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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藍雁沙]親親小太陽[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 01:35:51     標題: [藍雁沙]親親小太陽[全文完]

偷嘗禁果 作者:藍雁沙   

第一章


  揉著酸澀的眼睛,尹皓禾摸索著找到床頭櫃上不停響著的電話,在惺忪的睡眼中他清楚地看到螢光鐘面上的數字:三點半!會是什麼重大事件,在得在凌晨這麼十萬火急地打斷他的睡眠?

  「喂,我是尹皓禾。」他閉上眼睛,伸手抹了把臉。

  「總經理,剛才自電台傳來消息,平靖實業的孟貽善和朱素心夫婦都在這次歐洲恐怖炸彈事件中死亡,目前平靖的律師們和董事會在等我們的回音。他們想知道我們是不是要依原訂計畫,完成併購。」

  皓禾猛然地睜開雙眼,在黑暗中他眼神倏地一亮,他放輕了聲音。「我不認為我們有任何停頓這計畫的必要,現在在平靖當家做主的人是誰?」

  被他語氣中不尋常的冷意所震懾,他最得力的助手沉默了幾秒鐘才說出話來。

  「是孟貽善的女兒,資料上說她是持反對立場,目前她已經緊急接手平靖的一切營運。但是有某些股東非常不滿她阻撓我們的併購,所以內部有一股勢力,正在醞釀著要趕她下台。」

  「唔,這倒有意思了。」皓禾將眼睛閉上,想到積壓在心底這麼久的恨,就要可以完全討回公道了,忍不住地握緊了拳頭。

  「總經理,根據我們所收集的資料,平靖這家公司的營運狀況已經顯露疲態了,我們不明白你為什麼執意要並購這麼一家前途不甚看好的公司?」

  「彼德,你見過我做任何事是需要理由的嗎?」

  「這……不,你做任何事從沒有給我們或別人任何理由,這是你的風格。那麼,我就吩咐他們照原計畫進行,明天我將經由洛杉磯到香港。」

  突兀地揮手將身上的被子甩開,皓禾滑下床,在黑暗中伸展他近一九0的健碩身體,用力地吸了一口氣。「不,彼德,明天我跟你一起回香港去,我要親自辦這件事,聽清楚了嗎?」

  不待彼德有任何反應,樹下電話隨手取了件襯衫套在身上,皓禾緩緩地踱到窗前,透過窗戶明亮的玻璃望下去。紐約城中璀璨萬丈的霓虹和閃爍的車燈,映照著天空上稀稀疏疏的星斗。那種就要回家的情緒慢慢地在心中洶湧了起來。

  究竟有多久了?十五……二十年了,自從被送到外國已經二十年了。這二十年之間,由一個單獨面對種族文化衝擊的小學生,爾後在這不同民族背景的國度,順利成長,及至打下自己的一片天空,這是多漫長的二十年。

  而現在,我將歸去,把這二十年來日日夜夜深埋在心底的恨及思念,都在這次的歸鄉了結吧!

  望著桌上那堆得幾乎比自己頭還高的文件檔案,桑桑忍不住畏縮了一下,但看到辦公室裡其他人那種種奚落、不耐煩,還有幸災樂禍的表情,她用力地挺直腰背,便擠出苦澀的笑容。

  「謝謝大家的關心,我會盡快把這些文件看完,再決定要不要接受對方的條件。」她說著走到門邊,將門打開之後噙住淚水望著地上下著逐客令。

  「桑桑,你不要倔強了,憑你一個女孩子是撐不起這麼一大片產業的,尤其平靖這些年來的生意做得並不好,還不如趁現在有人收購,早些賣了的好,免得以後才……」父親的同父異母兄弟,那桑桑平日伯父前、伯父後叫著的男人,卻也是第一個嚷著要分財產的人──孟貽林。

  「就是說嘛,桑桑啊,反正你有你父母的保險金,這輩子早就不愁吃穿了。你幹嘛非要把屬於我們的錢都敗光才甘心?我們這些叔叔伯伯嬸嬸可都跟你無冤無仇的,你又何必拿我們的錢過不去!」那個叫美月的伯母是所有親戚中最潑辣且尖酸刻薄的一個。

  桑桑慘白著臉瞪著美月那令人鄙夷的面孔。「你的意思是說我寧可希望我父母遭到不幸而領那些該死的保險金?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說得出這種話!」

  「哎呀,桑桑你別理她,你也知道你這個伯母向來就是口沒遮攔,一張嘴專門惹是生非的,你別跟她計較。」眼看桑桑臉上因憤怒而青一陣紅一陣地變化著,孟貽林感到不妥地安撫著桑桑,並且拉著妻子往外閃了出去。其他人見狀,也都識相她跟著出去。

  桑桑筋疲力竭地將門關上,倚在門板,她還依稀可以聽到美月伯母歇斯底里的尖叫著。

  「孟貽林,你是什麼意思,我說的哪一點有錯了?她父母一死地就得到上億的財產,我們呢?你幾乎大半輩子都在替她爸爸賣命,你又得到什麼好處了!」

  「你可不可以少說幾句啊?現在公司還掌握在她手裡,你跟她這麼硬碰硬又有什麼用?要是把她惹怒了,不肯蓋章簽字,我告訴你:我們一毛錢也拿不到!」

  「是啊,大嫂,在人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你就忍一忍吧。」旁邊有人不時地勸著美月,但她仍是忿忿不平。

  「對啦,誰也沒想到貽善會那麼早過世。」

  「嗯,他們夫妻就只生了她這麼個獨生女,將來要是誰娶到她,那可就是挖到大金礦羅!」

  聽著逐漸遠去的腳步聲,桑桑全身就像突然沒了力氣地往下一滑,跌坐在地毯上,雙手抱住膝蓋,她緩緩地轉動頭環顧這間她自幼即常來遊玩的大辦公室,一股孤單恐懼感悄悄浮上她眼底。

  的確,沒有人預料得到孟貽善和朱素心夫婦在他們定期性的旅遊中會碰上這件慘絕人寰的炸彈爆炸事件。每年春夏之交,孟貽善夫婦都會到歐洲度假,今年也不例外,正當他們坐在巴黎某家著名的餐廳中用餐時,誰知門外的那輛平凡無奇的私家車上竟裝滿了恐怖的炸彈。

  沒有人知道炸彈的確實數目,但那家佔地頗廣的餐廳在爆炸過後,幾乎完全夷為平地的慘況,使得各國政府都紛紛地加以譴責。

  沒多久,就有一個極危險的犯罪集團宣稱炸彈是他們放的,為的是要挾政府釋放他們被囚的黨羽。沒想到談判還在極力斡旋中,炸彈已經被其中一個成員所引爆。

  總共有八十多個人罹難,幾天後又追加至一百零五人,這其中包括了孟貽善夫婦。消息傳回香港的那一天,桑桑送是一如往常打點好自己,準備先去上網球課,然後接著去上英文課,就像她平日作息。

  先上門的倒不是她那些極盡現實能事的親友們,反倒是一車車的記者,在閃光燈此起彼落和記者們爭先發問中,桑桑只能茫然的瞪著大眼,惶惶然地轉身飛奔回屋子裡。這個消息來得太突然,逼得她只敢瞪著不停響著的電話,深怕聽到任何人證實這件事,她戒慎恐懼地盯著電話,彷彿那是個會咬人的惡魔似的。

  「小姐,是你的伯父。」傭人阿珠將電話塞進她手裡,在她愕然地抬起頭時,輕輕地告訴他。

  「嗯,伯父……」桑桑緊緊地握住電話,好像那是她最後的救星般抓得手指都泛白了而不自知。

  「桑桑,我是伯父。呢……你應該已經知道你父母的事了吧?嗯,桑桑,我想你還有一大堆的事要處理,公司裡的事就交給伯父來辦。」

  桑桑感激流涕的吸收鼻子。「伯父,謝謝你。」

  「這也沒什麼,是我應該做的。只是,桑桑啊,我到處都找不到你爸爸所保管的那枚印監,我聽陳小姐說,你爸媽若是出遠門的話,都會把保險箱的鑰匙交給你,我看你就把印監找出來交給我好了。」

  「印監?伯父要印監做什麼呢?」拉出頸間的金項鏈,看著上面繫著的金鑰匙,桑桑疑惑地問道。

  「嗯,呢,公司有些事須要用到。還有,桑桑,你不要跟其他的叔叔伯伯們提印監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伯父以後絕不會虧待你的。」

  聽到這裡,桑桑拿著無線電話,立即跑進了自己房間,在地板上摸素著找出一塊活動的磁磚,用力掀開來,用那把鑰匙打開了其中的一個盒子,露出裡面紛亂雜陳的各式各樣珠寶、房地契,以及那枚伯父所說的印監。

  她正想將那枚印監取出來,但腦海卻突然浮現出父母在此次歐游之前的再三叨咐。

  「桑桑,你要記著一件事,無論如何絕對不可以把印監交給任何人。即使要你用這印監蓋在任何文件上,也必須是由你自己看清楚文件的內容再蓋,明不明白?」孟貽善面色凝重地叮嚀著。

  「爸,這是你的印監,我才不會隨便把它拿給別人,只是,爸,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你以前每次出去玩,把印監放我這裡也沒說什麼啊!」把玩著那用玉石所刻成的印,桑桑好奇地問道。

  「是啊,貽善你就別多心了,兔得嚇壞了孩子。」素心慈愛地拍拍桑桑的臉龐,一臉的不以為然。

  「不是我多心,實在是他們已經在私底下部署很久了,我擔心他們利用我們不在香港的時候……」

  「不會吧,畢竟都有血緣關係……」

  桑桑當時並沒有聽完父母的對話,因為她忙著接朋友的電話。但此刻,手握這枚碧綠的印監,父母的話卻一再地在腦海中迴盪,令她感到十分困惑。

  「桑桑,你找到了嗎?找到印監了嗎?」電話裡傳來伯父焦急的叫喚,桑桑猛然之間回過神來,將印監又放回珠寶盒內,輕輕地蓋上保險箱,再將那塊磁磚放妥,使它在外貌上一如其他的磁磚般的平整。

  「不,伯父,我沒有找到。印監不在保險箱裡,只有一些珠寶和房地契,還有保險公司的保單。」

  「呃,這樣啊,桑桑,你知不知道你爸媽都把貴重的東西放在哪裡?」帶著濃濃的失望,孟貽林仍不死心地一再反覆詢問著這個驟然變成孤兒的侄女。

  抿抿唇,桑桑將那把金鑰匙重新掛回頸間。「不,伯父,我父母沒有告訴我。伯父,印監是我爸爸的,怎麼會在我這裡呢?」想起父親臨出門前的殷殷叮囑,桑桑只感到一股冷意自腳底竄了上來。

  「是啊,是啊,那我在公司再找找看好了。」顯然所有的心思都已經被別的事所吸引,孟貽林匆匆忙忙地掛了電話,連最根本的弔唁詞都沒有說一句。

  桑桑抱住自己,害怕而惶然地縮坐在角落的書桌下,對眼前的世界感到陌生。門外仍然有著喧鬧的車聲和記者們透過麥克風所傳進來的問題:

  「請問孟小姐何時啟程去迎靈?」

  「平靖實業的合併計畫是否繼續進行……」

  「孟小姐是否如理事會所宣佈的將完全退出平靖的權力核心,還是將平靖完全地讓給凌強企業……」

  尖銳的題目一句句地刺痛著桑桑的頭,她坐在那裡暗自啜泣到天明。對父母的突遭慘死,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而向來養尊處優的生活裡,她根本不曾接觸到現實的柴米油鹽這些瑣事,更何況是一問大公司的經營了。

  就在她悲痛地等著簽證的同時,她的親戚們卻決定不再等桑桑辦理完喪事後再談處置公司的事。第二天,在孟貽材的帶領之下,那些股東們湧進孟家豪華的大別墅,你一言我一語地逼迫著桑桑交出印監。

  「桑桑,我們都已經找遍了,最有可能的就是在你手上。」孟貽林開門見山地露出傲慢表情大聲說著話。「我是你的長輩,你把印監交給我就沒有錯。」

  「大哥,你說這是什麼話?這可不是說誰是長輩誰就有權佔了平靖,我們也都是貽善的兄弟姊妹,大家都有份的!」旁邊立即有人不平地叫道。

  「是啊,我們跟貽善雖然只是同父異母的兄弟,但要份財產的話,大夥兒可都平等。」

  「喲,聽聽你們說的是什麼話,難道你們還信不過自己的大哥嗎?」美月伯母倒是很難得的和丈夫有相同意見的時候。「我說你們這些人怎麼這麼傻,只要叫桑桑把印監交出來,到時候要怎麼分再討論也不遲,何必急在這一時半刻自己先亂了陣腳呢!」

  一旁抱了只小貴婦狗的小嬸嬸往前跨了一步。「大嫂,倒不是我們信不過大哥,只是聽說最近你們投資的地產生意因經濟不景而虧本,大哥好像也跟人家合夥作生意賠了不少。說是大夥兒有份,我看啊,還是叫律師辦,大哥也不必操太多心了。」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麼如意算盤?你找的那個律師是你親弟弟,我看給你辦才真的會出問題!」美月伯母立即發揮她潑辣的本性,一個箭步就要往小嬸嬸那邊衝過去,旁人見狀只得將兩個互相叫罵的女人隔開。

  「桑桑,你快點把印監拿出來,律師跟會計師都在等著辦手續,這家美國的企業顧問公司已經幫我們找到個大買主……」孟貽林搓著手,神情逐漸地不耐煩起來。

  「伯父,印監真的不在我手上。再說,是誰給你們權利把平靖賣掉的?」桑桑冷冷地掃了所有的人幾眼。「你們是我爸爸的同父異母兄弟,從小我爸爸即沒有得到孟家的一米一線,靠他自己半工半讀完成學業,自己開創平靖,念在跟你們有血緣關係而讓你們不勞而獲,一個個在公司內位居要職,可是,我想我爸爸並沒有要你們把平靖弄垮或是賣掉的意思吧?」

  「你這是在訓我?你好大的膽子!」孟貽林勃然大怒地跨向前一步,但他身旁的人紛紛拉住他。

  「大哥,別跟她一般見識,我們只要拿到屬於我們的錢就好!」

  「是啊,大哥,你不想要,我們可都不想放棄哩!」

  被心中的悲傷及憤怒折磨著,桑桑露出冷漠的笑。「我會找出印監的,不過那要等我從歐洲帶回我父母的骨灰之後,在那之前,我不會讓你們把公司賣掉的。」

  送走了那些材狼般的親戚,桑桑勉強打起精神收拾簡單行李,在天色微明中由司機護送到機場。

  站在機場內之出境虛的櫃抬前,皓禾隨意地拿著報紙翻閱。等著彼德去辦理回程機票的訂位事宜,他瀏覽著頭條的標題以打發時間。

  那輛汽車緩緩地滑到門外,隔著透明的玻璃門,他帶著欣賞的心情,盯著那雙自打開的車門中優雅跨了出來的腳。弧線美得像上好白瓷般的小腿,再慢慢向上看去,長髮在強風的吹襲下,不時拂上她的臉,一副偌大的太陽眼鏡遮去她大半個臉,令人看不清五官和表情。

  娉娉婷婷朝這邊走過來,細細的雙肩緊繃著,就像是背負著很沉重的心事,走向電動門,她遲疑了一下,伸手除掉眼鏡,極目張望著那些航空公司的報到櫃台。

  皓禾忍不住要發出喝采,這女子分明就如古書中走出來的少女。長髮披在肩上,兩眼水汪汪地像盈盈欲墜的玻璃珠鑲在細緻的瓜子臉裡,鼻子不大但很挺,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線型分明如菱又似元寶的唇。只是在她眉宇之間,像是隱隱聚著一回愁霧,使她抑鬱的模樣,格外惹人注目。自她一路走來,許多的人便在一旁指指點點交頭接耳。

  將報紙漫不經心似的掉落在她腳畔,皓禾故意拖延著時間,從從容容地將她打量個飽,果真是清秀佳人,他露出充滿魅力的笑意,淡淡地向她說了聲對不起,對心裡的騷動感到詫異。這是怎麼回事,我竟像著了魔道似的幾乎要移不開自己的眼睛,但他沒有時間細思,那些急促的腳步聲和機器碰撞聲所引起的吵鬧,似乎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她很快拿出護照和機票,在幾個像是官方人員的陪伴下,迅速走遠。

  「真可惜,追到這裡了,卻沒有訪問到孟桑桑。」其中有人洩氣地頓腳。「回去看要怎樣向社長交代呢!」

  「是啊,老李,你們剛才可真神勇,連闖三個紅燈,我們的車在你後面,看著偵察超速駕駛的攝影機閃著。」另一扛著攝影機的記者揶揄著那個叫老李的記者。

  「那有什麼辦法,為了搶獨家新聞,但我們公司派了人跟孟桑桑搭同一架飛機,應該可以找到機會吧!」

  「真慘,年紀輕輕的就只剩她自己一個人,幸好還有那麼多遺產。」幾個人就站在那裡閒聊了起來。

  「你別傻了,那些錢到最後能不能進她口袋裡還不知道,最近平靖的消息傳得很盛,聽說那些股東們都在逼她交出經營權,可是他們最終的目的啊,好像是要賣掉平靖。」其中一個壓低了聲音。

  「賣掉?那麼大的企業,員工兩、三萬人咧。」

  「誰知道那些人心裡在想些什麼,總結一句話,不是為員工打算就是啦!」

  「那孟桑桑又能堅持多久?聽說是美國的廠商要來併購,看來雖過閨八月,什麼事都可能發生的。」

  「管他的,到樓下餐廳喝杯咖啡吧,再怎麼說,食的問題總要先解決吧!」

  看著那群記者懶洋洋地步下樓梯,皓禾緩緩地轉向那名女郎消失的電動樓梯走。孟桑桑,原來她就是孟桑桑!將手裡的報紙往旁邊的垃圾桶一扔,他向朝自己走過來的彼德招招手。

  「總經理,回程的機位我已經都安排好了,現在我們先到酒店去CHECKIN,還是直接到平靖?」彼德將護照和機票遞給他,推著他龐大的行李和相形之下皓禾那小得可憐的一隻小皮箱。

  「彼德,我改變主意了,後天你先回紐約,我要多停留一些時間。」示意彼德推著車跟他走,皓禾邁動他的長腿往外走,中等身材的彼德得急步跑著才能追得上他。

  「留在這裡?可是,總經理你下星期要到莫斯科跟那裡的聯合企業集團簽約的事……」

  「就由你代表我去,我在這裡有更重要的事。」皓禾仍舊沒有停下腳步,直到坐上的士之後,他才館出個詭異的笑容。「很重要的事,比一切都要重要的事。」

  車子走在寬敞平穩的高速公路,皓禾從車內向外張望,忍不住感歎著時間的流逝是如此驚人,離港二十年,當初的尹皓禾只是個剃光頭在一間學校唸書的青澀小毛頭,而再次回到香港,他旱已過了而立之年。

  以前記憶中一畝畝金黃稻穗隨風招搖,綠油油晶瑩剔透的菜畦,現在全都被高樓大廈所取代,車水馬龍人行匆匆,香港已經變得跟其他的都市沒什麼兩樣。

  閉上眼晴,往事似乎又如夢魘般地裝上心頭。記憶中仍然是母親鮮血淋漓地抱著那個說是他父親的男人的大腿,厲聲辯訴哀求的情景。用力地吐出一口氣,他看到彼德用奇怪的眼神盯著自己時,他轉過頭去,冷冷瞪向外面擁擠的交通。

  打開公事包很輕易找出平靖的檔案,皓禾打開那份他已經看了千百回的資料,思緒又飄向二十年前的往事。這使得他對自己的復仇計言更加篤定:平靖是我這二十年來日日夜夜痛恨的對手,我一定要將它自孟氏家族手中搶過來,我一定要!

  從所生的的士內往外看去,他對那大大燙金的「平靖實業大樓」幾個字嗤之以鼻。平靖,再也不會是平靖了。我終於站在這裡,面對帶給我一切不幸的人們;平靖,我要你從世界上消失。

  電梯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燈光時明時暗,再加上舊式的風扇沒什麼作用地吹送著悶熱穢氣。看到彼德厭惡的鬆鬆領帶,皓禾沒有說什麼,只是盯著逐一向上攀升的層數。

  「歡迎尹總經理,我是平靖目前副總經理孟貽林,尹總經理,這邊請!」電梯門一開,就見到孟貽林領著一大隊的人馬鵠立在那裡。皓禾眼光一掃,發現幾乎所有重要的職員,也就是孟家的人都到齊了:除了孟桑桑之外。

  「孟先生,今天我們尹總經理是應你們的邀請而來討論資產轉移的細節,請問貴公司目前的……」彼德打開公事包,拿出他和工作夥伴們花了大半個月心血所擬出的條約,禮貌地徵詢皓禾的意思之後,立即切入重心。

  「喂,尹總經理你應該也聽說了,敝公司前任總經理夫婦在歐洲遇上炸彈爆炸事件,所以目前公司內部由我做主。」孟貽林搓搓他紅得發亮的酒渣鼻,笑露滿嘴被煙燻黑了的大金牙。

  「對孟總經理的遇難,我致上由衷的哀悼。那麼,孟總經理的繼承人對這併購方案……」緩緩地轉動手指上那個紫水晶戒指,皓禾環顧了所有人。

  妯娌連襟之間彼此相顧失色,美月更是瞇起早已滿是魚尾紋的眼睛。「我早就告訴你們,把桑桑支開是對的,否則她在的話,一定又要搗蛋了。」

  「閉上你的嘴,」孟貽林不悅地低吼一聲,轉向皓禾時,又換上和顏悅色。「尹總經理,我弟弟沒有兒子,她只生了個女兒,現在到歐洲去替她父母辦理後事。你也知道女孩子家嘛,生意上的事她懂什麼,一切由我做主就可以了。」

  「但是依法律上定明的繼承權而言,孟小姐有絕對的發言權,或者,我們等孟小姐回來再談?」彼德說著望向皓禾。「因為孟小姐同意與否會造成很大的不同。」

  「不會,不會。我侄女兒完全同意由我作主,你看,她已把她爸爸的印監交給我,還有這份委託書,這是律師見證過的。」眼見彼德開始收拾東西,孟貽林焦急地拿出一張皺巴巴的委託書和一枚印監。

  彼德檢查過後,這才重新入坐。「既然如此,那麼這份合約及條款就請你仔細看完之後,我們再開始討論,至於金額部分,我們可以再談。」

  「沒問題,沒問題,就依照我們昨天電話中談的數目。我們要多久才能拿到錢?」孟貽林看也不看就在那些合約上簽字,蓋上孟貽善的印監和公司印。

  「錢會依我們新款好的期數,分批匯入你所指定的帳戶,至於公司……」彼德將一式兩份約合約一一蓋好印監後,一份交給孟貽林,一份交給皓禾。

  「全都交給你們了,尹總經理做人做事真是爽快。呢……時間也差不多到中午了,這樣吧,我謂尹總經理跟彼德先生吃飯慶祝一下。」孟貽林興奮得連說起話來都口沫橫飛。

  皓禾靜靜地站起來,他堅決地拒絕了孟貽林的邀請,向彼德隨意地交代了幾句,提起他的小公事包獨自離去。

  青翠的山巒上,遍地蘆葦在風吹拂下,掀起一波又一波的碧浪,層層向下延伸的梯田上,有老農在忙著除草,數只白鴿和在牛背上的小鳥時而振翅,間或自在顧盼。

  憑著記憶中殘留的印象,皓禾穿梭在一排排的墓碑之間。離開香港二十年來,如果說有令他感傷的事,那莫過於未能時時見到母親,當初被送出國時,他還不懂得悲哀,而心底那份最深的遺憾,在見到墓碑上的照片和尹莉蓮三個字時,立即如猛爆的火山般迸裂。

  「媽……我回來看你了,二十年,我離開整整二十年,總算讓我等到今天。」

  他跪在墓前,低頭合掌地默禱。

  望著整齊的草地和墓旁扶疏的花木,皓禾感慨地繞著墓地走了一圈,努力回想著母親生前的一顰一笑,久久不能自已。

  「你是這家人的親戚是吧?」有個老翁荷著把鋤頭,經過時友善地朝他笑道:「這家人有個女孩很有心,她每星期都會帶花來供。這些花草都是她種的,他是你妹妹是吧?怎麼好久沒看到她了,嗯……應該有半個月了吧!」

  「女孩?」聽到有人來整理母親的墳,這使得皓禾大感意外。「長得什麼樣子?」

  老翁疑惑地盯著他看。「你不知道?她可誠心得很,從還沒有我的鋤頭柄高,就看她蹦蹦跳跳來掃墓,你不認識她?咦,我以前也從沒見過你,小伙子,你……沒有認錯人吧?」

  「沒有。這裡葬的是我母親,我到外國唸書工作了二十年,今年才回到香港。老伯,請問,你知道常來掃墓的那個女孩子叫什麼名字?」急於想知道答案,皓禾乾脆幫他提起那一大桶的磚塊和鐵錘之類的工具,和他一起走下山坡到半山腰上那個做為管理員住所的磚造小平房。

  「她叫……唉,你看看,年紀大了這個記性就不行啦,到底叫什麼名字?我想想,我想想,美美……秀秀……娟娟……唉,年紀大了,一下子就想不起來,我記得她那個名字倒挺有趣,叫什麼來著?不成,記不起來。年輕人,反正以後你常來就會見著她了,長得挺漂亮也挺溫柔的一個女孩子。」老翁說著倒了杯茶給皓禾。「我還以為她是你妹妹。」

  「我是獨生子,我媽媽除了我,沒有再生育。」想起母親不能生育的原因,皓禾的心情也為之黯然。

  「既然不是你妹妹,大概是你親戚的孩子。不過,老實說,她實在是個有心人,我在這裡看管了快二十年了,什麼樣的孝子我沒看過?有的為人子女的,父母一送上山,土一蓋好,他們可就再也沒上來過:也有的只有每年清明的時候,像是野餐似的做模樣、應時節。我可就從沒看過那麼誠心的人,每星期都來,無論颱風下雨天的,我還以為是她的媽媽,但是你又說你是獨生,唉,真是什麼樣的人都有喔!」老翁說著伸了個懶腰。

  掏出支票,皓禾簽下了一筆不小的數字。「老伯,這是一點小意思,我母親的墓就勞煩你多費心了。」

  「唉,你這是幹什麼?這是……我在這裡上班可是領固定的薪水,你這麼做我可不敢也不能收!」

  「老伯,這是我的小小心意,你就別再推辭了。」

  「這……」老翁見推不了,只有勉為其難地收下。「既然你這樣說,那麼我就貪財了。」

  「那就麻煩你了,老伯,我也該告辭了。」皓禾走到母親的墓前再默禱了幾分鐘,這才依依不捨地下山。

  究竟那個為母親整理墓園的女孩會是誰呢?坐進等候多時的的士內,皓禾仍然為這個疑團困惑。

《 本帖最後由 絕對官僚 於 2010-11-1 01:37 編輯 》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 01:37:54

第二章


  看著報紙上斗大的標題,桑桑只覺得自己血管裡的血液都已經凍成冰塊了。她眨眨眼睛命令自己靜下心來,但那些字就像帶著生命般地,全都化成蝴蝶忽上忽下飛舞。

  平靖企業被並貼外資搶進香港

  旗下事業位眾多員工人心惶惶

  在幾乎佔據了整個頭版的版面,記者、專家學者,甚至政府官員都站出來提出他們的看法。幾乎一面倒的認為平靖之所以遭到並購的命運,原因全出於總經理孟貽善的意外身亡。而且對並購買主的身份仍不清楚,只知道是由美國一家大型的企業顧問公司代為牽線……

  茫茫然地將頭貼在飛機狹小的玻璃窗上,襯著黑色的夜幕,映照出她蒼白的臉頰和不停微微抖動的雙唇。

  「怎麼可能?他們怎麼可能賣了公司……」她急忙拉起掛在頸問的細金鏈,反覆地檢查著那把小鑰匙。「不可能的,鑰匙在我身上,沒有印監他們怎麼能把公司賣掉?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叮叮咚咚的鈴聲和燈號響起,空姐甜美的廣播重複著不同的語言,在身旁陌生人逐漸甦醒而形成的嘈雜聲裡,桑桑卻有如被冰水澆到似的,全身忍不住瑟縮了起來。

  以前爸爸常感歎他們兄弟之間的情意澆薄,尤其是排行老大的孟貽林更是擅自為謀利而到緇銖必較的地步。而爸爸總是笑著說,得饒人處且饒人,況且庶出的他一直過得很孤單困苦,苦過來的日子使他更珍惜能和異母兄弟相聚的機會,但他們似乎並不這麼想,除了錢,他們的眼裡再也容不下任何事物了。

  沒想到他們竟然如此的急切,趁我不在香港時把公司給賣掉了,那是我爸爸辛苦所創下的事業啊,沒想到他們卻這麼輕易地就把它出讓了……

  摸摸腳畔的小旅行袋,她的心就像被悲傷的淚水所浸濕了般地痛。爸、媽,我該怎麼辦?現下我連個可以哭訴的人都沒有,面對如此強取豪奪的伯父叔叔嬸嬸們,我要怎麼爭回我們的公道呢?請你們告訴我,我該如何做?

