的聲音,接著又傳來一聲低咒。「該死!是誰把碗盤放在地上?」

  「該死的小奴才,八成收了錢享樂去了。」

  又是一聲咒罵,頓時吸引住夢然的注意力,她勉強喚回飄忽的意識,使力睜開眼眸——

  「誰在那……」

  聲音乾啞得嚇人,她連忙閉嘴,不敢再多說一個字,強烈的頭痛再次襲來,她頭一昏,意識又逐漸飄散。

  這回她的意識硬生生讓人拉回來。

  夢然感覺到好似有人正溫柔地用掌心摩挲她的腳踝,不小心碰著了她的傷處,她痛得想要縮回腳掌,無奈卻被固定住,伸也不是,縮也不是,她只好睜開眼睛一探究竟。

  「……誰?」

  「這點小傷我能處理,交給我。」來人淺笑,對她咧出一口白牙,他身上套了件厚氅,肩頭上沾滿雪花,顯然是剛從外頭進來的。  

  「龐龐龐……澈?」沒想到是他,夢然嚇了一大跳,下意識想要站起身,離他遠遠的,無奈腳踝還扣著鐵鏈,這一掙扎又扯動了結痂的傷口,鮮血直流。

  「別動!我幫你止血。」

  他脫下她的鞋襪,撕下一截衣袖,按壓在她的傷口上。

  「你真的是龐澈?」能對話、有溫度、有身體……眼前的人,不是她因失溫而幻想出來的?

  「當然,很失望嗎?不然你希望出現的是誰?」

  他打趣說道,有點自嘲意味。

  他掌上的熱度,沿著她的腳踝往上竄燒,直直燒上她的面頰。

  女人的雙腳也算是私密的地方,除了夫君以外的男人,是不能碰的,而他更是不能碰,他是她的敵人,經過一回的教訓,她已經牢記在心,莫敢忘。

  夢然深吸一口氣,正色道:「我保證不會逃跑,請你幫我解開鏈子,我可以自己來。」

  一句話,兩人的關係疏遠如陌生人。

  忽略她眸中的敵意,龐澈仍維持淺笑。「沒關係,我不怕麻煩。」

  ***************

  他沒有解開鏈子,執意替她上藥,可他的舉動,在她眼中仍是充滿不信任。

  「你沒必要這麼麻煩,反正這是我自找的。」她澀澀地道。

  講白一點,鐵鏈是他銬上的,沒必要假好心,她不吃這一套。

  「如果痛,就說一聲。」

  發現龐澈又搬出慣用的迴避問題技巧,夢然怒瞪了他一眼,不屑地撇開頭,不經意發現他的白靴上沾了泥,也沾了血跡。

  難道是她的?

  夢然左瞧右瞧,怎麼也不像是她的,畢竟血若由她這兒漫流到他那,恐怕已經是大出血了,她哪能如此氣定神閒,再說他白靴上的血痕不停蔓延擴大,好似才剛沾上的。

  順著視線往上移,深褐色衣褲,看不出血跡,上半身雖然有厚氅遮蔽,但厚衣下擺用來當綴飾銀白貂毛,也沾了不少血跡,身為大夫敏感知覺,她嗅到了一股濃重的血味。

  望向他的臉,在燭光映照下,發現他的前額竟也滿冷汗,在下著大雪的寒夜裡,更是不尋常,她是痛到冒冷汗,那他呢?

  思忖了半晌,夢然正當要開口,卻先被龐澈搶了白。

  「好了!我去差人加火盆。」

  他笑了笑,站起身,腳步不期然一個踉蹌,他雖極力隱藏,反應迅速立即站穩,但仍全被京夢然看在眼底。

  她特意目送他離去,赫然發發現他的左腳有些跛,一拐一拐的,似乎受了傷,而地上那些深淺不一,隨著他的腳步落下的怵目血痕,才是讓她大吃一驚的主因。

  「全部抬進來,放下就可以離開了。」
  他指揮下人搬來五個火盆,耀眼的火光瞬間讓整座院落溫暖起來,然而,他的手始終捂著腹部,眉頭也是擰得緊緊的。

  很明顯的,他受傷了。夢然如此推斷。

  他朝她走了過來,發現她的目光緊鎖著他,他驚喜地笑了開來。「幹嘛這樣瞧著我?是埋怨我的上藥技術太差,還是稱讚我有當大夫的天賦?」

  他覺得當她不言不語時,表情看起來就是一副莫測高深的樣子,連情緒都讓人猜不著、看不透。

  聽見他的調侃,嚇得夢然趕緊回神。這才發現她竟不知不覺瞧入神了,她紅著臉調開視線。

  「你——是不是受傷了?」

  「嗯?」

  他一臉驚訝,夢然自己也嚇了一跳。不明白她為何會如此在乎這個問題,她不是巴不得他死嗎?

  「有嗎?沒吧,謝謝你的關心。」他打起太極,唬弄過去。

  可看在夢然的眼裡,他的笑容卻顯得僵硬、勉強。「不,我確定你有受傷。」

  「聽說你不吃不喝好幾天,應該餓了吧,我去——」

  陡地,龐澈一個腿軟,單膝著地跪在夢然跟前,上半身微傾,大量的鮮血從他緊捂在腹部的左手指縫間流洩而出,迅速在他的腳邊滴血成漬。

  「讓你……看笑話了……咳咳——」

  話說完,他重咳幾聲,嘴邊流下血絲,身體失去支撐的力氣,「砰」的一聲癱倒在地。

  「天啊!龐澈!」

  淒冷屋子裡,只剩下夢然的尖喊聲。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29 00:33:52

第九章

  「龐澈!該死的!你快醒醒!」

  夢然已經吼到破音,喉嚨乾啞疼痛難耐,她還是得繼續扯直喉嚨狂喊。

  「龐澈!快起來!再這樣下去你會死的。」

  她以震耳的音量狂吼,她的腳踝被鐵鏈鎖住,為了掙脫,結痂的傷口再度磨破皮,還割出一道三指寬的傷口,她無法自由行動,更別說可以幫他止血,只能眼睜睜看著地倒在血泊中,心急如焚。

