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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斯威夫特]格列佛遊記[全書終] [列印本頁]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4 22:58:08     標題: [斯威夫特]格列佛遊記[全書終]

格列佛遊記 作者:斯威夫特

斯威夫特和他的《格列佛遊記》    ——《格列佛遊記》導讀

   胡允桓    人民文學出版社編審    著名翻譯家

  喬納森·斯威夫待(Jonathan Swift,1667—1745)是英國啟蒙運動中激進民 主派的創始人,十八世紀英國最傑出的政論家和諷刺小說家。他父親是定居愛爾蘭 的英格蘭人,早在他出生前七個月就已去世。斯威夫特由叔父撫養長大,就讀於著 名的都柏林三一學院(以天主教的「三位一體」命名)。在當時,擔任教會的神職 是窮孩子的最穩妥的出路;但斯威夫特厭惡神學和那些煩瑣的哲學課程,他的志趣 在於歷史及文學。憑著一紙表示不堪深造(其實他後來還是取得了碩士及博士學位) 的「特許文憑」,他只好到母親的遠親鄧波爾爵士家去作私人秘書,處境無異於 「識字的奴僕」。不久,他便以見解精闢、諷刺犀利的文章顯示了才華。他的一篇 揭露政府貪污行徑的政論,直接促成了英法停戰,以至有人稱那項和約為「斯威夫 特和約」。他後來雖然成了首相的親信和女王演說詞的起草人,成為別人巴結的對 象,但仍以清貧為榮。
  斯威夫特沒有官銜,給報社審稿不取報酬;哈利首相給他寫文章的獎金,被他 憤而退回,聲明自己不是被僱傭的文人墨客。女王及其要巨終因畏懼他的聲望和諷 刺文章的影響,將他逐出倫敦。他到都柏林後積極投入愛爾蘭人民爭取自由獨立的 鬥爭,接連發表了戰鬥性極強的文論,使英國的殖民政策不得不有所收斂。斯威大 特深受愛爾蘭人民熱愛,在他因匿名作品被當局懸賞緝捕時,人們保護他;在他最 後一次訪英歸來時,人們鳴鐘舉火,用儀仗隊簇擁他返回寓所。斯威夫特晚景淒涼, 親人去世,頭暈耳聾,每逢清醒,仍執筆寫作,直至七十八歲逝世。
  斯威夫特的傳世之作中,以《格列佛遊記》(Gulliver's Travels,1726)流 傳最廣,也最為各國讀者所喜愛。該書通過裡梅爾·格列佛船長之口,敘述了周遊 四國的奇特經歷。但仔細體會,卻處處揭露著英國社會的黑暗現實,並寄寓著作者 的理想。
  雖然格列佛起初以為小人國與英國毫不相像,但實際上小人國卻是英國的寫照。 透過那似是荒謬的邏輯,我們看到的是:國王比他的臣民只高出一個指甲,卻狂妄 地自命為頭頂天的宇宙統治者,以其無常的喜怒決定老百姓的命運。官吏們也無需 德才兼備,只要跳繩跳得高,就可得到高官厚祿。
  小人國的兩黨以鞋跟高矮為區分標誌,這裡影射的是當年英國的托利黨(即保 守黨的前身)和輝格黨(後來發展成自由黨)兩黨政治;而吃雞蛋時是從大頭敲開 還是從小頭敲開,則指的是天主教與新教(亦稱清教,即加爾文教派)之間關於教 會儀式的無稽之爭。為了這一區區爭端,竟導致了小人國的內戰,甚至殃及鄰國。 由於小人國裡的警察制度和誣告成風,格列佛不得不逃離那裡。
  大人國的人無論體力還是理智都超過了那群「小人」;大人國裡實行的是理想 化的、有教養的君主政體,國王賢明而正直,經常關懷臣民,法律也是自由和福利 的保障。
  在大人國國王的要求下,格列佛向他介紹了英國的社會及制度,他的溢美之詞 在國王的追問下破綻百出。國王對英國存在的營私舞弊、侵略戰爭和法律不公大加 指責,並指出其原因就在於人心的卑劣自私。
  飛島國的科學家脫離人民與實際,從事不著邊際的「科學研究」,尤其是對屬 地的居民,更採取殘暴的手段:稍有叛逆,就將飛島駕臨上空,阻隔陽光,或降落 到其國土上,將居民碾壓成粉。這裡揭露的正是英國對愛爾蘭的殖民統治。
  格列佛還到了一個魔術家的國度,在那裡回溯了古羅馬的政治,對比了英國的 制度。此時,他的思想已從支持君主政體變為擁護共和了。不過,他還只是讚美處 於「自然狀態」下的宗法社會。
  如果這種看法還屬於「浪漫的倒退」的話,格列佛對智馬國的描述,則指出了 文明社會對於人類的腐蝕,表明只有生活在自然狀態下的人,才是純潔高尚的。這 一觀點後來被法國的盧梭發揚光大,成為浪漫主義文學的發端。
  智馬國的居民分為狀似野獸的「雅虎」和有智慧、會說話的智馬兩類。「雅虎」 代表了人類的貪慾和敗壞,而智馬則生活在原始的善良社會。不言而喻,如果人類 墮落下去,將與動物無異,那是多麼可悲啊!
  斯威夫特生活的時代是由培根開創的實驗科學和牛頓奠定的古典力學方興未艾 之際。他筆下的小人國和大人國雖是虛構的,但其居民身高分別是正常人類的十二 分之一和十二倍。那裡的一切建築和器物,都具有數學比例的準確性,全書結構勻 稱而明顯,這都符合理性思維的要求。
  斯威夫特是在古典主義的哺育下成長起來的作家,他的文字功底極深,表現手 法新穎,儘管隔著一層翻譯,仍有許多值得我國青少年朋友學習和借鑒之處。




《 本帖最後由 絕對官僚 於 2010-11-14 23:13 編輯 》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4 22:58:42

