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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心]馴漢記[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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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 01:55:16
標題:
[典心]馴漢記[全文完]
馴漢記
作者;典心
楔子
咕嚕嚕--
他們餓,很餓,非常非常的餓。
一株參天松樹下,坐著一個男人。他有著寬闊的肩膀、厚實的胸膛,以及修長堅實的雙腿。五官深刻而英俊,卻過於冷硬,剃銳跋扈的濃眉下,是一雙凌厲的鷹眼,緊抿的薄唇,像是從來不曾笑過。
楚狂是他們的領袖,不過,肚子同樣空虛。
他們本是最剽悍的黑衫軍,在戰場上勢如破竹,讓北方蠻族聞風喪膽。三年大戰,蠻子們看見黑衫軍的軍旗,就嚇得拔腿開溜,有他們出馬,就代表戰役必勝。
只是,半年前戰爭結束,朝廷論功行賞,卻忘了犒賞流血流汗的戰士們。危機解除,士兵們就失去利用價值。
楚狂領著黑衫軍出生入死,只得了個將軍的頭銜。他是天生的軍人,精通帶兵打戰、上陣殺敵,卻不懂乘機撈點油水。
如今,仗打完了,軍餉也吃完了,他這個將軍,流落鄉野,窮到連戰袍也當了。
楚狂握緊雙拳,濃眉緊擰,坐在樹下一動也不動。
一個男人緩緩踱過來,身穿月牙白衫子,俊美得猶如天仙化人,在一群莽夫間顯得格格不入。
「老大,夏家兄弟們在說這附近的樹根都刨光了。」秦不換淡淡說道,嘴角噙著笑,彷彿不受飢餓所苦。
楚狂抬頭,瞪著自個兒的軍師看了半晌。
「再把那封信念一遍。」他下令。
秦不換挑起眉頭,掏出袖中錦盒。盒內有素箋,字跡工整,用的是上好的松香墨、澄心紙。
「楚兄釣鑒:
愚弟方肆,戰罷歸返南方,身染重病,唯恐不久人世。今有一事掛念,懇請楚兄相助。 愚弟有一妹,名 為舞衣,年已二十二了尚未成親。愚弟一走,惡人勢必染指舞衣與『浣紗城』 。百般考慮下,懇求楚兄南下 ,與舍妹成親,了結愚弟一樁心事。
隨信,附上『浣紗城』一年營收概括。
浣紗城方肆庚成年秋病危於床。」
秦不換慢條斯理地摺好信箋,對著那疊營收概括吹了聲口哨。「這份簡冊,還真是驚人。」如果簡冊屬實,那「浣紗城」當真是富可敵國。
楚狂瞪著簡冊,久久不語。
「方肆瘦弱,撐不了多久,你要是願意,最好盡速動身南下。」秦不換提出意見。
楚狂仍是眉頭深鎖。
他想拒絕,不願「捐軀」,但肚子卻持相反意見,發出渴望的嗚叫。該死!他需要銀兩,而他的部屬們也需要糧食。弟兄們跟著他出生入死,毫無怨言,他是首領,總不能眼睜睜看著眾人餓死。
跟餓死鄉野相較,娶個未曾謀面的女人,倒也不是那麼令人難以忍受--
夏道仁走過來,餓得手腳無力,後頭跟著雙胞胎弟弟夏始仁。「烈叔說,這樣餓下去不是辦法,今晚就殺了他的馬來讓弟兄們充飢。」
「不行!」楚狂大吼,聲動曠野。馬匹等於是軍人的性命,絕對不能殺!
戰士們都抬起頭來,困惑地看著他。幾百張臉上,都寫著大大的「飢餓」兩字。
情勢比人強,他沒有拒絕的餘地。
「走。」楚狂開口,口吻兇惡。他的情緒,比迎戰蠻族時更緊繃。畢竟,被逼著娶一個女人,實在不是件愉快的事。
「去哪裡?」夏道仁困惑。
「南方,浣紗城。」
「我們去做什麼?」啊?要趕去南方?他們很餓吶!
「成親。」楚狂冷冷地回答。
「喔?誰要成親?」夏始仁搔搔頭,以為老大餓昏頭了。
秦不換拍拍衣角,一派風流俊雅的模樣。他笑意不減,對著兩兄弟把來龍去脈簡單說了一遍。
夏家兄弟嘴巴半開,雖然聽見有食物可吃,心花朵朵開,但基於敬愛老大的立場,不免又為他擔心。
「老大,你確定嗎?什麼樣的女人,年過二十三還乏人問津,需要兄長臨終托孤,附贈驚人財富當嫁妝?」夏始仁認真地說道,皺著眉頭。二十三歲的女人,應該是好幾個孩子的娘了,這方舞衣為何還小姑獨處?
楚狂回頭,瞪著兩人,一臉陰鬱。
「說不定,她鼻子上長有瘤。」夏道仁沒察覺氣氛不對,還提出意見。老天,想想看,一個鼻上長瘤的女人?多可怕!
楚狂跨開大步走過來,賞給兩兄弟一人一拳,接著俐落地翻身上馬。
「拔營!」他吼道,表情仍舊難看。
數百名的黑衫軍,聽從楚狂的號令,拔營策馬,風馳電掣地奔向南方「浣紗城」,奔向熱騰騰的食物。
也奔向方舞衣。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 01:55:41
第一章
四季如春的南方,有條浣紗江,江邊鑿了個浣紗湖,湖邊有座浣紗城。
南方富庶,富在浣紗!
前幾年的戰爭,北方烽火連天,沒有波及南方,倒讓經濟重心南移。浣紗城經過幾代城主經營,城內抽絲、紡絲、賣絲,獨佔絲綢生意數十年,富甲天下,連朝廷戰費拮据時,都要找城主調度。
如今,繼承這大筆財富的,是方舞衣。
雅致幽靜的南方宅院,以粉牆與琉璃瓦築成,有臨水迴廊、花圃庭園,及眾多水榭院落。
方家的聚事大堂,鑲以雕花窗欞,擺以檀木桌椅。鋪著繡毯的主位上,赫然坐著一名年輕女子。
仔細一看,椅子上坐著的全是女人,在這聚事大堂內做事的,竟沒半個男人。
主位上的方舞衣擱下帳冊,眺望遠方。日光透過窗欞灑落,讓臉兒看來更加粉致,她簡直像是由水裡淘出來的水人兒,柔若無骨,美若天仙,足以令男人失魂落魄。
那張妍麗的小臉,第無數次往窗外望去。
細碎的腳步聲響起,丫鬟端著香茗走到門前,屈膝福身。總管徐香挪動富泰身形,伸手接過茶盤,輕聲交代了幾句。她示意丫鬟退下,親自伺候聚事大堂內的幾個人。
「來了嗎?有消息了嗎?」方舞衣迫不及待地問。
「沒有。」徐香頭也不抬地回答。
方舞衣小臉垮下來,失望極了,重新埋首帳冊,隱約還可以聽見,帳冊後方傳來懊惱的歎息。
「你緊張嗎?」徐香問道。
「沒有。」緊張?!她怎麼可能會緊張--
徐香走來,把她手中的帳冊轉了個向。
「你看反了。」
「喔。」她小聲回答,放開小拳頭,掌心在裙上摩擦。她的掌心都是汗水,把帳冊弄得髒兮兮。
柯喜縈瞥過眼來,冷若冰霜的模樣,讓人生畏。她專司醫職,態度冰冷,卻救人無數。
「是你哥哥,把你許配給那人的。」她加強語氣,意有所指,睨著把頭垂得低低的小女人。
「我知道、我知道。」方舞衣咕噥著。
幾位阿姨們各司其職,都是娘生前的好友,舞衣出生前,她們就已定居在浣紗城,對她的關懷,不亞於親娘。
就因為關心,阿姨們對她的終身大事挑剔得很,從錦盒送出後,她們就每日叨念,念得舞衣耳朵快長繭了。
「別擔心,事情或許還有轉圈的餘地,舞衣未必要嫁給那位將軍。」坐在矮凳上,手握書卷的則是雪姨。她才高八斗,知識淵博,舞衣在她督促下,讀遍四書五經。
舞衣搖頭,看著幾位阿姨。「不行,這事不能反悔。」
人死不能復生,對吧?方肆臨死托孤,信諾重於一切,總不能等楚狂趕來了,才告訴他,方家打算違背承諾。
再說,她可不打算反悔。
「我還是不贊成。」喜姨搖頭,表情冰冷。
「您始終表達得很清楚。」舞衣小聲說道,把小臉埋在帳冊裡。幾位阿姨裡,喜姨反對得最激烈。
「好了,讓舞衣自個兒作決定。」雪姨說道,口吻不慍不火,拿著硃砂筆,在書冊上評批做注。
「你太寵她了。」
雪姨微笑,看了舞衣一眼,模樣慈藹溫和。
這孩子生得粉雕玉琢,又聰明伶俐、善良可人,哪個人能不寵愛?
徐香傾身倒茶,噤聲不語,沒有加入爭執。女大當嫁,她倒是很高興,舞衣即將成婚。順利的話,說不定明年的這時候,宅裡已添了個胖娃娃。她可以看在娃娃的分上,接納陌生的姑爺。
「啊,我該早些教教你,周公之禮是怎麼一回事,省得你新婚夜被嚇著。」徐香拿起絹布,擦拭桌面,盯著舞衣直瞧。
舞衣咬著紅唇,粉頰又燙又熱,浮上兩朵紅霞。
「還不需要吧!」她把頭垂得更低,雪嫩的肌膚,險些要印上帳冊的墨印子。
「她早知道了。」雪姨翻開書頁,氣定神閒地說道。
嘩啦嘩啦,幾隻上好青瓷杯,全跌在地上,香茗灑了一地。
「知道了?!」喜姨詫異極了。
這閨房之事,未出嫁的姑娘怎麼會知道?雖說舞衣的教養不比一般姑娘,但男女之事,她們可不曾教過她啊!
「藏書樓裡的禁書少了幾本。」
舞衣硬著頭皮必須開口,卻沒有抬頭,粉頰正式貼上帳冊。
「唔,未必是我拿的。」她含糊地說道。
「那我又怎會從你書房裡找到一本『閨艷聲嬌』?莫非是哪個丫發誣賴你,才把書擱在書房?」雪姨挑起柳眉。
徐香皺起眉頭。「要找丫鬟們來問問嗎?」
「不,不用了。」舞衣連忙抬頭,雙手亂搖,臉兒嫣紅。這種羞人事兒,還是愈少人知道愈好,不需要找丫鬟們來對質。
「認罪了?!」雪姨問。
「認了。」她歎氣,敵不過雪姨的逼供。
喜姨的眉頭沒有鬆開。
「你都躲在書房裡看那些禁書?」
「她還懂得夾在『孫子兵法』裡,藏得格外仔細。」雪姨說得鉅細靡遺。
數道目光落在舞衣身上,她先是如坐針氈,接著反倒心生不服。
「男人能看,為什麼我不能?」她抬高下顎。
說她淨躲在房裡看這些禁書,也言過其實了些,她只是閒來無事,又好奇心作祟,偶爾才翻看個幾頁。話說回來,書裡的那些詞兒,也實在太--太--
艷麗的紅雲,再度襲上粉頰,想起書裡的字句,她偷偷喘了一口氣兒。
「但,你是未出嫁的姑娘啊!」黃花大閨女偷看禁書?這簡直是駭人聽聞,要是被多事者知道,肯定又要大嚼舌根。
「未成親的男人,不也常捧著那些禁書偷瞧?」舞衣壓下心中的淡淡羞赧,端起茶杯輕哼一聲,慢條斯理地啜著茶。
門外再度傳來腳步聲,這次慌亂而急促,迅速逼近。
「小姐、小姐!」兩名貼身丫鬟,春步、秋意一前一後地奔進大堂,氣喘吁吁,神色驚慌。「來了來了來了。」兩人迭聲喊道。
舞衣拋下面面相覷的阿姨們,迎向門口,清澈如秋水的眼兒閃閃發亮。
「他來了?」她急忙問道。
來了嗎?楚狂終於來了?
春步喘息著,上氣不接下氣,連著喘了幾次,卻還說不出半句。
秋意倒先順過氣,搶著開口。
「不不不,小姐,上門的不是咱們未來的城主,而是盜匪!」
☆ ☆ ☆
楚狂還沒出現,一群盜匪倒是搶先趕到。
浣紗城內警鐘大作,安逸氣氛一掃而空,全城備戰。
舞衣提起繡裙,奔出方府。她一馬當先,把兩個丫鬟拋在腦後,迅速得像頭靈巧的鹿兒。
「警戒,鳴鑼!」她嬌喝,奔上城牆,站在牆圍上遠眺,高處風急,狂風吹得她的衣裙獵獵作響。
「小姐,匪徒在城北三里外,城門已經盡速關上了。」站哨者通報道,神色凝重。
舞衣點頭,看著城北方向。那兒兵馬奔騰,揚起陣陣黃沙。
天下人都知道浣紗城富庶,在盜匪眼中,這座城等於是只肥羊,一有機會就舉兵來犯。
可惡!她心心唸唸的人沒出現,卻來了群礙眼的土匪,這些不識相的傢伙,是想壞了她的好心情嗎?
「是哪裡的盜匪?」舞衣問道,瞇眼看著那些肆無忌憚、逐漸逼近的盜匪。
「看那打扮,不是山狼。」一個城民說道,手上握著刀,準備應戰。城內的民眾們,都已學會自保。
她點頭。「今年雨水足,收成也好,是個豐年,山狼不會蠢動,再說,也沒聽到響箭。」
站哨者又眺望,轉頭通報細節。「小姐,是外地來的,幾匹馬的背上,還蓋芸軍旗。」
「大概是從北方來的殘兵流民,聽見方肆的死訊,城裡只剩女人,以為有機可乘。」狂風肆卷,舞衣的長髮在風中飛揚,美得讓人屏息。
「朝廷也真是的,怎麼能放任這些殘兵流竄?」春步跟秋意,這會兒才奔上城牆,喘著氣說道。
牆圍上風大,她們必須抱在一塊兒,才能勉強站好。而舞衣小姐竟然站在最高處,從容鎮定,纖細的身子在狂風中,沒有絲毫動搖。
「別議論朝政。」舞衣皺起彎彎的眉,警告地說道。
歷時三年的大戰結束,蠻族鎩羽而歸,士兵們有的回歸故里,有的卻變成盜匪,在南北四處流竄,成了令人頭疼的大問題。
這些人都是上過戰場的,凶殘血腥,殺人不眨眼,城內的尋常百姓只怕不是對手。
「點上烽火。」她喊道。
「是!」有人領命,將火把投進枯苣中,火焰迅速壯大,即使在白晝也格外顯眼。城東三里外的烽火台立刻回應,也點起烽火,向外傳遞消息。
「小姐,附近的城主瞧見烽火,自然會派兵來救。」春步說道,想讓小姐安心些。但雖然嘴上如此說,看見那些一臉橫肉的盜匪,她還是嚇得手腳發軟。
舞衣仍是眉頭深鎖,沒有收回視線。
「最近的錦繡城離這裡有五十里,援兵趕到前的這段時間,才是最危險的。」盜匪太過凶狠,城內縱然有護衛隊,卻也只是稍有訓練的尋常百姓,她不能讓城民白白送死。「召弓箭手上城牆,把城內的箭都運來。援兵趕到前,不能讓半個盜匪入城。」她要把這些盜匪們,全射成刺蝟。
男人們奔走喊叫,城內的人們立刻動員,搬來成捆的箭,往城牆上堆放。
「小姐,請回府裡去。」站哨者喊道,不願讓她暴露在危險下。
「不,方肆死了,該由我出面,陪著你們守城。」舞衣拒絕,拿起一把弓,跟著眾人就定位,拉弓瞄準。
明知勝算不大,她也要拚上一拚。她方舞衣,可絕不會任盜匪魚肉。
「沒有道理讓女人出面,跟男人一塊兒迎敵守城的。」不是懷疑小姐的能力,男人們是擔心她的安危,小姐在城民心中,可是一等一的重要。
「浣紗城的女人可以。」舞衣從容回話,不肯離開,瞄準著盜匪。
有人還想再勸退,城下卻傳來吵雜聲,兵馬雜亂,呼聲震天,盜匪們已經來到城門前,數百兵馬聚在城下,黑鴉鴉的一片。
一個臉上有疤的男人,騎著一匹黃馬,舉刀來到城門前,仰頭對著城上的人們冷笑,似乎是盜匪的首領。
「想要活命,就把城門打開。你們要是識相,我們搶了錢就走,要是等我們自個兒攻進去,就別怪爺們大開殺戒。」他詫異地挑眉,很驚訝會看見數百張蓄勢待發的弓。
還以為浣紗城沒了男人當家,城民會乖乖束手就擒,倒沒想到,他們竟敢反抗。
「休想!」嬌脆的聲音響起,迴盪在城牆上。
城下的盜匪們呆了一呆,沒想到在這節骨眼,還會聽見女人的聲音。想來,浣紗城大概是真的沒人了,不然,怎會連女人都找來湊數。
「是個娘兒們--」一個騎花馬的男人呼嘯著,扯著馬繞圈子,興奮得很。
「娘兒們呢!」男人們哄笑出聲。
「生得還不錯!標緻得很。」另一人吼道,對著城上的舞衣,涎著臉直流口水。有女人呢!還是個上等美女,這可比財寶更讓這些凶神惡煞興奮。
「就不知道衣裳下,那身子生得怎麼樣了。」有人喊道。
盜匪群裡繼續大笑,十分刺耳,投向舞衣的眼神,一個比一個淫邪。
一個邋遢的男人策馬來到城門前,一手握著韁繩,一手撫著下巴,對著舞衣淫笑。
「快開城門,讓哥哥我好好地疼--」
一支羽箭,咻的一聲,破空射來。
羽箭神准,不偏不倚地貫穿那人的嘴,把他未說完的話一箭封住。
羽箭的力道極大,震得那人的身軀彈跳了半尺高,之後「咚」的一聲,重重地由馬背上摔下地。
鮮紅的血,從那人的腦後流出,慢慢染紅土地。
眾人呆愣,原本哄笑的盜匪,這會兒全笑不出來了。他們瞪著死於非命的夥伴,再緩緩抬頭,望向城牆上的方舞衣。
她立在狂風中,長髮飛揚,堅定地望著城下的盜匪,纖細的手中持著弓,弓上是空的,弦還在嗡嗡顫動。
那支羽箭,是這女人射出的!
「到地府去,記得用孟婆湯把嘴洗乾淨些。」舞衣嬌聲喝道,又抽出一支箭,彎弓拉弦。
死亡般的寂靜,瀰漫在城外,盜匪們面容逐漸變得猙獰扭曲,手中的刀劍握得更緊。
驀地,一聲暴吼響徹雲霄。
「殺了她,殺了這娘兒們!」
「殺--」
「報仇--」
盜匪們呼嘯狂叫,跟馬匹的嘶鳴雜在一塊兒,情勢更亂。他們全瘋狂了,因為憤怒,眼中充滿血絲。遭遇抵抗是小事,讓他們嚥不下的,是被一個女人放箭挑釁,還死了個弟兄,這對他們來說,可是奇恥大辱!
「放箭!」舞衣喊道,弓箭手們聽命行動,羽箭立刻如傾盆大雨般,狂亂地往城下射去。
盜匪領袖揮舞著刀,砍斷逼近的羽箭,殺出一條路。
「搬梯來,屠城!」他吼叫著,瞪著舞衣。
有人送上攀雲梯,他拿刀揮砍箭雨,掩護著夥伴登梯攀牆。一旦要上城牆,這座浣紗城就成了囊中物,等破了城,他們要拿那持弓的女人來開刀。
又一個女人登上城牆,狂風吹得她衣衫亂舞,髮簪也跌在地上。
「雪姨,您快下去,這裡危險啊!」春步趴在地上,扯著雪姨的衣裳,急得直冒冷汗。
小姐不下城牆,已經夠讓她們頭疼了,怎麼這會兒連雪姨也上來了?
雪姨沒有理會,攀在城牆邊,往下探望。就地勢來說,城民們佔優勢,已從高處射殺不少盜匪,但這群亡命之徒不畏箭雨,早失了理智,久戰下去也不是辦法。
她轉頭察看戰勢,看見幾座攀雲梯跨上城牆,盜匪已爬到半途了。
「舞衣,守住制高點。」風太大,把聲音吹散,她一連喊了好幾次,正在彎弓殺敵的舞衣才有反應。
「知道了。」舞衣扔下弓,眼角驀地一亮。
她直覺地偏過頭去,一把由登牆者拋來的利斧,驚險地擦掠過她的髮鬢,削落一綹發。
「保護舞衣!」雪姨驚慌地喊道,臉色蒼白。
幾個城民們聽命上前,卻被舞衣揮開。她沒被嚇退,撥開長髮,對一旁的人喊道:「拿桐油來,把油潑上攀雲梯!」
對付攀城者,該用大鍋炒以砂石,等到砂石火燙,再往下傾倒。但眼前情況危急,來不及炒砂石,只能澆下桐油。
幾桶桐油潑下去,有的匪徒站不住,哀嚎地跌下梯,摔得奄奄一息。只剩那盜匪領袖,雙手握住梯子,仰頭凶狠地瞪著舞衣,勉強還能攀著。
狂風吹亂長髮,遮蔽了視線。她不耐地握住發,絞成一束,咬在嘴邊,持著火把來到攀雲梯旁。
「退下去。」她沉著地說道,火光閃耀著。
「你不敢的,你只是個女人。」盜匪冷笑著,不信她有膽量放火。
城上城下一片寂靜,刀劍不砍,羽箭不發,都注視著僵持中的兩人。
盜匪冷笑不減,挑釁著往上攀爬,沒將舞衣看在眼裡。
終究是個女人嘛,能有幾分膽量?
舞衣咬咬唇,壓抑胸間翻滾的嗯心感,血腥的戰場讓她難受,她卻沒有逃避,將火把握得更緊。
一旦城破,所有人都難逃一死--
她不能心軟!
舞衣硬下心腸,朝著攀雲梯扔下火炬。火舌沾了油,迅速蔓延,飢渴吞噬木造的梯子。
「該死!」盜匪頭子吼道,跳下著火的攀溜了梯,正好跌在一匹中箭倒地的馬上,竟然毫髮無傷。他拾起刀子,怒吼咆哮著。
竟有女人能迎敵守城,還有膽量放箭、放火?這簡直太過匪夷所思。
「點火,燒了這座城。」他呼喊著,已把財寶美女拋到九霄雲外,滿腦子只想著要毀掉這座城。
舞衣咬緊牙,握緊了弓箭,瞄準又叫又跳的盜匪頭子,打算在最短的時間內結束這場戰役。
城內雖然水源充足,但是她不願意冒險。連日氣候乾燥!加上吹東風,一日天火燎燒,高溫籠罩全城,勢必影響正在吐絲的蠶兒,損害今年收成。
她彎弓,拉弦,將弦拉到最滿--
「小姐,又有一隊人馬接近!」高處有人吼道。
「是錦繡城的援兵嗎?」舞衣問。
「不,不是錦繡城的旗幟。」那人瞇眼,仔細瞧著。
她暗暗發出呻吟,拉弦的手指有些冰涼。
老天,不會是第二批的盜匪吧?浣紗城的戰力不足以應付兩批人馬啊!
「小姐,他們穿著黑色衣裳,連旗幟都是黑色的,行動快捷。」高處又傳來報告。
舞衣提起繡裙,奔上最高處,看見那群疾行如風的黑色勁旅時,全身霎時鬆懈,險些跌坐在地上。
她認出那面軍旗,認出策馬疾行、狂奔在最前頭的那個男人。
是他。
楚狂到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 01:56:00
第二章
城民又搭弓上弦,蓄勢待發。
「他們不是盜匪。」她匆忙喊道,制止城民朝黑衫軍放箭。
盜匪們一見後方有兵馬趕到,城門又停止放箭,以為是援軍到達,連忙回身應敵。
「該死的娘兒們,還懂得找救兵。」盜匪頭子罵道,舉刀砍去。「殺,收拾乾淨了,再去處理那個女人。」
一時之間,短兵相接,刀刃撞擊的聲音響徹四周,刀劍砍擊時,還迸出點點火星。
「不是盜匪,也不是錦繡城的援軍,那是誰?」秋意問道,忐忑地探頭探腦,瞧見黑衫軍們高大的身形時,忍不住倒抽一口氣。「老天,是來了群巨人嗎?」那些男人騎著駿馬,舉著長劍,比她見過的任何男人都還要高大。
而帶頭的那個,更是他們之中最巨大的。
他連戰袍都沒穿,只著一襲黑色長衫,手持長劍,如入無人之境般,一路揮劍砍殺。那群盜匪,沒人能近得了他的身。
跟在他身後的戰士們,也是個個身手了得,沒將盜匪看在眼裡,專心一志地朝城門前進。對他們來說,殲滅盜匪只是舉手之勞,這些倒楣的傢伙太礙眼,不該擋在城牆前,阻止他們前進。
城牆上的人們都呆住了,攀在牆邊,觀看一面倒的戰況。
兩方戰力相差懸殊,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凶狠叫囂的盜匪,就已經全部躺下。
楚狂收起長劍,環顧四周。接著策馬來到城門前,舉起一隻拳頭,四周岑寂下來,數百名男人站在他背後,靜靜等待。
他從懷中拿出錦盒,抬頭注程局聳入雲的城牆。
「我是楚狂,把城門打開。」他命令道,聲音低沉而渾厚,有著讓人臣服的力量。
即使隔著老遠,城民們還是可以看見,這個男人的表情有多嚴酷,眼神有多冰冷。他高大的身軀、身上的血跡,以及那把長劍,都讓人膽戰心驚。
沒有人行動,視線落在舞衣身上,等候她做決定。
她輕咬著唇,雙眼閃亮,視線離不開楚狂。
「老天,這群莽漢是打哪裡來的?」春步喃喃說道。在她眼裡看來,這些人比盜匪更可怕。
「是黑衫軍。」舞衣說道,緊握的拳頭微微顫抖。她並不是恐懼,相反的,乍見到他的時候,喜悅的情緒在她心中油然而生。
是楚狂,真的是他--
他來了,終於來了!
城門久久不開,他面露不耐,黝黑的臉龐上,那雙鷹般的黑眸,銳利得讓人無法逼視。
舞衣深呼吸,穩住自個兒狂跳的心,才對城民下命。
「把城門打開,準備迎接楚將軍。」
☆ ☆ ☆
黑衫軍進城了。
數百兵馬暫時安置在城內的空地,楚狂帶著夏家兄弟、秦不換、北海烈及十二軍帳的帳主,一群男人個個高大魁梧,大搖大擺地走入方家。
踏入方家,奴僕們嚇得全手腳發軟,總管徐香見多識廣,沒被嚇著,鎮定地請他們進大廳上座。才一坐下,茶都還沒端來,楚狂便開口了。
「把食物拿出來。」他命令道。
「呃,楚將軍想吃些什麼?」徐香問,拿手絹擦擦額上的汗。
這些軍人還真是直性子,半點都不知道客氣,主人還沒表示,自個兒就先開口了。
「有什麼都端上來。」夏道仁搶著說道,肚子裡的饞蟲不斷狂叫。趕了好幾天的路,再不吃點東西,他就要掛了。
「好的。」徐香說道,轉身要去張羅,楚狂卻又叫住她。
「先送食物跟飲水給空地上的人。」他簡單地說道,聲音冷硬平穩。
徐香點頭,露出一絲微笑,對楚狂的好感瞬間增加不少。
疲累到這種地步,這男人竟還先惦念著部屬的溫飽,也難怪這群男人對他唯命是從了。
懂得帶兵殺敵的將領不少,但懂得照料屬下的將領才稱得上是良將,只有這種男人,才值得旁人為他出生入死。
一個丫鬟端著茶走進來,瞧見滿屋子巨人似的男人,嚇得尖叫一聲,茶盤全打翻在地上。
「笨丫頭,沒見過男人嗎?」徐香罵道。
丫鬟委屈地收拾碎片,」邊還在咕嗚。「當然見過,只是沒見過這麼高壯的,好嚇人吶。」
「北方人都長這樣,高頭大馬的,別大驚小怪,沒見過世面似的。」徐香叨念著,先叮囑僕人送食物跟飲水去空地,再到廚房裡張羅吃食,要廚子立刻開鍋,有多少食料都全煮了。那些可憐的男人,看來都餓壞了。
僕人們川流不息,在廚房跟大廳間走動,送上一道又一道的好菜,還開了五壇嶺南好酒。
十幾個大男人卯起來狂吃,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廳上沒人說話,只聽到食物咀嚼的聲音。盤子不斷送上,風捲殘雲似的被一搶而空,馬上撤下,接著再度補上。
身為總管,徐香也沒閒著,親自下場指揮調度。她知道,這些人可是舞衣的貴客,怠慢不得的。
半晌之後,舞衣才由丫鬟陪著,從曲水迴廊那兒走來。
先前抗敵時,衣衫都沾上灰塵,長髮也亂了。一見楚狂進城,她火速奔回自個兒房裡,要春步、秋意替她梳洗換裝。
為了見他,她還費心打扮過,換了素絹秋襖跟上好絲裙。秋意手巧,為她盤起漆黑如墨的發,綁上浣紗城特產的絲帶。
凝聚好勇氣,舞衣才離開閨房。她從未這麼用心打扮過,一心只想讓楚狂驚艷,見到她第一眼時,就為之傾倒。
她忐忑地走入大廳,站在門前,緊張得難以呼吸--
舞衣等待著。
沉默。
咀嚼食物的聲音沒有停,卻沒人吭聲。他們的嘴正忙,沒空說話。
舞衣蹙起眉頭,甚至輕咳兩聲,想換取注意力。
仍是沉默。
倒是有個男人,抱著個豬頭猛啃,頭也不抬,把空盤遞給她,要她再去端菜。
根本沒有人看她一眼,大廳裡的男人們,眼裡只看得到食物。
她拿著空盤,困惑地眨著眼兒,不知該如何反應。有生以來,她可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冷落。
吉祥暗花緞的桌巾,早被染得髒兮兮,男人們埋頭狂吃,甚至懶得用到筷子,抓起一道烤鴨,徒手就拆了鴨骨架,抱到嘴邊啃咬,烤鴨香噴噴的油漬四濺,濺著了他們的衣服,他們也不理會。
畢竟,身上的衣服早已髒到不能再髒,濺上幾滴鴨油,又算得了什麼?
「小姐,他們真的是黑衫軍?」春步小聲地問,扯扯舞衣的衣裳。
舞衣點點頭,直視著楚狂。
他沒空,更沒發現她的注目,正舉起整罈好酒,仰頭就喝。
他的五官嚴酷,下顎滿佈幾日沒刮的鬍渣,身上的長衫極髒,還被刀劍削出道口子,露出黝黑的肌膚。他看來那麼不修邊幅,更顯得粗野狂放--
「你沒認錯人吧?」秋意問得更小聲,她實在懷疑,小姐會不會沒認清楚,反倒放了盜匪入城。
男人,尤其是餓昏頭的男人,進食時的聲音跟模樣,簡直讓人不忍卒睹。春步跟秋意,兩人縮著肩膀,不安地瞪著眼前媲美大屠殺的進食場面。
這些男人倘若真的是名動天下、立功無數的軍隊,怎麼會活像是餓死鬼投胎,一進門就狂吃不已呢?黑衫軍們,難道是把殺氣全用在食物上?
「這些人,是因為衣服很髒,所以被稱為黑衫軍?」雪姨不知何時,已走到大廳外,詫異地提出疑問。
舞衣沒有回答,只是把空盤交給丫鬟。
她是知道黑衫軍的軍餉用盡後,他們過得挺艱辛的,可卻沒想到,他們刻苦到這種程度。要不是認出那面旗,她肯定也要以為,這狼狽的隊伍是盜匪。
她張開嘴,正想為他們解釋,喜姨倒先開口了。
「我反對,我反對,反對!」喜姨迭聲說道,秀眉緊擰著。
舞衣無奈,克制著歎氣的衝動。
「你真的要嫁給這個男人?」雪姨問道,眼裡都是困惑。
「小姐,您就不能找個知書達禮的嗎?」春步快哭了。她不想要一個野蠻人來當方家的姑爺啊!
另一個女人加入討論,也持反對意見。「對啊,最起碼,你也該找個吃飯會用筷子的男人。」
「織姨,您回來了?」舞衣詫異的說道。「您不是去了錦繡城裡賣絲綢嗎?」
織姨在城內管理絲綢織造,是娘二十五年前從北方帶回來的紡織能手,每年有兩旬的時間,會居住在錦繡城,跟胡商們做絲綢買賣。
「我看見烽火,知道城裡來了盜匪,連忙趕回來。」織姨盯著大廳內瞧,猛搖頭歎氣。
這些男人堅持雙手萬能,根本不去碰筷子,一雙沾了油脂菜汁的手,不是往身上抹,就是抓起桌布擦拭,看得她快昏倒了。
天啊,那可都是上好的緞子啊!
舞衣勉強擠出微笑,忙著安撫阿姨們。
「他們從北方趕來,是因為累壞了,才一時忘了禮數。等肚子填飽,他們就會記起禮貌的。」她努力為男人們找藉口,期望他們快些吃飽,好恢復一些理智。
「有一個人吃飽喝足,已經躺下來了。」春步說道,路起腳尖看著廳內情形。
「他要做什麼?」
「他拿了織錦枕去枕著頭上
織姨倒抽一口氣,臉色更白。
「不,不行,不行拿我的織錦枕!」那個骯髒的男人,想把頭枕在她的織錦枕上睡覺?!
「織姨,您冷靜些。」舞衣連忙說道,擋在織姨面前,就怕織姨撲進大廳,掐斷那個男人的脖子。
春步繼續觀察,也在心疼那個織錦枕。唉,那可是城內最好的織錦製成的,是舞衣小姐及笄時,織姨送來的禮物呢!
「他好像是要睡了。」
「睡了?就在大廳上?」雪姨驚呼。不用床不用被,就在人來人往的大廳裡呼呼大睡?
「他開始打鼾了。」秋意宣佈。
舞衣發出呻吟,小拳頭在身側握緊,笑容快掛不住了。她對付盜匪時游刃有餘,處理起這狀況,卻覺得頭疼不已
「呃,或許等到睡一覺醒來,他們就會恢復禮貌。」她說詞用盡,眼看就要擋不住憤怒的娘子軍。
「我反對。」喜姨的口吻一向冰冷,見著男人們的表現,更是變得比臘月時的北風更刺骨,冷得讓人瑟瑟發抖。
喜姨重申反對立場,其他人起而傚尤,紛紛跟著點頭,眼裡閃爍著抗議的光芒。看在舞衣的分上,讓這群野蠻人進城當客人,已經很勉強了,更遑請讓他們的領袖娶舞衣,進駐浣紗城。
娘子軍們一想到那種情形,就嚇得臉色發青。
「別急著下定論,再給他們一些機會,畢竟他們幫著打退盜匪,功不可沒。」舞衣以退為進,使出緩兵之計。
女人們面面相覷,倒沒提出異議。
大廳裡的男人們,這時終於填飽肚皮,一碗接一碗地喝酒,廳內酒香四溢。
其中,坐在主位旁的秦不換,仍維持一身乾淨,月牙白的衫子沒沾上半點油漬或酒滴。他進食時從容不迫,慢條斯理的,跟這些戰士相比,顯得斯文許多。
「老大,吃飽喝足,該麻煩你付帳了。」他放下酒碗,嘴角露出淺笑。
「付帳?」夏道仁還在啃著一隻雞腿,困惑地抬頭。「怎麼付?我們早沒銀子了。」軍餉全花光了,戰袍也早就進了當鋪,黑衫軍早已口袋空空,要拿什麼來付?
肚子填飽了,他才有辦法觀察四周。先前餓得昏頭,忙著搶食物,這會兒才發現,這屋子漂亮極了,比起王侯家可毫不遜色。
難道這頓不是主人請客,還要他們付帳嗎?
夏始仁拿了根豬肋骨,往弟弟頭上敲。「笨,你把方肆的信給忘了?」為啥模樣一樣,腦子卻差這麼多?
夏道仁恍然大悟。「啊,對了,老大要娶那個鼻子上長--」話還沒說完,那根豬肋骨已經塞進他嘴裡了。
鼻子上長什麼?
舞衣豎起耳朵聽,十分好奇,卻只聽見嗚嗚的呻吟聲,沒法子聽到下文。不過從那些人的反應看來,她猜測那不會是什麼好話。
男人們全拿飽含歉意的目光看著楚狂,這一路上,夏家兄弟老是在胡說八道,把大夥兒心裡搞得七上八下。
楚狂放下酒罈,濃眉再度聚擰,好心情已煙消雲散。
「快點把那個女人叫出來。」他的聲音冷硬,臉色難看。
「呃,哪個女人?」
「方舞衣。」他吐出那個名字。
徐香縮縮脖子,頭一次聽見,有人這麼凶地說出小姐的名字。整座浣紗城,提起舞衣小姐,哪個不是嘴角含笑?!
「是。」她福身,往廳門走去。
「這麼急著就義?」秦不換挑眉,又倒了一碗酒。這酒香醇濃烈,肯定價值不菲。
「這事情愈快結束愈好。」
「別忘了,成親不是拜個堂就可了事的,你還必須跟那女人上床。」秦不換面帶微笑地提醒。
楚狂轉過頭,瞇起黑眸。雖然跟秦不換有十多年交情,他這會兒卻有掐死秦不換的衝動。這傢伙似乎覺得,他將娶個素昧平生的女人,是件很有趣的事。
角落裡傳來低沉的聲音。
「如果你不願意,沒人能強迫你。」一向惜話如金的北海烈開了口,放下酒罈。黑衫軍尊稱他一聲烈叔,對他的尊敬僅次於楚狂。
「這是最好的辦法。」楚狂冷冷地說,沒打算改變主意。他是首領,不能讓弟兄們餓死。
「那就辛苦你了。」秦不換舉起碗,微笑不減。
「老大,多喝點酒,醉了,比較沒那麼可怕。」虎帳帳主提出建議,扛了一壇酒放到楚狂面前。
「萬一醉了,該怎麼拜堂?」龍帳帳主問,還附贈個飽喝。
門口傳來女人的冷笑,伴隨譏誚的口吻,像根針似的,刺得男人們不舒服。他們轉頭,詫異地發現,不知何時廳門前已擠滿女人。
「省省吧!連南陵王想當方家姑爺,都還當不上呢!」織姨說道。
填飽肚皮後,這些癩蝦蟆還妄想娶舞衣呢!拜堂?哼,去拜祖宗吧!
「瞧他們還說得那麼委屈,哼!」春步哼道。
「住口。」舞衣低聲說道,不許丫鬟再火上加油。
幾位阿姨就已讓她疲於應付了,實在不需要這兩個丫鬟再來搭腔湊熱鬧。
「但是,小姐,想娶你的人多到可以填平浣紗湖,他們卻那麼說,活像你嫁不出去似的。」秋意也不服。
舞衣搖搖頭,要兩個丫鬟噤聲,這才回頭看向楚狂。
他在看她。
那雙深邃的黑眸落在她身上,一瞬也不瞬,從看見她第一眼起,就再沒有移開。有那麼一刻,她被他的視線震懾,感到某種異樣的慌亂。他的目光那麼銳利,鎖住她不放,像頭猛獸正在看著獵物--
不只是他,所有人都在看她,眼睛瞪到最大,表情中混和著驚艷與訝異。
大廳再度被沉默籠罩,只是,這回不是因為食物,而是為了舞衣。
「啊,她鼻頭沒長瘤!」夏道仁吐出豬肋骨,率先喊了出來。
事實上,方舞衣非但鼻頭沒有長瘤,還美若天仙,比他曾見過的任何女人都美麗。她生得纖細嬌小,粉肩柳腰,彷彿一捏就會碎了,眉不畫而黛,唇不點而朱,一雙眸子澄澈如秋水,任何男人被她凝神一望,只怕三魂七魄都要飛了。
方肆的妹妹,居然是個絕色美女!
夏道仁眼睛發亮,用手肘撞撞楚狂,笑得合不攏嘴。
「老大老大,賺到了。」他興奮得很,冷不防鼻子上重重挨了一拳,整個人打橫飛出去。
北海烈側身讓開,沒有擋路,還舉起酒罈,免得罈子被撞翻,糟蹋好酒。無人搭救的夏道仁狼狽地摔在地上,發出砰然巨響。
眾女子倒抽一口氣,被這舉止嚇著。
「好野蠻吶!」春步小聲說道,猜想那人肯定跌得很疼。
「不過,打得好。」秋意說道。那拳可是替小姐出了口氣呢!!
這句話倒得到全員贊同,動作一致地猛點頭。
有了慘痛的前車之鑒,沒人再敢放肆,只有秦不換不怕死,仍讚歎不已,在旁搖頭晃腦。
「嘖嘖。」俊美無儔的臉龐,露出陶醉的神情,那模樣讓女人們都心兒一跳,即使是舞衣,也有瞬間被他的美貌迷住。
只是,秦不換壓根兒沒在瞧舞衣的長相,迷倒眾生的一雙眼,直在她的絲裙跟繡鞋上打轉。
「賺到了賺到了。」他終於下結論,還貪婪地嚥著口水。
楚狂轉頭,舉起拳頭,危險地瞇起眼睛,懷疑他也想挨上一拳。
秦不換伸出手,要楚狂先別發火。
「我說的是裙子跟鞋子。光是那件絲裙,就價值萬金,夠養咱們四、五年。」糟糕,他的眼睛移不開!
傳說西川織署曾取百鳥羽,夾入彩絲織了兩件絲裙,行走時裙波蕩漾,能變化出不同顏色;白晝日光下看是一色,夜裡燈影下看又是另一色。
織署又取百獸毛,夾入彩絹繡了兩雙鞋,鞋面上清楚地繡出百獸姿態。
「當初,皇上的愛妃買去一裙一鞋,另外的一裙一鞋,卻下落成謎。原來,都讓方家買了。」秦不換恍然大悟。
秋意搖頭,神態頗為自豪。這群人討厭得很,但看在這人長得這麼俊俏,她勉為其難地回答:「不,這裙鞋根本沒賣。」
秦不換挑眉,更感興趣。
「沒賣?」
「西川織署也屬於浣紗城產業,織工們當初做這衣裙,就是為了獻給小姐,被買去的是試作品,可比不上小姐穿的。」春步答腔。
舞衣搖頭,輕聲制止。「春步,別胡說。」這要傳出去,可是藐視皇家的大罪啊!
秦不換笑得更迷人,是知道浣紗城富庶,可他沒想到,竟是富庶到這等地步。光是方舞衣的一條絲裙,就教他心頭狂跳,比看見金山銀山更興奮。
看來,楚烈跟方舞衣成親後,黑衫軍絕對是吃香喝辣,衣食無虞,再也不用擔心會餓肚子。
趁著討論衣裙的時候,織姨奔進大廳,把鷹帳的帳主踹下枕頭,慎重地抱起枕頭,無限憐惜地又拍又吹,還洩憤地踹了半夢半醒的鷹帳帳主一腳。
「這織錦枕連舞衣都捨不得用,你竟拿來睡?!」她氣呼呼地說道,又補上一腳。
鷹帳帳主迷迷糊糊,又挨了一腳,坐在原地困惑地揉著頭,接著不敵周公召喚,兩手一攤,大刺刺地倒回地上,如雷般的鼾聲再度響起。
舞衣沒能去阻止織姨的「暴行」,她的視線被楚狂鎖住,像被凍在原地似的,絲毫動彈不得。擱在絲裙上的小手,此刻捏得更緊。
楚狂看著她,嚴酷的五官上看不出表情。他是天生的領袖,不怒而威,連沉默也能讓人震懾。
廳口廳內的人都安靜下來,不約而同地望著他。沉默更濃重了收了眾人連呼吸都不敢用力,靜得連細針落地也聽得見。
半晌之後,低沉渾厚的嗓音才響起。
「你是方舞衣。」他問,視線仍沒移開。
「我是。」她點頭,在他毫不掩飾的注視下,只覺得粉頰燙紅。
「方肆呢?」
「家兄兩旬前去世了。」她垂下頭,露出襖子下些許粉嫩的頸項,刻意避開他的注視。
她可以面對任何人,甚至面對當今皇上,都能面不改色。但在他的目光下,冷靜煙消雲散,她只覺得心兒怦怦亂跳,緊張極了。
剃銳的劍眉揚起,獵鷹般的視線由她的鈿翠,掃視到衣襖、絲裙,跟那雙百獸鞋。黑眸深處,閃過一抹光亮。
「喪家能穿得這麼華麗?」他問道,神色不動。
雪姨踏入大廳,面對眾人,主動說明。
「城主病危時交代,死後不許喪禁,最好能拖延到黑衫軍抵達,免得這段時間裡,惹來盜匪垂涎。」她解釋道。
「也是,以剛剛的情況看來,我們若沒有及時趕到,浣紗城的情況堪慮。」秦不換插嘴,從袖子裡取出摺扇,慢條斯理地插著,一雙桃花眼望著舞衣。
春步張開嘴,想為浣紗城說幾句話,卻看見舞衣輕輕搖頭,示意她噤聲。她嘟起唇,嚥下滿腹牢騷,小臉皺成一團,站在一旁生悶氣。
舞衣斂裙,彎腰福身,模樣溫馴有禮,低垂的眼兒卻門著些許笑意。「舞衣代表浣紗城民,謝過楚將軍與諸位搭救。」
清脆的聲音傳進男人們的耳裡,讓他們如沐春風,嘴角含笑。被一個絕代美人福身謝恩,自然令人心情愉快。
楚狂是唯一沒有微笑的人,打從舞衣出現,他就面無表情,只有從鬆開的濃眉,猜得出他並非心情惡劣。
「我一旬前才收到錦盒。」
「錦盒是兩個月前,家兄仍在世時就派人送出去了。楚將軍形蹤飄忽,花了不少時間尋找,錦盒送達得有些遲。」舞衣說道,抬頭看向他。這回,她鼓起勇氣仰視他,晶亮的秋水瞳眸注視著幽暗深邃的黑眸。
「你知道錦盒內信箋的內容?」他問道,語氣平淡。
舞衣點頭。
角落有人影站出來,赫然是喜姨。她冷著一張臉,將舞衣住身後拉。
「那張信箋只是方肆病危前的胡言亂語。」她冷聲說道,還將舞衣往後推,仿佛一靠近楚狂,就會被染上什麼怪病。
楚狂不動聲色,甚至連眉頭都沒揚起。屋內的男人們卻臉色一沉,霍地站起,沉默地瞪視喜姨,屋內的氣氛轉為緊繃,讓人嚇得滲出冷汗。
「意思是,這是個玩笑?」楚狂淡漠地問,視線越過喜姨,看向舞衣。
舞衣想搖頭,但喜姨捏著她的下顎,不讓她動彈。她還沒張口,一旁的雪姨已先踏出來打圓場。
「信箋上所說的事屬實。只是,茲事體大,楚將軍遠道而來,又經歷一場戰役,想必是累了。不如先休息一宿,信箋上的事,我們慢慢再商談。」雪姨微笑道,望著神色逐漸放鬆的男人們。
連日奔波,溫暖的床鋪對他們來說,是一項難以拒絕的誘惑。男人們在心裡用力點頭,對楚狂投以渴望的目光。
他的視線越過喜姨,看向舞衣,黑眸深處閃爍著神秘的光亮。
半晌之後,楚狂才開口。
「好。」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 01:56:19
第三章
月落鳥啼,霜滿天。
方府內如臨大敵,瀰漫著不尋常的氣氛。
黑衫軍的領袖,那個名為楚狂的可怕男人,竟然住進方府!