  拉開拉鏈,輕輕撫摸著寫著父母名字的木盒子,桑桑用手背擦去盈眶而下的淚水,吸吸鼻子望著骨灰盒。

  我一定要保住平靖,不計任何代價我也要保住它!像是對父母也是對自己立誓,桑桑低聲地對著窗外初現的太陽喃喃自語。

  避開了那些守候已久的記者,在航空公司善意的協助下,桑桑經由別的通道入境。望著白花花耀眼的陽光,她強忍住那陣昏眩的感覺,抱著父母的骨灰盒,踽踽獨行的向的士站走過去。

  路上有輛車不停地按著響號引起她的注意,她意外地看到家裡的司機正拚命地在向她招手,她鬆了一口氣生進他打開門的車哀。

  「老王,你怎麼知道我今天回來?我並沒有通知任何人……」桑桑話還沒說完,即被一個接一個的閃光所打斷,她大駭地看到許多記者像潮水般向這退跑來。「老王,快開車,快離開這裡!」

  訓練有素的老王用力踩下油門,在陣陣的煞車和抗議響號聲中,桑桑坐的車就如同電影中亡命飛車般的自車與車之間的縫隙中穿梭前進,不一會兒就將那些記者遠遠地拋開了。

  「小姐,是先回家還是……」老王自倒後鏡中打量著憔悴的小主人,眼神中帶著憐憫和一絲的不安。

  「先到青松觀那邊吧,師傅說過要將爸媽放到那裡,日夜都有人為他們焚香,這樣對他們比較好。」桑桑說著露出了淒婉的笑容。「老王,公司的事你大概已經知道了吧?我才離港五天,想不到他們的手腳這麼快。」

  「小姐,那……那天他們閃進來的時候,家裡只有阿珠一個人在,他們也不知道是從哪兒弄到的消息,一進門就凶神惡煞似的直接衝到小姐你的房間,把地板撬開……小姐,你怎麼了?小姐?」

  桑桑整個臉一下子全都鐵青了起來,她使勁兒地將拳頭塞進嘴裡,因為若不如此,她怕自己要尖叫出聲了。

  「印監……他們把印監拿走了?」她過了很久才發現那串奇怪的字彙是出自她的嘴裡,碎裂不成形地在空氣中飄浮著。

  「是啊,本來他們還想把保險箱裡的那些珠寶跟房地契也拿走,是阿珠說要叫督察把他們當小偷強盜辦,你伯母才心不甘情不願的把珠寶、房地契放回去,臨走前還打了阿珠一巴掌。」

  「既然他們拿走了印監,那麼公司被併購的事大概也已經無法挽救了。」想到父母的心血毀於一旦,桑桑更是眩然飲泣。

  「小姐,人死不能復生,你千萬要好好保重自己。」

  「謝謝你,老王,你在這裡等就好了,我送爸媽上去。」桑桑說完捧起旅行袋,頭重腳輕地向青松觀走去。

  「唉,真是可憐,年紀輕輕地就成了孤兒。」老王坐在駕駛座上自言自語說道:「家裡沒有大人,眼看著她被人家這樣欺負,我們這些當下人的又沒有資格說話。唉,她那個大伯父也真是欺人太甚,公司被他賣了,連小姐住的房子他都要……」

  桑桑紅著眼睛,由住持陪同下回到車裡,她抿著唇只是不停地流著淚,慈眉善目的比丘尼則在一旁輕聲安慰。

  在住持的示意之下,老王將車駛離那片仍是荒野的山區,而後座的桑桑在回程中,則是沉默地閉著眼流淚。

  車停妥之後,桑桑提著已經幾乎空了的旅行袋,拖著腳步走進家門。自庭院中開始,到處都充滿了屬於一家三日的回憶,而現在……父母長眠在泥土之下,偌大的別墅裡以後就只剩下自己一個人孤獨的生活了,想到這裡她忍不住又濕透了眼眶。

  剛踏進大門,在她還來不及放下行李,就被眼前的景象所震驚,她張口結舌的看著那些工人忙碌地在搬動沙發和其他笨重的傢具。

  「這……這是怎麼回事?你們……你們在幹什麼?」在最初的驚愕消退之後,桑桑衝上前去質問那個正要將她母親最喜愛的法式繡花屏風搬走的工人。

  「你們不是要把這些傢具都換掉嗎?」工人倒反問起她來了。「這些傢具還真重!」

  「是誰要你們這麼做的?說啊!」桑桑克制著自己不被那陣昏眩感打敗,她緊緊攀住屏風問道。

  「我們是接到訂單……」工人們面面相覷地說著話。

  「我沒有下訂單做任何更改,你們最好查清楚是不是哪裡弄錯了,查看看到底是誰下的訂單……」

  「是我。」樓上傳來低沉頗富磁性的聲音,桑桑循著聲音來源的向上望去,緩緩地走過去。

  「你是誰?你為什麼在我家?為什麼……」桑桑因為太過氣憤而說不下去,只能兩手朝那些傢具揮動手指。

  懶洋洋地一階一階往下走,走到桑桑面前時,皓禾揚起眉微微一彎腰。「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我是這棟房子的主人了。」

  「什麼?」桑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彈大眼睛盯著他看。「這是我家,怎麼會變成你的?」

  「很簡單,我花錢買了它,就像我花錢買下平靖。」皓禾俯視她瞬間變得慘白的臉,感到有股不忍自心裡如地底噴泉般不停地湧出。

  搖搖晃晃的向前走了幾步,桑桑還來不及說出半個字,整個人腿一軟就往下墮。

  皓禾毫不考慮地就伸手攔抱住她,手自她腋下和膝蓋間穿過,抱起她就好像捧起一個洋娃娃似的,柔軟輕盈且帶有一股久久揮之不去的幽香。

  「小姐!尹先生,小姐的房間在這……」阿珠緊張地叫著,但皓禾看也不看她一眼,逕自抱著桑桑走進他一直暫住的客房。

  「去弄條濕毛巾來,順便熬些清粥和雞湯,她的身體太虛弱了。」皓禾說完將窗簾全都拉上,室內的光線即刻暗了下來。「讓她好好休息比任何藥都好!」

  老王憂心忡忡地看著昏睡不省人事的桑桑,不放心地瞅著皓禾。「尹先生,我們小姐由我們服侍就好,不用勞你費心。」

  「沒關係的,你去忙你的吧!」皓禾拿起一本雜誌隨意翻閱著,但老王卻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依舊直挺挺地站在床前,寸步不離的顧著桑桑。

  直到阿珠端著冰墊和毛巾過來,老王在交代她好好照顧小姐之後,這才滿臉心事地離去。而阿珠也跟老王一樣,像是防範歹徒似的相互接班,順便監視皓禾,每當皓禾一有所動作,他們便如驚弓之鳥般的整個人也緊張起來,他們的行為看在皓禾眼裡感到好笑,但他沒有說任何話語,只是走到床前探視桑桑幾次之後,便面無表情地走出房間。在經過桑桑的房間時,他駐足看了一下,爾後匆匆忙忙地下樓,叫了那些搬運工人和他一起到桑桑的房間,低聲地討論一陣子後,他才滿意地點點頭開車出門。

  淡淡的蓮花香像有著千手千腳,又似變形蟲似的直往人的鼻孔鑽,桑桑動了動眼瞼,緩緩睜開眼,莫名所以的看著自己所在的地方。

  是我的房間?她艱辛地挪動身軀,用酸軟的手撐著自己,茫茫然地左顧右盼,這應該是自己住了二十幾年的房間沒有錯,只是房內的擺設卻陌生得令她搞不清情況。

  先說門畔的那扇法式繡花屏風吧,那是她最喜歡的小擺設,在高雅的一片百合花海中雕刻著聖經故事的木框上,有微乎其微的幾乎看不見的刻痕,從小她就偷偷在那上頭以自己的身高逐年刻刮,現在被畫滿了鮮紫的玫瑰。

  原本桃紅和淡黃構成的窗簾也被換成了以白和墨綠絲絨所組成的宮廷式紗帳,而原有的紅木雙層四門衣櫃更換成白色鑲金邊細條的五門櫃。她將眼光拉近至自己所躺臥著的床,不再是以前她所習慣的普通彈簧床。四根高高聳起的帷杖架在床柱土、撐開了白紗和花邊層層疊疊的帳幔,最外層則是厚實的白絨布,上面還用珍珠碎粒和各色珠子繡出許多美麗的圖案。

  急於探求真相,她試圖下床找個人來問問,伸出腳去她才驚異地發現自己一身陌生的衣服,用力拉開蓋在身上輕柔如羽的被子,她滿腹疑問地瞪著自己從沒看過的長袍。輕滑柔細的白絲袍像會流動的水似的,一舉一動之際,在她身上引起舒適的快感。。

  反領、長袖直洩而下的袍子,只有在胸口和腰際之間用條金色的細織錦寬鬆地交叉束出軀線,袖子是寬口的喇叭狀,在她不經意掠發時,直露出地做雪般的肌膚。

  為什麼?疑團一個接一個的源源自心中湧現,她昏昏沉沉的想起父母的驟然過世和家產的突然失據,整個人又被悲傷所牢牢纏住。

  「不,我沒有時間再傷心了,我必須找到答案!」她勉強地撐住身子,靠著床邊想要往下順勢滑下床,但沒想到床下竟也有階梯,雖僅是短短的兩、三級,但也令她因站立不穩而往後摔去。

  驚叫著以雙手在空中吼抓,桑桑意圖抓到個什麼東西以穩住自己跌倒的身軀,但預期中的碰撞並沒有發生,她睜大眼睛瞪著那個及時將自己抱起的男人。

  是他!那個自稱買下平靖及這棟房子的男人!他是誰?為什麼他在買下平靖之外,還要買下這棟房子?為什麼他會出現在這裡?一連串的疑問使桑桑忘了男女之防,也忘了自己還被他擁在懷裡,她只能轉動明媚的杏眼、微開紅唇地愣在那裡。

  「有沒有受傷?」他說著將桑桑輕輕地放回床上,拉上被子為她蓋上。「有事搖這個鈴就好,阿珠聽到鈴聲會立刻趕過來的。」

  望著他手中那個發出清脆響聲的銀鈴半晌,桑桑總算清醒一點,回過神來。「你是誰?」

  皓禾並沒有立即回答她的問題,向前走了幾步,在窗前他轉過身子面對床上的桑桑,臉上的表情莫測高深。

  「你認為我是誰?」他的聲音有著很濃的傷感答道。

  桑桑瞪起眼,努力地在他背光的臉上找到一絲答案,但光暗不一的臉兒令她根本無法看清楚。「我根本不知道你是誰。不過,那有任何關係嗎?你說你買下了平靖和這棟房子……」

  「不錯,花了我一筆不小的錢。我想,你應該可以發現你出了個好價錢,因為我付的是現金……」

  「是嗎?你出了多少錢?」桑桑苦笑地抬起頭,聽到他所說的那個令人咋舌的數字,她冷漠地搖搖頭。「就只是這樣嗎?在我心目中,這房子是無價之寶,我根本不願意賣了它。」

  皓禾意外地向前走了一步。「是嗎?」

  深深地歎口氣,桑桑再次嘗試著下床。「既然這房子已經是你的,那我也就沒有待下去的資格。我只希望你能好好地愛護它,因為它是非常特別的、溫暖的和……」她扶著床柱,彷彿陷入沉思,臉上露出了遙遠的笑容。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又要委託你的伯父賣了它?」

  「我從沒有委託過任何人任何事,只是我一迎回我父母的骨灰,卻發現公司沒有了,連房子也失去了。」桑桑露出淒美的笑容,但眼神卻是空洞而茫然。「這是充滿了我幸福快樂回憶的地方,我死也不會賣了它的。只是,沒有了父母,我也挽回不了這些沒有公理的事。」

  皓禾的心震動了一下,但他沒有表現出內心的想法,只是堅持地扶著桑桑。「回到床上去,依你現在的情況,你哪裡都不能去。」

  「不,我不想留在這裡觸景傷情。說來可笑,我還一直對自己發誓,我要不計任何代價保住平靖,沒想到卻連自己最基本的棲身之所都保不住……」桑桑掙扎著要離開,氣喘吁吁地叫著。「我想要回我家所有的東西……」

  「不計任何代價?你真的付得出『任何代價』嗎?」皓禾面無表情地托起桑桑的下顎,聲音中充滿了壓抑不了的冰冷。「你要知道,這一切都已經是我的了!」

  「我還有什麼可以損失的呢?無父無母,親戚們又全都似材狼虎豹,對我家的產業虎視耽耽……現在我已經一無所有了,還有什麼可以損失呢?」桑桑掠起拂在臉上的髮絲,幾近歇斯底里她笑道。

  皓禾默默地望了她幾分鐘,然後清清喉嚨地開口。「如果,我提供你一個機會去討回這些……房子、公司……」他讓話懸在半空中,等著桑桑的回應。

  「為什麼?」直接反應之下,桑桑脫口而出。

  「我做事從不解釋為什麼。」他坐在床沿,蹺起一條腿,吊而郎當地回答。

  「可是,你沒有理由……」桑桑萬分困惑。

  「我說過,我做事從不需要理由。我提供你一個最好的機會,你可以保有房子,甚至……平靖。」

  桑桑茂訝地拉住他的袖子。「你說的都是真的?你願意把房子跟平靖還給我?我可以給你錢,我父母的保險金,應該有一筆不小的數目,還有我……」

  皓禾伸起手摀住她的嘴,搖了搖頭。「我不要你的錢,事實上那些錢跟我所付出的數字相比,只算是零頭。」

  「那……你要什麼呢?我是說,你總不可能無緣無故地幫我,況且你又花了很多的錢……」桑桑一聽他的話,心開始往下沉,深怕他又反悔了。

  「不,我當然有我的目的。我想要你們孟家的一件東西:那是我想了很久的。」皓禾站了起來,俯視著坐在床上像個小孩般帶著天真無邪表情的桑桑。

  「什麼東西呢?」這麼好的條件,令桑桑感到有些怪異,但她已經無暇去細思那麼多了。

  「孟家的陽光。我聽你的父母提過,而我很想要。」皓禾閉上眼睛,回想自己初聽到那句話時所受到的震撼,張開眼睛,他迎向一對充滿疑惑的脾子。

  「陽光?那是什麼呢?」桑桑百思不解之後,只有老實地問他。「你什麼時候聽我父母提起的呢?我……」

  「陽光。那就是我所想要的,你願意跟我交易嗎?」皓禾對她的問題避而不答,逕自等著她的答案。

  陽光?他想要孟家的陽光,孟家的陽光究竟是什麼東西?會是什麼珍奇的稀世之寶嗎?不會吧,否則爸媽一定會告訴我的。管他什麼孟家的陽光,只要能保住平靖和父母所構築的家,孟家的陽光就給了他吧!桑桑自忖著。

  「好,我同意。只是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或者在哪裡。」

  「那是我的問題,成交了嗎?」皓禾說著伸出手。

  「成交。不過,我很好奇,孟家的陽光究竟是什麼……」桑桑伸出手和他相握,但心裡卻仍是一團迷霧。

  「你無須煩惱那麼多,對這『陽光』的尋找是我二十年來的希望。你只要好好的休養身體,等著我為你將平靖完全奪回來即可。」皓禾說著掏出了張名片遞給她。「這是我的名片,有任何事直接打我的手提電話。」

  尹皓禾……桑桑拉開像摺頁奏摺似的名片來,半知半解地看著上頭那一大串的頭銜。許多外國公司的總裁和經理、一連串的博士和稱謂,而這些就成了眼前這個陌生人的代名詞,她疑惑地抬起頭叫住他離去的腳步。

  「你……我該叫你什麼呢?」

  「隨你高興。」皓禾轉過身來,臉上的表情異常地嚴肅。「桑桑,我希望我們之間的交易僅止於這個房間,因為你的那些親戚並不可以看輕呢!太早走漏風聲反而不好,事情會比較棘手。」

  「我會因此而要不回平靖?」桑桑恐慌地尖叫起來。

  「不,天底下沒有我尹皓禾辦不到的事:只是會比較麻煩,我不想節外生枝,好嗎?」

  「好吧!尹先生。」桑桑欣然地同意。

  「尹先生?嗯,現在開始我們已經是合夥人了,你何不叫我的名字呢?」想到尹先生所帶來的疏離感,皓禾不覺得地皺起了眉頭。

  「這樣不太好吧?」桑桑不太自在的遲疑著。

  「有何不可?我在外國時,所有的朋友和同事之間也都是互相以名字稱呼彼此。我希望你稱呼我的名字!」他說完後定是看著桑桑,眼裡有不容反駁的堅持。

  「好吧,皓禾。」桑桑至此也不好再執拗,只有妥協地做了他。

  「我出去辦些事,你好好休息。」皓禾面無表情說完後推門而出,但當他一踏出桑桑的房間之時,嘴角早已彎成了個完美的弧形。

  濃濃的火藥味像有傳染性的沾染在每個人臉上,偌大的會議室中煙霧瀰漫,面對著臉紅脖子粗的孟貽林或是他那些狼狽為奸的兄弟們,皓禾只是慢條斯理吐著陣陣煙圈,瞇起眼望著他們之間的兄弟鬩牆,當然這其中還包括了妯娌彼此叫罵諷譏。

  「尹總經理,你這麼做不是太不近人情了?當初要不是我們辛辛苦苦的幫你拉線,你哪有可能買下平靖,現在你達到目的就要過河拆橋,不是枉費我們對你一直忠心耿耿嗎?」孟貽林將那紙解雇書揉成團,面色陰晴不定地咬牙道。

  「是啊,我們的貽林在這件並購案上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尹總經理你就這樣開除了他,這未免太說不過去了,畢竟貽林可是平靖堂堂的副總經理……」美月也雙手叉腰地聲援著丈夫。「別人我倒是不敢說,但我們的貽林這些年來好歹也給平靖做牛做馬,好處沒撈到,怎麼你一上台就拿我們開刀?」

  「大嫂,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啊?大哥做牛做馬,難道我們這些人都閒著了?」一旁的兄弟們看不過去,個個當仁不讓的站出來提出激辯。

  「是啊,再說這些年來大哥在貽善的公司裡都是掛名吧,面子裡子可都賺得飽飽的,大夥兒可都是瞎子吃湯圓,自個兒心裡有數。現在平靖換老闆了,副總經理的位也該讓出來給我們坐坐啦!」

  「那怎麼行,這回要不是我們的貽林,你們還有錢可以分嗎?怎麼說我們的貽林都該當這個副總經理,更何況他還是你們的大哥。」美月得意洋洋地伸出手指審視著手指上那顆碩大的鑽戒,提高音量地說道。

  在他們嚷嚷著紛雜理論聲中,皓禾猛然站了起來,走到門邊打開門。

  「尹先生,你往哪兒去?這副總經理的人選都還沒有決定……」孟貽林立即趨向前去。

  「我看你們自己兄弟之間都還擺不平,我先回辦公室,等你們吵出個結果後,再告訴我。當然,我手上握有最後的決定權!」皓禾冷漠地說完,叨著煙自顧自走開。

  眼見皓禾走遠之後,孟貽林氣急敗壞的使勁兒甩上門,怒氣沖沖地來到會議桌畔。

  「你們還在吵些什麼鬼啊?聽到姓尹的說了沒有,最後的決定權還在他手上!」孟貽林坐在椅子上用力極著桌子,面色陰沉。

  「大哥,這些年你在公司裡也已淨賺了不少,這下子該輪到我們撿些好處了吧?」

  「你說什麼?當我有好處的時候,哪次沒有顧到你們?」孟貽林氣得額頭的青筋都躍然浮現。

  「是嗎?大哥,元朗那塊廠房的地,據我所知,你先叫大嫂用她娘家的名義買起來,再轉賣給平靖,這一來一往的,你們夫妻也可就撈了五千多萬。還有西貢那塊土地,貽善打算用來建安老院,但你瞞著他偷偷賣掉,另外買了一塊用垃圾填起來的山溝……」

  「那跟你們又有何干?一地還一地。」美月潑婦罵街似的指著小叔的鼻子大罵。「你以為我不知道啊,你們一直想要西貢那塊地想得可久了,現在被我們處理掉了,所以你們不甘心!」

  「沒錯,大嫂,這些年來你們利用貽善忠厚的個性吞了他不少財產,現在連他剩下的房子又賣給外人,對你們這麼長久的財神爺的女兒都趕盡殺絕,你不怕下地獄?」

  「喲,我幹嘛怕下地獄?要去大家一起去!我還怕什麼不成?」眼見眾人眼中混有鄙夷和貪婪的神色,美月索性一把拉起丈夫。「我們回去,不要跟他們一般見識。反正啊,看誰有辦法能搶到這一個位子,沒有能耐的人就不要在那裡說啥仁義道德了,這些事每個人都有份!」

  「哼,也好,那大家就各顯神通吧。只是,大嫂,風大可要當心閃了舌頭。」

  其他的兄弟們忿忿不平地聲討了她一會兒之後,面對美月的不予理會,他們也只好摸摸鼻子,各自離去。

  覷著所有的人都已消失在電梯逐漸下降數字中,美月焦急地址扯丈夫的袖子。「唉,貽林,你說這些事該怎麼辦才好?要是給你那些弟弟們搶到副總經理的位,那我們不是得眼睜睜的看著這塊肥肉落進他們口裡。」

  「哼,我不是交代過你別跟他們起衝突的嗎?現在他們要是把我們以前做的事都供了出來,我們可要吃官司的?」孟貽林氣急敗壤地咆哮。

  「你這死鬼現在罵我有什麼用?剛剛你幹嘛不站出來跟他們吵?我還不是為了維持你這個當大哥的尊嚴,否則我才懶得理他們哪!」美月見丈夫的臉色難看,忍不住也潑辣了起來。「我這都是為了誰的呢?好心沒好報!」

  孟貽林含怒瞪了她一眼又莫可奈何地重新坐下。「現在我們只能想辦法,一定要比他們更早搶到這一個位子。可能的話……或許整個平靖都會是我的了。」說到這裡,孟貽林混濁的眼神中露出凶狠目光。

  「這個尹皓禾也真是奇怪,花了大把的銀子買下平靖,卻又要委託經營,自己要跑回美國去。」

  「你沒看到他的名片嗎?他是個有錢人,不會在乎損失掉這麼一點小錢的。」貽林志得意滿地說道。

  「你是說……」美月兩眼徒然發光而喜不自勝。

  「快去跟他帶來的那個助手范彼德套套看他的弱點是什麼,我一定要比貽祥、貽安他們先下手。」

  「我就去,我就去!」美月說完後伶著手提包,和孟貽林連袂走出會議室。

  而在連著會議室白板上兩個小得不起眼的黑點之後,鏡頭的電視機畫面前,皓禾朝彼德使了個眼色,後者立即匆匆忙忙地走出去。

  「呵,我可真要等不及了。」將電視螢幕關掉,翻翻攤在桌面上的那些資料,皓禾忍不住為孟貽善惋惜,如果不是引狼入室地任用這些兄弟們在公司內擔任要職,今天的平靖不會僅止於目前的規模。

  但也由於他的誤失,我才有機會買下平靖,接近我的陽光,我苦苦戀了二十年的陽光啊!

  露出性感的笑容,他拿起外套迅速地走了出去。

  桑桑愁眉苦臉望著眼前豐盛的食物輕歎,長長地歎了口氣。「阿珠,我吃不下。」

  「小姐,你不吃點東西不行,醫生交代你要多吃些有營養的食物。」阿珠忙碌地推著吸塵機在室內走動,用袖子擦著額頭的汗珠,沒有停歇地工作著。

  「可是我真的吃不下,老王呢?」桑桑將餐巾自膝上移開,漫不經心地問道。

  「他在洗車,小姐要出去嗎?我去叫他。」阿珠說著拉起身上的圍裙擦擦手就要往外走。

  桑桑拉住她,委婉地搖頭。「不,我不想出去。」室內沒有了吸塵機摩打的嘈雜聲,頓時靜了下來。

  「阿珠,你在我家工作,我父母付你多少薪水?」想了很久,桑桑總算說出口。「對不起,因為我實在不知道應該給你,還有老王多少錢,這以前都是媽媽在做的。」

  阿珠靦腆地低下頭。「小姐,你不用擔心錢的事啦,我從十七成就來這裡工作,先生太太還有小姐都對我很好,再說現在的尹先生對我們下人也都很好。」

  「哦?」桑桑任腦海中的思緒飛快的轉動著,正色地面對阿珠。「阿珠,你可不可以教我做家務?」

  「做家務?」阿珠一臉茫茫然的不知所以。

  「譬如說洗衣服、打掃,還有煮菜,我想向你學這一切的技能。」桑桑拉著阿珠坐到沙發上熱切地訴說著自己的想法。「昨天律師告訴我,在我的名下只剩下車子和山上的一座小木屋,連這棟房子都被伯父他們賣給了尹先生。我根本沒有一技之長,也不知道能做些什麼。我想,做做家務應該還可以吧!」

  阿殊的表情是真真正正的飽受驚嚇。「小……小姐,你是不是認為我哪裡做不好?你告訴我就好,我一定盡量做到讓你滿意!」阿珠說著又打開開關,推著吸塵機就要開始清理地板。

  「不,不,阿珠,我不是這個意思。」桑桑將開關關上,拉住阿珠。「我的意思,呃,我的意思是說,我必須學些一技之長,或許將來有一天我必須靠這謀生吧……」

  「小姐,你是說你要像我一樣做傭人?」阿珠滿臉不可思議的盯著桑桑,那表情就好像桑桑剛剛告訴她,豬有翅膀會飛似的訝異。

  桑桑落寞地點點頭,便擠出了個僵硬的笑容。「有什麼不對嗎?我在學校主修鋼琴,副修長笛,我不認為這兩項技能在現今的社會中能找到什麼理想的工作。想來想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些什麼好。」

  「小姐,你可以去教鋼琴或是長笛啊,我以前常常坐在院子裡的石頭上聽你吹笛子。老實說,我覺得你吹得好聽極了,比那些電視上吹的都好聽。」阿珠眨著眼,露出靦腆的羞澀笑臉。

  「音樂……我想我再也吹彈不出以前那種充滿愉悅的音樂了,阿珠,音樂是用內心的感情來表達的。再說,我已經將我的長笛給我父母陪葬了,對於過去那種快樂的生活,我已經不敢再回頭去想。」桑桑將雙手交叉地放在膝上,臉上的表情平靜得一如電視新聞中刻板的報道員。

  「小姐……反正你住在這裡不愁吃不愁穿的,尹先生人又很和氣……」阿珠大惑不解地說道。

  「話不是這麼說,非親非故的,雖然尹先生說過歡迎我住下去,但我總不能厚著臉皮賴在別人的家。即使這是我打出世以來唯一有過的家,現在也已經是他的了。」環顧著已被皓禾大刀闊斧地改裝過的房子,桑桑感慨萬千。

  看到阿珠仍是滿臉的疑問,桑桑歎口氣順著屋子中央的半圓形旋轉樓梯往上走,猛然想到什麼而轉過身子,清爽的長直髮飄逸的在背後。

  「阿珠……」她的眼睛因為看到門口的那個人而陡然睜大,想到自己剛才所說的話,他不知道已經聽到了多少?一股急熱疾湧而出,令她想也不想地用只手摀住臉龐,飛也似的逃回自己的房間。

  將門關上之後,桑桑背靠在門背上,雙手不安地揣著胸口,對自己這種近乎落荒而逃的行徑,感到不自在且羞赧。但無論她再怎麼分析,卻也分析不出令自己如此失態的原因。

  緩緩地走近仍滿臉不知所以的阿珠,皓禾微微地清清喉嚨。阿珠跟老王都是被他挽留下來的得力助手,忠厚老實是他們最大的優點,另一個使皓禾堅持留下他們的因素,則是為了桑桑,他希望桑桑能在她熟悉的環境中繼續生活下去。

  「啊,尹先生,小姐她說……」阿珠訝然的望著突然出現的新主人,對這個帶威儀的英俊男子,她感到有些目眩。

  「我都聽到了,阿珠,小姐以前有沒有什麼消遣或是嗜好娛樂?」鬆鬆領帶,皓禾狀似漫不經心地問道。

  「小姐平常都會練練琴、吹吹笛子,但自從老爺跟夫人去世之後,她就再也不彈琴跟吹笛子了。」

  定神想了一會兒,皓禾走到那架光可監人的鋼琴前,看著用鐵釘釘死了的琴蓋。「這是誰做的?」

  「是……小姐要釘,可是她不慎釘到手,老王才幫她釘上的。尹先生,小姐真的很傷心才會把鋼琴釘起來,你不要怪她!」阿珠急急忙忙地走到鋼琴旁,焦急地為桑桑解釋著。

  「嗯,沒關係。小姐有沒有比較要好的朋友呢?」

  「有一位張先生,他是小姐大伯母的侄兒,而且也是小姐的網球教練,不過他也已經很久沒有來找小姐了。其他的,大概都只是一些普通朋友,因為小姐以前的身體不是很好,後來開始打網球,身體才比較強壯。」

  「張先生?」聽到這個消息,令皓禾心裡有種不太熟悉的情緒開始翻滾,有種說不出、形容不上的苦澀感,他感到陌生。

  「是啊,張俊吉張少爺,長得很英俊,而且家裡又有錢,小姐的朋友中就數他最一表人才了。」

  阿珠還想再說什麼時,皓禾已經沉著臉地走開了。阿珠聳聳肩,只有再打開吸塵機,認真地繼績清理。

  「俊吉?」孟貽林咬著雪茄的手振動了一下,灑落滿桌面煙灰。「你是說?」

  「嗯,我打聽過了,尹皓禾還留著桑桑那丫頭住在別墅裡。你想想,非親非故的,他幹嘛要多事收留那丫頭?再說桑桑那丫頭雖然是體質差了點,但也長得標標緻致的,摘不好姓尹的是想人財兩得,你別忘了貽善他們夫婦的保險金加起來,說不定還有上億哩!」美月搖晃著她肥短的身軀走近丈夫。

  「你的意思是?」孟貽林仍禾沒加入對話呆坐著,只是一口口地抽著雪茄。

  「以前俊吉就在教桑桑打網球,後來是我大哥看平靖已經被併購掉,桑桑自己又沒幾個錢,所以硬逼著俊吉去他公司上班,不讓俊吉再去找桑桑。」美月癟了癟嘴。「現在聽說貽善他們兩夫妻的保險金這麼多,巴不得俊吉立刻就把桑桑娶進門。」

  「那跟我們有什麼關係?我現在麻煩都搞不完了,哪有閒工夫去理你娘家的事!」孟貽林用力捺熄粗大的雪茄,如困獸般地在室內來回踱步。

  「哎呀,你怎麼這麼沒腦筋,尹皓禾要是對桑桑那丫頭有興趣的話,那麼副總經理的寶座,甚至平靖就全是你的了。」美月啐了一口,興奮地說下去。「你想想看,尹皓禾想要那丫頭,可是那丫頭挺喜歡俊吉的。我們可以用桑桑做條件,要他給你副總經理的值,有了這個好身份,你在平靖不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孟貽林混濁而佈滿血絲的眼睛兜著圈子。「那麼俊吉呢?」

  「俊吉?貽林,這你可就不能再說我老是只為娘家打算,俊吉年輕又有家世背景,他才不用愁找不到比桑桑好的女孩子,只要你這個姑丈到時候別太吝嗇就好啦!」美月將自己打的算盤說出了之後,得意地等著孟貽林的反應。

  「桑桑可不是那麼好擺佈的丫頭,否則當初貽善一死我就弄到印監的話,事情也不會鬧到現在連貽安、貽祥都硬要分一杯羹的地步。」孟貽林小有顧忌的沉吟著。

  「你放心,叫俊吉去跟她玩玩,再狠狠的拋棄她,那時候別說是尹皓禾,就是隨隨便便一個普通的男人要她,咬著牙她也會嫁的。」美月說著,臉上露出陰險狠毒表情。

  瞇起眼盯著自己的妻子,孟貽林揚了揚眉思索著什麼,但他並沒有說什麼,只是點起另一根雪茄。

  「怎麼樣?說話啊,貽林。」見他半晌仍沒有做聲,美月不滿地推推他。

  「還能怎麼樣,我想不到你可也不是簡單的貨色,這些年來我可都低估你了。好吧,就照你說的去辦吧!」看著美月趾高氣昂的開始進行她的計謀之後,孟貽林拿起電話,撥下了一組號碼。

  望著那個球又出界線之外,桑桑朝正要再重新發球的男人揮揮手,逕自走到休息室的長椅上坐著,從那袋中掏出她慣用的毛巾擦著汗。

  「怎麼不打了,你剛才打了幾個好球呢!」那個男子急急跑來落坐在她身旁,露出潔白的牙齒,襯得他古銅色的肌膚更顯黝黑。

  用手遮在眼睛上,透過指縫桑桑認真地打量著他。張俊吉,她自幼的玩伴兼好友,濃眉大眼,長得高大黝黑,隨時隨地綻放出大孩子般的熱情笑容,風趣平易是他能和桑桑保有長久友誼的最大因素。

  「俊吉,我不認為自己還應該維持以前那種有錢人家大小姐的生活,平靖沒有了,連住的房子都變成別人的,再過這種生活似乎顯得很不實際。你知道嗎?這幾天我甚至在認真的考慮出去找工作的可能性!」

  「找工作!你?別鬧了好不好,我知道在保險金下來之前,你可能會過得很拮据,但是我沒想到你竟然會窘困到這種地步!」想起姑姑這幾天來的疲勞轟炸和父親那催促的眼神,俊吉無精打采地說道:「你先忍耐一陣子,保險金應該就快下來了。」

  「不,保險金我有別的用途。俊吉,我必須找到個可以養活我自己的工作,雖然我明白這聽起來很荒謬,但是我是很認真的。」想起和皓禾的交易,桑桑花了不少時間在家中所有可能的地方找著線索,但都查不出「孟家的陽光」究竟是什麼。

  「桑桑,無論如何我都是你的朋友,有任何問題就來找我好嗎?」俊吉拍拍桑桑的肩,帶著微笑地說:「阿珠還在你家做嗎?我真想念她的紅燒石斑塊。」

  「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我想她會很樂意做給你吃,嗯,還有,你知……」桑桑目瞪口呆的看著自對角走過來的男人。是皓禾!老天,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充滿野性氣息的他,平常見到皓禾,總是一襲合身的西裝,沒想到穿著純白網球裝的他,竟是如此的生氣勃勃。

  在桑桑還來不及有所反應之前,皓禾輕鬆地跳躍過中場的球網,跨著大大的步子向他們走過來。

  桑桑沒法子看清他的表情,直到他除去臉上的太陽眼鏡,她才隱隱約約地看出他的雙眸之中,似乎有著特殊的火花在閃動著奇異的光芒。

  像做錯事被捉到的小孩般,桑桑手足無措地坐起來,兩手不停地在潔白的短裙上搓揉著手心的汗水。

  「皓禾,這位是張俊吉,他是我的網球教練。俊吉,這位就是尹皓禾先生,我說過平靖的新老闆就是他。」桑桑緊張地為他們彼此介紹,解釋不上來自己為什麼會有那種不安的感覺。

  「尹先生,你好。」俊吉很爽朗地伸出手去,但皓禾並沒有立即伸手和他握手,他的眼光一宜停留在桑桑因運動而緋紅的臉頰,頓了幾秒鐘才與俊吉握手。

  「張先生喜歡打網球?」帶著冷冷的客套,皓禾禮貌地欠欠身才坐下。「你們坐啊!桑桑,你的身體還沒有復原,快坐下休息。」

  「我熱愛網球,但是現在的對手已經不多了。」俊吉拍拍球拍的網線笑道。「只好陪桑桑練練身子。」

  皓禾利落地將自己的球拍自球套中取出,微微一笑地轉向俊吉。「我也好一陣子沒打球了,張先生有沒有興趣來一局?」

  「好啊,桑桑,你幫我拿著毛巾和外套,順便打電話跟阿珠說一聲,我們今天晚上吃紅燒石斑塊。」俊吉說著掩起球拍在場邊做著熱身操。

  皓禾瞇起眼晴地注視著存在桑桑和俊吉之間的那股和樂氣氛,心中有些刺痛,但他並沒有表現出來,甩甩頭將球往上一拋,奮力地發出第一球。

  那網球像是被兩股強大的引力在牽動著,來來往往地在皓禾和俊吉的球拍中飛舞著。即使連桑桑這麼個剛入門的初學者,都可輕易看出皓禾是個不容小覷的高手,他的抽球和上網威力十足,連連破了俊吉的發球局。