第一章

  作者略述自身及其家庭——出遊的最初動機——海上船隻失事,游水逃生—— 在小人國的海岸脫險——被俘,押解到該國內地。
  我父親在諾丁漢郡有一份小小的產業;我在他的五個兒子中,排行老三。十四歲那年,他送我進了劍橋的伊曼紐爾學院。在那兒我住了三年,埋頭攻讀我的學業。雖然家裡給我的補帖少得很,但是對於一個貧困的家庭來說還是太重了。於是我就到倫敦著名的外科醫生詹姆斯·貝茨先生手下當學徒;一直學了四年。有時父親也會寄小額款項給我,這些錢我就用來學習航海及數學中的一些學科,對那些有志於旅行的人來說,這些東西都很有用處。我始終深信,終有一天我會交上好運去外出旅行的。學業完成後,我回家去見父親;多虧他和約翰叔叔及幾個親戚幫忙,我得了四十英鎊,他們還答應以後一年給我三十英鎊用來維持我在萊頓[注]求學。我在萊頓學醫共兩年零七個月。我知道在長途航行中,醫學是很有用處的。
  從萊頓回來後不久,恩師貝茨先生推薦我到亞伯拉罕·潘耐爾船長統率下的「燕子」號商船上當外科醫生。我跟隨船長干了三年半,曾多次去利凡特[注]和其它一些地方。回來之後,受恩師貝茨先生的鼓勵,我決定就在倫敦住下來。他又給我介紹了幾位病人。我在老周瑞街的一座小房子裡租了幾個房間;那時大家都勸我改變一下生活方式,我就跟在新門街上做內衣生意的埃德蒙·伯頓先生家的二女兒瑪麗·伯頓小姐成了親。我得到了四百英鎊的婚嫁費。
  可是,兩年之後恩師貝茨去逝了,我沒有幾個朋友,而良心又不允許我像我的許多同行那樣胡來,因此生意漸漸蕭條。我和妻子以及幾個朋友商量了一下,決心再度出海。我先後在兩艘船上當外科醫生,六年裡我多次航行到東印度群島和西印度群島,我的財產也因此有所增加。由於我總能幸運地得到大量的書籍,所以在空余時間裡我閱讀了許多古今最優秀的作品。到岸上去的時候,就觀察當地人的風俗、性情,也學學他們的語言,我憑藉著自己記性強,學起來較容易。
  由於這幾次航海中的最後一次不怎麼順利,所以我開始厭倦起海上生活,想著要呆在家中與老婆孩子一起過日子。我從老周瑞街搬到腳鐐巷,接著又搬到威平,盼著能在水手幫裡攬點兒生意,結果卻未能如願。一晃三年過去了,眼看著時來運轉已經無望,我就接受了「羚羊號」船主威廉·普利查德船長的優厚待遇的聘請;那時他正準備去南太平洋一帶航海。一六九九年五月四日,我們從英國南部的一個叫布里斯托爾的海港啟航。我們的航行開始一帆風順。
  由於某些原因,把我們在那一帶海上歷險的細枝末節全都告訴讀者擾其視聽是不合適的,只說說下面這些情況也就夠了:在去往東印度群島去的途中,一陣強風暴把我們刮到了幾迪門蘭[注]的西北方。據觀測,我們發現所在的位置是南緯三十度零二分。船員中有十二人因操勞過度與飲食惡劣而喪生,其餘人的身體也極度虛弱。十一月五日,那一帶正是初夏時節,天空大霧迷漫,水手們在離船半鏈[注]的地方發現一塊礁石;但是風勢很猛,我們被刮得直撞上去,船身立刻觸礁碎裂。連我在內的六名船員,將救生的小船放到海裡,竭盡全力脫離大船和礁石。據我估計,我們只劃出去三里格遠,就再也沒有力氣划船了,因為大家在大船上時已經力氣耗盡,於是我們只好聽憑波濤的擺佈。大約過了半個來小時,忽然一陣狂風從北方吹來,將小船一下掀翻了。小船上的同伴,以及那些逃上礁石或是留在大船上的人們後來怎麼樣,我也說不上,可我斷定他們全完了。至於我自己,則聽天由命地游著,被風浪推向前去。我時不時將腿沉下去,但卻總也探不到底。眼看我就要完蛋而又再也無力掙扎時,忽然覺得水深已經不及滅頂了,而這時風暴也已大大減弱。海底坡度很小,差不多我走了一英里才到岸上,那時我想大約是晚上八點鐘。我又繼續往前走了近半英里,沒有見到任何房屋或居民的跡象,至少是我沒有能看得到,因為當時我實在太虛弱了。我疲憊到了極點,再加上天氣炎熱和離船前又喝過半品脫的白蘭地,所以極想睡覺。我在草地上躺了下來。草很短,軟軟的,一覺睡去,記憶所及真是前所未有的酣甜香沉。我睡了大約有九個小時,因為醒來時,太陽正好從東方升起。我想站起來,卻動彈不得;由於我恰好是仰天躺著,這時我發現自己的胳膊和腿都被牢牢地綁在地上;我的頭髮又長又厚,也同樣地綁著,從腋窩到大腿,我感覺身上也橫綁著一些細細的帶子。我只能朝上看。太陽開始熱起來了,陽光刺痛了我的眼睛,我聽到周圍一片嘈雜聲,可我躺著的姿式,除了天空什麼也看不到。過了沒多大一會兒,我覺得有個什麼活的東西在我的左腿上蠕動,輕輕地向前移著,越過我胸脯,幾乎到了我的下巴前。我盡力將眼睛往下看,竟發現一個身高不足六英吋、手持弓箭、背負箭袋的人!與此同時,我估計至少有四十個他的同類隨他而來。我大為驚奇,猛吼一聲,結果嚇得他們全部掉頭就跑。後來有人告訴我,他們中有幾個從我腰部往下跳,竟跌傷了。但是他們很快又回來了,其中的一個竟敢走到能看得清我整個面孔的地方,舉起雙手,抬起雙眼,一副驚羨的樣子,他用刺耳卻很清晰的聲音高喊:「海琴那·德古爾!」,其他的人也把這幾個字重復了幾遍,可那時我還不明白那是什麼意思。讀者可以想像到,我一直那樣躺著是極不舒服的;最後,我努力掙脫。僥倖的是我把繩子掙斷了,拔出了將我的左臂綁到地上的木釘。我把左臂舉到眼前,發現了他們綁縛我的方法。這時我又用力一扯,雖然十分疼痛,但還是將綁我左邊頭髮的繩子扯鬆了一點,這樣我才能稍稍將頭轉動兩英吋光景。但是,我還沒來得及將他們捉住,他們卻又一次一溜煙的跑了。於是聽到他們一陣尖聲高喊,喊聲過後,我聽見其中的一個大叫道:「托爾戈·奉納克」;即刻就感覺有一百多支如針一樣的箭射中了我的左臂,非常疼痛;他們又向空中射了一陣,彷彿我們歐洲人放炮彈一般。我猜想許多箭是落到我身上了(儘管我並沒有感覺到),有些則落在我的臉上,我趕緊用左手去遮擋。一陣箭雨過後,我不勝悲痛地呻吟起來。接著再一次我掙扎著想脫身,他們就比剛才更猛烈地向我齊射,有幾個還試圖用矛來刺我的腰;幸虧我穿著一件米黃色的牛皮背心,他們刺不進去。我想最穩妥的辦法就是安安靜靜地躺著。我的打算是,就這麼挨到夜晚,因為既然我的左手已經鬆綁,我是可以很輕鬆地獲得自由的。至於那些當地的居民,假如他們長得全和我看到的那一個一般大小,那麼我沒有理由不相信,就算他們將最強大的軍隊調來與我拚,我也是可以敵得過他們的。但是命運卻給我作了另外一個安排。當這些人發現我安靜下來不動的時候,就不再放箭;但就我聽到的吵鬧聲來判斷,知道他們的人數又增加了。在離我約四碼遠的地方,衝著我的右耳處,我聽到敲敲打打地鬧了大約有一個多鐘頭,就好像有人在幹活似的。在木釘與繩子允許的範圍內,我將頭朝那個萬向轉過去,這才看見地上已豎起了一個一英尺半高的平台,旁邊還有兩三副梯子靠著用以攀登。這中間就有一個看上去像是有身份的人,對我發表了一通長長的演說,只是我一個字也聽不懂。剛才我應該先提一下,在那位要人發表演說前,他高喊了三聲「朗格羅·德胡爾·桑」(這句話和前面那些話他們後來又都重新說過,並且向我作了解釋)。他一喊完,立即就有五十多個居民過來將我頭左邊的繩子割斷,我因此得以把頭向右邊轉動,也可以看清要說話的那人的樣子。他看上去中年,比跟隨他的另外三人都要高。三人中其中有一個是侍從,身材好像只比我的中指略長些,正替那人拽著拖在身後的衣服;另外兩人分別站在他左右扶持著他。他的表演十足的演說家派頭,我看得出來他用了不少威脅的話語,有時也許下諾言,表示其同情與友好。我答了幾句,但態度極為恭順,我舉起左手,雙目注視著太陽,請太陽給我作證。自從離船後到現在已有好幾個小時沒吃一點東西了,飢腸轆轆,我感覺這種生理要求十分強烈,再也忍不住要表露,我已等不及了,也許這有悖禮儀,就不時地把手指放在嘴上,表示我要吃東西。那位「赫夠」(後來我才得知,對一個大老爺他們都是這麼稱呼)終於明白我的意思。他從台上下來,命令在我的兩側放幾副梯子,大約一百個居民就將盛滿了肉的籃子向我的嘴邊送來;這肉是國王一接到關於我的情報之後,立即下令準備並送到這兒來的。我看到有好幾種動物的肉,但從味道上卻分辨不出那是什麼肉。從形狀上看,有些像是羊的肩肉、腿肉和腰肉,做得很有味道,但是比百靈鳥的翅膀還要小,我一口吃兩三塊。步槍子彈大小的麵包一口就是三個。他們一邊盡快地給我供應,一邊對我的高大身軀與胃口驚訝萬分。接著我又表示要喝水,他們從我吃東西的樣子看出,少量的水是不夠我喝的。這些人非常聰明,他們十分熟練地吊起一隻頭號大桶,然後把它滾到我手邊,撬開桶蓋。我一飲而盡,這我很容易做到,因為一桶酒還不到半品脫。酒的味道很像勃艮第產的淡味葡萄酒,但要香得多。接著他們又給我弄了一桶來,我也是一口氣喝個精光,並表示還想喝,可他們已拿不出來了。我表演完這些奇跡之後,他們歡呼雀躍,在我的胸脯上手舞足蹈,又像起先那樣,一遍又一遍地高喊「海琴那·德古爾」。他們向我作了個手勢,讓我把這兩隻酒桶扔下去,可是先警告下面的人躲開,高喊著地大約「勃拉契·米浮拉」。當他們看到酒桶飛在空中時,齊聲高喊:海琴那·德古爾」。我得承認,當這些人在我身上來來回回地走動時,我常想將最先走近我的四五十個一把抓住扔到地上去。可是想起剛才我所吃的苦頭,也許那還不是他們最厲害的手段;我也曾答應對他們表示敬重(我是這樣解釋我那恭順的態度的),想到這些,我立即打消了以上的念頭。再說,他們如此破費而隆重地款待我,我也應該以禮相待。然而,私下裡我又不勝驚奇,這幫小人兒竟如此大膽,我一手已經自由,他們還敢在我身邊及身上走來走去,在他們眼中我一定是個龐然大物,可見到我,他們居然抖都不發一個。過了一些時候,他們看我不再要肉吃了,我的面前就出現了一位皇帝派來的高官。欽差大臣帶著十二三個隨從,從我的右小腿爬上來,一直來到我的臉前。他拿出蓋有國璽的身份證書,遞到我眼前,大約講了有十分鐘的話,雖然沒有任何憤怒的表示,說話樣子卻很堅決。他不時地用手指向前方,後來我才明白,他是在指半英里外的京城,皇帝已在那裡的御前會議上決定,得把我運到京城去。我回答了幾句,可是沒有什麼用。我用空著的左手作了一個手勢,把左手放到右手上(從欽差大人的頭頂掠過,以免傷了他和他的隨員),接著又碰了碰頭和身子,示意他們我想要獲得自由。他像是很明白我的意思,因為他搖了搖頭表示不同意;他舉起手來作了個手勢,並說非得把我當俘虜運走不可。不過他又作了另外一些手勢,是讓我明白可享受足夠的酒肉,待遇非常好。這麼一來,我倒又想要努力掙脫束縛了,可同時我感覺到臉上手上的箭傷還在痛,而且都已經起瘡,許多箭頭還紮在裡面;同時我看到敵人的人數又增加了許多,這樣我就只有作手勢讓他們明白,他們愛怎麼處置我就怎麼處置吧。這樣,「赫夠」及其隨從才禮貌而和顏悅色地退了下去。很快我就聽到他們一齊高喊,不斷地重複著:「派布龍·塞蘭」。這時我感覺我左邊有許許多多人在為我鬆綁,使我能夠將身子轉向右邊,撒泡尿放鬆一下。我撒了很多,使這些人大為驚訝;他們看我的舉動,推想我要幹什麼,就趕忙向左右兩邊躲閃那股又響又猛的洪流。但在這之前,他們在我的臉上手上除了一種味道很香的油膏,不過幾分鐘,所有的箭傷全部消失了。這一切,加上我用了他們營養豐富的飲食,使得我精力恢復,不覺昏昏欲睡。後來有人證實,我睡了大約有八個小時;這倒也並不使人感到奇怪,因為醫生們奉皇帝之命,事先在酒裡摻進了一種安眠藥水。
  看來我上岸以後一被人發現在地上躺著,就有專差報告了皇帝,所以他早就知道了這事,於是開會決定把我用前面敘述的方式綁縛起來(這是在夜間我睡著時干的),又決定送給我充足的酒肉,並備一架機器把我運到京城。
  這一決定也許太大膽危險,我敢說在同樣情形下,任何一位歐洲的君主都不會效仿此法的。不過,他們這麼做既極為慎重,又很寬宏大量,因為假如這些人趁我睡著的時候企圖用矛和箭把我殺了,那我一感覺疼痛,肯定就會驚醒過來,那樣或許就會使我大怒,一氣之下,用力就能夠掙斷綁著我的繩子,到那時,他們無力抵抗,也就不能指望我心慈手軟了。
  這些人是十分出色的數學家,在皇帝的支持與鼓勵下,他們機械學方面的知識也達到了極其完美的程度。皇帝以崇尚、保護學術而聞名。這個君主有好幾台裝有輪子的機器,用來運載樹木和其他的一些重物。他常在產木材的樹林裡建造最大的戰艦,有的長達九英尺,然後就用這些帶輪子的機器將戰艦運到三四百碼以外的海上去。這次五百個木匠與工程師立即動手建造他們最大的機器。那是一座木架,高三英吋,長約七英尺,寬約四英尺,裝有二十二個輪子。看來是在我上岸後四小時他們就出發了,我聽到的歡呼聲就是因為這機器運到了。機器被推到我身邊,與我的身體保持平行。可是現在主要的困難是他們怎樣把我抬起來放到車上去的。為此他們豎起了八十根一英尺高的柱子,工人們用繃帶將我的脖子、手、身子和腿全都捆住,然後用包紮線粗細的極為結實的繩索,一頭用鈞子鈞住繃帶,一頭縛在木柱頂端的滑車上。九百名最強壯的漢子一齊拉繩索,用了不到三小時,就把我吊了起來放到了車上;在車上我依然被捆得結結實實。這一切全都是別人告訴我的,因為在他們工作的時候,我由於摻在酒裡的催眠藥藥性發作,睡得正香呢。一千五百匹強壯高大的御馬,每匹都約有四英吋半那麼高,拖著我向京城而去。前面我已說過,京城就在半英里之外。
  在路上我們走了大約四個小時的時候,一件很可笑的事忽然把我弄醒了。原來是車出了點毛病,急需修理,停下沒多長時間,就有兩三個年輕人因為好奇,想看看我睡著時的模樣,爬上機器來,悄悄地來到我的臉前,其中一個是衛隊軍官,他把短槍的槍尖直往我左鼻孔裡伸,像一根稻草那樣弄得我鼻孔發癢,猛打噴嚏;他們隨即偷偷溜走了,並未被人發現;事情過了三個星期,我才弄清楚為什麼我那時會突然醒來。那天接下來我們又走了很長的路,夜裡休息時,我的兩邊各有五百名衛隊,他們一半手持火把,一半拿著弓箭,只要我想動彈一下,就會隨時向我射擊。第二天太陽剛一升起,我們就又繼續上路,大約中午時分,離城門就不足兩百碼了。皇帝率全朝官員出來迎接,但他的大將們卻堅決不讓皇帝冒險爬上我的身子來。
  停車的地方有一座古廟,據說是全王國最大的。幾年前廟裡曾發生過一樁慘無人道的兇殺案,就當地那些虔誠的人看來,這有污聖地,所以就把所有的傢具及禮拜用品全都搬走了,只當作一般的公共場所使用。他們決定就讓我在這古廟裡住下。朝北的大門約有四英尺高兩英尺寬,由此我可以方便地爬進爬出。門的兩邊各有一扇小窗,離地約有六英吋。國王的鐵匠從左邊的窗口拉進去九十一條鏈條,那鏈條很像歐洲婦女節上所掛的鏈子,粗細也一樣;鐵匠再用三十六把掛鎖把我的左腿鎖在鏈條上。在大路的另一邊,與這廟相對的,是二十英尺外的一座塔樓,樓高至少五英尺,皇帝及其朝中主要官員就由此登樓,以便瞻仰我的模樣。這是我後來才聽說的,因為我看不到他們。估計有十萬以上的居民也都出城來看我。雖然我有衛隊保護,可我猜想有不下萬人好幾次由梯子爬上了我的身體。但不久國王就發出公告禁止這種行為,違者處以極刑。當工人們感覺我不可能再掙脫了時,就將捆綁我的繩子全都砍斷;我站立起來,生平從來沒有過這樣沮喪。可是當人們看到我站起來走動時,其喧鬧和驚訝的情形簡直是無法形容了。拴住我左腿的鏈條長約兩碼,不僅使我可以在一個半圓的範圍內自由地前後走動,而且因為拴鏈條的地方離大門才不到四英吋,所以我可以爬進廟裡去,伸直身子躺在裡面。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4 22:59:02