不只是他,就連秦不換等人,也全留在方府裡沒走。
僕人們神色緊張,將十二帳帳主領進南廂客房,秦不換等人則各自安排在單獨的院落。
好在方府佔地遼闊,除了幾座亭台樓閣,還空著七、八個院落,臨時多出這十多個男人,也還能安置。
一干丫鬟女眷們,全躲在房裡不願出來,拒絕接近那票男人。春步和秋意卻沒能躲開,嘟著嘴捧著藥箱,在迴廊裡的宮燈下快步行走著。
走在兩人前面的,是一身翠綠的舞衣。
夜色已深,她用過晚膳後就備妥藥箱,拿了上好的金創藥,囑咐兩個丫鬟搬起藥箱跟上。
舞衣走下迴廊、石階,踏上花圃。花圃的石徑上嵌著雨花石,一顆顆晶瑩圓潤,在月下散發出柔和光澤。
「有派人為府外的黑衫軍送藥嗎?」她步履輕盈,一雙眼兒在月光下,比滿地的雨花石更明亮。
「照小姐交代的,已經囑咐人送去兩大箱的刀傷藥了。」秋意回答,早把事情處理妥當。
南廂房裡的十二帳主與夏家兄弟都熄燈睡了,屋內傳來震天的鼾聲。舞衣沒敲門,擱下一箱的金創藥就離去。
秦不換來應門,臉上掛著和善的笑,俊美得不可思議。他收下金創藥,道了聲夜安後才將門關上。
北海烈則是一逕沉默,接過金創藥時,略微點頭。舞衣聞見酒的氣味,猜想他正在獨酌。
走了幾個地方,月兒逐漸偏西,主僕三人手上的金創藥只剩一盒。舞衣腳步未停,住楚狂休憩的院落走去。
燈光透過窗上的紗,把門廊照得半亮,楚狂還醒著。
舞衣走上門廊,慢慢踱步來到門前。她深吸一口氣,還沒能開口,屋內倒先響起低沉的嗓音。
「誰?」楚狂的聲音,即使隔著門窗,也同樣清晰有力。
她捏緊小拳頭,壓抑微小的慌亂情緒。握緊拳頭,她才發現掌心裡早滲滿了汗。
「方舞衣。」她輕聲說道,報上身份。
「什麼事?」
「為楚將軍送金創藥來的。」
屋內有一會兒的靜默,半晌後才聽見回應。
「進來。」
舞衣推開門,走進寬闊的花廳,卻沒見到楚狂的蹤影。她蹙起柳眉,有些詫異。剛剛才聽見聲音,怎麼這會兒卻瞧不見人?
「他人呢?」春步見不著人,忍不住發問,擱下藥箱後,往內廳走去。這傢伙太沒禮貌了,要小姐進屋裡,自個兒卻躲得不見人影--
才走進內廳,就聽得春步發出高聲尖叫,接著是重物倒地的聲音。而後,又有水花的聲音,佐以男人的不耐咒罵。
「怎麼回事?」舞衣心頭一跳,顧不得禮數,提起絲裙,連忙三步並作兩步地奔入內廳。
一進內廳,楚狂慍怒的目光疾射而來,把她凍在當場--
呃,就算他沒瞪她,眼前的畫面也讓她嚇得動彈不得了。
老天,楚狂沒穿衣裳吶!
他坐在檜木浴盆中,龐大的身軀讓那浴盆顯得狹小,黝黑肌膚上佈滿晶瑩的水滴。那頭凌亂的黑髮半濕,大概是剛洗過,還在滴著水。
一顆水珠從他的髮梢滴落,沿著稜角分明的臉龐滑下,經過結實的頸、寬闊的胸膛,往糾結的腹肌滑去--
舞衣的臉兒頓時像著了火,又熱又燙,嫣紅成一片。
「呃,楚、楚、楚將軍--」沒想到會撞見他正在沐浴,她舌頭打結,連話都說不好。
「啊--你你你--你怎麼光著身子?!」秋意瞧見屋裡的高大裸男,反應跟春步雷同,聲音拔高了幾個階。只是,她膽子較大些,沒當場昏過去,還能出口質問。
「哪個人會穿著衣服洗澡?」楚狂冷聲問道。
躺在浴盆旁的,是先前跑第一的春步。她雙眼緊閉,一動也不動,不少水花都濺在她身上,衣裳濕了一半。
「春步!」秋意彎腰,焦急地搖晃春步。「你、你把她怎麼了!」她氣急敗壞地問。
楚狂冷眼橫眉,不予理會。
「秋意,不得無禮。」舞衣輕叱道,臉上的紅潮還沒褪。「我們擅自闖入,沒等楚將軍穿好衣裳,是我們不對。」她的視線在屋內亂繞,就是不敢擱他身上,剛剛偷瞧見的那一眼,已讓她心兒狂跳、口乾舌燥。
「但是--」秋意運氣不過,卻想不出話來反駁。
楚狂冷眼看著她們,仍舊慢條斯理地沐浴,旁若無人地拿起絲絡,擦洗黝黑的臂膀。
「出去。」他簡單地說道,銳利的黑眸瞄向秋意,冰冷的語氣,凍得人發抖。
秋意不敢違抗,亦不願久留,不用楚狂說第二次,立刻扶起全身軟綿綿的春步,使出吃奶的力氣拖著同伴,火速就往外跑。
黑眸目送兩名丫鬟離去後,轉而落到舞衣身上。
她有些兒手足無措,只能勉強擠出笑容。「那,楚將軍,我將藥擱在這兒,沐浴後請抹上。」她緩慢地往花廳退去,沒有勇氣跟楚狂獨處。
即便他衣著整齊時,她都還緊張不已,更何況他如今全身赤裸,那高大的身軀一絲不掛,更顯得充滿威脅性--
繡鞋才踏出內廳,低沉的嗓音再度響起。
「把藥拿過來。」楚狂說道。
舞衣拿起藥盒,鼓起勇氣回到內廳,頭兒垂得低低的。她不敢看他,卻又清楚地感覺到,他在看她。那目光像悶燒的火,被他注視著,彷彿連肌膚都會感到灼燙 --
「我將藥盒擱在這兒。」她把藥盒放在他觸手可及的矮櫃上,轉身又要走。
「方舞衣。」楚狂又說道。
「嗯?楚將軍還有什麼事要交代?」她抬起頭,臉兒仍舊燙紅,努力把視線固定在他頸子以上,不敢往下瞄去。
他伸出手,對她勾勾指頭,那模樣狂野妄肆,像她在書裡讀到的,那種離經叛道、不理會世俗禮教的狂妄匪徒。
舞衣茫然地望著他指尖落下一滴水,眼兒貶了眨。
她並不怕他,但他黑眸裡有某些光芒,就是令她戰慄,讓她體內最女性化的那一面感到軟弱無力。每次接觸到他的目光,她就胸口發熱,心跳得亂了譜--
「過來。」楚狂開口,語氣不耐。
見舞衣呆住不動,纖細的身子愣在那兒,眨巴著眼兒盯著他,活像中邪似的。他懷疑,要是不出聲喊她,說不定她會在那兒站上一整夜。
舞衣深吸一口氣,想說幾句男女授受不親之類的話。但話到了唇邊,經他利如刀刃的目光一瞪,全嚥回肚子裡了。
楚狂不是能接受拒絕的男人,他說出口的命令,就要求所有人服從。
「楚將軍要我做什麼?」舞衣問。
「抹上。」他轉過身去,寬闊黝黑的背部在她眼前一覽無遺。
呃,抹、抹、抹上?!
舞衣呼吸一窒,險些喘不過氣來。
老天,楚狂的意思,是要她動手為他抹藥?
想到必須親手撫過他赤裸的肌膚,她的雙手開始顫抖,笨拙到極點,幾乎連藥盒都打不開。弄了好一會兒,她才在指上勻了金創藥,小心翼翼地觸摸他的背。
黝黑的肌膚上有數不清的新舊傷痕,那群攻城的盜匪,在做垂死掙扎時,給他留了幾道傷。傷口雖然都不深,卻也道道見血,擱置了半天的時間,乾涸的血封住傷口,抹不上藥。
「你不痛嗎?」她小聲地問,從衣袖裡掏出錦帕,潤濕布料後,用最輕最輕的動作擦去血漬。
「小傷。」他聳肩,略微側頭,看向那雙在肩上忙個不停的小手。
她的手很軟,輕盈柔嫩,挪移時會有淡淡的香氣。他無法確定那陣幽香是來自她的衣裳,還是她的身子。
舞衣專注於為他療傷,緊張的情緒倒是去了大半。拭去血跡後,傷口潮濕,難以上藥,她沒有多加思索,撩起翠綠的衣袖為他拭乾水滴。確定傷口乾爽後,才仔細抹上金創藥。
柔軟的觸感令人平靜,像陣暖暖的春風,拂過傷處時,神奇地將痛楚消除。他像只難得馴服的野獸,在她的觸摸下,舒服得幾乎要歎息。
他有些詫異,驚訝於她的溫柔,也驚訝於她的大膽。尋常女子見到他,不是嚇得瑟瑟發抖,就是跟那丫鬟一樣昏厥倒地,哪裡還敢上前來,聽命為他敷藥?而她卻彷彿不受影響,那雙清澈的秋水雙瞳裡,看不見半分的恐懼。
「你知道我的事?」楚狂問道,高大的身軀往後仰躺,閒靠在浴盆邊緣,享受著柔嫩的小手在身上滑過的感覺。
舞衣點頭,仍舊忙於敷藥,連頭都沒抬。
「家兄曾經提過。」
「方肆怎麼說?」他挑起濃眉。
「說你是良將,是好人。」
「好人?」濃眉挑得更高,俊臉上浮現一絲自嘲的笑意。
縱橫戰場數年,蠻族們提起他就嚇得腿軟,好人這兩字從來就跟他絕緣。
已經翹辮子的方肆,是個瘦弱的男人,平時沉默寡言,但每次戰前會議時提出的計策,又讓人不得不心服口服。楚狂領著黑衫軍,靠著方肆的計策,將蠻族們打得落花流水。
方肆體弱,無法領兵出陣,幾次身陷險境,在千鈞一髮之際,都是由楚狂搭救。大概是信任楚狂為人,也是為了報恩,才會在病危時托婚,把舞衣跟浣紗城托付給他。如此美麗的小女人,加上富可敵國的大城,任何人看來,都會認為是份求之不得的大禮。
只是,方肆送上的這份禮雖然貴重,卻也棘手得很。
楚狂察覺得出,那些女人想阻止這樁親事。要黑衫軍們休憩,只是緩兵之計,她們不希望他跟方舞衣成親。
「除了方肆外,你還有其他親人嗎?」楚狂想起大廳裡,那些圍著她團團轉的女人們,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
「父母雙亡。目前只剩個弟弟,名喚小七。」舞衣垂下眼兒,沒有看他。
「人在哪裡?」
「目前在錦繡城,為了絲綢買賣,跟胡商們談判去了。」
「領著城民對抗盜匪的人不是他?」他望著她,黑眸裡閃過若有所思的光芒。
「不,城民們訓練有素,早組成護衛隊,遇到危難時刻自會有所行動。」她說著謊話,略過英勇事跡沒提。
呃,楚狂大概不會想娶一個彎弓殺敵的悍婦吧?為了避免嚇壞他,她決定先保有一些秘密,等日後時機成熟,再慢慢跟他說。
她頭兒垂得更低,正在思索著,該如何圖謊時,男性的手臂伸來,倏地扣住她的下顎,強迫她抬起頭來。
舞衣別無選擇,只能抬頭望進那雙深邃的黑眸裡。
他的手仍是濕的,帶著異樣的熱燙,他的體溫從兩人接觸的那一點,直沁進她肌膚裡,好不容易褪去的紅潮,這會兒又湧上雙頰。
縱然心兒慌慌,她沒有迴避視線,視線與他交纏。與其說是勇敢,不如說是他眼裡的光芒迷住了她,教她挪不開目光。
楚狂緩慢地靠近,發上的水滴落,濡濕了她的衣衫;男性的呼吸也逐步逼近,吹拂在她的肌膚上。
他的呼吸讓她覺得熱,他發間滴落的水,卻讓她覺得冷。冷熱交加,帶來異樣的刺激,讓她的神魂顫動……
「你很美。」楚狂徐緩地說道,火炬般的黑眸滑過她精緻的五官。
這是進城以來,他首次對她的容貌提出看法。
她垂下長長的眼睫,掩飾其中的喜悅。曾有無數的人說她美麗,但這幾個字出自於他口中,卻顯得格外不同,讓她欣喜不已。
他舉起她柔嫩的小手,擱在唇邊,緩緩摩挲,像頭野獸在熟悉著獵物的氣息。
「你很香。」楚狂緊盯著她的小臉,薄唇上勾著淺笑。
他的唇很燙,讓她心中一陣酥麻,小手輕輕顫抖。她想躲、想逃,卻動彈不得。
他是打算吻她,還是咬她?
低沉的聲音響起,楚狂的嗓音讓她想起熨燙了的絲。
「方舞衣。」
她抬起頭來,望著楚狂,心兒狂跳。
「我可以娶你。」他宣佈道,微笑加深。
可以?!
那兩個字,就像是兜頭冷水,澆得她心頭一涼,先前春意融融的氣氛,轉眼煙消雲散。
不是他願意,或是他很榮幸什麼的,而是「可以」?!說得彷彿跟她成親,是件偉大的善舉,而她該感動得痛哭流涕、磕頭謝恩似的!
舞衣深吸一口氣,看著楚狂的臉。
他也看著她,彷彿紆尊降貴,剛剛給了她一個天大的禮物般,正挑眉等著她有所回應。
這男人是在等待她道謝嗎?
她把握緊的小拳頭藏在絲裙裡,垂下粉頸。
「你娶我,是因為我鼻子上沒長瘤嗎?」她甜甜地問,甚至還擠出微笑,只有閃爍的雙瞳,洩漏真正的情緒。
楚狂從檜木浴盆中站起,濺起大量水花,赤裸的高大身軀傲然如同神。他跨步走出浴盆,扯了棉巾擦拭身體,動作從容自在,沒有半分迴避的意思。
「女人,」他走過來,提起她的下顎。「吹熄了燈都是一樣的。」他簡單地說道,聳動寬闊的肩膀。
轟!
舞衣眼前一黑,像有朵煙花在腦中炸開似的,絲裙裡的粉拳愈捏愈緊。
噢!這個可惡的傢伙,竟敢對她說這種話!
「你這個--」她氣得頭頂冒煙,簡直想要狠狠地罵他,再伸出腿兒踹他過腳,懲罰他的無禮。
但才一張嘴,男性的呼吸就覆蓋她的口舌,蠻橫而狂野,沒有半分試探,逕自長驅而入,她的咒罵,瞬間全化為困惑迷惘的嗚嗚。
舞衣的眼兒瞪得圓圓的,纖細的身子僵直不動,有好半晌的時間,還沒醒悟是發生了什麼事。
楚狂的俊臉在她眼前愈變愈大,近到她可以看見他眼中有她的倒影。她感覺到他下顎有著粗硬的鬍渣,刮得她又刺又癢。她還感覺到他結實霸道的擁抱、熱熱的唇、燙燙的舌--
他吻了她!
☆ ☆ ☆
接下來的幾日,舞衣像是被抽了魂似的,鎮日茫茫然。
她總是在發楞,眼兒迷迷濛濛的,不知在看哪兒,紅潤的唇上偶爾會漾出傻笑。就連看帳冊時,她也能突然發怔,手上的硃筆懸著半天,連硃砂滴在帳簿上,她都還沒察覺。
「啊,小心!」徐香眼明手快,迅速搶走帳簿,免得舞衣在上頭畫出朵大紅花。
「怎麼了?」舞衣回過神來,眨眨眼兒,發現滿屋子的女人都瞪著她。
「要你瞧瞧這季的絲綢收入,你又神遊到哪裡去了?」織姨擱下茶杯,看了她一眼。
「沒、沒有。」她含糊地說道,拿起另一本帳簿繼續看著,那模樣活像做了壞事、剛剛被抓住的小娃兒。
糟糕,獨自一人時閃神還好,這會兒阿姨們都在,她要是再不專注些,肯定會被瞧出端倪。
她收懾心神,下意識地摸摸頸子,扯好繡花頸圈,不讓其他人察覺她的小秘密。確定雪膚上的痕跡不會被瞧見後,她把腦子裡的綺思丟到一旁去,重新拿起硃筆,迅速地解決幾個帳目。
糊著翠紗的門被打開,春步、秋意端著茶進屋。
「小姐,為什麼不在大廳裡看帳簿,要換到屋裡來?」春步端茶時,忍不住發問。小姐的閨房雖然寬敞舒適,但一堆人全擠到這兒來,還是嫌擠了些。
舞衣還沒吭聲,喜姨倒先開口了。
「還不是為了那些男人。」她冷冷地說道,端起茶杯就口,翻著手中的藥書。
秋意不解,偏著頭環顧娘子軍。
「那些男人,跟咱們小姐看帳簿有啥干係?」總不會黑衫軍一來,就不許小姐審核帳簿吧?
「在大勢底定前,別讓他們知道,城裡的事都是女人作主的。尤其是不能讓狂知道。」舞衣淡淡說道,了結絲料帳簿,又拿起織綢帳簿批閱。
「他遲早會知道,城裡的事都是你在處理。」織姨哼道,將帳簿疊好。
舞衣露出微笑,用手撐著下顎。「但他會以為,作主的人是他。」
女人們紛紛挑眉,發出不贊同的咕噥聲。秋意還搞不清楚狀況,繼續追問。
「大『事』底定?什麼事?」
「我的婚事。」
眾阿姨們的哼聲更響亮了。
「小姐,你真的要嫁給那個男人嗎?」春步按捺不住,蹦了半天高,眼兒瞪得大大的。
「楚將軍可有名有姓。」舞衣側頭,睨了丫鬟一眼。
秋意也來湊一腳。「但是,小姐,你不再考慮看看嗎?那人好粗魯,根本是莽漢一個,小姐配了他,豈不糟蹋?」
「他甚至不穿衣服。」春步指控。
「不穿衣服?!」女人間響起驚歎。
「對,脫得光光的,那身肌肉,黝黑又結實。」秋意轉過身來,面對全把脖子伸得長長的阿姨們,說得好仔細。
女人間又是一陣嘩然。
「他在小姐面前,就愛脫得光光的。」
「每次都這樣?」織姨問道,用手揚著胸口,一副難以呼吸的模樣。
「呃,我只看了一會兒,就被趕出去屋子了。」秋意補充。
所有目光轉回舞衣,等著聽進一步的解說。
她拒絕回答,瞪了兩名丫鬟一眼。「你們兩個,倒是看得挺詳細的。」
「小姐,我們這是關心啊!」春步忙道。
哼,想她家小姐如花似玉,多少名門公子想一親芳澤可還門兒都沒呢!哪裡輪得到那個蠻子?
「是啊,比起那莽漢,南陵王可是皇親國戚,知書達禮,俊俏風雅。至少,他吃飯時還懂得用筷子。」她嘮嘮叨叨地說著,心裡那把秤,老早全偏向南陵王。這幾年來,南陵王送來的金銀珠寶、稀世珍玩堆得沒地方擺,每隔數月,要是覷了個空,他還會親由自前來款紗城。
舞衣不惱不火,紅唇上噙著笑。
「楚狂跟南陵王不同。」她淡淡說道。
「當然不同,他憑什麼跟南陵王比?一個天一個地,差得遠呢!」春步不服地說道。
沒錯,論身份、論財富,楚狂是比不上南陵王。他是很可惡,蠻橫霸道,兼而無禮至極,說出口的話總讓她氣結,但是--
舞衣的小臉上再度出現傻笑。
「楚將軍的身世也不差,母親出身名門,父親在朝是文官,不過也曾剿滅盜匪,立下大功。」香姨幫著楚狂說話,全屋子裡,就她一個人站在舞衣這邊。
「但我聽說,他是養子。」春步說道。
「是不是養子,有什麼關係?他這將軍的頭銜,是自個兒打下來的。」香姨瞪了春步一眼,握起拳,賞給小丫鬟一記爆栗。
春步挨了一拳,委屈地嘟著嘴,不敢再吭聲。
雪姨走過來,拿起一枚木梳,握起一綹舞衣的長髮,仔細地梳著。
「舞衣,引狼入室、引兵入城,都是最愚笨的。」她語重心長地說道。
舞衣沒有回答,彎彎的眉蹙起。她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引兵入城,有著安全上的顧慮,雖然嘴上說得篤定,她心裡其實還有些忐忑。
如果她看錯人了呢?如果楚狂不是她想像中的那種人呢?將城民的安全,賭在一群陌生男人身上,她是不是太過冒險呢?
但是,她親眼所見的種種,又顯示出他的正直與不凡。更何況,他的吻--
啊,不行,她該冷靜些,不能再去想那個吻!
舞衣又伸手摸摸頸間的繡花圈兒,粉頰上浮起淡淡嫣紅。
喜姨握住藥書,冷眼一睞。
「你盡快把那些男人趕出城去,他們天還沒亮就在操練,聲音響得讓人睡不著。」她愛清靜,一早被吵醒,讓她心情更差。
「我會讓他們到別處去操練。」舞衣簡單地說道。這些天來,不少城民都來抗議過了,她正打算跟楚狂談這件事。
「意思是,你不打算要他們走?」喜姨追問。
舞衣抬起頭,環顧屋內眾人,每個人臉上都寫著反對,只有香姨鼓勵地猛點頭,給予無言的支持。
「你們不是老在擔心我嫁不出去嗎?如今新郎人選來了,你們為什麼反倒大呼反對?」她歎了一口氣,順手批完最後一本帳簿。
喜姨猛地站起身來,手中的藥書因為緊握,全縐成一團。她看著舞衣,臉上閃過複雜的表情,有心痛、有擔憂,還有憤怒與無奈。
「嫁錯了,比不嫁更糟。」她拋下這句話,轉身就走,把門用力甩上。
半晌的時間裡,屋內鴉雀無聲。
「她只是在擔心你。」雪姨淡淡說道,放下木梳。
舞衣回以苦笑。「我知道。」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 01:56:38
第四章
飛花落入水泉,順著浣紗城內運河溝渠亂轉,流入方府後,在雅致的庭台樓閣間繞了幾圈。丫發們拿著竹簍,撈起落花。
幾位阿姨都出了府,僕人們也沒鬆懈,勤奮工作著。整座宅子裡最閒的人,都湊在大廳裡。
「這座城很和平。」秦不換淡淡地說道,揮動著素面的扇子。在逐日不耐的伙伴裡,他是唯一仍能怡然自得的人。
北海烈下了評論。「和平到讓人想睡。」
得知衣食無虞後,他們先是放鬆幾日,享受浣紗城的招待。但悠閒的時間一長,無聊感油然而生,男人們反倒開始焦躁。
「總比餐風露宿好。」秦不換說道,舉杯啜茶。
「等解決了方舞衣,我會找到事情讓弟兄們做。」楚狂回答,表情木然,看不出情緒。
「解決?!」秦不換挑眉。
楚狂睨了一眼。「成親。」他補充。
秦不換輕笑出聲,嘴角微揚,那張臉俊美得讓人神魂顛倒。「瞧你,怎麼把一樁喜事說成這樣。」
細碎的腳步聲傳來,打斷談話,門外的丫鬟們福身請安,推開門扉。一陣秋風吹進屋內,吹動方舞衣的絲裙,也吹來淡淡的香氣。
「方姑娘。」秦不換禮貌地起身,對著她微笑,其餘兩個男人則是動都沒動,屁股仍黏在椅子上。
舞衣屈膝福身,走進大廳。
「打擾你們了嗎?」她進門前,聽見了談話聲。
秦不換笑意更深。「沒什麼,只是在聊喜事。」
舞衣眨了眨眼睛,粉頰浮現淡紅,卻沒有繼續追問。她舉起雙手,擊掌出聲,衣袖往下滑,露出兩截白嫩的手臂。丫發們立刻將門外的食盒端進來,將十來道精致的菜餚擱上桌。
秋季蟹肥,菜餚就以蟹為主。盤中蟹羹、蟹粉、蟹豆腐;蒸蟹、炸蟹、醋溜蟹等,盤盤色香味俱全。只是餐點雖然精巧,卻份量奇少,十來盤加起來,也只夠成年男人塞牙縫。
舞衣親自拿出木筷,放在楚狂的面前。
秦不換挑眉,誇張地歎了一口氣。「這是代表,烈叔跟我沒口福了?」
「北海先生的房裡,已經另外擺下好酒好菜,等著兩位去享用。」舞衣微笑著,轉頭看向楚狂。「我想跟你單獨談談。」她要求道,刻意支開其他人。
楚狂挑眉,默不吭聲地看了她一會兒,才緩緩點頭。
秦不換低笑幾聲,喝乾杯裡的好茶,率先站起身來。
「烈叔,那我們先走吧,別打擾人家了。」他衝著舞衣笑了笑,才走出聚事大廳。北海烈默不吭聲,也跟著走了。
門被關上,大廳內轉眼只剩楚狂跟舞衣。
「你要跟我談什麼?」他問道。
舞衣挽起袖子,親自為他斟酒,表面看來平靜,其實十分緊張。她是鼓足了勇氣,才能走進大廳,跟他單獨相處。他對她的影響力沒有減退,但是有些事情,不盡快說明白又不行。
「談婚事。」她輕聲說道,察覺他的目光瞬間變得明亮無比。
楚狂挑眉,沒想到她要談的,竟是這件事。
是因為身為方家唯一的女兒,有著得天獨厚的寵愛,造成方舞衣的不同嗎?她溫馴有禮,卻又比一般女人勇敢得多,不但有膽與他獨處,甚至還主動提起婚事,這可是一般大家閨秀想都不敢想的--
他的嘴角微微上揚,有著很淺的笑。
她的與眾不同,讓他很高興。
「我們什麼時候成親?」楚狂開門見山地問。
舞衣垂下小臉,露出一截粉頸,沒想到他會如此直接。「呃,家兄才剛去世,近期內不宜嫁娶。」她輕聲答道。
「要等到什麼時候?」他聽見必須等待,笑意盡失。
「按照習俗,若是不在百日內成親,就必須等到服喪期滿。」
「喪期多久?」
「三年。」
楚狂的臉色驀地一沉,濃眉緊擰。
「我不會等到喪期結束。」看那表情也知道,他可等不了三年。
「我也沒指望你能等那麼久。」舞衣小聲地說道。三個月大概就已是他的極限,哪裡可能忍得了三年?況且,再等三年,她就二十六了。
「別理會什麼喪期了,是方肆要我來娶你,他活的時候贊成,死了也不會反對。」他看向她,言簡意賅地下了結論。「我們盡快成親。」
舞衣失聲輕叫,雙手亂搖。「不!」
「不?」黑眸瞇起,危險地看著她。「你不嫁?」她的拒絕,比那些女人們的敵意更讓他惱怒。
她深吸一口氣,克制著伸手撫平他眉間擰緊的結的衝動。「不是的,只是在成親之前,我們必須好好談談。」
「談什麼?我已經同意了。」楚狂不耐地說道。
舞衣再度深呼吸,在心裡由一數到十,才能繼續說話。
「我們若是成親,浣紗城就成為你的責任,無論大事、小事都需要你作主。你必須先讓城民接納你,親事才能順利進行。」
他看著她,片刻後才不情願地點了個頭。
她露出微笑。「那麼,從今晚開始,我會派人把帳本等文件送到你房裡,你先大略瀏覽一遍。」
楚狂沒有回答,伸手倒酒,眉間的結打得更深。
舞衣乘勝追擊,打算趁這機會,一股腦兒把事情全攤開來說了。「另外,浣紗城裡有我爹娘立下的規矩,進城的人全都必須遵守。你成為城主後,更是必須以身作則。」
「什麼規矩?」他冷聲問道,耐性所剩不多。
「公平。」
「公平?」濃眉擰起,他神情古怪地瞪著她,像是頭一回聽見這詞。
他當然懂得公平,懂得該待人如已、一視同仁。只是,他懂得的是男人跟男人之間的公平,他也以為,只有男人跟男人,才會講究公平。
跟女人之間,有公平可言嗎?這小女人還想搞什麼花樣?
「例如,你吃一個果子,我也吃一個,贊同嗎?」舞衣仰頭看著他。他實在太高大,她仰得脖子有些酸。
楚狂點頭。
「你會獨自享用,不許我吃嗎?」
俊臉變得陰鷥,彷彿她的話侮辱了他。
「我不會讓你挨餓。」楚狂瞪著她。
舞衣眨了眨眼兒,漾出淺淺的笑容。不知為什麼,他的口氣雖然粗魯,表情也看不見半分溫柔,但他說的話,卻讓她的心頭暖烘烘的。
「我知道你不會,那只是比喻。」突然覺得他皺眉的模樣也令人著迷,她伸手拍拍他的手臂,露出甜笑安撫他。「那麼,依此類推。你要是吃了一簍荔枝--」
「荔枝?那是什麼?」
不行,這舉例不夠具體,楚狂是北方人,荔枝則是嶺南才有的水果,他大概沒見過,遑論是吃了,她必須舉個淺顯易懂的例子。
清澈的眼兒轉啊轉,落在餐桌上。
「如果你吃了十隻蟹,那麼,我也可以吃十隻蟹,對嗎?」
「你吃得了那麼多?」他狐疑地看著她。
她克制著歎氣的衝動,耐著性子跟他解釋。
「我說了,那只是比喻。」她笑得更柔更美,晶亮的眸子望著他。「那麼,你會讓我吃嗎?」她注視著他,雙眸閃動。
「如果你吃得下,那當然可以。」楚狂聳肩,理所當然地回答。
舞衣用力點頭,熱切地看著他。「城內所有的事情,都是以此類推,這就是公平,很簡單的。」
他挑起眉頭,黝暗深沉的眸子始終看著她。
原來,這就是她要的公平?的確是比男人跟男人間的公平,來得簡單得多。這就好辦了,這女人的公平問題,全是繞在食物上打轉的。
「你同意了?」舞衣追問,小臉上充滿期待。
楚狂點頭,看不出這些事,他有什麼拒絕的理由。畢竟,他不會讓她餓著,她想吃多少都沒問題。
舞衣眼兒往下垂,滴溜溜地亂轉著,掩飾其中快要滿溢的笑意。不行,她不能笑出來,他太過敏銳,說不定會察覺出什麼。
「那麼,我必須跟楚將軍要個東西。」她輕聲說道。
濃眉皺了起來,瞪著她的小腦袋瞧。成親果然是件麻煩事,就連前置作業都這麼繁複,這小女人的問題接連不斷,淨拿此粟毛蒜皮的事來詢問,要他答應這個、答應那個。
「你要什麼?」他又倒了一杯酒,猜想她又會提出什麼無關緊要的小事。
舞衣露出微笑,抬起頭來看著他。
「軍令狀。」
☆ ☆ ☆
大廳內一陣死寂。
日光透過窗欞上的紅紗,變化出萬千光影。
楚狂倒酒的動作停頓,那雙剃銳的濃眉皺起,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舞衣也看著他,沒有退縮。她的雙手擱在絲裙裡,捏得緊緊的。
還是不行嗎?她先前東牽西扯,就是想降低他的警戒,將一切合理化,免得他過度反彈。畢竟,女人要討軍令狀,的確有些驚世駭俗。
軍令狀一出,全軍就必須唯命是從,給了她軍令狀,等於是給了她黑衫軍的統馭權。
楚狂會願意讓出統馭權嗎?
「為什麼?」他半晌後才問道。
她吁了一口氣,緊繃的肩膀,瞬間放鬆不少。
好現象!至少他是詢問她理由,而不是立刻否決。
「我要公平。」
楚狂開始思索,食物跟軍令狀之間到底有什麼關聯。
「公平不是你我關起門來說的,是浣紗城民,以及黑衫軍必須共同遵守的。我握有軍令狀,才能讓城民覺得,兩者是處於同等地位。」看見他眉頭愈皺愈緊,她連忙補充。「一旦他們搶起食物,我也好有權處理。」這舉例,他總該懂了吧?!
這次,他沒被耍弄過去,略過食物兩字,直逼問題核心。
「你想掌權?」黑眸裡閃過銳利的光芒。
舞衣垂下眼睫,沒跟他的視線接觸,姿態嫻靜,溫馴得像頭小綿羊。「那只是作作表面,讓城民們安心。」她輕聲回答,連聲音都讓人心生憐愛,不忍心多加懷疑。
他聳聳寬闊的肩膀,沒有追問,聽信她的解釋。
一個女人,能有多大能耐?
方舞衣只是個女人,就算有了軍令狀,頂多也只能干預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不可能造成威脅。
「那麼,是你答應了?」她小聲地問道,低垂的眼兒裡,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她的心枰枰跳,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怕被他瞧出端倪。
「成親後,我就給你軍令狀。」
「不,不能等到成親後。」她立刻說道,發現他投來狐疑的目光,聲音馬上又軟了下去。「我想讓城民盡快接納你。」她無辜地說道。
「我們何時成親?」繞了一圈,他沒忘了追問關鍵。
舞衣的臉兒微微一紅,才想開口!門上傳來輕敲,香姨的聲音隔著紗窗響起。
「小姐,浣紗隴的桂農送來當季桂花,請您點收。」
她鬆了一口氣,隔著紗窗揚聲回答。「知道了。」
不敢看楚狂的表情,她舉步走到門邊,開了門就往外走,刻意迴避他的逼問。她的動作靈活得像頭鹿兒,穿著繡鞋的纖足,像是沒沾到地。
走出大廳,確定離得夠遠了,她才輕輕喘了幾下,用手拍拍胸口,安撫自個兒怦怦亂跳的心。
跟楚狂對陣,實在太驚險了。他雖然話不多,但那雙高深莫測的黑眸,只是一瞥,就能讓她亂了方寸。處在他身邊,就像是接近了一把火,讓她不安而慌亂,有點膽怯,卻又禁不住想靠近--
她踏過遍地的雨花台石,穿過月洞門,來到空曠的花圃。
花圃中擺著數十簍的桂花,香遠益清,徐香站在桂花簍旁,指揮僕人秤著斤兩。
香姨見到舞衣出現,扯唇想要微笑,但笑意還沒染開,瞄見舞衣身後高大的身影,笑容立刻變得僵硬。
不用回頭,光從那陣突如其來的戰慄,她就知道,他已經來到背後。
怪了,這麼大的個子,移動時竟然沒半點聲音,她甚至沒聽見腳步聲。
強大的壓迫感瀰漫四周,楚狂彎腰靠近她的發,熱燙的呼吸,讓她顫抖。
「你還欠我一個答案,別想躲。」他危險地低語,口氣不滿。
「我沒有要躲。」舞衣低聲回答,撒了個小謊。
背後傳來一聲冷哼,看來對她的回答很是不以為然。
她維持笑容,仍舊沒有回頭,逕自走向桂花簍旁,撮幾兩放在掌心間著。
浣紗隴離城不遠,是一座小小山塢,住著十來戶人家,卻種了百來棵桂花樹。這些桂花曬乾後做為香料,可以熏香絲料,做為香紗,京裡的夫人小姐們最愛了。
「今年桂花送得這麼早?」舞衣撥弄著細碎小花。
桂農收回視線,克制著不再盯著楚狂瞧。城裡的人沒說錯,這男人好高大啊!那張臉俊得像刀鑿似的,站在嬌小的舞衣小姐身旁,活像尊石雕像。
「呃,雪姨前幾日派人來說,時節入秋,怕要來颶風。」他解說著,揮舞手中的斗笠。「那花要是經了風雨,香味可就差了。趁著桂花開到足,全村盡快把桂花全搖下來,給小姐送來。」
「來的路上沒遇著狼吧?」
「沒有,托小姐的福,一路順利。今秋豐收,九山十八澗裡的山狼,今年安分得很。」
「平安就好。」舞衣點頭,回頭吩咐。「香姨,算銀兩。」
「跟我到帳房領桂花錢。」香姨領著農民準備離開。
桂農彎腰道謝,還不忘多觀了楚狂兩眼,準備回村裡後,跟大夥兒好好描述,舞衣小姐即將嫁的男人,究竟是什麼模樣。
幾個僕人走來,搬起竹簍,往熏絲室挪去。
「春步。」舞衣喚道。
「是。」春步立刻奔過來,早就在一旁候著,等待吩咐。
「把屋裡的琥珀海棠盤拿來,盛滿十二盤,送到『憐絲寺』去。」她拍拍雙手,拂盡花瓣,卻拂不去滿手的淡淡花香。
春步領了命令,取水瓢洗淨雙手,連忙去取盤子。
舞衣轉身離開花圃,往臨水迴廊走去,楚狂亦步亦趨,跟得緊緊的,不打算讓她輕易開溜。
「送進寺裡供佛?」他問道。
「是送進寺裡,供的卻不是佛。」舞衣回眸,對他一笑。
他挑起眉頭,等著下文。
她繼續解說。「『憐絲寺』裡不供佛,是供著嫘祖跟蠶兒。」
他仍是挑眉,沒有開口。
「養蠶取絲,是趁蠶化蛹時,把蛹投入滾水,再抽絲。半寸絲綢一條命,成千上萬的蠶兒以命, 換取浣紗城百姓溫飽。 所以我娘在二十年前,就下令修築一座『憐絲寺』,只供嫘祖跟蠶兒。」舞衣倚在花牆下,解釋著那座寺的由來,纖細的指在欄杆上遊走,一雙眼兒似笑非笑地望著他。
空氣裡有桂花香、她衣裳上的熏香,以及她肌膚上透出的淡淡幽香。
楚狂低頭望著她,黑眸裡光芒閃爍。
「怎麼了?」她眨著眼睛,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變得沉默。
「我在等。」
「等什麼?」
「婚期。」他簡單地吐出兩個字。
「喔。」小腦袋立刻垂下來,清澈的眼睛再也不敢看他,努力研究著坎肩上的雲樣刺繡。
她還以為,他會把那件事忘了呢!結果,兜了幾個圈子下來,他仍是窮追不捨,逼著她說出個日期。
心中其實還有著些許疑慮,她還不想作決定。畢竟,她的決定,關係著浣紗城千萬百姓的未來--
熱燙的呼吸襲來,黝黑的指撥開她頸邊的發,她正想得出神,被嚇了一跳,連忙想跳開。但雙腳還沒動彈半分,纖腰就已被牢牢圈住。
「呃,楚將軍,這--」她羞紅了臉,急著想掙脫。
他稍稍用勁,握得更緊,繼續將她的發撥開。雪白的肌膚上,有著淡淡的紅痕,看來有些刺眼。
「這是什麼?」楚狂問道。
糟了!
她一縮頸子,想要躲開,他卻扣住她的下顎,強迫她的臉兒轉過來,注視她的眼睛,非要她回答不可。
「被刮傷的。」她的聲音很小,細若蚊嗚。
「被什麼刮著?」
「呃,鬍子--」她的聲音更小了。
楚狂挑起濃眉。
「我弄的?」是先前吻她時,鬍子不小心擦傷了她嗎?
她羞窘地點頭,這回總算順利地垂下頭,不用再面對他那雙銳利的黑眸。
那日,楚狂吻她時,黝黑下顎的那一片鬍渣既硬且刺,刮得她有些疼。那時他身子是洗乾淨了,鬍子卻還沒刮呢!
前幾天刮傷較明顯,舞衣都戴著繡花項圈,免得阿姨們瞧見,會持刀去找楚狂算帳。今日衣衫是立領,刮傷也淡了不少,她才沒戴項圈,沒想到他眼尖,還是發現了。
他有幾分詫異,仔細察看那些刮傷,確定已痊癒大半了,才鬆開手,讓黑髮重新覆蓋雪膚。
「會疼嗎?」
「嗯。不,只有、只有一點點--」她回答道,粉頰燙紅得像要著火。
「你好嫩。」他徐緩地說道,難以相信,她的肌膚竟然這麼細緻,宛若凝脂。
她的臉更紅,而熱熱的呼吸吹來,愈靠愈近,她偷偷地抬起眼瞧他,卻發現那張俊臉愈靠愈近。
近到,她能在那雙黑眸裡,看見出自個兒的倒影--
呃,此情此景,有點似曾相識啊!
有了先前印象深刻的經驗,她立刻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
但是,就在這兒?他要在迴廊上吻她?要是僕人們經過,瞧見這一幕,會不會暗暗笑她被楚狂帶壞了?
他逐漸逼近,她聞見他身上的氣味。乾爽好聞,純粹男人的氣息,打從他進入方府,她就不時聞見這味道。
「這次不會再弄傷你了。」楚狂的聲音有比瘖啞。
舞衣傻傻地點頭,小腦袋還沒晃幾下,水嫩的紅唇就被熱燙的薄唇貼上。
嫩嫩的唇瓣,因為他的輕啃吸吮,覺得又酥又麻,令她全身發軟,紅唇在他啃吻的空隙,逸出嬌甜惑人的輕吟。
腰間一緊,他抱得更緊,將她拉進懷中,寬闊的胸膛擠壓著她柔嫩的酥胸,反覆摩擦,比吻更煽情。
她顫抖著,因為陌生的快感而慌亂,卻又被他引領著,不得不去碰觸、學習。
當她以生嫩的技巧,嘗試著回吻,軟嫩的小舌,主動探進他口中,跟他交纏時,他發出一聲低沉的咆哮。
楚狂舉高她,讓她坐在欄杆上,讓兩人的身體能更加密貼。這樣的姿勢,讓他更能感受到她柔嫩的全部。
她暈眩著, 被他強壯的身子所包圍、被他的吻所挑逗 看樣子,拖延戰術不管用了,楚狂根本不吃那一套,她再推三阻四,說不定他耐心用盡,就直接餓虎撲羊,把她給吞了!
她必須下決定。
愈快愈好!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 01:56:57
第五章
這個男人,在書房裡的脾氣簡直糟糕透了!
打從那疊簡冊送進來後,楚狂的臉就板著,又冷又硬,難看得嚇人。
他坐在黑檀木椅上,手握簡冊,銳利的黑眸巡過每一行,濃眉始終沒有鬆開,像是握在手上的,是他仇人的家譜。
舞衣站在一旁,為他遞簡冊、翻書頁,偶爾開口解說幾句,為他的態度而困惑。
浣紗城宮可敵國,簡冊裡記載的財富,應該會讓人看得心花怒放,他怎麼反倒繃著臉?莫非是心裡太樂,卻不好意思表現出來嗎?
她拿起另一疊簡冊,心裡不斷猜測著。
見她又遞來一本,楚狂臉色一沉。
「還有?」
「是的。」她將簡冊通過去,發現他瞪著那冊子的表情,已經從不耐,轉為慍怒。
「還有多少?」
「這些屬於織染署,是織綢作坊跟絲帶作坊的,後頭還有練染作坊、袖線作坊,另外--」
「為什麼這麼多?」他不悅地質問。
怎麼,他這是在嫌她的嫁妝太多了?!