  陽光早已經偏西,她用俊吉的手提電話打電話給家裡的阿珠,吩咐了之後,專心注視著在場中你來我往約兩個男人。

  對於俊吉,她早就學會把心放開,因為俊吉並非只如同他外在所給人的印象,他是出身優越沒有錯,但他絕非只甘心等著繼承家產的紈褲子弟,相對於其他兒時玩伴的醉生夢死,用奢華酒精甚至吸毒來迷醉自己。俊吉不但擁有自己的電腦動畫工作室,更常利用空暇時間去杜區中心當義工,為家境清貧的學生補習課業。

  自從父母遽逝之後,那些一直和她情比姊妹的朋友們,一個個都不再與她接近,連那些個向來都不隱藏動機而追求她的男孩子們,在接到她的電話後,也都找盡托詞不和她聯絡。

  所以當今天早上俊吉一打電話給她時,激動得連連說好的她,渾然不覺自己的模樣已完全落入坐在電視機前看著新聞的皓禾眼底了。

  當俊吉又殺出了個界外球時,桑桑忍不住懊惱地叫了出聲,在接觸到皓禾的眼光之後,她迅速地移開視線。

  至於皓禾……她不安地挪挪身體,該怎麼說呢?雖然跟他共同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已將近三個月,但至今仍無法猜透他心中在想些什麼,這使得她感到有種詭異的感覺存在於彼此之間,令她總有定不下心的茫然。

  球賽在俊吉仰天長嘯的懊喪中結束,從一開始皓禾即穩穩地壓制住俊吉的所有動向,使俊吉完全處在挨打的地步,對皓禾的凌厲球路,只有束手無策看著分數一面倒的俯首稱臣。

  「桑桑,我看今天我不到你家吃晚飯了,因為剛才我的腳踝好像又拉傷了,非得到醫生那裡報到不可!你也知道,我這是老毛病了。」俊吉一拐一拐地走過來,坐在桑桑身旁換著鞋襪說道。

  「不會太嚴重?還是我陪你去……」桑桑的擔心溢於言表,俊吉腳踝上的傷已是很久的事了,也因為這傷而使俊吉只得放棄原本所擁抱的網球球星的夢想,退而求其次的當個業餘的愛好者。

  「不,不用了,桑桑,我自己去就好。」俊吉說著將球具和毛巾、鞋子扔進袋裡往肩上一甩。「尹先生,我先告退了。」

  「俊吉……」桑桑仍不太放心的看著她最好的朋友,俊吉拍拍她的肩膀,看了看默然不語的皓禾一眼,轉過身一步步地向球場外的停車場走去。

  暮色漸漸地籠罩著大地,在球場周圍,光猛的電燈也一盞盞地大放光明,晚風徐徐地吹來濃郁的香氣,那是這個私人俱樂部外種植的百合花。

  皓禾靜靜地伸展四肢做著柔軟操,但他的視線卻沒有須臾離開過像有滿懷心事的桑桑。終於,他的身體恢復了平常的柔軟和彈性,他取了外套披在桑桑肩上。

  「走吧,晚風涼了,該回家了。」他托著桑桑的背,催促著她往前走。

  車裡的氣氛十分的擬滯,皓禾專心地開著車,只是趁著等待燈號轉換之際偷偷瞄著桑桑。

  「有什麼心事的話,不妨說出來,你會覺得好過些的,嗯?」像是等了一個世紀之後,皓禾還是決定開口問。

  「沒什麼。」桑桑幾乎要落下淚來,但她眨著眼睛將淚又逼了回去。「我只是有點傷感。」

  「傷感?為什麼?」皓禾感到不解地望她一眼。

  「皓禾,我父母已經過世三個多月,滿百日了,可是我到現在卻還沒有找到工作,保險金昨天已經撥到我的帳戶了,我該什麼時候給你呢?」想到那筆用父母寶貴的生命所換來的保險金,桑桑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原來她還記得跟我的約定,只是她明白我要的是什麼嗎?皓禾在心底不住地喟歎著。

  「我說過我不要你的錢,我只要……」

  「孟家的陽光。」桑桑苦笑地搖搖頭。「但是我已經找遍了家裡……我是說現在你的家……的每個角落,我真的搞不懂孟家的陽光究竟是什麼?」

  「不急,慢慢找,總有一天你會找到的。」皓禾嘴角浮現個怪異的笑容,慢慢將車駛入車房裡。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 01:38:19

第三章


  將雜誌往身旁的小茶几上一放,桑桑詫異不已的看著那群人來勢洶洶的衝了進來,而老王和阿珠則是連連後退的被美月伯母推著進來。

  「孟太太,我們小姐還在睡覺,如果你有事我們要先去通知一聲,你怎麼可以這樣闖進來?」老王粗著嗓子,氣得臉色鐵青地吼道。

  美月可充分發揮出她那在市場練就出的潑辣本色,她癟癟嘴,露出極為鄙夷的表情。「你們這兩個奴才給我滾遠一點!桑桑呢?她可真能幹,連著外人來欺負自己人,她眼裡到底有沒有我們這些長輩啊?」

  桑桑站了起來莫名其妙地佇立在沙發前,她乍一露臉即被美月用力扭住手腕。「美月伯母……」

  「好啊,桑桑,這下子你可得意了吧?你大伯父他們兄弟個個拚老命的爭著這個副總經理的位子,誰知道你卻暗地裡搶走了。」美月恨恨地說著,噴出濃濃的口氣,渾身上下沉慢著香水味及狐臭味的雜臭熏得桑桑幾乎要透不過氣來。

  「副總經理?我……我沒有哇!」

  「沒有!鬼才相信你有沒有,我就說嘛,孤男寡女住在同個屋簷下,這要是沒有什麼內容才怪!想不到看你這樣清清秀秀的一個女孩子,機心卻也不簡單!」口沫橫飛的噴得桑桑滿臉皆是,美月將她笨重的身軀,重重地摔進雅致的法式單人沙發內,精巧的沙發傳出吱吱叫聲,彷彿發出不堪負荷的哀鳴。

  美月所指控的卑賤手段漸漸地滲進桑桑的思緒,她大駭地用手摀住胸口。「美月伯母,我沒有,我根本沒有做任何事,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哼,你會不知道?要不是你在尹皓禾身上下了什麼功夫,他怎麼會無緣無故的讓你坐上副總經理的位子?你說啊!說啊,沒話說了吧?」看到桑桑震驚得說不出話來的模樣,美月更是自以為是的連連戳著桑桑的額頭。

  「孟太太,你可不要冤枉了我們小姐,她根本就不知道什麼副總經理的事。」阿珠仗義的衝到美月面前大叫,但已是橫行慣了的美月,伸手一個巴掌就令阿珠跌到幾步之外。

  「這裡沒有你講話的地方。」美月罵完阿珠,在轉過頭面對桑桑時,又換上了一副較為緩和的臉色。「桑桑,大伯母還不都是為了你好,你一個小女孩怎麼有能耐去管公司裡大大小小的事?依我看啊,你還是跟尹皓禾說你不想趟這淌渾水,把這個副總經理的位子呢,就還給大伯父,我們一定不會虧待你的。」

  「大嫂,你說這話就太過分了,我們可是說好的,今天來是要桑桑指定看她想讓誰當道個副總經理。」旁邊的孟貽祥不在乎的站出來。

  「是啊。大嫂,大哥也當了此位那麼久了,該換我們坐那張椅子啦!」另一個兄弟孟貽安也沉瀣一氣的說道。

  美月眼見其他人紛紛對自己所說的話一再反駁,她急得朝自己的丈夫使著眼色。「貽林,你看你這些兄弟,一點也不懂得長幼有序的道理。」

  「大嫂你別說笑了,這年頭誰還理你長幼有序這回事?現在這個時代講究的是各憑本事。桑桑,你放心,只要二叔坐上這位,我敢擔保你仍還是可以過你大小姐的生活,而且,二叔絕不會到處去散播你的醜聞。」

  「不錯,三叔也不會像有些人口口聲聲為你好,卻到處說你勾引尹皓禾而得到副總經理的位子。年輕人嘛,沒有風花雪月哪稱得上是年輕人呢!」

  腦袋好像被炮給打掉了一大半,桑桑無法置信地在這些應該是她至親的人臉上一個看過一個,搖搖墜墜的任阿珠扶住自己。

  「你們……你們認為我用航髒的方法去獲得這該死的副總經理的位子?」她歇斯底里地大笑,對這不知從何說起的誤解感到荒謬和無奈。

  「要不然,尹皓禾那個人跟你非親非故的,他幹嘛非要提拔你不可?」美月想當然的振振有詞。

  「難道把這個副總經理的位子給你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人就是應當的嗎?」隨著隱隱含著怒意的話語,所有的人的注意力都被出現在樓中樓扶梯上的人所吸引。

  和在場所有人意外尷尬的表情相較之下,皓禾帶著他一貫的自信和優雅,緩緩步下樓梯。「我想了很久,因為你們三兄弟都對這個位子表現得太熱衷了,如果給了任何其中的一個,那對另外的兩個人可就不公平。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桑桑是孟貽善的繼承人,由她來當這個副總經理是最名正言順的了,不是嗎?」

  「可是……」美月還想說些什麼,但皓禾阻止了她。

  「再說,如果我想要任何女人根本不必費吹灰之力,沒有必要用職位來交換。我讓桑桑住在這裡是因為這原是她的家,我在香港不會待太久,我離開後她正好可以幫我管家。」他說著眼光膠著在孟貽林和美月夫婦臉上。「況且,趕盡殺絕並非我的作風。」

  被他嚴厲的眼光看得侷促不安的孟貽林,伸手抹去額頭上的汗珠。「呃,既然如此,那我們就先告辭了。」他拉著妻子,急急忙忙地往門口走。

  「幹什麼?事情都還沒有解決,我們要是先走了,萬一桑桑把這個好位子交給貽安跟貽祥他們,我……」美月仍不死心地和丈夫拉拉扯扯的不肯離去。

  「孟夫人,我想桑桑不可能把這麼重要的職務隨便放棄的,她應該知道這是她保護她父親心血的最好方法,而且我也不會答應由別人來擔任這項職務的。」皓禾說著站到桑桑身後,在她想出言反駁時,兩手在她肩上施加壓力以阻止她出聲。

  「還有,孟貽林先生,我的律師對於並購平靖時,你所提出的那張委任書的合法性存有疑問:帳目上至少有三塊土地的帳項不清;公司資產中的廠房設備也有若干疑點,這些我的律師明天會到府上請你協助解釋。」在皓禾的話剛說完,臉色發青的孟貽林已經拉著仍喋喋不休的美月倉卒地離去。而孟貽祥和孟貽安在聽到皓禾的話之後,彼此對看一眼,也托詞迅速離開。

  煙氣窒人的屋子一下子清淨不少,桑桑咬著唇的望著自在地抽著煙的皓禾,心裡有萬千個問題,卻又不知該從何問起。

  這個人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平日的他親切和藹得一如寵愛妹妹的大哥哥。但偶爾,就像剛才他又會擺出那種公事公辦的冷酷態度,令她感到迷惑。

  最令她難以理解的是──他為什麼要對自己這麼好──即使如他所言是為了那什麼「孟家的陽光」,但是看他那麼不積極的態度,她懷疑他要到何時才能找得到那個「陽光」。

  「明天我帶你到公司去看看,後天我必須回美國一趟,香港哪邊的業務就先由你負責。」剛捺熄了煙,皓禾立刻又自精巧的煙盒中取出另一根。

  不暇思索的,桑桑按住了他拿著打火機正要點火的手。「不要,抽煙對身體不好,而且你抽太多了!」

  各種情緒在皓禾的臉上流過,最後他將那根煙扔回煙盒內。「從來沒有人這樣對我說過,好吧,聽你一次!」

  「謝謝。你會很快回來嗎?」看到皓禾往樓上走去,桑桑忍不住脫口而出的問道:「我是說……我是說公司的事我不太懂,如果你不在的話,我……而且,你不是要找孟家的陽光?」

  「我會很快回來的,彼德也會留在這裡直到我回來。至於孟家的陽光,我自有打算,早點休息吧!」皓禾扶著樓梯扶手的手不經意地抓緊。「晚安!」

  看著桑桑疑惑的表情,他微歎著氣走回自己的房間。

  再重回公司的心情是感觸萬千,老員工們親切地和桑桑閒話家常,皓禾並沒有干涉她的行動,只是行色匆忙地在一個個的會議室之間忙碌地穿梭著。

  在平靖中,桑桑訝異地感受著和以前截然不同的氣氛。舊式、慢吞吞的電梯變為寬大、迅速的十人型的電梯,昏黃的照明設備也被汰舊換新,連大樓內的空氣都較以前清新,且隨時段飄出清雅的檸檬、茉莉或檀香氣息。

  外在環境的改變也使得員工們的臉上露出以往所罕見的笑容,女員工一律淺綠的花格襯衫加以墨綠裙子,男性員工則是白襯衫加上墨綠色長褲,即使是所有人都一樣的制服,但在她或他們的墨綠毛衣背心上則別滿了各式各樣的別針或繡花。每個人都在同中求異,展現自我風格。

  繞了一圈之後,桑桑更加的迷惘,如果並購是最不得已的做法,她仍要為皓禾的成就喝采,因為整個平靖在他接手之後,已經脫胎換骨,成了嶄新的公司。

  看看公司底層附設的托兒所及育嬰中心、圖書館和員工休息室,甚至還有售賣各種食品的小型員工飯堂呢,這種種新措施,使桑桑不得不承認,平靖在皓禾的經營之下,甚至比在父親手中更照顧員工的需求。

  而這些改變卻是要耗費鉅資的,這和平靖已逐漸下滑的利潤不是會發生衝突嗎?他到底是怎樣做到的呢?

  生平第一次,桑桑用她以往只關心時尚追求時髦的腦袋開始想著這些曾經被她所排斥的事。她興奮的發現自己竟然有些感動,這麼長久以來,頭一次感覺到自己有心去瞭解父親的事業,而非如以前只是為了責任不得不關心。

  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但是我唯一確定的事是我要保有平靖,即使不能擁有它,我也要它繼續維持下去,因為這是爸爸的心血,我要保有它。

  驕傲地告訴自己後,桑桑懷著興奮的心情坐在皓禾暫時安置她的會客室等著他的到來。我要接下副總經理這個職位,我願意從頭學習起,為了平靖,我可以忍受所有的挫折和困難的磨練。

  「那些土地都是在貽善生前就全部處理完畢,如果有任何問題或是法律責任,那全都是貽善的責任。」即使面色灰白,但孟貽林在面對皓禾的詢問時,仍試圖保持鎮靜的說道。

  「哦?還有這個高爾夫球場的開發呢?根據你和股東們所擬的開發計書中,包括了一大塊的政府土地,現在不但法院要告發平靖,連股東也認定平靖涉嫌欺詐,對這件事,你又有何解釋?」攤開眼前那些彼德花了不少心血搜集而來的證據,皓禾忍不住伸手掏出煙盒,但手一接觸到煙時,眼前又浮現桑桑的臉,他想了想將煙盒放下,而這引起了彼德的多看一眼。

  掏出手帕揩著汗水,孟貽林還是一堆全推到死去的兄弟身上。「當初的總經理是孟貽善,你找他別找我。」

  「唔,很聰明,死人不會說話,這樣你就可以推得一乾二淨了。但是,孟先生我要提醒你一句,天理昭彰,總有報應的一天。」皓禾傾身向前,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說著,看著孟貽林因憤怒而不停顫動的腮幫贅肉,他滿意地露出冷笑。

  「你別威脅我!我才不怕你。哼,你也別以為你就穩操勝算,到最後鹿死誰手還不知呢!你以為桑桑會是那麼好控制的嗎?你別作夢了。」憤怒地推開椅子,忿忿不平的孟貽林朝著門口走去,口不擇言地咆哮著。「只要桑桑跟俊吉結了婚,我照樣可以回到平靖來。」

  皓禾臉上的線條瞬間冷硬了起來,他狀似漫不經心地走向孟貽林。「哦,是嗎?」

  面對身高幾乎高自己一個頭的皓禾,孟貽林努力地挺直自己的背脊。「不錯,我太太這兩天就會請人去向桑桑提親。事實上她也沒爹沒娘了,當然是由我們這些長輩做主,況且俊吉又是我大舅子的兒子,這門親事是再好也不過的了,尹皓禾,我們走著瞧,我會讓你好看的!」

  在孟貽林肥胖的身軀剛自眼前消失,皓禾立即坐回那張大大的黑色牛皮椅上,將兩手抱在胸前沉思了許久,喚住了正打算躡手躡腳走出去的彼德。

  「彼德,取消我明天的飛機和所有的行程,美國那件並購案就交給狄克去辦。」皓禾說著在紙上開始寫著字。

  「皓禾?」彼德大吃一驚的盯著好友兼上司。

  「明天我有一大堆的計畫,可惡,我不會讓那隻老狐狸的奸計得逞的,這是我的計畫,你快去辦。」他將寫好的字條交給彼德,不理後者的訝然表情,不安地在室內來回踱步。

  「她有這麼重要?重要到你寧可放棄和美國總統共餐的機會?」彼德將那張字條仔細摺妥放進口袋裡,表情平靜地問道。

  對彼德的問題,皓禾猛然一個大轉身面對他。「我不會想跟美國總統共度一生。」他輕輕地說。

  「我明白了,我會安排的。」彼德點點頭回答。

  「很好,那就快去辦吧。」皓禾說完揮揮手,朝會客室而去。彼德冷眼旁觀之後,在他向來不苟言笑的臉上也綻放出一抹會意的微笑。

  「怎麼樣?參觀過公司之後,有沒有改變你的主意?還是不願意到公司來上班嗎?」在一見到靜靜地坐在那裡翻著雜誌的桑桑時,皓禾只覺得所有煩擾的情緒和公事上的壓力都已經不翼而飛的遠走了。

  桑桑慢慢地放下手中的雜誌,迎向他堅定地搖搖頭。「不,皓禾,我改變主意了。我要留下來,我想要把爸爸一手辛苦建立起來的公司維持下去。」

  「也就是說?」皓禾不動理色地詢問。

  「也就是說我決定接下這個副總經理的職位,我雖然不太懂,但是我向你保證,我一定要好好學習的,希望你還為我保留這個機會。」孟桑桑一口氣說完,緊張地等著他的反應。

  「很好,那麼孟副總經理,還是要及早讓你明白你的工作範圍和內容,我會請彼德協助你的。現在,我們必須去辦一件很重要的事。」他按下內線,低聲地吩咐著彼德一些公事,然後抬起頭面對滿頭窈水的桑桑。

  「走吧。」他不由分說的拉著桑桑,搭著那架由辦公室直達地下停車場的電梯,來到他那輛漆黑的房車。

  「我們要到哪裡?」桑桑好奇地間道。

  「為你買些必須的行頭。」

  皓禾說著將車駛到一家在本地很有名的店,光看店名「查理的店」桑桑隨即睜大了眼睛。

  「不要,這裡的東西貴死了,況且我也沒有那麼多的機會穿那些所費不貲的禮服。」桑桑的話被那個矮矮胖胖自店中走出來、鎖進後座的男子聽到,他不以為然地挑起他有些過度的粗眉。

  「皓禾,這位想必就是我們的孟桑桑小姐了,我是陳查理,關於你剛才所說的話我可不敢苟同,我的東西是比別人貴了一點,但也還不到貴死了的地步。我貴有我的道理,依據我的經驗,任何人只要跟我買過一次衣服,那接著就會有一大堆的問題要請教我,這些售後服務的顧問費我可是從來都不提的,所以我衣服貴一點也是應該的嘛!」說完查理將他隨手鈴著的小皮袋打開,拿出包脫水蔬菜,抽出根芹菜條後又拿給他,但桑桑禮貌地回絕他那些其貌不揚的乾蔬菜。

  「查理,桑桑是開玩笑的,莫愁好嗎?」皓禾拍拍桑桑的手背,輕鬆她笑著問查理。

  「呃,以一個剛懷孕的女人而言她還算好,只是害喜害得厲害,吃什麼吐什麼,食物吐光了就吐水,吐到連膽汁都吐出來了。」查理用力咬下芹菜條,皺起眉來。

  「這麼嚴重?有沒有看看醫生怎麼說?」看到桑桑不自在的表情,皓禾很快地縮回自己的手。

  「醫生也束手無策,他建議把這個孩子拿掉,因為可能是這個孩子跟莫愁的體質不合,所以才這麼折騰她。我跟我媽是贊成過一陣子再生,但莫愁不答應,她說死也要把這個孩子生下來。哼,等這小子生下來之後,我非狠狠地打他三下屁股不可,這樣折磨他媽媽、我太太!」查理說著又抽出條芹葉條和胡蘿蔔條。

  「哈哈,查理,你怎麼還是老脾氣不改!跟小嬰兒計較什麼呢?」看到桑桑滿臉的好笑,皓禾更加地愉悅。「桑桑,我跟查理已經是二十幾年的老朋友了,是以前一起偷摘水果、打彈珠,夏天一塊兒去游泳的同伴。」

  「還說呢,你這小子一出國就是二十年,總共只寫三封信回來,我們還以為你被那些老外給同化,忘了我們這些死黨啦!」查理一拳敵在皓禾肩上,嘟噥地說道:「喂,喂,往左逆轉一彎,過頭了可就要繞一大圈了。」

  車子依著查理的指示停在一家類似咖啡室又像服飾店的門口,查理才剛露面,裡面便跑出一位身材纖細的女郎,她將無線電話塞進查理手裡。

  「喂,莫愁?呃……是男的?喂,我的天,真的是男……什麼?還有一個女的?是龍鳳雙胞胎?懊,我知道了,辛苦你啦,老婆,我發誓我一定減肥,是,是,好!」查理邊走邊手舞足蹈地在店裡走動,一一指定地要助理們將掛在牆上的衣服及皮包拿下來,不一會兒在他面前已經堆了一座小小的山丘。

  掛了線之後的查理興奮溢於言表,他兩手往上一伸。「小姐們,我太太肚子裡是龍鳳胎,我的兒子跟女兒!今天我請客,請大家喝咖啡!」

  店裡小姐們立刻爆出恭喜和歡呼聲,查理搓著手走向皓禾和桑桑。「孟小姐,這些衣服你去試穿看看,馬上就可以改好。」

  桑桑正想說些什麼時,皓禾伸手按住她的肩。「去吧,查理會給你一個好價錢的。」

  抱著那堆衣服的助理引走桑桑之後,查理正色地看著帶著疲憊神色的皓禾。「皓禾,老朋友,你何苦這樣為難自己呢?」

  「我沒有為難任何人。」皓禾伸手用拇指和食指捏著眉心,淡淡地說:「查理,恭喜你了。」

  「皓禾,所有的人都知道她就是你念了二十年的那個『孟家的陽光』,為什麼你還傻得把她弄進公司裡?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那些親戚們的黑心和貪婪。」

  「我知道,也就是因為我已試過他們的陰狠,我更要桑桑進公司。查理,我愛她,我整整愛她愛了二十年,好不容易接近她,我不能容許再有任何不幸落在她身上。」皓禾皺起了眉頭。「我可以現在就追求她、娶她,但是這樣的她基本上還是脆弱而需要保護的。如果有一天我像她父母一樣突然再也不能保護她時,她該怎麼辦?」

  「但是你這樣一直拖,看在我們眼裡,真是快急死人啦,真應了那句『皇帝不急,急死太監』。」查理笑道。

  「我想過一陣子再說,她跟我之間還很生疏。當初她年紀太小了,四、五歲時的記憶,大概早就不記得,我可以慢慢等。」皓禾說著望向娉婷地向他走過來的桑桑,穿著合身的窄裙套裝,此時的她看起來有股大學「新鮮人」的青澀味道。

  「裙子太短了,還有上衣的領口也太低了。」皓禾走過去將桑桑敞開的領口拉緊,轉身告訴查理。他的手指不經意地畫過桑桑的裸露的胸口,這使他整個人為之一震,失神了好幾秒,但他立即竭力恢復正常。

  如同有道急速掠去的射線在胸際掠過,桑桑為他那似乎帶著電流的手指所帶來的一陣輕栗感到異樣的衝擊,而那種悸動所引起的遐思,令她全身立即被股洶湧的熱潮所吞沒。

  望著皓禾那失魂落魄的模樣和桑桑緋紅的臉頰,查理刁著他最痛恨的胡蘿蔔條走過去。「領口太低?不會啊,皓禾,虧你還是從外國回來的,你有沒有看過狄美摩亞演的『紅色禁戀』呢?或是那個莎朗史東呢?她們穿得出這更低的領口……」

  「不,領口不可以太低,裙子也不能太短!」皓禾眼看著查理將自己綴緊了的胸口領子又撥開,沉不住氣地又將之拉緊。

  「可是人家狄美摩亞……」查理頑固地叫道,並且想伸手再將領子調整好。

  「我管他什麼狄美摩亞,桑桑不是她,她是我……我……」皓禾在見到桑桑訝異的表情時,頓然閉上嘴巴。

  「她是你的什麼?」查理沒好氣的斜睨他一眼,真拿這個執著的老朋友沒辦法,喜歡就是喜歡,還婆婆媽媽個什麼勁,真不知道他從小帶頭打架去,在商場上睥睨群雄的魄力躲到哪兒去啦?

  「她……桑桑是我公司的副總經理,她穿的衣服必須合乎她的身份跟職位。桑桑,去把衣服換過。」皓禾說完之後,氣惱地坐回他的位子大聲地喘著氣。

  查理哼著小調兒地晃到他面前。「皓禾,男子漢大丈夫有什麼好不敢說的?」

  「你不懂。查理,要不是看在我們是死黨的份上,剛才我真想一把捏死你!」想到自己差點脫口而出地說出深沉在內心二十年的秘密,皓禾恨恨地說。

  「我想也是。我從沒見過你為了什麼事這麼失控過,自從你媽的喪禮之後,你就一直是充滿自信而且對自己的情緒控制得有如沒有血肉的機械人一樣。」查理誠懇地將手搭在皓禾肩上,低聲地在他耳畔說著話。

  皓禾渾身一震地望著他半晌之後,伸手抹抹臉。「對不起,查理,我太激動了。因為她對我太重要了,重要到我會不惜一切代價只求保有她,你懂嗎?」

  「我明白,放輕鬆點好嗎?沒有人敢動她的主意的,但你自己可別先砸鍋了。」查理以局外人的身份勸著他。

  「我知道。」抬起頭看到穿著一套銀灰色的長窄裙出現的桑桑,皓禾的眼睛立刻轉向查理。

  「我知道,我知道這套的領口也太低了,但長裙你總該可以接受了吧?都到小腿肚了!」查理大聲地叫了起來。

  「你沒說的是開叉開到大腿了。」皓禾冷冷地說完揚起了眉,擺明了不容反駁的強硬態度。

  「老兄,你知不知道什麼叫流行,什麼叫女人味?」看到皓禾的表示,查理翻翻白眼的在拍簿紙上潦草地寫著字。「好,裙子要長而且不可以開叉,這樣可以了吧?」

  直到此時皓禾才露出笑意。「嗯,這還差不多。」

  「我看你乾脆拿個布袋剪三個洞,從她頭上套下去算啦,或者找塊被單把她全身裹起來好了。」查理不情不願地自言自語著。「你這模樣簡直就像狗在顧他的肉骨頭似的拚命嘛!」

  即使聽到查理的抱怨,皓禾也沒有什麼表示,他優閒地端起咖啡喝一口,對自己越來越在乎的心情感到很愉快。這麼多年來,商場上的成功早已激不起他絲毫的欣喜之情,成功之於他已經是用慣了的舊印章,他所做的只不過是拿起大筆一揮,將一間間的公司歸於他名下而已。

  好久了……想想上一次令他如此在乎的事是什麼呢?他想了好一會兒都想不起來,只是輕輕地歎口氣?