第二章

  在幾位貴族的陪同下利立浦特皇帝前來看在押的作者——描寫皇帝的儀容與服飾——學者們奉利立浦特皇的命令教授作者當地的語言及習俗——他因性格溫順博得皇帝的歡心——衣袋受到搜查,刀和手槍都被沒收了。
  終於我站了起來,四下裡看了一看,應該承認,我從未見過比這更賞心悅目的景色。周圍的田野像不盡的花園,圈起來的田地一般都是四十英尺見方,就像許許多多的花床。田地間夾雜著樹林,樹林約佔地八分之一英畝,據我推斷,最高的樹大約高七英尺。我瞭望左邊的城池,那樣子看上去就像戲院裡所繪的城池的佈景。
  幾個小時以來,我憋大便憋得非常難受;這也不奇怪,因為從上一次放開我到現在,我已經兩天沒有大便了。我又急又羞,十分難堪。眼下我所能想到的最好辦法就是爬進屋去。我這麼做了,進去後把門關上,盡鏈子的長度走到裡面,把身體裡那叫我難受的負擔排掉。但是這麼不乾不淨的事我也只就做過這麼一次,為此我只有希望公正的讀者多多包涵,能夠實實在在、不偏不倚地考慮一下我當時的處境與所受的痛苦。從此以後,我通常早上一起來就拖著鏈子到戶外去辦這件事。這也得到了適當的處理,每天早上行人出來之前,由兩個特派的僕人用手推車將這堆討人厭的東西運走。因為這與我好清潔的習性有關,所以我才認為我有為自己辯明的必要,否則也不會得啵這半天來說這麼一件乍看起來似乎微不足道的事。不過我聽說一些中傷我的人卻很樂意在這件事和別的一些事情上表示他們的懷疑。
  這件事之後,我又重新走出屋來,因為很有必要呼吸一下新鮮的空氣。這時皇帝正騎著馬向我走來,這卻差點兒使他付出不小的代價,因為,雖然那馬受過良好的訓練,但見了我卻整個兒不習慣起來,彷彿我是一座山在它面前動來動去,不由得受驚,前蹄懸空站了起來,幸虧這位君王是位出色的騎手,依然能在馬上坐牢,這時侍衛趕緊跑過來勒住韁繩,皇帝才得以及時從馬上下來。下馬之後,他以極其驚訝的神情繞著我走了一圈,仔細地上下打量,不過一直保持在鏈子長度以外的活動範圍。他下令他的廚師和管家把酒菜送到我的面前。他們早已作好準備,一聽到命令就用一種輪車把飲食推到我能夠拿到的地方。我接過這些輪車上的食物,一會兒就把上面的東西吃個精光。二十輛車裝滿了肉,十輛車盛著酒;每輛肉車上的肉足夠我吃兩三大口;每輛酒車上有十小陶罐的酒,我把它們倒在一起,一飲而盡;剩下的幾車我也是這樣吃掉的。皇后以及男女王族的年輕成員,在許多貴婦人的陪伴下,坐在離我稍遠一點的轎子裡,害怕我傷害他們。但是皇帝的馬出事之後,他們就下轎來到了皇帝的跟前。現在我來描述一下皇帝的容貌。他的身高比其它王宮大臣們都高,高出大約我的一個指甲蓋那樣,僅此一點就足已使看到他的人肅然起敬。他容貌雄健威武,長著奧地利人的嘴唇,鷹鈞鼻,茶青色皮膚,面相堅毅端莊,身材四肢十分勻稱,舉止文雅,態度莊嚴。他已渡過了青春時代,現年二十八歲零九個月;在位大約七年,國泰民安,大體上都是戰無不勝。為了更方便地看他,我側身躺著,臉對著他的臉。他在只離我三碼遠的地方站著,後來我也曾多次把他托在我手中,所以我的描述是不會有問題的。他的服裝非常簡樸,樣式介於亞洲式和歐洲式之間,但頭上戴了一頂飾滿珠寶的黃金頂盔,盔頂上插著一根羽毛。他手握著劍,防止萬一我掙脫束縛,他就用劍來防身。這劍大約三英吋長,柄和鞘全是金做的,上面鑲滿了鑽石。他的嗓音很尖,但嘹亮清晰,我站起來也可以聽得清清楚楚。貴婦人和廷臣們全都穿得非常華麗,他們站在那裡看起來彷彿地上鋪了一條繡滿了金人銀人的襯裙。皇帝時不時跟我說話,我也回答他,但彼此一個字都聽不懂。在場的還有他的幾個牧師和律師(我從他們的服裝推斷),也奉命跟我談話。我就用我一知半解的各種語言與他們說話,其中包括高地荷蘭語和低地荷蘭語[注],拉丁語,法語,西班牙語,意大利語,和通行於地中海一些港口地區的意、西、法、希臘、阿拉伯等的混合語,可是卻沒起到一點作用。過了大約有兩個小時,宮廷的人才全部離去,只留下一支強大的衛隊,以防止亂民們無禮或者惡意的舉動;這些人由於好奇急不可耐地往我周圍擠,大著膽子盡可能地挨近我;我在房門口地上坐著的時候,有人竟無禮地向我放箭,有一支射在我的左眉上,差點兒射中了我的左眼。領隊的上校下令逮捕了六個罪魁禍首,他覺得最合適的懲罰莫過於將他們捆綁著送到我手中。他的幾個兵照辦了,用槍托將他們推到我手可以夠得著的地方。我用右手一把把他們全部抓住,五個放人上衣口袋,至於第六個,我做出要生吃他的樣子。那可憐蟲嚎陶大哭,上校和軍官們也都痛苦萬狀,尤其當他們看見我掏出小刀來的時候。但我很快就消除了他們的恐懼,因為我和顏悅色地立即用刀割斷了綁著他的繩子,輕輕把他放到地上,他撒腿就跑。其餘幾個我也作了同樣的處理,將他們一個個從我的口袋裡放出。我看得出來,不論士兵還是百姓,對我這種寬宏大量的表現都萬分感激,後來朝廷就得到了十分有利於我的報告。
  傍晚時分的時候,我好不容易才爬回屋裡,在地上躺了下來,這樣一直睡了大約兩個星期。這期間皇帝下令給我準備一張床。車子運來了六百張普通尺寸的床,在我的屋子裡安置起來。一百五十張小床被縫做一起,做成一張長寬適度的床,其余的也照樣縫好,四層疊在一起。但是我睡在上面也不見得比睡在平滑的石板地上好到哪裡去。他們又以同樣的計算方法給我準備了床單、毯子和被子,對於像我這麼一個過慣了艱苦生活的人來說,這一切也就很過得去了。
  隨著我來到的消息傳遍整個王國,引得無數富人、閒人和好奇的人們前來觀看。鄉村裡人差不多都走空了,要不是皇帝陛下下敕令頒公告禁止這種騷亂,那麼就會出現無人耕種,無人理家的嚴重後果。皇帝下了命令,命令是看過我的人必須回家,不經過朝廷的許可任何人不得擅自走近離我房子五十碼以內的地方,廷臣們倒還因此獲得了數量可觀的稅款。
  同時,皇帝多次召開會議,討論採取什麼措施對待我。我有一位特殊的朋友,他地位很高,被認為參預了這樁機密事件,他後來向我證實,因為我,朝廷面臨重重困難。他們怕我掙脫逃跑;我的伙食費太貴,可能會引起饑荒。他們曾一度決定將我餓死或者用毒箭將我處死。但他們又考慮到,這麼龐大的一具屍體,發出惡臭來,可能會造成京城瘟疫,說不定還會在整個王國傳染開來。正當大家在商討這些事情的時候,會議大廳門口來了幾位部隊的軍官,他們中有兩位被召見,進去報告了上文提到的我處置六名罪犯的情形。我的這一舉動在皇帝陛下以及全體廷臣的心中造成了極好的印象,皇帝隨即頒下一道旨意:京城周圍九百碼以內所有的村莊,每天早上必須送上六頭牛、四十隻羊以及其他食品作為我的食物,此外還須提供相應數量的麵包、葡萄酒和其他酒類;皇帝指令這筆費用由國庫支付。原來這位君王主要靠自己領地上的收入生活,除非遇上重大事件,一般難得向百姓徵稅,只是一旦戰事發生,百姓須隨皇帝出征,費用由自己負擔。皇帝又指令組成一個六百人的隊伍做我的聽差,發給他們伙食費以維持生計;為方便服務,又在我的門兩旁搭建帳篷供他們居住。還下令三百個裁縫做一套本國樣式的衣服給我,雇六名最偉大的學者教我學習他們的語言;最後,他還要他的御馬,貴族們的馬以及衛隊的馬時常性地在我跟前操練,使它們對我習慣起來。所有這些命令都得到及時執行。大約過了三個星期,我在學習他們的語言方面大有進步,在這期間裡,皇帝經常來光顧,並且很樂意幫助我的老師一起教我。我們已經可以與他們作某些方面的交談了。我學會的第一句話就是向他表達我的願望,他是否可以讓我獲得自由。這句話每天我都跪在地上不停地念叨。據我理解,他回答的是:這得經過時間的考驗,不徵求內閣會議的意見,是不予考慮的,而且首先我要宣誓與他及他的王國和平相處。當然,他們待我是很好的;他還勸我要耐心謹慎,以此來贏得他及他的臣民的好感。他又希望,假如他下令幾個專門官員來搜我的身,我不要見怪,因為我身上很可能帶著幾件武器,要是這些武器的大小配得上我這麼一個龐然大物,那一定是很危險的東西。我一邊用話一邊用手勢表達著說,我可以滿足陛下的要求,我隨時可以脫下衣服,翻出口袋讓他檢查。他回答說,根據王國的法律,我必須經過兩位官員的搜查;他也知道,沒有經過我的同意和協作,他們是辦不到這件事的,但是他對我的大度和正直極有好感,很放心將他們的安全托付給我;並且無論他們從我身上取走什麼,我離開這個國家時自當奉還,或者按我規定的價格如數賠償。於是我把那兩位官員拿到手上,先放人上衣口袋,接著又放人身上的其他口袋,只有兩隻表袋和另一隻放著幾件零用必需品的秘密口袋沒有讓他們搜查,因為對於他們來說那些東西是沒有什麼意義的,我覺得沒有搜查的必要。一隻表袋裡是一塊銀表,另一隻則放著存有少量金幣的錢包。兩位先生隨身帶著鋼筆、墨水和紙,他們將所看到的一切列出一份詳細的清單;做完之後,要我把他們放回地上,以便將清單呈交皇帝。這份清單我後來將它譯成了英文,逐字抄錄如下:
  第一,在巨人山(「昆布斯·弗萊斯純」一詞我是這樣翻譯的)上衣的右邊口袋裡,經過最嚴格的搜查,我們只發現了一大塊粗布,大小足可做陛下大殿的地毯。在左邊口袋裡,我們看到一口巨大的銀箱,蓋子也是銀製的,我們打不開。我們要他打開,我們中有一人就跨了進去,結果裡面有一種塵土一般的東西,一下沒到他腿的中部,塵埃撲面,弄得我們倆打了好幾個噴嚏。在他背心的右邊口袋裡,我們發現了一大捆白白的薄東西,一層層地疊在一起,有三個人這麼大,用一根粗壯的纜繩紮著,上面記著黑色的圖形,依我們的看法,這大概就是他們的文字,每個字母差不多有我們半個巴掌那麼大小。左邊那只袋裡是一部機器一樣的東西,它的背面伸出二十根長長的柱子,很像陛下宮前的欄杆,我們估計,那是巨人山用來梳頭的東西。我們沒有老拿問題去麻煩他,因為我們發現他很難聽懂我們說的話。在他的中軍衣(「欒佛一路」一詞我譯作中罩衣,他們指的是我的馬褲)右邊的大口袋裡,我們看見一根中空的鐵柱子,有一人來高,固定在比鐵柱子還要粗大的一塊堅硬的木頭上,柱子的一邊伸出幾塊大鐵片,奇形怪狀的,我們不明白是做什麼用的。左邊的口袋裡放著同樣的一部機器。在右邊稍小一點的口袋裡,是一些大小不等的圓而扁的金屬板,顏色有白有紅;白的像是銀子,又大又重,我和我的同伴都難以搬動,紅的重量和白的差不多,像是金子。左邊那一隻盒子裡,是兩根形狀不規則的黑柱子;由於我們站在口袋底部,輕易到不了柱子的頂端。一根柱子被東西覆蓋著,看上去只是一件整的東西;可是另一根柱子的頂端上似乎有一樣白色的圓東西,大約有我們的兩個頭大小。兩根柱子都鑲著一塊巨大的鋼板,我們怕是危險的機器,就讓他拿出來給我們看。他把它們從盒子裡取出,告訴我們,在他的國家裡,他一般是用其中的一件剃鬍子,用另一件切肉。還有兩隻口袋我們進不去,他叫它們表袋,實際是他中罩衣上端開著的兩個狹長的縫口;因為他肚子的壓力,這兩隻展很緊。右邊表袋外懸著一條巨大的銀鏈,底端拴著一部機器,這部機器很神奇。我們指令他把鏈子上拴著的東西拉出來,卻是一個球體的東西,半邊是銀,半邊是種透明的金屬;透明的一邊,我們看見了畫著一圈奇異的圖形,想去摸一下,手指卻被那層透明的物質擋住了。他把那機器放到我們耳邊,只聽見它發出不停的聲音,好像水車一般。我們猜想這不是某種我們不知名的動物,就是他所崇拜的上帝,但我們更傾向於後一種猜測,因為他對我們說(如果我們理解正確的話,他表達得很不清楚),無論做什麼事,他都要請教官。他管它叫先知,說他一生中的每一次活動都由它來指定時間。他從左邊的表袋裡掏出一張差不多夠漁夫使用的網,不過可以開合,實際上也是他的錢包。我們在裡邊找到幾大塊黃色的金屬,如果是金子的話,那麼它的價值可就大了。
  遵奉陛下之命,我們將他身上所有的。袋都認真地檢查了一遍。我們還看到了在他腰間一條腰帶,是由一種巨獸的皮革製成的。腰帶的左邊掛了一把五人高的長刀,右邊掛有一隻皮囊,裡面又分為兩個小袋,每隻小袋均都能裝下三個陛下的臣民;其中的一隻裝了些和我們腦袋一樣大小的重金屬球,要一手好力氣才能拿得起來;另一隻裝有一堆黑色顆粒,個兒不大也不重,我們一手可抓起五十多個。
  這就是我們在巨人山身上搜查情況的詳細清單。他對我們非常有禮貌,對陛下的命令表現出應有的尊重。陛下榮登皇位第八十九月初四日。簽名蓋章。
  克萊弗林·弗利洛克
  馬爾西·弗利洛克
  當這份清單給皇帝宣讀完之後,他雖然措辭婉轉,卻還是命令我把那幾件物品交出來。他首先要我交出腰刀,我就連刀帶鞘一起摘了下來。與此同時,他命令三千精兵(當時正侍衛著他)遠遠地將我包圍起來,持弓搭箭準備隨時向我放射;不過我並沒有去留意他們,因為我兩眼正全神貫注在皇帝身上。接著他要我拔出腰刀;雖然受海水浸泡的刀有點生銹,但大體上還是雪亮的。我拔出刀來,所有士兵又驚又怕,立即大聲叫喊;此時正當烈日當空,我手拿腰刀舞來舞去,那刀光使他們眼花繚亂。陛下畢竟是位氣概不凡的君王,並沒有像我所料想的那麼驚嚇;他命令我將刀收回刀鞘,輕輕地放到,離拴著我的鏈子的末端約六英尺的地方。他要我交出的第二件東西是那兩根中空的鐵柱之一,他指的是我的袖珍手槍。我把槍拔出來,按照他的要求,盡可能清楚地向他說明了槍的用途。因為皮囊收得緊,其中的火藥也幸運地沒有被海水浸濕(所有謹慎的航海家都會特別小心以免火藥被海水浸濕這種不愉快的事情發生);我裝上火藥,並且事先告訴皇帝不要害怕,然後向空中放了一槍。他們這一次所受的驚嚇,大大超過了剛才看見我腰刀時的驚嚇,幾百人倒地,好像被震死了一樣,就是皇帝,雖然依舊站著沒有倒下,卻也半天不能恢復常態。我像交出腰刀那樣,交出了兩把手槍以及彈藥包;我告訴他千萬要注意,不要讓火藥接近火,因為一丁點兒星火就會引起燃燒,把他的皇宮轟上天去。同樣我把手錶也交了出去,皇帝看了十分好奇,命令兩個個子最高的衛兵用槓子抬在肩上,就像英格蘭的運貨車伕抬著一桶淡啤酒一樣。對於表所發出的連續不斷的鬧聲和分針的走動,他大為驚奇;由於他們的視力遠比我們敏銳,所以很容易就看得出分針是在走動著。他徵詢了身邊學者們的意見,雖然我不大能聽得懂他們的話,卻可以看出他們的意見是各式各樣的,分歧很大,這也用不著我多說,讀者很容易想像。接著我又交出了銀幣、銅幣,錢包以及裡面的九大塊金幣及幾枚小金幣;還有我的小刀。剃刀、梳子、銀鼻煙盒、手帕和旅行日記等。結果是我的腰刀、手槍和彈藥包被車送進了皇帝的御庫,其它的物件全都歸還給了我。
  前面也曾提到過,我還有一隻秘密口袋逃過了他們的檢查,那裡有我的一副眼鏡(我視力不好,有時需要戴眼鏡),一架袖珍望遠鏡,和一些小玩意兒。那些東西對皇帝來說無關緊要,我也就認為沒有必要非獻出來不可。再者,我也擔心,這些東西隨隨便便交了出去,可能不是被弄丟就是被搞壞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4 23:00:12