舞衣眨了眨眼兒,沒敢告訴楚狂,方府的商業版圖不僅止於織染,其餘的事業林林總總加起來,還有百來樣,等著他過目的簡冊,可是多得數不完。
門再度被推開,春步抱著一疊簡冊,擱在桌案上。
「拿出去。」楚狂冷聲說道,高大的身軀往後一靠,看都不看一眼。
春步聳肩,還真的抱起簡冊就往外走,舞衣連忙叫住她。
「春步,擱下。」
「是他要我拿出去的。」春步嘟嚷著,不情願地把簡冊抱回來。「這些簡冊,尋常人都還看不到呢,如今都抱來讓他瞧了,他還淨擺著臭臉!」她小聲說著。
楚狂冷眼看著嘀咕不休的丫鬟,仍是坐在椅子上不動,對那疊簡冊提不起興致。
他已經翻了大半夜,簡冊卻還是源源不絕,不斷往桌上送。
錢多是件好事,但是錢太多,卻也是一件麻煩事。他生來就是個剽悍的男人,只懂得領著弟兄,剿盜匪、殺外敵,在戰場上呼風喚雨,但遇上經商這件事,他可就一竅不通了。
要不是看在方舞衣整夜陪伴,以悅耳的嗓音,在他耳邊解說,他早就扔下簡冊走人。
跟那筆龐大得讓他感到頭疼的財富相比,方舞衣在這樁婚約裡的地位,逐漸變得重要。
起先,他是為了財富,才答應了這樁婚事,而如今--
她略微彎腰,用白嫩的小手為他翻頁,身上的薄綢因這動作而扯緊,纖細的腰、胸前賁起的柔軟曲線,都顯露在他眼前。
楚狂黑眸中的光芒已轉為深濃,審視著舞衣,腦中不由自主地想起,在房中,以及在臨水迴廊上的吻。
他清楚地記得,在薄綢衣衫下,是多麼誘人的嬌媚身子--
「這些是刺繡署的--」她盡責地解釋。
楚狂抬起手,制止她的話語。
「我不看了。」他簡單地宣佈。
該死!當他的慾望,正為想要她而疼痛鼓動著時,他哪還有什麼鬼心情去看簡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盡所有理智,克制著立刻抱起她,回房徹夜歡愛的衝動。
舞衣嚥下一聲歎息。
「先休息一會兒,我們晚些再看。」她轉過頭,對著春步吩咐。「去端些茶跟小點來。」
「端菜來。」楚狂得寸進尺,蠻橫地說道。
春步因為生氣,膽子也大了,對著那張可怕的酷臉大嚷。
「上哪兒端菜?廚房裡都蓋鍋收刀了。」哼,打從這些男人進城,她就麻煩不斷,忍耐早已瀕臨極限,即將爆發。
舞衣舉手,對春步搖搖頭。
「我來做。」她打起所有耐心,對他微笑。「楚將軍想吃些什麼?」
「有什麼就端什麼上來,盡快上桌就好。」
「那就用豆苗炒些雞片,做些魚皮餛飩,來道酥炙野鴿。」俊臉仍是繃著,看似對這些菜提不起多大興趣,舞衣又補上一句。「再端上一罈好酒來。」
果不其然,聽見「酒」字,濃眉總算鬆開了。
她淡淡一笑,囑咐春步再拿些簡冊來,最好能讓楚狂再看上幾本,之後才轉身離開書房,往廚房走去。
夜深人靜,廚子們早睡了,虧得她廚藝不差,夜裡還能變出個一桌酒菜。看楚狂平日的食量,她早該知道,他要是夜不入睡,肯定要再吃上一頓。
她輕哼著小曲兒,炒好豆苗雞片,轉動鐵叉,控制著烤野鴿的火候,一面分神包著魚皮餛飩。
腳步聲由遠而近,來到廚房。
「小姐,那個人在叫你。」春步踏進廚房,連楚狂的名字都不肯喚。不知為什麼,她嘴角噙著笑,先前怨慰的神情減了不少。
舞衣取下野鴿,用竹筷試著味道。「不是要他好好看簡冊嗎?」
「他不肯看啊!」春步聳肩。
「把魚皮餛飩下鍋,熟了後一起端進書房。」
「是。」
舞衣行色匆匆,又走回書房,心裡直納悶。她不是為他下廚去了嗎?他又找她做什麼?嫌她做菜太慢嗎?
推開書房的門扉,映入眼簾的,是楚狂的臭臉,以及滿桌的簡冊。看來春步存心激怒他,儘是把簡冊堆在他面前,故意要礙他的眼。
「酒菜再一會兒就好了。」她走到桌案旁,隔著搖曳的燭火,跟他四目交接。
濃眉仍沒有鬆開,注視著她在火光下嬌美的模樣,半晌後才抬起手,指向桌上的簡冊。
「那讓別人去做就好,你不許離開。」他霸道地說道,發現缺少她的陪伴,這些簡冊看來更加面目可憎。
「要我為你解說?」
他搖頭。「念給我聽。」
「那要花費很長的時間。」
「我要你念。」
舞衣聳肩,不再堅持,伸手拿起桌案上的其中一冊。她的動作突然停頓,接著慢條斯理的,將視線滑過桌上的所有簡冊,清澈的眼兒,最後落在那張陰霾的俊臉上。
「這些帳冊,你都翻過了?」她淡淡地問道,輕翻書頁。
楚狂不情願地點頭,往後一靠,閉上雙眸,不去看她。
「我要你念。」他重複著命令。
她拿起帳冊,舉到面前,紅唇上噙著一絲笑。纖細的蓮步走到另一張木椅旁,等到坐定了,她才打開書頁,開始簡述款紗城內種種事業。
「練染作坊六個,分青、絳、黃、白、皂、紫六色,有六十間屋子,工人兩百四十人,一句可染布一千八百疋--」
舞衣的嘴上念著,眼兒卻未曾落在書頁上,反倒盯住閉目不語的楚狂。她在心中猜測,他是正在傾聽,還是已經睡著了。
清脆悅耳的嗓音,伴隨陣陣薰風,在夜裡迴盪。
☆ ☆ ☆
黃昏時分,用完晚膳,花圃的僻靜角落,多了個身影。
徐香撫著發上珠釵,正要回房休息,走到轉角,卻被站在那裡的春步嚇了一跳。
只見春步愁眉苦臉,眼裡含著淚,頭頂上端著銅盆,盆裡裝滿了水。她的雙手扶住銅盆,戰戰兢兢地捧著,怕稍微搖晃,裡頭的水就會溢出來。
「你站在這裡做什麼?」徐香詫異地問。
春步低著頭,咬著下唇,清麗的小臉上儘是委屈。
「被小姐罰了。」她小聲回答。
徐香挑眉,更加詫異。這倒是稀奇,舞衣生性寬厚,從不苛待僕人,春步又是最貼身的丫鬟,若不是做了天大的錯事,舞衣哪會罰她?
「你做了什麼?」
春步搖頭,將唇咬得更緊。「小姐交代,不許說。」
徐香愛莫能助,拍拍小丫鬟的肩膀,這才轉身走回自個兒屋裡。舞衣雖然善良,但賞罰分明,一旦下了令,可不是旁人勸說得動的,即便是她這個總管去說情,大概也沒有什麼用處。
太陽下山,月兒升起,四周變得幽暗,連宅子裡也逐漸沒了聲音,眾人都已入睡。當春步頂著銅盆,在花圃旁站了三個時辰後,秋意才現身。
「好了,擱下吧。」
春步咬著唇,眼眶含淚,還不敢鬆手。
「擱下吧,是小姐要我來的。」秋意說道。
一聽見是舞衣首肯的,春步全身一鬆,急著想把沈重的銅盆放下。但端得太久,雙手都在發顫,她手一軟,水盆嘩的跌在地上,水花濺得她一身濕。
身體辛勞、心裡難受,春步一時悲中從來,坐在地上便哭了起來,纖細的肩膀抖個不停。
「往後可別再淘氣了,小姐心地好,不代表她能放任你胡鬧的。」秋意歎氣道,拿起鋼盆。
春步抽抽噎噎地點頭,全身濕淋淋的,看來十分狼狽。
「別哭了,我已經替你燒好熱水,先去洗個澡,之後早些去睡了。」她扶起春步,經過迴廊,順著彎曲的流水走去。
浣紗城內流水處處,終年水脈不歇,有些地上只消插上一根竹筷,拔起來後就湧出一線清泉。
方府內也有一眼泉,水清見底,水質甘冽,前代主母當家時,就交代用竹籬圍好,讓女眷們能在此戲水或沐浴。
夜深人靜,水泉處半個人影都沒有。秋意點上燭火,把銅盆擱下,去端熱水。
春步淚水未乾,加上雙手發抖,弄了好半天,才能把小襖袍脫下。燭火之下,她粉嫩的身子上,只穿著一件淡紅色的兜兒,纖細而可愛。
入夜之後,水溫驟降,她不敢下水,只敢先用泉水洗臉,一面解著兜兒上的繩結,兜兒解到一半,肌膚有大半已經暴露在空氣中。她一面脫著衣裳,一面委屈地哭泣。
都是那個臭男人、都是那些臭書,害她--害地--
背後有聲音響起,她回過頭,脫下兜兒,以為是秋意端來熱水。
「秋意,我--」話還沒說完,她目瞪口呆。
走進水泉處的不是秋意,而是兩個高大的男人,她認得出來!這兩人是楚狂身邊的夏家兄弟。如今,他們正瞪大眼睛,猛盯著她瞧。
細碎的腳步聲傳來,秋意這才出現,端著滿盆的熱水,一邊把竹籬門關上。
「快點沐浴,等會兒--」咦,這兒人怎麼變多了?
四人像是同時被點了穴,都僵在原地。
「你、你們--」秋意率先恢復,太過震驚了,聰慧如她,一時也不知該怎麼處理。
「我、我們--」夏始仁也忘了該說什麼,很想禮貌地移開視線,但他的眼睛卻極渴望再多瞧幾眼難得的美景。
秋意急忙擋在前頭,不許兩人用目光放肆。「春步,快把衣服穿好!」
春步這才回過神來,顫抖著蹲下身子,想拿起小襖袍,但衣裳早就濕透,而她初次被男人瞧見身子,既緊張又不知所措,濕淋淋的衣裳弄了半天,還是難以穿上。
「我--我--」她好冷、好委屈,這些更男人不但害她被罰,竟還跑來偷看她沐浴--
愈想愈難過,春步唇兒一癟、眉頭一皺,竟然哇的一聲哭出來,雙手抱住胸前,轉身就往外跑。
秋意又驚又慌,快步追去。
「春步,等我啊!你別哭啊,我立刻去稟明小姐,把那兩個偷窺的壞傢伙扔出城去。」她急忙喊著。
夏始仁跟著追去,眉頭緊皺。「喂,你這麼說,像我們存心躲在這裡偷瞧似的。」他們可不是故意的啊!只是想來洗個澡,哪裡知道這小丫鬟會窩在這裡脫衣服?
秋意奔得飛快,腳下不停,把他拋在後頭。「你們就是存心的!」
夏道仁跟在哥哥身邊,叫道:「說話要有憑據,別冤枉好人啊!」
「好人?!」秋意哼了一聲,覺得這兩個傢伙根本是惡劣到極點,做了壞事,這會兒竟還不認帳!
春步跑在最前面,手掩胸口,不停掉淚。
「嗚--嗚嗚--我完了啦,被他們看見--我、我嫁不出去了--」她愈想愈傷心,眼淚掉得更急。
「你別哭,小姐會幫你作主的,別哭啊!」秋意連聲說道,還回頭瞪了夏家兄弟一眼。
兩兄弟站在廊邊,被瞪得不敢跟上去,只敢看著兩個小女人意跑愈遠。
夏道仁搔搔頭,雖然被冤枉有些不是滋味,但想到那丫鬟哭得那麼傷心,他心裡也不好過。
「哥,她為啥哭得那麼厲害?女人給看到胸部,是這麼嚴重的事?」軍中弟兄都是袒胸露背的,早就成習慣了,要是一被瞧見胸部就哭,那整座軍營豈不是哭聲震天?
夏始仁的眉頭沒鬆開,因秋意的指控而耿耿於懷。「我哪知道?我還不是第一次看到。」其實,燭火微弱,他也沒看清楚。
兩兄弟慢吞吞地回到南廂,沒再交談。等回到房裡,踹開打鼾沈睡、伸腿擱在他們床上的梟帳帳主,這才躺平就寢。
只是,今晚一反過去沾枕就睡的常態,兩兄弟瞪著雙眼,久久難以成眠。
☆ ☆ ☆
楚狂發現,要找到方舞衣,是一件挺困難的事。
打從大清早起,他就遍尋不見她的蹤影。他本也不大在意,搬了兩罈好酒到大廳,打算跟秦不換、北海烈共享,但僕人卻說,那兩個人不在府內。
僕人一邊說著,還搬上兩大疊的簡冊。
「小姐說,怕楚將軍喝酒時發悶,所以交代過,奉上幾本簡冊讓您下酒。」僕人說道,還恭敬地替他翻開書頁。
楚狂臉色一沈,看見那疊簡冊,喝酒的興致就煙消雲散。
他扔下好酒跟簡冊,打算去找舞衣。要是沒有她的陪伴、缺了她的聲音,他拒絕跟那些簡冊共處一室。
走了幾個院落,卻沒看見那纖細嬌小的人兒,他逐漸不耐,眉頭皺起,乾脆在迴廊上抓了個丫鬟詢問。
丫鬟見著他,有幾分驚慌,但立刻鎮定下來,盈盈福了個禮。「小姐出府去了。」她說道。
「去哪裡?」
「織廠。每月三次,她必須去織廠巡視,看看織工們的進度。」
楚狂點頭,邁步走出方府。他先去城中空地,察看黑衫軍們的情況,確定一切安好,才去織廠找方舞衣。
織廠裡機杼聲吵雜,數百張織機響個不停,女工們瞧見突然冒出的高大身影,眼睛全盯著他瞧,手上卻沒停。
如鷹似的黑眸掃過偌大的織廠,沒發現舞衣的蹤影。他皺起眉頭,找到監工。
「小姐去絲廠了,今兒個蠶兒要吐絲,她說要去看看。」監工說道。
楚狂轉身就走,穿過寬闊的街道,輕易就找到絲廠。他如入無人之境,沉默地走遍整座絲廠,甚至闖入養蠶的蠶室。繞了一圈後,他站在絲廠的大門前皺眉。
「小姐到洗紗湖旁的麴院去了,說是要替楚將軍您拿些好酒回府裡。」有人主動上前說道。
他點頭,往浣紗湖走去。
楚狂直到如今才瞭解,方家的產業不擱在府裡,而是擱在府外,整座浣紗城,全都是方家的產業,而府內精緻的亭台樓閣,只是用來居住。富可敵國的方府,宅院面積雖然寬闊,但跟其他富豪相較,實在是小巫見大巫。
浣紗城鄰近大運河,城內密佈著小運河,許多人家臨水而居,出入都撐著小船。獲著船到了拱橋旁,將纜繩一綁,就能上岸做生意,方便得很。
他穿過大街小巷,每經過一處,身旁的人就沉默下來,瞪大眼睛,好奇地瞧著他,想仔細地瞧瞧未來的城主。
浣紗湖水波瀲襤,風光明媚,湖岸兩旁三步一桃樹、五步一李樹,湖的後方,是連綿的山脈。
麴院靠湖臨山,取山澗的水釀造好酒,除了進貢外,還販售商家。
「小姐剛離開這兒,去湖邊看荷農們采收蓮藕的情況。」麴院的人說道。
他臉色一僵,轉身又走。
「小姐回城裡,跟繡工們討論這季花樣。」荷農邊挖蓮藕,邊熱心地告訴他。
繡工說:「小姐去染房看顏色了。」
染工說:「小姐去絲帶坊選衣裳壓邊。」
絲帶緹花工說:「小姐剛走,去監督疏浚築堤的工程。」
將浣紗城繞完一圈,他的臉色也難看到極點時,那纖細的身影才映入眼簾。她正乘著小船,持著紙傘站在船頭,小船順著渠道,即將劃出城去。
一聲巨大的咆哮響起,震得渠道兩岸的人都呆住了。
「方舞衣,不許動!」楚狂大吼道。
她也被那聲吼叫嚇了一跳,回頭望去,正好看見岸上的楚狂。他一身黑衣,高大的身形在眾人間,彷彿鶴立雞群。他那模樣,簡直像是尊高大的戰神,等著所有人跪倒膜拜。
在城民的注視中,他驀地足尖一點,拔地而起,身形如鷹似驚,筆直地撲向船頭,輕易地就躍過十來丈的距離。
驚歎聲響徹兩岸,楚狂已經上了船。小船因突然的重量,稍微搖晃了一會兒,船夫技術精湛,立刻穩住,這才沒翻船。
舞衣還沒來得及眨眼,他已經像座小山似的,杵在她面前。她稍微挪開紙傘,仰望著他,發現他濃眉深鎖,滿眼陰鷥不悅。
他正瞪著她,一聲不吭,大手插在腰上。
老天,他板著臉的時候真嚇人!
不過,舞衣也發現,不只是他皺眉時能讓她著迷,就連他慍怒時的模樣,也能讓她看得癡了,幾乎移不開視線。
「方舞衣!」楚狂開了口,聲音在她耳邊轟轟作響,就像雷鳴。
她微微一笑,將紙傘擱在肩頭,半轉過身子,面對著光潔如鏡的湖面。
「楚將軍,我的耳朵很好。」
「那又怎麼樣?」他瞪著她,懷疑她腦袋有問題。
「請你不需吼叫,我聽得到。」她笑意加深,還是沒有看他。
他瞇起眼睛,瞪著她瞧,懷疑她存心想激怒他。
方舞衣始終表現得溫馴乖巧,對他言聽計從,只在某些一時候,會冒出些讓他氣結的話語,他起先不以為意,卻慢慢發現,她說出這類話的次數逐漸頻繁。
楚狂暗暗下決定,在成親之後,要找時間教教她,讓她懂些規矩。女人,就該聽話!
「你找我?」舞衣淡淡地問,總算回頭看他,端詳他因風吹而凌亂的黑衫與黑發,清澈的眸子裡帶著笑。
「對。」
「有什麼事嗎?」
看楚狂的模樣、表情,大概已經找了她許久,說不定從她一出府,他就追上來了。在風裡奔波半日,他的黑眸變得更加閃亮,凌亂的衣著,彰顯了跋扈霸道的氣勢。
他主動來找她,讓她很高興。這是個很好的進展,他開始會注意到她的存在,一發現她不見了,就滿城追著她跑。
雖然嘴上沒說,但舞衣笑在眼裡,甜在心裡。
楚狂開始在乎她了嗎?
舞衣轉動紙傘,傘上繪的花兒亂轉,她的心也亂轉。
他看著她,仔細地從繡花鞋、絹絲裙、羅紗襖一路往上看著,如炬似火的黑眸,半晌後才落在她清麗的小臉上。
之後,楚狂才吐出三個字。
「我餓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 01:57:18
第六章
小船划出渠道,進入浣紗湖。
一陣清風吹來,拂動她的絲裙。雖然是秋季時分,但白晝日光猛炙,氣溫燠熱,丫鬟們知道她得跑不少地方,怕她被曬傷,細心地替她備著傘。
舞衣眺望遠山,抿唇沉思。山邊有著暗色積雲,天候又燠熱異常,不久後大概將有一場驟雨。
「楚將軍是打算先回府裡用餐,還是等我瞧完築堤處,再一塊兒回去?」她問道,抬起頭望著他。
楚狂想了一會兒。
「一起回去。」
她微笑著,用慧黠的眼兒瞅著他。「我離府前,曾囑咐人,把簡冊給您送去。敢問楚將軍,是否已將簡冊看完了?」
「我等著你念。」他掃了她一眼。
這事沒得商量,她要是不肯念,那些簡冊就只會被扔在角落生灰塵。
舞衣轉著紙傘,笑得更美。「你喜歡我的聲音?」
他皺起眉頭,繼而不情願地點頭。
「女人的聲音很重要吧?因為吹熄了燈,就只剩聲音還聽得見。」她追問著,偏著頭兒望他,幾綹綁成辮的發落在繡花坎肩上。「啊,原來楚將軍是因為我鼻子上沒長瘤,又喜歡我的聲音,才肯娶我的。」她下了結論,故意睨著他瞧。
楚狂再度決定,教她規矩的事,可要盡快進行!
見他面露不悅,她沒再持虎鬚,輕笑著轉過身去,仰頭感受著湖面清風。
「只念簡冊,實在有些無趣。不如往後我就領著您,實際觀看浣紗城,那應該比紙上談兵來得有效。」
他聳肩,濃眉未抬,只是挪動高大的身軀,為她擋去大半陽光。
這無言卻貼心的舉止,讓她心頭暖暖甜甜的,不禁回眸對他一笑,代替道謝。
「浣紗城裡的事,都是你在負責?」楚狂問道,很好奇一個女人,怎麼有能耐插手那些產業。
她垂下眼睫,沒有看他。
「家兄體弱,舍弟年幼,才會暫時由我處理。」紙傘轉動,花兒也跟著轉啊轉。「當然,等到成親之後,這些事就由楚將軍作主。」她溫馴地說道。
他滿意地點頭,但一想起那些繁雜事,眉頭又皺起來了。方舞衣懂得進退,知道自個兒身份,這自然是件好事,但他可沒把握,可以順利接掌這座城。
不過,話說回來,她處理的範圍,也廣得匪夷所思,從織造到釀酒等,無一不包,甚至還必須監督築堤。
他在北方見過不少城主,鎮日只懂玩樂,不管老百姓死活,都靠著搜刮民脂民膏,養得腦滿腸肥,倒不曾見過,哪個城主像她這麼操勞的。
「為什麼需要築堤?」楚狂問道,發現小船在寬闊的湖面上划動,湖的北岸有一條修築得差不多的堤防。
「浣紗湖跟大運河聯繫,疏浚工程由方府處理。」她解釋著,半彎下腰,用手拂過清澈的池水。
「為何不是官方處理?」
「處理過,但事倍功半,只好委託方府。」她指著運河的方向,繼續往下說。「疏浚時,會挖出大量淤泥,為了防潮,所以築堤。」
「潮?」他皺起眉頭,瞪著眼前的湖光山色。
這兒又不是海,哪來的潮?
「浣紗江東流入海處,跟海潮相擊,以潮高、多變、兇猛而堪稱一絕,八月十五中秋至十八日,可激浪到數丈高。」她伸手拂開粉頰上的一綹髮絲。「中秋快到了,楚將軍若是有興趣,可以跟著城民一塊兒觀潮。」
他點點頭,興趣卻不大,目光凝在堤防上,逐漸流露出狐疑的光芒。築堤的工人裡,有許多身影看來熟悉得很。
小船靠了岸,停泊在修好的那段堤防上。
舞衣提起絲裙,姿態娉婷,正要舉步踏上堤防,腰間卻陡然一緊。她的腳下一空,整個人瞬間騰空。
她心頭一慌,以為是踩空了,紙傘被拋開,她急著穩住重心,一雙手有什麼就抓什麼--
不偏不倚,剛好就圈上楚狂的頸項,嬌小的身軀也落進他懷裡,貼得格外的緊。
直到身子踏實了,舞衣才發現,是他突然出手,扯住她往身上拉,非要抱著她上岸,才讓她瞬間亂了步伐。
「放開我。」她輕聲說道,粉臉又添三分緋紅,察覺到堤防上的所有眼睛,都盯著他們猛瞧。
他沒有回答,固執地抱著她,足尖一點,輕易躍上堤防。等到確定安全無虞後,才鬆開手,冷眼看著她像隻兔子似的,火速跳開。
堤防的工頭瞪大了眼,首次瞧見舞衣的尷尬模樣。
「呃,舞衣小姐--」
「雪姨人呢?」舞衣搶著問道,轉過身去,故意不去看楚狂,努力想保持鎮定,紅潮卻難以消褪。
工頭呆了一呆,過了一會兒才恢復。「監工在亭子裡。」他說道。
舞衣點頭,往堤防的另一頭走去,對著城民們點頭微笑。她發現,城民落在她身後的目光,比落在她身上的來得多,他們都在看楚狂。
堤防上有一個木搭的小亭,上頭鋪著防水的綢繆,布料因狂風大作而獵獵響著。亭前的布料被捲起,裡頭有著簡單的桌椅,一個約莫四十來歲的盤發婦人,穿著一身輕便衣裳,正坐在小亭中。
「雪姨。」
亭中的婦人抬起頭來,正持著硃筆,規劃工程進度。她先是對舞衣微笑,視線落在舞衣身後那高大健碩的身影時,表情顯得有些詫異。
「工程進度如何?」舞衣問道,站在亭前,傾身看著雪姨畫的圖表。
「進度超前了,在中秋潮來前,堤防就能築好。」雪姨回答。
「怎麼沒看見喜姨?」築堤是件大事,由兩人共同負責,二十多年來不曾出過差錯。
雪姨無奈地搖頭,放下硃筆,指著工人們。
「先前來過,看見新調來的人,發了頓脾氣,掉頭就走了。」她的目光,再度投向楚狂。
舞衣點頭,暗自慶幸喜姨沒待到這時候。要是讓喜姨瞧見,楚狂也上了堤防,還在眾人面前對她又樓又抱,喜姨肯定又要火冒三丈,迭聲達嚷不贊同了。
「老大。」一個男人走過來,上身赤裸,肩上扛著兩擔土,赫然是雷帳帳主。
楚狂蹙著眉,點頭回應,銳利的目光在堤防上繞了一圈。他剛剛沒瞧錯,百來個黑衫軍全脫了軍服,在堤防上跟著城民一起幹活。
「怎麼回事?」他冷聲問道,銳利的眼光瞥向舞衣,知道這事鐵定跟她脫不了關係。
她沒回答,雷帳帳主倒搶著告狀。「早上你前腳離開,那娘兒們就派人來了,她不讓弟兄們操練,說是要維持體力,就來幫忙築堤。」
濃眉緊擰,黑眸瞪著舞衣,她卻不肯瞧他,慢吞吞地晃到船邊去撿紙傘,再慢吞吞地走回來。
天空陰霾,已經飄起細雨。秋季的雨,落在肌膚上格外冰冷,讓她禁不住輕輕一顫。
動作雖然細微,卻沒逃過他的眼睛。他稍微側過身,用高大的身軀為她遮蔽雨滴。看來,生得高大魁梧還是有用的,不但可以遮陽,還可以遮雨呢!
風愈來愈大,山邊的烏雲肆卷,湧到浣紗湖畔,雲生東北,霧鎖西南,雨滴從舞衣的傘沿滴落。
「解釋。」他冷聲說道。
「解釋什麼?」她仰起無辜的小臉望著他。
「我的人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想,與其讓他們整日操練,不如讓他們來幫忙。」
「軍隊不能疏於操練。」他沉下臉,表情陰鷥。
「所以今日只讓雷帳士兵來築堤,每日輪替,十二日才輪得到一次,不會影響操練。」她解釋著。
這女人說得合情合理,他挑不出半點毛病,況且他也早有計劃,打算讓士兵們找些事來做。但是被人干預--尤其還是個女人--這讓他心裡很不是滋味。
「以後,什麼事都必須先問過我。」他冷冷地說道,瞪著她清麗的臉兒,嚴酷的表情媲美臘月寒風,令人瑟瑟發抖。
舞衣斂裙行禮,頭兒垂得低低的,做出最恭敬的動作、最溫馴的表情。
「舞衣遵命。」她的聲音清脆,堤防上所有人聽得一清二楚。
原先一臉不服的雷帳士兵們,這時才滿意地點頭,乖乖回去繼續工作。哼,女人,就是該讓她知道誰是老大!
雪姨挑眉,不予置評,嘴角浮現淡笑,拿起硃筆繼續規劃工程進度。一陣狂風吹起,差點把桌案吹走。
「城內的水道,也跟浣紗湖相通?」楚狂瞇起眼睛,察看四周地形。
「是的。」
「要是上游氾濫,沖潰渠道呢?」他皺起眉頭。城下都是水道,一日氾濫成災,浣紗城肯定化為水鄉澤國。
「水道是我娘跟雪姨、喜姨一起設計的,設計時自然考慮到這點了。」
「女人設計的?」濃眉皺得更緊了。
「男人作主,女人當然也得找些事情來做,總不能白吃米糧。」她垂下眼兒,唇上噙著溫和的笑。
楚狂看著她的小腦袋,瞇起了眼睛。頭一次遇見這麼愛插手管事的女人,尋常的富家小姐,都是養在深閨,出嫁後,就換到另一座府裡養著,哪裡會像方舞衣,鎮日在城裡亂跑。
她所做的事,總跟其他女人不同,但那張水嫩的紅唇,說出的理由,就是能讓人信服。
黑眸瞇得更緊,銳利的光芒從其中透出。
舞衣保持無辜的表情,仰頭望著他。
噢,他好英俊,雖然神情高深莫測,讓人心底發毛,但那俊朗的眉目,還是讓她覺得,能整日被他這麼瞪著,也是一種享受。
她呆望著他,甚至沒發現,四周的人都識趣地沉默,卻全投來關注的目光。直到一滴雨落在她的額上,冰冷的感覺,讓她嚇了一跳。
「我們回去吧,免得錯過晚膳。」舞衣轉開視線,覺得臉上湧起暈紅。老天,她竟然看他看得呆了,甚至忘了四周還有別人,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聽見有吃的,他立刻點頭,率先掉頭往小船走去。
高大的身軀剛移開,一陣雨迎面撲來,舞衣連忙閉起雙眼,被冷雨打得顫抖不已。
怪了,雨勢怎麼瞬間變大了?先前不只是一陣小雨嗎?
她放眼望去,先是瞧見大雨落在湖面上,湖面水珠亂濺,像是整座湖都沸騰了似的。接著,視線一轉,她看見楚狂那早已濕透的後背。
冰冷的雨水浸透黑衫,顯示出他寬闊虎背的輪廓。不只是背,他的全身老早就被驟雨打得濕透。這根本不是她以為的小雨,而是一陣狂風暴雨。
在談話的時候,楚狂始終以那身軀,默默為她遮雨。
雨滴冰冷,但有甜甜的暖流,緩緩滑過她的心,將她的胸口熨燙得好熱。她握緊紙傘,在大雨中注視著他。
舞衣決定了。
她要嫁他!
☆ ☆ ☆
狂風大作,驟雨來襲。
工頭下令收工,堤防上的人們退得差不多了,楚狂站在堤防上,瞪著小船,對著船夫揮手,要船夫先行開船。
工人們是沿著才完成八分的堤防,一路奔回岸上。堤防泥濘難行,工人們不以為意,舞衣穿著絲裙繡鞋,卻是寸步難行。
「你怎麼讓船駛走了?」她勉強走到岸邊,在雨中對他喊道,只走了幾步路,就差點摔跤。
「風勢太大,別搭船。」
「那要怎麼回去?」
他沒有開口,大步跨來,一把將她抱起,用行動代替回答。
她驚呼一聲,瞬間被抱進一個溫暖的胸膛。她急忙伸直手,同時為兩人打傘,雖然遮不了驟雨,倒也聊勝於無。
楚狂沿著堤防往岸上走,工程還沒完成,到處都是石板與木樁,以及未乾的淤泥,他格外小心。舞衣輕盈纖細,抱在懷裡沒有什麼重量,但那軟嫩的肌膚,以及淡淡的香氣,卻不斷撩動他的感官--
「楚將軍,」她小聲地問,有點懊惱。「我很重嗎?」抱著她很吃力嗎?她怎麼覺得,他的呼吸接近喘息。
「沒有。」他淡淡地回答,沒有看她,專心一致的趕路。雨很冷,她的身子很暖,他忍不住抱得更緊。
這麼嬌小的身子,禁得起他的熱情嗎?他的視線往下一掃,看見她粉嫩的小臉,不覺胸口一燙。
舞衣眨了眨眼兒,發現一滴雨落在他眉前,調皮地懸在那兒。她看了一會兒懷疑那滴雨會影響他的視線,她伸出手,想為他拂去那滴雨。
「別碰。」楚狂驀地出聲制止,氣息粗重。
「喔。」她失望地說道,小臉垮下來。他不喜歡她碰他嗎?但是先前在迴廊上,她的碰觸明明讓他發出歡愉的低吼--
他看了她一眼,為她的沮喪皺眉。
「那會讓我想吻你。」他不耐地解釋道,咬牙忍受慾望高漲的疼痛。這個笨女人,難道就不知道,他有多想要她?任何一個輕觸,都會讓他胸口的火炬燃燒得更激烈。
「喔。」又是小小聲的回答,不過這回是因為羞怯。她把頭垂得低低的,粉臉含羞,像朵粉紅色的牡丹。
岸上眾人老早在那裡等著,排成一列瞧著他們,臉上都掛著笑。
「舞衣,轎子在等了。」雪姨呼喊道,已經打點好一切。
「我用走的。」舞衣抬頭說道,這兒已經沒有淤泥,只剩巨大的石板,他實在不需要再抱著她。
楚狂點頭,不情願地鬆手,讓她落了地。
舞衣撐著傘,加快腳步走向雪姨,察覺到眾人都瞧著她,那些善意的笑容讓她感覺更羞窘,急著想窩進轎子裡躲起來。走入轎子前,她還記得對雪姨交代細節。
「雪姨,讓大夥兒先休息,等到雨停,再--」
轟的一聲,巨大聲響震驚眾人。堤防上的石板,不知什麼緣故,竟然整片崩塌,重重的往湖面砸去,激起幾丈高的水花。
眾人驚叫著,舞衣一顆心也提到喉嚨,差點沒蹦出來。
楚狂還在堤防上!
☆ ☆ ☆
幸好。
真的是幸好。
不知該歸功於老天垂憐,還是該誇讚楚狂武功高強,總之他是逃過一劫了。除了手臂上的輕微擦傷,他的頭手腳都好好的,沒有斷了,也沒有拆了,該在的都還在。
回到方府裡,舞衣為他敷藥時,雙手還在顫抖。
還差那麼一點點,他就要命喪湖底!要不是他輕功了得,及時躍開,避開那些石板,他大概早已被壓成肉餅,沉在浣紗湖裡餵魚蝦。
「沒事了。」楚狂淡淡地說道。
「我知道沒事了。」她回答,拿起素絹幫他包紮。「只是,我的手就是停不下來。」她的手抖個不停呢!
「你在擔心?」
「當然。」她衝口而出,看見他臉上浮現滿意的笑,不禁有些氣結。男人!不關心自個兒的安危,反倒為這種事沾沾自喜。
綁素絹的小手,刻意加重幾分勁道,他卻沒反應,仍是維持那可惡的笑容。她低著頭,不去理他,省得他的男性自尊更加膨脹。
「監工說,大概是因為風雨急,吹鬆了石板,才會崩塌。」她解釋道,想到雪姨自責得不願用餐,心裡好生不忍。
「別再發生就好了。」他不想追究,視線落在她身上。「不過,往後你去堤防,都必須有我同行。」
堤防崩塌,對他來說並不造成威脅,以他的身手,再驚險的場面也能應付自如。只是,想到舞衣也將暴露在那種危險下,他就不禁皺眉。
為了確保她的安全,最好就是讓他守著她,形影不離!
門上傳來輕敲,秦不換推門而入,身後跟著北海烈。
「老大,聽說你剛剛下湖去游水了,撈到魚了嗎?」秦不換笑道,手裡搖著扇子,挑了張椅子坐下。
「沒事吧?」北海烈的詢問慎重得多。
楚狂聳肩,舉起包紮好的手臂。「只是小傷。」
「不影響拜堂就好。」秦不換仍是笑著,轉頭看向舞衣。「對了,方姑娘,織姨說領了你的指示,要來借軍隊呢!」他皮相生得好,又始終笑臉迎人,早已跟府裡的人們打成一片,丫鬟們都愛搶著替他做事。
楚狂挑眉。
舞衣連忙開口。「我正要跟你提。」堤防崩塌,把她要說的話嚇跑了一半。
「你借軍隊做什麼?」
「正確來說,該是聘請。」
「聘請?」
「是的,聘請黑衫軍為浣紗城運送絲綢,每趟出城,都會給他們銀兩。」她說出一個數字,發現三個男人的眼睛為之一亮。
「為什麼要軍隊護送?」
「絲綢值錢,路上容易遭遇盜匪,浣紗城能自保,卻沒能力保護送去遠方的貨物。」
「那就是走陸路了?」秦不換挑眉,南北的地圖,迅速在腦中轉了一圈。
舞衣點頭。
「浣紗城鄰近大運河,有地利之便,為什麼不走水路?」楚狂問道,皺起眉頭。
「運河只到京城,再往北就需要僱用馬隊護送。但這條路開闢已久,競爭很激烈,成本始終居高不下,不如直接走陸路。」她計算過,聘請黑衫軍運送絲綢,是最划算的。
「何不運到國外去?」討論完節流,北海烈想到開源的法子。
「經沙漠運往鄰國,來回一趟要兩年,近年來邊境戰火頻傳,風險增加,馬隊漫天開價,成本也降不下來。」舞衣解釋道,從花瓶裡拿了一枝菊花,沾了水後,在墨綠色的桌巾上,畫出粗略的路線。
北方的路線密密麻麻的,早被各絲綢商瓜分,南方倒是有一大片空白。
男人們沈默,瞪著那塊桌巾,提到經商的事情,他們話就變得很少。
舞衣等了一會兒,明亮的眸子看向楚狂,小心翼翼地開口。
「我聽說,南方鄰國有座大城,人口有百萬,媲美京城。」她指的地方,在桌巾上看來,離浣紗城不遠。
「那就往南方運。」他理所當然地說道。
舞衣露出甜美的微笑,雙手一拍。
「楚將軍英明,這真是個好主意!我立刻去交代,說是您的意思,讓織姨去籌備。」她轉過身,急著就想去處理,要另開商道,那可是件大事呢!
「等等。」他突然出聲。
她回過頭,看著他眉間的皺摺,心頭一跳。
「怎麼了?」她問。
他看了她一會兒,才緩慢搖頭。「你下去吧!」
「是。」她福身,迅速離開,小臉上保持笑容,甜美卻有些僵硬。他發現了嗎?他眼裡的光亮讓她不安。
舞衣離開後,楚狂瞪著那扇門,久久不語。
剛剛有短暫的一瞬間,他敏銳地察覺到有些不對勁,卻又說不出,到底是哪裡不對勁。這個小女人,不時讓他浮現這種感覺,那雙靈活得像小動物的眼,總是蒙著某些小秘密。
不只如此,她跟他先前遇過的女人都不同,更香更嫩更軟,那唇那眸,那柔弱無骨的纖腰--
「老大。」秦不換開口
他睨了一眼。
「你在傻笑。」
「你看錯了。」他板起臉。
秦不換忍著笑,聳了聳肩膀。「是,我看錯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 01:57:43
第七章
還沒有用午膳,方府內就吵翻了天。
女人的喊叫聲、男人的咆哮聲,從廳堂裡一路吵到花圃,雙方人馬聲嘶力竭,吵得不可開交。
「我要稟明小姐,把你們全轟出城去!」女人氣急敗壞地說道。
男人回以一哼。「哪裡輪得到女人說話?等老大開口,被轟出去的,絕對是你們!」
喧鬧的聲音傳進書房,坐在主位上瞇眼傾聽的楚狂舉起手,示意她停止。
「怎麼了?」舞衣問道,放下《孫子兵法》。
不念簡冊後,她還是每日在書房陪楚狂,為他念各類的書籍。他最愛聽《孫子兵法》,每隔幾日都要她再讀一次,這幾千字她早已背得滾瓜爛熟,每次拿著書念,眼兒沒看著字句,都在偷瞧他。
他站起身來,開門往外走去,舞衣跟在他身後。
花圃裡早有一大票人,站在那兒大眼瞪小眼,兩方壁壘分明,氣氛緊繃著。
「老大,這些娘兒們不讓我們吃飯呢!」一瞧見楚狂出現,鷹帳帳主急著嚷道。
女人看見舞衣,也一擁而上,全站到她背後去。
「小姐,我們受夠了!」春步喊著。
「先把來龍去脈說清楚。」舞衣舉起手,制止女人們的抱怨聲浪。
「前些日子做了糖醃桂花,全存在地窖裡,今兒個北方的糕餅商人來取貨,卻發現這些臭男人早把精醃桂花全吃光了,糕餅商人正氣得跳腳呢!」秋意解釋著,恨恨地瞪了男人們一眼。
「闖了這麼大的禍,他們竟還想吃午餐!」
「我們又不知道那是要賣的。」鷲帳帳主理直氣壯地說道。不都說不知者不罪嗎?
徐香走上來,一臉無奈。「小姐,這事我實在壓不下來了。」
打從黑衫軍進城,表面看似平靜,其實兩方的人馬適應不良,不斷產生摩擦,各種生活細節都可以吵上半天,先前是全由徐香處理。
黑衫軍們粗枝大葉,對女人們的冷臉色可以不當一回事,但一聽見沒飯可吃,他們的火氣就冒上來了!
「老大,她們存心餓死我們。」龍帳帳主叫道,一臉義憤填膺。
舞衣歎了一口氣,沒想到會惹出這麼大的事。款紗城商譽卓著,可還不曾發生過,商人上門,卻交不出貨品的情形。
「請糕餅商人先回北方,等第二批桂花醃好,就添一倍的貨,派人運去,記得分文不取,當是賠罪。」她對徐香交代著。
徐香點頭,領了指示就走,離開戰場。
「看,這不是就沒事了嗎?走,去吃飯。」虎帳帳主雙手一攤,老是惦記著食物。
織姨開罵了。「笨蛋,你知不知道.這要賠多少銀子?」
「賠銀子又怎麼樣?那還不是我們老大的銀兩。」男人理直氣壯地說道。
「銀子是小姐的!」一個丫鬟拔高聲量。
虎帳帳主聳肩,斜睨著那丫鬟。「你笨耶,你們小姐是我老大的婆娘,她的錢當然就是老大的。」
娘子軍中響起一陣抽氣聲,個個氣得臉色發白。
舞衣站在前頭,急著安撫眾人。她有些擔心,兩方人馬一言不合,就要現場開打,到時候她跟楚狂鎮壓不住,花圃裡的奇花異草,可全要遭殃了。
「請先別爭吵,讓我來處理。」她說道,無奈地看一眼楚狂。他倒是氣定神閒,雙手交疊在胸前,冷眼看著眾人,不打算插手。
「小姐,不需要跟他們說什麼,他們沒有腦子,不會懂的。」春步說道。
「他們只會吃。」
「對,像豬一樣會吃。」
「還很吵。」
「而且很髒。」這點讓眾位娘子軍最是不能忍受!
有男人不服。
「我們有洗澡啊!」抗議聲此起彼落。
女人嗤之以鼻。「五天洗一次?」
「行軍時,十天半個月不洗澡是家常便飯。」有個男人聳肩回答,女人們發出尖叫,集體退開三大步。
這已經不關那些精醃桂花的事了,雙方開始互相數落這些日子來的不滿,你一句我一句,愈嚷愈大聲,大概整座浣紗城都聽得見。
楚狂一語不發,早已挑了個地方坐下。他一手支著下顎,閃亮的黑眸直視她,從表情上看不出情緒,既不偏袒部下,也不幫助她。
北海烈面無表情,難得的開了口。
「女子,群居終日,徒生口舌。」看著眾女子,他淡淡下了結論。
「男子,飽食終日,徒長肚脯。」喜姨冷笑,口齒伶俐地頂了回去,鄙夷地看著北海烈。「養條豬還能宰了祭神,養男人能做什麼?這兒的女人能以口舌廣進財源,男人呢?徒長個肚脯難道有半點用處?」
呃,這話就不客觀了。舞衣站出來說公道話。
「喜姨,烈叔沒有肚脯的。」她小聲地說。烈叔雖然年過三十五,但長年練武,體格絕佳,比年輕小伙子還結實,跟楚狂不相上下呢!
喜姨冷笑不減。「你見過他裸身?」
「那倒沒有。」她搖搖頭,好奇地反問。「難道喜姨看過?」
令人詫異的,喜姨白暫的頰間,竟透出窘迫的嫣紅。「白養你了,才沒幾日功夫,淨幫著外人。」她罵道。
舞衣眨了眨眼,不知道剛剛說錯什麼,惹得喜姨有這種反應。
「小姐,別說了,把他們趕出去吧!」
「誰趕誰還不知道呢!」
「閉嘴。」
「為什麼不是你們閉嘴?」
舞衣皺著眉頭,用雙手支著額。「拜託,交給我來處理,好嗎?」她的頭好痛!
有聲音在咕噥。「娘兒們能處理什麼?女人嘛,唯一的用途還不就是--」
「還不就是什麼?」舞衣露出甜蜜的微笑,眼兒卻在噴火,瞪著這些男人,看哪個人有膽子繼續往下說。
沉默。
原先說話的那個人,摸摸鼻子,縮到最後頭去,吭都不敢吭一句。
織姨雙手一攤,放棄討論。「你不該讓方肆死的,這些男人根本不肯跟女人好好談話。」
「她哥哥是因她而死的?」有人怪叫。
男人間響起驚歎。「怎麼回事?她殺了他嗎?」方舞衣謀殺男人?莫非真讓古人說對了,最毒婦人心?