  彷彿聽見了呼喚,龐澈總算動了動眼皮。「唔……」

  他呻吟幾聲,極度困難地挪動四肢,試著坐起身,不停滲血的傷處,讓他一點力氣也使不上。

  「龐澈……你快把鐵鏈的鑰匙給我,我才能幫你止血。」

  鐵鏈硬生生摩擦到腳踝上的傷口,她疼的臉色發白,全身顫抖,仍努力伸長手臂揮舞著,試圖引起他的注意。

  費盡全力,他才將臉面向她,沾滿血的手掌在懷裡摸了摸,好不容易才摸到類似鑰匙形狀的硬物,掏出來,卻無力遞給她。「喏……」

  「再過來一點……我拿不到。」她著急狂吼。

  他用盡全力再往前移動一些了「好,我接到了。」她驚喜大叫。

  她接過鑰匙連忙解開腳上的鎖鏈,顧不得腳傷,焦急奔到他身旁。「龐澈,你現在怎麼樣?你快把手拿開,我才能幫你瞧瞧傷口。」

  龐澈擰著眉頭,左手緊緊捂著腹部的傷口,右手則是推拒她的靠近,雙唇不停蠕動,似乎想說些什麼。

  夢然只好把耳朵湊近他的嘴邊,依稀聽見他喃喃念著:「你……走……不要管我……」

  若之前她聽到這句話,她一定二話不說樂得掉頭走人,但現在他傷成這樣,她怎麼能放下他等死?

  「你在胡說什麼?你這個樣子,我怎能走?你想要我愧疚一輩子嗎?算了,別說那些了,你把我的銀針藏哪去了?沒有銀針,我沒有辦法幫你止血。」

  「……那裡。」他虛弱地指著牆邊的矮櫃。

  「摀住,我馬上幫你止血。」

  夢然以最快的速度衝到矮櫃邊,四處翻找了一會兒,果然在一個小木盒裡發現她的銀針,她抓起銀針,又衝了回來。

  「可能有些疼,你忍忍。」

  她板開他的大掌,撕開他染血的衣衫,強迫他躺平身體,卻不小心扯動了腹部的傷處,當場讓他痛得齜牙咧嘴,再度蜷縮著身軀。

  「堂堂一個大男人,這麼怕痛,笑死人了。」

  「我真得快痛死了……那……就讓你笑好了。」

  他老實承認,勉強咧出個笑容,眉心擰得死緊。

  夢然白了他一眼,小心板開他的手,一瞥見幾乎劃過半個腹部的刀傷,她險些嘔吐出來。

  天啊,這麼重的傷,他怎麼能撐到現在?

  夢然趕緊將擱在窗台的蠟燭拿來,再將銀針放在火上燒熱,針身熱了,再回到他身邊,用剪子剪開遮蔽的衣物。

  「龐澈,等會兒我幫你扎針止血的時候,會有點疼,你別亂動,萬一岔了氣,我可沒法子。」

  見他沒反應,她急急拍他的臉。「龐澈,你聽見我說的沒?」

  他仍然是沒反應,她只好低身湊到他的面前,猛地發現他的雙眼緊閉,唇色慘白,顯然是失血過多痛昏過去了。

  不行!她得趕快幫他止血才行。

  夢然二話不說拿好銀針,正要對準止血的穴道插下時,她忽然停手,腦海裡湧出前些時候,他背叛她的記憶。

  「我們是仇人,我為何要救你?應該要殺你才是……」

  夢然垂下右手,陷入猶豫與傍徨中,她的耳畔,傳來龐澈用力吸氣的聲音,或許是因為受了傷,他有些喘不過氣,頻頻吸氣,身體也不住抽搐,淒慘的樣子令人不忍卒睹。

  想要他的命,就讓他痛快,要救他,就只有現在。她的心底傳來這道聲音,也記起當天他費心思為她慶賀生辰的畫面。現在她根本不用殺他,只要放任他血流成河,他就會死了,可她——在朦朧燭光映照下,她隱約看見他的眼眶邊有淚水滑落。

  不知怎麼了,她竟想起他說「在還沒遇見你前,我沒有當好人的慾望。」這句話,她得要問個清楚才行,所以他……還不能死。

  想著、想著,她直覺地將銀針插進他的穴道中,那是幫助他止血最快的方法,接著,再拿起第二根銀針,止住第二大穴,咬著唇,左手撐著顫抖發軟的右手腕,以最快的速度封住他腹部幾個重要的穴道。

  完成布針的工作,夢然鬆了一口氣,發現自己終究選擇救他,她忍不住惱恨的大吼。「可惡!」

  她氣自己心軟,也氣自己不爭氣,但在看見龐澈被血染紅色的掌心,一顫一顫抽搐著,就像是死前的掙扎,她的心彷彿也被割了一道傷口。

  夢然眼眶發熱,放柔的眸光,下意識伸出小手想握住那顫動的大掌,理智卻強力制止她可笑的舉動,她縮回手改握成拳。

  他是她的敵人,同樣的錯誤她不能再犯第二次!

  「龐澈,我先聲明,我不是在救你,我只是不希望看到有人死在我的面前,你最好拿出真本事撐下去,你就這麼死了,我不會放過你的。」夢然如此說服自己。

  就算要他的命,她也要自己來,絕不使借刀殺人這種卑鄙的伎倆。

  ***************

  他果然爭氣得很,活下來了。

  忙了幾天幾夜,京夢然總算可以鬆了一口氣,可現在,她有點害怕,後悔當初為何要救他。

  那一晚,她真的以為他活不了,受了那麼重的刀傷,體內還有蠱毒,就算她勉強用銀針幫他止血,也會因為蠱毒發作而喪命,畢竟距離上一回他服藥,已經整整超過半個月的時間,就算當下她加重劑量讓他服下解藥,也未必有用,但他不僅活下來了,連蠱毒會引發的氣弱不振、脈虛出汗的症狀,他完全沒有。

  「這怎麼可能?我不相信!」

  趁著龐澈體力不支昏睡之際,不信邪的夢然,再次悄悄替他診脈。

  果然還是一樣的結果,除了因失血導致虛弱外,基本上已無大礙。「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的蠱引到哪裡去了?」