第三章

  作者給皇帝和男女貴族表演一種極不尋常的遊戲——描寫利立浦特宮廷中的各種娛樂活動——接受某些條件後作者獲得自由。
  有君子之風和善良舉止的我博得了皇帝和滿朝大臣的歡心,事實上,軍隊和人民也都對我有好感,所以我就開始抱有在短期內獲得自由的希望。我採取一切可能的辦法來討好他們。漸漸地,當地人不太擔心我對他們會有什麼危險了。有時候我躺在地上,讓他們五六個人在我的手上跳舞;發展到最後,男孩女孩們都敢跑到我的頭髮裡面來玩捉迷藏了。在聽說他們的語言方面,我現在也有了很大的進步。有一天,皇帝要招待我觀看他國內的幾種表演。就演出的精妙與宏大而言,他們的表演超過了我所知道的任何一個國家。令我最開心的是繩舞者的表演。他們是在一根長約兩英尺,離地面十二英吋高的白色的細繩子做表演的。這件事我想請讀者耐心一點,聽我仔仔細細地講一下。
  只有那些正在候補重要官職或希望獲得朝廷思寵的人才來表演這種技藝。從很小的時候起,他們就開始此種技藝的訓練。這些人並非都是貴族出身或受過良好的教育。每當有重要官職空缺,不論是原官員過世還是失寵撤職(這是常有的事),就會有五六位候補人員呈請皇帝准許他們給皇帝陛下及朝廷百官表演一次繩上舞蹈;誰跳得最高而又不跌下來,誰就接任這個職位。重臣們也常常奉命表演這一技藝,使皇帝相信他們並沒有忘記自己的本領。大家認為,財政大臣佛利姆奈浦在拉直的繩子上跳舞,比全王國任何一位大臣至少要高出一英吋。我曾見他在一塊固定在繩子上的木板上面一連翻了好幾個觔斗,那繩子只有英國普通的包裝線那麼粗。如果我沒有偏心的話,據我所看,我的朋友內務大臣瑞爾德裡沙的本領僅次於財政大臣,其餘的官員們則彼此不相上下。
  這種遊戲常常會有意外事故發生,這些事故是有案可查的。我親眼看到兩三個候補人員跌斷了胳膊和腿。但是更大的危險發生在大臣們自己奉命來表現功夫的時候,因為他們想跳得比以前好,又想勝過同跳的人,猛然來一下,很少有不摔倒的,有人甚至要跌兩三次。聽說在我來到這地方一兩年之前,佛利姆奈浦就因此差點兒跌死,要不是皇帝的一塊座墊恰好在地上減輕了他跌落的力量,他的脖子是肯定折斷了。
  還有一種是逢特別重大的節日專為皇帝、皇后及首相大臣們表演的遊戲。皇帝在桌上放紫、黃、白三根六英吋長的精美絲線。這三根絲線是皇帝準備的獎品,他打算以此獎勵不同的人,以示其不同的恩寵。表演儀式在皇宮的大殿上舉行,候補人員要在這裡比試和前面完全不同的技藝,這種技藝我在新舊大陸的任何一個國度都未曾見過有一絲相似的。皇帝手拿一根棍子,兩頭與地面平行,候選人員一個接一個跑上前去,一會兒跳過橫桿,一會兒從橫桿下爬行,來來回回反覆多次,這些反覆都由橫桿的上提和下放決定。有時候皇帝和首相各拿棍子的一端,有時則由首相一人拿著。誰表演得最敏捷,跳來爬去堅持的時間最長,誰就被獎以紫絲線,其次賞給黃絲線,第三名得白絲線。他們把絲線繞兩圈圍在腰間;你可以看到朝廷上下很少有人不用這種腰帶作裝飾的。
  由於戰馬和皇家御馬每天都被帶到我的跟前,經過時間的考驗它們已經不再膽怯,一直走到我的腳邊也不會驚嚇。我把手放在地下,騎手們就縱馬從上面躍過去;其中有一名獵手是皇帝的狩獵隊的,騎一匹高大的駿馬從我穿著鞋子的腳面跳了過去。這確是驚人的一跳。一天,很榮幸我有機會表演一種非常特別的遊戲供皇帝消遣。我請求他吩咐人給我弄幾根兩英尺長的棍子來,像普通手杖一樣粗細的就行。皇帝就命令他負責森林的官員前去照辦。第二天清晨,六個伐木工人駕著六輛馬車回來了,每輛車都由八匹馬拉著。我從車上取下九根木棍並把它們牢牢地插在地上,擺成一個二點五平方英尺的四邊形。然後,我又取四根木棍,橫綁在四邊形的四角,離地高約兩英尺。接著我把手帕平鋪在九根直立的木棍上並綁緊,四面繃緊就像鼓面一樣。那四根橫綁的木棍高出手帕約五英吋當作四邊的欄杆。這活幹完之後,我就請皇帝讓一支由二十四人組成的精騎兵上這塊平台來操演。皇帝同意了我的這一建議,我就用手將這些馬一匹匹拿起來放到手帕上,馬上騎著全副武裝的軍官,准備操練。他們一站整齊就馬上分成兩隊,進行小規模的軍事演習,一時鈍箭齊發,刀劍出鞘,跑的跑,追的追,攻的攻,退的退,總之表現出了我從未見過的嚴明的軍事紀律。由於四根橫木的保護,他們沒有從平台上跌下來。皇帝高興至極,命令這個遊戲幾天內反覆表演。竟然有一次他讓我把他舉到平台上去發號施令。他甚至費盡口舌說動皇后,讓我把她連人帶轎同時舉到平台不到兩碼的高處,從那裡她得以飽覽操練的全景。也算我運氣好,幾次表演都沒有什麼不幸的事故發生。只有一次,一位隊長騎的一匹性情暴烈的馬用蹄子亂踢,在手帕上踹出了一個洞,馬腿一滑,人仰馬翻。但我馬上就將人馬都救起來了,一手遮住洞,一手像原先送他們上台時那樣將人馬放回到地上。失足馬的左肩押扭傷了,騎手則什麼事也沒有。我盡量將手帕補好,不過我再也不相信這手帕有多堅牢,能經得起這種危險的遊戲了。
  就在我獲得自由前兩三天,一次當我正在給朝廷上下表演這類技藝供他們取樂時,忽然來了一位專差,向皇帝報告說,有幾個百姓在騎馬走近我原先被俘的地方時,發現地上躺著一個很大的黑色的東西,樣子怪極了,圓圓的邊,伸展開去有陛下的寢宮那麼大,中部突起有一人高。他們起初還怕那是什麼活的動物,可是有人繞它走了幾圈,它還是在草地上躺著一動不動,就覺得並不是了。他們踩著彼此的肩膀爬到了頂上,頂平平扁扁的,用腳一踩才發現裡面是空的。依他們的淺見,有可能這東西是巨人山的東西。如果皇帝准許,他們將用五匹馬把它拉回來。我立即就明白了他們說的是什麼了。聽到這個消息,我真打心眼裡高興。可能是翻船以後我剛上岸那會兒狼狽不堪,還沒走到睡倒的地方,帽子就搞掉了。那帽子我划船時曾用繩子繫在頭上,泅水時也一直戴著,估計是到了後來發生了意外,繩子斷了,而我卻一無所知,還以為帽子掉在海裡了呢。我請求皇上讓他們把帽子幫我拉回來,並同時向他說了帽子的用途和特性。第二天,車伕將帽子運來了,可是已經破舊了許多。他們在帽沿上離邊不到一英吋半的地方鑽了兩個孔,孔上紮了兩個鈞,再用一根長繩繫住鉤子一頭接到馬具上,這樣將我的帽子拖了半英里多路。不過這個國家的地面極為平整光滑,所以帽子所受的損傷比我預想的要輕許多。
  這件事過了兩天後,皇帝命令駐紮在京城內外的一部分部隊作好演習準備。原來他又想出了一個主意,要以一種十分奇怪的方式來取樂。他要我像一座巨像那樣站在那兒,兩腿盡可能地分開,然後命令他的將軍(一位經驗豐富的老將,也是我的一位大恩人)集合隊伍排成密集隊形,從我的胯下行軍。步兵二十四人一排,騎兵十六人一排,擂鼓揚旗,手持長槍向前進。這是一支由三千步兵和一千騎兵組成的軍隊。皇帝命令,前進中每一名士兵必須嚴守紀律,尊敬我個人,違者處死。不過這道命令並沒有禁止住幾位年輕軍官在我胯下經過時抬起頭來朝我看。說實話,我的褲子那時已經破得不成樣子了,所以會引起那些軍官的哄笑與驚奇。
  因為想獲得自由的事,我給皇帝上了許多奏章,他終於先在內閣會議上,接著又在全體國務委員會議上提出了此事。除斯開瑞什·博爾戈蘭姆之外,沒人反對,這個人我並未惹他,卻偏要與我為敵。但是全體閣員都反對他,因此我的請求還是得到了皇帝的批准。這位大臣是個「葛貝特」,即當朝的海軍大將,深得皇帝的信任,也通曉國家事務,不過臉色陰鬱溫怒。他最後還是被說服了,卻又堅持我的釋放須有條件,我得宣誓信守那些條件,條件文本由他親自起草。斯開瑞什·博爾戈蘭姆在兩位次官與幾位顯要的陪同下,親手將文件交給了我。文件宣讀了之後,他們讓我宣誓堅決遵守執行以上條款,先是按照我所在國家的方式,然後再按照他們的法律所規定的方式宣誓。他們的方式是:用左手拿住右腳,右手中指置於頭頂,大拇指放在有耳尖。讀者可能好奇想瞭解一下這個民族特有的文章風格和表達方式,以及我恢復自由所應該遵守的條款,我就將整個文件盡可能地逐字逐句地在此翻譯出來,供大家一看:
  高爾伯斯脫·莫馬侖·依芙萊姆·歌爾達洛·謝芬·木利·烏利·古,利立浦特國至高無上的皇帝,舉世擁戴、畏懼,領土廣被五千布拉斯特洛格(周界約十二英里),邊境直達地球四極;身高超過人類的萬王之王;腳踏·。地,頭頂太陽;頭一點,全球君王雙膝顫;和藹如春,舒適如夏,豐饒如秋,恐怖如冬。至高無上的吾皇陛下,向不久前來到本天朝國土的巨人山提出如下條款,巨人山須莊嚴宣誓並遵守執行:
  一、如果沒有加蓋我國國璽的許可證,巨人山不得擅自離開本土。
  二、沒有得到命令,不准擅自進入首都;如經特許,居民應該在兩小時前接到通知足不出戶。
  三、巨人山只可以在我國的主要大路上行走,不能隨便在草地上或莊稼地裡行走臥躺。
  四、在上述大路走動時,要絕對小心,不得踐踏我國良民及其車馬;不經本人同意,不得將我國良民拿到手裡。
  五、如遇需要特殊傳遞的急件,巨人山須將專差連人帶馬裝進口袋,一月一次跑完六天的路程。如果必要,還須將該專差安全地送到皇帝駕前。
  六、他應和我國聯盟,迎戰不來夫斯庫島的敵人,竭盡全力摧毀正準備向我們發起進攻的敵軍艦隊。
  七、在空閒的時候巨人山要幫助我們的工匠抬運巨石,建造大公園園牆以及其他皇家建築。
  八、巨人山要用沿海岸線步行的計算方法,在兩個月內,呈交我國疆域周長精確測量報告一份。
  最後,巨人山如果鄭重宣誓遵守上述各條,他每天即可得到足以維持我國一千七百二十八個國民生活的肉食與飲料。可隨時謁見皇帝,同時享受皇帝的其他思典。
  我皇登極以來第九十一月十二日於伯爾法勃拉克宮。
  我心甘情願地宣了誓,並且在條款上簽了字。不過有幾條不如我想像的那麼體面,那完全是海軍大將斯開瑞什·博爾戈蘭姆心存不良所致。鎖住我的鏈子一打開,我就獲得了完全的自由。皇帝也特別賞光,親臨了整個儀式。我俯伏在皇帝腳下表示感恩,但是他命令我站起來,又說了很多好話,不過為了避免人們說我虛榮,我就不再在這裡反覆說明了。他又說,希望我做一名有用的僕從,不要辜負他已經賞賜於我並且將來還可以賞賜於我的恩典。
  讀者也許會注意到,在讓我恢復自由的最後一條中,皇帝規定每天供給我足以維持一千七百二十八個利立浦特人的肉食與飲料。不久以後,我問宮廷的一位朋友,他們如何得出了這樣一個明確的數目。他告訴我說,皇帝手下的數學家們借助四分儀測定了我的身高。我身高超過他們,比例為十二比一,由於他們的身體大致相同,因此得出結論:我的身體至少可抵得上一千七百二十八個利立浦特人,這樣也就需要可維持這麼多人生活的相應數量的食物了。讀者由此可以想像得到,這個民族是多麼的足智多謀,這位偉大的君王的經濟原則是多麼的精明而精確。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4 23:00:49