  整棟房子就像沉浸在歡樂的氣氛中一樣,桑桑在車子還沒有接近孟家大宅時即已發現,這一點,她迫不及待的在車子還沒有停穩時即推開車門跑下車。

  門前兩棵聖誕節才有的燈泡環飾的松樹是映入眼簾第一印象,走進院子裡,原有的花圃被挖空了,形成了不小的池塘,而那棵漂亮的垂柳也正好就在池塘旁迎風招搖綠色的枝條。門前的草地也被整塊鏟了起來,用各色大理石拼排出各式各樣的圖案,院子的左側多了座涼亭,右邊原是車房的地方變成一排排百合花花架,花菜下是幾組用大理石雕琢出的桌椅。

  院子裡有很多陌生人來來回回走動著,男男女女都像各司其職般的拿著綵帶或燈泡串成的彩燈,在院子裡的樹木間穿梭。就好像遙遠的記憶中,一模一樣的景象。

  站在通道上,桑桑一言不發地瞪著這個景象,直到皓禾將手放在她肩上才突然驚醒了般的尖叫一聲,向樓上跑。

  急急忙忙地衝進以前父母的房間,她很快地拉出衣櫥的抽屜,抱出一大疊沉重的相片簿,很焦急的翻著那些泛黃的黑白相片。

  「桑桑,你怎麼了?」皓禾追了進去,看到桑桑渾身顫抖得厲害,他衝進去抱住了她震動的身體。「桑桑,發生了什麼事?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

  「一樣的……一樣的……」桑桑拿著那張照片湊到皓禾面前。「為什麼你要把院子變回去以前的樣子?為什麼?不,你不可能會知道的,除非你看過照片……」

  「桑桑,你冷靜一點,我把院子恢復成以前的樣子有什麼不對嗎?」皓禾擁著她坐到床上,輕輕地將那張照片自她手裡抽出來。

  「不好,那個池塘……」桑桑說著痛苦地開上眼睛。「我小時候差點在那個池塘裡淹死,幸好被救上來了,可是後來又有一個小女孩在那裡淹死了,小女孩的媽媽把她丟進去,自己也跳進去了……」

  桑桑的話挑動了皓禾心底最深的痛處,他咬著牙地通自己露出笑容。「桑桑,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現在我們這裡並沒有小孩子,可以不必擔心那些了。」

  「不,我害怕,如果我再掉進去呢?沒有人發現我掉進去的話,我會淹死的。」桑桑兩手緊緊地抓住皓禾胸前的衣襟。「我掉下去的時候,幸好有個大哥哥跳下去救我,可是他救我上來之後就走掉了。」

  「他沒有說什麼嗎?」皓禾允許自己稍微去回想一下那年夏天,懊熱的午後所發生的事。

  「有,他說要我當他的新娘。我告訴我爸媽,但是他們卻認為我是中邪了,後來又發生小女孩淹死的事之後,爸爸就找人把池塘填平了。皓禾,你為什麼要再挖出那個池塘?」想到這裡,桑桑又打了個冷顫。

  溫柔地用雙手包住桑桑冰冷的手,皓禾緩緩地靠近她。「不會有事的,桑桑,我不會讓你發生任何事的。」他近似催眠的語氣令桑桑疑惑地抬起眼,而在一轉眼間,他溫暖的唇已經如羽毛般輕盈地滑過桑桑因為訝異而微啟的唇瓣。

  「皓……」桑桑低聲地想要開口,但卻發覺自己全身軟弱得幾乎要化為一灘水。而皓禾的唇也如同揮之不去的蜜蜂般地在她唇上留連,有點酸甜又似麻辣的感覺自她的唇舌傳遞至柔桑的四肢百骸,她茫茫然地回應著他的吻。

  彷彿過了幾個世紀似的,當皓禾放開他托捧著桑桑的頭的手時,桑桑才如大夢初醒地掙扎著想要離開他的懷抱,但皓禾雙手卻似鐵柵似的將她禁錮在自己懷裡。

  「放開我。」粉頸低垂任長髮遮住自己紅熱得發燙的臉,桑桑低聲的要求著。「放開我,這樣不好!」

  「為什麼不好呢?桑桑,我渴望著你,我沒有辦法不把眼光放在你身上,難道你都沒有發覺?」皓禾說著沿著她的耳背印下一連串的吻,使桑桑全身泛起了酸麻的漣漪而不知如何自處。

  「皓禾,你不要這樣,我……」桑桑幾乎哭了出來的叫道,對皓禾乍然表白和對自己身體這種種陌生的反應,她感到既尷尬又好奇。

  「你討厭我吻你?」皓禾撥開桑桑的長髮,和她四目相交地問道,在他身上有著說不出的緊張。

  「不,可是我……我不習慣……」桑桑面紅耳赤地解釋著,對自己的口齒不清感到狼狽。

  皓禾輕輕地捧起桑桑的臉頰。「唔,這個問題倒是很容易解決。除了我,你再也不能習慣別的男人吻你!」

  「你為什麼這樣的肯定呢?」桑桑避開他的唇,不解地問道:「你好像很自信我不會跟別人親吻似的……」

  「我當然很肯定,因為你終將嫁給我。我已經等這一天等了二十年,從那天我將你從小池塘中撈起的那一刻開始,我就一直期待著這一天的到來。」執起桑桑的手,在她手背上印上一吻,皓禾淡淡她笑著說。

  「你……你說是你把我救上來的?可是,不像啊,那個大哥哥他……」桑桑將眼前的男子和那個炎熱夏季下午的那個大男孩相比,怎麼也並揍不起來。

  「桑桑,二十年是段不短的時間,我也很難將眼前這個如花似玉的小姐跟當初我從爛泥土堆中拉出來的泥娃娃連在一起。但是我從來沒有忘記,我問她要怎麼報答我時,她是怎麼回答的──我要做你的新娘──我只好跟她勾勾小手指,答應娶她當我的新娘。」皓禾打趣地回想著和那個矮小的小女孩的約定。

  「真的是你?皓禾,這二十年你都沒有來找我,我還以為你早就忘了,或是把它當成是小孩子的戲言而已。」桑桑滿心歡喜地大叫。

  「真的是我。桑桑,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無論如何都要相信我,好嗎?」皓禾說著用力將桑桑擁進懷裡,他是如此的用力使得桑桑幾乎要透不過氣來。

  「好,皓禾,我相信你。你……」桑桑驚呼地看著皓禾將一枚切割完美的紅寶石戒指套進她左手的無名指內。

  「這是我送你的訂婚戒指,待會兒的宴會上我會宣佈這件事。桑桑,相信我,不要對任何人說起我們以前曾有過的淵源,我寧可讓他們相信我是臨時起意而娶你。」

  「他們?你說的是誰呢?」桑桑詫異地抬起頭。

  「這你不要管,無論是誰都不能說,包括你的伯父他們或是俊吉,相信我,這件事很重要。」皓禾望著桑桑略帶稚氣的容顏,憂心忡忡地說著話。

  「好吧,皓禾,我相信你。」桑桑望著手上的戒指甜甜地說。突如其來的喜悅令她根本沒有時間去細想,她只是高興著原來皓禾就是自己常常會想起的那個大哥哥,而他提起的婚事也令她雀躍三分,慶幸自己又有人可以依靠了。

  果然如皓禾所預料的,尹皓禾跟孟桑桑訂婚的事在賓客群中引起了軒然大波,所有的人都急切的打探著消息,而以孟貽林為首的孟氏兄弟則是個個灰頭土臉的不發一言,急急離去。

  桑桑百般無聊的踱進涼亭裡,現在所有的客人們幾乎都全聚集在客廳,而她受不了那種充滿政治意味的話題,只得快快地溜出來透透氣。

  「桑桑,你怎麼自己一個人待在這裡呢?」黑暗中響起了熟悉的聲音,桑桑很意外地看著甚少在這種場合中出現的俊吉。

  「我聽不懂那些政治,他們又在談年底立法局選舉的事。你要不要喝點什麼?我去幫你端。」桑桑很熟稔地走過林木之間的石路,和俊吉一起來到百合花花架下擺滿食物和飲料的桌子旁。

  「不,我不想喝東西,我只是很好奇你怎麼會突然跟皓禾訂婚,你才認識他多久?三個多月而已!」俊吉接過桑桑舀給他的雞尾酒,和她朝著池塘散步過去。

  「聽說你小時候差點在這個池塘淹死,為什麼又把這個池塘挖出來呢?」俊吉佇立在池塘旁,平靜地問道。

  「你怎麼知道我曾在這個池塘溺水的事呢?除了我父母跟家人,沒有外人知道的啊。」桑桑訝異地反問。

  「喂,我也是剛才聽我姑姑,也就是你大伯母說的,你還記得當初是怎麼掉下去的嗎?」在黑暗中俊吉的眼神閃了閃。

  桑桑不自覺地皺了眉頭。「我已經記不清楚了,只記得有個大哥哥把我救起來。」

  「真的嗎?或許是因為你自己調皮而掉下去的吧?」

  「調皮?我?不可能的啦,小時候我很膽小,根本不可能自己由屋子裡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來玩……」經俊吉這麼一說,桑桑自己也覺得有些疑點,但每次想要回憶更多一些,頭就不由自主的痛了起來。

  「算了,別管那麼多了,都是些陳年的芝麻小事,說說你未婚夫的事吧!」俊吉挽住桑桑往百合花的花架下走去,自行舀了杯雞尾酒給她。

  「未婚夫……」桑桑一時之間竟意會不過來的怔住了。

  「皓禾,尹皓禾啊,桑桑,你是怎麼了?」俊吉奇怪的望著她。

  「喂,皓禾啊,抱歉,我一時之間忘了我們已經訂婚的事。俊吉,這一切好像是作夢一樣,他就像個白馬王子闖進了我的世界。」桑桑帶著如夢似幻的表情,猶如漫步雲端般的飄飄然。

  「你愛他嗎?」靜默地一口仰盡杯中殘酒,俊吉輕輕地問道。

  「愛……我不知道。俊吉,我只知道自己想要有人可以依靠,而他恰巧就出現了,這一定是上天的安排。」低頭凝視浮在粉紅色雞尾酒上的波蘿片和檸檬片,桑桑貪戀著它的香甜爽口,不知不覺地多喝幾口。

  「桑桑,記住我的話,我是你的朋友,無論發生任何事,我都會保護你的。」俊吉說著拍拍桑桑的霞紅雙頰,歎口氣地往外走。

  「俊吉,我告訴你一個秘密,皓禾……嗯,皓禾叫我不能告訴任何人的,我不可以說……」桑桑說著不自覺地用手摀住了自己的嘴。

  「桑桑,我不是任何人,我是俊吉,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對不對?」俊吉試圖拉開桑桑的手,但醉態可掬的桑桑只是堅決地摀住嘴不肯放手。

  「桑桑,你怎麼啦?」隨著急促的腳步聲,身材碩長的皓禾像頭蓄滿爆炸力的黑豹般出現在他們面前。他一出現即立刻地拱住桑桑步履紊亂的身子,一面檢視她空了的杯子。

  「她大概喝醉了。」俊吉毫無催意地迎向皓禾犀利的目光,淡然地解釋著。

  「我才沒有醉,我只喝了一……二……三杯,我才不會醉。」桑桑醉眼惺忪地板著手指數數,撒嬌地抬起頭。「皓禾,我什麼都沒有說喔!我沒有告訴俊吉是你把我從池塘裡救出來的喔……」

  皓禾低下頭用唇堵住桑桑的唇,但他很快的發現自己是白操心了,因為這小妮子早已醉得昏睡過去了。

  「是你救她的?這麼說起來你並不是什麼華僑,你以前根本就見過桑桑了,你究竟是誰?」俊吉臉色大變地揪著抱著桑桑的皓禾。

  「這是我跟桑桑之間的私事。抱歉,失陪了。」皓禾抱著桑桑,面無表情的說著想要從俊吉身畔閃過去。

  俊吉伸出手橫堵在皓禾面前。「不,我一定要弄清楚,否則我怎麼放心讓桑桑嫁給你?」

  「她已經跟我訂婚了。」皓禾說著抱著桑桑強行擠過身旁的矮樹叢,經由後門直去二樓。

  「不對,這裡面一定有文章,他必然有什麼陰謀,否則他為什麼會千里迢迢的回來買下平靖這個爛攤子,還跟桑桑訂婚。」俊吉悄然站在黑暗中,他凝神想了一會兒,自言自語地說完之後,快快地獨自離去。

  二樓的某個窗口,皓禾冷眼地看著邊走邊回頭的俊吉,他轉身看看睡得很熱的桑桑,重重歎口氣,雙手架在下巴,無言靜坐到天明。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 01:38:41

第四章


  幾巡酒後,在座的所有人皆已臉泛著緋紅,只有一位滿頭白髮、望之清瞿的老者,睜著他凌厲有神的眸子,目光在所有人的臉上梭巡著。過了一會兒他清清喉嚨,在他發出聲音之後,其他人都自然而然地停止猜拳或是和身旁的伴唱女郎調笑。

  「你們說那個買下平靖的年輕人叫什麼名字?」他低沉的聲音中含有極大的張力,這向來是他用以恫嚇下屬的法寶。

  「塗老,他叫尹皓禾,陸皓東的皓,禾是稻禾的禾。年歲大概三十四、五而已,剛從美國回來。」大著舌頭,孟貽林對他稱之為塗老的老頭兒倒是必恭必敬。

  「尹皓禾……他是什麼來歷?」熟悉的姓氏,相當的年齡,這些聯想引發了塗揚波心中的波濤。

  孟貽林接過身旁那個年紀大抵不超過二十歲的妙齡女郎斟給他的酒一飲而盡,吐出舌頭。「我們還查不出他的來頭,只知道他很有錢,在美國待了二十年才回來。不過,昨天我太太倒跟我提了一件事,她的侄兒跟我那個侄女很熟,桑桑說二十年前她掉進池塘,是尹皓禾救她的。」

  「池塘?哪個池塘?」塗揚波一反向來面無表情的大老風範,他激動地一拍,擊碎了面前的杯子。

  孟貽林和弟弟們相互交換眼色之後,這才小心翼翼地開口。「就是孟貽善,我那個弟弟家門口的池塘,塗老的……」

  「住口!」暴喝一聲之後,塗揚波頻頻地大口喘著氣,他推開椅子站了起來,伸出手指著孟貽林。「誰都不許再給我提這件事,你們給我仔細的去調查那個尹皓禾,看看他究竟是什麼出身!」

  蹙著眉,塗揚波一揮手,他的私人助理立即將他那根紫檀木的手杖交到他手裡,提起公事包,尾隨他而去。

  「大哥,看樣子尹皓禾可能真的跟塗老頭有……」孟貽安兩手不老實地在身旁那個略帶稚氣的小女孩的身上游移著,惹得小女孩噘起塗著猩紅唇形的唇。

  「嗯,昨天美月告訴我這件事時,我就覺得很奇怪。畢竟一開始就是尹皓禾那小子一直跟我們接觸,想要買下平靖,那時候我還真以為他是為了要打進本地市場,所以才買平靖,但誰知道他連桑桑也要。」孟貽林轉動著他濁混的眼珠,恨恨地說。

  「沒錯,他把桑桑娶走了,那俊吉不是失望極了?」孟貽祥此話說的雖是俊吉,但明眼人都聽得出他是暗譏孟貽林不能藉由俊吉去控制平靖了。

  「那還很難說,俊吉那個年輕人可也不能小看他呢,我太太現在正努力的在遊說他,反正還沒到洞房花燭夜,桑桑到底是嫁給誰也還沒一個定論。」孟貽林得意地說。

  孟貽祥乾完他面前的酒。「說實在的,我們四兄弟裡就是貽善最成功,娶的老婆最賢慧,連生的女兒也比我們的兒女漂亮乖巧。」

  「貽祥,你有沒有搞錯啊?貽善跟我們又不是同胞兄弟,他只是爸爸在外面找野女人姘出來的。我還記得當初爸爸為了要把他回來養,跟媽大打出手的事,誰料到了最後我們還得靠他吃飯!」孟貽林在女伴的頻頻勸酒之下,已經有點茫然的感歎。

  「唉,人算不如天算,當初爸爸在死前還交代我們要照顧他……不提這檔子事啦。人不為己,天誅地減。我現在比較好奇的是,尹皓禾會不會跟那個跳貽善家池塘死的尹莉蓮有關係。」貽安正色地詢問兄弟們。

  他這話一說完,立即引起其他兩人的注意,他們放下手裡的杯子和筷子,認真地思索著這個問題。

  「不會吧,我只知道尹莉蓮先淹死她的女兒,然後才跳進去自殺的。」孟貽林有些不自在的鬆鬆領帶。

  「大哥,當初這件事不是已經把消息全都封鎖住了,何必又要提起它呢?」貽安酒也醒了一大半的皺著眉道。

  貽祥打量了兄弟們的表情,猛然倒酒灌下一大杯,溢出的酒液沿著他的下巴浸濕了衣襟。「會不會……會不會尹皓禾是尹莉蓮的親戚?」

  「可能吧,但這關他什麼事?尹莉蓮未必是他媽,就是為母報仇也忍不到二十年吧?」貽安不以為然的反駁。

  貽林的手震了一下,整杯酒全倒在身旁妖艷的女郎身上,引起她做作的嬌嘖,但貽林沒有理會她,睜大眼睛地瞪著貽安。

  「該死,我怎麼沒有先想到?尹莉蓮是塗揚波的情婦,她既然能跟塗揚波生個小女孩,為什麼她沒有可能跟塗揚波生下尹皓禾?」貽林說完,頹然地歎著氣。

  「這麼說來,尹皓禾跟塗揚波可能是……」

  「不錯,他們很可能是父子。」貽林沉重地答道。

  「那……那我們不就糟了?要是他們父子一相認,我看平靖連以前尹莉蓮的帳一起算,我們可就要永世不能翻身了。」貽祥急得連說起話來都有些結巴。

  「不要慌,這件事我們得從長計議,尤其是尹莉蓮的事,我們絕對要跟她撇清關係,懂嗎?」他說完虎視耽耽地看著惶惶然點著頭的弟弟們。

  但是對這有極大可能性的消息,貽林自己也想不出什麼較好的應變方法。

  蹲在墳前,桑桑細心地將那些枯葉一一撿拾進垃圾袋,對墳上有些參差不齊的雜草,則是用手一根根地拔除。墳裡的女人她已經沒有印象了,只知道父母自小就帶她來掃墓,久而久之她也習慣於每星期帶著鮮花來供於墓前。

  「莉蓮阿姨,對不起,我有很久的時間沒有來看你了。你知道嗎?將近半年多來我的生活有如雲霄飛車似的起伏不定,我爸媽過世了,而且我也訂婚了。」她邊拔著野草,一邊在心裡說著話。

  「我的未婚夫叫尹皓禾……尹……真巧,他跟你同姓呢!而且他就是我小時候掉進池塘裡時,把我救上來的人。他長得很帥、很高,而且對我很好。」

  長長歎口氣,桑桑坐在墓前的階梯上稍事休息。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愛不愛他?因為沒有人教過我愛情,學校也沒有開這個愛情學科。我只是很喜歡跟他在一起,似乎有了他,所有的困難和挫折就會自動讓路,唉……頭好痛!」她想了老半天,還是決定放棄,最近不知道怎麼搞的,只要她多想一點,頭就開始痛了起來。

  坐著巴士下山,桑桑透過玻璃窗往外看,正看到一輛很嚇人的加長型黑色房車,光看那車在狹窄的曲折山路上轉彎就要令人捏把冷汗了,她伸伸舌頭,將眼神收回來。

  車子停妥之後,助理趨前一步想要扶他,但塗揚波一揮手差退了他,柱著枴杖,叱吒商場多年甚至可以左右政局的塗揚波,蹣蹣跚跚地走到那座插著鮮花的墓前。

  佈滿老人斑的手顫抖地撫摸著墓碑上「尹莉蓮」三個字,兩行淚情不自禁滑下他被歲月狠狠刻畫的臉。

  「莉蓮,二十年了,這二十年來我沒有一天不是心懷後悔和愧疚的過日子。對你、對我們的兒子還有跟你一起死去的女兒。我當初該聽你把話說完的,我相信你不會是個會為錢做出不義的事的人,只怪當時我耳根子太軟,才累著你帶著女兒以死明志,而我們的兒子也音訊全無二十年,唉,莉蓮,我這一生自許光明磊落,但卻讓你受盡委屈……」他說著硬咽地掏出手帕擦擦涕淚。

  「老爺啊,該走了。」助理走過來低聲說道。

  「嗯,先到車上等我。」他吩咐完又看著墓碑上的照片沉思一會兒,然後頭也不回地登上車離去。

  還沒有回過頭,桑桑就已經感覺到皓禾的存在了,她兩眼緊張地盯著桌上的報表,但心裡已經像是被小貓弄亂了的毛線球團,理不清,而且越來越亂。

  溫熱的氣息在耳畔傳過來,桑桑剛一轉頭,唇就被他久候著的唇接個正著,像是只恣意吸取花蜜的蜂,皓禾的物隨著他的舌而更加深入,原先只是溫柔的蜻蜓點水,不想越來越纏綿,也越來越久,令桑桑幾乎要手足無措。

  「皓禾,這是在辦公室耶!」避開他轉成深沉的眸子,桑桑羞澀地低下頭。

  「我該拿你怎麼辦?在家裡你總是說:『皓禾,這是客廳耶!』要不然就是:『皓禾,這是公共場所啦!』我想跟我的未婚妻親熱,卻總是找錯地方!」皓禾用拇指輕輕地摩挲桑桑因他的吸吮而腫脹的唇,調侃著她。

  「皓禾,我覺得很不安……」桑桑想了想,泱定要是不把話說清楚,自己真的無法釋懷。「我們已經訂婚這麼久了,可是我到現在還是對你一無所知。」

  「你只要知道我愛你就夠了。」皓禾收緊他摟著桑桑的手臂,使她的頭貼在自己胸口。

  「可是……」完全被他的氣息所包圍,令桑桑心頭顫起了微微的漣漪。「我知道你愛我,但是我還是希望多知道一些關於你的事,我以後該如何的告訴我們的孩子,他們的爸爸是多麼的英勇把我從池塘中教上岸,還有在我遭逢家變時,救了我啊……」

  皓禾將下巴擱在桑桑頭上,帶著哀傷眼神笑笑。「何必說那些呢?桑桑,我這一生是為了你而活的。」

  桑桑聽出了他話中那股形容不出來的詭異哀怨,她猛然地抬起頭。「為什麼?皓禾?」

  「沒什麼,準備準備,晚上還有個應酬。」褪去少有的無奈神色,皓禾點點她的鼻尖,笑笑地走出堂皇寬闊的副總經理辦公室。

  怔怔地坐在那哀,桑桑一再地回想著皓禾所說的話。訂婚已經三個多月了,皓禾最親熱的舉止也僅止於越來越纏綿的吻。前些日子阿珠還悄悄地拉過她到一旁,問她須不須要幫她買些避孕用品,當時桑桑的反應還覺得很不好意思,但阿珠的表情卻是很疑惑。

  「小姐,你們訂婚都已經三個多月了,再說又同住在一個屋簷下……」阿珠見桑桑燥得滿臉通紅連忙閉上嘴。

  「我們……我們沒有……」桑桑支支吾吾地說著,隨即逃回自己房間,現在只要一想起那時的尷尬,她就要臉紅不已。

  阿珠的猜想沒有錯,皓禾是個正常的男人,而我又是他的未婚妻,即使我們已經同房而居,外人也無權置喙,但他卻總是發乎情、止乎禮,是不是我的魅力不夠?所以他才對我保持距離?

  還有他神神秘秘的來歷身世呢?想想也真是有些可怕,我竟然連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都不明瞭,糊里糊塗的訂了婚。可是他愛我,我知道他很用心地在照顧我、愛我,只是,我心中的迷團卻一直在困擾我……

  還有那個什麼「孟家的陽光」?他到底要找什麼東西呢?為什麼我從不知道家裡有什麼「陽光」呢?

  越來越多的疑惑使桑桑的頭又痛了起來,她用拳頭敲敵太陽穴。「不管了,我得趕快到查理那做頭髮化妝,天哪,為什麼有這麼一大堆不得不參加的應酬呢!」

  苦著臉地吞下顆止痛藥,桑桑掩起皮包,神色匆匆地跑出去。

  查理矮胖的身材像粒球般在眼前轉動著,桑桑考慮了很久才想到該利用這難得的機會。

  「查理……你跟皓禾認識很久了嗎?」覷著沒有人在附近的空檔,桑桑壓低嗓門問著在幫她挑禮服的查理。

  「皓禾?唔,是啊,我們從小在同個巷子打架打到大的。」將嘴裡的針取出,查理笑瞇瞇地回答她。

  吞了口口水,桑桑沉吟再三才開口。「那麼,你應該很瞭解他羅?」

  查理抬起頭看了她一眼。「是啊,有啥事要問的?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想套那小子的羅曼史啊?呃,這就很抱歉了,我只跟他一起玩到十五歲,然後……然後他就出國直到年初才回到香港。」

  「他為什麼要出國呢?」桑桑自然而然地問道。

  查理突然變得很忙碌的將手中的針都插到針插上,把那件黑絲絨的低胸長袖露背上衣和銀灰色的圓蓬裙塞進她懷裡。「偌,依照你的要求。把胸口往下開兩寸,背後也低三寸,要是皓禾看到了不殺我洩恨,才怪!」

  「查理,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皓禾他為什麼會出國一去二十年不回來?一般的小留學生大概念到學位就回來了,而沒有回來的大概這輩子也都不會回來的……」看著鏡中的自己,桑桑滿意的點頭。「太好了,我就是要這樣的效果。」

  查理一看到曲線畢露的桑桑,大感意外約吹了聲讚美的口哨。「哇,我的天,瞧瞧你,可真是艷光四射,但是我看我的老命要不保了。」

  「不會的,查理,我所有的衣服都要改過,領口跟長度都要改。」桑桑故意挺直背,得意地看著曲線玲瓏的胸部。「我就不相信這樣他還能無動於衷!」

  「誰?」查理耳尖的聽到桑桑最後的自言自語,他看著桑桑由一個清純小女孩變成個搖曳生婆的惹火女郎,心裡有些擔心皓禾的反應。「桑桑,我看你披條絲巾好了,否則這套衣服實在太暴露了,不適合你。」

  「不,查理,我喜歡這樣的我。我已經是個成年人了,而且又訂了婚,我有權利決定自己要穿什麼樣的衣服和做怎樣的打扮。」桑桑斷然地拒絕查理的勸說,將他拿來的絲巾擱到一邊去。

  「可是……」查理雖然不明白這其中到底有什麼問題,但他直覺八九不離十,絕對跟皓禾那小子有關。

  「我要走了,皓禾如果來的話,告訴他我先回家等他。」桑桑說完開著自己的車,以最快的速度衝回家。

  一進家門阿珠和老王打扮整齊正準備出門,由於今天一如往常,他們大概要赴宴到三更半夜才能回來,所以桑桑索性放阿珠跟老王一天假。而這也正如她意,可以大膽地展開她的誘惑行動。

  揮別阿珠和老王,桑桑懷著興奮的心情踱來踱去,對即將來到的粉墨登場,感到緊張和刺激。

  記得是在一本婦女雜誌上看到的,詳細地羅列了各種誘惑男人的方法,她在辦公室中重複看了很久,最後決定放手一搏。

  望著身上這套性感、低胸和露背的晚禮服,桑桑不由自主地將領口往上拉一點,但想到那篇文章所說的,她又往下拉,直到露出大半胸部為止。

  遠遠地傳來車子的聲音,桑桑緊張地例例嘴,為了緩和自己的情緒,她跑到酒櫃為自己倒了杯酒,屏住呼吸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令她嗆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鐵門打開,車子進了車房,鐵門關上,腳步聲越來越近,桑桑又連連喝了幾口酒,以鎮靜自己幾乎要飛了出來的心跳聲。

  雕花精美的門被往內推開,桑桑雙手背在身後,帶著朦朧的視線,打量著那個全身充滿了男性氣息的男子。他像是很訝異似的,瞇起眼睛走到桑桑面前,桑桑很滿意地看到他的眼光在看到自己這貼身禮服所束出的效果時,那倒抽一口氣的模樣。

  果然,雜誌上所寫的方法有效了!桑桑竊喜地更加挺直自己的背,等著如雜誌上所寫的──有個浪漫的夜──發生。但令她困惑的是,皓禾在看到她暴露出一大半胸脯的性感模樣之後,只是猛然地做著深呼吸,然後脫下外套搭在她肩上,緊緊地將她裹住。

  「去換衣服,我們是今天的主客,遲到了可就不好看。」調整呼吸,用控制過的聲音,皓禾很快地背過身去。

  「皓禾……」桑桑眨眨眼,豆粒大的淚珠在委屈的情緒催化下,沿著腮旁的滾滾而下。難道……難道他認為我不夠美,不夠性感?

  「去換衣服,查理應該有幫你準備其他比較得體的衣服。」皓禾仍舊背對她,自行斟了幾杯酒,一一飲盡。

  「不,我不要換別的衣服,我喜歡這樣的我。難道你認為我不夠性感?皓禾,我一直沒有表示什麼,那並不意味著我就是個沒有腦袋的女人,到底我們之間這種相敬如賓的情況還要維持多久?」想起旁人善意的詢問婚期時,自己的無言以對,桑桑積壓已久的疑問一下子全爆發了。

  皓禾很突兀地轉過身,臉上是種比冰還冷的漠然。「這跟你這套衣服還有那莫名其妙的論調有關嗎?」

  「我……皓禾,我沒有辦法忍受這種什麼都不知道的生活。我想要瞭解你,想要跟你有共通的心靈世界。」

  「你到目前的生活有什麼不滿嗎?」皓禾用手梳梳額頭旱已被他撥亂的髮絲,歎了口氣地問道。

  桑桑挫敗地發出低吟。「為什麼我說的話你就是聽不懂呢?皓禾,我們是未婚夫妻啊,我希望能多參與你的生活,我……我甚至想誘惑你,看你是不是如你所表現出來的冷靜自製?是因為我的魅力不夠,還是你心裡有別的人,所以你一直對我冷冷淡淡的。」

  皓禾聞言一個箭步地跨向前去托起她的下顎,將唇抵在桑桑的唇瓣上,像是要故意弄痛地做的用力輾吻著她。「你稱這個為冷冷淡淡嗎?如果我想要別的女人,又何必費事與你訂婚?我們這樣下去有什麼不好?」

  「可是你……」雖然被他擁在懷裡,但桑桑卻感受不到絲毫的喜悅。他在逃避我的問題,我知道他正在顧左右而言他!桑桑哀傷地想著。

  「我心裡的確有個女人,但她跟你一點也不相干,你是你她是她。」見到桑桑為之一垮的神情,皓禾伸出手去想拉住她,但桑桑甩開他的手,逃也似的跑回自己房間。

  追到門口的皓禾用力地撞著門。「桑桑,打開門。桑桑,把門打開!」裡面傳來的陣陣啜泣聲幾乎要將他的心都擰碎了,但他卻不敢將心底的秘密說出,因為他害怕一日一桑桑知道真相之後,會是用何種眼光看他……

  「桑桑,我愛你,難道你還懷疑我的心?」皓禾敲著門的手傳來陣陣痛楚,但他仍未停手。

  「在你說愛我的時候,卻告訴我在你心裡有別的女人,你教我怎麼相信你?若不是我逼你說出來,你還要瞞我瞞多久?」桑桑坐在門前,捂著淚如雨下的臉大叫。

  懊惱地攤攤手,皓禾發出陣大吼。「不然你要我怎麼辦?為了你,我在異鄉獨自度過二十年艱苦的日子,這些年來支持我活下去的唯一信念就是你,你還要我怎麼證明才夠?」

  「那把那個女人的事告訴我,還有你到底有什麼秘密在瞞著我,為什麼你會在我最無助的時候突然出現?」桑桑將門打開一條縫,紅腫著眼睛地說。

  「桑桑,我只能告訴你,我愛你,其他的,我無話可說……」他說著俯下頭輕輕吻去桑桑頰上的淚珠。「我愛你,今生今世我再也不會對別的女人許下這句諾言,我只能給你這樣的保證,桑桑,我愛你,請試著諒解我的苦衷好嗎?」

  閉上眼睛任淚水直墜而下,等地再睜開眼睛時,桑桑硬擠出個牽強的笑容。「好吧,皓禾,或許是我強求太多,我應該扮演著一個傻傻的未婚妻就好,誰教我不知足的想要在你的生命中找到不該找的位置。」

  「不要這樣說,桑桑!」皓禾捉住桑桑雙肩,憂慮地看著她空洞的碎子。

  「麻煩你先出去好嗎?我要換衣服,必須換上得體的衣服才能跟你去參加應酬不是嗎?」桑桑疲倦地說著話,眼神卻像是落在遙遠的地方。

  「桑桑……」皓禾簡直想用力踹自己一腳,為什麼要如此傷害桑桑,她原是這件事中最無辜的人啊!

  「拜託,我要換衣服了。」桑桑說完垂下頭,不再理會皓禾。她已經徹底的放棄了,今天她如此的放下自尊來誘惑他,非但沒有成功,卻反被他坦承心中另有他人所羞辱,這種絕望是她二十五年生命中從未有過的打擊。

  不想再強求了,此刻的她已經筋疲力竭,遍體鱗傷。既然他硬要定下這麼可笑的遊戲規則,而我,一個已經陷入這遊戲一大半的參與者還能怎麼辦?

  也罷,他要一個不多話如隱形人般的未婚妻,那就給他個木偶未婚妻吧!於我又有何異?好累,我好累了……

  機械式的打開衣櫥,桑桑看也不看拎出套全黑的長禮服,高領、長袖,裙長至足踝,全身包得密不透風。這正適合我現在心情的寫照,桑桑淒愴地自嘲著將那套禮服穿上。

  蒼白著一張姣巧的小臉蛋,桑桑咬著毫無血色的唇,像縷幽魂似飄到皓禾面前。眼臉低垂,始終盯著地面,不發一言地佇立在皓禾跟前。

  「桑桑……」皓禾舉起手想要觸碰她,但桑桑卻避之如蛇蠍般地閃避著他的手。

  「不要,請讓我保有最低限度的尊嚴好嗎?從現在起我會依你所希望的,做個沒有聲音、沒有自我的人。」桑桑說著抬起頭,在她清麗的臉上掛著淒美的脆弱笑容。

  皓禾心如刀割地放下手,面對桑桑如此委婉的貶損自己,但想到秘密外洩所可能引發的危機,實在令他只能三緘其口,終至只能默然的走了出去。

  車子在沉窒的氣氛中以極快的速度向前奔馳,不時透過眼尾餘光打量著沉默平視前方的桑桑,皓禾只有以加重油門上的腳勁兒來發洩心中的鬱悶。

  「今天應酬的主人叫塗揚波,他是個很成功的生意人,我想你大概也曾在報章雜誌上看過不少他的消息。」為了打破難堪的僵局,皓禾主動地為桑桑介紹著待會兒應酬場合的主人。

  見桑桑沒有什麼反應,皓禾也不再多說什麼,他專心地開著車,一面住腦海中尋找對塗揚波最後的記憶。是在那個懊熱仲夏吧!自幼所居住的日本式高架木造房屋,少年的自己趴在地上當馬,馱背著年幼的妹妹皓雪,一圈又一圈地在涼爽的木板上繞圈子。

  一如往常,大大的舊式黑房車停在門口,那個被母親告誡他跟妹妹不得在外人面前稱呼他為父親的男人一出現,傭人立即將他和妹妹皓雪帶開,這原已經是司空見慣的事,但那天在他的好奇心指使之下,他佯稱要上廁所,偷偷地溜進院子,躲在樹叢間偷聽父母交談。

  「這件事非這麼做不可。莉蓮,憑你一個女人要帶大兩個孩子不容易,還是讓皓禾跟我回去。」塗揚波放下手中的杯子,壓低了嗓於。「況且,我可以給皓禾最好的環境,大學、研究所,甚至念到博士都沒問題,將來還可以接我的位子。」

  「不,揚波,皓禾是個善良的孩子,我不希望他走上你的路,你還有別的兒子啊……」

  「別再提那些敗家孩子了,一個個好吃懶做,整日花天酒地,與其要指望那些廢物,我倒寧可接皓禾回去好好栽培。」提起塗家有名的敗家子們,塗揚波怒不可抑。

  沉思了一會兒之後,莉蓮緩緩地抬起頭。「那……太太怎麼說呢?」

  「她一個女人會懂什麼!這個家是我在當家做主。」

  「不,皓禾如果跟你回去,還是要尊稱她一聲大媽,要是她不贊成的話……」莉蓮憂心忡忡的想到那一層。

  「她答應我把皓禾帶回去,但是……」揚波看看面前這個充滿傳統認命良順本質的女子。「但是她要你帶著皓雪離開這裡,永遠不見皓禾。」

  塗揚波的話一出口他立即知道那是行不通的,莉蓮反應激烈的自衣櫥上方拖出個行李箱,打開衣櫥將一些屬於塗揚波的衣服都塞進去,用力地將那個行李箱丟出門去。

  「滾,滾回她那邊去!塗揚波,你從一開始就騙我,從我還是少不更事的小女孩就騙我騙到現在,你保證過不會拆散我們母子的,現在卻要帶走皓禾,你的心好狠啊!」莉蓮憤怒地用手樺著塗揚波的胸,發狂地大吼。

  「莉蓮,你冷靜一點,這只是暫時的權宜之計,你也知道選舉快到了,她娘家對我的當選有很大的助益,你……你就委屈一點,以後我一定會好好補償你的。」

  「不,我絕不答應讓皓禾跟你回去受苦。你回去吧,我會帶著皓禾跟皓雪離開這裡。」稍微平靜下來之後,莉蓮哈著眼淚地說著。「這些年來,多謝你的照顧。」

  「莉蓮……」塗揚波氣極敗壞地來回踱步。「你不要跟我過不去,只要你好好的聽話……」

  「不,我已經決定了,再這樣忍辱偷生下去也沒有多大的意義,倒不如為兩個孩子跟我自己找條生路。」

  皓禾在傭人的大呼小叫中溜出院子,在那個蟬聲哪哪的仲夏午後,在他懵懂的青澀歲月裡,他頭一次知道了什麼叫憂愁。

  在塗揚波怒氣衝天的離去時,躲在那棵大榕樹後的皓禾再怎麼也想不到,父母的絕裂正是他們母子三人苦難的開始。由於塗揚波的漠視不管,先是任教於小學的尹莉蓮在學生家長的鼓噪和讓罵之下,被校方以言行不檢、敗壞善良風氣,不足以擔任教職而解雇。

  然後是恃著正室地位的塗揚波妻子,三天兩頭帶人來母子三人的居所來砸毀屋子,毆傷年老的傭人,甚至連年幼的皓雪也不放過,將皓雪打成了腦震盪。

  這時塗揚波已中斷對莉蓮母子三人的經濟支援,莉蓮又失去了工作。唯一的進帳大概就是莉蓮閒暇時為毛衣業者做做繡花的加工,就這樣母子三人艱辛地熬了一年多。

  望著高高圍牆內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的熱鬧景象,皓禾垃過桑桑,輕輕地捧起她的臉龐,對她仍是全無血色的表情沉重地歎口氣,緩緩地打開車門。

  「桑桑,為了我跟你,請你有點笑容好嗎?我知道你恨我,但在這裡,我需要一個陪我作戰的戰友?」扶著桑桑下車,皓禾露出陰沉的表情。

  「作戰?」桑桑被他的神態嚇了一大跳,這種樣子的皓禾是她所沒見過的,就像是陌生人似的令桑桑感到毛骨棟然。到底這個男人還有多少面貌是我所不知道的呢?