  換個說法,她的小蟲兒到哪裡去了?夢然百思不得其解,懊惱地呆坐在床側深思。

  她不敢想龐澈體內的蠱毒怎麼解的,也不敢想究竟是多早以前就解了。

  「怪了,真是古怪到了極點。」

  夢然當下決定觀察他的身體,有無蠱蟲鑽出的痕跡。雖然蟲蠱鑽體而出,人還活著的機會微乎其微,但眼下只有死馬當活馬醫。

  當她敞開他的衣襟,旋即被眼前驚人的「烙印」

  嚇得失了神。「天、天啊……這是……」

  他的身體除了大大小小的刀疤、鞭痕外,胸上靠近心窩的部位,還被狠狠烙上了一個「奴」字,就像某些大戶人家會將自家奴僕烙印一般。

  她怯怯伸出指尖,摸索那深入肌理的深紅色的印痕,鮮明的顏色彷彿昨日才烙上,然而刺眼的紅,更讓人渾身燒灼起來,依稀感覺到烙鐵的熾熱,以及嗅到肌膚的焦味。

  「誰……這麼殘忍?」她臉色刷白。「嘔……」

  一陣強烈的吐意襲來,正當夢然要縮回手摀住嘴時,冷不妨被扣住了手腕。

  回眸是他,她嚇了一跳。「龐澈……」

  他虛弱地眨眨眼。「你的傷呢?」

  「我哪有什麼傷?」

  「我不該用鏈子鎖你,但又怕你做出讓我後悔的傻事。」他勉強扯動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我有本事救你,就有辦法殺你,只是在事情還沒弄清楚前,我是不會衝動誤事。」

  簡言之,他的憂慮是多餘的,恐怕是擔心她壞了他的事才鎖著她,這才是真的吧。

  「無妨,你沒事就好。」他的唇角銜著一抹瞭然的淡笑。

  鬼話連篇!自己都快死了,哪來閒功夫擔心她。

  夢然雖是這麼想,卻仍然無法忘卻,他一睜眼,第一句話就是對她的關心,所引發的驚訝情緒。相較之下,她倒顯得小家子氣,救人救得這麼不甘願。

  「你再多撐一刻,我就沒法子了。」夢然突然開口。

  她還記得乍見到他嚴重的傷勢,一種連她自己都不明白究竟是同情還是憐憫的情緒,不停在她的胸口蔓延開採,等她回神,她已經救了他。

  「讓你見笑了,這份恩情我會記在心上。」

  「喂!請你搞清楚,我不是在救你,我、我是……」

  他忽然低笑幾聲,話題一轉。「看來我果然很『毒』,連蠱蟲在我體內都活不了。」

  夢然怔愣一會兒,才意會他在幫她找台階下,順道解開她連日來的疑惑。「你……早就知道了?」

  這就是為什麼,即使遲了服藥的時辰,他卻無事的原因嗎?

  「這世上或許只有兩種人,一是對柴仲侖恨之入骨,一是對舔他的腳趾上癮的人,那些恨他的人,為了殺他無所不用其極,毒殺、咒殺、派殺手……數不完的花招,而我就是在那些人下手前,先殺了他們,因此在這之前,我必須比他們更強才行。」

  體力尚未復原,又說了這麼多話,龐澈氣喘吁吁。

  按照他的分類,他根本就是那舔柴賊腳趾上癮的人。「呸,你無藥可救。」夢然的雙眸浮現出怒意,啐了他一口,嫌惡站起身退離他的床榻。

  「呵,是沒救了。」他自嘲笑道。「為了在最短的時間內,判定是否有人要毒害相爺,我研究世上各式毒香,在相爺動筷前,我也一定先代嘗幾口,十年下來,或許會中毒,但若要危害我的性命亦是不容易,更別說尋常毒物,已經傷不了我分毫……」

  「你不用告訴我,你的豐功偉業,我沒興趣,既然如此,你何必與我妥協,甚至為我們所脅迫?何不乾脆殺了我們?」夢然惱恨吼出聲。

  想必在他眼中,她就像一隻被要得團團轉的猴子一樣可笑,還以為自己釣了只大魚,原來她才是上鉤的魚兒。

  「殺了你們,對我沒有任何好處。」

  「怎麼會沒有好處?殺了意圖危害主子的敵人,可說是大功一件,這不正是你身為『奴才』該做的事?」

  她怒瞪著他,刻意加重口氣,卻意外瞥見他的眸色黯了黯,閃過一抹受傷的情緒,自覺理直氣壯,她撇開頭,不願多想。

  「是啊!」龐澈吁了一口長氣。「那我為何始終下不了手。」

  他的問題,同樣也是她的問題。他為何不殺了她?她不懂。

  「哼,別把話說的那麼好聽,你根本早想殺了我們,那一晚在屋子外頭,你和柴賊的對話我全聽到了。」

  那一次之後,她對他僅存的信任也消失殆盡。

  龐澈目光閃爍,神情顯得侷促不安,只能心虛地避開她責備的視線。「我只能說那是我的私心,並非有意加害於你,我說過只要不牽扯到上官家的事,一切都好商量。」

  夢然狐疑地盯著地。不明白接連多次提到上官家,他就會出現這種表情,情況似乎不是只有上官家和柴賊是死對頭這麼簡單。

  「那是你的問題,上官家的事我管定了。」她口氣堅定。

  「夢然!算我求你!好嗎?」

  沒意料,他會低聲下氣求她,還這麼自然地喊她的閨名,語氣更像情人間才有的親暱,她一時怔愣住,不知該作何反應,只好紅著臉結巴回道:「求、求我也沒用,況且你傷勢未癒,還是多休息。」

  匆匆撇下幾句話,她轉身就要落跑。

  「等等——」他急忙喚住她。

  「你還需要什麼?」她壓根兒不敢轉過身,生怕被發現她的臉頰燙的可以煎蛋了。

  「既然你費心思救了我一條小命,我也不是那種不懂知恩圖報的人,這東西就當作我的謝禮,念在我不方便起身,你過來拿吧。」

  「喔。」理智終究勝不了好奇心,她垂眸避開他的視線,接過他遞來的絨布包。「這是什麼?」

  「呵呵,你出房外再看,我想,你應該會喜歡。」

  「嗯。」不等他說完,她一個溜煙跑得飛快。

  看著人兒落荒而逃的背影,龐澈忍不住笑出聲。

  「呵呵。」

  雖然他這輩子已經做好遺臭萬年的心理準備,或許,他還能留下些什麼,而他能相信的,也只有她了。

  「可惡!大半夜的,他又上哪去了?」

  京夢然瞪著無半點睡過痕跡的床榻。看著自己因為擔心他的傷勢,夜裡輾轉睡不著,只好過來看看他的呆子行徑,她更是有種被蒙在鼓裡的不舒服感受。

  雖然近日以來,她保證不會找柴賊拚命,龐澈便不再限制她的行動,但也不准她離開他的院落。兩人之間,仍是敵人關係,卻也保持著某種詭異的平衡,尤其當她看見絨布包裹的東西後,她發現她愈來愈無法恨他。