第四章

  關於利立浦特首都密爾敦多以及皇宮的描寫——作者與一位大臣談帝國大事 ——作者表示願為皇帝效勞對敵作戰。
  我獲得自由後,第一個要求就是想獲准參觀首都密爾敦多。皇帝倒爽快地答應了,只是特別關照不得傷及當地居民和民房。人們也從告示裡得知我將訪問京城的計劃。由於有高兩英尺半,寬至少有十一英吋的城牆環繞京城,所以盡可駕駛一輛馬車很安全地在上面繞行一周。城牆兩側每隔十英尺就是一座堅固的塔樓。我跨過西大門,輕手輕腳地前行,側著身子穿過兩條主要的街道,身上只穿了件短背心,因為我擔心要是我穿了上衣,衣服的下擺也許會刮及民房的屋頂或屋簷。雖然有嚴令禁止任何人出門,否則就會有生命危險,但我走路還是非常小心,免得一腳踩到在街上遊蕩的人。閣樓的窗口和房頂上全都擠滿了看熱鬧的人們,我不由得感覺到,在我的任何一次旅行中,從未見過像這樣人口眾多的地方。這座城市是一個標準的正方形,每邊城牆長五百英尺。兩條大街各寬五英尺,十字交叉將全城分作四個部分。胡同與巷子我就進不去了,只能從旁邊路過時看一下,它們的寬度從十二到十八英吋不等。全城可容納五十萬人。房子有的高三層,有的高五層。有商店和市場,百貨齊全。
  皇宮在全城的中心,正處於兩條主要大街的交會之處,四周是高兩英尺的圍牆,宮殿離圍牆還有二十英尺。我獲得皇帝的許可後跨過了這道圍牆。圍牆與宮殿之間的空地很大,我可以很容易地繞行來看宮殿的每一面。外院四十英尺見方,其中又包括兩座宮院。最裡面的是皇家內院,我很想見識一下卻發現非常困難,原因是從一座宮院通向另一座宮院的大門只有十八英吋高、七英吋寬。外院的建築有五英尺高,雖然院牆由堅固的石塊砌成,厚達四英吋,如果我就這麼跨過去的話,很可能對整個建築群造成極大的損害。皇帝這時候也很希望我去瞻仰一下他那金碧輝煌的宮殿,但我三天後才如願。那三天,我用小刀在離城約一百碼的皇家公園裡砍下了幾棵最大的樹,做了兩張凳子,每張高約三英尺,並且都能承受得起我的體重。市民們得到第二次通告後,我又進城了,手拿著兩張凳子前往皇宮去。到達外院旁邊,我站上一張凳子之後將另一張舉過屋頂,輕輕地放到一院和二院之間那塊寬約八英尺的空地上。這樣從一張凳子到另一張凳子。我很輕便地就跨過了外院的樓群,之後我再用帶彎鉤的棍棒把第一張凳子鉤了過來。我用這樣的方法來到了皇家內院。我側著身子躺下來,臉挨到中間幾層樓那扇特地為我打開的窗子前,由此看到了人們所能想像到的最輝煌壯麗的內宮。
  我看到了皇后和年輕的王子們各自的寢宮裡都有主要的一些侍從相隨。皇后陛下很高興,對我十分和藹的笑了笑,又從窗子裡伸出手來賜我一吻。
  但是我不想讀者過多地來聽這一類的描述了,因為我把它們留給了另一部篇幅更大的書;那書差不多就要出版了,裡邊概括地敘述了這個帝國由創建開始,歷經各代君王的整個歷史,特別敘述了該帝國的政治、法律、學術、宗教、動植物、特殊的風俗習慣以及其他稀奇而有趣的事情。眼下我主要是想描述一下我住在這個帝國約九個月的時間裡發生在我以及公眾身上的種種事情。
  獲得自由後約兩個星期的一天早上,內務大臣瑞爾德裡沙(他們這麼稱呼他)來到我的寓所,只帶了一個隨身侍從。他吩咐他的馬車在遠處等候,請求我同他談一個小時。由於他的身份和個人功績,也由於我在向朝廷提出請求時他幫過不少忙,因此我很快就答應了他。為了我們之間聽說方便我提出躺下來,這樣我聽他說話可以方便些,但他更希望我把他拿在手裡交談。他先是對我能獲得自由表示祝賀。他說在這件事情上他自認為也有些功勞;不過他又說,要不是因為朝廷現在這個處境,我也許不會這麼快就獲得自由。「因為」他說,「在外國人看來可能我們的國勢顯得很昌隆,實際上卻被兩大危機所苦:一是國內黨爭激烈,一是國外強敵入侵的危險。至於第一個,你要知道,七十多個月以來,帝國內有兩個黨派一直在句心斗角。一個黨叫做特萊姆克三,一個黨叫做斯萊姆克三,區別就在於一個黨的鞋跟高些,另一個黨的鞋跟低些。事實上,據說高跟黨最合古法,但不論怎樣,皇帝卻決意一切政府行政管理部門只起用低跟黨人。這一點你是一定覺察得到的,皇帝的鞋跟就特別得低,和朝廷中任何一位官員比,他的鞋跟至少要低一『都爾』(『都爾』是一種長度,約等於十四分之一英吋)。兩黨間積怨極深,從不在一塊兒吃喝或談話。據我們估算,特萊姆克三或高跟黨的人數要超過我們,但是權力卻完全掌握在我們手中。我們擔心的是,太子殿下有幾分傾向於高跟黨,至少我們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一隻鞋跟比另一隻要高些,所以走起路來一拐一拐。而正當我們內息方殷的時候,卻又受到不來夫斯庫島敵人入侵的戰爭威脅。那是天地間又一個大帝國,據我們所知,他的面積與實力和我皇陛下治下的這個帝國及其他一些大國幾乎不相上下。至於我們聽你說到過世界上還有其他一些王國和國家,住著像你一般龐大的人類,我們的哲學家對此深表懷疑,他們寧可認為你是從月球或者其他某個星球上掉下來的,因為身軀像你這麼大的人只要有一百個,短期內就肯定會將皇帝陛下領地上所有的果實與牲畜吃個精光。再者說,我們六千月的歷史除了利立浦特和不來夫斯庫兩大帝國外,也從來沒有提到過其他什麼地方。我下面要告訴你的是,這兩大強國在過去三十六個月裡一直在苦戰。戰爭開始是由於以下的原因:我們大家都認為,吃雞蛋前,原始的方法是打破雞蛋較大的一端。可是當今皇帝的祖父小時候吃雞蛋,一次按古法打雞蛋時碰巧將一個手指弄破了,因此他的父親,當時的皇帝,就下了一道敕令,命令全體臣民吃雞蛋時打破雞蛋較小的一端,違令者重罰。老百姓們對這項命令極為反感。歷史告訴我們,由此曾發生過六次叛亂,其中一個皇帝送了命,另一個丟了王位。這些叛亂大多都是由不來夫斯庫國的國王大臣們煽動起來的。叛亂平息後,流亡的人總是逃到那個帝國去尋救避難。據估計,先後幾次有一萬一千人情願受死也不肯去打破雞蛋較小的一端。關於這一爭端,曾出版過幾百本大部著作,不過大端派的書一直是受禁的,法律也規定該派的任何人不得做官。在這一切麻煩紛亂的過程中,不來夫斯庫的帝王們經常派大使前來規勸,說我們在宗教上鬧門戶分立,違背了我們偉大的先知拉斯特洛格在《布蘭德克拉爾》(即他們的《古蘭經》)第五十四章中的一條基本教義。不過我們認為這只是對經文的一種歪曲理解,因為原文是:『一切真正的信徒應在他們覺得方便的一端打破雞蛋。』何為方便的一端呢?依我淺見,似乎只有聽憑各人的良知了,或者由主要行政長官來決定。流亡到不來夫斯庫的大端派深受其朝廷的信任,又深受國內黨羽的秘密援助和慫恿,這樣兩帝國之間就掀起了一場血戰,三十六個月以來,雙方各有勝負。這期間我們損失了四十艘主要戰艦和數目更多的小艇,我們還折損了三萬最精銳的水兵和陸軍。據我們估計敵人所受的損失比我們的還要大些。可是他們又已經裝備好了一支龐大的艦隊,正準備向我們發起進攻。陛下深信你的勇氣和力量,所以才命我來把這件事說與你聽。」
  我請內務大臣回奏皇上:雖然我是個外國人,不便干預黨派紛爭,但為了保衛皇帝陛下和他的國家,我甘冒生命危險,隨時準備抗擊一切入侵者。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4 23:01:09