「我沒有殺人!」她壓抑著尖叫的衝動,轉頭看向楚狂。
「我知道。」他點頭,沒有半點懷疑。
後方有人開口。「那你哥哥又是怎麼死的?」
「不關你們的事。」娘子軍們口徑一致,對這事絕口不提。
她仍是看著楚狂,覺得頭疼愈來愈嚴重。「方肆的事,我日後會解釋。」她歎息地說道,知道必須為他解除疑慮,免得他多心。
只是,她身後跟著丫鬟與阿姨,他身後則是站著十二帳主等人,雙方楚河漢界地僵持著,一舉一動都在旁人眼裡,她沒有機會跟他私下討論。
「聽起來,她就像該為她哥哥的死負責。」
「至少脫不了干係。」有人下結論。
「她還有個弟弟,說不定接下來就要殺她弟弟了。」他們為她的親友擔心,倒是不擔心她暗殺楚狂。在他們的心目中,楚狂無所不能,簡直像個神,絕不可能被個娘兒們暗殺。
夠了,她受夠了!
舞衣深吸一口氣,在人群中舉起雙手。「給我們一些隱私,我有事要跟楚將軍談。」
「為什麼不能在這裡談?」龍帳帳主發問,卻發現楚狂冷冷地瞪來一眼。他立刻噤口,不再作聲。
舞衣走到另一個花圃,對楚狂招手說道:「你過來。」
「她要他過去做什麼?」
「要隱私吧!」
「我們還是看得到。」
「但至少聽不到!」舞衣用吼的。
數十隻眼睛盯著他們,因為聽不見,所以愈靠愈近,實在很想聽聽,兩人到底在討論些什麼。
「你們不要再跟來了。」舞衣轉頭警告著,柳眉蹙得緊緊的,十分不高興。
「才沒有。」男女雙方,難得達成共識。
楚狂站在一株樹下,雙手插腰,等著她開口。
「這些人必須受罰。」舞衣開門見山地說道,仰頭看著他,刻意去忽略背後的竊竊私語。
「為什麼?」他挑眉問道。
「公平,記得嗎?城內的規矩,誰都必須遵守,他們既然毀損貨物,就必須受罰。」她極有耐心地解釋,知道他不是一味護短的愚昧領袖。
楚狂瞇起眼睛,半晌之後才點頭。
「交由你處理就行了。」
「他們不服我,我希望由楚將軍開口,否則就只能由我動用軍令狀。」舞衣嚴肅地說道,她不能為了這些男人,就壞了浣紗城內的規矩。
他勾起嘴角。「他們服從的不是軍令狀,是因為軍令狀代表我,他們才服從。」這個小女人,比他想像的還要天真。
「意思是,他們只服從你?」
楚狂點頭。
她咬著紅唇,小臉上都是懊惱。無人號令得了黑衫軍,這些男人在府內豈不成了脫韁野馬?她拿了軍令狀,又有什麼用?
他先是回頭看看那票竭力想偷聽,卻又聽不出什麼名堂的男女,再低頭看著舞衣。看樣子,她很為這件事頭疼。
黝暗的視線從緊皺的柳眉,滑到被貝齒輕咬的紅唇,黑眸裡閃過一絲笑意,以及更炙熱濃烈的光芒。
「要讓他們服從你手中的軍令狀,方法只有一個。」楚狂開口道。
「什麼方法?」舞衣詫異地問。不會吧,他竟比她早想出法子?
「我們成親。」他低頭,逼視她瞪得圓圓的眼兒,補上附註。
「馬上。」
☆ ☆ ☆
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事,她就已經成為他的妻子了。
舞衣瞪著房中的龍鳳紅燭,聰明的腦子,難得的亂了緒。她穿著大紅嫁衣,頭戴鳳冠,坐在床沿。
這裡是她的閨房,但今晚這兒被佈置成新房,到處掛滿紅綢,顯得喜氣洋洋。
燭火跳躍,她握緊絲裙,忍不住看向門口。
雖然是倉卒成親,但徐香神通廣大,知道兩人肯定會成親,早將一切籌備妥當,在幾個時辰內,辦出一場隆重的婚禮,讓整座浣紗城都沉浸在喜氣中。
舞衣深呼吸,穩住心跳,不斷告訴自己別緊張。
楚狂說,成為他的妻子後,黑衫軍才會對她效忠,她有權能指揮這些男人,那張軍令狀才不會變成廢紙。
這的確是最好的辦法,只是她壓根兒沒想到,他會堅持在今晚成親,逼著她非要立刻嫁給他不可。
為了維持城內秩序,也因為他的霸道,她不得不點頭。
剛成為楚狂的妻子,黑衫軍的態度全不同了。兩人拜堂時,數百名高大男人站在大廳外觀禮,之後嚴肅地單膝跪下,對舞衣宣誓效忠。
那些偷吃糖醃桂花的男人,全被罰著不許參加婚宴,連夜啟程去浣紗隴搖桂花,沒搖到一定的數量,就不許回來。但男人受了罰,女人們卻還是不開心。
沒錯,氣是出了,但是舞衣小姐卻也嫁給楚狂,她們全皺著眉頭,覺得這筆交易不論怎麼算,她們都是虧大了。
沒聽見腳步聲,門卻被推開,床邊的舞衣嚇得跳起來。
楚狂走進屋裡,挑眉看著她。
「怎麼不坐著?」她一雙眼兒瞠得大大的,瞪著他瞧,活像是頭警戒的小動物,等他一有動作,她就準備逃走。
「呃,好。」她小聲回答,挑了個離他最遠的角落坐下。
她的手心不斷冒汗,胸中小鹿亂撞。跟他獨處時,她老是這麼緊張,總覺得他看她的眼神,讓她雙頰燙紅、手足無措。而今晚他的雙眸似乎更亮、更熱。
舞衣低著頭,捏緊絲裙,想起前陣子偷看的禁書。
呃,他、他真的會那樣對她嗎?會那麼親暱地撫摸她、擺佈她?她好不安,也偷偷好奇著--
楚狂瞥向桌面,看著滿桌好菜,她的筷子還是乾淨的,根本不曾動過。
「還沒吃飯?」
「我不餓。」她搖頭,鳳冠叮叮噹噹地作響。
濃眉挑得更高,眸光轉為深濃,他踏步走了過來,每走一步,室內壓迫感就增加一分。
他走到床邊,修長的指扣住她的下顎,抬起清麗的小臉。
「你怕?」
她點頭。
「緊張?」
她再度點頭。
「為什麼?」
「呃,我還沒準備好。」被他的目光凝視、被他的氣息包圍,她緊張得無法呼吸。
楚狂撇唇,扯出一個笑容。
「我已經給了你許多時間。」事實上,他給她的時間太多,這段時日裡,每當她一靠近,他胯間的慾望就為她而緊繃疼痛著。
當舞衣坐在書房裡,用柔軟的嗓音念著書時,他緊盯著她,理智承受著慾望的煎熬。他極度渴望掃開整桌的書,將那纖細的身子壓倒在光滑的桌面,恣意奪取她的甜美--
要是再不成親,他說不定會因飢渴而瘋狂。
她眨著眼兒,任由楚狂拿掉她的鳳冠,當他也坐上床沿,她只覺得整張床往下一沉,像要塌了。這是上好的杉木床,可以傳好幾代,但他那麼高大--
「會不會壓壞?」她脫口而出,有些擔心。
他僵硬了一會兒,神情古怪地看著她。「我不會傷著你的。」
粉頰驀地燙紅,她羞喧地看了他一眼,又快快地垂下小腦袋,忙著研究胸前的繡花。
「我說的是床。」唉啊,他想到哪裡去了?竟以為,她說的是--
「看著我。」低沈的聲音響起。
她鼓起勇氣,直視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
「你不願意?」他瞪著舞衣,非要確定她的意願。
雖然,女人的意願,對他來說不是頂重要的,但從方舞衣嘴裡說出的話,不知為什麼,就是比尋常女人多了幾份量--他在乎!
她搖了搖頭。
「舞衣沒有。」她沒有不願意,總有一天,他會知道,除了他之外,她誰都不要。
一簇火焰跳進他眼裡,他的目光更亮,扣著她下顎的手,突然用勁,迅速地吻住她。
火燙的舌探入舞衣口中,霸道地享用嫩唇柔舌,大手圈住她纖細的身子,狂烈地吻著她,將她扯進懷裡。這吻持續很久,直到她快喘不過氣時,他才稍微退開,對著她柔嫩的唇又舔又啃。
他那雙粗糙的大手,滑過細緻的肌膚,帶來異樣的刺激。
她輕吟著,感覺像是被火燙著,嬌小的身軀不自覺扭動著,慵懶地摩擦他的胸膛。
燭火明亮,透過紗帳,她嬌慵地躺在喜被上,眼兒朦朧,唇兒被吻得紅亮,看來更加誘人。
楚狂脫去外衣,高大的身軀再度回到床上,黝黑的大手撫上她雪白的身子,將她拉入懷中,霸道地吻著她的唇。
「你、你不吹熄燭火嗎?」她小聲地問道,聲音抖得連自個兒都認不出來。
「不,我要看你。」楚狂靠在她耳邊,灼熱的口氣,讓她抖得更厲害。
絲裙、小襖兜兒,一件件都被拋下床,舞衣轉眼被脫得精光。燭火還亮著,屋內燈火通明,她羞得不敢睜開眼睛,但閉上眼睛,感覺反而更強烈。
能清楚地感覺到,熱燙的唇落在她的頸邊,輕輕啃吻,灼燙的呼吸,讓她發出輕吟,劇烈地顫抖著。
「你不是說,女人吹熄了燈都是一樣的?」她喘息著,低喃出聲。
「你不一樣。」他靠在她耳邊說道。
這回答,讓紅唇往上彎,漾出一個滿意的笑。
真的嗎?楚狂真的覺得她跟其他女人不同?
他吻著她,輕啃她的肌膚,留下烙印,雙手則在她嬌嫩的裸身上遊走。粗糙的指尖擦過粉紅色的蓓蕾時,她驚喘一聲,被強烈的快感嚇住了。
「楚狂!」她慌亂地低喊,想要掙扎,卻被他壓得好緊,根本動彈不得。
他用龐大的身軀壓著她,還用黝黑的身軀摩擦著她,讓她的心都亂了。
「噓。」他低語,大手握弄著柔嫩的渾圓,刻意摩擦她逐漸變得嫣紅的蓓蕾,黑眸中火焰四迸。
「嗯,請、請別這樣。」她扭動著身軀,聲音又羞又甜,阻止不了他的侵略。
「摸我。」他嘶聲說道,催促著她。「舞衣,我要你摸我。」
她不大確定地眨眨眼睛,既膽怯又好奇,小手抖了半天,才往他最神秘的那處滑去,才輕輕一碰,就立刻退開。
「呃,你、你不一樣!」她指控地說道,眼兒瞪得好大,雙手貼住他的胸膛,再也不敢到處亂摸。他洗澡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
薄唇抵在她發邊,輕笑出聲,他笑得全身震動。
舞衣蹙起眉頭,不明白是哪句話惹得他發笑。「你在笑--啊!」疑問化為驚叫。
熱燙的呼吸滑過她的頸間,來到她的豐盈上,尋找到嬌嫩的蓓蕾。炙熱的口唇恣意肆虐。粗糙的大掌則探入她的雙腿間,在少女最私密的芳澤處遊走。
「啊!」她瞪大眼睛,本能的想撥開,卻徒勞無功。快感像雨夜裡的閃電,一遍又一遍令她顫抖嬌呼。
楚狂的指上有著硬硬的繭,粗糙的肌膚刮過最細緻的花苞,帶來強烈的刺激。
他的指分開了淡粉色花瓣,摸索著溫暖的春潮,揉按著花苞中的粉紅色珍珠。
「不、不要--」她發出慌亂的嗚嗚,感覺他的指在遊走、在試探,粗糙的指稍微撐開了花徑的入口--
最細緻的疼痛,從那兒傳來,她顫抖著,全然不知所措。
她知道男女之間的事,書上說得一清二楚。但是,她從沒想到,身歷其境時,會是這麼的、這麼的--
天啊,她沒辦法思考了!!
「放輕鬆。」灼熱的呼吸,從發間傳來。
舞衣迷亂地呻吟著,受不住他熟練的挑逗,被迫分開的雙腿間,花徑已經淌出蜜汁,等著他的汲取。
她羞得粉臉通紅,雙手抵住他寬闊的胸膛,想要把他推開一些,制止這些甜蜜的折磨。
銷魂的甜蜜在等著他,但顧及舞衣是初次,他苦苦克制,非要確定她準備好。
「會痛?」他的額上有著汗水,咬牙看著她,表情因為苦忍而有些猙獰。指尖徘徊在濡濕的花徑處,稍稍用勁擠入,那兒的濕潤緊窒,幾乎要讓他理智全失。
「唔--」她先是點頭,接著又搖頭,緊閉上雙眼,雙手軟弱的垂下,細嫩的豐盈摩擦著他的胸膛。
楚狂的目光緊盯著她,愛撫她的柔嫩,在她輕喘時,分開柔軟濡濕的花瓣,以巨大的慾望輕輕摩擦著最濕潤的一處。
「呃,那是--」紅唇中飄出驚慌的喘息,不敢看,也不敢摸。
會是--會是那個嗎?那麼巨大、那麼的熱燙--
她的心全亂了,他所帶來的強烈快感,書上都不曾說過,她先前所搜集的知識,這下子全無用武之地。
烙鐵似的慾望,徘徊花徑前,沾取溫暖春潮。接著,楚狂高大的身軀往前傾,擠壓著柔軟的花瓣,寬厚的掌握住她纖細的腰。
她緊張極了,看著他愈靠愈近,直想著要說些什麼。「呃,等等,我、我想、我想--」
他不讓她想!
堅硬的慾望往前衝刺,籍著滑潤的春潮,闖入柔嫩花徑,徹底佔有她。
「啊--」舞衣猛然挺直後背,頭向後仰,一頭青絲如飛瀑般披散下來。他的巨大灼熱,探入緊窒的花徑,撕扯她的柔軟。
銳利的疼痛只是一瞬間,隨著他的深入,花徑被撐到極限,她全身顫抖,眼兒含著淚,慌亂地適應著闖入者。
楚狂的一部分,深埋在她體內,灼熱巨大,且蠢蠢欲動,她幾乎還能感覺到他的悸動--
「會痛嗎?」他嘶聲問道,額頭抵著舞衣,汗水跟她融在一起。
她喘息著搖頭,知道疼痛已經過去。
「不、不痛了,但是--但是--好燙--」她像是被扔在火裡,好熱好熱,急切的渴望某樣陌生的東西。
纖細的十指攀上楚狂的肩膀,無助地抓握著,小手陷進他寬闊的肩膀。
他不需要更多的指示,發出一陣低吼,雙手緊握纖腰,開始擺動著強健的腰,反覆地在她腿間的柔嫩進出。
驚人的快感爆發,楚狂的衝刺,填補了渴求,舞衣發出嬌柔的呻吟,拱起身子,隨著他的動作而扭動。
熱燙的慾望先是後撤,抽離花徑,接著凶狠衝刺,探入她最柔嫩的深處,在那兒烙上他的印記。
歡愉像是閃電,在她體內流竄,成為激烈的浪潮。她只能緊抱著他,粉嫩雙腿纏緊了他強健的身子,所有禮教與理智,全被拋到九霄雲外,她只是一個女人、只是他的妻子。
歡愛的氣息瀰漫四周,紅紗後傳來男子的低吼,伴隨著女人嬌弱柔媚的低吟,房內春意濃濃。
她緊揪雙眉、兩彎水眸淒蒙渙散,楚狂樓緊她的纖腰,猛力一送,懷中的小人兒仰頭泣叫一聲,音帶顫抖,喜被上慢慢染開一片水漬。
她輕吟喘息,神智迷離,歡愉累積到極限,像燦爛的煙花,由他衝撞的那一處爆發。
虛弱綿密的歎息由紅唇逸出,她緊縮花徑,牢牢圈住他,兇猛的慾望更加放肆,用盡力氣的一擊,嵌入她的靈魂--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 01:57:56
第八章
全城都能感覺到,這對新婚夫妻,感情好得很。
楚狂的提議,動機略嫌不夠純正,但效果卻好得很。
黑衫軍承認舞衣是夫人,態度行徑收斂不少,府內的女人們,雖然沒有好臉色,但至少不再大肆嘲諷。
至於城民,則是個個樂得合不攏嘴,打從黑衫軍打退盜匪那日起,城民就視楚狂為英雄。
如今,這英雄又成了舞衣小姐的夫婿,讓他們既高興又驕傲。
所以當楚狂說,要看看城內護衛隊的水準時,男丁們立刻拿了刀槍弓箭,迅速奔來操練場集合,深怕跑得慢了,讓新城主留下懷印象。
操練場在城牆邊緣,數百名男丁竭力展現,要刀弄棍,呼喝聲響得連城外都聽得見。
楚狂站在隊伍前,銳利的黑眸掃過每一張臉。他雙手插腰,站在那兒,就算沒穿戰袍,光憑那與生俱來的氣勢,也讓人心生畏懼。
「素質還不差。」北海烈簡單地說道,站在楚狂身後。
「的確比尋常民兵強上許多,難怪盜賊攻不進來。」秦不換搖著扇子,穿著月白色的長衫,跟滿場打赤膊的男人相比,顯得格格不入。
楚狂點頭,視線仍在場內。
浣紗城護衛隊的素質,讓他有些訝異。照理說,尋常民兵,拳腳不會好到哪裡去,但這些男丁,個個身手矯健,就算跟正規軍比,也毫不遜色。
「方肆訓練得不錯。」他淡淡說道。
操練場的邊緣,出現一個嬌小的翠綠身影,緩慢地走過來。所有的人,目光都盯著那優雅的身影瞧。
舞衣走到楚狂面前,斂裙福身。「夫君萬福。」她的髮梳起,綰成雍容的墜馬髻,是已婚婦人的髮型。
他皺起眉頭,先舉手制止眾人射箭,以免誤傷了她。
「你來做什麼?」這裡棍棒齊飛、刀光劍影的,他不願舞衣受傷。
「十二帳帳主的住所落成,今日就可搬過去,夫君意下如何?」她低著頭,眼睛看著地面,沒有看他。
「搬吧!」他點頭,瞪著她的小腦袋。
「是。」她再度行了個禮,輕輕轉身,用最優雅,也是最緩慢的步伐,離開了操練場。
等到她離開,射箭聲才又響起。但是,約莫一刻之後,她又出現在操練場的邊緣,慢吞吞地走過來。
「夫君。」她斂裙,角度、姿勢與聲調都跟上一次分毫不差。「織姨說,今日要運絲綢到錦繡城,可以嗎?」
楚狂點頭。
她再度行禮,轉身離開。
兩刻之後,翠綠色的身影又出現了。所有人的動作都慢了下來,看似仍在操練,實際上卻瞪大眼睛,看著她走向楚狂,每張臉上都帶著理解的笑。
啊,小姐跟新城主的感情真好啊,捨不得分開太久呢!
「夫君,小七說要送些蔬果到山裡去給貧農。」她照例行禮,模樣恭敬溫馴。
「小七?」
「我弟弟。」她提醒。
他挑起眉,猜想這方小七,大概也是反對舞衣下嫁。從大婚到現在,這麼多天過去,堅持不肯露面,現在又想出城去,分明是在躲他。
他同意方小七出城,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濃眉卻皺了起來。他的心中,有種奇怪的預感--
預感沒出錯,這次不到一刻鐘,她再度現身。
「秋季的絲,今日要染色,夫君認為,該以什麼色為主?」她認真地問道。
「你看著辦。」他不耐地說道,瞪著那顆老是不抬起來的小腦袋。
「是。」她又行禮、又離開。
然後,又回來。
「夫君,今晚的酒,要喝哪一種?」她詢問著,等待他做決定。
「照舊。」他從牙縫中迸出兩個字。
「是。」她溫馴地點頭,照著原路離開。
所有人目送她離開,當身影消失在牆的那一端後,他們仍沒有收回視線,盯住那一處,等待她再度出現。
舞衣沒有讓他們失望。
這次,她還沒走近,楚狂已經先舉起手,不讓她行禮,英俊的五官,因為不耐而顯得更加嚴酷,黑眸亮得有點嚇人。
「你又要問什麼?」
舞衣眨動雙眸,沒被他的壞臉色嚇著。
「廚師問!晚膳是要煮魚羹,還是燴魚丸?」
「這些雞毛蒜皮的事,不必拿來問我。」他咆哮道。
該死!她就一定要在操練場上跑來跑去嗎?她每出現一次,他就提心吊膽一回,來回幾趟下來,他的耐心早已用光,比受傷的猛獸更暴躁!
「但夫君先前在堤防上說了,什麼事都必須由你作主,舞衣只是照夫君的吩咐做。」她無辜地說道。
楚狂連連深呼吸,必須用盡自制,才沒對她吼叫。
「這些小事,你決定就好。」
「那麼,為了避免煩勞夫君,住後大事就由您作主,小事就由我決定,可以嗎?」她垂下眼睫,秋水雙瞳閃爍著。
他點點頭,如冰刀的兩道視線從她身上挪開,往後一瞄。
射箭聲立刻響起,操練場上每一個人均是目不斜視,專注地瞪著標靶,不敢再將視線擱在城主夫婦身上。
「那舞衣告退了。」她仰頭望著他,對他露出笑容,眼兒閃爍得像晨星。
楚狂瞇起雙眼,示意她離開,但眉頭卻仍緊擰著,沒有鬆開。
是他多心了嗎?還是她的笑容,的確有幾分的狡詐?
翠綠的身影消失在牆後,如鷹的黑眸,仍舊沒有挪開。
☆ ☆ ☆
三個時辰後,楚狂才下令,讓男丁們離開操練場。
這段時間裡,秦不換先被調開,去規劃南方商道;北海烈也離開操練場,前往浣紗隴,把桂花跟弟兄們接回來。
楚狂走回方府,一路上都遇見領了任務的屬下,在城內忙碌著。
吃飽撐著的日子結束了,成為將軍夫人的舞衣,替這些男人都找了差事,人盡其才,各有所用,再也沒有一個人能賴著吃閒飯。
她不但讓別人忙,自己也忙於處理各類事情,直到日落黃昏,嬌小的身子才走進房裡。
房裡有些暗,舞衣關上門,準備要點上燭火。高大的身子從後方欺上,猛然將她抱住。
「啊!」她驚呼一聲,等聞見那熟悉的氣息,才放鬆下來。
「你去哪裡了?」楚狂單手把她轉了個圈,黑眸瞪著她,一臉的不滿。才剛新婚,她就跑得不見人影,讓他找不到老婆!
「呃,沐浴。」舞衣回答,將半濕的長髮攏到另一邊肩上,免得弄濕他的衣裳。
出外一趟,弄得她一身塵土,渾身不舒服。她在用晚膳前,盡速的洗了個澡,
想回房來換件衣裳,再到大廳用餐。
「需要洗上好幾個時辰?」他仍是皺著眉頭。
舞衣伸出手,撫平他眉間的皺摺,對那張俊臉微笑。「我先前去忙一些雜事,那都是你允許了的。」她提醒他,笑意加深。「找我有什麼事嗎?」她問。
看楚狂的表情,既不耐又陰鷥,肯定是找了她許久。
他瞪著她看了一會兒。
「沒事。」他粗魯地說道,抱著她走到桌邊,讓她坐在他大腿上。
舞衣的臉兒一紅,還不太能適應這麼親暱的動作。她輕輕掙扎,扭動纖細的腰,想要逃開,但動沒幾下,腰間的大手就陡然收緊,不許她再亂動。
「別動了。」楚狂嘶聲說道,目光如炬,緊緊瞅著她。
他的表情跟眼神,跟抵著她的熱燙慾望,讓她的粉臉更燙紅了些。
真是糟啊,她無意的動作,竟然喚起了他的慾望,這會兒還是白天呢,他總不會還沒入夜就想--
「好,不動。」她握緊小拳頭,不敢再妄動,清澈的眼兒轉了轉,偷偷覷了他一眼。
黝黑的手落在粉頰上,輕輕撫著,剛沐浴過,她只穿著薄薄的綢衣,粉嫩的頸子上,有他輕啃舔吻後的烙印。他伸出手,撫摸那些吻痕。
舞衣柔軟的身子、淡淡的香氣,都取悅了他,就連在男女之事上,她也是最好的學生,雖然稍嫌青澀,但那生嫩的吻跟愛撫,出乎意料的,竟每每令他瘋狂。
想起這幾夜的歡愛,楚狂的眸光更轉深濃。
「沒弄疼你吧?」
「什麼?」
「夜裡。」他提醒道,刻意看向那張杉木大床。
她粉臉一紅,盯著紅絨桌布,沒有看他的臉。
「我沒那麼嬌弱。」舞衣低聲說道,臉兒燙燙,心兒暖暖。雖然被問得羞窘,但楚狂的關心,讓她好開心。
她的回答沒讓他寬心,他皺起眉頭,瞪著垂得低低的小腦袋。
大概是因為處理事情,時常在城內亂跑,舞衣骨肉娉婷,肌理勻稱,雖不是手無縛雞之力,但是看在他眼裡,仍是個風一來,就會被刮跑的小東西。
比起健美的北方佳麗,舞衣是那麼嬌小而纖細,幾次歡愛時,他總克制不住,瘋狂過後才擔心是不是會傷了她。
見楚狂不吭聲,她抬起頭來,卻看見他繃著一張臉,不知在生什麼氣。「夫君的眉頭愈皺愈緊了。」
他仍是看著她,表情凝重。
「餓了嗎?」她猜道,記得他肚子餓的時候,脾氣特別不好。
楚狂搖搖頭,大手在粉嫩的身子上遊走。
「我不想傷了你。」他慎重地說道。
舞衣臉上紅潮未褪,用力地推開他的手,纖足落下地去,對他扮了個俏皮的鬼臉。「夫君未必有這能耐。」她拋下這一句,立刻溜進屏風後頭。
楚狂先是一愣,接著詫異地挑起濃眉。這女人在挑逗他?!
幾夜前還不解男女之事,如今竟就敢對他說調情話,是他教得太好,還是這小女人學過頭了?
屏風後的舞衣拿起一件外袍,正準備要穿上,腰間卻陡然一緊,整個人被抱了起來,外袍落到地上。
她連忙抱住楚狂強壯的頸子,發現他正抱著她,往杉木大床走去。一雙墨般的黑眸裡,閃爍著炙熱的光芒,連呼吸都變得濃濁。
呃,看來,撩撥楚狂是個錯誤,她必須為先前的話付出代價--
「夫、夫君,幾位阿姨都在等著我們用晚膳呢!」舞衣的臉兒又紅了。
「不吃了。」他粗聲回答,把她放在床上,決心享用更美味的佳餚。他用薄唇封住她的小嘴,炙燙的舌,熱辣辣地餵入她口中。
舞衣瞪大眼睛,心兒怦怦亂跳,在他的熱吻間,掙扎著說話。
「但,晚膳、晚膳--唔、有、有道酥炙野鴿。」她提醒道。上次廚子做這道菜,他愛吃得很,連添了好幾碗飯。
楚狂抬起頭,皺眉考慮著。
她看著他,身子已經被壓到喜被上,而那雙熱燙的粗糙大手,也溜進了綢衣裡,捧握住柔軟的豐盈,情況危急得很。
他一邊考慮,大手也沒停,輕撫過豐盈上的蓓蕾。
「啊--」銷魂的怏感,讓舞衣輕吟出聲,身子竄過一陣戰慄。
她誘人的嬌吟,倒讓他盡速下了決定。
「讓她們等。」他有比食慾更迫切的需求,需要她立刻填補。
舞衣的眼兒瞪得更大,唇兒再次被吻住,楚狂解開綢衣,將豐盈捧在掌中,另一手則往她的腿間探去,尋找那兒的濕潤。
啊,她還是逃不掉嗎?不行啊,阿姨們等久了,肯定會猜出,他們躲在房裡是在--是在--
歡愉又連波襲來,她輕吟著,想要抗議,卻又沒有半點力氣。他的吻、他的愛撫,帶來連波的快感,她只能在他身下顫抖,連神智都慢慢飄遠。
軟軟的小手,在他的挑逗下,從原本無力的推拒,終於攀上他的胸膛,轉為生澀的輕撫。這小小的動作,讓他發出一陣歡愉的低吼,熱燙的唇舌往下滑,將粉嫩的蓓蕾納入口中--
房內兩繾綣,門上卻陡然響起殺風景的重擊,呼叫聲響徹雲霄。
「城主、夫人,請開門啊!」不知哪個不識相的傢伙,槌著門猛喊道。
「滾。」紅紗暖帳間,傳來不耐的暴喝。
門外的徐香嚇了一跳,卻不死心,鼓起勇氣繼續槌門。「夫人、夫人,大事不好了!」她沒敢再喊城主,猜想城主此刻肯定恨死她了。
紅嫩的小嘴,好不容易躲開楚狂的攻擊。她半爬起身子,還氣喘吁吁,柳眉卻蹙了起來。香姨的口氣這麼急,會是發生了什麼事?
她先順順氣兒,一面推擋楚狂到處亂模的手,高聲問道:「香姨,怎麼了?」
門外傳來回答。
「遇狼了。」
☆ ☆ ☆
遇狼了。
這可是浣紗城的大事,舞衣不知哪裡生出來的力量,推開丈夫,扯了衣服就往床下跑,迅速打開門。
「運送的人沒事吧?」她焦急地問道,渾然不覺綢衣的扣子已被解了大半,粉嫩的頸兒,跟上頭的吻痕,都被人瞧得一清二楚。
「沒事,只是小傷,都在大廳裡休息,倒是三十車絲綢全被搶了。」徐香仔細地說著,從舞衣的背後,瞧見了楚狂的臭臉。她猜得沒錯,這對新婚夫婦,剛剛正在房裡忙著呢!
「我去看看。」舞衣回道,嘴裡還在說著,就已經奔出門去,順著臨水迴廊往大廳跑去。她衣衫不整,連鞋子也沒穿,一心掛念著那些遇襲的人。
老天,遇狼了?!今年是豐年,她本以為山狼不會蠢動,哪裡知道剛入秋,送絲綢的隊伍就遇狼了。
「夫人,衣服啊,先把衣服給穿好啊!」徐香高聲喊著,跟在後頭追,但跑了一會兒,只見舞衣愈跑愈快,根本追不上。
一道黑影從後方閃來,奪去徐香手裡的外袍。
「我來。」楚狂只拋下這句話,腳步疾快,才幾個跨步,也消失在迴廊盡頭。
大廳裡已經聚了不少人,喜姨拿著藥箱,在傷患間穿梭。這是舞衣成親以來,她第一次踏出房間。
「織姨!」人還沒到,焦急的呼喊就先傳來了。
緊接著是急促的腳步聲,咚咚咚的走下迴廊,穿過花圃,奔進大廳。
「織姨,你沒事吧?」舞衣慌忙地問道,攀在門上氣喘吁吁。跑得太急,出氣多入氣少,她一時還喘不過來。
幾乎在她踏進大廳的同一瞬間,銀紅色的外袍兜頭蓋了下來,楚狂如影隨形地趕到,大步往前一跨,高大的身形遮住了眾人的視線。
「穿上。」他簡單地說道,銳利的視線掃過全場。
眾人倒也識相,全都乖乖的低下頭去,沒膽子分享城主的福利。瞧城主那臉色,要是有人多看舞衣一眼,眼睛說不定就要被挖出來呢!!
舞衣這才發現,自個兒還衣衫不整。她抓住外袍,匆促地穿上,就急著奔向織姨。
織姨的手上纏著繃帶,氣色還不錯,倒是臉上有些擦傷。「沒事沒事,別擔心。」她連聲說道,安撫舞衣,忍不住露出懊惱的神情。「人是沒事,但三十車絲綢全給搶去了。」
「人比貨物重要。」舞衣嚴肅地說道,伸出手抱著織姨,一顆心總算定了下來。這些阿姨們,都像她的娘,她捨不得任何一個出意外。
楚狂走入大廳,觀察眾人的傷勢,確定都無大礙後才開口。「在哪裡遇上盜匪的?」
「不是盜匪,是山賊,是狼。」雪姨皺著眉頭。
舞衣抬起頭來,柳眉緊蹙。「還沒證據吧?」
「雖然他們蒙著面,但能在九山十八澗裡出沒的,只會是山狼。」一個受傷的護衛隊說道,口氣憤恨。
楚狂轉頭看她,挑起濃眉,無言的命令她解釋清楚。
她坐到桌邊,先倒了一杯酒,給織姨壓壓驚。圓桌上還擺著好酒好菜,但臨時出了這件大事,也沒人有心情用晚膳,飯菜都給擱涼了。
「前往錦繡城的道上,會經過一處峽谷,峽谷的兩方,是九山十八澗。方圓百裡內,就只有那裡是荒地,山裡的居民們據山為寨,豐年裡還算安分,但一到荒年,就會下山搶劫行旅。」舞衣仔細地說道,擱在絲裙內小手握得很緊。情勢這麼亂,她不能慌,必須冷靜下來。
織姨喝下酒,也開了口。
「不過,山狼也還不算兇惡,至今沒聽過他害人性命,都只是搶了銀兩貨品,不傷人的。」
「山狼又是誰?」
「是山寨寨主,他們的領袖。」
楚狂一扯嘴角,黑眸閃動。「就是他搶了絲綢?」
「不,這事還沒有證據。」
「對山賊,不需要講證據。」北海烈下了結論,眼角瞄見喜姨厭惡的表情。他面無表情,半聲不吭,筆直地看著她,漆黑的眸子就這麼盯住她。
直到喜姨不敵他的目光,惱怒又不自在地轉過頭,不肯跟他視線接觸,他仍沒有轉開視線。
「那裡路徑崎嶇,普通人闖進去肯定迷路,只有山狼能在裡頭神出鬼沒。」另一個受傷的成員發表意見,贊成城主的猜測。
秦不換搖著扇子,連皺眉的表情也是俊美非凡。「往南方的商道,也會通過那裡。」要是每次送絲綢都被搶,那可是虧大了!
「那就鏟了他們。」楚狂簡單地宣佈,將率兵攻打山寨的事情,說得輕描淡寫。
夏家兄弟齊聲歡呼,樂得眉開眼笑,互揍對方一拳慶祝。「好耶,老大,讓弟兄們伸伸腿吧!」夏道仁興奮地說道。
「是啊,再不動一動,身子都要僵了。」夏始仁也喜上眉梢,高興得很。
他們最擅長的,就是打仗,偏偏浣紗城和平得很,他們找不到對手,只能對著靶子操練。如今,」聽見楚狂打算出兵,他們精神全來了。
「去把絲綢搶回來!」楚狂說道,雙眼閃亮。
蓬勃的戰意傳染了其他人,不只是他的部屬,就連那些受傷的護衛隊,以及家僕們,也跟著激動起來,個個躍躍欲試,都想跟著去鏟山狼,血洗那處山寨。
舞衣站起來,揮動雙手,企圖壓下這高漲的情緒。
「別這樣,那些人很善良,只是餓壞了。小七說,他送食物去時,裡頭的人都對他很和善。」她提高聲量,想得到注意力。
如她所願,楚狂的注意力回到她身上。
他憤怒的吼叫,險些把屋頂給掀了。「他送食物去?!」
她弟弟還給山賊送食物?那少年腦子裡裝的是什麼?棉花嗎?
「是啊,我告訴過你了。」她無辜地說道,不明白他為什麼生氣。
「他就不怕,山賊綁了他,跟浣紗城要銀兩?」秦不換嘖嘖稱奇,不停地搖頭。
這方小七實在太大膽了些,私自送食物給山賊,這種行徑已超過行善的範圍,只能稱之為愚蠢。
「人餓肚子的時候,總是會變得比較衝動。」舞衣不理會秦不換,仍以清澈的眸子看著楚狂,力勸他打消興兵的念頭。
「這不是理由。」楚狂看向餐桌,驀地又抓狂了。「該死的,我的酥炙野鴿呢?!」吼叫的聲音,傳得很遠。
「你肚子餓的時候,也會格外暴躁。」舞衣下了結論。
他轉頭瞪著她,瞇起眼睛。
「你別吵。」
「為什麼?」她不服。
「因為你是女人。」楚狂拋下一句。
舞衣愣了。「這跟我是女人有什麼關係?」
「女人只需要乖乖聽話,不必插嘴。」他也賞給她一個結論。
粉臉轉紅,這回不是因為羞怯,而是因為憤怒。她握緊雙拳,直視著那張傲然的俊臉,突然覺得他好可惡。
一旁有人也說話了。「夫人,城主說的也有道理啊!山狼搶了貨,還傷了人,城主想舉兵攻打,也是山狼罪有應得。」這幾句話,引來廳內的附議聲。
「你們贊成出兵?」她環顧大廳,男人們大多低下頭去,沒跟她的視線接觸。
他們默認。
舞衣的拳頭握得更緊,眼中迸跳著怒火。好啊,換了個城主,這些人就立刻倒戈了嗎?她說的話,如今竟沒人聽了。
「事情決定了。」楚狂淡淡地說道,拿起筷子,住好菜進攻,自顧自的用餐,不再理會氣得頭上冒煙的妻子。
爭論是浪費時間的。
舞衣迅速下了結論,一語不發,掉頭就往書房走。
眾人鬆了一口氣,不再緊張。剛剛有那麼一瞬間,他們還真以為這對新婚夫妻會吵起來呢!
「她放棄了。」北海烈宣佈。
喜姨冷笑。「未必。」
「要來打個賭?」
喜姨別過頭去,懶得理會他。她收拾藥箱,起身離開,不願意跟他們共處一室。
不久之後,腳步聲響起,舞衣再度出現,這回手中多了一張紙。
「軍令狀。」秦不換訝異地低語,看著眼前雙眸閃亮的小女人。
舞衣拿著軍令狀走到桌邊,一臉堅決。
「楚狂,公平。」她看著他那張由不解轉為狂怒的臉。「公平,記得嗎?你有權決定出兵與否,那我也有權決定怎麼使用軍令狀。」
「你把軍令狀用在這件事上?」他咆哮道,重擊桌面,碗盤被震得亂響,黝黑的額上青筋暴露,看來好不嚇人。
「對!」她毫不畏懼,直視那雙震怒的黑眸,先前溫馴的模樣,在此刻已完全煙消雲散。
大廳中頓時鴉雀無聲,男人與女人,大眼瞪小眼,僵持不下。
他無法反駁她,因為她說的話、做的事,全是他先前承諾過,答應給予她的權力。
該死!
這女人反將他一軍。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 01:58:15
第九章
他被騙了。
他娶了方舞衣,成為浣紗城的城主,擁有天下人艷羨的嬌妻與財富。但是,直到三天前,他才發現真相。
他該死的被騙了!這個女人,壓根兒一點都不溫馴。
自從楚狂下令,將舉兵攻剿山狼,小妻子那乖巧的模樣,就消失得無影無蹤。舞衣沒有否決他的決定,反倒號令全城戒備,表面看來像是配合他,實際上卻是巧立名目,處處作對。
她說,興兵需要銀兩,為了避免增加城民的負擔,興兵的銀兩就由黑衫軍支出。只是,黑衫軍還沒掙到什麼錢,哪有銀兩可支出?
她扣他們的食糧。
打從決定興兵的那日起,桌上不再出現山珍海味,佳餚消失不見,端上桌的,全是清粥小菜。
薄粥裡的米粒少得可憐,撈了半天,才能撈到幾粒營養不良的米。說到小菜,那就真的是「小」菜,盤子裡盛的,是被蟲啃得千瘡百孔的菜葉、比手指還瘦小的黃瓜,以及一、兩片醃得過鹹的黃蘿蔔乾。
剛開始楚狂瞧見這些菜,都是碰也不碰,冷著一張臉,掉頭就走。
到了第三天晚膳時,他再也按捺不住,胸中壓抑許久的怒氣,跟飢餓感同時炸了開來。
「方舞衣!」吼叫聲傳遍浣紗城。
「夫君,我說過了,我的耳朵好得很,你可以不用吼。」她坐在桌邊,優雅地喝著茶。
這女人存心讓他餓肚子?哪個女人會這樣對待自個兒的丈夫?他忍了她三天,不跟她計較,她反倒更加放肆,端上桌的菜,一頓不如一頓。
「你好大的膽子!」他吼叫著,重槌桌面。
舞衣摸摸胸口,偏頭想了一會兒,慢條斯理地回答。
「是嗎?我自己倒沒看過。」她拿起絹布擦拭筷子,再體貼地擱到他面前。
「夫君,用膳了。」
用膳?哪來的膳可用?桌邊的男人們全苦著一張臉,瞪著桌上的清粥小菜,楚狂則是面目猙獰,氣得咬牙切齒。
「拿食物來。」咆哮聲起。
「這就是食物。」她不動如山,連眼兒都沒眨一下。
「把那些該死的黃瓜撤下!」咆哮聲更響了。
這女人太惡劣,先用美食養刁他的嘴,這會兒不如她的意了,就端出這些薄粥小菜,逼他就範。天堂與地獄間的差別,讓他脾氣暴躁到極點。
舞衣挑眉,有些詫異。都到這種地步了,他還挑食?
「夫人,老大可是最討厭吃黃瓜了。」秦不換說道,瞪著那些菜餚歎氣。浣紗城豐衣足食,要去弄來這些爛菜葉,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吧!
「是嗎?」舞衣微笑。「謝謝你告訴我這件事。」
她的微笑太過甜蜜,讓男人們背脊發涼,不禁要開始懷疑,此後黃瓜將成為他們的主食。
始終皺著眉頭的北海烈,視線在桌上轉了兩圈後,忍不住開了口。
「沒有酒?」他不滿地問道。
「府內不供應酒,不過城內的客棧裡還買得著,請烈叔自個兒去打酒。」言下之意,就是要北海烈出自己掏錢。
男人們的表情更難看,壓根兒沒想到,向來溫馴的小女人,有膽子做出這些事。如今才知道,先前那些溫馴都是假象,方舞衣的確善良溫柔,但她的頑固,絕對足以跟楚狂媲美。
舞衣保持微笑,仰頭望著丈夫。
「用膳了。」她說道。
他怒瞪著她。「我說--」
「夫君,為了儲備軍費,我們必須縮衣節食。」
「你要我的部隊們吃黃瓜上戰場?」
「你覺得我讓他們吃得太好?」她更加無辜。
「你!」他額上浮現青筋,龐大的身軀顫抖。
「夫君,請用膳。」她露出最溫馴無害的笑容,毫不畏懼地看著他。「您不用膳,是不餓嗎?春步,城主不餓,把這些菜給撤--」
「住手!」他怒吼,一臉猙獰。誰敢碰他的菜,他就跟誰翻臉!
春步縮起雙手,膽怯地躲到角落去,怕城主會氣得咬人。
「那夫君,您用是不用?」她又問,紅唇上噙著笑。
楚狂瞪著那盤黃瓜,嘴上咒罵著,肚子裡的饞蟲卻在狂叫,蠶食他的自尊。在連續餓了幾天之後,自尊似乎不再那麼重要了,就連昔日棄若敝履的黃瓜,如今看來也很可口--
他吃了。
☆ ☆ ☆
噩夢不只如此。
入夜之後,楚狂臭著一張臉,回到空無一人的房中。他等了又等,卻始終不見舞衣回房,直到二更過後,轟的一聲巨響,那扇木門被強大的力量,由內而外的踹開。
秋意遠遠瞧見凶神惡煞似的楚狂,還沒等他開口,立刻主動報告。
「小姐在書房裡。」她的聲音在發抖
如雷的腳步聲,筆直往書房而去,又是一聲踹門的巨響,緊接著的,是春步的驚叫聲。
「出去!」楚狂的吼叫聲同時響起。
春步扔下墨條,哪裡還敢久留,立刻連滾帶爬地離開書房。她老早就被警告,這些男人們肚子餓的時候,脾氣格外惡劣。
坐在桌案旁的舞衣,仍是氣定神閒,她慢吞吞地擱下筆,像是早就料到,楚狂會出現在這兒。
「夫君,夜安。」她微笑著,面前攤著好幾本的帳冊。
「怎麼不回房裡?」他瞪著她,銳利的黑眸裡迸射慍怒。以往就算城裡事情再多,她也是入了夜就會回房,這會兒都二更天了,她竟還杵在書房裡不回來。
「我在處理帳目。夫君先前提的南方商道,已經規劃好路子,馬隊們就要出發探路了。」
「那都擱下,回房。」他命令道,不耐地瞪了帳冊一眼。
舞衣用左手撐著小腦袋,又處理了兩筆帳目,這才開口。
「這事很急,不能擱下。」她輕描淡寫地說道,沒有看他。「再說,我不回房,夫君請自個兒先就寢吧!」
「你不回房?」他危險地瞇起眼睛,一字一頓地重複道,簡單幾個字,由他口中吐出,卻令人不寒而慄。
只是,舞衣沒被嚇著,繼續揮著手中硃筆。
「是的,從今晚起,我睡在書房裡。」她指向角落,那兒早鋪好一張床,上頭擱著繡花枕跟繡花被,寢具一應俱全,佈置得舒舒服服。
憤怒的咆哮,響徹寂靜的宅邸。
「你要分房?!」才新婚不到一個月,這女人就要跟他分房!