  「嗯,準備好你最可愛美麗的笑容吧,他們正在等著要咬我們一口呢!我已經聞到血腥味了。」在看到由孟貽林兄弟們陪著走出大門的塗揚波時,皓禾譏詰地說道:「看到那些鯊魚沒?」

  桑桑想要再問清楚一點,但旋即她發現自己被包圍在一大堆各個牌子香水所築成的人牆中,而且和皓禾越離越遠。從她所在的位置望過去,面對一些政壇商界人士侃侃而談的皓禾,仍是保持著他貫有的優雅和自信。

  但是她自己可就沒有那麼好過了,那些個珠光寶氣的擁腫婦人像看著奇異動物似地對她指指點點,而在她們一波波各種風言風話中,桑桑頭疼的老毛病又犯了。她掛著虛弱的笑容,舉步維艱地往休息室挪移。

  冰冷的水潑在臉上,望著鏡子中那個比鬼還憔悴的人影,桑桑歎口氣,拿出唇筆補補妝,意興闌珊地走出去。

  「……真的啊?那桑桑知不知道?」洗手間人口處濃密的闊葉棕櫚盆栽形成個大大的屏障,桑桑正要踏出的腳步在聽到自己的名字時遲疑了下來。

  「唉,你想想看,尹皓禾有可能告訴桑桑嗎?要是你知道是你未婚夫的媽綁架你還差點把你淹死,你還敢嫁給他嗎?」那個據皓禾說是什麼理事長夫人的肥女人,揮動掛滿戒指的粗肥短胖手指,口沫橫飛地越說越大聲。

  週遭響起了此起彼落的嘖嘖稱奇,桑桑踉蹌地扶住門旁的牆壁,對自己剛才所聽到的話而震驚。

  「哎喲,那我們是不是該跟桑桑提一提?她也真是可憐,年紀輕輕的就沒了父母,現在又跟殺人兇手的兒子訂婚……」那個顯得有福而較為樸素的婦人惋惜地詢問。

  「我說陳太太,你別給自己找麻煩了。現在你丈夫巴不得跟尹皓禾做生意,要是被尹皓禾知道你把他的底都給抖出來……你忘了嘉興的事啦?嘉興的張老闆到處跟人家說尹皓禾的閒話,結果尹皓禾動用他手下所有的企業關係,讓嘉興在八天之內破產關門。」理事長夫人湊近她,顯得有些亢奮的比手畫腳。

  「可是……」陳太太仍是一副想要見義勇為的樣子。

  「別提這檔子事了。萬般都是命,說不定是桑桑上輩子欠了人家的,要不然怎麼小時候差點被尹皓禾的媽淹死,現在還要嫁給他。這不關我們的事,還是少管。陳太太,區議員陳履安要出來競選立法局議員,你們打算支持誰啊?聽說那黃議員已經決定支持陳履安了……」

  隨著那幾名婦人尚在空氣中飄揚著的聲音,桑桑渾身冰冷地將背靠在牆上,酸軟的雙腿幾乎要支持不住她的身軀,茫茫然地盯著自己的手指,她發出近似啜泣的笑聲。

  她們說的是真的嗎?皓禾的媽媽……不,我不懂為什麼她會要殺我?天啊,難道皓禾之所以跟我訂婚,是有什麼內情?但是他說他愛我啊,我……該相信他嗎?

  我該怎麼辦?該去問誰呢?環顧滿室的衣香鬢影,小小的舞池內擠滿了正在滑步華爾滋的人們,到處都是高談闊論,笑聲喧嚷的景象。

  但是裡面卻沒有一個我能完全信任的人!桑桑淒測的抱住自己,蹣跚地往燈光最明亮處走去,企求能稍稍驅除心中源源泛起的冷意。

  「桑桑?你怎麼啦?臉色這麼蒼白,來,把這喝下去。」驀然衝出一個人影,關切地扶住桑桑,並隨即倒了杯熱茶給她。

  「俊吉。」看到這個自小就令自己安心的玩伴,桑桑像要抓住最後一絲希望的垂死囚犯似的緊緊抓住他的手。

  「桑桑,到底怎麼了?」俊吉帶著桑桑,拐進一條通道而來到這間排滿古董和書籍的書房。

  將杯中的熱茶喝下一大半,桑桑猶豫再三之後,放下茶杯期期艾艾地開口。「俊吉,關於皓禾……」

  剛才聽到的小道消息所帶來的震驚仍在,但桑桑心裡又為自己竟懷疑自己的未婚夫而自責不已。理智上她希望能弄清楚這些疑問,但在情感面,她又對這種態度而痛苦躊躇。

  「你跟尹皓禾怎麼了?剛才我聽到有些阿姨說皓禾似乎已經決定你們的婚期。」俊吉走到窗前望向外面的幢幢樹影。

  渾身一震地跳了起來,桑桑兩手在胸前不停地扭絞著,咬住唇而不知所措。「結婚……俊吉,我好怕……怎麼辦?我知道自己不應該,可是我就是阻止不了自己去想她們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我好害怕……」

  「桑桑?你在說些什麼,你怕什麼?」俊吉眼見不對勁,走過去雙手扶助桑桑危危顫顫的肩膀。

  「她們……她們說……皓禾的媽媽就是想淹死我的人。俊吉,如果這是真的,我……我想我沒辦法嫁給他。」

  俊吉的表情在一瞬間冷了起來,他用力地搖晃著桑桑的肩。「不,桑桑,你若想嫁給他,別人說什麼就隨他們去說吧!」

  「如果是真的呢?我辦不到。」桑桑掙脫俊吉力道嚇人的雙手,往後退了一步地說:「你是不是知道真相?」

  俊吉用手抓抓頭髮,長長地歎口氣。「桑桑,那件事已經過了這麼久,況且當初要殺你的人後來也自殺了,你又何必再翻出來呢?」

  「不,俊吉,我到現在還忘不了那種被水包圍住的感覺,我伸手要抓住些東西,但是卻什麼也抓不到……告訴我真相,俊吉,為什麼皓禾的媽媽要殺我?」想到自幼即纏著自己的夢魘,桑桑決定要找出真相。

  俊吉用怪異的眼光看了她一眼,露出牽強的笑容。「桑桑,你不是已經知道是誰要殺你了,何必再去追究其他的呢?」

  「不,這件事已經困擾我二十年了。我一定要明白,否則我不知道自己該怎麼面對皓禾。」想起午夜夢迴被嚇醒的往事歲月,桑桑堅決地說:「告訴我事情真相吧,俊吉。」

  轉身望向別的方向,俊吉像是說故事般的說:「我知道的也不多,似乎尹皓禾是私生子,他還有個妹妹,年紀只比你大一歲。二十年前,他的親生父親希望把他接回去,但他母親不肯,結果兩人絕裂。好像是他母親為了要籌錢遠走他鄉,所以綁架你,可是因為事跡不密被發現,她才想淹死你殺人滅口……」

  俊吉的話像是鋼釘似地狠狠釘進桑桑的腦袋,她搖搖晃晃的吞口口水。「可是……可是皓禾跳進池塘裡把我救起來的……」

  發出譏諸的笑聲。「是嗎?大概是他的良心不安吧!不過,他再怎麼做也挽回不了他媽已經做出的事,一個星期之後,尹莉蓮帶著她的女兒尹皓雪,也就是皓禾的妹妹,跳進池塘裡自殺了。」

  「啊!」桑桑發出聲尖叫。「你說皓禾的媽媽叫什麼名字?」

  「尹莉蓮。」俊吉詫異地回答。「怎麼……」

  想到自己自幼即勤快地去整理的墓地,竟埋著要殺自己的兇手,桑桑整個人幾乎為之崩潰。她尖叫著推開書房的門,發狂似的往外跑,一路上引來不少人的側目。

  天,天,我到底生活在一個怎麼樣的謊言下?爸媽為什麼告訴我,尹莉蓮是個很好的女人,難道她要殺我也是好人會做出來的事嗎?天啊,誰來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被通知而匆匆跑出來的皓禾大吃一驚地追出花園,他眼明手快地在桑桑跳上車之前拭住她。「桑桑……」

  「放開我!」桑桑驚恐地倒抽一口大氣大叫。

  「桑桑,你怎麼啦?」望著她鐵青的面孔,皓禾還想再說什麼時,卻在桑桑齒縫間迸出那句話之後頓住。

  「放開我,你是殺人兇手的孩子!」桑桑說完趁他僵住的剎那,絞進車裡發動引擎倉皇離去。

  蜿挺曲折的山路上,皓禾心裡百般滋味雜陳的看著自己的車歪歪斜斜的向山下疾馳而去。她終於還是知道了。兩眉皺得幾乎連成一線,他感到肩上的重量,原本漾滿心酸和苦楚的臉龐在見到肩上那佈滿老人斑的手時,立即戴上張冷峻的面具。

  「皓禾,就如同我剛才所說的,只要你願意回來認祖歸宗……」塗揚波仍維持他平常的威嚴,就像他平時慣常向新聞傳媒或其他政商界人士發言般的氣勢。

  冷冷地盯著他,皓禾嘴角泛起扭曲的笑容。「我已經回答過你了,今生今世我都不會冠上你的姓。因為你,害得我媽跟妹妹都死於非命,這筆血仇血債是永遠沒完沒了。」

  「那都是你媽的錯,她太倔強了。如果她肯把你交給我,她又何必綁架孟貽善的女兒,甚至連累皓雪……」

  「她是被冤枉的!你知道那根本不是她的計謀,她是被人陷害?」提起母親的屈辱,皓禾如被拔須的獅子般地咆哮。

  塗揚波歎口氣地點點頭。「如果不是她,那會是誰呢?所有的證據都指向她。若她是冤枉的,她又何必自尋短路,畏罪自殺,甚至連皓雪也帶著一起走!」

  母親的慈藹面容和妹妹皓雪稚言稚語的嬌憨浮現眼前,皓禾閉上眼睛做著深呼吸地平息心中的激動。等他再次睜開眼睛時,已經恢復了他原有的溫文理性形象。

  「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回你那邊去的。二十年前那個夏天,我已經發過重誓,今生今世我都姓尹,因為這是我的母親給我的姓氏,至於父親……我倒寧可沒有個為了名利而要拋棄我母親跟妹妹的父親。」皓禾說完之後,疲倦地向客廳的門口走去,要求僕人為他叫輛的士車。

  「難道你不知道為了讓你認祖歸宗,我會不擇手段的除去一切阻撓我的人?」塗揚波激動地揮舞著手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皓禾緩緩地轉向他。「二十年前我只是個懵懂無知的少年,沒有力量保護我所愛的人。但現在不同了,我是個男人,若有誰妄想傷害我的人,我必然要他付出極大的代價,你最好記住這一點!」

  旁邊的人不約而同地倒抽了一口氣,即使尹皓禾的事業再成功,但如此公然地頂回塗揚波這位聲勢極高的商政界大老,那不啻是自己我死!

  絲毫不理會旁人猜疑和奚落,皓禾面色凝重地接過傭人遞過來的外套,鑽進候著他的的士。

  「你真的不答應?」塗揚波老謀深算的眼底閃過一絲殺機。「是為了孟貽善的女兒?」

  皓禾神情動了一下,但他竭力保持自然。「我做任何事從來不需要理由。」

  看著鮮紅色的的士消失在他眼前,塗揚波朝身後一招手,立刻有個表情陰沉的男人來到他身旁,塗揚波對他低聲吩咐幾句之後,皺著眉頭回到奢華的宴會裡。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 01:38:58

第五章


  渾身發著抖的握著駕駛盤,在車子將撞上鐵門的瞬間,桑桑使勁兒地踩下煞車,車子劇烈震動,將她如沙袋般地前後拋擠著。她撥開散垂在臉上的髮絲,帶著口乾舌燥又疲憊的感覺,拖著腳沉重地走進家門。

  所有發生過的事就像走馬燈似地在她眼前一再重複出現,她掩住臉急急往曾是父母的那間大臥室走去。站在那扇厚重的大木門前,她遲疑了一會兒,雙手用力地往前推,門應勢而開。看到一如父母生前佈置的床褥、搖椅,還有母親打了一半的毛衣,往日記憶又全回到眼前,令她泫然飲泣。

  「爸、媽,到底在我五歲那年發生了什麼事?如果尹……莉蓮真的是綁架我的人,你們為什麼又要我從小就去為她整理墓園?這說不通啊!」爬到父母床上,桑桑抱起父母用過的被子,喃喃地自言自語。

  「若她們所說的都是真的,那麼皓禾又為什麼要跟我訂婚呢?為什麼?」想來想去都想不透這其中的道理,她抱著被子任淚水一顆顆地流,滾下臉頰再迸落四處。

  將頭深深地理進被子裡,她第一次允許自己任意地發洩心中的哀傷,在這脆弱的時刻裡,頭一次她放棄自己一直以來硬撐出來的堅強。時間在她盡情的哭喊中流逝,哭得聲嘶力竭,最後沉沉睡去的她,並不知道門外也有個人掩著瓶酒,和著她的哭泣,黯然地獨酌。

  清晨的陽光像頑皮的小孩,肆無忌憚地在室內跳動。當然也恣意的爬上在床上凌亂被褥中的桑桑臉上。

  呻吟著抬起手遮住眼睛,桑桑眨著眼打量著室內的景象,腫脹酸澀的眼皮令她還來不及看清楚一切事物時,已經有人體貼地為她拉上窗簾,並將冰涼的毛巾敷在她眼上。

  「餓不餓?我要阿珠幫你準備些清淡的早……現在應該說是午餐了。」聽到熟稔的聲音,桑桑立即拿下臉上的冰毛巾,瞪大眼睛地望著他。

  僅僅是一個晚上而已,皓禾的外表卻有如此分明的不同。向來文質彬彬、儀表光鮮的他,現在卻滿臉于思,身上所費不貲的名牌西褲和典雅襯衫,皺得如缸底浸醃經年的鹹菜乾,濃濃的黑眼圈和凌亂的頭髮,使桑桑幾乎要認不出他來。

  想到自己昨天對他所說的話語,桑桑不安地朝床的另一例移動,戒慎恐懼地盯著他。「你……」

  「我已經決定我們結婚的日期了,就送在下星期六,結婚後我立刻帶你回美國。」像是經過長久思考,皓禾說完之後站了起來。「我會告訴查理,你有空就到他那裡選禮服吧。如果現成的都不喜歡,查理可以造你的意思為你訂做。」

  乍聽這消息大感意外的桑桑馬上一骨碌地跪在床褥上,陽光透過翻飛的窗簾,在她隨風舞動的髮絲間穿梭。

  「結婚?」這兩個字一進人腦際,那些三姑六婆的閒言閒語又躍上心頭,她不由自主地重複這兩個字。

  「嗯,我要帶你離開這裡。」他說著打量著室內溫馨而簡單大方的擺設。「這裡充滿了太多的痛苦和悲傷往事,我要我們有個全新的開始,把以前的記憶全部抹掉。」

  想到要離開自幼熟悉的家園,遠渡重洋。尤其又是跟眼前這個令自己困惑且痛苦的男人,這個想法令桑桑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不,我不要離開這裡,我哪裡都不要去!」

  對桑桑的強烈反應皓禾並沒有說什麼,他只是歎口氣向外走去。「記住,下星期六。」

  「不要,你不可以就這樣決定我的命運。」桑桑跳下床,赤著腳地追了過去。看到皓禾詫異的表情,桑桑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但體內新生的勇氣催促著她去做。「我……我……」

  「你還有什麼意見呢?」浩禾動也不動地等著下文。

  「我不……我是說……」越急卻又越說不清楚,桑桑只得用力拔下手上那枚紅寶石戒指,但皓禾卻揪然變色地扭住她的手,用力將那枚紅寶石又戴回她手中。

  「別再剝下這枚戒指了,聽到了嗎?」又冷又硬的字從皓禾的齒縫間擠出來,而他的眼神也逐漸冰冷起來。

  「我不要你的任何東西,我……我甚至連你到底是誰都不知道……」強烈的恐懼令桑桑開始語無倫次,她說著更是害怕得想再除下手指上的戒指,但皓禾堅決阻止她。

  皓禾放柔了聲音托起桑桑的下頷。「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會是守候你一生一世的人,那就夠了。」

  「我不想結婚,我不要訂婚……我……我什麼都不要了,求求你放了我。」俊吉所說的話一再在心底迴響,但桑桑懷疑自己還能每天若無其事地面對自己丈夫的母親曾經想溺死年幼的自己這件事。

  「不,桑桑,這已經是無法停止的事了,下星期六我們會結婚,然後搭最近的一班飛機回紐約。」他正色道。

  用盡全身力氣想推開他,但桑桑卻發現自己像推到一睹牆般的毫無助益。「不要,我不要!」

  「太遲了,桑桑,記住下星期六,即使要用綁的,我也要把你押進結婚禮堂。」看到桑桑震驚的表情,他換了較為和緩的語氣。「桑桑,相信我,我這麼做一切都是為了你好。」

  擠出破碎的笑聲,桑桑無法置信地盯著他。「為了我好?你為了我好而要逼我結婚?」

  欲言又止的看著她,皓禾思索了一會兒鬆開自己的手。「以後你就會明白的。桑桑,在那之前我要你乖乖的待在家裡或公司,若你要去任何地方都必須由我陪著你去。」

  桑桑憤怒地背對他,對他所說的話沒有任何反應。皓禾也沒有費事去等桑桑的反應,他深深地凝視桑桑單薄的背影幾秒鐘之後,自顧自地走出去。

  該死,我怎麼會認為他是個溫柔又體貼的人?不,是曾經這麼認為?她暗暗地糾正自己,獨自坐在床沿上生著悶氣。如果他以為這樣就可以把我嚇得在這裡發抖,那他可就大錯特錯了,我絕不會屈服的!桑桑如此告訴自己。

  斜斜地躺在沙發上喝著酒,皓禾搖晃著杯中琥珀色拔蘭地,對於事情演變成目前的棘手狀態,他心情更加惡劣且沉重。

  掏出那個他一直掛在頸子上的紅寶石鏈墜,皓禾的視線逐漸模糊……

  「皓禾,這個墜子給你帶在身上,另外這個紅寶石戒指你也帶著,等到桑桑長大了,她見到這個戒指就會明瞭這一切的。」慈祥的將項鏈為他戴上,孟貽善嘉許地拍拍少年皓禾的肩膀。「皓禾,為難你了。」

  「伯父,如果你女兒長大後不願意……」沉重的壓力令他有些招架不住,憂心忡忡地表達心中的顧慮。

  「我會找機會告訴她,要不然也會在我們夫婦的遺囑裡註明。皓禾,你放心地到美國唸書,等有一天你長大有能力時,就可以回來為你母親洗雪冤屈。」

  「伯父……」仰起頭皓禾眨著眼,通回即將溢出的淚水,硬咽地說不出話。

  孟貽善夫婦對看一眼,感慨地拍拍懷中熟睡的桑桑。

  「皓禾,如果我們夫妻有什麼萬一的話,桑桑就拜託你了。至於現在,為了你的安全,我已經聯絡上一些外國的朋友,他們會妥善照顧你,你要保重自己。」

  「是啊,皓禾,獨自一個人在國外求學是很辛苦的一件事,你可千萬要忍耐。」

  飲盡杯中最後的酒後,皓禾輕輕地將杯子放下,朝發出巨響的方向走去。

  悄悄推開桑桑的房門,皓禾詫異的盯著室內空蕩蕩的冷清。這小妮子不在房間,會到哪裡去了?在他往露台走過去的時候,背後有個黑影掠過,他很快轉過身,卻只見到門旁的紗簾正隨風款擺。

  皓禾失笑地往外走,二十年前自己從池塘裡撈起這個濕淋淋的小娃娃時,怎麼料得到會有今天的這番風波!

  「桑桑?你在哪裡?別要發脾氣,快出來!」一一打開每個房間的門,皓禾扯開嗓門叫嚷著,穿著睡衣的阿珠和老王睡眼惺忪地出現在他們房門前。

  「尹先生,你找小姐有事?」打著呵欠,老王搔著頭問道。

  「小姐不是在她房裡睡覺嗎?」阿珠疑惑地說。

  「沒有,她不在房裡,我剛才聽到奇怪的聲音……」皓禾正說著,樓上又傳來東西碰撞的聲音。這下子不只是皓禾,連老王和阿珠也急急忙忙地跟在他身後往樓上衝。

  「桑……」推開門,皓禾的血液幾乎為之凍結的看著桑桑床上那灘帶著腥臭的濃稠液體。

  「我的天,是……是血,小姐是不是受傷了?」老王衝過去摸摸床單上的血液之後,驚惶失措地叫了起來。

  皓禾跨著大步走過去,在地上撿起那個仍殘留血跡的膠袋來。「不,不是桑桑受傷,這是用袋子裝的血漿……會是桑桑在惡作劇嗎?」

  「不可能吧,這……小姐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呢?」阿珠嚇得口齒不清的用手抱著身體。

  皓禾將那個膠袋收抬起來,正當他們準備走出桑桑的房間時,一顆穿破玻璃引起石破天驚的石子,由外向房裡射了進來。

  「啊!」阿珠的睡衣下擺被石子激起的血所玷污,她不由自主地叫了出聲。

  「尹先生,石頭是從外面丟進來的……」老王拉開大叫不已的阿珠,望著已經變成一塊塊碎片的落地玻璃門。

  皓禾不顧可能會被那些玻璃刺到的危險,一個箭步衝到露台上,正好見到那個戴著墨鏡的傢伙在朝這個方向張望,他一看到皓禾出現,立即鑽進身旁的車子,以極快的速度遠離。

  老王也跟著朝車子逃逸的方向望夫。「尹先生,你有沒有看清楚車牌號碼?」

  瞇起眼睛眺望著星空,皓禾懊惱地用力一捶鐵欄杆。「太遠了。不過,對方也把車牌拆下來了,他們是有備而來的。」

  「他們為什麼要……這是小姐的房間,幸好小姐沒有在床上睡覺,否則……」阿珠滿臉餘悸猶存的指著床上的血跡和玻璃碎片。「小姐呢?小姐到哪裡去了?」

  老王和皓禾一聽之下,立即發狂似的找著每個房間,他們找遍整棟大宅裡的每個角落都沒有發現桑桑的身影,恐懼慢慢地升上皓禾心頭。

  檢查大門上的鎖,老王向皓禾招招手。「尹先生,小姐還在屋子裡,電腦鎖沒有啟動過。」

  整顆心懸在胸口,皓禾心不在焉地點點頭推開書房的門。如果桑桑沒有出去,那麼她會到哪裡去呢?書房空氣中飄浮著淡淡的花香,他挑起眉頭地走進去。

  仔細地在每個角落中搜尋,書架側面的某點白色布料引起他的注意,他蹲在那片布料後頭,帶著趣味地看著整個人鑽進書架旁一個矮櫃中的桑桑背影,失笑地搖搖頭。

  「沒事了,你們回房去休息吧,桑桑可能夢遊去了。」他站起來默不作聲地朝桑桑的藏身處指指,對老王和阿珠使著眼色。

  老王跟阿珠意會地綻出笑容,悄悄地走出去並帶上門。皓禾佇立在那裡盯著桑桑,等著她自己從那個小天地中爬出來。

  就在皓禾懷疑她是睡著還是已經在裡頭悶昏了之際,他欣喜地察覺桑桑的身子動了動,他躡手躡腳地蹲在正慢慢爬出來的桑桑身後。

  「公主,夢遊回來啦?」看到桑桑因為他的話而全身一僵,他因為剛才的插曲而緊繃的心情也隨之鬆弛下來。

  尷尬地用手撫撫因為訝異而撞到書架的頭,桑桑心不甘情不願地轉身和那個罪魁禍首面對面。「你怎麼會知道我躲在這裡?」

  「我有第六感。」皓禾說著伸直身子朝她伸出手。

  「不公平,你不應該知道我在這裡,這裡是我的秘密天地!」賭氣地嘟起嘴,桑桑任由他自腋下將自己舉起,然後抵在牆上。「你最好放我下來,否則……」

  在桑桑的威脅話還沒說完之前,皓禾已經將她整個人猛然甩上肩,像扛著一袋麵粉似的拾階而上。

  氣憤跟尷尬混有一絲好笑,桑桑揣起粉拳即往他背上睡。「放開我,你這個討厭鬼!」

  身材高大的皓禾根本對她的掙扎無動於衷,他用腳端開桑桑父母的房門,略微一使勁就將桑桑扔進床褥上。

  狼狽地用手分開散披在臉上的亂髮,桑桑咬著牙瞪著正放聲大笑的皓禾。「你這個人……你怎麼這樣野蠻!難道你不知道對女孩子要有風度一點嗎?」

  望著桑桑氣得紅通通的臉蛋。「那也要我所遇到的是個不要孩子氣小性子的淑女才有用啊!」

  傲然地翹起下巴,桑桑陡地跳下床往門口衝去,在經過皓禾時,還故意對他扮了個鬼臉,在皓禾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她已經一溜煙跑回自己房間。

  還來不及出聲警告她,皓禾慢了一步地聽到她那充滿驚恐的叫聲,在桑桑奪門而出之際,他立即張開雙手,像等待船兒入港的港灣般擁住渾身抖瑟不停的桑桑。

  「沒事了,不要怕,沒有事的。」拍著桑桑的背,皓禾心情複雜的看著床上的一回凌亂,二十年前盛暑那股煩悶的感覺又浮現心頭,只是,他已不再是那年夏天的少年了。他一再地告訴自己,心思複雜的陷入沉思之中。

  摟著桑桑回到她父母那間較為寬闊的主人房,皓禾鄭重其事地將桑桑安置在床上,拉起被子直蓋到她下巴。看著圓睜眸子,滿臉餘悸的桑桑,皓禾拉起她的手,輕輕地貼在自己臉上。

  「桑桑,我知道你對我的母親仍存有很大的誤會,我不怪你。但是請你相信我,給我時間去證明那些別人故意的誣陷是莫須有的,是惡毒的伎倆。而我,我這一生將義無反顧地留在你身旁保護你。」他說完停下來,認真地盯著桑桑充滿疑惑的臉。「你明白了嗎?」

  「我不明白,如果你媽媽是冤枉的,為什麼沒有人站出來為她說話?」桑桑立即回應他,狐疑地反問。

  「唉,桑桑,此事並非如你所想的黑白分明,尤其又牽涉到政治利益的糾葛時候,我唯一能向你保證的是,我的母親絕對不是要殺你的兇手,她只是被人利用。」

  不信任地看著他幾分鐘之後,桑桑抽回自己的手,轉身將自己用被子裡住頭,但卻了無睡意的發著愁。

  「桑桑,我明白你一時之間很難相信,可是請你相信我,我終會找出證據的。剛才的情況你也看到了,我還不大清楚那個人為什麼要如此恐嚇你,但是我一定會弄清楚的。在那之前,我希望你跟我合作,只要有我在你身邊,我絕不允許有任何人傷害你一絲一毫,好嗎?」明知她仍是醒著,只是在躲避自己,皓禾也只能盡人事地一再提出自己的保證,到底桑桑心裡在想些什麼,他實在弄不懂,歎著氣,他挫敗地走出去,輕輕地帶上門。

  窗外的夜風掠過盛開的百合花和院子裡的垂柳,發出竊竊私語的沙沙聲,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桑桑被頭疼折騰得無法入睡。她到處找止痛藥,卻只找到些鎮靜劑。

  吞下一顆鎮靜劑,她見到露台凝視著天邊像檸檬的月,月光靜靜灑在這個她自幼成長的家園,她卻無法再像以往一樣用欣賞的眼光來看這座向來是她父親引以為傲的地中海式別墅。

  垂柳佇立在那口重新被皓禾所掘復的池塘畔,她的視線逐漸的模糊了起來,心裡明白這是藥力發作了,正要回到床上時不經意地往外一瞥,她全身立刻震住了般的無法動彈。

  有個小女孩,兩根輕快甩動著的辮子綁著水藍色的絲帶,她乖巧地牽著一個小男孩的手,朝那口池塘跑去。

  雖然竭力地向那邊張望,桑桑卻總是沒辦法看清楚男孩的五官,只見到小女孩餘力不足地叫不出聲音。

  危險……危險,那個池塘很深的……她還叫不出來前,就依稀地聽到他們的對話了。

  「桑桑,這裡有很多魚,你要不要下去跟魚游泳?」小男孩拉著小女孩向前指了指,小女孩抗拒著的向後掙扎著。

  「不要,媽媽說不可以到這裡玩,不要去,我要回家!」掙扎著被小男孩緊緊抓住的手,小女孩急出淚來。

  「桑桑,你下去。快,下去!」男孩熱烈地鼓勵道。

  「不要,媽媽會罵我!」小女孩掙扎地大哭大叫。

  「你下去,只有你下去,我才會有希望!」小男孩不理會她的哭鬧,便將她拉到鋪著碎大理石塊的池畔,伸手即將她推下去。

  「不要,媽……咕嚕,媽……」看著小女孩在池塘中載浮載沉,小男孩露出了怪異的笑容,然後很快地往大門跑出去。

  那種被水和黑暗包圍的感覺又不請自來的席捲著她,桑桑伸出手在空中亂抓,卻一如她往常的夢魘,什麼也抓不到。即將滅頂的恐懼和身體不由自主地往下沉,令她痛苦地發出呻吟,直到失去知覺。

  坐在那個代表權勢和財富的大牛皮椅中,桑桑強迫自己將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面前擺著的文件上,但清晨自露台中醒來之後,昏沉沉又鼻塞的感冒症狀令她感到吃力。

  「副總經理,這是剛收到的包裡。」秘書提著小巧的小方盒,笑吟吟地走進來,放下後即整理著檔案櫃。

  「給我的?」桑桑不疑有他的拿起剪刀剪斷那些繁複的繩子,一打開盒子她驚嚇得叫出聲,隨即把那些東西拋開。

  急促的腳步聲自隔鄰正在開會的皓禾辦公室傳過來,一進辦公室,皓禾不由分說地將渾身發著抖的桑桑摟進懷裡,面色鐵青看著警衛呈給他的東西。

  一隻毛絨絨的黃毛小雞,被包在一膠袋裡,而那個透明的膠袋裡是充滿了水。其他的照片則是一張張溺死小雞的特寫照,附上的紙條是用電腦列印機列印的──二十年前你逃迅一劫,這一次你再也逃不掉了!