第五章

  作者用特別的戰略方法阻止了敵人的侵略進攻——被授予高級榮譽稱號——不來夫斯庫皇帝遣使求和——皇后寢宮失火,作者幫忙搶救了其餘的宮殿。
  不來夫帝國是與利立浦特帝國只隔一條寬八百碼海峽的東北方的一個島國。我還沒有見過這個島。自從得到敵人企圖入侵的消息以後,我就避免去那一帶海岸露面,為的是不使敵人的船隻發現我,因為他們至今還沒有得到關於我的任何情報。戰爭期間兩國間的來往一律嚴格禁止,違者將被處死刑;皇帝同時下令任何船隻統統禁運。我向皇帝提出了我構想的一個如何奪取敵人整個艦隊的方案。據我們的前線偵察員報告,敵人的艦隊正停泊在一處不容易發現的港灣,一但順風,立刻起航。我向經驗最豐富的海員打聽海峽的深度。他們多次測量過,海峽中心高水位時有七十「格蘭姆格蘭夫」深,大約相當於歐洲度量單位的六英尺;其他地方最多不過五十「格蘭姆格蘭夫」。我向東北海岸走去,正對面就是不來夫斯庫。我在一座小山丘後趴了下來,取出我的袖珍望遠鏡,看到了停泊在港口的由約五十艘戰艦和大量運輸艦組成的敵軍艦隊。然後我回到住所,下令(皇帝頒發了一份委任狀給我)趕制大量最結實的纜繩和鐵棍。纜繩的粗細與包紮線差不多,鐵棍的長度和大小則與編織用針一樣。我把三根纜繩擰成一股,這樣就更結實了;同樣,我又把三根鐵棍扭到一起,兩頭彎成鉤形。我這樣將五十隻鉤子拴上五十根纜繩之後,又回到了東北海岸。我脫去上衣和鞋襪,穿著件皮背心走下海去,這時離漲潮大約還有半個小時。我趕緊泅水而過,中心部位游了大約三十碼,直到我的腳能夠得著海底。不到半個小時,我就到達了敵艦隊,當敵人見到我的時候嚇得魂飛魄散,紛紛跳下船向岸邊游去,約有三萬多人。我拿出工具,把鉤子在每一隻船船頭的一個孔裡套牢,所有纜繩的另一端收攏紮在一起。我這麼做的時候,敵人放射了幾千支箭,許多箭射中了我的手和臉,不僅使我極度疼痛,工作也大受干擾。我最擔心的是我的眼睛,要不是我忽然想到了應急的措施,一雙眼睛肯定是沒了。我前面已經說過,我在一只秘密口袋裡藏了一些日常的小用品,其中就有一副眼鏡,這些東西都逃過了皇帝派來的人的搜查。我把眼鏡拿出來,盡可能牢地戴在鼻子上;有了這裝備之後,就繼續大膽地工作起來。儘管敵人還在放箭,好多箭也射中了鏡片,但也只是對玻璃片稍有損傷罷了。現在我已套牢了所有的鉤子,我拿起繩結,開始拉,可是船一動不動,原來它們都下了錯,死死地停在那裡,這樣,最需要力氣的活兒還在後頭呢。我因此先放下繩索,鐵鉤仍舊搭在船上,取出小刀,果斷地割斷了繫著鐵錨的纜繩,這時我的臉上和手上大約中了兩百支箭。接著我重又拾起繫著鐵鉤的繩索,輕而易舉地將敵方最大的五十艘戰艦拖了就走。
  不來夫斯庫人根本沒有想到我要幹什麼,起初只是一片驚慌失措。他們看到我割繩,還以為我只是想讓船隻隨波漂流或互相撞擊而沉,可當他們發現整個艦隊竟秩序井然地動起來而我在一頭拉著時,立即尖叫起來,那種悲哀絕望的喊叫聲簡直難以形容,不可想像。我脫離險境之後,稍稍停了一會兒,拔出手上。臉上的箭,搽了一點油膏;這我前面已提到過,是我初到時利立浦特人給我的。然後我摘下眼鏡,等到潮水略微退一些後,再帶著我的戰利品,涉水走過海峽的中心,安全返回利立浦特皇家港口。
  皇帝以及全朝官員站在岸邊,等待這一次偉大冒險行動的結果。他們只看見船形成一大半月形向前推進,卻看不到我的人,因我在水中,水已沒過我的胸脯。當我到達海峽中心時,他們就越發愁悶了,因這時的水已沒及我的脖子。皇帝斷定我是淹死了,半月形的敵艦隊正在向我們發動進攻。但過了一會他很快就放心了;我越往前走,海水就越淺,不一會兒功夫,就走到了彼此可以聽見喊聲的地方。我舉起拖艦隊來的纜繩的一端,高聲呼喊:「最強大的利立浦特皇帝萬歲!」這位偉大的君王迎我上岸,對我竭盡讚頌,當場就封了他們那裡最高的榮譽稱號「那達克」給我。
  皇帝的野心很大,他要再找機會把敵人的船艦都拉回他的港口,甚至想把不來夫斯庫整個帝國滅掉,劃作一個行省,派上一位總督去統治。他想徹底消滅大端派的流亡者,強迫那個國家的人民也都打破蛋的小端,那樣他就可以做全世界獨一無二的君主。但是,我盡力設法讓他打消這種念頭,從政策到正義,我向他列舉了許多論據。我坦白地表示,我不願做人家的工具,使一個自由、勇敢的民族淪為奴隸。這件事在國務會議上辯論的時候,大臣中最聰明的一部分人都贊同我的意見。
  由於我的這一公開而大膽的聲明完全違背了皇帝的計劃與政策,他因此永遠也不會寬恕我。他在國務會議上以一種很策略的方式提到了這事。據說,最聰明的幾位大臣至少是以沉默的方式表示了他們是贊成我的意見。可是另一些人是我的死敵,忍不住就要說話,旁敲側擊地中傷我。從此,皇帝與一小撮對我不懷好意的大臣之間就開始達成一項陰謀;不到兩個月,陰謀暴露,卻差點兒以我的徹底消滅而告終。最大的功績在君王眼裡又能算什麼,你一拂逆他,不使其野心得到滿足,再大的功勞也等於零。
  在我立下功勞的第三個星期,不來夫斯庫正式派特使,卑躬屈膝,提出求和。不久,兩國締結了對我們皇帝極為有利的和約。和約的內容大家可想而知,我就不再敘述了。大使有六位,隨行人員差不多五百人;入境儀式十分隆重,一點也沒有損失主子的威嚴,也表示其使命的重大。和約簽訂之後,有人私下裡告訴那幾位大使,說我實為他們的朋友。我憑借自己當時在朝中的聲望——至少表面看來是這樣,也確實在簽約過程中幫了他們一些忙,他們因此禮節性地來拜訪了我。他們先說了一大堆恭維話,讚揚我勇敢、慷慨,緊跟著以他們皇帝陛下的名義邀請我訪問他們的王國。他們聽說了許許多多關於我力大無窮的神奇傳說,很希望能觀賞一下我的表演,看看到底如何。我爽快地答應了他們,詳細情況就不對讀者們贅述了。
  我花了一些時間招待了這幾位大使閣下,使他們無比滿意又十分驚奇。我提出想請他們代我向他們皇帝致以最誠摯的敬意。大皇仁德遠揚,舉世同欽,在我回到自己祖國之前是一定要去晉見的。這樣,我後來一次謁見我們皇帝時,就請求他准許我前去拜會不來夫斯庫的君王。他到是答應了,可我能看得出來,他的態度十分冷淡。我猜不出是什麼原因。後來有個人悄悄告訴我,是佛利姆奈浦和博爾戈蘭姆把我和那幾位大使交談的情況報告了皇帝,說那是我懷有二心的表現。不過我敢說,這件事情上我完全問心無愧。我第一次開始對朝廷和大臣們產生並非完美無缺的看法。
  有一點值得注意,這些大使是通過翻譯與我交談的。兩帝國的語言和歐洲任何兩個國家的語言一樣,彼此差別很大。每一國都誇耀自己民族的語言美麗、有力,歷史悠久,而對鄰國的語言公然蔑視。可是,我們皇帝仗著奪了人家艦隊的優勢,強硬的要求不來夫斯特國的人用利立浦特語遞交國書並致詞。同時也承認,因為兩國間的商貿往來很多,因為彼此都不斷接受對方的流亡人員,又因為兩個帝國都有互派貴族及富家子弟到對方國家留學以增長見識,瞭解異域風土人情的風尚,所以名門望族和住在沿海地區的商人、海員,幾乎沒有人不會說兩國話的。這一點我在幾個星期後去朝見不來夫斯庫皇帝時就發現了。由於我的敵人們不懷好意,當時我正身處種種不幸之中,但這次朝見還是一件讓人開心的樂事;這件事,我以後還要在適當的地方加以敘述。
  讀者也許還記得,在簽訂使我恢復自由的那些條款時,有幾條我很不喜歡,因為它們使我看起來很像個奴隸;要不是當時萬不得已,我是決不會屈從的。但現在我是帝國最高頭銜的「那達克」了,再履行這樣的義務未免有失身份;說句公平話,皇帝後來也沒有提起要我做那些事。不過,時隔不久我就得到了一次為皇帝陛下效勞的機會,至少我當時認為我是立了一大功。一天半夜,突然有幾百人在我門口呼喊把我驚醒了,由於突然被驚醒,我心裡有些恐懼。我聽到有人不停地喊「布爾格蘭姆」有幾位朝廷大臣從人群中擠了過來,懇請我立刻趕到宮中去。原來是一位女侍官不小心,看傳奇小說時睡著了,以致皇后的寢宮失火。我趕忙爬了起來,這時已有命令讓眾人給我讓開道路,又因為這是一個月明之夜,所以我一路小心趕到宮中,一個人也沒有踏傷。我看他們已在寢宮周圍把梯子和水桶之物都準備好了,只是水源離這兒還有一段距離。這些木桶只有大針箍那麼大小,可憐的人們以最快的速度把一桶接一桶的水遞給我,但火勢太猛,無濟於事。本來我可以用我的上衣很容易地將火撲滅,不幸的是匆忙之中只穿一件皮背心就跑出來了。事情很慘,看來已毫無希望。要不是忽然我想出了一條妙計(這種時候並不多),這麼一座富麗堂皇的宮殿是肯定要燒成平地了。前一天晚上我喝了大量的一種名叫「格力姆格瑞姆」的美酒(不來夫斯庫人管它叫「福祿奈克」,但比我們的酒更好一點),這酒有很好的利尿作用。也很湊巧,我一次小便都還沒有解過呢。我靠火焰很近,又在忙著將火撲滅,身上一吸熱,酒就開始發生作用而變成尿了。我狠狠地撒了一泡,撒的也正是地方,結果三分鐘火就整個兒被澆滅了,花了多少年心血建成的其他皇家建築也終於免遭毀滅,被救了下來。
  天已亮了,我沒等皇帝向我道謝就回到了自己的家,因為雖說我立了一大奇功,但說不准皇帝對我這種立功的方式很反感。根據這個國家的基本法令,任何人不管其地位如何,如果在皇宮區內小便,一律處死。不過皇帝給我的一則通知又使我稍稍感到了一些寬慰,他說他會向司法部下令赦我無罪的,只是我沒能拿到赦免證書。有人私下裡告訴我,皇后對我的所作所為極其痛恨,她已遠遠地搬到皇宮的另一邊去了。她堅決不讓修復那被毀的寢宮,她再也不會去住了,在幾個心腹面前,她發誓一定要報復我。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4 23:01:30