舞衣眨著眼兒,克制搗住雙耳的衝動,沒想到他會吼得這麼大聲。
那聲巨吼,肯定驚醒所有人,這會兒,說不定府裡數十隻的耳朵,全豎得高高的,想聽聽他接著又想吼些什麼。
「夫君不是即將出兵嗎?」她不答反問,抬頭看著他,保持微笑,眼中卻閃過一絲光芒。
「是又怎麼樣?」他皺眉,心中浮現不祥預感,知道當她那雙眼兒變得過度閃亮時,肯定有古怪。
這個女人,跟他先前遇過的都不同,不但更香更嫩更軟,也更不聽話!僅是出兵這件事,她耍的小把戲,就夠讓他頭疼的了。
「戰役耗費的體力過多,為了讓你儲備體力,我們不宜同房。」舞衣低下頭,將硃筆擱在硃砂硯裡,沾飽了紅墨。
「什麼?」他的眉頭皺得更緊。苛扣糧食不夠,她還想耍什麼花樣?
她拿起硃筆,在帳冊上畫了幾筆,才又抬頭。
「為了讓士兵專心操練,夫君一天不放棄興兵,要加入戰役的男人,就一日不得近女色。」她輕咬著唇,不敢洩漏笑意,免得激怒了他。
這道命令一旦宣佈,可比不許他們吃飯更有效,先前倒戈的城民們,九成以上乖乖放棄先前的念頭,被老婆揪著耳朵拎回家,再也不敢說要出征,願意跟隨城主去攻打山寨的人數銳減。
楚狂聽見這荒謬的藉口,雙眸倏地一瞇,青筋抽動。
「你憑什麼下這道命令?」
「我有軍令狀,記得嗎?」舞衣提醒。
楚狂瞪著她。
「拿來。」他說道,伸手。
「拿什麼?」
「軍令狀,我這就撕了,一了百了,省得你再作怪。」
「夫君!」舞衣輕叫。「軍令如山,您這是想反悔?」
她垂下眼兒,透過長長的眼睫瞅著那張陰沉的俊臉。她夠瞭解楚狂,知道他向來重視承諾,說出的話就絕不會反悔。
果然,他沒再提撕軍令狀的事,只是冷著一張臉,大步走了過來,單手一撈,輕易就將她扔上角落的那張床。
「你要睡這裡,也行!」他雙眼閃亮,靠在她耳邊咆哮。
她要拿著軍令狀不放,干預出兵的決定、對黑衫軍頤指氣使,甚至端那些該死的黃瓜上桌,他都可以勉強忍受,但,要他放棄享用她的權利?
休想!
「這兒睡不下的。」舞衣輕喊著,略微掙扎。
楚狂龐大的身子,挾住她的纖腰,往精緻的床鋪上躺。她是好端端的被擺了上去,但他的一雙堅實長腿,可還全掛在床沿呢!
雖然心裡有些詫異,心中卻沒半點恐懼。她心裡清楚,楚狂雖然霸道了些,卻絕對不會傷害她。
「我們不睡。」楚狂瞥來一眼。
「噢。」她立刻明白,粉頰上浮現兩朵紅雲。
香姨說得沒錯,楚狂沒那麼容易打發,她縱然拒絕跟他同床,他卻也不是會乖乖聽話的人。
只是,事情還沒水落石出,絲綢未必是山狼搶去的,有太多事情要調查,為了阻止楚狂興兵,她可得堅持立場,不能被動搖啊--
黝黑的大手輕易就解開她的衣扣,綾羅綢緞掉了一地,轉眼她身上只剩一件兜兒,跟菲薄的綢褲,粉嫩的嬌軀,全暴露在他如火的雙眼下。
她剛想遮,雙手就被握住,龐大的身軀已經壓了過來。
他霸道地吻住她,輕輕啃咬她的唇,再下滑至白嫩的頸間,一吻一啃。
舞衣握緊拳頭,繃緊全身,柳眉緊皺著,極力忍耐什麼。
她在心裡默默背著四書五經,抵抗楚狂的「攻擊」,但背著背著,那些詩雲子日老是轉了樣兒,全變成《閨艷聲嬌》裡的荒唐句子--
他熱燙的唇、熱燙的舌、熱燙的--
呃,啊,不行不行,她得忍著。
但是--嗯--但是--他的采--啊!
雪白的牙,咬住嫩嫩的紅唇,小腦袋偏了過去。她發出悶悶的輕哼,不像歡愉,倒像折磨。
黑眸中氤氳的情慾,逐漸被不解取代。
楚狂愛撫著懷中的妻子,挑逗著她敏感的每一處,濃眉卻也擰了起來。
她那生澀卻熱情的回應,這會兒全消失,就連令他瘋狂的嬌吟,也聽不見了。她就躺在那兒,不言不動不給反應,身子硬得像根木頭,紅唇咬得死緊。
「你見鬼的到底在作什麼?」他撐起身子,居高臨下地俯視,懸著在她上方,臉色十分難看。
舞衣喘了幾聲,鬆開牙關,眼睛卻還閉著。
太危險了,楚狂的觸摸、熱吻,有著可怕的魔力,差點就讓她失神。她非得用盡自制,才能控制住,不給予任何反應。
唉,下這道命令,是想讓這霸道男人吃點苦頭,沒想到,她竟也跟著難受。
她調勻氣息,才能開口。
「我們不宜同房,但夫君若是堅持,舞衣也只能忍受。」在他放棄興兵前,她在床上就要維持這木頭樣兒,他休想得到以往的熱情待遇!!
忍受?!
這兩個字,像針一樣,重重扎到他心坎上。舞衣竟還把決定權留給他,就算他強要,她也不反抗--
「該死的你。」他抵著她的額頭,熱氣噴在粉頰上,額上的汗水,也漫流到她額上。
「香姨說,你還是可以--」
「住口。」冷冷的命令。
她沒照辦,自顧自地繼續往下說:「只是在樂趣方面,可能就會低了些--」
「住口!」這次,升級為咆哮。
這該死的女人,真的以為,他會在她不情願的情況下,硬要了她?他可不是禽獸!
楚狂火速跳下床,憤怒地抓起衣衫,踹開書房大門,龐大的身軀踏出門檻,把舞衣拋在被褥上,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怒氣騰騰,跨步走到大廳,對正剪著燈芯的香姨喊道:「拿酒來!」
香姨手中還拿著剪刀,先是被那聲暴吼嚇了一跳,接著連忙福了個身,偷偷瞄著臉色發黑的楚狂。
「城主,您忘了嗎?為了籌措軍費,府內不供應酒。」縱然見多識廣,瞧見楚狂那可怕的表情,香姨仍不禁顫抖。
他站在大廳門口,五官僵硬,龐大的身軀緊繃著,雙眼陰鷥冷冽,惡狠狠的瞪了香姨一眼,才轉身又走。
方府是舞衣的地盤,他就算吼破嗓子,大概也沒人會作逆舞衣的意思。府裡不供應酒,他出門去買酒喝,這總行了吧?!
來到客棧裡,竟發現裡頭已經坐著不少愁眉苦臉的男人,全都在喝著悶酒。掌櫃會看臉色,不用楚狂開口,立刻就送上兩罈好酒。
自從舞衣的命令頒布後,城內的客棧夜夜全是男人苦著一張臉,上門來買醉,掌櫃財源廣進,受惠不少呢!
「城主,您慢用。」掌櫃慇勤地說道,退了下去。
楚狂僵硬地點了個頭,舉起酒碗,才一口,酒碗就見了底。他冷著一張臉,倒酒又喝,兩罈酒轉眼就空了。
想想也讓人氣悶,堂堂一個城主,竟還得自個兒掏銀兩,才能打酒買醉。
人在客棧,心卻還在方府的書房裡,他腦海中不斷浮現,舞衣羅衫半褪、紅唇被吻得微腫的模樣。
他的慾望仍然灼燙、疼痛著,而她竟說出那見鬼的命令,不肯跟他--
「該死的女人!」
楚狂猛然咆哮,重擊木桌。
客棧裡響起喃喃的附議聲。
☆ ☆ ☆
兩方人馬韁持著,楚狂跟舞衣,誰也沒讓步。
日子仍是照常過去,表面看似平靜,實際上暗潮洶湧。兩人相敬如「冰」,府內像是刮著臘月寒風,凍得人發抖。
舞衣睡在書房裡,忙著排定南方商道,見到楚狂時,總維持著溫柔的笑。
楚狂卻始終冷著一張臉,從沒給過她好臉色,他老是不待在府裡,不肯跟妻子碰面,還大費周章,領著黑衫軍到城外山澗演習。
夫妻間的冷戰,可苦了這群大男人。
他們餓得手腳發軟,出城後就軟成一攤,別說是操練了,連狩獵填肚子的力氣都沒有,只能眼睜睜看著一頭肥美的母鹿,在他們面前跳啊跳,招搖地拋著媚眼。
久違的聲音,再度響起。
咕嚕嚕--
咕嚕嚕--
全體戰士瞪著那頭母鹿,沒人有力氣動,全在幻想著烤得香酥的鹿肉。那肥嫩嫩的肉,在火上烤著,香氣四溢,油脂滋滋作響--
嗚嗚,老大啊老大,別再鬥氣了,求求您就認輸吧!
夫人也真是說到做到,讓他們足足吃了一個月的涼拌黃瓜,吃到大夥兒的血液都快涼透了,只要聽見黃瓜二字,就胄酸直冒,難受得想吐。
眾人哀怨的目光,全集中在軍帳裡,雖然餓得難過,卻沒人有膽子去求老大。
畢竟夫人說得沒錯,老大餓著肚子的時候,脾氣可壞得很呢!
日光透過厚氈,照入軍帳時,只剩偏暗的餘光。
楚狂龐大的身子坐在角落,陰影遮住半張俊臉,黑瞳更加閃亮,看來格外懾人。
「你交代的事,我們幾個全去查過了。」北海烈率先開口,手中拎著不知從哪兒弄來的酒。仔細一聞,酒香中帶著藥香,是藥酒。
「查得如何?」楚狂面無表情,目光閃爍。
練兵只是藉口,特意將黑衫軍帶到城外,是為了避開小妻子無所不在的耳目。留在方府內討論,走動的僕人們,肯定會立刻將他們的對話回報給舞衣。
楚狂察覺到,她有事瞞著他,那雙慧黠的眼兒後,藏著某些事情。那種不對勁的感覺,愈來愈濃厚--
她不是個普通的小女人,至少在收服人心上,她的確天賦異稟,憑著一介女流之輩,竟能讓全浣紗城的人服服貼貼,她說的話、下的指示,沒人會違逆。
秦不換悠閒地開口,搖著手中的素扇。
「浣紗城的確富庶,方家對城民很寬厚。」這些日子,他們照著吩咐,將浣紗城內外全摸透了。
夏始仁接著說道:「城內還設了義學,孩童不分男女,滿五歲後由私塾啟蒙,再送到學堂上課。」
「女娃兒也讀書?」楚狂問。
「是的。」
他挑眉,想起舞衣那一手娟秀的字跡。她不但識字,而且學富五車,比起京城裡的文官毫不遜色。
「這倒是少見,富庶如京城,也沒有讓女子讀書的學堂。」北海烈淡淡說道,啜了一口酒。
夏道仁哼了一聲。「我管她們讀不讀書,別讓我再吃黃瓜就行了。」他抱怨著,肚子裡回應地一響。
咕嚕嚕--
夏始仁踹了弟弟一腳,連忙轉移話題。「對了,北方有飛鴿捎了信來,說是卿卿姑娘想念老大,也想見見嫂子,已經動身來浣紗城了。」
卿卿是楚狂的妹妹,兩人相差十歲,楚家對這掌上明珠照顧得很,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溶了。楚狂在外征戰的幾年,卿卿總靠著飛鴿,不時捎信來關切。
「別讓她來。」楚狂皺眉。
他可不想讓小妹瞧見,他被妻子整得沒飯可吃,孤枕獨眠的窘樣。
「老大!」夏始仁苦著一張臉,可沒法子阻止。卿卿是個甜極了的姑娘,哪個人捨得拂逆呢?
「卿卿很擔心你。」北海烈開口了。
「是啊,先前是四處飄蕩,沒個落腳處,不能讓她來,現在成了家,該讓她來看看了。」秦不換答腔。
「再說,也沒鴿子能捎信去要她別來了。」夏道仁小聲說道。
聲音雖小,卻吸引了眾人注意。
「飛鴿呢?」北海烈問。
夏家兄弟無言以對,慚愧地垂下腦袋,靜靜懺悔。
「呃,老大--我們--我們餓啊!」兩人癟著嘴,快哭出來了。
肚子餓著,正好有只肥鴿子飛進懷裡,他們哪裡能抗拒?嗚嗚,就等卿卿姑娘來,再一併賠罪就是了。
楚狂冷冷地瞥了兩人一眼。
「淨顧著吃鴿子,是把我交代你們查方肆的事全給忘了?」他沒有動氣,自有讓人膽怯的氣勢。
兄弟二人連忙搖頭,搶著報告。
「都查過了,不論方府,還是城裡,提到方肆,每張嘴巴就閉上了。」
「還有,祠堂裡有香火,卻不見方肆的牌位。他們說,滿百日後會擺上。」
「墓呢?」
「空的。」
軍裡有弟兄,家中世代是風水師。墓裡有人沒人,躺的是男或是女,瞧瞧墓上的封土就能知道了。
楚狂挑起眉頭。「方肆沒死?」
墓是空的?那麼先前的種種,都只是做戲?甚至連那紙懇婚的來信,都是謊言?
「既然沒死,為什麼不出現?」
「或許是這些女人把他囚禁起來了。」夏道仁猜道。
楚狂搖頭。
「她不會這麼做。」舞衣不是會囚禁親人的女人。
「方肆聰明絕頂,也不會任女人擺佈。」北海烈贊同。軍帳內的男人,有志一同點頭。方肆的絕妙兵法,可是天下聞名的。
三年大戰,浣紗城東推西擋,直到征戰末期才派兵,由城主方肆領軍入營。參戰沒幾個月,蠻族就大敗而逃,屈指算來,方肆入軍的時間不長,卻以精湛的兵法,贏得眾將士的推崇。
男人都奈何不了方肆,何況女人?
秦不換搖著扇子,偏頭回想。「他是夠聰明,不過,就是害羞了點。」
「這倒是跟他妹妹不同。」
深入附議,楚狂的思緒,也繞回妻子身上。
方肆的事,她一定心知肚明,卻又不肯說。
濃眉緊擰,始終沒有鬆開,他的黑眸中,閃著若有所思的光芒。
到底,舞衣隱藏著什麼秘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 01:58:34
第十章
時序入秋,天氣漸漸涼了。
一大早,晨霧都還沒散,三輛馬車停在方府前,織姨穿了件厚絨衣裳,從側門走出來。被蒙面盜匪搶了後,她休養一陣子,恢復精神後,就整裝準備再度前往錦繡城。
她不是沒見過世面的閨女,那些盜匪可沒嚇倒她,浣紗城的綾羅綢緞,還要靠她跟胡商們斡旋呢!
「人都齊了?」
「回織姨,一行十二人,都到了。」馬伕回答道。
她點頭,提起裙角,踏上馬車的階,還沒坐進去,一道纖細的身影從側門奔了出來。
「織姨!」清脆的聲音喊道,跑得有些急。
是舞衣。
織姨詫異地回頭,沒想到她會出現。「這麼早起?」
「知道你要去錦繡城,特地趕來的。」
「你把城主扔在床上?」
舞衣淡淡一笑。「我睡在書房裡,可沒跟他同房。」
「你還不肯回房?」這對夫妻分房也有一個多月了呢!偏偏兩人都固執,沒人肯低頭,全城都瞪大了眼在關心,卻沒人敢問半句。
「等他答應不出兵了,我就回去。」她聳聳肩,抬頭望著織姨。「這趟沒押貨,所以不怕搶,讓我跟去吧!」
織姨倏地臉色一變,用力搖頭。
「不,你不能去。」雖說不怕搶,但危險還在,她可不能讓舞衣涉險。
舞衣沒有放棄,握住織姨的手臂,努力說服著。「織姨,貨被劫去,這是大事。楚狂準備興兵,這也是大事,我老留在浣紗城,只怕到時候大事成了錯事。」她認真地說道。
「為什麼非要去錦繡城?」
「那裡胡商最多,我要去問問絲綢的流向,看看是否有人拿了咱們的貨在兜售。」
「你還是懷疑,搶貨的不是山狼?」
舞衣咬著唇想了一會兒,慎重地點頭。
「織姨,你沒聽見響箭,對吧?」
織姨點頭。
「你找部知道,山狼劫貨,會有三發響箭。」
「如果不是山狼,那又是誰在九山十八澗裡搶貨?」織姨發問。
「那就是我要查的。如果貨不是山狼劫的,我不能任楚狂興兵,濫殺無辜。另外,我更想知道,是誰搶了貨,又嫁禍給山狼,想挑起兩方的戰端。」舞衣嚴肅地說道,清澈的眼兒閃亮極了。
這些日子以來,她想了許多,愈來愈覺得,山狼該是無辜的。以她對山狼的了解,那個倨傲的男人,是十足十的強盜狂匪,可不是畏首畏尾的雞鳴狗盜之徒,他連搶劫,都敢大剌剌地宣告身份。
再說,山狼也沒必要搶貨,這些日子以來,山寨裡始終衣食無虞啊!而他更非貪得無饜之人。
舞衣愈是思考,愈覺得其中有古怪。
「你還是不許去,況且,你相公可也不會讓你去涉險。」織姨也知道事關重大,卻還是不肯讓步。
舞衣嫣然一笑,狡詐地眨了眨眼兒。
「我不去,」她點頭微笑,卻仍繼續往下說。「但,小七去。」
☆ ☆ ☆
約莫一刻之後,三輛馬車出發。隊伍裡不見舞衣的身影,卻多了一人一馬。人是個輕裝打扮的少年,馬是匹高駿的白馬,搭著鞍,卻沒人騎著,只用韁繩綁在馬車後頭。
少年英姿颯爽,卻比姑娘家還漂亮,用一塊藍巾綁著頭,露出飽滿的額,雙眸明亮,唇紅齒白。
車隊經過九山十八澗,在中途商站小憩後,趕往錦繡城,一路上安然無事。馬車進了城,就停在浣紗城設在此處的商號前頭,少年率先跳下車來。
商號裡的管事迎了出來,看見少年時,詫異地瞪大眼。
「啊--小」
少年搶著開口。
「是小七。」他拉長了音,特別強調。
「是、是。小七少爺。」管事連聲應道,看了織姨一眼。他本以為,今兒個只有織姨要來呢!
織姨聳了聳肩膀,無可奈何。「小七少爺是來查事情的。」她可是攔過了,細功敗垂成。
管事點了點頭,不敢多問,恭敬地站在一旁。前陣子府裡辦喜事,他許久都不見「小七少爺」出現了,今日特別前來,想必事關重大。
少年拍著白馬,側過身來,先瞇眼看了商號半晌,才開口。「絲綢販售的情況如何?」
「好得很,貨一進城,胡商們就搶著下單子。他們聽見風聲,知道浣紗城辟道南方,怕貨少了,個個都爭破頭來收購。」
少年滿意地點頭,「近三旬的市集日裡,絲綢價格有大變動嗎?」
「沒有。」
「知道有哪家大量拋售絲綢嗎?」
管事想了一會兒,仍是搖頭。
拍撫白馬的手停了下來,少年側著腦袋。「那麼,可有新賣主?」
「城南的市集巷裡,是來了幾個生面孔,賣著一些生絲,說是蜀郡山裡來的。」管事答道。
少年擊掌,微微一笑,解開馬的韁繩,牽在手上。
「好,咱們先去拜訪一些胡商,接著就去市集巷裡會會那幾個新賣方,看他們賣的,是哪家的生絲。」被劫去的那些貨裡,可有大半都是生絲呢!
織姨皺著眉頭,開口說話。「我說,舞衣你--」
少年火速轉過身來,豎起食指擱在唇上,噓了一聲。
「織姨,在這兒我是方小七。」仔細一聽,那聲調有些不自然,跟一般少年的嗓音不同,還刻意壓低過。
定睛一瞧,少年的眉目跟舞衣格外相似。其實,不只相似,根本是一模一樣。
這輕裝打扮的少年,原來是女扮男裝的舞衣。
為了找出真相,她乾脆改換男裝,進錦繡城裡探查。這兒不比浣紗城,年輕女子在城內走動,總是會招來異樣的眼光。再說,換上男裝,也能讓織姨安心些,畢竟在人群中,一個少年,可比一個姑娘來得安全。
這真是件荒謬的事,不過就是改變裝扮罷了,竟能有全然不同的待遇。
舞衣撫了撫頭上的藍巾,確定刻意梳成的少年髮型沒有散開。她回過頭,對著管事吩咐。
「等會兒去市集巷時,讓織姨坐轎,我就騎馬過去。」這裡人潮群聚,她準備離人群遠一些時再上馬。
管事點頭,不敢怠慢,立刻去處理了。
舞衣轉過身,牽著馬往胡商群聚的客棧走去。她沒有察覺,一雙銳利的鷹眸,隔著市集上的人潮,正默默注視她。
是楚狂。
☆ ☆ ☆
打從舞衣踏出書房,楚狂就醒了。
晨間府裡安靜,他認得出她的腳步聲。
他走出臥房,跟在後頭,步履無聲無息,更沒有被舞衣發現。
只見她跟織姨談了一會兒,露出慧黠的笑,接著就奔回書房裡,一刻後再踏出書房,已經換成少年的打扮。她行色匆匆,先到馬廄牽馬,還順手拿了他擱在牆邊的鞍,接著才跳上等待的馬車。
楚狂又等了一個時辰左右,才策馬離開方府,循著馬車離去的輪痕追去,打算親自瞧瞧,她到底又在玩什麼把戲。
駿馬狂奔,快如流星,楚狂沒花費多少精神,就跟上舞衣的車隊,遠遠的跟著,一路跟進了錦繡城。
他將馬拴在兩條街外,暗中跟蹤著舞衣。男裝打扮的她,有著迥異於女裝的靈活矯健,就連牽馬的姿態,都格外熟練,那匹馬兒在她手上既乖又馴。
跟在她後頭的,是方家的軟轎,織姨坐在上頭,沿路對著鞠躬哈腰的商家們點頭微笑。
一行人走進一家客棧,胡商立刻熱絡地迎出來,將方家的人請到廂房裡,急著要向織姨下單子買絲綢。舞衣則是坐在一旁靜靜聆聽,偶爾用眼神傳達意見。
楚狂坐在隱蔽處,要了兩斤白乾,回無表情,照例是仰頭一飲,酒碗就見了底。
正在客棧裡擺著龍門陣的閒人,看見方家的人馬,立刻轉了話題,舞衣坐得遠,什麼都沒聽見。倒是坐在角落的楚狂,一字不差的全聽進耳裡去了。
「方家前陣子不是被搶了嗎?」一個藍袍的男人,壓低了聲量說。
「才三十車的貨,影響得了多少?跟浣紗城整年的貨量比起來,根本是九牛一毛。」另一個黃袍的男人哼笑道。
「那倒也是。」全桌的人紛紛點頭。
「那盜匪也笨到家了,不知道方家這會兒可是惹不起的吶!」有人又說。
「怎麼說?」
「前不久,方舞衣嫁給了黑衫軍的頭子,幾百名彪形大漢,全成了浣紗城的護衛軍。」
眾人詫異地低呼,困惑地互望一眼。
「啊,她嫁的不是南陵王?」
南陵王?
這三個字,讓銳利的黑眸瞬間瞇緊。楚狂極為緩慢地偏過頭,眸光掃向鄰桌。
四個人仍是渾然不覺,兀自閒聊。
「不,她嫁的是個北方男人,是個蠻子。」
瞇緊的黑眸裡,迸出火焰。
「方舞衣怎會拋下南陵王?嫁了個只懂打仗的魯男子?」有人發問,沒發現左方不遠處,一隻握杯的黝黑大手,緩緩的收緊。
「會不會是逼婚?」
「不可能,要是能逼,南陵王還用得著耗上這些年嗎?」
「我倒有聽說,是方肆的意思。」
「方肆?那傢伙不是嗝了?」那人伸出食指,往下一勾。
「似乎是留了遺囑。」
黃袍男人舉起豐,用誇張的手勢,將杯子放下,吸引同伴的注意力。「無論如何,方家有了這新姑爺,真可說是如虎添翼。」
原本緊抿的薄唇,聽見這句明顯的恭維,才逐漸軟化。黑眸中的慍怒,也淡去幾分。
如虎添翼?
楚狂微笑著,對這項讚譽很是滿意。
那人卻還有下文,繼續補充:「想想,一隻母老虎添了翅膀,多可怕的一件事。」
好不容易出現的笑容,又轉為僵硬,連濃眉也摔了起來。
搞了半天,天下人較矚目的,是他的妻子,他堂堂一個大男人,反倒成了附屬品?她到底有什麼能耐,連鄰城的男人提起她,也推崇備至?
更重要的是,那個該死的南陵王又是誰?
廂房裡傳來騷動,織姨起身告辭,胡商們不敢怠慢,一路送到客棧外。
楚狂不動聲色,默默觀察著舞衣。她始終低著頭,視線不跟四周的人接觸,等到胡商們都離開了,小腦袋才抬了起來,兩道柳眉緊緊蹙著,彷彿正在思考著。
他隔著窗欞,冷眼望著她。
舞衣壓根兒沒有察覺,她的腦子努力在轉動,思索著一個又一個的問題。
胡商們都說,城內絲綢量沒有增加,更沒有任何人瞧見那些被搶的絲綢。那些貨品,就像平空消失了似的。
這就怪了,盜匪搶了絲綢,不拿來販賣,難道全堆在家裡自個兒用?她愈想愈覺得怪異,對山狼的懷疑就更少。
但是,這些蛛絲馬跡並不足以證明山狼的清白,要是她向楚狂提起,他說不定會更火大,質問她為什麼非要力保一個山賊。
想起丈夫的固執,她無奈地歎了一口氣。
楚狂的確正直、的確剛正不阿,但是有些時候,他烈火般的脾氣還真教人牛氣,那顆石頭腦袋硬極了,簡直是冥頑不靈。她既生氣又無奈,不肯跟他同房,一來是想氣氣他,一來也是知道,他要是再吻她、摸她,她的堅持就會瓦解--
淡淡的緋色刷上雙頰,讓男裝打扮的舞衣看來更是俊美,幾個路過的姑娘家全看得眼發直,險些要跌跤。
舞衣裡甩頭,讓腦子冷靜一些。不行,她不能再想他,眼前有正事要辦呢!
「織姨,你先回商號裡去歇著。」她吩咐道,舉手示意轎夫起轎。
「你呢?」織姨問,神情中也有幾分倦色。從早奔波到現在,她的確有收累了。
「我到市集巷裡去看看。」她必須找到證據,才能取信於楚狂,否則他絕不會打消出兵主意。
舞衣實在不懂,男人為什麼老是愛打仗?很多事情只消用說的就能消弭,根本不需動刀動槍。
織姨皺眉。「讓管事跟你一塊兒去。」
「不,人多礙事,別打草驚蛇。」舞衣搖頭。
「我不放心。」
舞衣微笑。「織姨,你是怎麼了?市集巷我可是早就摸熟了,哪還有什麼好不放心的?」
織姨點點頭,眉頭仍沒有鬆開。是知道舞衣跟一般女子不同,能保護自己,但是她將舞衣當自個兒孩子,是因為關心,所以擔心,這孩子可是她的心頭肉呢!
舞衣牽出馬,單膝入鐙,只個動作,就俐落地翻上馬背,略嫌瘦薄的身子在駿馬上坐得穩穩的。
「管事,你們先走,我一個時辰後就會回去。」她交代著,一面牽起韁繩。馬兒不安地踢著腿,聳動肩膀,她輕拍馬背安撫著。
「是。」管事點頭,指揮著轎夫往商號走去。
她目送轎子離去,目光掉向市集巷,身下的白馬勉強走了幾步,高健的身軀卻在蠢動,昂首噴著氣。
「怎麼了?」舞衣皺眉,拍拍馬鬃,扯起韁繩,命令馬兒繼續前進。
不知為什麼,白馬今日特別暴躁,跟以往溫馴的性子截然不同,每走上一步,鼻息就重上一分,嘶鳴聲也有些不對勁。她必須費盡力氣,才能勉強握住韁繩。
會是蹄受了傷,或是蹄鐵間卡進石子嗎?
這匹白馬受過嚴密的訓練,要不是受到巨大的痛苦,不會這麼不聽話的。
她鬆開一邊的韁繩,靈活地側移身子,想看看馬蹄有無異狀,整個人的重量,於是全落在同一邊。就在同一瞬間,她敏感地察覺,有某種東西穿刺過厚厚的馬鞍,頂在她的臀兒跟馬背之間--
糟糕!
腦子裡剛閃過這句話,白馬就陡然人立起來,發出高昂的痛嘶,接著就像發了狂似的,撒開四蹄,沒命地往前奔去。
市集上頓時響起驚叫聲,人人爭相走避,就怕遭殃。被那瘋馬一撞,就算不死也要殘。
馬兒亂嘶亂蹦,一逕掙扎,韁繩亂甩,纏住舞衣的右手,打了好幾個結,她不論怎麼努力都解不開。
「停下來!」她高聲喊道,卻徒勞無功。
風聲在耳邊呼嘯,舞衣咬緊牙關,俯低了身子。
牆邊突出的梧桐樹,有著極硬的枝芽。馬兒急奔,樹枝刮過她的肩膀,帶來一陣刺痛。
「啊--」她想壓抑,但實在太痛,低喊還是逸出唇邊。
速度太快,舞衣繃緊全身的肌肉,攀住馬背。
白馬盲目亂闖,踐踏錦繡城裡的攤子,只要擋著路的一律被踩得稀巴爛,無一倖免。所經之處,攤主哀鳴聲、咒罵聲四起。
她的身軀左移,勉強掛在馬鞍邊緣,情勢驚險。劇烈的震盪,撞得她骨頭髮疼,甚至無法呼吸,原本綁在頭上的藍巾早掉了,一頭烏亮的青絲散在風裡,襯得小臉更加白雪。
喧鬧的聲音驚動了正要離去的織姨,那頂轎子又轉了個方向。眼前的景況,讓她嚇得幾乎昏倒。
「舞衣,快下馬!」織姨奔出轎子,一面呼喊著,心急如焚,一顆心提到了喉間,只差沒蹦出來。
以這種速度被扔下馬,舞衣的四肢百骸肯定都要散了,再說,右手被纏住,直要被甩下去,只怕那隻手也要斷了。
織姨邊跑邊跌,就連見多大風大浪的她,此刻也急得快哭出來。
天吶!誰來救救她的舞衣啊?!
在疾馳的馬背上顛得頭暈的舞衣,從靴子裡摸出一把鋒利的小刀,咬緊牙關,伸直雙臂,用小刀割著皮革,想割開這條要命的繩索。
過度用力,肌肉從酸麻轉為劇烈疼痛,汗水沿著額間滑落,滴進眼睛裡。
「斷啊,快斷啊!」她低語著,眼睫顫抖,卻不敢眨眼。
馬匹亂蹬,一個跳躍之間,左手一滑,刀鋒在手背上劃了道血口子,鮮血迅速湧出。
痛!
舞衣全身一緊,疼得冷汗直流。鮮血濕滑,她更難握住刀柄--
全城的人都束手無策時,急促的馬蹄聲逼進,另一匹更高駿的黑馬奔來,速度奇快無比。只一眨眼的時間,黑馬如風馳電掣,瞬間已趕至前頭,擋住白馬的去路。
白馬癲狂,前蹄亂踏,對黑馬視若無睹,仍是一味地往前衝。
全城的人都倒抽一口涼氣,眼睜睜看著那黑馬上的男人,冷眼看著迎面衝來的白馬。
老天!這要是正面撞上,非兩敗俱傷不可。
楚狂冷著一雙眼,不閃不躲不避。他緩慢地抽出長劍,神情跟刀鋒一樣冰冷。
白馬狂奔著,昂首嘶鳴,在即將撞上黑馬的瞬間,氣勢頓減,猛然停住,前蹄驚險地高舉。馬背上的人兒,早已被甩得七葷八素,眼兒緊緊閉著。
當馬匹人立時,她整個人被甩出馬鞍,只剩細瘦的右手臂還被綁在馬上。
倏地,銀光一閃。
楚狂的刀法奇怏,觀了個時機出刀。那一刀,精準地截斷馬韁。
「啊!」
驚慌的尖叫聲響起,舞衣像個紙紮的娃娃似的,整個人騰空飛起,被強大的力道甩得老遠。她肺裡的空氣,全被巨大的力量擠得精光。
唉,真是糟糕,難道才剛新婚,她就要香消玉損了?
不行不行,那楚狂豈不成了鰥夫?!
風聲在耳畔呼嘯,舞衣賣力地尖叫,雙眼閉得緊緊的,就等著被摔在堅硬的牆上,或地上--
咚的一聲,她著地了!
劇痛沒來報到,炙熱的體溫跟暖暖的氣息倒是把她包得好好的。她腦子轉得快,立刻知道,是有人見義勇為,抱住了她,救了她一條小命。
「還好嗎?」那人問道,口氣、神情都很冷淡。
「沒--咳咳--沒事--」她本能地回答,抬頭想瞧瞧救命恩人的真面目。
呃,這恩公長得跟她家夫君格外相似呢!
滴溜溜的眼兒,從那不羈的黑髮,看到嚴酷的俊臉,接著落在那雙緊皺的濃眉上,來回瞧了幾次。
啊,不是相似,這人根本就是楚狂啊,她認得他皺眉的模樣,那是他最常對她露出的表情--
恍然大悟的表情,很快的轉為驚恐。舞衣心兒狂跳,沒勇氣看他,小腦袋垂到胸口,不敢問他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織姨氣喘吁吁地奔來,撲向楚狂懷裡的舞衣,臉色十分蒼白。
「舞衣!舞衣!」她連聲呼喚,握住舞衣的雙手不斷顫抖著,被先前的意外嚇壞了。
「織姨,我沒事了。」舞衣輕聲說道,從楚狂的懷中滑下,用力擁抱織姨,想起方纔的驚險,兩人都忍不住顫抖,餘悸猶存。
「那匹該死的畜牲,竟瘋癲了,我非讓人宰了它不可!」織姨恨恨地說道,拿出絲絹,仔細地為舞衣包紮止血。
好在楚狂及時出現,否則舞衣非死即傷。剛剛情況太驚險,全錦繡城只怕也沒人有膽量出手相救,就算有那膽量,也肯定沒那身手。
舞衣又抱了織姨一會兒,才回頭看向白馬。
打從她被甩下馬背後,馬兒立刻轉為溫馴,不再撒蹄狂奔,反倒停在一旁,垂著頭直喘氣,細瘦的四肢都在顫抖著。
「有問題。」楚狂淡淡地說道。
舞衣眨了眨眼兒。「什麼?」
「它的背。」
她的視線瞟了過去,瞬間倒抽一口氣。只見馬背上的皮鞍半斜,露出赤裸的馬背,上頭佈滿了血跡,血肉模糊,令人慘不忍睹。
這就是馬兒發狂的原因嗎?那些傷口都好嚴重,難以想像,它是在承受著什麼樣的疼痛。
楚狂大步走了過去,拍撫恐懼不已的馬兒,接著在模糊的傷處,挑出一枚沾著血的黑色物體。
「那是什麼?」她好奇地問道,直覺的知道,這東西肯定跟馬匹的暴動脫離不了關係。
「是鐵芒刺。」他回答,從容收起「證物」。
「交給我。」
「不。」
舞衣蹙起眉頭。
「為什麼?」她急著想知道,鐵芒刺為何會出現在馬鞍內,他卻表現得不慌不忙。
「你有別的事要忙。」楚狂簡單地說道,住自個兒的黑馬走去。
她亦步亦趨,懷疑他表面看似冷靜,其實已經被嚇傻了。要不,他怎麼說話顛三倒四的?她聽得一頭霧水。
「我有什麼事情要忙?」她耐著性子問道,克制著去搶那鐵芒刺的衝動。一來,她不想讓錦繡城的人看笑話;二來,她也心知肚明,知道自個兒搶不過他。
他走到了黑馬旁,才緩緩轉過身來,直視著身後的小女人,嘴角揚起危險的弧度,那模樣十分猙獰,只有她才知道,他正極力壓抑著胸中的狂怒。
「你必須忙著給我許多解釋。」他一字一句地說道,眼中迸出凶狠的光芒。
舞衣看入那雙冷戾陰鸞的黑眸,嚇得連退數步,腦子一片空白,只浮現兩個斗大的字--「完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 01:58:56
第十一章
馬蹄聲先在大門前停下,接著細碎的腳步聲,一路從門前響到門內,還伴隨急促的喘息聲。
身為方家前任小姐、現任夫人的舞衣,一臉驚慌地逃竄著。她跳下馬,不敢回頭看楚狂,立刻奔跑進內院,穿過迴廊,快得像身後有惡鬼在追。
他在錦繡城放過她,並不代表不再追究,而是打算回方府後,再好好的「逼供」。
因為自知理虧,她跑得特別快。不敢妄想能逃得掉,但至少讓她當一會兒的縮頭烏龜,躲一時算一時。她雖然愛看他生氣時的俊臉,但是他此刻的心情,可不是「生氣」兩字能形容的。
想也知道,楚狂肯定是氣炸了。先前共乘一騎時,她抬頭偷瞄了一眼,發現他的表情猙獰極了。
她邊跑邊喘,跑向書房時,剛好看見喜姨站在迴廊上,手中提著藥箱。
「喜姨,救我!」舞衣高聲嚷著,腳步不停地奔進書房裡,用顫抖的手把門鎖上。
老天,這個鎖能擋得了他多久?
只是一晃眼的時間,腳步聲伴隨著巨大的吼叫聲響起。
「方舞衣!」楚狂咆哮著,吼著她的閨名,忘了替她冠夫姓。
他大步踱到房前,瞪著擋路的女人。
「她不想見你。」喜姨謹守托付,纖瘦的身子擋在門前,毫不畏懼地仰頭瞪回去。
「讓開!」他不耐地吼道。
「不。」喜姨冷眼看著他。「你可以打我,打到我傷了、死了都行,不過我不會離開。」
「我不打女人。」他沉下臉來。
「那就別想過去。」她冷笑,存心讓他進退兩難。
楚狂瞇起眼睛,瞪著眼前的美麗婦人。半晌之後,他才開口。
「烈叔。」他沒有回頭,口吻平淡。
一陣風捲進門廊,伴隨黑色身影。北海烈像鬼魅般突然出現,站立在門廊上,跟楚狂同樣高大懾人。
「交給我。」北海烈淡淡地說道,視線盯著喜姨。
楚狂點頭,繞步經過婦人。
「你--不准--啊!」喜姨想踏步上前,阻止楚狂進書房,但雙腳還沒踏出去,她整個人就陡然騰空,被巨大的力量往後拖去。
她被揣進一個寬闊的胸膛,灼熱的溫度,包圍了她的背,那人的手臂,圈住她的腰--
北海烈竟然抱住她!
少了擋路者的楚狂提掌運勁,只是一揮手,就震碎整扇門,上好的杉木震成碎片,木屑亂飛。他跨步進門時,舞衣的高聲尖叫從裡頭傳來。
「喜姨,喜姨,快救我,快--啊--」舞衣一邊尖叫,一邊在屋子裡亂繞亂跑。
門外的喜姨、心急如焚,卻自顧不暇,被北海烈抱得牢牢的。
「放開我,你--你--放開我--」她連聲說道,雙手握拳,不斷地打著這高大的男人,直到雙手都發疼了,他卻還文風不動。
「我不放。」北海烈說道,單手環住她的腰。「別去打擾,他們有事要談。」他的黑眸明亮,靠得她好近好近。
那樣的目光,打從他入城後,總是追逐著她,像獵人般想把她逼到角落。她咬緊了牙,不肯看他,卻沒辦法阻止他看她。
喜姨握起雙拳,偏過頭去。
屋裡又傳來尖叫聲,還伴隨著桌椅被踹翻的聲音。
「過來!」楚狂的吼叫,即使隔著門,聲量還是那麼驚人。
喜姨全身緊繃。「放開我,我不能讓他打舞衣。」她掙扎著。
「他不打女人。」
「謊言!那都是謊言,他一定會打她的。」她不能讓楚狂打舞衣,那會好痛好痛,男人的拳,那麼的重,就算不能致命,也會受重傷--
北海烈注視她半晌,面無表情,只有雙眸變得陰鷥黝暗。
「哪個男人這麼打過你?」他輕聲問道,眼中閃過暴戾的殺氣。一想到有人曾經打過她,憤怒立刻像野火般旺盛燃燒著。即使在戰場上,他都不曾這麼想殺死一個人。
喜姨臉色一白,咬緊紅唇,用力推開北海烈。她沒有回答,匆促地逃開,腳步凌亂,甚至不敢回頭,壓根兒把舞衣的事給忘了。
北海烈沒有遲疑,銳利的視線沒有移開,望著那秀麗的背影,跨步追了上去。
☆ ☆ ☆
屋內,一片凌亂。
一男一女,隔著一張桌子在繞圈圈。
「過來!」楚狂吼道,伸手要抓她。
舞衣手腳靈活,像頭小鹿兒,見他伸出手,立刻拔腿就閃,繞到圓桌的另一邊。
楚狂怒不可遏,又要抓她。但隔著圓桌,他往左,她就繞到右邊;他往右,她就溜到左邊。
「不許動!你給我站住。」他咆哮道。
「不要。」她小聲地回答。
「為什麼?」
「你在生氣。」
他深吸一口氣,在心中從一默數到十。「我沒有。」
「說謊。」她指控。還說沒生氣,他頭頂都快冒煙了。
楚狂臉色一沉。
「說謊的人不是我。」他意有所指,銳利的視線溜過她一身凌亂的男裝。她的男裝扮相雖然巧妙,卻壓根兒沒瞞過他的眼睛。
女人很難欺騙丈夫,畢竟,他對舞衣的身體太過熟悉,就算她改換男裝,欺瞞所有人,他還是能一眼看穿。
「為什麼要穿男裝出城?」楚狂質問。
「我想去調查絲綢的流向。」她說道,只瞧見他的眉頭愈鎖愈緊。
「為什麼不讓方小七去?」他記得,貨量方面的監控,是由方家的老么負責。
「唔--他--」小腦袋愈垂愈低,聲音也愈來愈小。
舞衣的心兒七上八下的,手心也直冒汗,話都含在嘴裡,好難說出口。遲早都必須坦白,但她沒想到,坦承欺騙了他,是一件這麼困難的事。
被逮著男裝的模樣,就已注定她必須吐實。否則,以他的精明,也能很快揭穿她那一層又一層的計謀。
要是讓他自個兒猜出來,她的欺「君」之罪就更重了!
「他人呢?」楚狂雙手插腰,瞪著她的頭頂。
她咬咬唇,深吸一口氣。
好,豁出去了!
「呃,其實,我娘還沒生。」
好大聲的抽氣聲。
楚狂全身僵凝,連呼吸都停了。很久很久之後,他才緩慢地開口。
「什麼意思?」他輕柔地問。
她縮著脖子,不敢看他。「其實,我、我、嗯--其實,我沒有弟弟。」她慢吞吞地說道。
黑眸瞇了起來,問動危險的光芒。
「沒有弟弟?」他的聲音更輕柔了。
「呃,沒有。」
他瞇著眼睛,思索了一會兒。
「方小七其實就是你假扮的?你假扮男裝,去跟胡商談判、去規劃商道,甚至去山寨裡送食物?!」他的聲音,逐漸大了起來,最後那幾個字,已是驚人的咆哮。
「基本上--嗯--其實--嗯--那都是我--」舞衣小小聲地承認。
這次,咆哮聲差點把屋頂掀了。
她站在原地,被他吼得耳朵有些疼。其實,她心裡好想逃走,卻又不得不懷疑,這會兒就算是躲進地底去,楚狂也會把她挖出來,堅持問個清楚。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幹起這類事情的?」楚狂握緊拳頭,克制著搖晃妻子的沖動。看樣子,這次肯定不是初犯,她的膽大妄為由來已久,說不定三不五時就會改換男裝,出城去管閒事。
「唔。」她想了一會兒。「好幾年前就開始了。」
黑霧在楚狂眼前飄動,他懷疑,自已是不是要昏厥了。
「你腦子裡裝的到底是什麼?」他一字一句地問,聲音從牙縫間擠出來。
該死!這笨女人難道不知道,這舉止有多危險嗎?
舞衣縮了縮脖子,仍沒有抬頭。
「我也是無可奈何的,誰教城外的男人們只肯跟男人談生意,方家這一代就只有我這麼一個女兒,沒有男丁。為了城民的生計,我只能出此下策。」無論如何,她絕不讓自個兒的城民餓肚子!
他濃眉一皺,張口又想罵人--
等等!
沒有男丁?!
一抹靈光閃過腦海,穿透了憤怒,像記響雷似的,轟的打在腦子裡。他頓時瞪大雙眼,先是全身僵硬,接著所有的骨節,因為過度用力而嘎嘎作響。
沒有男丁?!