  「總經理,這……」警衛矜著那些東西向他走近,而桑桑滿臉死白的盯著那隻小雞,整個人幾乎要昏厥,若不是皓禾支撐住她的身軀,她怕自己早已癱了。

  「打電話報警。把那些東西拿開,快拿開!」扶著虛弱的桑桑回到她的辦公室,皓禾倒了杯酒塞進桑桑手裡,見到她仍茫茫然的瞪著手中的杯子,他將杯子放近她唇畔。「來,喝一口,桑桑,聽話,喝一口就好了。」

  辛辣的液體令桑桑猛烈地咳了一陣,她抬起溢著晶瑩淚珠的眸子。「為什麼?是誰?為什麼?」

  「我不知道,桑桑,我真的不知道,但是我一定會找出那個隱在幕後如此折磨你的人。」皓禾心如刀割的捧起桑桑的臉龐,對這麼柔弱的一個女子,他卻找不出個規則來遵循,商場上那些規則定理,在他見到眼前的這個清秀女子時,完完全全的一敗塗地。

  「我想起了那件事,可是卻總是忘不掉……」桑桑心中酸酸楚楚,面對如此誠誠懇懇的皓禾,她猶豫著該不該相信他。夢成中那個小女孩的遭遇令她感到的是徹骨徹心的痛,小女孩又何嘗不是因為信任而遭到毒手的呢?

  而皓禾呢?我到底可不可以信任他?在我遭逢家難時,他像個足以救我遠離痛苦的救世主般翩然出現在我面前,可是,隨著時間過去,他的過去和身份卻如剝洋蔥般一層層地展現出我所害怕的陌生、事實……

  匆匆趕到現場的警員和皓禾討論著那些證物,桑桑靜靜地看著他,深深地吸口氣。心中,那不熟悉的騷動是從何而來的呢?當我看著皓禾時,為什麼縈繞在腦海中只剩下他的一顰一笑,那些二十年來的夢成和家破父母雙亡的淒楚呢?

  望著手指上的那枚紅寶石戒指,桑桑心情沉重地走出皓禾的辦公室。迎面遠遠走過來帶著關切的俊吉,桑桑立即迫不及待的向他跑去。

  「俊吉……」桑桑未語眼眶先就紅透了。

  「我剛聽到那件事了,桑桑,你還好吧?」俊吉慇勤地護著桑桑,一同來到那個隱蔽的會客室。

  「我……還好,只是這裡令我感到很大的壓迫感,俊吉,你可以陪我一會兒嗎?」想到剛才的那只死雞所帶來的震撼,桑桑幽幽地說。

  「桑桑,你那個未婚夫會放心讓我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嗎?」俊吉往後斜靠在沙發上,帶著神秘表情地望著像朵白蓮般惹人憐惜的桑桑。突然,他對自己在這些事件中的角色感到厭煩,如果……如果他能確定桑桑對二十年前的事已無記憶,那他為什麼不改弦易轍而重新考慮自己的戲分?

  桑桑頗感意外地望著他那吊兒郎當的神情。「怎麼會呢?他知道我們是從小到大的玩伴啊,你就像我的小哥哥一樣……其實我父母告訴過我,在我小時候他們曾經考慮過要收養一個男孩子當我哥哥的。」

  俊吉神色中有些閃爍,勉強地問道:「那又為什麼沒有收養他呢?」

  「因為我爸爸看過那個男孩子,他是偷偷到學校去看的。他認為那個男孩子的個性太強悍且很有機心,擔心我會被他欺負。後來又發生我溺水的事,所以他們更加打消了念頭,只想要有我一個孩子就好。」桑桑渾然沒有察覺俊吉的怪異,只是坦然地笑笑。「我常常在想,如果他們收養的孩子有你一半對我好就足夠了,可惜是……」

  俊吉怔怔的。「你真的這麼認為?」

  「是啊,我不會看走眼的!俊吉,你是這世上除了我父母之外對我最好的人呢……」不知為何,皓禾那皺著眉吐著煙霧的樣子又在眼前見過,她神經質地笑笑。「當然,現在皓禾也對我很好。」

  「桑桑,你真的要在下星期六嫁給皓禾?我一直不明白,因為你跟他認識的時間並不久……」

  「嗯,我想應該是不會更改的了,雖然我跟皓禾認識的日子並不久,但是他對我很好。而在目前的情況下,我想結婚會是個比較好的安排。因為,這日子對我而言已經是很艱苦的事了,而皓禾他願意照顧我……」桑桑粉頸低垂地玩弄著自己的手指回答道。

  「如果,我是說如果還有人願意提供自己的肩膀讓你依靠的話呢?」俊吉說著伸手握住桑桑雙手,用桑桑所不熟悉的熱切眼神盯著她看。

  「還會有誰……」桑桑不太明瞭的抬起頭,在見到俊吉的表情時,她沒來由紅了臉,對俊吉眼裡流露出來的情意感到心驚。「不,俊吉,告訴我,事情不是如我所想的……我一直都把你當成最好的朋友跟哥哥……」

  「但是我並不這麼想,桑桑,我從你小時候就一直深深地愛著你……」俊吉執起她的手,緩緩地說出告白。

  「是嗎?我……我不知道。俊吉,我已經跟皓禾訂婚,就要嫁給他了。」桑桑慌亂地搖著頭,不敢看他的眼神,將眼睛定定地盯著自己腳尖。

  「只要你還沒跟他結婚,那麼你還是可以有選擇的權利,桑桑,我……」見到桑桑驚惶的樣子,俊吉心裡也燃起了更多的希望。

  「放開她!」門口傳來冷冷的聲音,桑桑在看清楚皓禾冷峻的面孔之際,慌慌張張地甩開俊吉的手,咬著下唇站了起來。「桑桑,過來!」

  桑桑游移地望著盛怒中的皓禾,對他所見到的景象感到懊惱,可又不知道該如何向他解釋。

  就在桑桑仍拿不定主意該不該走過去時,俊吉已然伸手拉住她。「桑桑,別聽他的,沒有人可以強迫你做任何事!」

  「我是她的未婚夫,而且我們即將要結婚了。」皓禾一字一句地自牙縫中逼出這些話,但桑桑可從他握緊了的拳頭看出他已經是竭力在控制自己的怒氣了。

  拉住桑桑向皓禾走去的腳步,俊吉大聲地道出最後致命的一擊。「桑桑,你忘了嗎?是誰的媽媽要害死你?你怎麼可以再嫁給他?誰知道他要娶你有沒有什麼陰謀?」

  像被陣魚雷打透全身,桑桑身體晃了一下,她愁緒千結地抬起頭。「皓禾,我到底該不該相信你?」

  皓禾啞口無言地露出個苦笑,良久之後才用手抹抹臉。「我不知道,這要由你自己決定。」

  「難道你不想說些什麼嗎?」桑桑的心狠狠地往下沉,無法置信地盯著神態疲憊的皓禾。說吧,說些什麼吧!說些可以堵住別人如此一再揭瘡疤的話吧,說些讓我可以說服自己,放下所有心防去信任你的話吧!

  令她失望的是,皓禾嘴角泛起了個幾乎看不到的笑,他雙手環抱胸前的盯著桑桑。「我該說的都已經說過、說完了,現在我唯一所缺的就是時間,還有你的……信任。大概是我做得不夠,或許是我太奢求……桑桑,我等著你的決定,在你做出最後的抉擇之前,我們的婚事還是先延擱下來吧。我只希望你記得我的保證是至死不渝的!」

  被他灼熱的目光所吸引,桑桑不由自主地將手放在胸口上,定定地望著他,被他的話而感動著。但皓禾並沒有如她所願的向她走來,只是深深地看她和身旁的俊吉一眼,便魂不守舍地走了出去。

  就在那一刻,桑桑知道了這數天一直纏著自己的是什麼了。那就是愛吧?每當看到他如此痛苦地壓抑自己,如此無奈地面對所有人對他母親的指責時,那種淚往肚裡吞的堅強,就令她更加不能自拔地憐惜他。

  而這份混有同情和憐惜的感情又是何時變質的呢?連她自己也不明瞭,而令她只知道自己可已經全心滿滿都是他了。怎麼?愛情就是這麼來勢洶洶地攻城掠地,讓人在毫無警覺的情況下成了它的俘虜了嗎?

  「桑……桑桑,你別相信這個殺人兇手的兒子所說的話,他……」俊吉見到桑桑和皓禾四目相交的樣子,他悚然一驚的大感不妙。這兩個人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對望,彼此都看得癡呆了,也被對方眼中所流露的深情所吸引住了。

  「那不是他的錯!」半晌之後,桑桑才地出地說了一句,聲音中帶著微微的顫抖。「不是他的錯啊……」

  「你……你是不是已經愛上他了?」俊吉表面上沒有顯現出內心的焦灼,但眼神中透著濃濃的殺機。

  於是如醒瑚灌頂似的,桑桑向來為自己的心所築起的那些武裝和抗拒,一齊冰消瓦解。她再也控制不了的迸出兩顆晶瑩的淚珠,但臉上掛著溫柔的笑靨。

  「不錯,我是愛上他了。俊吉,我一直以為自己是怨恨他的,但是現在我明白那不是怨、也不是恨,是愛。因為我太在乎他了,除了他我已經一無所有,所以我告訴自己不能愛他,因為……我害怕失去他!」桑桑說完之後已然明白自己該怎麼做,甚至沒有跟俊吉道別,她追著皓禾而去。

  「可惡,沒想到桑桑竟然已經對他動了心,但是我不能放棄,我的未來都寄托在她身上,我不能放棄……」俊吉喃喃說著,悶悶不樂離開了平靖大樓。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 01:39:40

第六章


  在她走出會客室之後,秘書只說皓禾出去,沒有交代是到哪裡去。若有所失地讓老王護送回家,桑桑站在門口仰望著因皓禾的改裝而更堂皇的屋子,靈機一現地直趨父母的房間。

  像是發了瘋似的翻著那些收拾得整整齊齊的盒子和相簿,桑桑無視於阿珠端進來的紅茶或水果,只是一頁頁地翻著父親一直以來都持續寫著的日記簿。

  奇怪,怎麼會沒有?她用袖子抹去鼻尖和額頭滑落的汗珠,踏上椅子吃力地將衣櫥最頂端櫃子中厚厚的紙皮箱都搬下來,一張張、一本本地仔細看著內容。

  發黃的相片、捲曲了邊緣的日記簿,還有印著黃褐色水漬的信件,都一一呈現出父母自年輕時代以來的紀錄。唯獨缺少了一部分,桑桑將信、相片和日記簿分開依年份排在地毯上,訝異地發現缺的都是她四、五歲那時期的資料。她坐在混亂的房內,百思不解地思索著這個巧合。

  陽光!他要找的陽光,如果還有任何我可以為他做的,大概就是為他找出他要的「孟家的陽光」吧!桑桑揮汗如雨,又再三地檢查著面前的相片、信件和日記簿。

  桑桑氣餒地長吁一口氣,徒勞無功地將那些東西隨意地擺進紙箱內,又搖搖晃晃地抬上椅子,準備放回櫃上。

  重心不穩地晃了晃,桑桑咬著牙使盡全身之力,但那個紙箱還是有一大半露在外頭,她一鼓作氣的用力一堆,砰一聲,整個箱子直墜而下,完完整整地倒扣在地毯上,她重重地歎了口氣,呻吟著再重新收拾起。

  兀然有張白紙自紙箱的縫隙間露出一角,她好奇地拉出來,看著那有別於父母字體的娟秀筆跡。打開後訝異地看著泛黃相片上的母子三人,她當下立即明白那是誰了。

  尹莉蓮,那個小女孩應該就是尹皓雪……而這個帶著早熟的憂穆,眉宇之間已大致看出現在輪廓的少年,是皓禾。

  將因時間久遠而略顯脆弱的一碰就要碎的信紙攤開,桑桑小心翼翼地辨認著信上的每個字。

  「……報恩,所以……當作是自己……結婚……報仇,報復是不好的行為,好好振作……」桑桑挫敗連連地看著那些因為折痕而無法辨識的字詞。「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呢?真討厭,為什麼尹莉蓮的信會出現在家裡?」

  遠遠地傳來了熟悉的車聲,她慌慌張張地往外跑,發覺到那封信還在自己手上,她匆忙之間將信隨意塞進紙箱內,打算有空再來整理。

  越走近大門,桑桑的心情就越緊張。想到要見到皓禾,這令她心中忐忑不安,又喜又怕。喜的是在俊吉一語道破之後,終敢坦然自視的心情,卻又怕在皓禾那總是隱忍的面具下,還能找到自己邀游的一片天嗎?

  厚重的木門被打開,桑桑不由得嚥下一口口水,雙眼盲勾勾地盯著滿臉心事的皓禾。

  漫不經心地抬起頭,皓禾在看到她的剎那愣了一下,似乎沒有料到會在這裡見到桑桑,他不太自在地鬆鬆頸間領帶,帶著謹慎的態度,緩緩走向桑桑。

  「我以為你會跟俊吉一起去吃飯。」他平鋪直敘地說,臉上絲毫看不出他心裡的波動。

  「為什麼你這麼認為?我是你的未婚妻不是嗎?」桑桑走近一步,令兩人間的距離縮到最短,使皓禾的胸和她的鼻尖之間幾乎碰觸到彼此。

  皓禾表情動了一動,望著她透著清澈坦誠的眼眸歎道:「桑桑,我不知道該用什麼樣的心來愛你。每一天每一夜,我一再地告訴我自己,總有一天我會得到你最甜美的愛戀,但是橫亙在我們之間有太多障礙了。等待令我害怕,因為我根本無法預料結果。」

  「皓禾,不要這樣,我不要再看到你痛苦了。」桑桑說著將雙手掌心輕輕地貼放在皓禾胸口,感受他平穩的心跳聲。「雖然過去發生過一些悲劇,這些夢魘纏得我幾乎要因此而恨你。但是那並無濟於事,不是嗎?過去的就該讓它過去,現在我只在乎你,而不是那些陰影中的過去。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萬分驚訝地握住桑桑的手,皓禾臉上寫滿了各種迅速變化著的情緒。「桑桑你……桑桑……」

  「我想是我自己太小家子氣了。皓禾,如果我要怨恨一個人必須是因為他本身對我有任何過失才行,假若我便把別人的錯誤栽在你頭上,那對你就太不公平了。」桑桑苦澀地咬咬下層。「一直以來,我對自己的表現感到困惑,我以為那是因為我恨你……由於二十年前的往事,所以我連帶地遷怒到你身上。但是,現在我明白了,那不是恨,是愛,我錯以為自己是恨你的,所以對自己產生的情愫感到害怕。」

  「桑桑,你知道你剛做了件多美好的事嗎?我原已經放棄的念頭,又再次被你挑起來了。」皓禾將桑桑的頭壓在自己的胸口,如此用力得令桑桑幾乎要難以呼吸。

  「放棄?你……」桑桑聳然一驚,飛快地揚起頭。

  嘴唇掀動了幾下,但終究沒有發出聲音。皓禾牽著她一齊走進桑桑父母的房間,他熟稔地自框子上拿下那個紙箱,深沉地望著她。

  「桑桑,在這紙箱裝的是你父母一心一意為你保留下來的紀錄,有關我們之間的糾葛都在裡面。」他說著緩緩地打開蓋子,像是被磁鐵吸住般,輕輕捻起那張剛才桑桑在匆忙之際隨便一塞的信。

  「那……」桑桑三番兩次想開口,可是又說不出話。

  帶著強抑的激動,皓禾很快地展開那張信,虔敬地揣在胸口。「這麼久了,我總算又見到這封信……」

  「皓禾,那封信是誰寫的?」桑桑婉約地笑笑,佯裝不知地問道。

  皓禾握著她的手用力捏捏她,令她的手為之發麻。

  「是我媽媽。在我啟程到美國之前曾看過這封信,沒想到現在又再次看到它呢!」皓禾閉上眼晴,二十年前那個秋風瑟寒的午後,似乎又歷歷在目……

  「皓禾,這是你媽的遺書,你先看一看。」孟貽善夫婦派人架住幾近發狂的皓禾,將這封信遞到他面前。

  「有什麼好看的!所有的人都認定她是個壞人,我知道她不是,她是被人陷害的。」甫遭母喪之痛的皓禾,像只與母獸走失了的小獸,用充滿不信任的眼神,狂野地溜過在場所有的人。「為什麼就是沒有人相信我?為什麼?為什麼?」

  「我相信你。」孟貽善拍拍皓禾的肩,不理會下人們倒抽一口氣和議論紛紛,他和顏悅色地要皓禾坐在他面前的椅上,而這樣的款待,使皓禾收斂起暴戾之氣盯著他看。

  「你相信我?」小心翼翼又怕有詐似的,皓禾問道。

  「嗯,因為我相信寫得出這樣遺書的人,心腸壞不到哪裡去,你先看看你母親留給你的信,我們再來談。」

  雖然不明白孟貽善會想跟自己談些什麼,但他話中的真誠令皓禾不得不展開信,仔細地閱讀。

  皓禾:

  在你看到這封信時,相信媽媽已經不在了。

  對不起,媽媽選擇了這條路,連妹妹也一起把她帶走。因為醫生診斷出妹妹可

  能因為生產時醫生用產鉗挾傷腦,所以會變成弱智。

  為了不讓媽媽死後,妹妹還要拖累你,所以我帶她一起走。

  對於孟伯父家的人,你要好好報恩,所以我答底應他們把你當作自己的兒子般

  撫養。至於他們說讓你和他們的獨生女長大後結婚的事,那就隨緣吧!

  不要想著報仇,報復是不好的行為,好好振作起來。對於你的身世,我相信你

  已經明白了,千錯萬錯都是媽媽的錯,錯在不該將你生出來受苦難,原諒媽媽好嗎

  ?

  離開這裡吧,我相信你孟伯父一定會對你有所安排的。這份恩情,你要永遠放

  在心中。

  媽絕筆

  記不得自己是怎麼渾噩地度過那段傷痛的時間,他一再地回想起有一次媽媽被爸爸用衣架和水管毒打的往事。鮮血自母親的臉頰和手腳滲出,在她蒼白的皮膚上構成了詭異的圖案。

  那是在父親的元配找上門來打鬧、砸東西之後,那凶桿的婆娘惡人先告狀,哭訴著柔弱的母親打傷她,而父親竟也不辨是非地對母親就是一頓迎頭痛打,絲毫不理會母親低聲下氣、卑賤的辯解。那個畫面住皓禾的腦海中迴盪不去,日日夜夜地折磨著他,於是乎,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他先用老鼠藥毒死那惡婆娘最喜歡的小北京狗,然後掄起菜刀,將那條已嗚呼哀哉的狗剁成肉醬,砸在地那富麗堂皇的大門上。

  甚至他還買了電油,準備一把火燒死耶個臭肥婆時,卻披孟貽善派去的人阻止,連拖帶拉將他帶回孟家住所,沉默地將母親的遺書交給他。

  所有的哀傷和委屈在那一瞬間完全崩潰了,雖有著狀似大人的外表,但內心仍是個孩子的皓禾,再也強撐不了的放聲大哭。在孟貽善和他那個睜著圓亮眼珠子團團轉的女兒面前,毫無顧忌的嚎陶哭號。

  「哥哥不要哭,桑桑做你的新娘子。」那雙柔軟的小手笨拙地拉起她的洋裝下擺,想為皓禾擦眼淚。

  「桑桑,哥哥救了你一命,你有沒有謝謝哥哥?」孟貽善抱著桑桑,笑咪咪地問道。

  「桑桑不要謝謝哥哥,桑桑要做哥哥的新娘子。」掙脫父親的懷抱,桑桑坐進皓禾懷裡,一副理所當然的說。

  「好,好,桑桑要給哥哥做新娘子也得等你長大啊,乖,跟媽媽去睡覺了,快去。」在孟貽善輕輕地打了她一下屁股之後,桑桑依依不捨地任母親牽上樓梯。

  「哥哥,桑桑要給你做新娘子……」一步一回頭的童言童話,桑桑仍是不停地叫著。

  「看來這丫頭是真的很喜歡你。」回過身來,孟貽善帶著笑意地望著眼眶紅紅的皓禾。「現在只剩下我們兩個男人了,可以聊個男人間的話題。」

  皓禾根本摸不著頭緒,只得靜靜地聽他說下去。「皓禾,我查過一些你的事,連續六年都第一名,念中學也一直都名列前茅,這可真聰明極了。我跟桑桑的媽媽原打算要收養你做我們的孩子,但是你的媽媽不贊成,另一方面,你生父那裡恐怕也很難辦,所以,我……」

  接下來孟貽善所說的話,對自小以身世自卑的皓禾而言,簡直是連想都不敢想的事,但如今,這個陌生人卻願意如此的幫助自己,這令他更是感激流涕。

  二十年不是段短暫的歲月,這些年來的辛苦成長,皓禾心裡很明白孟貽善是多麼慈善的一個人,但反過來,有時在內心深處,他也會偶爾懷恨起他的多管閒事,若不是孟貽善的多事,今天的他大概早已殺死那些陷害母親的人渣了。

  再加上當時年僅四、五歲的桑桑,她在皓禾救起她之後,即口口聲聲嚷著要做皓禾的新娘子,午夜夢迴想起時,那種被信任的感覺甜滋滋地伴他度過異鄉孤寂心盾。

  一把將桑桑摟進懷裡,皓禾把那封信仔細摺好放回那個紙箱內。「桑桑,今生今世我都將與你同行。」

  「嗯,希望我們之間的恩恩怨怨可以隨風而逝,皓禾,在這個世男我只剩下你了。」桑桑歎口氣,抵在皓禾胸口緩緩地說。

  皓禾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加重了雙臂力量,將桑桑穩穩地圈在自己的懷抱中。

  隨著彼此的放開心胸,連阿珠跟老王都明頗地感受到桑柔和皓禾之間,已不像初時的彆扭,也不再如桑桑乍知尹莉蓮和皓禾關係時的緊張。存在他們之間的感覺是淡淡的,但又不至於令人索然無味,應該說是種低調的相知相許。這使得他們兩人也為小主人在痛失怙恃之後,能再找到個真心愛她的人,為之慶幸不已。

  「小姐,你真的要自己開車去?尹先生說……」老王不贊成地看著檢查車子的桑桑,嘮嘮叨叨在她車旁團團轉。

  「我知道皓禾說過不要我單獨出門的,但是事情已經過了這麼久,應該沒有問題啦。」桑桑說著將車駛出車房,利落地停在庭院。

  「小姐,別的不說,你是個公眾人物,自己一個人在外面,要是碰到那些記者便……」

  「老王,我只是到街上買些東西,你別這麼緊張嘛。」桑桑好笑地安撫皺著眉頭的老王,揮揮手即駛出大門。

  風和日麗的景觀令桑桑心曠神怡哼著歌,最近接連幾個颱風掠過香港,充足約雨量不但滋潤著百花野草綠樹,也洗去積存在天空的落塵,使天色格外濾淨碧藍。

  蜿蜒的山路是新辟成的柏油路面,遠遠的望去,前後都沒有車輛出現,桑桑也就放膽地加快速度。她跟皓禾約好今天去試婚紗,在那之前她打算先去買件東西,因為前幾天整理文件時,無意中發現皓禾的生日近了。

  但是送什麼好呢?領帶、袖扣、皮帶、皮包、皮夾?還是一瓶美酒?一套高爾夫球具?她在心裡來來回回地考慮著下不了決定,就在這一分神之後,她驚慌地看著前方的那個路障,措手不及地迎頭撞上。

  凝視著手中的煙氣,皓禾面露笑意地看著查理在自己面前比手畫腳形容他兒子跟女兒在莫愁肚子裡胎動的情形。

  「剛開始莫愁告訴我時,我還半信半疑,後來看到她整天抱著肚子在跟孩子們說話,我開始有點兒相信。前幾天她硬要我把手放在她肚皮上,嚇,真的耶,我『感覺』摸到了一隻小腳在動──當然是隔著肚皮啦──所以現在我每天最重要的事兒就是跟我的兒子女兒們聊天。」忙碌地將那些設計圖用粗水筆標出顏色,查理滔滔不絕地說。

  「查理,你真令我驚訝,想當初我們少年一起玩的時候,你可是出了名的怕跟小孩子夾纏的人物。」皓禾輕輕笑道:「我記得有個鄰校的校花,每次跟你約會一定帶著她的弟弟妹妹,害你每次要約會前就發愁。」

  「嗯哼,那個校花的弟弟妹妹們才狠呢,要想好好看完一場電影,荷包非瘦一大圈不可。唉,或許是年齡大了,現在我倒是挺喜歡那些甜甜膩膩的小傢伙。陳,你太太不是說好要來試婚紗,人呢?」

  皓禾看了看腕表。「大概快到了。」

  查理看著他欲言又止了一會兒,搔搔頭又繼續手邊的工作。「老兄,看到你跟桑桑能走出以前的陰影,真是很替你們高興,只是我一直在想,你生父那邊……」

  「我絕不回他那裡去。」皓禾在聽到塗揚波時,臉上的笑倏地消失不見。

  「但是,他的三個兒子,老大已經因為肝硬化昏迷,老二因為虧空公款而坐牢,老三前陣子又走私槍械跟海洛英現在還被通緝,你想想,他年紀這麼老了,想找你認祖歸宗回去維京他那些財產,這也是人之常情啊!」

  「誰說我是他的兒子?我姓尹。」皓禾避重就輕地回答。「再說,憑他余揚波還有什麼事是做不到的呢?」

  「皓禾,別這麼偏激,再怎麼說你身上流著一半他的血,這是再怎麼否認都沒有用的。」查理還想再說下去,但皓禾已經陡然站了起來,拒絕再談論這個話題。

  捻熄手裡的煙蒂,在拿出另一根煙的同時,桑桑的容顏又在眼前閃過,他歎口氣地將煙塞回煙盒,順手拿起電話,撥出最熟悉的號碼。

  「喂,阿珠,小姐呢?出來了,嗯,我知道了,好,我再等等看好了。」面對查理詢問的神情,皓禾勉強她笑笑,但心裡逐漸感到不安起來。

  「怎麼啦?看你一臉心神不寧的樣子。」

  「阿珠說桑桑已經出來三個小時了。」皓禾坦誠道。

  「三個小時?可以飛到台港,她在搞什麼?」

  「她交代說要先去買東西,而且堅持自己開車出門,我有點擔心。」那股山雨欲來的壓迫感,令皓禾坐立難安地不住來回坡步。

  「買東西?那就難催了,女人啊,一碰到百貨公司有折扣,十之八九都會失去理智。剩下的那兩個:一個是嬰兒,另外一個是走不動的孕婦。」查理喋喋不休地說著,對桌上的朱古力餅乾展開突襲的行動。

  「這不像是桑桑的作風,她向來都很守時的。」雙手抱在胸前,皓禾沉吟了一會兒,匆匆忙忙地拿起披在沙發上的外套,就在他正要踏出大門的時候,查理像滾動的肉球般衝過來,揮舞著手中的電話。

  「快,快,皓禾,你的秘書說有很重要的事……」猶不住喘著氣的查理,看到好友的臉色由蒼白轉成死灰,他擔憂地看著咬緊牙、氣得渾身發抖的皓禾。

  「好,告訴他們儘管開出條件,我等著他們的回音。」將電話掛上,皓禾閉上眼睛調整自己的呼吸,查理急得在旁哇哇叫也顧不了,直到感覺理智又重回自己腦中,他才神色有異的將電話扔給查理。

  「到底出了什麼事?」查理眼巴巴的乾著急,這令一向好奇心旺盛的查理大感挫折。

  「查理,桑桑她……被綁架了。」皓禾一字一句地說,眼神中透著迷離和苦楚。

  「綁架?」查理肥嘟嘟的身體抖了一下。「是誰?誰這麼大膽敢綁架桑桑。」

  煩躁地抓抓凌亂的頭髮,皓禾氣憤地來回玻步。「我不知道,我的秘書說對方只說桑桑在他們手上,要我等他們的下一步指示。」

  「那……那要不要報警?」大吃一驚的查理急得團團轉。

  「報警?嗯,也好。但我要全面封鎖這個消息,無論是任何人,只要敢動到我的女人,都必須付出最大的代價。我會親手送他上西天的!」皓禾陰沉地說完之後,用力握緊拳頭,邁著大步離開查理的店。

  巨大撞擊之後,桑桑餘悸猶存地看著全毀的車頭,還有一陣陣冉冉向上往四處飄蕩的白煙。整個人都已然麻木的她,愣愣地看著那股順流而下的深紅色液體在身上的白襯衫上,渲染出帶著詭異氣氛的斑紋。

  我該離開車子,她大腦中有個理智的聲音一再強硬地命令著她,但被猛力撞擊而扭曲的駕駛盤使她被困在變歪的車子,動彈不得。

  會不會爆炸?這個念頭才一閃過腦際,她立即歇斯底里地想掙扎著推開那壓著自己身體的駕駛盤,嘴裡不由自主地發出尖叫。

  我不想死,我不能孤獨地死在這裡,誰來救救我!她徒勞無功地掙扎,絕望地遊目四顧想找個人來救自己脫離困境,但這條證靜的山路上,卻連輛車的影子都沒有!