  絨布包裡是一把鑰匙和一顆酒紅色的丹藥,那顆丹藥是她特別為鳳絲煉製的春藥,專門用來對付柴仲侖,而那把鑰匙,經過這兩天的比照,她總算知道那是龐澈書房裡密櫃的鑰匙,密櫃裡擺滿多年來柴賊犯下的不法罪證,只要拿出一小部分都足以讓柴賊斬首示眾。

  此外她還發現一份密封的文稿,信封上寫著「元貞六年」四個字,光這幾個字就足以撼動她的心神。她永遠記得那一年,她失去了一切。

  但她並不急著看文稿內容,打算合鳳絲和芊顏之力將所有的證據都收齊後,再慢慢過濾所有的資料,現在當務之急,就是她該如何將這些證據送出相府藏起來。

  想來可笑,若他存心與她們為敵,她們早就不知道死過千百回了,夢然徹底搞糊塗了,可心底卻明白,從她第一眼見到他,她就發現他對她毫無敵意,只是她不願意相信罷了,他總是在有意無意間,護著她,這又是為什麼?

  龐澈,你究竟是敵還是友?

  陡地,一股濃嗆的血味挾著夜風襲進她的鼻端,她順著氣味的來源望過去,赫然發現房門口,不知何時多了扶身影。

  「你傷還沒好?你……」上哪去了。

  發現他手上拿了把劍,劍尖還滴著血,夢然話說到一半,嘎然止住。

  「怎麼還沒睡?」

  龐澈特意忽略她眸中的驚愕,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抹掉劍刃上的血跡,再收回劍鞘。

  「你是不是又去幫柴賊殺人了?」她早料到,他的傷恐怕也是這麼來的,那一晚,她就聽過柴賊曾這麼吩咐過他。

  龐澈轉過身背著她,不否認也不承認,只是一徑地沉默。

  「回答我啊!我真的搞不懂你到底在想什麼。」

  一夜的擔心化為怒火,夢然徹底惱火了。「你寧願一手幫柴賊殺人,一手又幫我們殺柴賊,這種雙面人的日子,你還要過多久才會厭煩?你真以為柴賊全心信任你?你錯了,當你在解心居的時候,他就派人來窺探過你,這幾天,老是有人在屋頂散步,你不可能不知道,柴仲侖根本只是在利用你,你為何就是不能清醒點呢?」

  明知他可以是好人,卻執迷不悟一路錯下去,她就無法忍受,或許,是他眸中總掠過心如死灰的無奈,她直覺他跟她們是一樣的,一定有理由迫使他這麼做。

  莫名地,她想知道,這樣她就不用被迫與他無敵。

  「我知道。」別見她眸裡不再對他存有敵意,龐澈面露淺笑。

  「知道還不回頭?現在還來得及啊。」她們三個人,加上他,要扳倒柴賊該是易如反掌。

  「呵,太遲了。」他走到她跟前,解下貂毛披風,改被在她身上,並替她繫好綁繩。

  「為什麼太——」

  喀喀——喀——

  夢然話正說到一半,陡地,傳來幾聲細微的聲響,那是踩過枯葉的聲響,顯然除了他們以外,有人也在這個園子裡。

  「龐澈,有……」人。

  「噓!噤聲,摟緊我。」他湊在她的耳邊小聲低語。

  「啊……」她小臉漲得通紅,摟緊他不是,推開他也不是。

  瞧她傻愣的模樣,龐澈險些笑岔氣,長臂一攬直接將人兒拉進懷中,滿足地歎了一口氣,還故意加大音量。「夢然,你能陪在我身邊,真的太好了,就算死也甘願了。」

  他在說什麼鬼話!夢然臉頰燒得火紅,一顆心差點蹦跳出口,被他摟得死緊,她窘的不知該往哪兒躲,只好傻傻僵著任他抱個滿懷。

  還要抱多久?

  「好了……吧?」她小聲問,滿身不自在。

  「還不夠,光這樣相爺是不會相信的,還必須如此才行。」

  說罷,龐澈立即勾起她的下顎,薄唇密實地貼住她微張的檀口。

  「唔,……」她大吃一驚,小手抵在他的胸前掙扎,卻發現他力氣大得嚇人。

  「別怕,我不會咬人。」

  他輕哄著,溫柔地吮著她的小舌,一會兒深一會兒淺地逗弄她,他的氣息強烈地灌進她的鼻間,從未有過如此體驗的夢然,只能被動地承受他的侵略。

  直到草叢再也無任何動靜,龐澈才鬆開她,喘了一口氣,唇上的笑意漸漸泛深。「你很甜,滋味真好。」

  「什麼甜不甜的,請你別隨便這麼做,萬一讓什麼人誤會了,我、我……」從來沒想過會他會吻她,夢然徹底慌了手腳,臉頰更是燙得嚇人。

  「那樣更好,相爺會更相信你將為他所用,他就不會找你的麻煩,你才有機會脫身離開這裡。」

  他的語調雖然輕鬆,卻讓夢然的眼眶開始發熱。

  「別把話說的這麼好聽,好像你真為我好似的,哪知道你是不是故意佔我便宜。」

  「天地良心,我是真心為你考量,我能為你做的只有這些了,幾天後,相爺會入宮面聖,你可以乘隙離開,那時候相府的守衛較為寬鬆。」

  「那你呢?」夢然直接脫口問。她走了,他要如何向柴賊交代?