天啊--
「那也是你。」他喃喃說道。驚嚇過度,他甚至忘了要生氣。
她抬起頭來,不明白楚狂為何突然臉色蒼白,像是遭受重大打擊。如雷的咆哮聲消失,高大的身軀此刻搖搖欲墜。
「你怎麼了?」她立刻繞過桌子,扶他坐下,還體貼地拿起《孫子兵法》替他扇風。
黝黑深暗的雙眸,掉回她臉上,仔細地搜尋再搜尋,像是第一次見到她似的。
舞衣眨了眨眼兒,不知該看哪裡。他的目光那麼專注,她被看得有些羞赧,一時之間不知所措。
「怎麼了?」她問,不明白他的怒火為何突然滅了。
楚狂注視著她,雙手握住那纖細的肩膀。「根本沒有什麼哥哥,那也是你。」
他極為緩慢地說道,所有蛛絲馬跡全部串連起來,謎團全解開了!
方肆沒死!
不、不,該說,從頭到尾,根本就沒有方肆這個人。
那全是舞衣,不論是上戰場的方肆,或是跟胡商談判的方小七,全都是她假扮的,為了應付那些不把女人當一回事的男人,於是她女扮男裝。
難怪墓是空的、難怪祠堂裡沒有方肆的牌位、難怪她並沒有哀傷、難怪浣紗城死了個城主,卻半點也不受影響。方肆像是平空消失了般,因為,他壓根兒就不曾存在過。
舞衣眨了眨眼睛,一聲不吭,直接默認。
震驚還沒過去,楚狂隨即想起更可怕的事。
「你上戰場去?!」他高聲咆哮。
她很慢很慢地點了一下頭。
他想掐死她。
楚狂發誓,只要雙手停止顫抖,他就要掐死她!
難怪,他總是覺得,這個美麗的小妻子似乎藏著某些秘密,她優雅清麗,卻有著連男人都自歎弗如的勇氣,半點不讓鬚眉。她先前就見過他,所以當他趕來浣紗城時,她能輕易地認出他。
黑眸緊閉了半晌,努力想接受這令人驚愕的事實,一會兒後才又睜開。
「那封信呢?是誰寄出的?」他問道。
「我寫好,請人重謄過的。」舞衣據實以告,不再隱瞞。
楚狂注視著她,黑眸閃耀如星。
「為什麼是我?」她擁有美貌、財富,甚至還有著過度優秀的才能,憑這些條件,她能夠選擇更優秀的男人。
他是個軍人,只懂帶兵打仗,除了戰爭之外,什麼都不懂。兩人的差距猶如一天一地,她為什麼選擇了他?
她粉臉一紅,卻仍注視著他,沒有轉移視線。
「你在戰場上救過我。」舞衣清晰地說道,筆直地看入他的雙眼。
戰爭期間,她假扮方肆入軍營,貢獻出不少計謀,全軍沒多久就對她倚重有加。但樹大招風,每次戰役時,蠻族們揮舞著刀,全爭著要砍她的腦袋。
驚險的戰爭期間,楚狂不止一次救過她,有好幾次甚至還為了她而受傷。
在那時,她的心就已悄悄偏向他,卻還必須苦苦壓抑,怕他誤會,以為「方肆」有斷袖之癖。
「就因為這樣?」楚狂皺起眉頭。那對他來說,可不算個理由。
「這樣就足夠了。你的言行已讓我知道,你是良將,是好人。」那些方肆的言論,其實都是她的真心話。
他看著她,一言不發,濃眉深鎖著。
這場婚姻不是兄長的主意,而是舞衣自己決定的。
姑娘家自個兒擇婿,這傳出去可是禮法不容的醜事,但他卻該死的高興,她選擇了他。
「你就不怕錯看了我?」楚狂問道。
「我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打從出生就被鎖在家中的女人,我有能力分辨,哪個人對我而言是特別的。」她的粉臉嫣紅,縱然膽識過人,但到底臉皮薄了些,對他說出這些話,可費了她不少勇氣。
二十年前,父親去世後,款紗城就由女人當家。舞衣是在一群女人的教導下長大的,那些女人教導她、呵護她,不讓世俗的偏見蠶食她的自尊。
她跟其他女人都不同,從小所受的教育,讓她勇敢而不怯懦,不以身為女人為恥。她知道自己想要的,更懂得去全力爭取。
就連丈夫,也是她自個兒挑的。
楚狂緩慢地伸出手,扣住她的下顎,目光在小臉上遊走著,銳利的眼神,在看著她時逐漸軟化。
「你生氣了嗎?」她開口問道。
他搖頭。
對於舞衣的欺騙,他只是震驚,並不是憤怒。她的獨特,反倒跟以往一樣,取悅了他。
這就是她需索公平的原因嗎?除了身為女子,她的才智跟能力,全令人刮目相看。甚至就因為她是個女人,他更不得不承認,她比其他男人更值得他敬佩。
他的舞衣、他的妻子,竟是如此的不同!
「過來。」他淡淡地說道。
她睜大清澈的眼兒,毫不懷疑地走過去。離那偉岸的身軀還差幾步路時,腰間一緊,纖足陡然騰空--
楚狂單手一提,輕易就將她抱進懷裡。
「啊!」她低呼一聲,連忙伸出雙手圈住他的頸子,嬌小的身子安穩地坐在他大腿上,兩人靠得好近。
「我該為了你的欺騙,好好地懲罰你。」他低頭嘶聲說道,熱燙的氣息吹拂過她的髮梢。
「你說過不打女人的。」舞衣的雙手玩弄著他的發尾,察覺到他不再生氣,她也鬆懈下來,紅唇上噙著笑。
濃眉一揚,他覷著她,眼中火焰燎原。
「懲罰你,有其他的方法。」他傾下身,黑眸注視著她,張口咬住她的一綹發,輕輕啃著,眸光深幽黝亮。
舞衣心口一熱,連忙轉過頭去,壓根兒不敢問,他打算用什麼方法「懲罰」她。僅是他的目光,就讓她酥軟不已,倘若他真的動手,她--
「那麼,你願意將山狼的事情交給我處理嗎?」她急著改變話題。
他挑眉。「你還是想插手?」
「你知道我有能力插手。」她打賭,他不會拒絕。
他太過剛正不阿,一旦承認她的能力後,是無法拒絕她插手的。她挑的男人沒有錯,他的確懂得何謂「公平」。
「你打算怎麼做?」楚狂皺起眉頭,嘗試跟她討論,不再立刻否定她。
「先派人明察暗訪,看看在錦繡城裡賣生絲的人,跟搶案有無關連。另外,也派些人去九山十八澗,探探山狼最近的行徑。」她仔細地說道,早將細節全盤計劃妥當。
他瞇起眼睛,看著那張發亮的小臉蛋。
她的思慮周詳,就算他想阻止,只怕她也會化明為暗,偷偷進行。
唉,他是娶了個什麼樣的女人?
「如果我答應,你會讓我掌握你的行動?」楚狂問道。與其讓她偷偷摸摸地進行,發生類似今日的驚險狀況,不如點頭答應,也好時時盯著她。
舞衣用力點頭,露出絕美的笑容,看著一臉凝重的丈夫。
「當然。」
「一有危險,記得交由我處理。」他叮囑。
「好。」
「不許私自行動。」他又說。
「好。」她再度爽快地答應,然後看著他,等著他再開出其他條件。
他想不出別的理由了。
舞衣笑得更美,伸手輕撫著他方正的下顎,嬌悄地啄吻著他。「那麼,夫君同意,將所有事情先交給我處理?」她靠在他頸邊,重溫耳鬢廝磨的親暱。
楚狂看著她,一聲不吭,首次有著束手無策的感覺。
他無法拒絕她。
☆ ☆ ☆
楚狂凝重的表情,一直維持到晚膳時分。
當春步端上一盆淡薄如水的清粥時,他的臉色難看到極點,巨掌掄拳,重重往桌上敲去。砰的一聲巨響,桌上碗筷被震得叮噹作響。
大廳裡除了城主夫婦,周退坐著秦不換、夏家兄弟等人,以及十二帳帳主,唯獨少了北海烈的身影。
「這是什麼鬼東西?!」楚狂的吼叫聲傳遍方府,春步習以為常,放下清粥後立刻閃人。
「清粥啊,夫君都喝了個把月了,難道還不知道?」舞衣面帶微笑。
在書房內達成協議後,她答應搬回臥房。楚狂原本想跟著她回房,但秦不換臨時來找人,要商量派人去接他妹妹的事情。他臭著一張臉,不情願地放開她,這才離開。
她回房裡沐浴,綰起青絲,換回女裝。手腕上有著擦傷,她差人去向喜姨討些藥膏,那人在府內繞了一圈,卻回來通報,說是到處都找不著喜姨。
舞衣無暇多想,換好衣裳後就直奔廚房,忙著打點今晚的事。
但,楚狂可不管她下午時忙了啥事情。此刻他坐在那兒,握緊拳頭,正對著那盆清粥橫眉豎眼。
「為什麼今晚吃的還是這些東西?」他慍怒地問,視線掃過花生米跟幾條瘦小的醬菜,火氣更旺。
本以為達成協議後,清粥小菜就此絕跡,哪裡知道今晚在餐桌上又讓他遇上了,一肚子的饞蟲失望得狂叫不已。
舞衣好整以暇,保持微笑。「夫君還沒親口允諾,在我查出實情前,不對九山十八澗出兵。」
他瞪著她,冷冷地開口。
「那件事,我已經說過了。」
「舞衣記得,但茲事體大,不能你我私下討論了事,總要大夥兒聽見了,才能算數。」她一臉無辜,眨動清澈的眼兒。早知道他應允了,但她就是要逼著他,在眾人面前說出承諾。
她必須讓黑衫軍們知道,楚狂是真的決定按兵不動,也讓這些男人們知道,楚狂願意尊重她的意願。
秦不換同情地看著老大,感歎地搖頭。「古人說得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瞧瞧這小女子,狠心讓他們餓肚子呢!
舞衣回過頭來,笑得好甜美。
「沒有女子,哪來你這個小人?石頭裡蹦出來的?還是你爹天賦異稟,自個兒生的?」
啊,孔老夫子說錯了,該是唯女子與小人難惹也。
秦不換不再作聲,大廳內一片死寂,幾十雙眼睛全盯著夫妻二人。他們不敢插嘴,卻在心裡哀嚎著,懇求楚狂快些開口同意。舞衣連日來的小計謀,已經整得他們四肢發軟,哪裡還顧得了是誰在下令。
嗚嗚,老大,您就同意吧,不然大夥兒都要餓暈了啊!
楚狂瞇起黑眸,靠在她耳邊,嘶聲低問:「你非要爭出個輪嬴嗎?」
他並不愚昧,早已看出,這個聰明的小女人所做的每件事,都是有目的的。
舞衣微笑。
「這事無所謂輸贏,我只是請夫君重複那些承諾。」她輕聲說道,垂眼斂眉,紅唇上噙著笑,看起來溫馴可人。
他又瞪著她,抿緊薄唇,表情嚴酷得極為可怕。屋內死寂,沒人敢吭聲,偶爾只聽得見幾聲餓鳴。
半晌之後,楚狂深吸一口氣,猛的一捶桌子。
「該死,你贏了!聽到沒有?你贏了,食物,把食物拿出來!」他咆哮道,為了肚皮著想,只能犧牲男性尊嚴。
舞衣唇上綻出笑容,舉手擊掌。「春步、秋意,快把好酒好菜端上來。」她吩咐道。
這話剛說出口,大廳內就爆出一陣歡呼。男人們欣喜若狂,差點沒抱頭痛哭,比打勝仗更高興。
「拿來,全拿來!」男人們吼道,光聞到食物的香味,就已餓得手腳發軟。
像是早就準備好的,幾個丫鬟僕人走進大廳,端著數盤好菜就往桌上擱。盤子還沒擺好,桌邊的黑衫軍早已一擁而上,狼吞虎嚥地吃著。
舞衣將筷子擦拭乾淨,體貼地布菜,將佳餚挾進丈夫的碗碟裡,一面還忙著解說。
「這道是燴鴨掌,用的是高郵的鴨,佐以春季時醃的韭菜;這道是魚肉紅油抄手,用的是蜀川的上好花椒;另外,還有北方的烤牛肋。」她一道一道地介紹著,說出每道的菜名,讓人渴望得口水直流。
筷子在桌上繞了一圈,轉往最後一道菜。她姿態曼妙,笑靨如花,比美食還要誘人。
「當然,我沒忘了夫君最愛的酥炙野鴿。」舞衣微笑著說道,挾起香酥的鴿塊。
既然他都認輸了,她自然必須寬宏大量些,用美食彌補他自尊心上所受的傷害,她可是親自到廚房裡忙了半日,才準備出這些好菜呢!
「夠了。」他揚起手,制止她說話。聽了半天,耳朵飽了,肚子卻還空得很!
楚狂握住她的手,懶得拿筷子,就著她的手進食。當佳餚入口,他幾乎要滿足的歎息。
這段時間漫長極了,她淨拿那些清粥打發他,夜裡還不肯回房,雙重的飢渴,讓他萬分焦躁。餐桌上的清粥小菜根本填不飽肚子,他鎮日腹中打鼓,幾乎要餓得神智不清,此刻能填飽肚子,他滿足得想歎息。
而最讓他渴望的,是她在他身下,嬌吟承歡的模樣,今夜--
他注視她,目光黝暗深沈,有著一絲邪氣。
舞衣不知大禍臨頭,還面帶微笑,慇勤地詢問:「夫君,再來道涼拌黃瓜去去油膩如何?」
聽見「黃瓜」二字,男人們的反應格外激烈。
「嗯嘔--嘔--嘔--」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 01:59:36
第十二章
開關南方商道的籌備,終於大致完成。
舞衣找到一個嚮導,此人去過南方鄰國,對那座人口百萬的大城瞭若指掌。她先派一批人去探路,接著開始盤算,該送那些貨,又該送多少貨去南方。為了安排護送商隊的士兵,她要求楚狂,每次商討時都必須到場。
他坐在一旁,看著她運籌帷喔,處理她所謂的「小事」。高大的身軀坐在雅致的書房內,顯得有些格格不入,那雙修長的腿,擱在織毯上,在腳踝處交疊,經過的人都要小心翼翼,怕被城主絆著。
楚狂始終很沉默,只有在發現南方鄰國與浣紗城之間的距離,比她當初在桌巾上繪出的距離,還要遠上許多時;濃眉往上一揚,黑眸中迸出光芒。
舞衣又批完一份卷宗,吩咐織姨,到倉庫裡領出淘汰的舊花樣絲綢,先送到南方。此舉一來能出清存貨,也能分擔風險,試探鄰國對絲綢的接受度。
「士兵們可以配合出隊的日子嗎?」她突然想到,抬頭向他詢問。
「大多數都行。」楚狂點頭,面無表情。
「哪些人不行?」她又問。
「虎帳帳主去接卿卿了。」楚狂回答。
卿卿堅持要來浣紗城看兄嫂,一日之間連送了十二隻的飛鴿,催促楚狂快些派人去接她。她還不知道,那十二隻倒楣的飛鴿,早全進了夏家兄弟的肚子。
「她什麼時候到?」舞衣好奇地問道。秦不換等人,都說楚卿卿生得花容月貌,兼而慧黠靈巧,是個絕美的北方姑娘,楚家對這掌上明珠,可是寵愛有加,就連嚴酷的楚狂,對這妹妹也愛護得很。
「大概還要一旬的時間。」
「那我得讓人去整理一間院落,好安排她住下。」
香姨從門外走了進來,對著兩人福身。「午膳備妥了,要設席在哪裡?」
「都端來這兒吧!」舞衣回答,伸手輕槌著肩膀,略微伸展筋骨。處理了一整早的事,她有些倦了。
最近不知怎麼的,特別容易累,早晨時全身慵懶,又困又累,像是如何都睡不夠。是最近太忙,還是楚狂在夜裡纏了她太久,耗去她太多體力?
想到夜裡的歡愛景況,粉臉立即染上三分暈色。她不敢看他,怕臉兒會更紅。
僕人們送上飯菜,楚狂率先直起身子,坐到桌前,斟了一杯好酒。
「絲綢流向查得如何?」他問。
「那些販售生絲的,的確是蜀地的人,賣的全是蜀絲。」舞衣回答,蹙起柳眉。這幾日裡,她也為這件事煩惱著,苦無線索可查。
「派人去山寨看過了?」
「還沒有。」
銳利的目光掃了過來。
「你不許去。」他嚴厲地聲明。他日日盯著她,就是怕她又女扮男裝,自個兒上山寨去調查。
她彎唇一笑,優雅地站起身來。「我知--」一陣暈眩陡然襲來,頃刻間,書房的擺設在她眼前旋轉。
在僕人的驚呼聲中,楚狂身形恍如鬼魅,迅速趕來。眾人尚未眨眼,他已抱住舞衣癱軟的身子。
「她怎麼了?」香姨急切地問。
「昏了。」他濃眉緊皺,關心顯露無遺。
香姨焦急得不得了,整個人都慌了。昏了?怎麼會?舞衣從小就身強體健,可從不曾昏倒過。
「去找大夫來。」他抱起妻子,放到書房的小床上。這陣子她總容易累,午間需要小憩,書房裡的床褥剛好派上用場。
她緊閉著雙眼,躺在床褥上,小臉蒼白。他伸出手,輕撫著蒼白的粉頰,嚴酷的俊臉上,浮現前所未有的焦慮。
門外很快的響起腳步聲,阿姨們全都趕來了,像窩蜜蜂似的,闖進書房裡。
「大夫呢?」他慍怒地問,對著幾個女人皺眉。
喜姨拿出藥箱,毫不畏懼地走上前。「我就是大夫。」她答道,審視著床上的小女人。
舞衣已經清醒,紅唇間逸出低吟。她睜開眼兒,困惑地眨了眨,一時間還不能明白,為何房內突然冒出這麼多人。
「躺好,別動。」喜姨吩咐,接著轉頭看向楚狂。「你先出去。」
「不。」他粗聲拒絕,不願離開。
「想要她安然無恙,你就給我到外頭去待著,別妨礙我診療。」喜姨瞪他一眼,毫不留情地說道。
楚狂握緊雙拳,額間的青筋抽動著,卻沒再吭聲,當真走到書房外去等著。為了舞衣的安危,狂傲如他,竟也肯讓步。
香姨挑起眉頭,很是詫異。沒想到楚狂會肯聽女人的話,看來這段日子裡,舞衣的確馴夫有術。
「感覺如何?」喜姨問道,將藥箱擱在一旁沒去動。
「沒事,大概是太累了。」舞衣回答,半躺在床上。雪姨拿了一床錦被,蓋住她腰下,防止她著涼。
「來,先吃些東西。」香姨說道,端來一盅香鹵梅花羹。
食物還沒端近,舞衣就臉色一白,原本令人食指大動的香氣,此刻卻讓她胃部翻攪不已,陣陣酸水湧上喉嚨,她雙手一揮,連忙將食物推開,偏過頭去乾嘔。
女人們一陣沉默,全都瞪著她。
瞧她這模樣,哪裡還需喜姨診斷?這種症狀,可是每個女人家都一清二楚的。
半晌之後,喜姨才開口。「你這情形有多久了?」她一臉蒼白,震驚得很。
「半個月左右。」
雪姨的臉色也好不到哪裡去,找了張椅子,自個兒坐下。「你自個兒心裡有數嗎?」她問。
舞衣點點頭。
「月信有來嗎?」織姨問得很直接。
她垂下小腦袋.粉臉嬌紅。「沒有。」
那麼,就該是受孕了。那男人的「能耐」真是驚人,手腳迅速,這麼快就讓舞衣懷了身孕。
「真的是有孕了。」雪姨喃喃說道。她才剛適應舞衣已婚,這會兒又必須忙著適應舞衣要當娘的事實。
只有香姨笑得合不攏嘴,打從舞衣籌備下嫁楚狂,她就期待著,想要抱抱小娃兒。「太好了,我得去廚房煮盅雞湯,好讓你補補身子。」她三步並作兩步地離開,上廚房忙去了。
香姨前腳剛走,門就被推開。砰的一聲巨響,那扇門重重地撞在牆上。楚狂等不下去了。
「她沒事吧?」他問。
女人們望著他,表情複雜,全都不說話。
「她沒事吧?」語氣逐漸不耐。
喜姨看了他一眼,一面收起藥箱。「有事。」她睨了一他眼。「還是因為你才有事的。」
他不言不語,臉色卻瞬間轉為蒼白。
「喜姨,別胡說。」舞衣噴道,對著楚狂伸出手。「我沒事。」
他不信,深邃的眸子直視著她,好多火焰在其中跳躍。「為什麼昏倒?」
粉臉浮現紅暈,她咬咬唇,羞窘地低下頭來。
真是的,他就這麼心急,非要逼得她在眾人面前說出來嗎?她本想在兩人獨處時,再靠在他耳邊,跟他分享這個美好的消息。
「我--我只是有孕了。」她的雙手擱在小腹上,笑得羞怯卻甜美。這是他們的孩子,是兩人一起孕育的小生命呢!
她的宣佈,沒讓他鬆懈,俊臉反倒更加蒼白。他一言不發,大步跨了過來,一伸手就將她攬進懷裡,緊緊抱住。
舞衣想抬頭看他,楚狂卻不允許,將她的小臉壓在胸前。她能感覺到,他無比慎重的,在她發間印下一個吻。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 02:00:15
第十三章
這個女人在愚弄他。
楚狂花了一段時間,才確認這件事。除了女扮男裝外,舞衣在言行上也有著諸多小詭計。他習慣直來直往,她卻老是帶著他兜圈子。
一個口令一個動作,不適用於她。她總是表面溫馴,對他畢恭畢敬,再拿一堆話誤導他。再不,就是曲解他的原意,讓一切煞有其事,彷彿就是他先前所應允的。
她刻意讓全城的人以為,開闢南方商道是他的主意,為的是替他建立聲望,讓城民信服,心甘情願接納新城主。她用這類小把戲,輕易解決不少難題。
楚狂最初只是察覺到不對勁,卻沒看出端倪,她太聰明,而那張無辜的臉兒,成了最好的偽裝。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舞衣小聲地問,不可思議地眨著雙眸。
早就知道他並不愚昧,但她沒想到,他竟會這麼早就看穿她。糟糕,她原本以為,還可以騙他四、五年左右呢!
「在我知道你們兄妹有多麼『親密』之後。」他淡淡地說道。知道她並非尋常女子時,他才恍然大悟,洞悉她這些詭計。
「噢。」他比她想像中還敏銳呢!
夫妻之間的啞謎,南陵王沒興趣插嘴。一再被忽視,讓他心裡很不舒服。
「把賀禮搬進來。」他拍手擊掌道。
數名大漢扛著禮箱,往大廳裡一擱,來回搬了十來趟才把禮物搬完,隨行的僕役將箱蓋打開。箱內裝滿金銀珠寶、珊瑚、瑪瑙、珍珠、琥珀等等,分別裝滿好幾個箱子。
「王爺,這禮物太貴重了。」舞衣搖頭,不肯收禮。
「只是一些薄禮,聊表心意罷了,我千里迢迢的扛來,總不能再讓我扛回去吧?!」南陵王豪爽地說道, 一擲千金, 卻毫不吝嗇。他瞄了一眼楚狂,諷刺地一扭唇。「就不知道,楚將軍當初下聘時,是送上了什麼?」
聽見這尖銳的問話,始終站在一旁的娘子軍們紛紛皺眉,開始慶幸舞衣沒嫁給南陵王。
這些年來,南陵王總是溫文有禮,對舞衣體貼得不得了。哪裡知道,眼見美人被搶了,本性就流露無遺,她們先前都沒發現,這男人的器量這麼狹小,還卑劣到仗富欺人。
有更多的人,悄悄將心中那把秤的砣,撥往楚狂那一方。
還是舞衣小姐有眼光,她早說了:楚狂跟南陵王是不同!
他連眼也不抬,回答得極為簡單。
「我沒聘金,給舞衣的,只是我一條命。」
娘子軍中響起一陣欣賞的歎息,對這回答滿意極了。
南陵王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卻找不到話來反駁。他氣得全身發抖,瞪了女人們一眼,手中握緊絲絹扇,那倒楣的扇骨,發出一陣嘎嘎慘叫。
氣氛僵得很,舞衣連忙出來打圓場。她實在擔心,南陵王再這麼不識相下去,楚狂會失去理智,動手把客人扔出城去,那可是藐視皇族的大罪。
「既然王爺盛情,舞衣只能收下。敢問,這些金銀珠寶,是否就全憑我處理?」
南陵王點頭,深吸幾口氣,才重拾冷靜。
他可是皇親國戚,出身高貴,怎麼能被個莽漢氣昏頭?再者這莽漢要得意,也只有現在了,等到他在舞衣面前揭穿這傢伙的秘密,到時候--
一抹惡毒的笑,染上南陵王的嘴角。
他重新打開絲絹扇,徐徐搖動,先前的怒氣一掃而空。
舞衣沒察覺到那抹古怪的笑容,她示意香姨找些僕人來,將禮箱搬下去。
香姨領了指示,迅速奔到門口,喊了人來搬禮箱,又迅速奔了回來,深怕錯過了什麼。她迫不及待想看看,舞衣跟楚狂,會怎麼對付這個傢伙。
「前些日子江北水患,災民流離失所,飢寒交迫,舞衣就以王爺的名義,將這些金銀都捐出去賑災。相信那些災民們,會將王爺的大恩銘記在心。」她四兩撥千斤,為南陵王做足面子,也解決了這份過於貴重的賀禮。
南陵王眉頭一皺,雖然不太滿意,但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總不好當場反悔,只能不甘願的點了個頭。
站在一旁的雪姨走上前來,手裡抱著幾疊書冊。
「這是南陵王從宮裡找來的書。」她將書擱在桌上。
南陵王見到那些書,挽起袖子,伸手一推,將書全都推到楚狂面前。他笑容可掬,那笑容卻讓人看了不舒服。
「這是我特地搜集的鄰國資料,對浣紗城的南方商道,想必很有益處,請楚將軍笑納。」他看著楚狂,笑意更深。
「多謝王爺。」舞衣福身行禮,眼兒發亮地盯著那些書。
皇宮內藏書豐富,資料詳盡,是民間難以比擬的。她雖然已找到嚮導,但事前準備,是再怎麼也不嫌多的,有了這些書,她可以更瞭解鄰國,更快掌握商機。
「先別謝我,那些金銀珠寶已經給了你。至於這些書,是我送給楚將軍的禮物。」他又伸手,把書往前推了幾寸,已經抵到楚狂的面前。
楚狂皺起眉頭,仍是冷鷥淡漠,但額上的青筋,隱隱地一抽。
南陵王覷著他的表情,用修長的十指,體貼地翻開書頁,還將書壓好。
「楚將軍且看看,這些書合用不合用?」他慇勤地問。
楚狂面無表情,沒有點頭,甚至沒有低頭看看書上的文字。
室內一片死寂,任何人都察覺到情況有異,這會兒氣氛極僵,活像南陵王推到楚狂面前的不是一本書,而是一把刀。
「本王拿來的書,你連看都不肯看一眼嗎?」南陵工好整以暇地說道,眼中滿惡意。
舞衣若無其事地走來,伸手探向書冊。
「能讓我看看嗎?」她問。
還沒碰到書,絲絹扇就伸了過來,壓制住她的小手,南陵王搖了搖頭,不許她插手,又把書推給楚狂,她甚至沒能瞧見書上寫了些什麼。
「別忙,我還要請楚將軍幫我唸唸呢!」他微笑說道,目光卻像最惡毒的蛇,緊盯著楚狂。
「王爺--」舞衣還想說話。
「本王心意已決。」他舉起手,不讓她往下說。「楚將軍,請。」他端起茶碗,好整以暇地啜了一口。
楚狂一動也不動,像尊石像。
「莫非,楚將軍連這分薄面也不給?」
舞衣表面上維持著微笑,心中卻冷汗直流。
「王爺,不如由我來念。」她說道。
這種場面,任何人都看得出有問題,她向來聰慧的腦子,也不由得有些慌了,只能盡力佯裝無事,想轉移南陵王的注意力。
偏偏,這人就是惡毒,還要步步進逼,不肯鬆懈。
「不,我就是非要他念。」他挑明了說道,嘴角揚起諷刺的笑,搖晃那柄絲絹扇。
始終在一旁看著的春步,憂慮地看著舞衣,接著鼓起勇氣上前。「午膳已經備妥,請王爺先用膳,容小婢將這些書撤下。」她伸手想抱走書冊。
倏地,南陵王的表情,瞬間轉為猙獰。
「滾開!」他吼道,巨大的聲量,嚇得春步雙手一鬆,險些要哭出來。
只是一瞬間,南陵王又恢復笑容,只是笑意沒到達眼裡,他笑得不懷好意。
「別逼我生氣,我不過要楚將軍唸唸書罷了,這只是樁小事啊!」他伸出手,翻動書頁,湊到楚狂面前。「這麼吧,本王來幫你。」
他怎能罷休?!這可是經高人指點,才擬出的妙計,絕對能讓這蠻子顏面盡失!
「拿開。」楚狂冷冷地說道,厭煩地一拂袖,無法再顧及舞衣顏面,掉頭就要離開。
南陵王不怒反笑,閃身擋住他的去路。
兩人站在一起,更顯得出身形上的差距,楚狂高大魁梧,猶如戰神,而南陵王瘦而略矮,非要舉高雙手,才能將書冊舉到楚狂眼前。
「滾。」楚狂吐出這個字,視線比臘月的風更冷,讓人不寒而慄。
南陵王臉色微微一變,在那凌厲的目光下,也不禁有些畏縮。他抓緊書冊,沒有鬆手。
「就算不念,你只消看一眼,點個頭就行。」他堅持道,不肯放棄。「這是介紹鄰國的書冊,對吧?」他問。
站在一旁的舞衣,陡然感到全身冰涼。她張開口,正想制止,沒想到還是遲了一步--
她沒有回答,小手在絲裙內握成拳頭。她不敢看楚狂,好怕自己會哭出來。他那麼驕傲,卻被人當面揭穿最不願被她知悉的秘密。
早就知道南陵王並非善類,但萬萬想不到,這人竟如此惡毒,用這種方式,在眾人面前羞辱楚狂--
「怎麼不說話?你嚇壞了嗎-」南陵王還在說著,神情愉快地湊過來。
哪個知書達禮的好人家姑娘,願意嫁給一個文盲?她如今肯定極為後悔。雖說她已經嫁給楚狂,被那蠻子拔了頭籌,不再是完璧之身。但是看在浣紗城的財富上,他倒能勉為其難,收她為妾。
他愈想愈覺得此法可行,當舞衣緩慢地走過來時,他慷慨地張開雙臂,等著迎接她。
「到本王這裡來,我替你作主,先休了這男人,然後--」一個重重的拳頭,打歪了他的鼻樑,那些自認寬厚的宣言,轉眼成了殺雞似的慘叫。
他的鼻子紅腫,疼得像是斷了,眼淚流個不停。蓄滿淚水的眼睛睜得好大,不敢置信地瞪著率先開打的那個人。
對方掄起拳頭,預備再賞他幾拳,表情則是殺氣騰騰,彷彿恨不得將他剁成十八塊,骨頭劈了當柴燒。
揍人的不是備受羞辱的楚狂,而是舞衣。
☆ ☆ ☆
到頭來,把南陵王踹出浣紗城的竟是舞衣。
短短幾刻鐘內,她的「待客之道」由禮貌轉為粗暴。她先掄拳揍得南陵王鼻青臉腫,接著拿著托盤,劈頭亂打,用力痛扁對方。最後還不罷休,提起繡花絲裙,不客氣地蹬踹。
「閉嘴!不准你再羞辱他!」舞衣喊叫著,眼中怒火亂迸,用盡全身力氣又踹又打。
南陵王嚇傻了,他壓根兒想不到,先發飆的人竟是方舞衣。一直以為,她是個千金小姐,除了溫馴羞怯外,不會有別的情緒,哪裡知道,羞辱楚狂的舉止,竟激怒了她。
他狼狽地閃躲著,仍躲不開那些攻擊,髮冠歪了、扇子掉了,衣服也破了好幾處,掛綵的情形愈來愈嚴重。
堂堂一個王爺,面對危機時,也只能哀聲求饒。
「住、住手--我--」話還沒說完,托盤迎面飛來,正中面門。
咚的一聲,他被打得眼冒金星,跌在地上痛嚎不已。
老天,這女人的力道可不輕!
「現在要我住手了?」舞衣雙手插腰,已經氣昏頭了。「你剛剛怎麼不住口?」她狠狠地補踹上一腳。
南陵王又痛又委屈,心裡納悶極了。「我、我是要解救你啊,那個草包--」一個重擊,讓他再度哀嚎出聲。
「他不是草包!」舞衣咬牙切齒地喊道,不知從哪裡摸來一個花瓶,用力扔過去。
南陵王痛得哭了,他滿屋子亂爬,卻逃不過舞衣的攻擊。嗚嗚,這女人怎麼說變就變?以往溫馴可人,如今卻換了個模樣,追著他狂打。
娘子軍們站在一旁,沒阻止舞衣追打客人,甚至還拍手助興,紛紛擊掌叫好。南陵王的僕人們想上前搶救,反倒先被娘子軍們踹出大廳,這些羞辱主人的傢伙,全被打得鼻青臉腫。
到最後,是楚狂抱起激動不已的舞衣,制止她再追打南陵王,才讓對方乘機開溜,連滾帶爬,狼狽地逃離浣紗城。
香姨先恢復鎮定,指揮著僕人們收拾大廳,還請楚狂帶舞衣回房。她猜想,這對夫妻需要獨處,好好的談談。
回房的路上,兩人始終沉默著。她靠在他胸膛上,不敢看他的表情。
南陵王的羞辱,肯定讓他很不好過。而她被氣昏頭,像個潑婦似的又打又罵,是不是更讓他顏面盡失?
但是,她是真的壓抑不住憤怒,才會動手打人啊!那個傢伙,竟那樣羞辱她的丈夫--
回到臥房,楚狂將她放回繡榻,接著雙手交疊在胸前,居高臨下的俯視她,良久沒有說話。
「你知道了。」半晌之後,他平靜地開口,注視著她。這不是詢問,而是肯定。
舞衣知道他指的是什麼。她沒有否認,緩緩點頭。
「什麼時候就知道我不識字的?」南陵王當眾揭穿他不識字的事實,舞衣的表情不是震驚,而是震怒。
被如此羞辱,的確不是件好受的事,但他的憤怒,早就全由舞衣替他發洩得一乾二淨。她的反應那麼激烈,對著南陵王拳打腳踢,像是他遭受侮辱,是她最無法忍受的事。
想到先前發生的事,楚狂的表情是莞爾,而非憤怒。
她的舉止,讓他心中的憤怒瞬間消散。這個小女人,並不在乎他識不識字,反倒在乎他的尊嚴--
她的反應,讓他如釋重負。
舞衣低著頭,回答他的詢問。「成親前。」
「你沒表現出來。」
「我想,你大概不希望我知道。」
楚狂想了一會兒,接著點頭。「從哪裡看出來的?」
他十歲才被楚家收養,矯健的身手,讓他立刻被朝中武將相中,招攬入軍。以往在軍中,有秦不換處理文書軍務。到方府後,他總要舞衣唸書給他聽,一來是愛聽她嬌脆的聲音,二來,是他其實目不識丁。
舞衣抬起頭,清澈的眼兒眨動著。
「記得我初次搬簡冊給你過目,你看得不耐,要我去張羅酒菜的事嗎?」她問道,仰頭看著他。
楚狂實在太高大,這種姿勢讓她頸子好酸。她伸出手,將他拉回繡榻上,軟軟的身子偎進他懷裡,找到最熟悉的位子,舒服地窩著。
「記得。」低沉的聲音在頭上響起。
「我再度回到書房時,你面前堆滿了書。」
他再度點頭。
舞衣深吸一口氣,才又開口。
「那些全不是帳冊,而是淫書。春步故意到藏書樓裡,把禁書全搬了來,而你卻沒有發現。」春步這麼做,是暗諷楚狂不想看簡冊,那就只配看這些淫書,卻意外的讓舞衣知悉他的秘密。
為了這樁惡作劇,她懲罰春步,要小丫鬟頂著水盆,罰站了三個時辰,還要小丫鬟保守秘密,不可以對外聲張。
今日,大概是想彌補先前的惡意,春步才會冒險上前,想替楚狂解圍。
「看來,我跟淫書似乎很有緣。」他淡淡地說道,嘴角微揚。
那輕鬆的語氣,讓舞衣抬起頭來。她眨著眼睛,詫異地瞪著他。
「你不生氣?」她低聲地問,伸手覆在他胸前。她原本以為,他會好憤怒、好難過,已經準備了一肚子的話,正要安慰他呢!
楚狂搖頭。
「為什麼?」
「不需要生氣。」
「喔?」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寬宏大量了?
薄唇一扯,露出猙獰的笑。「出兵剿了他的城時,我會很享受的。」南陵王羞辱了他,就必須付出代價。
「不行!」她倒抽一口氣,連忙喊道。這男人,竟然出兵去報仇,那南陵王好歹是個皇親國戚啊!
舞衣完全忘了,她剛剛才把那個皇親國戚打得哭爹喊娘。
他瞪了她一眼,不準備退讓。「這是男人的事。」
「你又想吃黃瓜了?」她雙手插腰,質問著丈夫。
濃眉立刻皺了起來,想起先前的折磨,他全身血液都涼了。
舞衣繼續勸說:「不出兵,一樣可以報仇,把這件事交給我,好嗎?」
她軟言軟語地勸著,心裡猜想著,往後的日子裡,只怕她三不五時就要軟硬兼施,打消他那股想打仗的野蠻念頭。
他冷哼一聲,也不知是同意了,還是不以為然。
她戳著他的胸膛,懲罰他的態度,但他的胸膛好硬,戳得她食指發疼。難道他全身上下,都像鋼鐵般堅硬嗎?
「從前,我不知道男人能這麼堅硬。」她刻意轉移話題,小手溜到他的背後,調皮地往下摸去,享受妻子特有的權利。
他的手也伸來,在她的粉臀上摸了一把。「我也不知道,女人能這麼柔軟。」
舞衣輕叫一聲,連忙推開他。
「你--你--」她的臉兒燙紅,咬著唇瞪他。
「女人能做,男人也能。公平,記得嗎?這是你的遊戲。」他揚起濃眉,看著她又羞又怒。
可惡!他學得太好,立刻將兵法用上。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她甚至沒辦法罵他。
舞衣嘟著唇,想要下床。但挪不到幾寸,腰間一緊,又讓楚狂拖回懷裡了。
「後悔選了我這個不識字的男人嗎?」他靠在她耳邊,低聲問道。南陵王說對了一些事,跟她的知書達禮相較,他的確像個蠻子。
她緩慢轉過身,筆直地望進那雙黑眸裡。他的眼神裡,有某種慎重,讓她感動得想哭。
他不在意羞辱,卻在意她的回答嗎?原來,他是這麼的在乎她。
舞衣抬起手,輕撫著那如刀鑿劍刻的眉目,輕輕開口。
「是啊,你不識字呢!」清澈的眼裡,跳躍著調皮的光彩。
簡單幾個字,已讓楚狂全身僵硬。
她偏著頭,紅唇上噙著笑。
「幾年前,那位詩名滿天下的青蓮公子來過浣紗城,他在此地逗留數月,還曾贈詩給我。」那名仗劍任俠的詩人,可毫不隱瞞對她的愛慕。
他瞇起眼睛,把這個名字牢牢記下。
舞衣繼續說道:「你很窮,甚至把戰袍都當了。」
「你怎麼知道?」
「那件戰袍,被我贖回來了。」她輕笑。
楚狂皺著眉頭瞪著她,下顎一束肌肉抽動著。
數落卻還沒結束。
「你很霸道。」她又列出一條罪狀。
「住口!」他咆哮道,不想再聽下去。
舞衣先用手搗住耳朵,等他吼完了,才鬆開手。她沒有聽話,紅唇再度輕啟。
「你還很粗魯。」她認真地說道。
火炬在黑眸中點燃,楚狂抱起她,抵住她的額頭,對著那張含笑的小臉低吼。「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他狠狠地說道,用力抱緊她,暗暗發誓,今生絕不讓她離開他身邊。
該死!就算是她反悔了,他也不放開她,她對他而言,已經太過重要--
她的笑意更深,沒被他凶狠的樣子嚇著,纖柔的小手,在他眉目間滑動,雙眼裡溢了滿滿的溫柔。
「我沒有後悔,從來沒有,自始至終,我要的人只有你。」她靠在楚狂耳邊,很輕很輕地說道。每說一個字,那僵硬的高大身軀,就一點一滴的放鬆。
舞衣伸出手,擁抱著他,笑得好甜。
她不後悔,絕不後悔。楚狂是她選的人,是她今生唯一想嫁的男人。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
「什麼?」他問。
「我很慶幸,我選的人是你。」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 02:00:33
第十四章
方府裡熱鬧依舊,不識相的南陵王,雖然揭穿了那件令人詫異的秘密。但舞衣壓根兒不在意,眾人的態度,也從最初的詫異,轉為平靜。
縱使新城主真的不識字,但他們早已看出他的優秀超群,這小小的缺點,並不能減少人們對楚狂的忠誠。
現在,舞衣這個小妻子,還兼而當起夫子,教著他識字。兩人待在書房的時間,比以往多了些,她很有耐心,一筆一劃地教著他。
楚狂很聰明,幾乎是一學就會,但是耐性明顯不足,往往寫不了幾張宣紙,就扔筆不寫了。
當威脅利誘都無效後,她索性告訴楚狂,沒寫到一定的份量,晚膳時就罰他吃黃瓜果腹。用這招對付他,一向有效得很。
果不其然,銳利的黑眸瞇了起來,迸射出濃濃的不悅。偶爾,他會乖乖的再拾起筆,用笨拙的姿態繼續寫字;偶爾,當她這個夫子表現得太囂張時,他就會撲過來,用熱吻封緘那張聒噪的小嘴--
書房角落的床褥,再度發揮了作用。
這對夫妻間的恩愛,是任何人都看得出來的。
舞衣照舊負責處理城內大小諸事,她坐在大廳中,檢視著絲綢花樣,一面跟織姨討論出貨的事宜。
絲綢的事,楚狂不想插手。他向舞衣提起,要領著黑衫軍,到浣紗湖邊修築堤防。
他願意幫忙築堤,她是再高興不過了。連城主都親自動手築堤,城民們哪敢鬆懈,個個都卯足了勁,築堤的進度比預期快上許多。
這日,舞衣正在大廳裡看著當季的絲綢。有織工做出了新樣絲綢,花色輕柔,像是隔著一層煙霧。
「好美的花樣。」她撫著一塊塊涼潤的絲綢,愛不釋手。
織姨也滿意極了,笑得合不攏嘴。「這花樣取名為『霧裡花』,才出了樣品,還沒大量生產,胡商們已經搶著下單了。」
舞衣點頭,拾起絲綢對著日光看著。「這料子比尋常的絲綢還要輕軟。」
「用在夏季的衣物上,該是最合適的了。」香姨倒著茶,一面也側頭來端詳那幾疋新絲綢。「對了,照日子推算,孩子該是生在夏季吧?」她看向喜姨。
始終低頭擦拭著銀針的女人,緩緩點了個頭。最近,不知為什麼,她變得很沉默,那些抗議的嚷嚷,早已消失得一乾二淨。
「那好,不如就用這些料子,替孩子做幾件娃娃衣。」香姨說道。
兩個丫鬟連連點頭,開始埋頭替還未出世的小主人挑選料子。兩人嘰嘰喳喳的吵著,爭論該用哪一種花樣。
「吵什麼,還不知道是男是女呢!」舞衣失笑,擱下絲綢,一手輕撫著仍平坦的小腹。
喜姨這陣子總用食物幫她調理,加上她身子健壯,孕婦該有的害喜症狀,全減到了最低。她除了貪睡、食量略增外,並不覺得難受。
據說,再過幾個月,這孩子就會在她肚子裡,伸手蹬腿。她時常在想,那會是什麼樣的感覺。
春步跟秋意不再討論絲綢,開始猜測孩子的性別。
「希望是個女娃兒。」春步說。
秋意搖頭。「未必。」
「但是雪姨說,生了個男孩,要是像城主,那不野翻天了?」春步有些煩惱。男孩女孩都好,但是她希望夫人的第一胎是個小姐,她」定把小小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香姨瞟了兩丫鬟一眼。
「要是生了個像舞衣的女娃兒,只怕會更野。」她可是過來人,清楚的記得,二十幾年前,那小女娃是怎麼折騰一群大人的。
舞衣皺起眉頭,不太明白,話題怎會轉回自個兒身上。她放下絲綢,視線在屋繞了一圈,柳眉輕輕蹙起。
「怎麼沒有瞧見雪姨?」她問。
「中秋快到了,雪姨待在房裡,計算著今年中秋潮來的時辰。她交代過,不許打擾,膳食都擱在房門口就行了。」春步回答。
每年中秋潮來,可是浣紗城的大事。潮時計算得精準,能讓四方遊客都觀賞到壯觀的奇景,城內也能做好準備,防止潮水過猛,倒灌進城內的渠道。
這件大事,一向是由雪姨負責的,她對於水道方固的知識,可說是無人能及。
「別讓她太累,要是太久沒見著她,就來跟我說,我去挖她出房。」舞衣說道,仔細叮囑著,擔憂雪姨太專注,反倒忘了要顧好身子。
春步福了個身,點頭答應。
女人家們正在討論著,今年中秋觀潮的宴席,該要怎麼安排時,高大的身形踏步走入大廳。
「城主。」女人們站起身來,福身為禮。
楚狂點點頭,筆直地朝舞衣走來。
他穿著黑色長衫,上頭還沾著不少污泥,一頭黑髮也散在肩頭,襯著那雙銳利的鷹眸,更顯得囂張狂妄;他這模樣,看來不像個城主,倒像個盜匪。
她詫異地挑起眉頭,眨了眨眼兒。她早上又貪睡,睜開眼睛時,他早已離府,領著一票男人幹活去了。
原本以為,他到日落時才會回來,她本想在中午時,親自送午膳過去,讓他驚喜一番。哪裡知道,還不到正午,他倒先回來了。
「怎麼突然回來了?出了什麼事嗎?」她關切地問,牽住他的大手,視線在高壯的身軀上轉了好幾圈。想起前一次,他險些被石板砸進浣紗湖裡,擔憂就悄悄爬上心頭。
「沒事。」楚狂簡單地說道。
語音未落,他已經俯下身來,薄唇精準地找到水嫩嫩的紅唇,熱燙的舌探入她口中。
舞衣還沒反應過來,就已被他結實地吻住,嬌小的身子也被攬進他的懷裡。
他當著所有人的面,毫不保留的吻她,這個吻熱辣而徹底。他啃吻著花瓣似的唇,攪弄著滑嫩的丁香小舌,徹底享用妻子的芳澤。
大廳裡的女人們先是呆愣,接著紛紛露出微笑,禮貌地轉開視線,等著夫妻兩人結束熱吻。
半晌之後,楚狂才抬起頭。黑眸不再銳利,卻依舊熱燙如火,粗糙的男性指掌輕撫著她被吻得微腫的紅唇。
她被吻得迷迷糊糊的,眼兒朦朧,只能呆呆望著他,瞬間忘了兩人身在何處。
「我只是想你。」他簡潔地說道,又在她唇上重重地啄吻一下,然後鬆開手,跨著大步離開大廳。他乍來乍去,簡直像一陣風,令人措手不及。
過了好一會兒,舞衣才恢復過來。眾人的目光,讓她羞得想挖個地洞,把自個兒埋起來。
「他專程趕回來,就是為了吻你?」香姨驚愕地問,視線掉向門口,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織姨啜著茶,雖不發表意見,但嘴角始終噙著笑。
也只有楚狂這種完全不將禮教看在眼裡的人,才做得出這種事,光天化日下執吻妻子,半點都不害躁。不過話說回來,娘子軍們對他這突然的舉止,可是欣賞得很。
舞衣低著頭,小腦袋埋進絲綢樣本裡,臉兒燙得像是著了火。一想到剛剛的吻,她又羞又窘,幾乎要呻吟出聲。
噢,他怎能那樣吻她?彷彿他們正獨處,而他熱烈的想要她--
那個吻,讓她心兒怦怦亂跳,腦子裡滿滿的都是楚狂的身影,根本無法冷靜下來。真糟啊,她也有飛奔到堤防上,抱住他熱吻的衝動。
舞衣粉頰上的排暈,一直到了正午時,都還沒褪去。
☆ ☆ ☆
秋季的風,難得有著幾分的暖意。
中秋近了,浣紗城內的糕餅師傅,將剛烘好的月餅送進方府裡,甜甜的香氣飄散四周。
築堤的工程進行得頗為順利,黑衫軍們也順利適應城內生活。在浣紗城內的每次工程,都會撥給士兵們銀兩,這些漂泊的戰士,生活寬裕後也動起成家的念頭,有不少小伙子,追城內姑娘追得頗勤。
別的不提,就連夏家那對兄弟,也老愛跟在春步、秋意後頭打轉。兩個小丫鬟又躲又避,卻又不時紅著臉,笑得羞怯甜美。
時值秋天,浣紗城裡卻有些反常,顯得春意濃濃。
夜裡,楚狂從水泉處浴罷回房。他只穿著一件長褲,精壯的胸膛赤裸著,潮濕的長髮滾落水珠,順著那黝黑糾結的肌肉直往下淌。
才一回房,舞衣就連忙拿了長衫奔過來。「快穿上,可別著涼了。」她嚷道。
秋夜露冷,他沐浴後卻老愛裸著上身回房,不論她說了幾遍,他還是依然故我。現在還是秋天,等入了冬、下了雪,他非凍出病來不可。
楚狂拿起棉巾,擦拭身上的水滴。
「我不冷。」他回答,認為她在大驚小怪。
他出生在北方,早被訓練出一身不畏酷寒的筋骨,就連下著大雪的寒冬,也能跳進冰冷的江水裡泅水,可不像南方男人,吹一點寒風就禁受不住。
她懶得跟他爭辯,抓起棉巾,用力地擦拭他的肌膚。
「先暖起來要緊。」她小手忙個不停,盡力摩擦著。
巨掌伸了過來,抬起漂亮的小臉。他俯下身,對著她勾起嘴角。
「要溫暖身子,有更好的辦法。」他的眸光轉濃轉熱,熱燙的氣息吹拂著她的肌膚。
舞衣卻一反常態,沒為他的暗示羞紅臉兒,視線盯著他的手腕。那兒有著一處新傷,已不再流血,似乎是前不久才添上的。
「怎麼弄的?」她連忙握住他的手,低下小腦袋,仔細地端詳著。傷口不深,但面積可不小,有她半個手掌大。
他聳聳肩,不當一回事。「在堤防上,一個不留神,讓繩索給絞傷了。」
「怎麼沒告訴我?」清澈的眼兒裡堆滿憤怒,她簡直想向他尖叫,再用力的搖晃他,希望能在那顆石頭腦袋裡搖出一些謹慎。
「只是小傷。」要是她不提,他早將這小傷給忘了。
這回,她真的尖叫出聲了。
「小傷?!」
楚狂挑眉,發現小妻子已經失去理智了。
「我不痛了。」他補充一句。
她深吸一口氣,考慮該尖叫,還是大聲罵他。半晌之後,她決定放棄那兩種選擇。
尖叫跟咒罵都於事無補,她抓住他受傷的那隻手,走到櫥櫃旁找金創藥,打算為他敷藥。但是翻了老半天,整個櫥櫃都翻遍了,還是不見金創藥的蹤跡。
「藥沒了,我去跟喜姨討一些。」她說道,技起薄襖後才往外走。
楚狂亦步亦趨,跟著站起身來,打算陪著她出門,不讓她在夜裡單獨行動。
她在門前回過頭來,大眼瞪著他。「把衣服穿上。」她警告地說道,表情很嚴肅。
他沒有爭辯,只是聳聳肩膀,隨意抓起一件長衫披在肩上。他已有足夠的經驗,知道這個小女人有多固執。
兩人穿過迴廊,經過幾處院落。今夜月兒明亮,庭院裡的桂花樹都開滿了花,香氣濃郁,經過時都會染了一身的香味。
來到喜姨的院落,才發現紗窗後一片漆黑,裡頭已經熄了燈。但仔細一聽,卻又隱約可以聽見某些聲響。咦,喜姨是剛睡嗎?