  皓禾、皓禾,難道我今生就要在此結束了嗎?皓禾……為什麼老天要這樣戲弄我?在我好不容易找到你的愛之後,卻又要如此無情地分隔你我……

  「把車裡的安全帶剪斷,小心別傷到她了。」耳畔傳來的吆喝聲,使桑桑勇氣頓生地自駕駛盤上抬起頭,欣喜地看著外頭那幾個一身休閒服打扮的男人。

  「求求你們救救我,我不知道這裡為什麼多出這個路障,昨天晚上我經過的時候根本沒有看到。」在他們的協助下,桑桑由其中的一個人扶著跳出車子,正當地想好好地向施救的人們道謝時,他卻伸手扭住桑桑的頭,逼令她左右移動自己的臉。

  「是不是她?弄錯就麻煩了!」其中有個一直站在路邊上嚼著甘蔗的男子,吐出塊乾乾約甘蔗渣,叨著煙詢問車旁的其他人。

  「是啦,車號沒有錯,人是比照片上要瘦一點,但她應該就是孟桑桑。老大,我們這回可捉到一條大肥魚了。」那個扶著桑桑的男子喜孜孜地大叫,口水噴得桑桑滿臉都是。

  桑桑原本的感激之情立刻沉入谷底,看到那些人指揮著吊車將她的車推進有百來公尺深深的溪谷,再依序把那幾顆造成路障的巨石也一起推進山谷,心下已然明白,這絕不是什麼山崩或落石造成的路障,這根本是人為的,難怪昨天經過時沒有看到。

  被其他人稱為老大的男人在桑桑被押到他面前時,甩掉手中的煙,拿著支甘蔗塞住口裡。

  「你叫孟桑桑?未婚夫是尹皓禾?」看到快生生的桑桑沉默地點點頭,他滿意地一拍手掌。「好,兄弟們,我們回去了。把現場處理好,大夥兒等著當有錢人吧!」

  在其他黨羽的歡呼聲中,那個老大找到條繩子牢牢地捆綁桑桑的雙手,並且拿了條手帕塞進她嘴裡,在猝不及防的時間內,用個布袋套住桑桑的頭。

  「老大,現在要把她送到哪裡?」

  「先帶到塗老頭的別墅去好了,那裡比較偏僻,她要逃也逃不了。」有個用變聲器混過音的聲音回道。

  「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分到錢?」旁追有個粗嗓子的男人急切地問:「我還欠銀行一筆款子。再不還的話……」

  「很快,我看尹皓禾大概已經在準備贖金了。」仍是那個陰陽怪氣的聲音,雙手被縛的桑桑在黑暗中仔細聆聽,但還是聽不出說話的人是男是女。

  「李……」那個首領模樣的人話還未說完,立刻聽到聲重摑,然後是那個陰陽怪氣聲音的主人急促地喘息聲。「我說過多少遍,不准暴露出我的身份。」

  車內突然變得很安靜,桑桑雖然看不到任何東西,但卻可微妙地感覺到空氣中的那股劍拔弩張的氣氛。

  「哼,難道你還打算讓這個女人活著回去。」首領冷冷地說著,還伸手推了桑桑一把。

  「不錯,她不能死,她對我還有很大的用處。」那個聲音也冷冷地回答。

  桑桑全身就如同陷進冰窟般的僵硬,他們是有預謀的,而且那個首領般的男人還意圖置我於死地!他們到底是誰?如果只為了要贖金,他們應該沒有必要傷害我或殺死我的啊!各種想法飛快地在腦海中迴盪,但顛顛簸簸的路面,使她無法著力而隨著車子東倒西歪地撞及到身旁的車門。有個人立即將她往他那邊拉去,並用手圈住她的腰。

  這種親暱的舉動令桑桑感到害怕,她雖竭力想躲開腰肢上的手,但那個人似乎不打算放手,使她嚇得渾身打著哆嗦。

  「原來你是看上她了。反正在尹皓禾拿出錢來之前,她可是逃不出我們手掌心。只要能拿到錢,你要幹什麼我都沒意見,但她一定要死!」首領發出一陣淫穢的笑聲,壓低嗓門地說。

  「你只要有錢就好,又何必在乎她的死活?」變聲器又毫無抑揚頓挫地傳來。

  「話不是這麼說,拿得到也要有命花方成啊!這女人已經把我們兄弟都看清楚了,依我對尹皓禾的認識,他一定會報瞥,難道你以為我會笨到放她回去,將來好指認我們嗎?」首領雖然以輕鬆的語氣說著話,但桑桑卻為他話意中的冷酷感到心驚肉跳。

  「她不會指認任何人的。」變聲器慢條斯理地笑道。

  「你憑什麼有把握?」首領毫不退讓地大聲嚷嚷。

  「我會讓她答應的。」變聲器也立即頂回去。

  來不及分辨他話中的意思,手臂上一陣痛傳來,桑桑立刻覺得全身乏力地往一旁倒去,在意識仍混沌不明的瞬間,她感到有隻手強而有力地支持著自己,並且很溫柔地說了句話……

  「好好睡一覺吧!」那是沒有透過變聲器所傳來的聲音,桑桑非常肯定,因為她感覺到自己正被很輕柔地擁進他懷中。

  那個聲音自雲端試過來,在桑桑心裡掀起很大的漣漪,很怪,為什麼我會想睡覺?為什麼我又再見到那口池塘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 01:39:57

第七章


  幾位警方派來的專家忙碌地架設著各種設備,室內每個人神情凝重,坐在門口附近的幾個人雖也同樣不發一言,但彼此之問眼神閃爍。

  「皓禾,你真的要付出這種離譜的代價去換回這女人?這可是你千辛萬苦所打下的江山啊!」塗揚波看著皓禾在一張張的文件上簽署著,忍不住出理道。

  「她不是個普通女人,我愛她。」皓禾將寫好的文件交給佇立在一側的彼德,面無表情的彼德很利落地整理著一疊疊的轉讓書。

  「你……一個女人怎麼可以跟男人的事業相提並論,自古以來男人的成就是以他的事業來評定,你現在為了個女人,輕易的把名下的財產都變賣,這成何體統!」明知阻止不了他,但塗揚波仍不放棄地加以遊說。

  皓禾很快地半轉身子面對他。「塗先生,我不在乎你對成功或者女人的觀點為何,或許你可以對女人為你犧牲性命或名譽而無動於衷,但是我不行,我發過誓要保護她的。」

  幾乎是察覺不出來的懊悔浮現在塗揚波滿是老人斑的臉上,他強自鎮靜之後,顫巍巍地柱著枴杖站起來。「我明白你對我一直懷恨在心,即使連我提供的資金都不屑接受,寧可把你的心血都變賣掉。但是皓禾,我說過的話永遠兌現,只要有需要,那筆款子你隨時可以動用。」

  皓禾冷淡地起身送客。「謝謝你,我心領了。」

  在塗揚波的歎息聲中,皓禾心煩意亂的倚在門口看著塗揚波頻頻回首一副欲言又止地朝自己望,心裡有股沉重的壓力,迫使他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甩甩頭,他大步地朝那個高聲叫喚著的警員跑過去。「什麼事?有消息了嗎?」

  「剛才接獲回報,在這個大轉彎處有煞車痕跡,輪胎大小和花紋吻合,另外在山谷中找到孟小姐的車,車內有血跡……」咎員指著地固且一一解說,說到後來他停頓下來看著皓禾。

  恐慌立即籠罩著皓禾,腦筋立時變得空白,耳畔只剩下一陣陣的嗡嗡響聲。「你的意思是?」

  「孟小姐可能受傷了,另外車子有被吊鉤的痕跡,可能是綁架孟小姐的歹徒將車推下山谷的。尹先生,我們必須完全清查你曾交往和有生意往來的人,這已經不是件意外,是蓄意綁架。」

  「可是他們只要我準備好等他們的條件,已經快二小時了,為什麼他們還不打電話來?」皓禾急得加熱鍋上的螞蟻般團團轉。

  門口附近的幾個人對看一眼,其中一個人往門外走去,其他人則帶著無聊的表情,看報的看報,聽股票報道的聽得全神貫注。

  彼德將皓禾所交代的事都記在他那本厚厚的手冊上,朝皓禾點點頭,隨即向外走去。

  頹喪地坐在沙發上,皓禾擔憂不已想著警方所說的話!桑桑可能受傷了。天,事情到底是怎麼發生的?我不該太大意的,我應該親自接送她才是……他深深自責著。

  「皓禾啊,這國不可一日無君,家不可一日無長。桑桑被綁架,而你又要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跟綁匪周旋的事兒上,公司裡大大小小也要有人管理才行……」孟貽林兒皓禾失魂落魄的坐在那裡長吁短歎,走近皓禾鄭重其事的說道。

  狀似漫不經心地抬起眼皮,皓禾在心裡怒罵著這些人的無恥和落井下石的行徑。

  「哦?你有什麼意見呢?」他盡量保持平靜的語氣。

  「是這樣的,既然現在桑桑沒辦法執行副總經理的職位,我想依我過去十幾年來在平靖的經驗,我可是比任何人都夠資格來代替桑桑執行業務。」

  「大哥,我們也都在平靖十幾年了,有經驗跟資格的可不只你一個人。」旁邊的貽祥和貽安不甘示弱地叫。

  「你們這兩個人是怎麼回事?我們不是說好了,不要再為這件事傷和氣的嗎?真是的!」剛自外面走進來的美月,聽到兩個小叔又在為這個話題抬槓,她氣急敗壞的加快腳步。

  貽祥跟貽安悻悻然地坐下,臉上都帶著怨恨神色。

  「所以我說皓禾,為了大局著想呢,我看我就先代理桑桑的副總經理一段時間,嗯,到她回來為止。」孟貽林說著和妻子交換個狠毒的眼神,露出詭譎的笑意。

  「有這個必要嗎?」皓禾瞇起眼睛,凌厲地掃射著所有的人。「公司有彼德。」

  「再怎麼說他總是外人,我可是桑桑的大伯父。人家說長兄如父、長嫂如母,桑桑又已經是無父無母的孤女了,我這個大伯父多照應她一點也是應該的。」孟貽林說著露出了不可一世的神情。

  皓禾雙手交叉在膝蓋上,蹺起的一條瞇來回地晃動。「桑桑不再是一個人了,她已經有了我。」

  孟貽林愣了一下,但他隨即變了個臉色。「話雖這麼說沒有錯,親戚畢竟是親戚,桑桑有你照顧是最好不過了,但這公司裡的事,還是要有經驗的人才能勝任愉快。」

  皓禾抬起頭還想再反駁他時,卻瞥見在門邊的彼德朝自己做了個手勢。這時警員也匆匆走過來,將鈴鈴婪著的電話塞進他手稟。

  「尹先生,盡量跟他拖延時間,這樣我們才能確定他的位置,必要時可以要求孟小姐跟你說說話!」看到皓禾緊張地點頭,他手一揮,所有的人立即喋費地聽著經由擴音喇叭所傳出的對談……

  「喂?尹皓禾先生嗎?」很明顯的經由變聲器而傳出來的聲音,今辦案警員皺起了眉頭。

  「是,我是尹皓禾。我的未婚妻呢?你要什麼條件儘管說好了,只要她能回來,你聽到了沒有?我只要她能回來我身退,任何條件我都答應!」

  「嘖嘖,別這麼激動嘛,條件我是一定會提的,只是做不做得到可就要看你的誠意了。」

  看到警員們的手勢,皓禾忍住破口大罵的衝動,深深吸口氣以平息心中怒氣,「你說吧。」

  「嗯,別費心追蹤我的行動方位了,我既然敢打電話來,就不怕你們能識破我的機關和身份。」停頓了幾秒鐘,那個變聲器又被調成近似女聲般的尖銳。「尹皓禾,你仔細聽好我的條件……我剛才說的那二億元現金不要了。看看現在香港的局勢不穩定,我要你把那二億元兌換成美金,匯進我在瑞士銀行的帳戶,帳戶號碼我會再通知你。限你在明天早上十點之前到銀行辦理,我會監視著你所有的行動,如果你敢玩花樣,我可不保證你的未婚妻會活著回去!」

  「好,我立刻就去辦,只是我要跟我的未婚妻說話。」皓禾焦急地看著警員們忙碌而表情凝重的交談著,他抹去額頭上的汗珠,咬牙切齒地要求道。

  「說話?恐怕她現在沒辦法說話,因為她睡著了。」聲音忽遠忽近般地飄在空氣中,令在場的人們都緊張的嚥著口水。「睡著了就比較不會感到痛苦了。」

  「睡著了?你們對地做了什麼?」皓禾想到車上所遺留的血跡、心神大亂地喝叫著。

  「唔,你們已經打撈到車子,應該知道她受了點小傷。沒事的,打了鎮靜劑之後,她睡得像個嬰兒似的。」發出一陣狂笑,變聲器又被調成個老邁的男聲。「尹皓禾,那種害怕期待落空的滋味如何?我已經派人把銀行的地址送去給你了,快點辦吧,至於你未婚妻,我會替你好好照料的。」

  電話立即被切掉,握著嘟嘟響著的話筒,皓禾感覺前所未有的無力感氾濫在全身的每個關節和細胞之中,疲憊地走向戴著耳筒的警員,他充滿期待地望著他們。

  等了幾乎有一輩子時間那麼久,警員們將耳筒除了,彼此低聲討論之後,帶著歉意地看向皓禾。

  「很抱歉,尹先生,他這通電話是經由一個又一個電話再接而來的,我們追蹤了很久,才找到三個電話,如果時間再長一點的話……」言下之意非常明白。

  皓禾無奈地揮揮手,走向彼德。「彼德,目前我已經辦理完的資產有多少現金可動用?」

  「連剛才在日本證券市場的拋售結清,總數已經超過三億港幣。」彼德說完將一張小紙條交給皓禾,對皓禾使了個眼色。

  皓禾轉過身朝仍不肯離去的孟貽樸和其他孟家人望了一眼,將紙條緊緊捏在手裡。「孟先生,既然你是桑桑的大伯父,那就請你在這裡等歹徒的電話,我必須去處理賦金的事。」

  「那……他不會再打來的啦!」美月跨出一步,說完之後,又自覺不妥地用手摀住嘴。

  「哦?何以見得。」皓禾的眼神閃了閃,立即反詰。

  「呃……呃……我是說他今天已經打來過了,你又答應他的要求,他沒有必要再打來了嘛!」美月吞吞吐吐地說著話,不時地挨近丈夫身邊。

  皓禾垂下眼瞼,嘴角逸出了一絲冷笑,等他再抬起頭時,臉上仍舊是平平淡淡地看不出任何表情。「嗯,這也很難預料得到,為了預防他再打電話過來沒有人接聽,我看還是你們跟警方人員在這裡的好。」

  「那麼副總經理的事……」孟貽林倒是不在乎要待在哪裡,他自始至終思茲念茲的都是那個副總經理的位子。

  「我會好好考慮你們所提的意見。」皓禾說完即和彼德一起走出去,不理會美月那高八分貝的埋怨聲。

  疼痛像一把刀正來來回回像鋸又像刺地在頭上肆虐,桑桑輕輕地挪動手,觸手所及是厚厚的繃帶和刺鼻的藥水味,地想睜開眼睛,卻聽到朦朦朧朧的說話聲。

  室內很暗,除了她所躺臥的這張床墊,到處都是空空的,有個男人背對著她正在講電話。思緒慢慢地清晰起來,她小心翼翼地將精神集中,那種如同機械般的聲音不時傳過來,她想起了那個用變聲器講話的綁匪。

  視線逐漸可以看清楚了,她半瞇著眼朝傳來說話聲的方向望夫,立即她的心差點自口裡跳出來。

  俊吉!天,那個人是俊吉!她下意識地連連眨著眼睛,努力睜大眼地辨識著。

  沒有錯,那個自幼的玩伴,現在還是她的網球教練的男人。是他救了我嗎?她興奮地如此假設著,但隨著他所說的每句話,卻使她像被當頭棒喝的全身如癱了般的失去力氣。

  我的天,俊吉是參與綁架我的人?這怎麼可能?桑桑震驚得幾乎要尖叫出聲,但理智卻一直命令著她閉上嘴巴,好好的把事情原委弄清楚再說。

  聽到電話披掛掉的喀噠聲,桑桑反射性地閉上眼睛佯裝熟睡,對這使她大吃一驚的情況,不知該如何自處?

  「張少爺,尹皓禾答應你的條件了嗎?」開門關門聲之後,傳來那個首領的聲音。「姓孟的小姐還在睡啊?」

  「有桑桑在我手上,尹皓禾怎麼會不答應呢?昨天我交代你們找的空屋找好了沒有?」俊吉聲音中滿滿的自信和冷酷,令桑桑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又要搬走?張少爺,我們實在搞不懂為什麼要一直在空屋裡來來去去,原先住在塗老頭的別墅不是挺好的嗎?這樣在外面出出人人是很危險。」

  「警方遲早會查出那些被我切入的電話線路,我有把握讓他們查不出我們真實的行蹤,但一個接一個的電話線路被破解,我們就必須一直串連新的線路進去,讓那些警員去忙個痛快,沒時間壞我的計畫。」

  「難怪你要我們找些只有少數房子交屋的新房子,原來是這麼打算……張少……」首領一拍手掌大叫。

  「別再叫我!桑桑隨時會醒過來,我交代你們的事,你的那些弟兄們都搞清楚了嗎?」

  「他們都懂啦!等我們都分到錢之後,再把這小姐弄到塗老頭的別墅去,然後等你出現來英雄救美。」

  「嗯,事成之後我會帶著桑桑到加拿大定居,如此一來你們也不必擔心她會出來指認你們,大家各取所需,皆大歡喜。」俊吉說著走到窗邊撩起厚厚的窗簾往外望。「阿興跟小張呢?我叫他們好好把風的!」

  「他們剛說要去打打電話,張少……其實你何必這麼緊張呢?在這個鳥不生蛋的新杜區,不會有人想到我們把孟桑桑藏在這裡的啦,尤其這幾天又熱成這樣,難免他們會找機會去鬆一鬆的。」

  「去把他們找回來。在沒有拿到贖金之前,不要鬆懈了警戒,否則,到時候拿不拿得到可就難說了。」

  「唉,這……好,好,我馬上叫阿文去叫他們回來,奇怪,這阿文跑到哪裡去了?」首領詫異地嚷嚷。

  「我派他去辦件事,送個信兒給尹皓禾。」

  「我有一點怎麼想都想不透。」首領走到半路又折回來。「你為什麼要把塗老頭扯進這件案子裡?道上的人都知道塗老頭黑白兩道都有人可以使上力,你卻要惹他!」

  俊吉發出嘿嘿的笑聲。「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訴你吧,塗老頭是尹皓禾的親生父親,尹皓禾雖然不肯認他,但塗老頭可眼巴巴的等著他認祖歸宗。如果傳出去,是塗老頭找人設計綁架桑桑,用來要脅尹皓禾,那在一般人都不敢惹塗老頭的情況下,又有誰會追究這件事呢?」

  「再說,我『救』了桑桑之後,再讓她知道是塗老頭設計的,事情就成功了一大半。她只是個頭腦簡單又天真的富家女,要她為尹皓禾跟塗老頭著想而絕口不提這事,那可是輕而易舉的事。那種三流電視劇裡不都是這些劇情,她可是每次看都哭得浙瀝大叫的。什麼崇高的理想、犧牲自己之類的爛橋段,她可是非常吃這套的。」

  「真沒想到張少爺的本事這麼強,把塗老頭跟尹皓禾父子要得團團轉。」首領由衷地敬佩。

  「嗯,這就是我為什麼要把塗老頭的別墅也牽進去的原因。快去把阿興和小張找回來,我可不想再有什麼節外生枝的麻煩。」俊吉冷冷說完後,傳來腳步遠去聲。

  桑桑得費很大的勁兒才能阻止自己跳起來,沒想到俊吉竟然是個如此工於心計的人,她只能緊眾閉著眼睛,慢慢地在腦海中想著脫身的方法。

  「桑桑,相信再不到二十四小時,一切就會結束了,然後我帶你到加拿大去,我們會有很幸福的日子的。」俊吉靠近桑桑,將條手帕蒙住她雙眼,又找條繩子把她的手反綁到背後,喃喃自語地說道。

  和銀行主管及高級警官一起坐在狹窄的小房車後座,皓禾不耐煩地一再掏出煙又放回去,但銀行主管的態度仍然十分強硬,令他感到挫折感像塊烏雲似的籠罩在車內。

  「不,我們很抱歉不能幫上忙,因為我們銀行的宗旨是絕不洩漏出客戶的資料,這是我們對客戶的承諾。」銀行的主管自上車到現在已經半小時了,唯一所說的話,便是不停地重複著他的銀行立場和政策。

  和警官對望一眼,皓禾抿抿唇地搖著頭,警官聳聳肩地吩咐前頭的手下發動引擎,車子很快地混入熱鬧街頭的車陣內,在遠遠的角落讓這位克盡職責的銀行主管下車。

  「尹先生,現在我們手中的證據仍然十分薄弱,雖然我們追蹤到一條電話線可能是自塗先生別墅接出來,但那並不能證明塗先生跟這件綁架案有關。再者,他似乎也沒有必要跟你這麼的正面衝突吧?」警官拿出那且已經翻得快毛邊了的報告,一再地推敲著。

  「如果這麼明顯的事實都證明不了什麼,若我想要再找合乎你們警方標準的證據,恐怕是件十分困難的事。」皓禾冷冷地說著,毫不意外的看到警官臉上現出紅潮。

  警官尷尬地摸摸鼻子,清清喉嚨後說:「呃……尹先生,關於這件事……實在是因為塗先生身份太特殊了,加上九月選舉跟明年立法局選舉,上面有上面的政策,我們有再多的對策也是枉費功夫的。依我們的判斷,他很可能只是單純的想要你回到他身邊而已。」

  「可是你不覺得疑點太多了嗎?如果這只是他想逼迫我順他的意認祖歸宗,沒有必要扯上桑桑,況且現在桑桑還受了傷!」想到行蹤不明又受傷的桑桑,皓禾的一顆必又懸得老高,志忑不安。

  「或許孟小姐的受傷只是件意外。」晉官說完之後拉開車門,皓禾重重地歎口氣跟他一起下車。

  遠遠的看到彼德向他們跑過來,皓禾做了個手勢,彼德立刻會意的停在他們面前。

  「有沒有再打電話?」皓禾揚起了眉,彼德沉默地搖搖頭。「總經理,紐約那邊的朋友在電腦網絡上等你。」

  皓禾原本陰霾的臉色立即煥然一變。「紐約的朋友?多久前的事?」

  「五分鐘前,時間跟地區都記錄在你的電腦郵件信箱內,內容也全都加以錄音存證。」彼德跟皓禾像在猜謎語似的說著話,而警官也沒有察覺任何不妥,只是一逕地走進簡單設立的工作站。

  行色匆匆地和彼德走進另一間堆滿錄音器材和電視監視器的房間,皓禾迫不及待地用密碼進入自己的網絡中。

  「五分鐘前,孟貽林的妻子到外面打公共電話,恰巧在我們三號攝影機正前方,我把她所講的內容全都錄下來,發現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彼德說著按下一組混有英文和數字的代碼,電腦旁的音響立刻傳出那段對話……

  「喂?俊吉,我是姑媽,你那邊現在情況怎麼樣?」

  「姑媽,我這邊不會有問題的。尹皓禾呢?」

  「出去弄錢的事宜了。俊吉,還是你聰明,這些警察一發現那條電話線是在塗揚波的別墅時,嚇得沒有人敢說話。姑姑就知道你是最聰明的了,當初貽善沒有收養你,是他瞎了眼。」美月喜孜孜地連連誇讚著自己的侄子。

  「哼,我就不相信我會不如那個尹皓禾,他會比我強?姑媽,我要讓孟貽善即使死了都不安寧,當初他狠狠地拒絕我,可是他絕對想不到他的財產到頭來還是我的。」

  「你真的決定娶桑桑?她已經死心塌地的跟著尹皓禾,如果要找比她好的女孩子……」

  「不,姑媽,我想不出比娶桑桑更令孟貽善和尹皓禾痛苦的事了,況且我還必須經由桑桑才能控制整個平靖,對我而言,娶個單純簡單的女孩子比較安全。」

  「安全?這是什麼意思?」美月訝異地問道。

  「安全,就是說我不必擔心自己名下的財產會被床頭人給偷偷過戶掉。這一點,我相信姑丈一定感受深刻。」

  「哼,我才不會白白的把那些財產送給那些下賤,只會勾搭別人丈夫的狐狸精,你姑丈要玩就儘管去玩吧,反正那種女人自己賤,喜歡給人糟蹋。錢可是一個子兒都輪不到她們!」美月起說越氣,從監視器可看到她的怒容。

  傳來一陣輕笑,然後是俊吉帶著笑意的話聲。「姑媽,還在為那些事煩心啊?放心,等你分到你該得的那一份之後,姑丈絕對會對你服服貼貼,乖得像小孩子似的。」

  「到那時看我理不理他!俊吉啊,你打算什麼時候把錢分一分,帶著桑桑出國去?現在每天我都提心吊膽的,成天得跟你姑丈還有他那些兄弟們守在平靖,煩死了!」

  「快了,姑媽,只等我的銀行一收到錢,事情馬上就結束,再忍一忍。」

  接下來是一長段沒有特殊意義的閒聊,皓禾心不在焉地掏出煙塞進嘴裡,點火之後徐徐地噴口長長的煙,眼睛則是沒有移動地盯著螢幕上那組不斷閃動的號碼。

  等錄音帶停止之後,彼德將錄音帶自錄音機取了出來,等著皓禾的反應。

  「唔,果然很有趣。原來這整件事都是張俊吉在搞鬼,彼德,幫我接通紐約,我想,該是換我給他一些顏色瞧瞧的時候了。」搓搓手,皓禾興奮得像正要出征的戰士般精神高昂。「敢動我的女人,哼!」

  「那孟小姐……」彼德愕然的張大嘴巴。

  「桑桑她不會有事的。張俊吉想經由桑桑來控制平靖,所以他絕對會善待桑桑。」十指飛快地在電腦鍵盤上移動著,皓禾接過彼德遞過來的電話。

  黑暗又將她完全包圍,桑桑晃動著頭,竭力地想弄清楚身在何處,離地上次清醒已經不知道又經過了多久,她努力地拼合著自己所知的內容。

  俊吉……變聲器,現在她很肯定那個用變聲器說話的人就是俊吉了,在聽到他們片斷的談話之後,桑桑對俊吉有不知是該氣還是該恨。怎麼也想不到,文質彬彬又純品的俊吉,竟然會做出這麼恐怖的事。

  三番兩次地想揭開他的真面目,話到嘴邊卻又活生生地嚥下去,因為她還想再瞭解促使他這麼做的原因,所以打定主意不表明自己已經知道他的身份,繼續裝聾做啞。

  「你在幹什麼?」突然的一聲大喝,令桑桑受到游嚇地將身子蜷曲成一團,聽著用變聲器改變後的聲音。

  「我……我只是想看她醒了沒有。」是那個叫小張的男子的聲音,桑桑暗自地將他的樣子又回想一遍。

  「出去,沒有我的允許,你們誰都不許進到這個房間來。你們如果敢動她一根汗毛,明天我立刻把你們該得的錢全都取消。要玩女人到外面去,這個女人你們誰都不許碰,聽到了沒有?」在一陣東西的摔砸聲裡,那個叫小張的男人唯唯諾諾地跑出去。

  「沒事啦,孟小姐,只要有我在,絕對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一根汗毛。嗯,時間也差不多了,我要去查查你那個能幹的未婚夫有沒有照我的話去做。」臂上又傳來一陣刺痛,桑桑發現自己渾身如飄浮在某個不知名的空間似的著不了力。朦朧間似乎聽到俊吉又說了些什麼,但她卻無法辨識其中的內容,就在恍恍惚惚的狀態下,她發現自己坐在家門口的池塘邊,頭頂上是溫柔的柳條,婆娑地隨風擺動撫觸她的頭和身軀。

  「桑桑,你要不要看我的寶貝?我有三顆漂亮的青色彈珠,你要不要看?」自側門跑進來一個年約九、十歲的小男孩,他捧著手中的彈珠,獻寶似的拿給小女孩看。

  「哇,好棒喔,俊吉哥哥。」小女孩伸出肥嫩的手臂,想要自俊吉手中拿取那些彈珠,但俊吉將手舉高,令小女孩取不著。

  「你跟我到那裡去,那裡還有很多比這些更漂亮的彈珠喔!」小男孩一邊向側門走去,一追勸誘著小女孩。

  「真的?可是媽媽說不可以離開院子……」

  「你不想要漂亮的彈珠嗎?」小男孩亮亮手中的彈珠。

  「我想要,可是媽媽說……」小女孩猶豫不決著。

  「走啦,我們一下下就回來了,你媽媽不會知道的啦,走啦!」側門外有輛黑色的房車車門,此刻條然打開,衝出兩個人,他們之中一個男人飛快地抱起桑桑,隨即將她塞進車內,另一個則是打量四周沒有人注意之後,朝小男孩做了個手勢,彼此很快地各自走開。

  車子在山路中穿梭,小小的桑桑並沒有哭,因為她的口鼻早在她被扔進車內時,即被在奢中接應的人用沾滿麻醉劑的紗布摀住。

  輾轉地晃動著頭,桑桑掙扎著想睜開手腕上的繩子和眼罩,及口裡的紗布團,但徒勞無功的使盡全身之力後,她又陷入那種怪異的境界……

  「這個小女孩是我親戚的女兒,因為家裡有些事故,所以先寄養在你這裡。」那個女人的嗓音好熟悉,桑桑轉過頭嚇了一大跳的看著梳了高聳的髮髻,畫了濃濃眼線的美月伯母。

  「這樣啊,她叫什麼名字?要待多少天呢?」那個有著溫婉笑臉的女人摸摸桑桑蘋果般的臉龐,笑咪咪地問。

  「呢,大概三、五天吧!沒問題吧?這些錢你先收下,這孩子家裡是挺有錢的人家,盡量吃用都用最好的。還有,不要讓別人知道這個孩子在你這兒,這樣比較好。」美月伯母說完正要離開時,卻又倏地轉了個身。「你家沒有電視啊,等這件事結束之後,我送你一部電視。皓雪,好不好啊?」

  「孟太太,不需要的。孩子們還小,有沒有電視看並不是那麼重要的事。」年輕的女人客氣地婉拒道。

  「哎啊,莉蓮,你看看我這個記性,偌,這是你上個月幫我做那件旗袍的工錢,我還有事要先走了,這小孩就拜託你了。」美月說著匆匆揮揮手即登上那輛黑色車子離去。

  怯生生地站在日式木造房屋的中央,桑桑淚眼盈眶她哭鬧著。直到有個背著書包,理著短短三分頭的男孩子回來,他趴在地上當馬,讓皓雪和家裡的小客人輪流騎馬兜圈子,這才使得這位小客人破涕為笑。

  那幾天的時間可能是桑桑這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白天她和年齡相當的皓雪跟著莉蓮念三字經、千宇文,或在莉蓮忙著為別的的太太縫製衣服時,她們則躲在一旁玩捉迷藏。

  等待著小平頭的大哥哥放學回來,他會背著她們去摘樹梢的龍眼,也會帶著她們到附近的農田裡去捉螢火蟲,或是捉青蛙。

  雖然偶爾會因為想父母而放聲大哭,但在皓雪和她哥哥的哄騙之下,桑桑幼小的心靈中一直相信著莉蓮所說的那句話──你爸媽馬上就會來接你回家了。

  還沒等到桑桑的父母登門索人,在一個強風撲得樹都彎了腰的傍晚,那輛黑色的車子又悄悄地停靠在尹家的日式房子外,只是下來的全是陌生的男人。

  聞聲衝出來的莉蓮駭然地拉住即將被陌生人披走的桑桑。「你們想幹什麼?放開她,你們是誰?放開她!」

  其中有個嚼著甘蔗的男子踹了一腳,令莉蓮摔出院子之外。「滾,別礙到大爺們的好事。」

  「你們放開她!她是別人寄在我這裡的孩子,如果她有個三長兩短,我沒辦法對她的家人交代。求求你們,放了她吧!」莉蓮不放棄地跪在門邊,緊緊地拉住那個抱著像只毛毛蟲般扭動的桑桑的男人的腿。

  「啊,去死吧!」那個男人憤怒地使勁一踢,使得莉蓮在慘叫一聲後滾落階梯,男人仍不甘心地再伸出褪去踢著蟋縮在泥地上的莉蓮。

  原本哭鬧著的桑柔和躲在桌子底下的皓雪都被這一幕給嚇呆了,她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莉蓮的身子逐漸被鮮血給染紅而不知所措。

  「別打了,我們要趕快把小孩子送回去,要不然給警察查到這裡來就完啦。」旁邊有人在大叫。「這個女人是塗揚波的人,別把她打死了,要不然你就吃不完兜著走啦!」

  「現在要怎麼辦?」踢得氣喘吁吁的男人問道。

  「依我之見,我們還是把這小丫頭送回她家。反正錢已經拿到了,再說小丫頭如果記起來的話,也只記得這個女人,跟我們沒有關係。」

  「可是張老爺說要做了這小丫頭的事……」

  「你別傻了,就算做了這個小丫頭,人家也未必就非得收養他兒子啊,那都是他自己在那裡一廂情願。我們有錢就好,犯不著為別人殺人。」

  「好吧,那我們快把小丫頭送回去吧!」那個踢著莉蓮的男人朝她唾了一口口水,掩著呆若木雞的桑桑,和同伴揚長而去。

  呻吟地向大門艱困地爬去,莉蓮仍不停地哀求著那群人放了桑桑,但回答他的只有絕塵而去的引擎聲。

  車子遠遠地在距孟家大宅很遠的地方即熄了火,兩個男人鬼鬼祟祟地抱著已被布綁住嘴肘桑桑,悄悄地走近院子。

  在確定沒有人影之後,其中的一個比了個手勢,他的同伴立即將綁住桑桑的布鬆開,推著她往前走。

  「快去,小妹妹,你爸爸跟媽媽都在家裡等你,慢慢的走進去,不要跌倒喔!」他們說完之後即雙雙逃掉,剩下迷偶的桑桑獨自向屋子的燈火處走去。

  桑桑迫切地想要看清楚一點,但神智卻依然像遊魂似的飄飄蕩蕩。她似乎變回了那個驚嚇過度的小桑桑,蹣跚地向前走著。

  「桑桑,你要到哪裡去?」柳樹旁露出個小男孩的臉,他眼神閃啊閃地盯著嚇了一大跳的桑桑。

  「俊吉哥哥,俊吉哥哥!」或許是見到熟人,也可能已驚篇嚇過度,桑桑努力邁動短短的腿,同著俊吉跑去。

  「噓,桑桑,他們為什麼放你回來呢?來,跟哥哥到這邊來,哥哥帶你去看小魚,來,跟我一起來。」俊吉牽著桑桑的手,半強迫地拉著她朝池塘走去。

  「小魚呢?我沒有看到小魚。」抬起頭,不疑有他的桑桑用信賴的眼神望著他。

  「在那裡啊,看到了沒有?」俊吉的手動來動去指著不特定的方向,搞得桑桑摸不著頭緒。「看到了沒有?」

  「沒……咳……咳……俊吉哥……咳……」在桑桑仍全神貫注地找著俊吉所說的小魚時,冷不防背後有雙手將她推進池塘裡。

  俊吉的臉在黑夜稀疏露出的燈光下忽明忽暗,他只是站在那裡,臉上帶著混有害怕和殘酷的表情看著在水中載浮載沉的桑桑。

  拚命掙扎未果的桑桑,在連喝了幾口水之後,整個人開始往下沉。意識也逐漸地抽離,她像朵落進水中的花般地迴旋而下。

  等地再恢復意識時,只見所有的人都圍在身旁,父親灰白的臉和媽媽哭腫了的眼至今她都還記得。全身濕淋淋的那個少年沉默地佇立一旁。警察們正對著他一再地盤間,但他卻總是倔強地不發一言。

  見到桑桑總算清醒過來,他排開眾人跨前一步蹲在桑桑面前,望著她說:「你總算醒了。我問你!你父母懸賞二百萬找你,現在又反悔了。你打算怎麼報答我啊?」

  乍見到那個親切地當馬給自己騎的大哥哥,桑桑激動地雙手圈住他脖子。「我要當你的新娘子!」

  「什麼?」他整個人都呆住了,似乎很難相信似地將桑桑推到一臂之隔的距離。「你別開玩笑了!」

  「桑桑要當大哥哥的新娘子嘛,不管啦,桑桑要當大哥哥的新娘子嘛!」眼看他那副不可思議的樣子,桑桑放聲大哭,一旁的大人們想盡辦法哄她都不能使她靜下來。

  無可奈何之下,那個一臉晦氣的大男孩只得心不甘情不願的跟個小丫頭片子勾手指,承諾要娶她……

  知覺慢慢地滲進桑桑的四肢百骸,她緩緩地轉動頭,卻察覺臉上冰冰涼源的液體已濕透枕頭。

  原來是這樣的,這段塵封已久的記憶一直都被我潛意識地積壓在心底深處。遙遠的往事卻影響著我一生,我記起來了,在那件綁架事件之後,父母親為了治療我的心理創傷,所以將池塘填平,因為後來所發生的事……

  警方人員發現桑桑失蹤的那幾天都是在尹莉蓮那裡後,三天兩頭地約談她,而在新聞傳媒的大肆渲染之下,尹莉蓮簡直成了千夫所指的惡徒。

  桑桑記得很清楚,父親曾邀尹莉蓮母子三人到家中做客,因為桑桑一再要求要和大哥哥及皓雪玩,但是當她們來到家中時,卻仍逃不了媒體騷擾及鄰里,甚至家中下人的冷言冷語。

  也因為如此,在一個颱風天的晚上,尹莉蓮先將年幼無知的皓雪扔進池塘裡,然後自己也跳了進去。母女倆在無人察覺的情況下,沉冤池底。

  受到刺激的桑桑開始產生幻覺,她會對著空中喃喃自語,甚至在幾乎空無一人的室內大叫要和皓雪玩捉迷藏。擔憂不已的孟貽善夫婦只得帶桑桑去接受心理治療,並且藉用藥物,使桑桑忘記那些慘事。為求做得徹底,他們送走了皓禾,也遣走了家中所有的傭僕重新聘雇新人,甚至不惜花費巨資填平池塘,辟成花園。

  而我這些年前卻一直深信不疑地信賴張俊吉,那個將我推落池塘,甚至將我誘拐出家門的人!不,我不能原諒他,因為他,害得皓禾的母親和妹妹含冤而死。現在,他又要利用我奪取皓禾的財產,不,我絕不能讓他達到目的!