  「我?還能去哪?當然還是繼續留下來,做我該做的事。」他意有所指的暗示著。「丟了人,大不了缺條胳臂,斷條腿,死不了。」

  無端想起香兒曾經說過的下場,夢然背脊一陣冷寒,她抬頭凝視著地,眼神滿是堅決。「跟我走,強過留在這裡當奴才。」

  他拉起她的小手,擱在心口的烙印上。「走不了了,這個字永遠都會在這裡,我這輩子只能留在這裡。」

  「不,你別太早放棄,應該有其他辦法,我……」

  「前幾日,玉府發生大火,聽說包含玉冷宵在內,死了不少人,或許你會比較有興趣去看看他。」

  他打斷她的話,湊近她的耳邊低語。

  「天啊!玉公子他——」人兒臉上明顯露出擔憂。

  「呵呵,你快回房收拾吧。」

  這件事,果然成功轉移了她的注意力,他卻覺得悲哀至極。

  「好!」夢然朝他點點頭,旋即轉身回房,走了幾步,忽然又停下腳步,頓了頓,才對他開口喊道:「龐澈,謝謝你。」

  望著人兒離去的背影,龐澈深深歎了一口氣。

  她可知道他願意為她做任何事?只要她好好活著。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29 00:34:09

第十章

  解心居不能去,京夢然直覺趕往歌芊顏所在的停葉小築。她不相信玉冷宵就這麼死了。

  「芊顏!玉公子死了嗎?」一見到芊顏,夢然焦急迫問。

  「你總算來了,你別急,玉大哥沒事,你再不來,我都快急死了。」

  「玉公子在哪?」

  「跟我來!這次情況不同於以往,他的狀況很糟。」

  至少他還活著,聽到這句話,夢然才稍稍舒緩緊繃的情緒。「聽說玉府燒了,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是啊,我想玉大哥這麼做應該有他的理由,他來找我,要我幫他脫身,我只好去找一具屍體,安上他的臉皮,本來想幫他安排誤跌入荷池溺死的慘狀,誰知第二天深夜,玉府就起了大火,嚇死我了。」

  「他是不是毒發了?」照理說,他應該是她們當中,最沉得住氣,她惟一能想到就只有這個可能。

  「不愧是夢然,等會兒你看到他,千萬要有心理準備。」

  「我知道。」

  在芊顏的帶領下,她們來到一間密室,她轉開壁上的按鈕,暗門一開迎面撲來陣陣寒氣,玉冷霄就躺在密室裡的寒床上,全身長滿大大小小的疙疣,面部五官早已扭曲,認不出原來的樣子。

  「玉大哥全身發熱似火燒,痛苦不堪,我只好讓他躺在寒床上,看能不能替他緩毒。」

  「芊顏,多虧你了。」

  她當然知道現在的他會是什麼樣子,那毒是她調製的,無臭無味,可隱藏數十年,累積到定量後毒發,最後七孔流血、皮膚長滿疙疣,全身血管爆裂而死,死狀淒慘。

  「玉公子,我是夢然。」她輕拍他的肩頭。「你現在覺得怎麼樣?」

  玉冷霄勉強撐開被疙疣遮住的眼臉,大掌推拒她的靠近。「你們走……不用管我……我甘願如此……我死了,柴賊也活不了……這樣就夠了。」

  「玉公子,你一定要撐下去,這世上沒有毒是不能解的,一物克一物,你安心靜養,我一定會幫你想辦法。」

  語罷,夢然拉著芊顏走出密室,不願再打擾玉冷霄休憩。

  「玉大哥……真有救嗎?」芊顏啞著嗓音詢問。

  「我不知道。」這確實是實話,這是她用盡世上最毒的毒物調製而成,目的就是為了不讓柴賊有活命的機會。「當初我該力阻玉公子,執行這傷人傷己的計劃,也許傷不了柴賊分毫,卻先害苦了自己。」

  「你別自責了,柴賊毒發也是遲早的事,他不可能倖免的。」

  「芊顏,你太天真,你忘了柴賊身旁有個龐澈嗎?他——」夢然猛地閉嘴。

  若非熟悉了龐澈,她還真不知道柴賊身旁有如此深藏不露的高手,說不定玉冷宵在古物上灑毒粉的事,他已然知曉,柴賊根本碰都沒碰到,又如何會中毒?

  「他怎麼了?」

  「沒什麼。」直覺的,她不想在這個時候,將龐澈拖下水,他不是她們的敵人,也不想洩他的底,以免他遇險。

  「對了,說到龐澈,你這次潛進相府,應該沒什麼事吧?他有沒有為難你?」她都走得如此狼狽了,何況是手無縛雞的夢然。

  看到芊顏欲言又止的表情,夢然旋即意會她想問些什麼。 「你放心,他沒有為難我,也沒虐待我,這回也是在他的默許下,我才能安然脫身。」

  「那就好,我真的好怕再也見不到你,現在玉大哥又發生這麼大的事,沒有你,我還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想起當天,夢然毅然拒絕她的援助,決定只身前往,她就嚇出一身冷汗。

  「是我們把事情想糟了,多慮了。」夢然意有所指地笑了笑。

  「唉,夢然,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鳳絲還在相府裡,要告訴她玉大哥的事嗎?」

  「不,先別說,現在當務之急,就是盡力搶救玉公子的性命,芊顏,你到外頭探探風聲,到解心居一趟,將我放在房裡的珍貴藥材全搬來,順道將我枕下的一袋銀兩盡數交給單家母子,要她們離開遙安城越遠越好,若她們問起我,你就說我到外地看診去了,短時間內不會回來,請她們甭掛心。」

  惟有如此,才不會讓單家母子為她所累。

  「我知道了,玉大哥的事,你盡人事就夠了,萬一有個什麼,我想他會諒解你的。」

  芊顏抹抹淚,實在不忍見到這樣的結果,卻也無可奈何。

  「你自個兒小心。」

  走了幾步,芊顏又突然折回來。「夢然,我忘了問你一件事,龐澈究竟是敵還是友?」

  瞥見夢然不解的眼神,她趕忙補充道:「呃,我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我只是好奇了,總覺得你好像變了,以前提到龐澈你總會咬牙切齒,現在你……」

  「朋友!」夢然不假思索,直接脫口而出。

  「那個人太厲害了,我們恐怕不是他的對手,那這樣我就安心了。」芊顏燦爛一笑,揮手離去。

  夢然望著她離去的背影,耳盼還迴盪著自己堅定的回答,思緒不住遠揚。

  他們是朋友吧?

  柴賊那人一向無法容忍下屬失敗,他縱放她離開,他又會遭遇何種下場?

  她指著頭,不敢再多想,心窩處卻隱隱泛疼,好似那烙印也在她身上……

  強忍多時的淚,終究落下,她的淚不為別的,只為後悔,為了自己的私仇,她還要犧牲多少人才能滿足?