楚狂凝神傾聽,濃眉一揚。
「回去。」他握住舞衣的手,轉身就要離開。
「別拉我,喜姨該是還沒睡。」她不肯回去,堅持要拿到金創藥。「喜姨,我是舞衣,請您開門。」她喊道,身子卻被他的蠻力拖得不斷往後退。
才剛喊完,屋內就傳來一聲女子的低呼,接著是一陣乒乓亂響,傢具胡亂碰撞的聲音,裡頭似乎熱鬧得很。
舞衣瞪大眼睛,開始覺得不對勁。喜姨愛安靜,始終是獨居,但從那聲音判斷,這會兒屋子裡明明就還有著其他人。
「回來,別理她。」男人的聲音從紗窗裡透出來,很低很沉,在夜裡格外清晰。
男人?!
舞衣的眼睛瞪得更大。
「不行。」喜姨焦急地低語著,聲音有些兒喘,還伴隨唏窣的布料摩擦聲。
燭火沒點亮,門就被急忙打開!站在門前的女子烏絲半散,水眸朦朧。
「有事嗎?」喜姨拉緊衣襟,力持鎮定,臉兒卻還是嫣紅的。
「呃,我--」舞衣完全傻了。
呃,她不曾見過喜姨這副模樣--
另外,她也不曾見過喜姨穿男裝--
大概是忙中有錯,屋裡一片漆黑,喜姨又急著來開門,所以胡亂抓了衣服就穿上。
這會兒,她雖然衣著整齊,但穿的卻是男裝;仔細一看,還是件寬大得不像話的男裝,一向心思細膩的喜姨竟連這點都沒發現,可見方才屋裡情況有多「緊急」。
兩個女人尷尬地看著彼此,一時之間誰也沒開口,氣氛有些僵。
條地,一張男性臉龐出現在喜姨背後,那人上身赤裸,單手一扯,就將喜姨拉進懷裡。
舞衣眨了眨眼睛,確定自個兒沒看錯。
那男人是烈叔吶!
「放手!」喜姨連忙喊道,又羞又急,那語氣是舞衣從不曾聽過的。
「你穿了我的衣服。」北海烈淡淡地說道。
喜姨微微一愣,接著發出羞窘至極的喘息,昔日冷若冰霜的神態,跟她此刻的模樣,可是相差十萬八千里。
始終不發一語的楚狂,挑著眉頭淺笑。
「打擾了。」他點點頭,抓起過度震驚的妻子,掉頭離開院落。
北海烈回以一笑,抱起懷中的女子,反手將門關上。燈仍是沒點上,唏窣的聲音再度響起,可以想見,那件被穿錯的衣裳,大概沒三兩下就被褪下來了。
走了百來步後,掛在楚狂懷裡的舞衣才有辦法開口。
「天啊!」她最先吐出的,是震驚的歎息。「真的是喜姨?真的是烈叔?他們真的--」
「真的。」楚狂回答,證實剛剛的場面,不是一場夢境。
他的口氣,讓她狐疑地抬起頭。「你早知道了?」
「隱約有猜到。」楚狂聳聳肩。烈叔看那女人的眼神,類似於他看舞衣的。
她蹙起柳眉,有些兒不高興。這麼大的一樁事在她眼皮子底下發生,而她竟沒注意到。
「為什麼我沒有察覺?」到底是在什麼時候,又是在什麼情況下發生的呢?噢,她好好奇!
他再度聳肩,沒有回答,扛著她回房裡。
驚訝的情緒淡去,舞衣再度陷入沉默,模樣很嚴肅。她撐著下顎,坐在桌邊思索著。
娘曾經說過,幾位阿姨都受過男人的苦,才會遠離家鄉,逃來浣紗城。喜姨是被男人打得只剩一口氣,拋在山澗裡,幾乎要喪命,恰巧娘送貨經過,才救了起來。
黑衫軍進城,喜姨反對得最是厲害,她對男人的態度,與其說是厭惡,不如該說是恐懼。其實,褪去那層冰霜後,喜姨可是個很美很好的女人啊!只要有人願意好好待她,消弭她心上的恐懼--
看來,烈叔辦到了。
許久之後,她抬起頭來望著丈夫,慎重地開口。
「烈叔會好好待她的,對吧?」她問。
他看著她,同樣嚴肅。「我信得過他。」
烈叔是個重情義的漢子,這麼多年來,楚狂還是頭一次見到,烈叔對女人動情。這種男人,一生往往只動心一次,認定了,就是一輩子。
舞衣笑開了,也願意相信烈叔。現在,她只衷心希望,喜姨也能得到幸福。
「一切都會很順利的。」她喃喃說道,伸手擁抱楚狂,水嫩紅唇貼上他的頸項。她的心好滿好燙,充斥著好多的幸福。 紗窗後,兩人的身影纏成了一塊兒,秋夜裡的春意,更濃了。
☆ ☆ ☆
晌午,急促的警鑼聲驚破岑寂。
在書房裡的舞衣扔下帳冊,急忙奔了出來,春步、秋意,以及一票阿姨們照例在後頭追著。
「夫人夫人,不要跑得那麼快。」春步在後頭喘著,追不上行動快捷的舞衣。
香姨也追得緊。「舞衣,別跑,留心孩子啊!」她忙叫著,難以想像舞衣懷著身孕,還能跑得那麼快。
她沒有聽話,仍是提著衣裙,往大廳奔去。警鑼一響,必有變故,她擔憂極了,一路上都在猜測,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雪姨,發生什麼事了?」她氣喘吁吁地奔到大廳前,恰巧看見雪姨,她抓住婦人的手臂,劈頭就問。
婦人看了她一眼,凝重地歎氣。「遇狼了。」她輕聲說道。
山狼?!
舞衣一凜,往大廳內看去,裡頭的景象讓她瞬間血液冰涼。
地上處處血跡,門檻上、織毯上、傢具上,處處猩紅一片,看來怵目驚心。前不久去迎接楚卿卿的虎帳帳主,倒臥在地上,鮮血正從他胸前的一處黝黑大洞,緩慢的淌出來。
楚狂等人,站在虎帳帳主的身邊,個個表情凝重。
任何人都看得出來,這人傷勢太重,撐不了多久的。他皺著眉頭,緊閉著眼睛,正虛弱地呻吟著--
淚水瞬間湧入眼眶,舞衣奔上前去。「你們在做什麼?」老天,他們怎能不管他,放任他在呻吟痛呼?傷口那麼深,他一定好痛好痛--
才走了幾步,楚狂拉住她,將她滿是淚痕的小臉按在他肩上。他不讓她看。
「別干預,讓他好好的去。」楚狂徐緩說道,五官僵硬,黑眸深邃。
「他在痛--」
「男人不會痛。」
「他在痛!」她用力捶打丈夫,眼裡蓄滿淚水,視線都變得朦朧。這是什麼古怪的道理?她不相信,那人一定好痛的--
廳內只聽得見傷者的呻吟,以及舞衣的啜泣。戰士們也知道夥伴正在承受煎熬,他也是尋常血肉,哪有可能不疼?那些強硬的說法,說穿了,都只是為了保護尊嚴。
戰士們低頭,看著渾身是傷的同伴,眼中都蘊滿傷痛。對男人而言,尊嚴比什麼都重要,他們盡力在維持同伴最後的尊嚴。
「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會弄成這樣?」舞衣低聲問,珠淚不停從粉頰滴落,她沒有辦法止住哭泣。
「他去迎接卿卿,在九山十八澗遇襲,虎帳弟兄們全軍覆沒,只有他一人拖著半條命逃回來。」秦不換用冷硬的語調說道,視線不與舞衣接觸,斯文的態度,如今全轉為冷漠。「另外,卿卿也被擄,下落不明。」他補上一句。
舞衣低呼一聲,用手搗著唇,她既震驚又不知所措,腦子裡一片混亂。
接連兩次在九山十八澗裡遇襲,楚狂等人已認定了,山狼就是罪魁禍首。前一回損失了貨品,她還能勉強大事化小,但這回死傷眾多,連楚卿卿也被擄走,她再也無法開口,辯稱山狼的無辜。
門外又走入一個纖細的身影。喜姨輕聲低呼,筆直地朝傷者走過去。北海烈想攔她,她卻輕輕搖頭,將他推開。
「你們袖手旁觀,打算冷眼看他斷氣?」她不敢置信地問,眉間閃過一絲難過的神色。她伸出手,察看傷口,眼中的希望火苗逐漸減去。
銳利的兵器貫穿了虎帳帳主的胸膛,就連醫術如神的她,也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因失血而更加虛弱。這青年能活著回到方府,已經算是項奇跡了。
「我們還能做什麼?」有人粗聲地問。
「至少,你們能讓他好過些。」喜姨輕歎一口氣。她費盡力氣,抱起重傷的男人,將他的頭抱在胸前,輕輕拍撫著。
低聲輕語從她口中流洩,她喃喃念著某些安撫的話,一句又一句,有著濃濃的溫柔。她的確曾恐懼過、痛恨過這些男人,但是醫者父母心,她不是冷血無情的人。
再者,已有人化去她心上的恐懼,以言行告訴她,並非每個男人都會殘忍的欺凌女人,她的心不再被仇恨蒙蔽--
始終站在廳外的女人,紛紛走上前來。她們蹲下身來,伸出雙手輕輕撫著戰士的傷處,輕念著最溫柔的話,氣氛嚴肅卻也溫柔,讓人想落淚。
男人們站在一旁,被眼前的畫面震懾,無法動彈。
只見那對因血跡而糾結的眉,在低語與溫柔的撫觸下,緩緩的鬆開。
「娘--」他喘息著,閉著眼睛,低低喊道,被撕裂的嘴角,浮現很淡很淡的笑。
「噓,沒事了,沒事了。」喜姨說道,撫著他的臉,聲音有些哽咽。她擠出微笑,一滴淚從眼角滑下,落在他臉上。
虎帳帳主微笑,喘息,然後全身僵硬,腦袋一偏。
舞衣以顫抖的小手搗住嘴,克制著不哭出聲來,眼淚卻不聽話,紛紛滾落,濡濕了丈夫的衣衫。
那戰士是帶著笑容死去的。
喜姨仍抱著那人,很久很久後,當屍首開始冰冷,她才鬆開手,起身離開。
北海烈走上前來,撕下長袍下擺,為她擦去手上的鮮血。她想躲開,他卻不肯鬆手,反倒長手一伸,用力將她扯入懷中,堅持提供安慰。她只是掙扎一會兒,便順從了他,靠在寬闊的胸膛上,無聲的流淚。
「血債血還--」有人低語,聲若蚊嗚。
「血債血還。」附議聲響起。
舞衣抬起頭來,淚眼朦朧,滿臉錯愕。
戰士的死,喚醒了這些人的憤怒,她花費好長一段時間,勸楚狂打消興兵的念頭,而一名戰士的死,讓先前的努力全部白費。他再也等不及調查的結果,他們全急著要見血!
他們怒不可抑,已經聽不下任何解釋,憤怒會成巨浪,勢不可擋。她再怎麼聰慧,也無法阻擋這些人復仇的渴望。
憤怒的咆哮聲,在大廳中凝聚,終於破牆而出,響徹雲霄。
「血債血還!」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 02:00:50
第十五章
整座浣紗城,籠罩在凝重的氣氛中。
書房裡,舞衣握著硃筆,批閱著帳冊,日光透過窗紗,映上嬌美的花容。她的目光在帳冊上,心思卻亂得很,每批完一筆帳目,清澈的眼兒就望向窗外。
昨日虎帳弟兄覆沒後,楚狂的態度丕變,銳利的黑眸中,只剩嚴厲與無情,令人不敢接近。黑衫軍們更是神情漠然,充滿戰意的呼喝,迴盪在操練場上。
慘劇發生至今,他甚至不曾跟她說過一句話--
木門被推開,香姨走了進來,將餐點擱在桌上。
「舞衣。」她喚了一聲。
「怎麼了?」舞衣沒有抬頭,繼續審閱帳本。
香姨偏頭!看著角落那副床褥,神態有些憂慮。
「你昨夜又睡書房了?」唉,這對夫妻,怎麼動不動就愛分房睡?
帳簿上的硃筆一頓,舞衣彎起紅唇,無奈的一笑。
「楚狂知道我會想插手,一等我止了哭,就不再搭理我,現在他滿腦子,只想著要去復仇與救人。」她擱下筆,倚靠在木椅上,柳眉輕蹙。
他這回倒學聰明了,不讓她有干預的餘地,將她撇到一旁,徹底地漠視她的意見跟她的人。
香姨歎了一口氣,想起慘死的那些青年,心裡也不禁揪緊。
「這回,只怕是誰也攔不住城主了。」
「未必。」舞衣搖頭。「只要找得到證據,還是能阻止一場戰爭。」
「事到如今,你還站在山狼那邊?」
「香姨,事關重大,要上門興師問罪,也該有證據。」舞衣語重心長地說道,視線飄向窗外,她的手擱在絲裙上,捏成小拳頭。
接連兩次在九山十八澗遇襲,不只是黑衫軍,就連城民們都群情激憤,先前對山狼的信任,早已煙消雲散。他們如今同仇敵愾,急著要入山去,剿了山狼洩憤。
全浣紗城,就只剩舞衣堅持先找證據,再討論興兵與否。畢竟事關多條人命,輕忽不得,再說,她心中也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
香姨抿著唇,看著舞衣,知道她絕不會袖手旁觀。
「你打算怎麼做?」她問。
「先前派去九山十八澗的人,還沒能回來通報,就發生虎帳被減、卿卿被擄的事情。眼下情況危急,我臨時追派了個人,要那人快去快回。」舞衣回答,柳眉間的結沒有鬆開。
出兵前總還需要個三五天籌備,要是能趕在這段時間內,找到有力的證據,或許楚狂會願意聽她的勸說--
無論如何,她不願意楚狂與山狼正面交鋒。楚狂的能耐毋庸置疑,但山狼可也不是普通男人,他的驍勇善戰,僅憑一手響箭,就驅逐了流匪,九山十八澗內,除了山狼的夥伴外,不曾再有其他匪寇。
一想起楚狂要跟這樣的男人交手,她就心煩意亂,擔憂的情緒縈繞不去--
但是,要是她提起,阻止他興兵,也是為了他的安危著想,那個男人肯定會震怒,以為她質疑他的身手。
可惡!他為什麼那麼固執?
擱在絲裙上的小手,捏得更緊了。
「呃,那,你派去的人回來了沒有?」香姨小心翼翼地問,腦袋轉向窗外。
「還沒。」
舞衣的回答,讓香姨表情變得更凝重了些。「舞衣,我想,你必須知道,城主已經決定出兵--」她的口氣更小心了。
「我知道,但他總得籌備個一段時日,才能--」香姨搖頭的動作,讓她錯愕得住了嘴,一股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
「來不及了。」
「什麼來不及?」她從椅子上站起來,緊張地傾身向前。
香姨咬著唇,陷入兩難中,過了一會兒才鼓足勇氣開口。
「事實上,早在兩個時辰前,城主已經領兵前往九山十八澗了。」為免節外生枝,城主還特別交代過,不能走漏消息,但是事關重大,實在不能瞞住舞衣啊!
精緻絕美的小臉,轉瞬間變得極為蒼白,她雙手一抓,宣紙全被揉成一團。
「出兵了?他出兵了?」舞衣喃喃低語,清澈的大眼裡,盈滿了憤怒的火焰。「他出兵,而我竟然不知道?」她僵硬的身子,因為怒氣而顫抖。
他敢!他竟敢瞞著她出兵?!
香姨連忙上前,想安撫舞衣。
「城主也是怕你操心太多,所以才--」
話還沒說完,舞衣已經提起繡裙,飛箭似的往門外竄去。她奔過迴廊,急促地往馬廄跑去,全身充斥憤怒的火焰。
「舞衣,你要去哪裡?」香姨追在後頭喊著。
她沒有回頭,明眸中閃爍著無人可以撼動的決心,腳步奔得更快了。
「阻止他。」
☆ ☆ ☆
九山十八澗。
這是一處險峻的山峽,兩旁高聳的山崖間,夾著一道清澈溪流,而兩旁的群山中均有山澗流過,匯入溪流。此處地勢複雜,藏有重重疊疊山,曲曲環環路,潺潺涓涓泉,高高下下樹,普通人進入此處地界,肯定迷路。
第一匹馬踏入山峽的瞬間,鳥語蟲鳴悉數消失,馬蹄涉水的聲音迴盪在峽谷之間,隨著人數的增加,那股聲音變得轟隆有聲,宛若雷嗚。
數百名黑衫軍身著戰袍,左手臂上都綁著白麻,悼念死去的弟兄。他們持刀握劍,神色森然,迫不及待想以仇敵的血,奠祭死者。
山峽路徑漫長!愈走愈是深幽,長達十來里的溪道間,只看得見兩旁峭壁,以及參天的巨木,濃蔭落在他們的身上,山峽內的低溫,讓人全身冰涼。
秦不換策馬上前,來到楚狂身邊,表情嚴肅,俊美絕倫的臉上凝聚濃濃戒慎。
「不對勁。」他說道。
楚狂點頭,側首看向四周,簡單地回答。
「有人。」
夏家兄弟瞪大眼睛,四下張望著。
「哪來的人?」打從踏進這鬼地方,就沒看見任何飛禽走獸,更別提是人跡。要不是浣紗城的人指證歷歷,他們還真要懷疑,大夥兒是不是跑錯地方了。
「在山崖上頭。」楚狂提醒道,瞇起鷹眸,銳利的目光掃過山崖的邊緣。
崖上有許多視線,從黑衫軍一進入山峽,就緊盯著不放,監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那些人不是沒發覺大軍壓境,只是選擇按兵不動,躲在高處觀察。
秦不換勒緊韁繩,順著楚狂的目光看去,他看了半晌,修長的眉勾起,嘴角浮現冷笑。
「他們在等什麼?」
「等著我們更深入他們的地盤。」北海烈答道,一面舉起手中長劍,全體戰士立刻停步,全神戒備。
楚狂一踢馬腹,往前十來步,勒馬停駐。
他仰天提氣,而後發出一聲充滿戰意的長嘯,巨大的聲音撞擊山壁,無限地增幅,震得所有人耳膜發疼。
不消片刻,山崖上射出了一支響箭,其聲嗚嗚,甚為淒厲。
接著隆隆的憤怒咆哮響起,比起楚狂的長嘯毫不遜色,兩股聲量的餘音迴盪碰撞。山林間綠葉顫動,整座山峽均被驚動,緊張的氣氛蔓延開來。
無數的人馬,隨著那聲咆哮而出現,站立在陡峭的山崖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黑衫軍們。他們的首領,是個身穿皮氅,右手持刀,背著長弓的男人,他的黑髮在風中飄蕩,眼神比刀劍還凌厲。
是山狼。
響箭就是警告,第一箭示警,第二箭更不警,第三箭射殺。
據說,從沒人有勇氣待到第三箭。
他一扯韁繩,馬的前蹄已經踏在山崖的邊緣,跟筆直的峭壁只有一步之隔。
「帶著你的兵馬,滾出我的地界。」山狼朗聲吼道,聲似雷嗚。他瞪著楚狂,面露不耐。
回答很簡單,只有一個字。
「不。」
山狼的眼睛瞇起。
「你是來戰鬥的?」他問。
「不,我是來復仇。」
「為什麼?」
「你殺了我的弟兄。」楚狂吼道。
山狼搖頭,耐心漸失。「我沒有。」
「懦夫,你甚至沒膽子承認嗎?」
這句話是最嚴重的侮辱,沒有一個男人能坐視不理。山崖上的男人們,因為領袖被人辱罵,紛紛發出憤怒的吼叫,舉起手中刀劍揮舞,崖上刀光劍影,閃耀而刺眼。
「你必須為這句話付出代價。」山狼開口,語氣陰惻。
他呼嘯一聲,再度射出一支響箭,接著雙腿一踢,以足以摔斷脖子的速度,猛地往山澗俯衝而下。
同一瞬間,崖上所有的人馬同時動作,數百騎兵馬奔騰俯衝,密密麻麻覆蓋了兩旁山壁,聲勢石破天驚,連地面都為之震動。
僅從這些舉止,就可以知道,這些人不是毫無紀律的山賊,而是一批訓練有素的軍隊。因為生長於山間,他們策馬的技術,比楚狂見過的任何軍隊都還要精良。
也就只有這種隊伍,才有能耐滅了虎帳!
「血債血還!」楚狂吼道,露出猙獰的冷笑,舉起長劍,率先迎戰。
黑衫軍們發出呼嘯,揮舞著刀劍,迎向衝下山崖的人馬,一時之間兵器相擊的聲音、吼叫聲、馬嘶聲交織成一片。
兩軍交鋒,一邊是因血海深仇,一邊是為首領被辱,憤怒讓他們均喪失理智,戰意像燎原大火,席捲每一個人。
無數的人朝楚狂蜂擁而去,他舉起長劍,一揮一砍,如入無人之境,靠近他的馬匹全被斷了頸子,應聲倒地,鮮紅的血染紅了溪流,傷兵在亂蹄間哀嚎,勉強抵御著。
「山狼!」楚狂吼道,看見那猶如鶴立雞群的高大男人,山狼手中的那柄刀,也掛了他不少弟兄。
這男人就是山狼?
這山賊比他想像中年輕,也比他想像中驍勇。舞衣處心積慮想插手,就是為了阻止他向這男人興兵?她在袒護山狼?
除了仇恨之外,某種令楚狂陌生的情緒,充塞在胸口中,令他更加憤怒。他舉起長劍,雙眼迸出寒光,殺意更甚。
聽見那聲嘶吼,山狼回頭,晶亮如黑水晶的眼眸掃來。
「讓開!」他吼道,一刀劈開眼前交戰的人們,筆直地撲來。
楚狂狂嘯一聲,舉起長劍,兩人迅速接近,身形皆快若流星。
當!
刀劍相擊,迸出點點火星,巨大的力量震得兩人虎口發疼。沒人鬆手,他們同時握緊兵器,向對方怒目而視。
「你要為做過的事付出代價。」楚狂吼道,抽劍劈向山狼。
又是一聲巨響,山狼以刀格開攻擊,還以一記剌殺。
「你必須為羞辱我付出性命。」他冷笑著,一繒黑髮落在深邃的黑眸前,神態狂野不羈,彷彿享受極了這場廝殺。
刀光劍影間,兩人各拆了百餘招,高大的身軀均已掛綵,連戰馬都不支倒地,卻始終分不出勝負。而山峽間也已是傷兵無數,這一場混戰,也難以分辨到底是哪方佔了上風。
楚狂在喘息的瞬間,望向四周,心中一凜。他沒有料想到,這群山賊竟有著足以與黑衫軍匹敵的戰力。
樣的詫異神情,出現在山狼的臉龐上,他扔下刀刃已然翻捲的武器,從背後抽出響箭。當他一有動作,戰況就立即有了變化,那些戰鬥中的山賊們也拋下武器,抽出羽箭,搭弓上弦。
響箭一發,示警。
響箭二發,再示警。
第三支響箭搭在弦上,山狼瞄準了楚狂,所有的人都瞄準了楚狂,氣氛冷凝,就等著那支響箭一發,就能將楚狂萬箭穿心。
即便是他再神勇,也不可能避得過這數百支的羽箭--
「住手!」山崖上響起一聲嬌呼。
那聲呼喝,讓所有人都僵住,雙方不分敵我,全抬起頭來,錯愕地瞪大眼睛。他們只差沒伸手揉揉雙眼,確定眼前所見的,是不是激戰過久而產生的幻象。
一個嬌小的人兒騎乘一匹栗馬,高立在山崖上,就在眾人的目瞪口呆間,她循著山狼先前奔下來的路徑,策馬奔來。
認出那個不要命的女人,就是自個兒的妻子時,楚狂的心臟幾乎被嚇得停止跳動,他無法呼吸,只能眼睜睜看著她一路俯衝。
或者,該說是一路摔下來。
舞衣的騎術絕對稱得上精湛,但仍不足以應付陡峭的山壁,她盡力控制馬匹,但滑行不到半路,馬蹄已打滑,一人一馬以驚險的速度摔下山澗。
「舞衣--」巨大的吼叫驚破岑寂,楚狂衝向山崖,臉色蒼白到極點,在妻子摔落堅硬的地面前,及時趕到。
他伸出雙臂,飛身撲往巖壁,牢牢抱住舞衣下墜的身子。劇烈的摩擦,在他臂膀、胸膛上都擦出傷痕,鮮血從傷口湧出,迅速濡濕衣衫。
她雖沒摔疼,但一顆腦袋被這趟驚險旅程震得七葷八素,眼前金星亂冒,胃中酸水直冒,幾乎就要當場嘔吐。
半晌之後,當她稍微鎮定下來時,可怕的咆哮聲響起。
「你到底有沒有腦子?」楚狂吼叫著,克制著抓住她用力搖晃的衝動。
這個該死的女人,她懷著身孕啊!竟還敢用那種速度策馬俯衝。方才要是稍有個閃失,或是他沒接住她,只怕她跟孩子都已一命嗚呼了。
老天,他肯定會被她嚇得減少好幾年的壽命!
「誰教你要瞞著我出兵。」舞衣抬起小臉,瞪著那張憤怒俊臉。她也知道,自己的舉止有多冒險,但是當她看見山狼的響箭已瞄準楚狂,她腦子就瞬間失去功能,當她再回過神來時,已連人帶馬一股腦兒地往下衝去。
謝天謝地,讓她趕上了。要是再慢個一步,山狼手中的響箭一發,楚狂非成刺蝟不可。
確認她平安無事後,他把她住後推,轉身又想去作戰。「把她帶到安全的地方去。」他吩咐。
舞衣卻拒絕被漠視,嬌小的身子甩開上前的士兵,又奔到丈夫面前。「別想甩開我!!」她吼叫著,用食指戳他的胸膛。
「帶她走。」
「不!」她雙手插腰,瞪著那些人,看看哪個傢伙敢碰她。
「你只是個女人。」在戰場上,她只是個累贅!
「我是你的妻子,該站在你身邊,而不是背後。」她高聲說道,卻發現楚狂的臉正在她眼前晃啊晃,連波的暈眩,讓她好不舒服。
「我說過,不許你插手。」他對著那張倔強的臉兒咆哮,視線瞄見她手臂上,被樹枝劃破的傷口時,聲量再度拔高。「你受傷了!」他指控地說道。
她不當一回事,甚至沒偏頭去察看傷口。
「我不能看你濫殺無辜。」舞衣忍著暈眩感,打起精神面對暴跳如雷的丈夫。
楚狂深吸一口氣,考慮是否該當場掐死她。
「他們不是無辜的。」她不要命的跑來,就是為了聲明這些山賊的無辜。
「你有證據嗎?」她問。
「他們殺了虎帳的弟兄,還擄走卿卿!」
「未必是他們做的。」
舞衣的堅持,讓楚狂更為光火。
「你還要維護那個男人到什麼時候?!」他瞪著她,面目猙獰。
她楞了一下,視線轉向山狼,再慢吞吞地掉回來。等等,她沒聽錯吧?楚狂不是在氣憤她干預戰事,而是在氣她護著山狼?
呃,他這是在吃醋嗎?
某種甜甜暖暖的液體流過心間,她必須好用力克制,才沒對他露出微笑。好吧,看在他還懂得吃醋的分上,她可以寬宏大量收,不為他出兵的事生氣。
看清她的模樣後,山狼微瞇的眼中迸出光亮,但弓弦仍是緊繃著。只要一鬆手,數百支響箭就會貫穿他們二人。
「我認得你。」他說道,上下打量著舞衣。
他記得這張臉。這幾年來,這人總不時送食物上山寨,讓他的夥伴們即使在荒年,也得以溫飽。
舞衣想走上前,楚狂卻拉住她,把她住自個兒身後扯。她費盡力氣,才從他寬闊的背後冒出個小腦袋來。
「山狼,他是我丈夫。」她嚷道,嚴肅地看著對方。
扣住弓弦的指,先是僵住,接著極為緩慢地鬆開。山狼挑起濃眉,殺氣逐漸從眉宇間斂去,高大的身軀不再緊繃如石。
「為了你,今日的事我可以不追究,但下不為例。」他宣佈道,扯住身旁一匹駿馬的韁繩,以俐落矯健的身手翻身上馬,馬蹄溯溪進入山林間,踏出無數水花。
緊接著,一聲呼嘯震動四周,山狼的人馬像潮水般,在最短的時間內退去,消失在莽莽山林間。
楚狂低咒一聲,拿起掉落的兵器,提步預備再追。
「不許去。」嬌小的身子閃到黑衫軍前,小臉抬得高高的,硬是擋住他們的追敵之路。她瞪著所有人,看有誰敢越過她去追人。
「讓開!」他吼道。
她回答得很乾脆。
「除非我死。」
黑眸裡跳躍著憤怒,卻又無能為力。
「給我回城裡去。」他咆哮道,眼看山賊們已經逃逸無蹤。
「不行,我回不去。」她慢吞吞地說道,小腦袋逐漸往下垂。危機解除,緊繃的情緒鬆懈,全身像是突然被抽乾力氣。
她的語氣讓他起了疑心。
「為什麼?」他打量著她,發現那纖瘦的身子正在左搖右晃,重心極度不穩。
她張開口,深呼吸幾次,之後才能說話。「因為我好昏--」話還沒說完,她眼前已經一片漆黑。
舞衣昏倒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 02:01:09
第十六章
曙色方褪,她悠悠醒來。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繡帷飄帶,以及精雕細琢的床梁。
朦朧大眼先是眨了眨,四下滴溜溜的轉了一圈,確定自個兒正躺在方府的臥房裡,迷惑的神采,隨著她的清醒而消失。
她想起九山十八澗、想起山狼!
「楚狂--」慌亂呼喊的尾音,因為突然湧現的抽疼,迅速轉為呻吟。
才稍微有動作,針刺般的痛楚,就從骨子裡竄出。不只如此,就連她的肌肉也酸痛不堪,虛弱得像剛出生的嬰兒,完全使不上力。
她也想起,自己差點摔斷脖子的「壯舉」。如今,全身的筋骨,都為她先前的莽撞而付出慘痛代價。
「好痛。」舞衣低聲嘟嚷著,極為困難地挪動四肢,試圖離開床鋪,急著去找楚狂,確定他安然無恙。
她昏倒之後又發生了什麼事?是楚狂抱著她回來的嗎?
酸痛的肌肉,根本不聽她的命令,她只是行走幾步,雙腿就抖得站不住,必須在桌邊坐下休息,才能繼續往門口挪動。她看著那扇門,連連深呼吸,準備凝聚力氣,再接再厲。
還沒能站起來,門倒先打開了。
楚狂站在門前,面無表情地瞪著她,高大的身軀幾乎佔滿了門框。他的衣衫又破又髒,沾滿了血跡,就連傷口也尚未處理,方正的下顎滲著一片鬍渣,看來十分狼狽。
他無言地走過來,一把抱起她,將她帶回繡榻上。
「你的傷怎麼還沒處理?」舞衣劈頭就問,揪著他的衣服直瞧,每發現一處傷口,柳眉就蹙得更緊。
沉默。
她抬起頭,困惑地看著他。
「楚狂?」她喚道,發現他全身好僵硬,臉色也緊繃得嚇人,深邃的黑眸注視著她,直勾勾的,像是怕看得不仔細,她就會消失似的。
沒反應,他瞪著她不說話。
「你還在生氣嗎?嗯?你氣我干預你的戰役?」舞衣詢問道,表情卻是一點都不愧疚。對於插手戰事,她半點都不懊悔,興兵之事本來就該有她參與決定,是他不該隱瞞她。
仍是沉默。
難道,他不是生氣?
她困惑地偏著頭,審視楚狂的表情。她愈看愈覺得,他的臉色似乎蒼白了些。
纖細的小手伸了出來,輕輕覆蓋在剛稜的俊臉上,指下的肌膚涼得讓她詫異。只有病人,或是受傷失血的人,才會有那麼冰冷的體溫。
「我的天,你是受了重傷嗎?」舞衣急切地拉起他的衣服,在黝黑的身軀上察看。「快告訴我你傷在哪裡,你別不吭聲,說啊!」她叫嚷著,急得快哭了。
在九山十八澗裡,她只注意到山狼,以為只要擋下響箭,楚狂就能安全。但是在她還沒趕到之前.山狼是否已經傷害了他?
她愈想愈慌,急著要去找救兵。她捧著那張蒼白的俊臉,慎重地吩咐:「你先別動,我去找喜姨來。」話才說完,她就想跳下床去。
倏地,楚狂收緊手臂,勒緊她的纖腰,她沒能跳下床,反倒被抱進他懷裡,全身都被他圈得緊緊的。
「呃你--別--」他抱得好緊,她喘不過氣來了。
熱燙的氣息吹進發間,她感覺到,楚狂以唇抵著她的黑髮,狂亂地摩擦印吻,用最原始的接觸,確定她好好的待在他懷裡。
「該死!該死!該死!!」他低聲吐出連串咒罵,聲音中帶著破碎的抖音,就連高大的身軀也顫抖著,連帶著被抱得緊緊的她,也跟著抖個不停。
壓力愈來愈大,他抱得那麼緊,像要把她揉進身體裡。她發出低低的呻吟,在他懷中掙扎。
「楚狂,你弄痛我了。」舞衣輕聲抱怨,察覺到他立刻放鬆雙手。
力道雖然減輕,卻仍堅持將她留在懷裡。
他緩慢地抬起頭來,注視著懷裡的小女人,黑眸明亮得有點異樣。
「這是我這輩子,頭一次想打女人。」他嘶聲說道,額頭抵著她,口吻粗暴。「該死,你竟敢對我做出那種事!」
原本以為,只要不理會她,就能將她隔絕在這場戰役之外。她卻冒險跑來,不顧性命安危地闖入戰場,然後昏厥在他面前。
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為她死了。
難以遏止的痛楚在胸口爆發,他完全陷入瘋狂,抱著她不斷顫抖,幾乎要以為,自己也會在同一刻死去。
直到北海烈痛揍了他好幾拳,將理智打回他腦中,他確定舞衣只是昏厥,顫抖才逐漸和緩下來。
他抱著她回府裡,即使喜姨要施診,也不肯鬆開手。
舞衣昏迷了兩天,他就坐在床邊,緊盯著她的面容,一遍又一遍地確認她安然無恙。只有這樣,那股撕裂心肺的痛楚,才會逐漸消失。
該死的,她竟讓他經歷這些!
該死的,她竟對他做出那種事!
該死的,她竟讓他這麼在乎她!
他的狂亂低語,洩漏了太多真摯的溫柔。她沒有被粗暴的言語嚇著,反倒從每句破碎的低喊間,拼湊出端倪。
她嚇到他了。
這個男人是那麼在乎她,她的生死安危,竟能左右他的恐懼,讓他顫抖。她原本以為,他根本不知道恐懼為何物--
事實讓舞衣心兒狂跳,她伸出雙手擁抱丈夫,感受著他熱燙的體溫。
「抱歉。」她低聲說道,以粉頰輕貼著他的臉龐,徐緩地揉擦著,水嫩的唇在他肌膚上流連,印下一個又一個細碎的吻。
舞衣從不期待,能從楚狂嘴裡,聽見他說愛她。但是他的言行,早已經將那三個字表現得那麼徹底。
「絕對不許再那樣對我,知道嗎?」楚狂粗唳地說道,握緊她的手,深幽的黑眸牢牢鎖著她。
她輕咬著紅唇,緩緩地點頭。她的手被握得好疼,但這股疼痛,跟她此刻感受到的喜悅比較,卻是那麼微不足道。
「不會了。」他的真情流露,讓她心軟。
黑眸閃過一抹光,慎重地凝望她。
「你會聽話?」
「我--我考慮--」舞衣低聲說道。
「考慮?」他瞇起眼睛。
「嗯--那,我偶爾聽你的話。」
楚狂看著她,眉頭沒有鬆開。
「或許我該考慮,在孩子出生前,都把你綁在床上。」他的心臟,無法再負荷更多的刺激。
舞衣咬著唇,為他的霸道懊惱極了,卻又無法生氣。
她歎了一口氣,小腦袋擱回楚狂的胸膛上。「要把我綁在床上也行,但是,你也得留在上頭陪我。」她低聲說道,臉兒嫣紅。
那些霸道的行徑下,都掩飾著對她的關心,他總用這樣的方式,表達澎湃的情意。她逐漸懂得,在他看似粗魯的言行下,找尋他愛她的蛛絲馬跡--
愛情呵,未曾說出口,卻是那麼顯而易見,存在於每一個眼神、每一下碰觸。
暖風入羅帳,帳內人兒擁抱彼此,許久沒有分開。
☆ ☆ ☆
兩天不到的時間,浣紗城出了好幾件大事。
先是虎帳被減、卿卿被劫。接著楚狂興兵攻打山狼,妹子沒救回來,被抱回府裡的,卻是昏迷不醒的妻子。
等到舞衣清醒,一個意料之外的歸客,在此時回到方府。
虎帳弟兄裡,竟有人沒死!
這個消息傳遍澱紗城,黑衫軍群情激動,摟著歷劫歸來的弟兄狂吼著,興奮到極點了。那個全身纏滿紗布的傷者,在經過同袍們無數個熱情擁抱後,才被送進府裡。
夏家兄弟湊到他身旁,七嘴八舌地搶著說話,想要追問細節。不只是他們,就連幾個阿姨,也圍在一旁,急著想知道詳情。
「別忙,等老大來,我再一併說了。」傷者的語氣有些虛弱。他受了重傷,還沒恢復呢!