第六章

  本章介紹一下利立浦特的居民情況,它包括學術、法律、風情,怎樣教育兒童和作者在該國的生活方式以及他為一貴婦人辯護。
  儘管我打算寫一篇專門的文章來描述這個帝國的一切,但同時倒也樂意先介紹一點大概的情況來滿足讀者們的好奇心。由於當地人一般身高不超過六英吋,所以其他的動物、植物都有與之相稱的嚴格的比例。例如,最高的馬和牛身高是四五英寸,綿羊大約一英吋半,鵝大概就只有麻雀那麼大,依次往下推,一直到最小的種類,我是很難看見的。不過大自然使利立浦特人的眼睛已經適應了他們眼前那一切特殊的東西,他們能看得非常清楚,只是看不太遠。我饒有興致地看到一位廚師在一隻不及普通蒼蠅大小的百靈鳥身上尋毛,也曾看到一位年輕姑娘拿著根細得看不見的絲線在穿一枚小得看不見的針。這些都說明他們對近處的物體有著十分敏銳的視力。在他們那裡最高的樹木大約有七英尺,我指的是皇家大公園裡的那幾棵,我舉起攢著的拳頭剛好夠得著樹頂。其他蔬菜之類同樣也有一定的比例,那些就留給讀者自己去想像吧。
  他們的學術已經十分發達,不知歷經了多少代。這些就不用我說了。不過他們寫字的方法很特別,既不像歐洲人那樣從左到右,又不像阿拉伯人那樣從右到左,不像中國人那樣自上而下,也不像卡斯卡吉人那樣自下而上。而是從紙的一角斜著寫到另一角,和英國的太太小姐們一個樣子。
  他們埋葬死人時是將死人的頭直接朝下,因為他們持這麼一種意見,就是:一萬一千個月之後死人全都要復活,那時的地球(他們以為是扁平的)會上下翻個個兒;按照這樣的埋法,死人到復活的時候,就該是穩穩當當地站在地上了。當然,他們中有見識的人也都承認這種說法荒誕不經,但為了沿襲世俗的習慣,這種做法仍在延用。
  這個帝國有些法律和風俗非常奇特,要不是它們與我親愛的祖國的法律和風俗完全相反的話,我真想替他們說幾句辯解的話。但願我們也能實行就好。首先我要提到的是關於告密者的法律,一切背叛國家的罪行在此均會受到最嚴厲的懲罰。但如果被告能在開庭審叛時表明自己清白無罪,則原告將被立即處死,落個可恥的下場;同時無辜者還可以從原告的財產或土地中獲得四項賠償,這四項賠償包括損失的時間,經歷的危險,監禁的痛苦,以及全部的辯護費用。假如原告的財產不夠賠償的費用,則多半由皇家負擔。皇帝還要公開對被告有所恩賜,同時頒發通告,向全城宣佈被告無罪。
  他們把欺詐看作比偷竊更為嚴重的犯罪,因此欺詐的人沒有不被處死的。他們認為,一個人只要小心謹慎,提高警惕,再加上有點一般的常識,自己的東西就不會被偷掉,可是對於老奸巨滑的人來說,誠實的人是防不勝防的。既然人們需要不斷地買賣,信用交易,如果我們允許和縱容欺詐行為,或者沒有相應的法律對其進行制裁,那麼誠實的生意人就永遠吃虧,流氓無賴反倒獲利非淺。我記得有一次,我曾在國王面前替一個拐騙了主人一大筆錢的罪犯說情,那人奉主人之命去收款,隨後竟攜款潛逃。我對皇帝說,這只是一種背信棄義的行為,希望能減輕對他的量刑。皇帝覺得我荒謬到了極點,竟會將最能加重其罪行的理由提出來替他辯護。說真的,我當時無言以對,只好泛泛地回答說,也許是各國有各國不同的習俗吧。必須承認,我那時確實羞愧難當。
  雖然我們把賞與罰認為是一切政府動作的兩個樞紐,但除了在利立浦特之外,我還沒見過有任何一個國家能真正實行這一原則。不論是誰,只要能拿出充分證據,證明自己在七十三個月內一直嚴守國家法律,就可以享受一定的特權,根據其地位及生活狀況的不同,從專用的基金中,領取相應的一筆款子,同時還可以獲得「斯尼爾普爾」或「守法者」的稱號,不過這種稱號不能傳給後代。我告訴他們,我們的法律只有刑罰沒有獎賞,他們認為這是我們政策上的一大缺點。也正式如此,他們的裁判廳裡的正義女神像塑有六隻眼睛,兩隻在前,兩隻在後,左右還各有一隻,表示正義女神謹慎周全。女神右手拿一袋金子,袋口開著,左手持一柄寶劍,劍插在鞘中,這表示她喜歡獎賞而不是責罰。
  在選人任職方面,他們更注重優良的品德而非卓越的才能。他們認為,既然人類必須要有政府管理事務,那麼人類的一般才能就可以勝任各種職務;上天從來就沒有想到要把公共事務的管理弄得非常神秘,好像只有極少數傑出的天才才搞得懂,而這樣的天才一個時代也難得有那麼三個。相反,他們認為每個人身上都有真誠、正義、節制等美德,大家只要實踐這些美德,加上經驗和為善之心,就都能為國服務,不過還需經過一段時間的學習罷了。但是他們認為,如果一個人沒有德行,那麼他的才能再高也是沒有用的,任何事務都決不能交給那些有才無德的危險分子去辦。一個品行端正的人如果由於無知而犯錯,至少也不會像那些存心腐敗的人那樣給社會利益造成致命的後果。這些人本事不小,能夠加倍地營私舞弊,同時還能掩飾自己的腐敗行徑。
  不相信上帝的人也同樣不能為公眾服務。利立浦特人認為,既然國王們宣稱自己是上帝的代表,他所任用的人竟不承認他所憑借的權威,那就再荒唐不過了。
  在談到這些法律以及下面的法律時,讀者應該明白我指的只是他們原先的那些制度,而並不是後來的腐敗政治。由於人類天性墮落而導致這些人已經陷入腐敗之中去了。讀者要注意,那些憑借在繩子上跳舞而獲取高位,在御杖上下跳躍或爬行以贏得思寵和榮譽勳章等的無恥做法,最初是由當今皇上的祖父首先開始的,隨著黨派紛爭的愈演愈烈,這些劣跡遂漸發展到了目前的地步。
  以他們的做法來看,忘恩負義該判死罪,我們在書上讀到其他一些國家也有這樣的法律。他們的理由是這樣的:無論是誰,如以怨報德,就應該是人類的公敵,不知報恩的人,根本不配活在世上。
  他們關於父母親和子女責任的一些觀念也和我們的觀念完全不同。男女結合是建立在偉大的自然法則的基礎上的,為的是傳宗接代,利立浦特人也該有這樣一種結合。他們認為,和別的動物一樣,男女結合的動機在於性慾,而對其兒女的憐愛呵護也是出於同樣的自然法則。根據這一道理,他們絕對不認為一個孩子因為父親生了他,或者母親把他帶到了這個世上,而必須對父是盡什麼義務。想想人生的悲慘,生兒育女本身也沒有什麼好處,做父母的也沒有想到要生兒育女,相遇相愛時,心思還用在別的上面呢。根據這些還有其他一些理由與之相似,他們認為最不應該讓父母親來教育他們的子女。因此,他們的每個城鎮都辦有公共學校,除村民和勞工以外,所有父母的兒女一到二十個月被認為具備一定受教條件時,必須將他們送去學校接受培養和教育。學校有好多種,以適應不同等級與性別。有經驗豐富的教師,他們訓練孩子們養成一種與其父母親地位相符同時又符合自身能力及愛好的生活方式。我先來談談男校的情況,然後再談女校。
  接收名門貴族子弟的男學校配有受人愛戴而又博才多學的教師,他們手下還有助教。孩子們的衣食簡單樸素。他們受到榮譽、正義、勇敢、謙虛、仁慈、宗教、愛國等等方面原則性的培養教育,除了短暫的吃飯、睡覺時間以及包括身體鍛煉在內的兩小時娛樂活動之外,他們總有些事情要做。四歲以前男僕給他們穿衣服,之後則不管身份多高,都得自己穿衣。女僕們年紀相當於我們的五十歲,只做那最粗賤的活兒。孩子們絕不准許同僕人交談,只許一小伙或大群地在一塊兒玩耍,還總得有一位教師或者助教在旁,這樣他們就不會像我們的孩子那樣幼年時代染上愚頑的惡習。一年中父母親只准看望孩子們兩次,每次看望的時間只有一小時,見面和分別時可以吻一下自己的子女,但那種時候總有一位教師在旁,他們不允許做父母的竊竊私語或對孩子表示愛撫,也不允許他們帶進玩具、糖果之類的禮物。
  每家必須交付子女的教育及娛樂費用,過期不繳由朝廷官吏徵收。
  在接收一般紳士、商人、做小買賣和手藝人子弟的學校裡,也按照同樣的方法相應管理。不過那些預備要做生意的孩子十一歲就得放出去當學徒,而貴族子弟則繼續在校學留到十五歲(相當於我們的二十一歲),只是最後三年的管教比較松。
  在女子學校裡,高貴人家出身的女孩子所受的教育大致和男孩子差不多,不過替他們穿衣服的是整潔端莊的女僕,每次同時有一位教師或助教在場,一直到五歲她們可以自己穿衣服為止。如果發現這些女僕違反紀律擅自給女孩子講一些恐怖、愚蠢的故事,或者玩那些我們的侍女所慣於玩弄的愚蠢把戲來給姑娘們取樂,就邊鞭打她們邊在全城遊街示眾三次,再監禁一年,最後終身流放到這個國家最最荒涼的地方。所以那裡的女孩子和男孩子一樣,都恥於成為懦夫和呆子,也鄙視一切不潔不正派的個人打扮。我並沒有發現她們的教育因為性別的不同而有什麼差別,只是女子的運動不像男孩子們的那麼劇烈罷了。她們要學一些家政方面的規則,研究學問的範圍也較小些,因為這裡人的信條是,女人不可能永遠年輕,貴族人家的主婦卻應該永遠做一個懂道理、和藹可親的伴侶。女孩子到了十二歲,在他們看來就是結婚的年齡了,父母或監護人把她們領回家,對老師是千恩萬謝;姑娘與同伴別離卻都是淚流滿面。
  在較為低等一級的女子學校裡,孩子們學習各種符合她們性別和不同身份等級的工作。打算當學徒的九歲退學,其餘的留到十一歲。
  有孩子在這些學校裡上學的小戶人家,除每年要交低得不能再低的學費之外,還得將每月所得,繳一小部分給學校的財政主管,作為分給孩子的一份財產,所以父母的開支是受法律限制的。利立浦特人認為,人們為了滿足自己一時的慾望,把小孩子生到這個世上,卻要公眾來負擔教養,也未免太不公平了。至於有身份的人,「也要根據各人的情況,保證撥一筆一定數量的資產留給每一個孩子。這部分基金將永遠按照勤儉節約的原則,絕對公平地管理和使用。
  村民和勞工們則把孩子養在家裡,他們的本分就是耕種田地,因此他們的教育對公眾來說就顯得無足輕重了。不過他們中,年老多病的人養老院會來撫養,因為這個國家中沒有一個乞丐,也就是沒有乞丐這一行。
  我在這個國家住了有九個月零十三天,好奇的讀者一定想知道我在那裡是怎麼過日子的。我天生長有一個具有機械才能的腦袋,同時也由於生活中迫切需要,我就用皇家公園裡最大的樹木給自己做了一套相當方便適用的桌椅。兩百名女裁縫受雇給我製作襯衫、床單和台布,用的雖是最牢最粗的料,卻還得幾層相疊縫到一起,因為他們最厚的布和我們的上等細麻布比,還是要精細幾等。亞麻布在他們那裡通常是三英吋寬,三英尺長算一匹。我躺在地上給女裁縫們量尺寸,她們一個站在我脖子那兒,一個站在我腿肚那兒,各執一端拉直一根粗線,再由第三個人拿一根一英吋長的尺子來量粗線的長度。接著,量過我右手的大拇指後,她們就不再要量什麼了,因為按照數學的方法來計算,大拇指的兩周就等於手腕的一周,以次類推,她們又算出了脖子和腰圍的粗細;我再把我的一件舊襯衫攤在地上給她們做樣子參考,結果她們做出的襯衣非常合我的身。他們又雇了三百名裁縫師給我做外衣,不過他們用另一種方法來為我量尺寸。我跪在地上,他們豎起一架梯子靠在我脖子上,由一人爬上梯子,將一根帶鉛錘的線從我的衣領處垂直放到地面,這恰好就是我外衣的長度。但腰身和手臂由我自己來量。這些衣服全是在我自己的屋子裡做的,因為他們最大的房子也放不下這樣大的衣服。衣服做成,看上去就像英國太太們做的百袖衣一般,只是我的衣服全身一種顏色罷了。
  約有三百名廚師給我做飯,他們帶了家人住在我房子附近很小的茅屋裡。每位廚師給我做兩種菜。我一手拿起二十名服務員把他們放到桌上,另外的一百名在地面上侍候,有的端著一盤盤的肉,有的肩上扛著一桶桶的葡萄酒和其他酒類。我說要吃,在上面的服務員就用繩索以一種很巧妙的方法將這些食物往上吊,就像我們歐洲人從井裡往上拉水一樣。他們的一盤肉夠我吃一大口,一桶酒也夠我喝一口的。他們的羊肉不及我們的好,但他做的牛肉味道卻特別好站。我曾吃到一塊牛腰肉,非常大,咬了三口才吃完,不過這種時候很難得。我像在我們國家吃百靈鳥的腿肉一樣,將那些肉連骨頭什麼的一股腦吞了下去,僕人們見了非常驚訝。他們的鵝和火雞我通常是一口一隻;應該承認,它們的味道遠比我們的要好。至於他們的小家禽,我用刀尖一挑就是二三十隻。
  皇帝陛下聽說我的情形後,竟然有一天就提出要帶皇后和年輕的王子、公主來同我一起同享吃飯的快樂(他喜歡這麼說)。他們真的還就來了。我把他們放在桌上的御椅上,正和我面對著面。在他們四周站著侍衛。財政大臣佛利姆奈浦手裡拿著他那根白色權杖也在一旁侍奉。我發覺他不時從一旁酸溜溜地看我,我不願多理會,反而吃得比平常還要多,一來為了我親愛的祖國,二來也想讓朝廷驚歎一下。我私下裡總感覺皇帝的這一次駕臨,又給了佛利姆奈浦一次在他的主子面前算計我的機會。這位大臣一向暗地裡與我為敵,表面上卻又表示愛我,就其陰暗乖僻的本性來看,他這麼做是不正常的。他向皇帝報告說,目前的財政狀況很不景氣,往下撥款都得打折扣,國庫券的價值比票面價值低百分之九才能流通。總之,我已經花掉皇帝陛下一百五十多萬「斯普魯格」了(這是他們最大的金幣,大約有我們縫在衣服上作裝飾用的小金屬片那麼大小);從全局考慮,皇帝應該一有適當的機會就把我打發走。
  在這裡,我必須為一位品質高尚的夫人的名譽辯護一下,她因為我蒙受了不白之冤。財政大臣也真夠可以的,竟會猜忌到自己的妻子身上。有人心懷不測,嚼著舌頭跟財政大臣說他的夫人瘋狂地愛上了我。這個醜聞一時在朝廷裡傳播開來,說她有一次曾秘密到過我的住處。我鄭重聲明這事毫無根據,純屬造謠,只不過是夫人喜歡用天真無邪的坦誠和友誼善待我罷了。我承認她常到我家來,但每次都是公開的,馬車裡也總是另外帶著三個人,多半是她的姊妹、年輕的女兒和某個特殊的相識,可這在朝廷的其他貴夫人身上也是司空見慣的呀!而且我還要請我身邊的僕人作證,他們什麼時候看到我門口停著輛馬車,卻不知道裡面坐的是什麼人了。每次有人來,總是先由僕人通報,我則照例立即到門口迎接;施過禮之後,我非常小心地拿起馬車和兩匹馬(如果是六匹馬,車伕總要解下其中的四匹)放到桌子上;為了防止出事,我在桌子周圍安了五英吋高的活動桌邊。常常是我的桌上同時有四輛馬車,裡邊全坐滿了人,這時我就在椅子裡坐好,臉朝著他們。我和一輛馬車中的客人交談時,馬車伕就駕著其餘幾輛車在桌子上慢慢兜圈子,我就在這樣的交談中度過了許多愉快的下午。可是我要向財政大臣或者向他告密的那兩個人挑戰(我要說出他倆的名字,讓他們看著辦好了),這兩個人就是克拉斯特利爾和德隆洛。我要他們拿出證據來,除了我以前說到過的瑞爾德裡沙內務大臣曾奉皇帝陛下特遣來過以外,還有什麼人隱姓埋名私下來找過我。要不是這件事和一位貴夫人的名譽密切相關,我是不會絮絮叨叨說這麼多的,我自己的名譽受損也就算了。當時我的爵位是「那達克」,財政大臣沒有我職位高,大家都知道他只是一個「克拉姆格拉姆」,比我要低一級,就像在英國侯爵比公爵要低一級一樣乙但是我承認,他在朝廷的地位比我的要高。這些虛假的謠言是後來一次偶然的機會得知的,至於怎麼得知的卻不太好提;謠言曾使佛利姆奈浦一度盡給他太太臉色看,對我就更壞了。盡管他最終還是醒悟了,並與太太重歸於好,但我卻永遠失去了他的信任。皇帝對我也很快越來越沒了興趣,他實在太受制於他那位寵臣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4 23:01:51