  ***************

  「出來吧,喝杯熱茶暖暖身子。」龐澈對著窗外的身影說道。

  寒冷的下雪夜,喝杯熱茶最是享受。

  「你的傷好些了嗎?」

  來人正是京夢然,趁著冷得凍死人,衛兵避風貪暖的機會,溜進龐澈的院落。

  「嗯,不礙事了。」龐澈替她添了杯熱茶。「坐,當自個兒居所,甭客氣。」

  「龐澈,我……」喝了口熱茶,暖和了身子,夢然猶豫著,該怎麼開口才不會顯得唐突。

  「說吧!我聽著。」

  「你是不是派人帶走了紅棗?」

  芊顏回解心居一趟後,發現屋子裡早已空無一人,怪的是,她並不擔心,直覺是「他」幫的忙,今夜她正是為了解決滿肚子的疑惑而來。

  「相爺多疑,就算單家母子無辜不知情,日後恐會遭殃,你放心,我已經托人送她們離開遙安城,她們在很安全的地方,地點就在這封信裡。」

  「嗯,謝謝你。」夢然真心道謝,接過信封小心收在懷裡。

  「對了,你……」她又吞吐起來,不知該如何啟口。其實,她想問的是,她走後,柴賊有無為難他?

  若他真有個什麼,她這輩子都無法心安。

  「呵,我們兩個有這麼生疏嗎?」龐澈打趣說道。

  「若是敵人,當然不在此限……」

  「不,你……救了我幾回,我也救了你幾次,只有……朋友才會如此。」夢然漲紅著臉,結結巴巴了老半天才把話說清楚。

  看見她緋紅剔透的臉蛋,龐澈可是花了好大的力氣,才壓抑住將她拉往懷中的衝動。

  「既然是朋友,那就不用忌諱什麼,你說吧,只要我做得到,我一定幫你。」

  「玉公子中了劇毒,我沒法子,我想你的血連蠱蟲都活不了,或許可以幫得上忙,我不敢奢求你幫他,我只希望能給我幾滴你的血,至少能減緩地毒發程度,好多給我一點時間尋找解毒的方法。」

  見他沉思不語,夢然急了,顧不得自尊,雙膝一軟跪在他的跟前。「龐澈,我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我求你幫我這一次,除了找你,我不知道還能怎麼做。」

  語罷,夢然用力磕起頭來,眼淚早已傾洩而出。

  「夢然,你無須如此。」他溫柔地扶起她。「你應該知道,只要你開口,任何事我都會為你做到。」

  「啊……」夢然吸了吸哭紅的鼻子,不敢置信。

  「別耽擱了,你希望我把血滴在哪裡?」

  「這小瓶裡,只需要一些些就夠了。」他爽快允諾,反倒讓她一陣心虛。

  「嗯,很簡單。」龐澈開始先是脫下厚氅,接著脫下長掛、內衫,直到上半身赤裸。

  「龐澈,你為何要脫衣服?」紅霞飛上她的雙頰,她想不透原因,只是他胸口上的「奴」字,又讓她心口揪緊,恨不得為他抹去那醜陋的疤痕。

  「你先別問,我自有打算。」他笑了笑,拿起隨身匕首,在自己的手腕血脈上輕劃下一痕,鮮艷的血順勢滴進瓶中。

  不知怎麼地,她竟聽得到血滴進瓶子裡傳來的滴答聲,一聲聲不停在她耳邊迴盪,她咬緊唇瓣,拳心握得死緊,強迫自己必須撐下去,否則玉冷霄鐵定沒救了,而他怎麼辦?

  他如此付出,她又能拿什麼還他?

  「對不起……」夢然輕聲道。

  自覺虧欠了他,低頭垂眸不敢多看他一眼,就怕會引出滿心的愧疚與心虛。

  不行!她不能如此自私。想了一會兒,夢然毅然抬起頭,凝視著他。「龐澈,請你給我一些時間,只要玉公子的情況穩定,我一定會回來。」

  「回來做什麼?」他笑問。

  「……我不希望見到你,因為縱放我,而遭到柴相刁難。」她認真想過一回了,這是她惟一能為他做的,只希望一切還來得及。

  「呵呵。」龐澈暢笑出聲。這一刻他真覺得她傻得可愛,他怎麼捨得放她離開?

  「我有說錯嗎?我是認真的。」她困窘地紅著臉,大聲澄清。

  「如果你是為了償還欠下的人情,那大可不必,若是你真心陪我,我誠摯歡迎。」

  「我……」沒想到他會出這道難題給她,夢然一時語塞,不敢多想他話中的意涵,她的臉蛋卻早已燙紅一片。

  看到她猶豫的表情,誤以為她是心裡早有玉冷霄,才無法回答。至此,龐澈什麼都明白了。「是我問錯了,你不用勉強回答。」

  「等等我……」她什麼都還沒說啊。

  不給她解釋的機會,他繼續接著問:「夢然,你覺得像我這種助紂為虐的人,心會是什麼顏色?」

  他不對勁!夢然心中塞滿了不安,卻不知從何問起。

  她才剛要開口問,立即看見龐澈拿著匕首,往自己心口割去,劃出一道長長的血痕,腥血蜿蜒而下,將擱在他身旁的銀貂暖裘染得鮮紅。

  「龐澈!你瘋了嗎?你在做什麼?」

  夢然尖喊一聲,發了瘋似奔上前去,不在乎他的血是否會沾在她的衣上,急忙用掌心摀住他心上的傷口。

  「夢然,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何如此執迷不悟,一路錯下去?我現在就能告訴你原因,我的心是黑的,我這輩子無藥可救了。」

  「不!我根本不在乎你的心是不是黑的,我只求你,別這樣傷害自己。」

  夢然不知哪來的勇氣,一把搶過他手上的匕首,扔向遠處,一隻手緊捂著他的傷,另一隻手則是在自己的腰間摸索。「我的銀針放哪去了?」

  她轉頭一瞧,卻赫然發現用來裝血的小瓶子早已滿溢,他仍然不要命似的放任血自他的血脈湧出。

  臉色慘白的龐澈終究支撐不住,身體陡地失力往後倒去,夢然迅速做了反應,即時撐住他癱軟的身軀,小心攙扶他躺下,她急忙撕下一截衣袖,決定先替他裹住傷口再行止血。

  「龐澈!你撐著點,我馬上幫你止血。」

  她好不容易裹住了傷口,正當她拿出銀針準備替他扎針止血時,夢然發現她的右手卻抖個不停,完全失去平時的冷靜與從容,連試了好幾次,都扎錯地方。

  笨拙的針法讓夢然急出滿眶的淚水。「對、對不起,再忍一下,我、我……」

  不期然,龐澈厚實的大掌包裹住她那慌亂的小手。「別急,這只是小傷而已,你……真以為我笨到……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嗎?」