楚狂高大的身影,選在這時跨進大廳,懷中還抱著嬌小的舞衣。她身子剛剛恢復,他堅持不讓她自個兒行走,出入都必須由他抱著,小心翼翼的態度,彷彿把她當成了瓷娃娃。
他抱著她,擱在主位上,才轉過身來。
「那麼,你可以開始說了。」他看著死裡逃生的弟兄,表面上不動聲色,黑眸中卻翻騰著激動的情緒,只有站在他身旁的舞衣,才知道他其實欣喜若狂。
「老大,對不起,沒能保住卿卿姑娘--」
「先說虎帳弟兄們的事。」楚狂說道,下顎一束肌肉抽動著。「你們是遇上了什麼事?」
傷者點點頭。「三天前,我們護著卿卿姑娘的轎子,準備回浣紗城。但有一群人埋伏在山林裡,我們還沒進入九山十八澗,就遭到伏擊。」
室內一片岑寂,眾人交換了個目光,卻沒有開口。
「說下去。」楚狂下令。
「我們盡力抵抗,但對方兵馬眾多--」
北海烈插話。「有多少人?」
「起碼好幾百人。」那人停頓了一會兒,回憶慘烈的戰況。「我們本以為,他們是劫匪,但一交手才發現,他們壓根兒只想殺人。」他愈是回想,臉色愈蒼白。
秦不換走上前來,一隻手臂按在對方肩上,輕拍了兩下。
「難為你了。」他說道,知道重述那場戰役,是件極為困難的事。
「是我命大,被砍成重傷,還能勉強逃進山林裡。」他被路過的民家救起,因重傷而昏迷兩天兩夜,一清醒後就急忙趕回來。
始終沈默不語的舞衣,慎重地開口。
「你有聽見響箭的聲音嗎?」她問道,雙手緊握著,掌心滲滿冷汗。這件事十分重要,關係著楚狂是否會再興兵攻打山狼。
在眾人的注視下,傷者搖頭。
「他們拿的是刀劍,沒人用弓。」
「全蒙著面?」她記得,搶奪絲綢的那群盜匪,也是蒙面行搶的。
「是的。」
舞衣不再追問,她抬起頭,注視著楚狂的側臉。
他表情陰惻,濃眉深鎖,早在殘兵的回答中聽出端倪。
「老大,事情不對勁。」秦不換也察覺事有蹊蹺,俊美的臉龐,如今轉為青白。
這不只是屠殺,還是一樁精心設計的詭計。有人躲在幕後,刻意挑起兩方戰端,處心積慮要讓黑衫軍跟山狼互相殘殺。因為弟兄們被殺,他們全失去理智,就只有舞衣還頭腦清晰,堅持要先行尋找證據。
要不是有她的阻止,他們老早就全中計了!
大廳內無人開口,每個人均是神情凝重。傷者困惑地看著眾人,突然像是想起什麼,伸手在已被砍得破爛的戰袍裡亂掏。
「對戰時,有個被我斬死的傢伙,懷裡滾出這個東西。」他從袍裡掏出一塊沾了血的令牌,慎重地擱在桌上。
瞬間,目光全投注在那塊鐵鑄的令牌上,雖然沾滿血污,但是上頭的鏤印仍清晰可辨。眾人的表情從困惑,逐漸轉為憤怒--
那塊令牌上,清楚地鏤著一個「南」字,證實了那群殺人不眨眼的匪徒,究竟是受何人指使。
南陵王。
☆ ☆ ☆
大略交代完畢後,人們魚貫離開,大廳內只剩楚狂與舞衣。
他緊皺著濃眉,沒有說話。而她就坐在一旁陪著他沉默,知道他需要時間接納這項事實。
半晌之後,銳利的視線轉向她,眸光極為複雜。
「不是山狼。」舞衣輕聲說道,表情認真。
他緩緩點頭。「你對了。」
憤怒蒙蔽了他的理智,影響他的判斷。但當線索一一浮現,他重拾冷靜後,整樁事件的枝微末節全都凝聚在一起。
倘若他的猜測沒錯,那麼,事實不只大出他意料之外,只怕也超過舞衣所能承受的--
舞衣點頭,小心地指向桌上的令牌,不願意碰著。「是南陵王在幕後操控一切。」
仔細推想,南陵工的確是最有動機的人,他垂涎浣紗城許久,前幾年還能保持溫文的假象,想動之以情,費盡力氣追求舞衣。但當她跟楚狂成親,面具就瞬間崩裂,他立即露出歹毒的本性。
那個男人不只仗勢凌人,甚至還使出這麼惡毒的計謀。她再度慶幸,自己當初選擇的是楚狂。
楚狂走到她身邊,握住她的肩膀,筆直地看入那雙清澈的眼兒裡。
「不只是他。」
「還有同夥?」舞衣問道,努力思索著是哪方人馬會與南陵王聯手。
是那些流兵嗎?她曾經聽說,南陵王招募大批匪徒,聚集了龐大的兵力。還是京城裡,那些蠢蠢欲動的奸臣嗎?據說,這些年來,南陵王也勤於跟那些人走動,似乎在籌擬著什麼--
楚狂神情極為嚴肅,緩緩地開口。
「記得《孫子兵法》第十三卷嗎?」
她俏臉愀然而變,聲音沙啞。「用間。」
間諜!
楚狂的意思很明顯。方府內,有南陵王的內奸。
「不可能。」舞衣握緊雙拳,用力搖頭,嬌小的身軀緊繃著。
他點頭。
「不!」她嘶聲喊道,全力反駁。
他看著她,不言不語,目光中透著憐惜。
那樣的眼神,讓舞衣的心更加冰涼。
不,她不相信!他怎麼可以質疑她的親人?!
「不會的……不會的……」她輕搖著頭,反覆說道,語氣卻愈來愈弱。
楚狂克制著不忍,狠著心逼她正視那些事實。這對她來說,的確太過殘酷,但眼前危機四伏,他強迫她正視一切。
不只是他,就連聰慧過人的舞衣,也有著盲點。
那樁詭計,就是靠著他們的盲點,悄悄進行到現在。
「這是唯一的可能。」他沉聲說道
「不會是我的人,絕對不是!」舞衣雙手搗住耳朵,不肯聽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盈滿淚水。
「那麼,南陵王如何知道出貨時間?又是怎麼查出虎帳弟兄的行蹤?」他緩慢地說道,注視著她。「他又是如何得知,我並不識字?」
她啞口無言。
「迎接卿卿的事情,只有極少數的人知情,倘若襲擊是有預謀的,肯定是有人事先通知了南陵王。」
一句又一句的例證,讓舞衣臉色轉為慘白,她低下頭,緊閉著雙眼,唇兒顫抖著,卻無法吐出隻字片語,只能不斷搖頭,拒絕那些事實如潮水般席捲她的理智。
他不肯放鬆。
「這些事全都有跡可尋。在浣紗湖上,石板崩塌並非只是意外,而是一項警告。」
她驚愕地抬頭,痛楚地望著他。
「不……」
他脊背一緊,一咬牙,狠下心腸。
「之後在錦繡城,是你誤拿了我的馬鞍,才會遭遇危險。事實很明顯,那人的目標是我。」
舞衣不斷顫抖著,像是被人投進冰冷的水池裡,濃重的寒意,從體內流竄而出。她的心好疼好痛!幾乎要被他的話撕裂!
「事情發生後,我要屬下們調查,但對方太狡猾,一發現形跡可能洩漏,就立即停止行動。」他注視著她,緩緩說道。「只有內神,才能通外鬼。」
她更加劇烈地顫抖著--
有人要殺楚狂;有人不贊同她跟楚狂的婚事,即使在兩人成親後,仍不死心的要拆散他們。這些縝密的詭計,全是為了除掉楚狂。
這個人,極有可能是她身旁最親密的人--
「一定是哪裡出了錯……一定是你誤會了……一定是……」舞衣聲音微弱,不肯放棄,她緊握著他的衣衫,用力到指節泛白,淚眼欲滴,幾近懇求,迫切地道:「再給我一些時間,讓我去調查,就像我能證明山狼的無辜,我一定也能證明--」
楚狂看著她,濃眉深鎖。
「你知道我說的是事實,對吧?」
「我的親人跟那些詭計沒有關係……」她辯解著,口吻卻變得十分軟弱。
「你只是不願意去承認。」他淡淡地說道。
舞衣臉色刷白,猛地推開他。過多的衝擊,逐漸匯成憤怒的情緒,她緊握雙拳,怒瞪著他,全身充斥著奔騰的怒氣,卻又不知該如何是好。
不!她沒有不承認,她不要懷疑任何人,那些都是她的親人,絕對不可能做出那麼殘酷的事!
「難道還有其他的可能?」他冷酷地逼問。
舞衣回答不出來,憤怒讓她失去理智,這一刻她只迫切地想遠遠逃開,不願看見他。那些溫柔的情緒,全都蕩然無存,她整顆心好亂好亂。
當他走來,伸手想碰觸她時,她像被火燙著般,踉蹌退了兩步。
楚狂站在原處,沒再上前,黝暗的目光鎖著她。
那樣的目光讓她無法忍受。「不,不可能,你冤枉我的親人,我不信你。」她激烈地喊道。「我要休了你!」
此話一出,兩人同時一震,室內一片死寂。
她喉中一梗,淚眼閃著複雜的情緒,小手輕搗著嘴,想說些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口。
楚狂一動也不動的,一臉漠然。
舞衣腳跟一旋,倉皇奔出大廳,沒有發現他眼中一閃而逝的痛苦。
他僵立在原處,緊握著雙拳,不動。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 02:01:28
第十七章
中秋將近,以往這時候,人們總忙著準備賞潮過節。但今年卻一反常態,人人意興闌珊。
城主夫婦的情緒,影響了整座浣紗城。
自從那場激烈爭吵後,舞衣始終愁眉不展,絕美的小臉上再也看不見笑容,讓每個瞧見的人,都不由得心疼。
爭吵過後沒幾日,急促的警鐘在初更時分響起。舞衣才剛睡下,一聽見警鐘的聲音,披了一件襖袍,立刻就奪門而出。
來到城牆上時,楚狂已先行趕到。他站在城牆邊緣,黑眸眺望遠方,神色陰鷙嚴酷,當他回過頭瞧見她時,表情變得更加難看。
「下去。」他說道。
舞衣抬高小臉。「不。」
「這裡太危險。」粗暴的口氣中,隱藏著對她的關心。
她不理會他的命令,轉頭看著城牆最高處,揚聲喊道:「報告情況。」
守門者應了一聲,視線還凝在遠方。他的臉色發白,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有大軍來犯。」他遲疑了一會兒才回答。
這個答案讓舞衣皺起眉頭。
「哪個方向?」
守門者遲疑更久。「四面都有,整座城都被包圍了。」
舞衣大驚失色,連忙奔到城牆邊緣,雙手攀住石牆。等到親眼瞧見四周的景況,美麗的小臉,瞬間只剩一片慘白。
夜色之中有著數以萬計的火炬,累多的兵馬,以精良的陣行圍住浣紗城,守得滴水不漏。這群軍隊明顯是有備而來,士兵們披著戰甲,持著兵器,在隊伍的最前方,還有著數車的火藥。
那不是盜匪,而是官方的軍隊。他們趁著夜色,偃旗息鼓,直到包圍了浣紗城,才舉起火炬。
「他想攻城。」楚狂走到她背後,徐緩地說道,如鷹的雙眸,即使隔著濃濃夜色,也能眺見遠方的南陵王旗幟。
大概是畏懼黑衫軍的聲威,南陵王集結了上萬兵馬,才敢進犯浣紗城,準備以人海戰術,攻進城來。
「別出城,兩方人數相差太懸殊了。」她抬起頭。
楚狂考慮半晌,才緩緩點頭。無疑的,在守城方面,舞衣的經驗遠比他豐富。
「我把護衛隊跟黑衫軍們都調上城牆。」他低下頭,銳利的黑眸掃過她的小臉,有某種激烈的情緒一閃而過。
那炙熱的目光,讓她心頭紛亂,她知道,他在等著她開口。
其實,舞衣不得不承認,楚狂的說法幾乎無懈可擊。雖然堅稱親人無辜,但她不敢去調查,深怕結果不是證實親人的無辜,反倒是印證了他的推論。
從小累積出的信任,在一夕之間被他摧毀,她從不曾這麼慌亂過。
但楚狂用話語將她逼到絕境,讓她心給大亂,無法思考,才會一時意氣用事,對他喊出那句話。
我要休了你!
幾乎是一說出那句話,舞衣就後悔了。
這幾日來,她總是在擔憂著,不斷猜測他會是憤怒、還是傷心?她躲進書房裡,不敢見他,不敢去知道,自己究竟傷害他有多深--
舞衣凝聚勇氣,抬起頭來望著他,想要道歉,卻又不知該怎麼開口。她甚至有一些感謝今晚的大軍壓境,至少他們的到來,暫時打破她與楚狂的僵局。
「老大。」有聲音在城下喊道。
他又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才掉轉視線。
秦不換躍上城牆,臉色凝重。
「出事了。」
「怎麼回事?」舞衣追問,心中浮現不祥預感。
「弟兄們的晚膳被下了藥,有七個帳的人全癱了,喜姨看過,說是被下了軟筋散。」秦不換說道,瞇眼察看前方軍情,斯文的氣質盡褪,取而代之的是戰士的殺氣。
舞衣全身一震,沉穩的情緒變得騷動不安。她的信心,開始動搖。
「喜姨能以藥解毒的。」大軍壓境之際,黑衫軍卻癱了一半,這場戰還能打嗎?!
「不行,倒下的人太多,就算來得及做解藥,等到藥效發作,南陵王也攻進城了。」楚狂伸出手,扶住她嬌小的身子,黝暗的視線落在她眼中。「我們中計了。」他徐緩地說道。
她咬著紅唇,握住他寬厚的掌,卻刻意掉開視線,不敢看那雙眼睛。
只有內神,才能通外鬼。
楚狂的推論是正確的,有人為南陵王做內應,在暗處動了手腳。
「能調動的人有多少?」他問,握緊她的肩膀,無言地提供支持。
「連同城內的護衛隊,大概只有一千多人左右。」
銳利的雙眸,再度掉向遠方,南陵王的軍隊已逐漸逼攏,戰鼓的聲音傳了過來,聲勢驚人,連地面都為之動搖。幾萬的軍隊整裝,預備在最短的時間內,就攻下浣紗城。
無數的兵器,在火光下發出銀光,看來怵目驚心。
倘若弟兄們沒事,聚合護衛隊後,硬拚起來,兩方勝負還很難說,但城內百姓眾多,必須先考慮他們的安全。保護一座城,跟軍隊單打獨鬥不同,城民的性命比勝敗重要。
他飛快地思考著,濃眉擰皺。握住舞衣雙肩的手,緩緩地將她轉了過來。
「城牆受得住火藥嗎?」
舞衣的視線拉不回來,凝望著那幾車火藥,身軀不禁竄過一陣顫抖。
浣紗城雖然固若金湯,但畢竟是石砌,並非鐵鑄,無法抵禦火藥的轟炸,南陵王早有準備,調來大量的火藥,準備一舉炸開城門。
「回答我!」楚狂搖晃著她的肩膀。
舞衣搖頭,連指尖都冰冷了。她有能力應付軍隊,卻無法對付火藥。
他咬牙,當機立斷。
「通知所有人,我們撤。」楚狂說道。
撤?
她錯愕地抬起頭來。「難道不迎戰?」
楚狂看著她,表情漠然,說出的話卻讓她全身顫抖。
「一旦城破,他們會屠城。」南陵王的意圖很明顯,他根本不在乎人命,一心只想攻下浣紗城。
血腥的畫面在舞衣腦中一閃而過,她努力忍住那陣欲嘔的衝動。她瞭解楚狂的犧牲有多大,他為了城民,甚至願意放棄決一死戰的機會,那對戰士而言,等於是拋棄了尊嚴--
「你曾經提過,城下有水道,先讓城民們從那裡撤退。」他盡速吩咐著,視線如火,在她臉上來回巡視,表情複雜。半晌之後,他一咬牙,將她推開,俊臉上只剩嚴酷與絕情。
「要留下多少弟兄?」秦不換問,模樣冷靜。
「派兩帳黑衫軍上來,我暫時擋住他們,等城民撤完,我再走。」他沒有回頭,語氣嚴厲。「你也先撤。」他匆促地說道。
舞衣咬緊紅唇,克制著反駁的衝動。倘若她在此刻堅持留下,他說不定會打昏她,將她送走。
她沒有回答,轉頭就往城下衝,決定先保護城民的安全。
「撤城!老弱婦孺先走,男人們殿後。」她行動快捷,沿路奔喊,一面努力壓抑心中的擔憂。她不敢回頭,不敢看楚狂,怕一旦看見他的表情,就會衝動地奔回他懷裡。
城內一片喧鬧,原本預備迎戰的城民,一聽見撒城的消息,雖然極為錯愕,卻也立刻遵守指示,拋下所有家當,盡速在指揮下集結撤退。
「讓城民分散,從不同水道離開,一等人們走完,就放下水道中的阻水銅門,將水道封住。」她吩咐著。
浣紗城下有著密如蛛網的水道,城民們撤退得極為迅速,轉眼間城內已經空了大半,只剩方府還有燈火。
織姨臉色蒼白,迅速走了進來。「舞衣,你必須先走。」她堅持道。
「不,」舞衣搖頭,已經下定決心。「我要等他。」方府內還留有一條水道,她要等著楚狂回來,一起離開。
他不回來,她就不走。她還沒能告訴他,自己好後悔對他說出那句話--
所有的女人同時搖頭。
「不行,太危險了。」織姨喊道,擔憂地看著城門。她不斷聽見巨大的聲音,在城外響起,龐大的軍隊已經兵臨城下,狂吼叫囂著。
情況太危急,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香姨也扯著她,拚了力氣要將舞衣拉進水道。
「南陵王的目標是你,一旦城破,你是最--」話還沒說完,城牆處就傳來轟隆一聲巨響,整座浣紗城都為之震動。
城門被火藥炸開了!
無數的士兵,像潮水般湧入,他們個個面容猙獰,持著刀劍吼叫著。當他們發現,整座城早已變得空蕩蕩,人們像蒸發般全都消失時,憤怒的咆哮此起彼落。
有一部分幫助城民撤退的黑衫軍們蜇返,跟城牆上的楚狂會合,在敵人之中殺出一條血路,所經之處,血霧飛散。
火炬逼近,照耀在浣紗城的街道上,氣氛顯得更加肅殺。
「不許殺他,抓活的!」站在戰輦上的南陵王下令道,瞪視著浴血奮戰,卻仍矯健如雄獅的楚狂,表情惡毒。
黑衫軍驍勇善戰,但雙方人數畢竟相差懸殊,長達三刻廝殺下來,不少戰士已經掛綵,全身浴在血裡。敵人卻前仆後繼,不斷湧上來,他們的力氣逐漸消褪,情況更形危急。
「老大,回方府去,夫人還在等著。」鷹帳帳主吼道,抽刀掛了一個士兵。
楚狂回過頭來,戰袍早已殘破,連不羈的長髮上也沾了血。
「她怎麼沒走?」他咆哮著,血液發涼。
該死的,他早該料到,舞衣不會舍下城民先走!
「夫人在等你。」秦不換說道,揮動長劍,又解決了三個騎兵。他的肩膀上也受了傷,鮮血染紅白了袍。
長劍停頓,楚狂揚起一道濃眉,表情複雜。末了,他發出一聲呼嘯,砍盡四周的士兵,往方府大步奔去。
幾名黑衫軍先行趕到,在花圃的井旁發現舞衣等人,除了她們之外,府內的僕役們也早已撤離。
「井下有水道,讓她們先走。」舞衣持著火炬,對黑衫軍們說道。
織姨還想作最後努力。「舞衣--」
「這是命令!」她厲聲說道,雙眸圓瞪,背後有著熊熊火光,衣裙沾了血,在風中撩亂飛舞,那模樣有著令人震懾的權威。
秦不換在這時趕到,俊容上略顯疲憊,衣衫凌亂,看來卻仍是俊美無儔。
「所有人都撤盡了,走!」他催促道,沒有說出,南陵王的士兵已經群聚在方府四周,而老大堅持殿後,正在應付多如螻蟻的敵人。
黑衫軍們點頭,背著阿姨們下井。他們在井底看見一條通道,用厚磚築成,很是堅固,但空間狹小,勉強能讓一人通過。通道裡水深及膝,沒有什麼光線,能通到浣紗湖的另一端。
行走數十步後,有一扇巨大的銅門,已經有數十年的歷史,上頭佈滿銅銹。
這些水道,是由前代主母設計的水道系統,以地面與地下兩路,分散過多浣紗江的江水。要是江水氾濫,無法阻擋時,就必須從內部將銅門放下,防止江水倒灌。
又是一聲轟隆巨響,南陵王搬來火藥,炸了方府的大門。
戰輦在大批士兵的護衛下,在漫天煙硝中抬進方府。他坐在華麗的輦車上,喝著隨從奉上的好酒,氣定神閒地張望,享受勝利的快感。
數萬的軍隊,以及安排好的內應,讓他穩操勝算。這座富庶的浣紗城,轉眼已是他的囊中物。
楚狂咬緊牙根,邊打邊退,眾多士兵包圍他,一塊兒擁入方府。
一聲嬌叱從後方傳來,嬌小的身影躍入戰局,姿態輕盈,銀光亂閃,撂倒無數士兵,沒人近得了她的身,一一落敗。
得到援助,他非但沒有高興,反倒氣急敗壞。
「你怎麼還沒離開?」他對著妻子吼道。
「你不走,我就不走。」她堅定地回答,雙眸閃亮。
南陵王挑起眉頭,看著圍困在花圃中的兩人。「兩個都別想走,給本王留下。」他冷冷地說道。
自從那日屈辱地被驅離,他就心懷怨恨,迫不及待想擒住這對夫妻,將先前受過的屈辱,連本帶利地還給他們。
士兵愈聚愈多,將兩人因在其中,他們手中的劍,在幾次輪攻後,刀刃早已翻卷,再也無法退敵。
舞衣劍法精湛,但畢竟體力有限,禁不住長時間的戰鬥,楚狂一心掛念著她,根本也無法再戰鬥。
正在危急的時候,一聲呼喝打斷戰鬥。
「住手!」女人的呼喊,伴隨著一陣濃烈的火藥味。雪姨左手持著火藥,另一手握著火炬,赫然出現在戰局間。
同一瞬間,舞衣手中的長劍被打落。她驚愕地抬頭,沒有想到,除了她與楚狂外,方府內還有人尚未離開。
楚狂瞇起眼睛,迅速將舞衣拉到身後。他看著雪姨,表情仍舊嚴酷,並沒有放松。
士兵們全都僵住了,瞪視著雪姨手中的火藥,暫時止住攻擊,不敢妄動。
雪姨抬起頭。「南陵王,你答應過我的。」她緩慢地說道。
「我答應過什麼?」南陵王仍是好整以暇,啜著美酒。
「你承諾過,不會傷害舞衣,會迎娶她做妻子,在你們成親後,浣紗城還是由她統轄。」
簡單幾句對話,讓舞衣全身冰涼,她目瞪口呆,只覺得頭皮發麻,視線凝在雪姨的臉上無法移開。
不會的,不會是雪姨--雪姨絕對不會--
腦子裡殘存的理智,輕聲的低語,掩蓋在雙眼前的薄紗,此刻才被揭開,她終於看清了事實。
雪姨知道絲綢何時出貨;雪姨知道,虎帳的人何時去迎接卿卿;雪姨知道,楚狂並不識字。就連石板崩塌的那時,雪姨也在堤防上--
一雙大手按住她的肩膀,沉默地安慰她。
雪姨的話,引得南陵王大笑不已。他伸出手,指著一臉蒼白的雪姨,笑著問道:「跟女人說的話,怎麼能算數?」
「你想背信?」她的臉色更加蒼白,握著火藥的手有些顫抖。
「我只跟男人講信用。」他回答,對躲在不遠處的弓箭手使了個眼色。
倏地,一支羽箭破空襲來,不偏不倚地貫穿雪姨胸膛。她全身一震,頹然倒地。
「雪姨!」舞衣喊道,撲上前來。
即使知道雪姨就是內奸,她還是無法恨她。她是背叛了浣紗城、背叛了所有人,連累城民們必須連夜撤城,但她終究還是她親人,是最疼她的雪姨。
腦子裡不斷閃過片段的畫面。雪姨教她寫字、雪姨教她唸書、雪姨教她繪製運河圖、雪姨為她及笄、雪姨為她梳發……
舞衣趕到雪姨身邊,眼淚再也不受控制,紛紛滾落粉頰。
「我只是--只是希望,你、你能過得更好--」年長的女人艱難地說道,聲音斷斷續續,胸前的羽箭顫動,鮮血不斷從傷口湧出。
她只是希望舞衣有更好的歸宿,楚狂只是個武將,根本配不上她的舞衣。
比起愛情,她更相信權勢。
她的過去,讓她已對情愛二字絕望,她於是相信,有權有勢的南陵王,才能讓舞衣安穩地度過一生。
原本以為,為了整城的財富,南陵王會信守承諾,只是將楚狂驅逐出城。於是她洩漏情報,嫁禍給山狼,甚至還在入夜時,在黑衫軍的飯菜內下了藥,一心想引兵入城,趕走楚狂。
結果,她錯信了南陵王,男人還是不可信的。
她的所作所為,未了竟讓舞衣身陷險境。
雪姨看向楚狂,嘴角浮現一絲歉然的笑,視線接著回到舞衣臉上。
「別哭,我的舞衣,不會有事的,你會平安的--」她低聲說道,奮力推開舞衣。「進井裡去,走!」她喊道,撐著最後一分力氣,衝向南陵王的戰輦。
始終被她握在手中的那把火藥,在此時點燃。
轟隆一聲,四周霎時亂成一團。
幾乎在同一瞬間,楚狂立即有了動作,他抱起舞衣,翻身躍入井中,避開爆炸引起的碎石。兩人筆直地落入井水中,濺起大量水花。
「進水道。」他吼道,將她從水中拉起。
舞衣臉上有著水痕以及淚痕,看來十分狼狽,嬌小的身子被楚狂推著前進。她全身冰冷,雙腳沉重如石,無法遏止的心痛,在胸口翻滾著。
火藥的力量太強大,雪姨不可能存活。她用她的命,換取寶貴的時間,掩護他們逃走。
「追!快追!」南陵王嘶吼聲響起。看來,那場爆炸並沒有傷著他,反倒更是激怒了他。
士兵落水的聲音不斷傳來,追兵很快地趕來,紛紛擠入水道,迅速地逼近。
「加快腳步。」他吼道,巨大的身軀猛地一震。
「怎麼了?」舞衣察覺有異,慌忙問道。
「不要回頭。」他嚴厲地說道,更用力推著她前進。銅門已經在望,只要到了那裡,她就安全了--
銅門前,秦不換等在那裡。
「快!」看見兩人趕來時,他放聲喊道。
舞衣鬆了一口氣,直到此刻才敢回頭。然而,楚狂的模樣,令她驚駭得魂飛魄散。
不知何時起,他的肩頭已是一片殷紅,鮮血不斷滲出深色的衣衫。
追兵早已追上他們,是楚狂用龐大的身體阻擋,堵住狹小的通道,不讓那些人上前。而那些刀劍,毫不留情的砍在他的背上,鮮血滴落在水中,染染化開,看來怵目驚心。
他深吸一口氣,將舞衣推給秦不換。「帶她走,我來關銅門。」原本是該用少量火藥,炸毀這一段水道,但眼下他們沒有火藥,也沒有時間。
楚狂的宣佈,讓她嚇白了臉,纖細的雙手扯住他的衣衫,堅決不肯放開。
「走!」他嘶吼,面目猙獰,推開那雙小手。
「不,我不走!」舞衣聲嘶力竭,拚命搖頭。
楚狂的血落在水裡,水都被染紅,她的心好痛。
他怎麼能要她走?這麼危急的時候,她要留在他身邊啊!
「帶她走!」楚狂又吼,聲音撞擊石壁,發出隆隆回音。
「不--」
「夫人!」情況危急,秦不換狠下心來,扯住舞衣的肩膀,非要將她帶開。
但她不肯走,攀在銅門上,牢牢地抓握,甚至過於用力,指尖都摩擦出傷口,鮮血染上鋼銹,顯得怵目驚心。這道銅門一旦放下,就再也打不開了。
不,她不要走,她不能扔下他!
砍在他身上的刀劍有增無減,南陵王的士兵不斷擁入,四周的井水更鮮紅。他注視著她,不洩漏痛楚的表情,黝暗的黑眸裡,有著炙熱的情緒。
他娶她時無媒無聘,能給她的,只有他這條命。這一次,他用性命換取她的安全。
「舞衣,你說過會聽話的。」楚狂輕聲說道。他渴望伸手輕撫她,卻又不敢,怕鮮血淋漓的手臂會嚇壞她。
「不。」她拚命搖頭,泣不成聲,眼淚滴滴答答的落下。
他怎麼能在這時要求她?要她離開,比殺了她更殘酷。
「為了孩子,你必須走。」他推開她。即使她沒有身孕,為了他,她也必須走,他不肯讓她受苦!
「活抓他們!」井口再度傳來南陵王的呼喝。
兩個男人交換了個眼神,無奈卻又堅決。
秦不換猛然扯住舞衣,將她住後拉去。成年男人的力量,畢竟不是她所能匹敵,十指瞬間被扯離銅門。
同一時間,楚狂抽出門閂,銅門轟然掉落,那雙黝暗的黑眸,瞬間消失在銅門後方。
「不!」舞衣尖叫,掙脫秦不換的箝制,跌跌撞撞地奔上前,用力槌著那扇銅門,哭得肝腸寸斷。
銅門文風不動,別說是打開,就連聲音都被阻隔。她甚至無法知道,銅門另一端的楚狂,會遭受什麼樣的折磨。
舞衣的眼淚一滴又一滴,全落在被染紅的井水中。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 02:01:46
第十八章
正午的陽光,照耀著大地。
時值中秋,日光雖然不強,但長時間烤炙下來,仍舊讓人難以忍受。不知為什麼,天氣格外悶熱,沒有半絲的風,立在城牆上的旗幟動也不動。
浣紗城的廣場上,躺著一具高大的身軀。
楚狂被擒後,被推到南陵王面前,慘遭一頓毒打。
沒有抓著舞衣,讓南陵王極為震怒,他舉著鞭子,不斷抽打著楚狂,用以宣洩憤怒。
從頭到尾,楚狂沒發出任何聲音,更別提是求饒。他昂首站在原地,面無表情,用最冰冷的眼神注視著南陵王,黑眸中的傲然,沒有因鞭打而減少分毫。
直到鞭子被打斷,南陵王才氣喘吁吁地停手,下令剝去楚狂的上衣,將他綁在廣場上,讓所有人看見他狼狽的模樣。
每天三次,南陵王會來到廣場,當著眾人的面鞭打他。
黝黑的身軀上佈滿無數傷痕,有著刀傷、劍傷,還有著密密麻麻的鞭痕。血凝結,隨著日光烤炙,又被汗水融化,鹽分滲進傷口裡,疼痛與飢餓同時折磨他。
從被擒到現在,數日的時間裡,南陵王只給他極少量的飲水,用以維持他的性命。
楚狂閉上雙眼,但日光強烈,他仍覺得眩目。
四肢的肌肉,因為長時間的捆綁,早已麻木,稍微一動就疼痛不堪。他的口唇乾裂,每一個喘息,都會撕裂乾燥的薄唇,他不時會嘗到血腥的味道。
午時三刻,雜亂的腳步聲響起。
即使沒有睜開眼,楚狂也知道,鞭打又將降臨。
長鞭亂甩,打在石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然後,那個聲音逐漸靠近。
「七天了,你還能撐多久?」南陵王冷笑道,俯視著渾身是傷的男人。
楚狂懶懶地睜開雙眼,黑眸掃過他,隨即又閉上,不再理會,彷彿他只是只無聊的蚊子。
「你不求饒嗎?要是你肯下跪,本王可以考慮放過你。」
這一次,那雙黑眸甚至沒有睜開。
南陵王深吸一口氣,怒極反笑,揚手就是一鞭。
啪的一聲,皮鞭劃過黝黑的肌膚,鞭出一條血痕,好不容易結痂的傷口,再度綻開。
「我先前提的交易,你考慮得如何?」他像在閒聊,反手又是一鞭,享受極了鞭笞的快感。
承受鞭打的男人一動也不動,雙目緊閉,像是已經睡著。
南陵王握緊長鞭,等了一會兒,卻沒有任何回應。他再度吸氣,克制著胸中翻騰的殺意。他不讓楚狂死,起先是為了延長折磨的樂趣,接著是為了拷問。
「說!方舞衣把庫房建在哪裡?」他喝問,口氣開始變得焦急。
大費周章地奪得浣紗城,不只是貪戀舞衣的美貌,更是垂涎浣紗城的財富。
楚狂緩慢地露出微笑。
「你以為,我會說嗎?」他反問。
被綁在廣場上的這幾日,他不斷聽見士兵們的抱怨。因為得不到獎賞,不滿的情緒一觸即發。
南陵王只是一介王爺,沒有實權。朝廷與北方蠻族大戰的幾年間,他的野心蠢動,跟幾個奸臣搭上線,開始私下招兵買馬。攻下浣紗城只是第一步,有了浣紗城的財富,他將擴充軍備,一舉攻回京城。
說穿了,這個男人是想弒君篡位。
南陵王咬牙切齒,勉強擠出笑容。
「你要是識時務,把庫房供出來,本王承諾,立刻就放了你。」他說道。
能召集這麼多軍隊,是他保證,只要奪下浣紗城,就有無數的金銀錢財。
如今,城是到手了,但翻遍了城裡的每處地方,就是找不到存放金銀的地方。
他嚥下對楚狂的厭惡,繼續遊說。
「何必為方舞衣守密?她可是丟下你,獨自逃了。想想看,為了個女人喪命,多不值得?」
楚狂睜開眼睛,黑眸中精光四迸,讓人不敢逼視。
「你錯了,她值得我為她喪命。」他徐緩地說道,薄唇又被扯裂,鮮血湧進嘴裡。
被擒到現在,他不斷想起舞衣,那情緒是想念而非擔心。
她聰慧勇敢,壓根兒不需要他操心,即使他不幸死去,她絕對也能安然存活,撫養他們的孩子長大成人。
想起妻子,他的嘴角浮現淡淡的笑。
「值得?哼,她不過是個女人。」南陵王啐道。
楚狂掃了他一眼。
「你配不上她。」他簡單地說。
「配不上?」南陵王的聲音高了數階,露出猙獰的笑容。「我配不上,難道你就配得上了?」
楚狂露出笑容。「她選擇的是我。」
尖銳的抽氣聲響起,南陵王握緊長鞭,氣得全身顫抖。這男人敢羞辱他,暗示他不如他?
他用盡力氣,不斷地抽打著楚狂,腰間繫著的金玉環珮亂響,優雅早已蕩然無存,只剩野獸般的凶殘。
他能感受到,楚狂視線中的鄙夷,彷彿在嘲弄著,他只能仗勢欺人,沒膽子一決勝負--
直到力氣用盡,南陵王才喘息著,止住鞭子。
「你不說是吧?無妨,我就把這座城掀了,不信找不著庫房。」他冷笑著,將鞭子扔在地上,眼中閃爍著殘忍的快意。
楚狂全身繃緊,每寸肌膚都有著火灼般的疼痛。一隻靴子卻猛然踏上他的傷處,以靴底用力且緩慢地蹂蹭,加重他的痛楚。
「從現在起,不許再給他飲水,我要讓他活活曬死!」南陵王宣佈道,陰惡投下笑容,轉身準備離開。
他還沒走出幾步,一聲巨大的聲響震動天地,地面也跟著顫抖。
巨響結束後,四周並未恢復寂靜,地底開始傳來悶悶的轟隆聲響,那聲音從遠方逼近過來。
「怎麼回事?」南陵王厲聲問道。
士兵們亂成一團,好半晌後才查出原因。
「潰堤了。」有人喊道。
城內渠道的水量,在巨響過後,瞬間高漲起來。
楚狂睜開眼睛,像是感應到了什麼。他緩緩轉過頭,注視著逐漸洶湧的水流,想起數月前,跟舞衣之間的對話。
浣紗江東流入海處,跟海潮相擊,以潮高、多變、兇猛而堪稱一絕,八月十五中秋至十八日,可激浪到數丈高。
城內的水道,也跟浣紗湖相通?
是的。
要是上游氾濫,沖潰渠道呢?
水勢更高,眨眼之間,城內街道也水深及膝。
他立刻明白,是舞衣炸了堤防。
急促的馬蹄聲響起,有士兵倉皇來通報。
「王爺,囤兵在湖邊的軍隊,全被中秋潮捲進湖裡了。」他渾身濕透,還在滴著水。
八月十八潮,壯觀天下無。
浣紗城特有的中秋潮不只壯觀,所夾帶的力量更是驚人,澎湃的江潮勢不可擋,囤兵在洗紗湖旁的幾千士兵措手不及,全被潮水沖進湖裡,在水中載浮載沉,掙扎求救。
南陵王臉色煞白,開始察覺不妙。他怎麼也想不到,只是炸毀堤防,就能讓他損去八成的軍隊。
「守住城門。」他呼喊道,忙亂地指揮士兵。
但一場潮水,早讓這些人潰不成軍,他們不知水勢會上漲到什麼程度,為了避免成為水底亡魂,正忙著逃命,哪裡還會理會南陵王?
江水湧入,一匹白馬赫然出現在城門前,無視盛大的水勢,緩步走進浣紗城,後方有兵馬,亦步亦趨,也跟著進城。
隨著白馬的前進,後方的兵馬逐漸增加,轉眼之間,這群身穿黑衫的軍隊,已有大半進入浣紗城。
楚狂看著白馬上的人兒,緩緩露出微笑。
是舞衣。
她穿著輕便的男裝,背著長弓,高坐在白馬上,統領著黑衫軍與眾多男丁。眼前的她雙眸晶亮,氣勢傲然,比任何男人都還要英姿勃發。
舞衣舉起手,兵馬戛然而止,不再前進。
她拿出一塊銘黃色的絲綢,緩緩展開,朗聲讀道:「南陵王數典忘祖,背棄聖恩,意圖謀反,其罪可誅。今令黑衫軍追討叛逆,擒得叛賊後,得以就地正法。」她緩慢放下手中聖旨,注視著南陵王,極為緩慢的吐出最後兩個字。「欽此。」
這聖旨是舞衣向皇上討來的!
幾年前的大戰,皇上跟浣紗城調度不少銀兩,至今還沒歸還。如今南陵王叛亂,還奪了浣紗城,舞衣放了飛鴿,逼著皇上下旨,將一切交由她處理。
南陵王叛亂,本就是朝廷的心頭大患,如今黑衫軍願意請纓討伐叛逆,皇上高興都來不及,怎麼可能拒絕?
「現在就放了楚狂,我可以留你一具全屍。」舞衣冷冷地說道,瞪視著南陵王。
她不敢看仍被綁在地上的楚狂,怕一看見他所受的痛苦,憤怒爆發,吞噬她的理智。
七日之前,楚狂在水道中將她推過銅門,被南陵王擒走,她就陷溺在擔憂裡。
她無法吃、無法睡,全力擬訂計劃攻城救人,直到有消息回報,說南陵王為了逼問庫房地點,暫時不殺楚狂,她懸告已久的心才落了地。
「你殺不了我的。」南陵王力持鎮定,對著舞衣咬牙。
「是嗎?!」
「我們雙方都有軍隊,誰勝誰負還很難料。」他握緊雙拳,還想著要靠招攬來的士兵孤注一擲。
舞衣挑起柳眉。
「你的軍隊要是還有能力打仗,我的人馬就不可能進得了城。」她提醒道,城裡城外的叛軍,不是被衝進湖裡,就是被黑衫軍收拾乾淨了。
簡單一句話,讓南陵王全身顫抖。他臉色一變,迅速從猙獰化為恐懼。
另一個城門的方向,有上百人馬魚貫而入,為首的男人彎弓,朝天射出一箭,尖銳的聲響傳遍全城,向所有人宣告身份。
「是山狼!」有人驚慌地喊道。
山狼策馬接近,來到舞衣面前,面無表情地點了個頭。
「我欠你人情。」他說道。雖然對楚狂沒有好印象,但舞衣有恩於他,他無法袖手旁觀,只能出兵相助。
簡單幾個字,已經宣告山狼的動機。南陵王的臉色更蒼白,雙腿抖得幾乎站不住。
僅是黑衫軍,就足以讓人聞風喪膽,更何況連山狼都領兵來相助,這場仗不必打,早已分出勝負。
他深吸一口氣,再不敢多加妄想,只想著保命要緊。他掉轉方向,朝廣場的另一方逃去。
舞衣沒有追上去,她彎弓,拉弦,將弦拉到最滿--
颼的一聲,羽箭飛竄,轉眼正中南陵王的腿脛,貫穿他的左腿。
他發出淒厲的慘叫,驚慌地回頭,逐漸逼近的兵馬讓他冷汗直流。他拚命想挪動,盡快逃命去,但左腳被釘在地上,令他無法動彈。
那雙清冷的明眸,緩慢地接近。
「舞衣,你別殺我、我--我--」
「你是怎麼對待雪姨、對楚狂的?你可曾手下留情過?」她冷冷地問,再度抽出一支羽箭,瞄準顫抖不已的南陵王。
箭還沒離弓,一聲尖銳聲響從耳畔傳來,呼嘯著射向南陵王,山狼的響箭先行貫穿了他的胸口。
幾乎在同一瞬間,上百支羽箭齊發,全朝著南陵王射去,那些羽箭穿透他全身,巨大的力道將他的身子撞退數步,牢牢釘在一面牆上。
他甚至沒能發出慘叫,就已經斷了氣。
舞衣驚訝地回頭,望進山狼深邃的雙眸裡。她沒有想到,山狼會代她出手。
「他不值得你動手。」山狼沉聲說道。
接著,他策馬回身,率領著屬下,像來時一般迅速地離去。
轟隆的馬蹄聲消失後,舞衣連忙回頭,跳下馬背,急促地走近楚狂。
她伸手扯掉那些繩子,一看見他身上的傷時,原本冷靜的小臉,立刻變得淚眼汪汪。
「我要殺了那些人。」她恨恨地低語,輕撫著那些傷口,心疼他所受的痛苦。
楚狂身上的傷太多,她懷疑除了南陵王外,那些該死的士兵們也曾打過他。
「夫人,早殺光了。」秦不換說道,悠閒地收起刀劍,身後跟著北海烈,以及眾多弟兄。
幾千名士兵都在湖裡游泳,無暇參戰,而南陵王的親信們,一見主子慘死,早已四竄逃離。那些試圖反抗的,沒三兩下也給解決了。
「可惡,怎麼不留一個給我?」她跺腳,因為沒報到仇,心裡好不甘願。
她不喜歡殺人,不過倒是非常樂意,親手掐死欺負她夫君的龜兒子們。
楚狂的身體虛弱,但強韌的意志力讓他緩慢地站了起來。他注視著妻子,久久沒有開口。
「你還好嗎?」舞衣關懷地問,看見他蒼白的臉色,又有些預哭了。
他瞪著她,聲音嘶啞。
「我該狠狠打你一頓。」
「因為我回來救你嗎?」她困惑。
他搖頭,表情複雜。
「你為什麼沒有照我的吩咐,逃離浣紗城躲避危險?」
舞衣捧住他的臉,不許他再搖頭,兩人視線交纏著。
「我是你的妻子、你的夥伴。我要站在你身邊,而不是站在你的身後。」她堅定地告訴他,清澈的雙眸裡閃爍著無人可以撼動的決心。
自古以來,英雄救美人,該是天經地義的。但他壓根兒也想不到,他這個英雄,反倒讓美人給救了。
唉,誰教他娶的妻子如此與眾不同?
舞衣不是只會哭泣顫抖、等著男人營救的弱女子,她有著旁人無法匹敵的勇氣,即使懷著身孕,仍無損她的堅強。必要的時候,她也能挺身保護他。
楚狂歎息著,終於坦然接受這項事實。他伸出雙臂,將舞衣抱入懷中,用力擁抱她。
她發出一聲嬌笑,倚偎在丈夫的懷裡。
「夫君,你還想打我嗎?」她一臉無辜地眨著雙眸,知道他根本打不下手。
楚狂望著她,伸手輕撫那張美麗的臉兒。
「處罰你,有其他的方式。」他緩慢說道,俯下身去,封住她的水嫩紅唇。
他在眾人面前吻她。
如雷的歡呼聲響起,轟動整座浣紗城。
☆ ☆ ☆
傳說中,南方有一座富庶的大城。
那座城出產絲綢,每年供應京城、胡商,以及南方鄰國大批的綾羅綢緞,城民不但富有,而且善良。
最特別的,是那兒的男人與女人,都能得到公平的對待,以及同樣的尊重。
他們有位驍勇善戰的城主,他統領著黑衫軍,護衛城民的安全。
他們還有位最美麗的城主夫人,她掌管城務,賞罰分明,聰慧公正,將絲綢生意處理得井井有條,贏得所有人的愛戴。
那對夫妻十分恩愛,總是形影不離。但他們也時常爭吵,城民們老是可以聽見,城主憤怒地呼吼夫人的閨名。
爭吵總維持不了多久,過沒幾日,城主又會闖進書房,將夫人扛回臥房,兩人會在屋裡待上大半天,然後和好如初。
那座城裡,總充斥著歡樂的笑聲。
南方的風暖暖地吹著,吹拂過浣紗江、吹拂過浣紗湖,也吹拂過每個人臉上的笑容。
這樁溫柔的傳說,經過多年都不曾消失,在每個人的口中傳頌了許久許久……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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