  新的決心在心底逐漸凝聚出一股新生的力量,她咬著牙地向前挪動身體。她知道在被注射之後,俊吉通常會將她反鎖在室內,而這也正是她所寄以厚望的機會。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 01:40:16

第八章


  電腦螢光幕上快速地閃動著一些數字和符號,全神貫注地盯著螢幕的彼德,不時偷空瞥了眼佇立在窗前的老闆兼好友。對自己剛才所聽到的故事,感到不可思議。

  「皓禾,我沒想到你身上背負著這麼多的仇恨。」在等待紐約那邊傳送最新資料的空檔,彼德淡淡地說道。

  「是啊,這二十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這伯事,我一直想不通為什麼是張俊吉,當初他才多大的孩子,竟然會下毒手雲毀滅另一個小女孩。現在我懂了,因為桑桑的父親曾經收養一個男孩子,而他拒絕了張俊吉。」

  「可是,一個十歲的小孩子做這種事……」彼德仍是滿臉的無法置信表情。「這是何等心思才做得出來啊!」

  皓禾倒了杯咖啡給彼德,自己則端起另一杯踱到電腦前。「他只須要別人給他動機就夠了。看看他的心理醫生怎麼說來著:野心太大、有企圖一步登天的焦慮症,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有濃厚的被害妄想症,所以對所有人都抱著敵視和利用的心態。」

  「我的天,而你的未婚妻卻對他這麼的信賴?依心理醫生的冶療紀錄,他們是採取強烈電擊的制約做法,使她一想到綁架案即用輕微電擊,使她強迫自己的意識去忘記這件事,難道她的父母不會問她是誰推她落水的事嗎?」彼德將咖啡杯湊近嘴邊,好奇地問道。

  「問題在於警方根本不相信一個四、五歲小孩子的語詞,再者,張俊吉的演技太好了,他一直是桑桑的玩伴,誰也不相信他會是個兇手,因為他太小了。」

  「真是難以想像。」彼德搖著頭地說。

  「嗯,我非常確定那件綁架案根本是由孟貽林夫妻主謀的。只是這麼多年過去了,當初可以做為人證的都找不到了,而我母親也背負著這個冤屈二十年。」

  「紐約那邊的消息傳過來了,他們已經將一切佈置好,完全依照你的吩咐。」電腦嗶嗶響著,彼德低聲念著上面的字句。

  「很好,現在開始,依我的計畫行事。」皓禾鬆鬆領帶和袖鉑,將袖子捲起來冷冷地望著桌上的相框,雙連相框的左邊是抱著皓雪的母親,右邊則是笑靨迎人的桑桑。

  就快到了。二十年,這漫長的二十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這一刻。媽,你跟妹妹等著吧,我會還你們一個公道的。他閉上眼睛默默地在心中告訴母親和妹妹。

  將杯子掃落地面,聽到清脆的玻璃破碎聲,桑桑興奮地幾乎要跳起來,她艱難地在黑暗中摸索,玻璃鋒利的稜面毫不留情地割破她的肌膚,咬著牙,她綁在背後的雙手總算拾起一塊碎片。她又摸索回床邊,將玻璃夾在床墊和床板之間,再小心翼翼地用玻璃磨切著手腕上的繩子。

  不時割到手的痛楚令她幾乎要哭了出來,但想到皓禾卻使她立即精神百,就在她快承受不住這龐大的壓力時,手部鬆弛了的感覺令她高興地甩脫繩子,很快地拿下眼罩和嘴裡的紗布塊。

  隨意用被單將手上的血跡擦拭了一會兒之後,她睜著不太適應的眼睛打量著室內,看得出來是間很簡陋的臥房,她往床頭望去,意外地發現印著修車車房的火柴盒和名片,難道這裡是……

  她躡手躡腳地跑到窗邊,往外一看全是紅色斜背式屋頂、白色牆面的一間間獨立小屋。難怪俊吉這麼放心將我反鎖在這裡,誰又會想到我被綁架到一間修車車房中了呢?

  盯著床頭櫃的電話,她心裡掙扎要不要打電話求救,如果是要由總機轉接的,而恰巧總機那裡也有歹徒中的同夥人……不,頂多只是再被綁起來而已,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總要試試看啊,試試看吧!

  桑桑拿起電話,立即按下一個九,當那聲嘟聲過了後,她才發現自己的腿幾乎都要軟了。手忙腳亂地撥著皓禾手提電話,她不耐煩地用腳打著拍子。快、快、快接啊!

  「喂?彼德?我是桑桑,皓禾呢?」聽到彼德的聲音令桑桑幾乎要哭了出來,她激動地大叫。

  「桑桑?你等一下!」彼德對聽到他叫喊的皓禾揮揮手中手提電話,立即丟過去。「是桑桑!」

  「天!桑桑、桑桑,你在哪裡?」皓禾口齒不清地追問著。天,我的桑桑、我的桑桑、我的陽光,你可無恙?

  「我……我也不知道。」桑桑突然哽咽地說不出話來,只能一再地啜泣。「這裡好像是修車車房……但是我不知道是在哪裡?」

  皓禾的心時而糾緊、時而欣悅,他深深地吸口氣。「桑桑,綁架你的人在那裡嗎?」

  「俊吉不在這裡,他把我反鎖在這裡了。」

  「你知道是他綁架你的?」皓禾訝異地問她。

  「嗯,我知道他要利用我跟你勒索錢,還說事成之後要帶我到加拿大去。皓禾,只要給他錢,我絕不跟他到加拿大去,從我小時候就等著要當你的新娘子,我不會跟任何人走而離開你的。」想起童稚時的誓言,桑桑溫柔道。

  「我知道……桑桑,我找看有沒有修車車房的名字或地址。」焦急地看著彼德聯絡著警方人員,皓禾放輕了聲音地提醒她。「不然,看看有沒有火柴……」

  「我看看……新科技修車車房,何文田區……」桑桑拿起那個火柴盒念著上面的地址。

  「我知道那個修車車房!每次進出啟德機場都會經過的,很科靠近機場!」桑桑才念出修車車房的名字,彼德立即大叫了起來。

  皓禾用力捶桌面。「好狡猾的張俊吉,原來他打算在確定收到錢之後,馬上帶著桑桑離開香港。他卻一直利用轉接的電話讓我們相信,桑桑是在一些不知名的郊區地方。」

  「皓禾……」遠遠地自門口傳來腳步聲,令桑桑全身一僵死命抓住話筒,好像這樣就能保護自己似的。

  「聽我說,桑桑,你有沒有辦法逃離那裡?」皓禾朝彼德使個眼色,兩人向電梯走去。「我跟彼德現在開車到那裡去接你,大概需要一個小時左右,你先找個地方躲起來好嗎?」

  「好……可是我該躲到哪裡去呢?」桑桑惶然大叫。

  「人多的地方就好,桑桑……我愛你,為了我請你保重你自己。」皓禾對著電話輕聲地說道。

  「我也愛你。皓禾,快點來,我等你。」桑桑說完依依不捨地掛掉電話,試試門仍被鎖得死緊,她開始在室內繞行,四處找著可能的出口。

  浴室的窗口太高也太狹窄了,門又鎖住,強行破壞的話,必然引起別人注意的,那……就只剩下門口那個小小的露台了,她沉吟地踱到門口,在腦海中盤算著下一步。

  坐在車裡,皓禾的心已經飛到桑桑的所在地。雖然彼德已經一再地加速且用他業餘賽車好手的技術在高速公路上狂飆,但心急如焚的皓禾卻總覺得不夠快。

  「嗯,麻煩你們了,如果先發現桑桑的話,請你們務必要保護她。」掛掉電話,皓禾懊惱地看著隧道收費站前的長龍。「怎麼回事?為什麼停這麼久?」

  「唉,收費通道只開放一半,又有車子發生車禍撞上收費亭,現今的人開車真的很不守法,明明大家依序前進就好過的事,偏偏爭先恐後堵成一團,這樣會更快嗎?真搞不懂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人們是怎麼回事?」彼德百般無聊地用手指關節敲著方向盤大發牢騷。

  「或許是因為這些年來經濟掛帥,一味追求金錢所帶來的後遺症吧?除了錢,香港的人真的很貧乏,也很缺乏道德觀念,否則也不會有這麼多的動盪不安。」皓禾感慨萬分。

  「警方如果去那家修車車房查查,應該很容易就可以救出桑桑。現在唯一的麻煩就是我們要怎麼引出張俊吉,我看這個罪魁禍首如果不除掉的話,以後你們夫妻還是有得受。」彼德在看到車陣鬆了一個缺口之後,發出一陣歡呼聲,但又咒罵連連地指責那些強行插隊的事。

  皓禾雙臂抱在胸前,氣定神閒地綻出一抹神秘的微笑。「這個我倒是不擔心。紐約那邊已經成功地切進瑞士銀行的系統中,別問我他們是用什麼方法進行的,我只能告訴你,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平時廣結善緣,到時自然會有用處的。」

  「你是說上次跟你競購道格公司的那批黑手黨?」

  「不錯,依據程序,現在應該是由他們的電腦系統通知張俊吉已經收到那筆款子了。」皓禾淡淡地平視前方。

  「真是沒想到,他們竟然連防護那麼嚴密的銀行系統都能侵入,可見其中人才真的不少!」彼德在交了隧道費之後,讓車像支箭般疾射出去。

  「嗯,現在只等著他自投羅網。」皓禾說完之後,凝視著戴在胸口的紅寶石鏈墜,做成歌德式造型的鏈墜在昏暗的車內也不折損絲毫的美麗。就像我的桑桑,無論受到什麼打理,她永遠是我心中最閃亮的珠寶。將鏈墜貼在臉頰上,他出神地想像那個教他牽腸掛肚的女郎。

  把床單撕成一條條的布條再連結在一起,桑桑抱著那堆克難做出來的布索,急急忙忙地來到露台邊,說是露台還真是太抬舉它了,充其量不過是塊突出的小走廊,她戰戰兢兢地將那條布制繩索一端綁住欄杆,再令它垂直地往下墜。

  應該可以了吧?她自忖地拉拉繩索,深深吸口氣之後才攀出露台,既緊張又害怕的沿牆面而下。在快到地面時,因為失去平衡,她只得伸長腳去抵住樓下的鐵門,掙扎著在半空中晃圈子,使她連踢好幾腳而發出砰砰聲。

  「……大概是張少爺回來了……喂,快,那個孟桑桑要跑掉了!」打開鐵門探出個大腦袋的是那個首領,桑桑情急之下雙手一鬆,筆直地墜落,那幾個人立刻衝過來圍住她。

  「想逃?可沒那麼容易!」就在他們團團圍住她之時,遠遠有陣警笛聲駛進來,在那幾個歹徒還來不及反應時,桑桑乘機推開他們,往警車跑去。

  幾個人回過神來時,已經被三輛警車所圍困,在荷槍實彈的警員下車之後,他們滿臉晦氣地束手就擒。

  「你們是幹什麼的?」其中一個年輕的警員走到鐵門邊打量著那條血跡斑斑的布繩。「上面要我們過來檢查,沒想到即場逮捕犯人,你們是不是販賣雛妓的人口販子?現在捉這麼緊,你們這回可要玩完了。」

  「警察先生,恐怕你弄錯了,我不是雛妓,我是被他們綁架的人質,他們向我的未婚夫勒索二億元。」桑桑疲倦地走向前。「我叫孟桑桑,我的未婚夫是尹皓禾。」

  「孟桑桑!我的天,老林,我們走運了。五百萬的獎金,再加上陞官調遷,老林,我們要發啦!」那個年輕的警員興奮得手舞足蹈地狂叫。

  他的同伴可就比較鎮靜老成,他掏出手銬扔給欣喜若狂的同事們。「先把他們銬起來,連人質一起帶回警局再高興還不遲。」

  備受禮遇地被安置在警車裡休息,桑桑倚在椅背上看著那幾個歹徒被鎖在另一輛警車上,而警員們則忙碌地在那棟小房子裡裡外外搜查著,找出一大堆的開山刀、武士刀、長短槍之類的武器。

  總算結束了。沉沉地歎口氣,桑桑愉快的想著下星期六,不,已經是這個星期六,算算也沒幾天了,終於我要和皓禾結婚,結束這些風風雨雨。

  身旁有人找開車門,她轉過頭一看,立即花容失色的想要奪門而出,但來人卻拿把槍抵住她腰際,令她動彈不得,腦海中一片空白。

  「閉上嘴巴,否則槍子兒可是不長眼睛的。」帶狠毒陰冷的笑,俊吉低聲地威脅著她。

  「俊……俊吉,你怎麼會在這裡?」震驚過度,使得桑桑說起話來也結結巴巴的。

  「我當然是來救你的。保持安靜,我馬上帶你離開這裡。」俊吉說著發動引擎,慢慢地將車子駛離現場。

  見到俊吉的行動,被鎖在隔鄰警車上的人都拚命的叫囂著要俊吉救他們,但俊吉拿起槍,朝他們所坐和其他停在那裡的警車輪胎開了幾槍,車身立即矮了一截。

  聞聲衝出來的警察阻擋不及之下,也只有眼睜睜地望著他們的車而興歎。

  「俊吉,你為什麼?」桑桑看著額頭覆著亂髮,表情已近瘋狂的俊吉,心驚膽跳的想找些話說說。

  「我來救你離開他們。桑桑,打開你腳邊的手提袋,裡面有我們兩個人的護照,我知道你有綠卡,我們只要買張機票,就可以經由美國到加拿大,永遠離開這個令人絕望的地方。」俊吉越說越興奮,眼神中裝滿了異樣神采。

  「加拿大?俊吉,我不想……」桑桑仍澉揭穿他的假面目,只得虛與委蛇的婉言拒絕著他,但令她感到束手無策的是,俊吉根本已經聽不進她所說的任何話,自顧自地拚命說下去。

  「噓,桑桑,你別說任何話,我們會到一個沒有過去的地方,一切從頭開始,只有我們的現在跟未來。我會補償你所有的……」俊吉整個人陷入自己的思緒侃侃而談。

  「所有的什麼呢?俊吉,包括你誘拐我而被綁架,還有差點被你溺死的代價嗎?」再也忍無可忍之下,桑桑脫口而出的說出自見到俊吉的那一刻,即分分秒秒圍繞在自己腦海中的想法。但在見到俊吉那可怕的表情之後,她才悔之已晚的緊緊摀住嘴。

  緊急煞車聲引起後面的一連串連鎖煞車和咒罵聲,俊吉整張臉漲得通紅,轉為鐵青,爾後又呈現全然灰白。

  「你全都記起來了?你全都記起來了?」拉起手煞車,俊吉用力捧起桑桑的臉蛋,一字一句咬著才地自牙縫中擠出重複的問句。「不,這是不可能的……這不……」

  「俊吉,你冷靜一點,我也是無意間才想起來的。俊吉,你幹什麼?咳,放開我!」隨著俊吉掐在她頸子上的手越來越收緊,桑桑面容也咳得通紅。

  「桑桑……桑桑……」俊吉突然鬆開手,放下手煞車將原本朝機場方向而行駛車,來個大右轉,不知駛往哪個地方去。「不,不能走這條路。桑桑,我帶你走,我要帶你到一個沒有人能打擾我們的地方。」

  「俊吉,你把車停下來,求求你把車停下來好嗎?」看著車子的時速表上,指針越來越往右邊移,桑桑驚惶地一再央求他。

  這一條馬路既直又新,無論是房車、四輪的小客車,還是滿載重物的砂石車都是旁若無人的迎風電掣疾行,這歙得他們所乘坐的警車一出現在道路上,立刻使附近所有的車輛急急閃進多岔的小道中。

  「俊吉,以前的事我並不怪你,可是這一次你做得太過分了,開玩笑也不是這種開法,不要再錯下去了好嗎?」桑桑焦急地一再說著好話,但如同對牛彈琴般無無效。

  「不,我從來就沒有開過玩笑。你明白那種因為貧窮而被自卑壓得抬不起頭來的滋味嗎?我知道我很聰明,我的功課也一直保持前三名,我唯一缺少的只是該死的錢!因為沒有錢去送禮給老師們,所以我向來只是他們利用的對象,利用我為他們得到各種比賽的榮譽。」俊吉的臉上逸過一絲苦笑。

  「天知道我有多努力,但那畢竟還是抵不過有錢的同學們的父母三天兩頭的送禮來得有效果。終於我的機會來了,有個老頭子願意收養我,幫我脫離那個困境,誰知他卻後悔了。我聽說他太太因為生下女兒時身體受了傷,所以不能再生育了。如果沒有了那個女孩子,他們就一定得收養我不可,因為還有哪個孩子比我優秀呢?」

  「你是故意的!」桑桑臉色蒼白地尖叫道:「我一直以為你是不小心……沒想到你……」

  「不錯,我偷聽到我姑媽和姑丈的話,我聽到他們決定要殺死你時,我就決定要參與一腳,因為我也會得到好處。那就是成為有錢人家的孩子,可以讓那些蠢教師對我卑躬屈膝了。」

  因為震驚而連連搖著頭,桑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竟然有這麼可怕的想法,那時你才多大啊!」

  「越是貧窮的人,成熟得也越早。因為大人們會很清楚的向我們點明金錢的偉大,而這些是你這種富家女所體驗不到的磨難。」俊吉說著嘲弄地打量一身名牌服飾的桑桑。「如果當初你父親收養了我,今天我們根本不會遇到這些不得不面對的醜惡,假如你不認識尹皓禾,那我們也不必如此難堪的遠遁外國。」

  「俊吉,我不能跟你到加拿大去,我愛皓禾,或許你覺得我們的感情不夠熱烈,不像別人追求要的大情大愛。但對我來說這就足夠了,失去了這麼多之後,我已經學會不對上天要求太多不該是我的幸福或幸運。轟轟烈烈的愛對我而言太激烈了,我寧可要細水長流的小情小愛,而皓禾,我已經找不到比他更適合我的人了。」桑桑將雙手交握貼在胸口,誠摯地說出自己的心聲。

  「至於我爸爸沒有收養你的事,我很抱歉,可是那不是我的力量可以更改變的……」

  「不,你可以更改,我需要平靖,我需要你的財產,唯有跟你結婚,我才能得到那一切!」

  「不,俊吉,我不可能嫁給你的。當初在我從池塘被皓禾救上來之後,我便已許諾將來一定要嫁給他。」

  「那是小孩子的戲言……」俊吉不耐煩地吼道。

  「俊吉,你推我下去殺了我一次,而皓禾救了我的性命,我今生今世的性命是因著他而得救的。他告訴過我,他今生是為我而活,那我即是為了答謝他的深情而活。」

  俊吉憤怒地一扳駕駛盤,卻沒注意到一旁岔路所衝出來的砂石車。在兩人的尖叫聲中,車子失去控制如陀螺般的在馬路上旋轉,及至打橫停在安全島上。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 01:40:46

第九章


  焦急的衝進那家修車車房所在的位置,憂心忡忡的皓禾和彼德只見到三三兩兩聚在那裡談論著的警方人員,看到那條掛在陽台上迎風招展的布條上佈滿了斑斑血跡,皓禾的心立即往下一沉。

  「尹先生,依我們現有的資料,張俊吉帶著孟小姐搶走了一部警車,往機場的方向逃逸了。但是請你放心,我們已經通知了有關單位,會在機場攔截住他們的。」有個掛了一大堆肩章的高級警務人員,在見到皓禾馬上過來。

  「我未婚妻有沒有受傷?」看著幾個年輕的警員將那條用撕破被單結成的布索拿下來,皓禾心如刀割地問道。

  「沒有。」他低下頭和對講機說了些話,飛快地朝警車跑去。「尹先生,他們的車在往機場方向,靠近路旁發電廠附近車禍,我們最好快些趕過去。」

  一聽到桑桑發生車禍,皓禾的腦筋立刻全部空白,他機械似的坐上車,由彼德一路猛催油門地朝他們出事地點趕去。

  天啊,別讓桑桑再承愛任何的不幸了。她是我的生命、我的陽光。我苦苦守候了這麼多年,為的就是當年她摟著我的脖子時,甜甜的那句允諾。因著她的誓言,我這些年來無時無刻地思念著她。雖然明白那只是稚氣的她,一句不經心的話語,我卻失魂落魄的抱著那麼一丁點兒的希望,企求她能記得。唉,天下有我這麼不可救藥的人嗎?

  雙手交叉地放在膝上,皓禾閉上了眼睛。媽媽,如果你天上地下有所感應,請為我而庇佑桑桑吧!或許這是我們這間前世所帶來的糾葛!我真的好愛她,她是我唯一能將過去、現在和未來連結在一起的橋樑。有了她的日子,這三十年來獨自抗拒寂寞的歲月,也變得比較不那麼難以承受了。

  「在那裡!天,她在幹什麼?」彼德話中驚駭語調,令皓禾陡然坐正了身子。在前言的破碎車體中,桑桑披散著頭髮,正拚命地自扭曲的車子裡拖拉著東西。而另一部整車翻覆路面的砂石車,車頭已冒出濃濃的黑煙。

  等不及車停妥,皓禾跳下車顧不得路面四處溫流的汽油和柴油,他瘋了似的衝到桑桑身旁。

  「桑桑,太危險了,快離開這裡!」他摟著桑桑,要她跟自己一起離開。

  「不!皓禾,俊吉被卡在裡面出不來了,快救救他,快啊!我拉不動他,快幫我!」掙扎著又衝回車旁,桑桑使盡全身之力的拉著俊吉。

  「你……」血正泊泊地自俊吉嘴角流出來,他帶著怪異的笑容盯著桑桑和挽起袖子幫忙的皓禾。

  「俊吉,你試試看可不可以挪動你的腿,好嗎?這裡隨時都會爆炸起來的。」皓禾吃力地挪著駕駛盤,氣喘吁吁地對他說,但俊吉只是癱在那裡冷笑不語。

  「給我一根煙好嗎?」俊吉突然說話,令皓禾嚇了跳,但他還是將整包煙丟給他。「你如果想叫,可以咬咬煙,我們會想辦法把你救出來的。」

  「有什麼用?畢竟我還是失敗了,尹皓禾,那筆錢我在瑞士銀行的密碼,用的是桑桑的出生年月日。我一直以為自己已經計畫得天衣無縫了,沒想到還是白費心機一場。罷了,有火柴或打火機嗎?」俊吉呵著煙,吊兒郎當地問:「起碼讓我在死前抽口煙,這輩子為了要維持在別人心目中優異的形象,我像個苦行僧地過日子,想不到人算不如天算,一切都成空。」

  「俊吉,你不要這樣說,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桑桑撲簌簌地滾落滿衣襟的淚珠。

  「過去了嗎?不它永遠會在這裡日日夜夜折磨我的。」俊吉舉起手指指自己的額頭。「你還是那麼善良,每次面對你的善良總使我又愛又恨,這次你也打算要原諒我嗎?」

  「嗯,俊吉,我原諒你。」桑桑抿抿唇地說道。

  「我早該知道你是個天使,一直能撫慰人心,根本不是我這種凡夫俗子所該著想的……」俊吉的手在儀表板上掏了掏,找到了個打火機,啪一聲地點燃口中的煙。「走吧,尹皓禾,帶著桑桑走吧。」

  「不,俊吉,我們可以等救護車的人……」桑桑恐慌地想伸手奪過他手中的打火機,但俊吉露出個悲哀的笑,將口中的煙彈了幾下煙灰。

  「帶她走……桑桑,今生我欠了你兩次,如果真有來生,我會還給你的!尹皓禾,快帶她走!」俊吉說著將煙往佈滿油漬的路面一扔,轟地一聲大響,在被皓禾往後一拉站定身子之後,桑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整輛車陷入火海。

  「天啊!」桑桑差點昏過去地撲進皓禾懷裡。「他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毀了自己?為什麼?」

  「他沒有辦法接受自己的失敗。桑桑,別再想了,把這一切都忘了!」皓禾脫下外套蒙住她的頭,任她在自己懷裡哭個痛快。

  像骨牌效應似的,在出電視的新聞報告中得知桑桑獲得自由及俊吉自焚之後,孟貽林兄弟們在短時間內全部不見蹤影。三個月後,在離島的一隻漁船上,水警警員逮捕了意圖偷渡大陸和東南亞的孟貽安和孟貽祥。

  至於孟貽林和張美月夫婦則一直沒有下落,直到他們在美國讀書回來探望父母的兒子,在鄉下老家的後面竹林中,找到美月的墳,還有孟貽林的。

  自知逃不了的孟貽林在發現妻子美月偷偷地收拾他所有財物,準備偷渡出海再轉到美國之後,爭吵之餘勒死她,自己也服毒自殺。桑桑去為他們收屍時,他已化為枯骨的手仍緊緊地抱著那些財物,令桑桑感慨良久。

  「這一切都是為了錢,夫妻情分、骨肉親情,皓禾,我已經不能確定了,擁有這些財富究竟是幸運或不幸?」桑桑看著那些仵工們抬起屍骨,幽幽地說。

  「把這些忘記吧!別忘了今天要到查理那裡試婚紗,為了追查孟貽林夫婦的下落,我們的婚禮也延了一年多。我想,現在該是我取回我要的東西的時候了。還記得當初我們所約定的條件嗎?」車行平穩,皓禾用輕鬆的口吻問道。

  「你是說……孟家的陽光?」看到皓禾肯定地點點頭,桑桑困惑地搖著頭。「可是我一直想不出究竟孟家的陽光指的是什麼?」

  皓禾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開著車。舒曼的夢幻曲緩緩瀰漫在車內,桑桑見他沒有回答,只有百般無聊地一再猜測著他的心思。

  「二十,不,二十一年前我跳到池塘裡去救那個小女孩時,根本沒有想到她會跟我的生命有如此大的交集。我記得當時我抱著她跑進屋子裡的時候,她的父親大叫了一句:『啊,我的小陽光怎麼啦?』後來我才知道他指的是那個奄奄一息的小女孩,從此我知道了──她就是孟家的陽光──而我一直想有陽光來照亮我卑賤而倍受屈辱的生命。」皓禾微微地挑起眉頭。「基本上我跟俊吉是很像的人,我們都冀望找道陽光來改變我們的生命,只是我們在想法和做法上有很大的差距。我想追求功成名就來襯托我的陽光,而他卻想用陽光的光芒來遮蓋他一身的怨恨。」

  桑桑因為太過訝異而說不出話來,只能猛吞口水。

  「桑桑,一年前我告訴你的話依然算數,如果你認為我們的婚約有任何不對勁兒的地方,我可以隨時終止它,只要是你的決定。」歎口氣,皓禾湛清的眸子中閃動著無奈的情愫。「我愛你,就如二十一年前當你說要給我當新娘子時,滿心的感動都是為了你,桑桑,我等你的答案。即使明知道是個錯誤,我依然會選擇這個錯誤的。」

  任淚水直流而下,桑桑將手放在他握著駕駛盤的手上。「我一直以為自己是個不幸的人,天注定我今生要得不到幸福。現在才明白自己錯得有多厲害,我不是個不幸的人,因為有你,有你這麼愛我,今生我夫復何求?」

  「桑桑……」皓禾動容地牽起她的手印上一吻。

  「我愛你。皓禾,你就像座山似的讓我依靠,從今而後我也要當你的臂膀,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得有你萬萬分之一的好,但我會努力的。」桑桑將手貼在他手上低語。

  「桑桑,今生你永遠是我的陽光,我會護衛著你,讓你永遠都不再憂鬱。」將車停在查理的店外,皓禾執起桑桑的手,深情款款地和她四目交接。

  「我希望你是風,讓我時時刻刻能感受到你的存在,讓我的生命因著你而更豐富。」桑桑低聲說著,抬起頭,任他的唇如鵝絨般刷過自己的唇畔。

  「風也罷,雨也罷,求求你們兩個快進來好嗎?我站在這裡看你們像對愛情鳥在那裡吱吱啁啁的,再不進來,我門口的交通都快堵塞整條馬路!」查理拎個奶瓶不停地上上下下搖著牛奶,不耐煩地朝他們大吼。

  羞赧地讓皓禾擁在懷裡,桑桑帶著笑意地看著櫃台後的那個沉靜的女人,和她懷中正不依地哭紅了臉的小嬰兒。伸伸舌頭的對她笑笑。「莫愁,小查理餓了嗎?」

  「坐,桑桑、皓禾。」莫愁招呼了他們之後,逕自拉長了喉嚨。「查理,你兒子已經餓慘了,快把牛奶拿進來,再衝你女兒的牛奶。」

  「我知道,我知道。唉,每天服侍這兩個小祖宗就夠了,桑桑,你的婚紗在裡面,你自己去試穿吧,我還要給小傢伙們換尿布,可忙哩!」查理雖然發著牢騷,但在他臉上可看不出絲毫的不悅之色。

  自行走進試身室,桑桑訝異地看著那襲套在人型木製模特兒架子上的白紗,胸前大大的交叉,高腰束緊更令她的胸顯得高挺,白緞上用純黃的綢緞做成一朵朵大大小小的向日葵,她立刻以最快的速度換上。

  懷著忐忑的心情,她羞怯地出現在皓禾面前。欣見他眼中的驚艷光采,靦腆地低下頭。

  「你一直說什麼陽光的,所以我就用向日葵來設計了。老兄,很抱歉,那天你打電話來的時候,我兒子吵著要喝牛奶嘛。如果不滿意,沒關係,我負責改到好為止。」查理倒是非常努力地補充說明。

  「不用了,查理,我已經有了我的陽光了。」皓禾托起桑桑下顎,深深地吻著她說道。

  「喂喂,別在我兒子跟女兒面前表演太多激情場面,他們還未成年哪!」查理急急忙忙地伸手遮住兒女的眼睛。

  「拜託你好不好,查理,你兒子跟女兒根本什麼都不懂,況且你不是一直最前衛,自認思想最開通的嗎?」莫愁打了個呵欠,準備幫女兒換尿布。

  「太太,你幹嘛?」查理虎視眈眈地大叫。

  「幫女兒換尿布啊。」莫愁理所當然地回答丈夫。

  「就在這大庭廣眾之下,她是個女孩子耶!」查理急得哇哇叫。「要是被哪個登徒子看到了……」

  莫愁的反應是把尿布扔給他。「那你來換!」

  查理馬上抱著女兒衝進後面的更衣室,惹得莫愁只有搖頭歎氣的份,招呼桑桑去把幾套禮服都試過。

  「準備好跟我一起走了嗎?我的陽光。」皓禾望著緋紅雙頰的桑桑,溫柔地問道:「永遠當我的陽光好嗎?」

  「我願意跟你到天涯海角,只要你如風般的常伴我身旁,我願意永遠當你的陽光。」桑桑眼中裝滿了感動,緩緩地綻出個幸福的微笑。

  他們的前腳剛踏出店門,查理已經動手在設計紙上畫出他們的正式禮服,他帶很得意地在上面加了個浪漫的名字──陽光之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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