  他努力保持輕鬆的語氣,失血過多,還是讓他沒說幾句話就氣喘吁吁。

  「可……」夢然還是無法相信,畢竟他流出的血量太嚇人了。

  「夢然,你剛剛可瞧清楚,我的心究竟是黑的還是紅的?」

  「紅的。」她抹了抹淚,執意如此回答。

  他喘了一口氣,強撐著。「我的心從十年前開始就是黑的,上官家是我派人滅口的,上官翼是我的拜把兄弟,由於他陣守在外將親人托付給我,但他和相爺是死對頭,我卻為了在相爺面前邀功,派人殺了他一家,那日除了上官家外,我還殺了六名路過的善男信女。」

  「天啊……」上官家慘案竟是他所為?夢然錯愕的無法接受這個消息。「他是你兄弟,你為何……

  不,我不相信。」

  「事實確實如此,我父親本是戶部尚書,因一時貪性,借職務之便中飽私囊,這本該是去職問斬,家產充公的大罪,相爺卻以此為要脅,羅織了一堆足以將我龐家滿門抄斬的重罪,父親哀求我替他保住名聲,不願留下如此惡名予龐家子孫,我只好與相爺條件交換,甘願成為他的爪牙,以保龐家百餘口性命,這十年來,我殺了多少人,我自己都記不清了……」

  深埋心底多年的秘密總算能一吐為快,龐澈滿足低歎,血止住了,對於疼痛他早已麻痺。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夢然再度哽咽,潸然淚下。如今她總算明白,為何他會屢次求她放棄這件案子,畢竟沒人可以忍受最信任的人背叛。

  「或許是因為我看過,紅棗全心全意信賴你的表情,讓我好生妒忌,我知道這輩子永遠不會有人如此信任我,縱使我將遺臭萬年,我仍盼望這世上有一個人,知道我也曾是個奉公守法的小老百姓,這樣就夠了。」

  在還沒遇見你前,我沒有當好人的慾望……

  無端地,夢然想起龐澈先前說過的話,徹底明白了一切,她的心窩再度揪疼起來。「龐澈,跟我走,你現在回頭都還來得及,若你擔心你爹……」

  「不,我爹在三個月前,他的生辰前一天上吊死了,他總算明白兒子爪牙的身份,不會好過他貪污的臭名。」龐澈自嘲道。

  「龐澈,你再考慮看看,你真的沒必要留在這裡。」夢然不死心繼續說服。

  這些血夠了嗎?我怕以後沒機會可以幫你。」他勉強撐住身軀坐起身。

  他清淡的語氣,挾著濃濃的哀傷與絕望,夢然深知他轉移了話題,就表示不會再回答剛剛的問題,她只好黯然放棄。「夠了,你給的夠多了。」

  「玉冷霄很幸福,有你這樣幫他,他一定會沒事的。」

  夢然深吸一口氣,抬起濛濛淚眼,凝視著他。

  「不,這些還不夠,所以你千萬不能死,我一定會回來找你……」

  她的語氣極為堅定,她是認真的?

  「呵,這我恐怕不能答應你了,剩下的只能靠你自己,我相信以你的醫術一定沒問題,還是你想現在拿多一些,以備不時之需?」

  龐澈勉強咧出個笑痕,強撐許久,他已經快不行了,但至少在她平安離開前,他絕對不能倒下。

  夢然再也忍受不了他如此輕賤自己,憤怒吼道:「龐澈!你究竟在胡說什麼?我是真心的,若你現在無法信任我,請你給我一點時間,我會努力做到,只求你活下去,不要讓我內疚一輩子。」

  他的指尖不著痕跡抹去她的淚,伸出雙臂緊緊擁住那哭顫的身子。「夢然,我不希望這世上再多一樁遺憾,你應該明白自己在單家母子心中的地位,請你為紅棗活下去。」

  「那你呢?你不能因為我……」

  夢然話還沒說完,門外由遠而近傳來一陣腳步聲,最後腳步聲停在龐澈的院落門前,紙窗上映滿數十人的影子。

  「龐大人!相爺有請!」為首的人喊道。

  「龐澈,這……」

  「噓!噤聲。」他即時掩住她的小嘴,壓低音量在她耳邊低語。「相爺的罪證我都幫你整理好了,就放在窗邊的矮櫃上,記得離開前拿走。」

  「龐大人!相爺有請!大人再不開門,屬下恐怕得得罪了。」

  「我馬上出來。」生怕他們真闖進來,龐澈急忙回應。

  明顯嗅出眼前的情況有些不尋常,夢然緊抓住他的手臂,不敢鬆手。「別去,他們不安好心眼。」

  「這一天遲早會來,等會兒你馬上離開,千萬不要再回頭。」

  「我不能留你一個人等死,我……」

  無須警地,龐澈低頭輕啄了夢然的唇瓣,旋即將她推開。「拿了東西,馬上就走。」

  「我不走!」夢然又衝上前來,緊緊攬住他,焦急地以唇堵住他的口,好讓他無法再開口趕她走。

  「龐大人!龐大人!」門外的人不住催促,顯然耐心已用盡。

  龐澈知道不能再拖了,強迫自己離開她甜美的唇瓣。「千萬別讓我白死。」

  語罷,他套上厚氅遮住身上的傷口,便頭也不回走出房門,再迅速合上門,不讓守衛有機會發現她。

  「龐大人,請。」

  「龐澈……」夢然心碎低喃。

  她只能眼睜睜看著,他被那些人押走,她卻無能無力。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0-29 00:34:24

尾聲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龐澈就被冠上莫須有的罪名,推上東市當街斬首,這件事引起朝廷百官一陣震盪,眾人都在猜測鐵定是他得罪了柴仲侖,才會遭此下場,反之,與柴仲侖敵對的官員則是大聲叫好,大夥兒舉杯慶賀世上少了一個助紂為虐的惡人。

  然而,死了一個龐澈,柴仲侖身邊還會出現第二個龐澈,根本不足為奇,不到幾天的時間,這件事已被眾人拋諸腦後。

  三年後——

  遙安城裡的女神醫雖然消失了,但在不遠的「安樂鎮」也出現了一個「小」女神醫。

  為何加個小字?只因這女大夫還未及笄,但醫人的功夫,可不馬虎。

  「茴香!這人肚子快疼死了,你手腳快一點。」

  「是!紅大夫。」茴香特意拉長音,翻了翻白眼,遞上藥包。

  「你還在這裡磨蹭什麼?還不快去把曬乾的蓮香草搬進屋裡,勤快一點,想當初我擔任你這個職務的時候,也沒像你這般笨手笨腳,京姐姐從來就不用操煩我工作沒有做好,哪像你——」

  紅棗感應到身後射來兩道猛烈的殺氣,連忙住嘴。「呃,我的意思是……我都不太需要麻煩京城裡的大夫,呵呵呵,你趕快去把這些草藥處理好吧。」

  紅棗及時轉移話題,免去因為說錯話而吃不到午飯的懲罰。

  「是!」

  茴香不耐地捧起竹簍,走回內堂。

  「紅棗又給你氣受了?」

  進了內堂,瞥見正悠閒喝茶的人兒,他旋即放柔了目光。「那娃兒,給她幾分顏色,倒開起染房了。」

  「澈,這陣子也多虧了她,不然我們要喝西北風了。」

  「我這樣做還不夠容忍她嗎?你好歹也說她幾句,她都爬到你丈夫頭上興風作浪,把我當奴才使喚了,現在更變本加厲,還幫我取個什麼茴香的鬼名字,難聽死了。」

  一聽到「丈夫」兩個字,京夢然立即燙紅了雙頰,低垂著眸,避開他炙人的視線。

  看著纖細的人兒,想起過往的風風雨雨,龐澈走上前緊緊握住她的小手。「夢然,謝謝你。」

  「我沒做什麼,要謝就謝鳳絲和芊顏吧,是她們幫了大忙。」

  當初龐澈被抓後,若非鳳絲暗中協助,拖延處斬的時間,等候芊顏找來李尚書當替死鬼,換上他的臉皮,再救他出獄,他才得以脫身,為了避開風聲,他們便一塊搬到當初他安置單大娘的安樂鎮。

  慶幸有了他的血,雖然花了三年的時間,玉冷霄也解了毒,得以全身而退。

  「不,我要謝你願意信任我。」龐澈將人兒圈在懷中,溫柔地親吻她的髮絲。

  「我……唔……」

  夢然來不及說話,唇已被吻住,只能癱靠在他的懷中喘著氣。

  「喂!別親了!該辦正事了,你們也太快活了吧。」

  陡地,一抹嬌影從窗外翻入,語氣酸溜溜。

  「芊、芊顏,你怎麼突然來了?」夢然驚慌離開龐澈的懷抱,拉攏差點被敞開衣襟。

  「我從以前就是這樣子,沒什麼好奇怪的,倒是你們,雖然避開了災難,可還沒遠離是非,柴賊一天未死,我們就不能鬆懈,現在多了龐澈,要辦上官家的案子應該更容易了,現在你們商量好要怎麼做了嗎?」

  聽見「上官家」三個字,夢然下意識擰起眉心,她回望龐澈,以眼神詢問該如何回答,他卻只是望著她笑,好似在說「你決定就好」。

  夢然沉思了了一會兒才開口道:「我想過了,我們貿然這麼做,恐怕會帶給上官將軍更多的痛苦,他的日子好不容易歸於平靜……」

  她明顯感覺到握住她掌心的大掌汗濕了,圈在她腰際的大掌也跟著收緊,而她則是回以一笑。

  「我想柴賊縱橫十多年,應該還有其他方法可以撂倒他,芊顏,『那人』你處理的怎麼樣?」

  「不行啦,我到現在還搞不定那個混蛋,說不定他根本不會上當。」芊顏懊惱地捶胸頓足。

  「哼,我就不相信我擺平不了他。」話說完,芊顏氣呼呼地飛窗離開。

  「芊顏的性子挺好強的。對了,我一直想問你,你的眉毛為什麼是白的!」又不是一把年紀了,想當初乍見到他這兩道白眉,她還為此多看了好幾眼。

  「這個啊……」龐澈心虛地避開她詢問的目光,思索了片刻,他決定坦然說出實情,她和他之間不需要有任何秘密。「這是上天給我的懲罰,當年我一刀刺進上官老爺心窩時,他的血濺上我的臉,即便我努力清洗臉上的血漬,我依然可以嗅到血的味道,那一夜後我的眉毛就全白了,永遠提醒著我,殺了故人之父。」

  望見他哀傷的眼眸,夢然的心再度擰痛起來,她舉起手輕撫著他的眉。「或許我有辦法讓你的眉毛……再變成黑的,你要試試嗎?」

  「夢然,謝謝你,但我想還是讓它維持原狀吧,畢竟我身上確實背負著多條人命……」

  京夢然急急打斷地的話,強忍著落淚的衝動吼著:「我才不是因為上官家的關係,我是為了我自己,你的白眉太顯眼了,萬一讓人認出來,不是拖累我和單家母女嗎?」

  龐澈感動萬分地將人兒擁入懷中,緊緊抱著,臉埋入她的髮間,嗅著她的髮香。「你想染成紅的、綠的,都隨你的意思。」

  她都是為了他啊,他何德何能擁有她?

  「夢然,很抱歉,你的第三個願望恐怕無法實現了。」

  以那天的情況,她的願望恐怕是咒他死吧!龐澈如此猜想。

  「誰說我的願望沒有實現?早就實現了。」夢然破涕為笑,回擁他。

  「喔?你許了什麼?」

  「某人必須『活著』目睹我們殺了柴賊才行。」

  她調皮地吐吐舌。

  龐澈與夢然相視而笑,他板高她的下顎。「我們可以繼續剛剛那個吻嗎?」

  他溫熱的氣息噴襲在她臉上,薰熱了她的雙頰。

  「嗯……」輕應了聲,她沒有異議。

  春日午後的陽光,溫暖地灑落在他們身上,在這小鎮中,沒有仇恨,沒有殺戮,日子雖平凡,卻洋溢著屬於他們的幸福。


  一全書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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