第七章

  作者得到消息,有人陰謀指揮他犯有嚴重的叛國罪,他只好逃往不來夫斯庫— —在那裡他受到歡迎。
  下面敘述一下我是怎樣離開這個王國的情形,似乎該把兩個月來一直在進行著的,一樁針對我的陰謀告訴給讀者。
  到那時為止,對朝廷裡的事情我一直都很不熟悉,我地位低微,也沒有資格知道同時參子宮廷的事。關於君王和大臣們的性情脾氣,我倒還是聽過很多,書上也讀過不少,但決沒有想到對如此偏遠的一個國家,它們竟然也會產生這麼可怕的影響。我本來認為這個國家的統治原則與歐洲國家的原則是完全不一樣呢。
  就在我正要去朝見不來夫斯庫皇帝的時候,朝廷的一位要人(他有一次大大地觸怒了皇帝,我一度曾幫了他大忙)夜裡忽然坐著暖轎十分隱秘地來到了我家。並不通報他的姓名,只說是要見我。他把轎夫打發走後,我就將這位老爺連同他乘坐的轎子一起放進了上衣口袋。我吩咐心腹僕人,要是有人來就說我身體不太舒服已經睡下了。我閂上大門,把轎子放到桌上,像平時一樣,在桌子邊坐了下來。經過一番寒暄之後,我發覺這位老爺一臉的憂慮,就問他是為什麼。他說他希望我耐心地聽他講,這事與我的榮譽及生命有重大關係。他的講話大意是這樣的,他人一走我立即用筆記了下來。
  「你要知道,」他說,「為了你的事,國務會議的幾個委員會最近召集了一次極為秘密的會議,皇帝兩天前作出了最後的決定。」
  「你應該清楚,差不多你一到這裡,斯開瑞什·博爾戈蘭姆(「葛貝特」,即海軍大將)就成了你不共戴天的敵人。他起初為什麼恨你我不知道,不過自從你大敗不來夫斯庫之後,使他這個海軍大將毫無顏面,所以他對你的仇恨就更加深了。這位大臣與財政大臣佛利姆奈浦(他因太太的事對你懷恨在心,這是盡人皆知的)、陸軍大將利姆托克、掌禮大臣拉爾孔和大法官巴爾墨夫擬就了一份彈劾書,指控你犯有叛國和其他重大罪行。」
  他這一段開場白聽得我急不可耐,想要馬上去打斷他,因為我覺得自己只有功沒有罪。但是他請我不要講話,自己接著說了下去:
  「為了報答你對我的恩情,我冒被處死的危險設法探聽到了全部消息,並且弄到了一份彈劾書的原文。」
  
  
  
  
   巨人山昆布斯·弗萊斯純的彈劾書
  第一條
  大皇帝卡林·德法·普魯思陛下在位時制定過一項法令,是:規定凡在皇宮范圍內小便者,一律以嚴重叛國罪論處。當事人昆布斯·弗萊斯純公然違反該項法令,借口撲救皇后寢宮火災,竟敢撒尿救火,居心叵測,忤逆不忠,形同惡魔。不經允許又擅自進入皇宮內院起臥,不僅違反該項法令,且有越權擅職之舉。
  第二條
  當事人昆布斯·弗萊斯純曾將不來夫斯庫皇家艦隊押來我皇家港口,皇帝陛下命其前往捕捉不來夫斯庫的殘餘船隻,把這個國家變為我國的行省,專派總督管轄。亡命該國的大端派及該國不願立即放棄大端邪說者,一律斬盡殺絕,弗萊斯就像個奸詐件逆之徒,以不願違背良心去摧殘一個無辜民族的自由與生命為借口,來抗拒洪福齊天尊貴威嚴的皇帝陛下,呈請免派他去執行上述任務。
  第三條
  不來夫斯庫派來特使向我朝求和,當事人弗萊斯與奸詐忤逆之徒無樣,竟幫助、教唆、安慰、款待該國使臣,而且當事人知道這些人是最近與我皇陛下公然為敵、公開宣戰的敵國君王的走年。
  第四條
  當事人昆布斯·弗萊斯是個不履行忠順臣民天職的人,僅是皇帝陛下口頭答應了,就準備前往不來夫斯庫帝國。藉此口頭允諾,該當事人背信棄義,意欲前往輔助、安慰、教唆不來夫斯庫皇帝。向前邊說的那樣,該國皇帝就在不久前還公然與我皇為敵,向陛下宣戰。
  「還有其他的條文,但就這幾條是最重要的,我已扼要地念給你聽了」。「在這宗彈劾案的幾次辯論中,應當承認,皇帝陛下有不少寬大為懷的表現,他不止一次強調你為他建立的功績,想幫你減輕罪行。但是財政大臣和海軍大將卻堅持要將你處死,他們要在夜裡放火燒你的房子,讓你極其痛苦地死去,落個可恥的下場;陸軍大將率兩萬人用毒箭射你的臉和手。他們還要秘密命令你的幾個僕人將毒汁灑到你的襯衣上,這樣你自己就會把皮肉抓爛,受盡折磨而死。陸軍大將也都贊成這些意見,所以有很長一段時間多數人都是同你對立的,倒是皇帝陛下決定盡可能地保全你的性命,最後爭取到了掌禮大臣。
  「關於此事,皇帝還令內務大臣瑞爾德裡沙發表看法。內務大臣一向自認為是你忠實的朋友。他說了,從他發表的意見看來,你對他印象不錯還是有道理的。他承認你罪行重大,但尚有可以寬恕之處,而寬恕是一個君王最值得人讚美的美德,皇帝陛下也正以胸襟寬懷而天下聞名。因為所有的人都知道你和他是朋友,所以尊敬的閣員認為他是在偏護你。不過既然皇帝要他說,他也就願意坦率地談談自己的看法。假如陛下能念你的功勞,慈悲為懷保你一命,他可以下令只把你的兩隻眼睛弄瞎。他說依他的看法,用這一個辦法可以相對滿足公正的要求,全世界都會交口讚頌皇帝仁慈,有幸做陛下閣僚的人也是辦事公正而大方。你眼睛雖然沒了,但並不會影響到體力,一樣可以為陛下效命;再說盲目可以增加勇氣,因為你看不到危險;當初也就是因為你擔心眼睛被射瞎,再沒有第二次拉回敵人的剩餘戰艦。所以你以後由大臣們來替你看也就夠了,偉大的君王就是這麼辦的。」
  「這個建議遭到全體閣員的堅決反對。尤其是海軍大將博爾戈蘭姆都控制不住了,怒氣沖沖地站了起來,說他覺得奇怪,內務大臣怎麼膽敢隨隨便便主張要保全一個叛徒的性命。從執政者的一切實際理由來考慮,你所建立的那些功勞只能加重你的罪行。你既然撒泡尿就可以將皇后寢宮的大火撲滅(他提到這事驚駭不已),那麼用同樣的方法,下次你就可能帶來大水氾濫,把整座皇宮淹沒。你能把敵艦拖來同樣也可以把敵艦再拖回去,如果你不高興的時候,他還有充分的理由認為,你骨子裡是個大端派。叛逆開始總是先在心裡盤算,然後才公開行動,因此他指控你是叛徒,並堅持要把你處死。
  「財政大臣的意見同他是一樣的。他指出,你的生活,開支巨大,皇家財政已經到了十分窘迫的地步,如果再這樣下去,很快就要供不起了。內務大臣提出弄瞎你的眼睛遠不是消滅這一禍害的良策,說不定反會使禍害加重;從弄瞎某類家禽的一般情形來看,很明顯,這些家禽眼瞎之後吃得更多,很快發胖。神聖的皇帝和閣員就是你的審判官,他們憑著各自的是非心完全可以認為你有罪,這就足以判你死刑,並不需要有法律明文規定的正式證據。」
  「但是皇帝陛下拿定主意反對把你處死,他仁慈地說,既然閣員們覺得弄瞎眼睛的刑罰太輕了點,以後還可以加其他刑嘛。這時你的朋友內務大臣謙恭地要求再次得到發言的機會,來答覆財政大臣提出的反對他的理由:皇帝為了維持你的生活耗資巨大。他說既然閣下有全權處理皇帝的財政,不妨逐漸減少你的定量,這樣這個禍害很容易就可以得到解決。吃不到足夠的食物,你就會因身體而昏死過去,沒有胃口,結果是很快你就會被餓死。到那時你的體重輕了一大半,屍體發出的臭氣也就不會有太大危害了。你一死,五六千個老百姓兩三天就可以把你的肉從骨頭上割下來,用貨車運走,埋的遠遠的,免得傳染,留下你的骨架作為紀念,供後人瞻仰。」
  「就這樣,多虧你與內務大臣建立了偉大友情,整個事情才得到了拆衷的解決。皇帝嚴令:一步步將你餓死的計劃必須在密密中進行,不讓別人知曉,但弄瞎你眼睛的判決卻寫在彈劾書中。除海軍大將博爾戈蘭姆之外,大家一致同意。博爾戈蘭姆是皇后的奴才,皇后陛下一直讓他堅持把你處死;自從你那次用可恥而非法的手段撲滅了她寢宮的大火,她對你一直懷恨在心。」
  「三天後,你的朋友內務大臣就會來你家向你宣讀彈劾書,隨後還要向你表明皇帝陛下以及閣員們的寬大與思典,正是仰仗這寬大與恩典,你才僅僅被判處弄瞎眼睛。皇帝陛下十分相信你會感激涕零、低聲下氣地接受這一判決。之後將有二十名御醫前來監督,保證手術順利進行:你在地上躺著,他們將十分尖利的箭射人你的眼球。」
  「你要採取什麼對策你自己去考慮吧。為了不引起人懷疑,我得像剛才來的時候那樣趕緊偷偷地回去了。」
  這位老爺走了,我心中疑惑不解,一片茫然。
  這位君王和他的內閣採用了一種慣例(有人跟我說,這種慣例和從前的做法大不相同),就是,每當朝廷頒布一項嚴酷的判決,不論那是為了替君王洩忿,還是為了替寵臣報怨,皇帝總要在全體內閣會議上發表一通演說,表明他如何寬大、仁愛,說他這些品質是天下聞名,舉世公認的。演說很快刊行全王國。再沒有比歌頌皇帝仁慈那樣的話讓老百姓更害怕的了,因為大家看得出來,這樣的頌詞越誇張越強調,刑罰肯定更慘無人道,而受害人也就更加冤枉了。拿我自己來說,我得承認,無論是我的出身還是所受的教育,我都決沒有做朝臣的資格。但我覺得,這一判決對我沒有任何寬大和恩典可言,而且是苛刻得不能再苛刻了。有時我想,就去受審吧;彈劾狀上說我的那幾條事實我不否認,但總希望他們還能容許將我的刑罰再減輕一點。但是我一生中也曾經仔細閱讀過許多由國家提出起訴的政治案件的審判,我發覺到頭來都是由判官自以為是的結案了事。這種關頭,面對如此有權勢的敵人,這樣危險的一個決定我怕是靠不住的。我一度又極力想反抗;我現在還有自由,這個帝國整個的力量用上也很難將我制服,只要用些石塊,我就可以輕輕鬆鬆地把京城砸得粉碎。可是,一想起我對皇帝曾宣過誓,回憶起他給我的思典,以及授予我的「那達克」的崇高榮譽,我馬上就惶恐地取消了這樣的念頭。我也沒有這麼快就學會朝臣們那種報恩的辦法,於是安慰自己說,既然現在皇帝對我這麼嚴酷,以前那一切應盡的義務也就拉倒吧。
  最終,我作出了一個決定。這決定也許要招來某些非議,那倒也不一定沒有道理,因為我承認是由於我草草行事沒有經驗,才保全了雙眼,獲得了自由。因為,要是我那時就知道帝王與大臣們的性格(這是我後來在其他許多朝廷裡觀察得來的),以及他們對待罪行比我輕的犯人的手段,我一定會心甘情願地服從這麼便宜的刑罰。可那時由於自己年輕急躁,又有皇帝的許可,准我前去朝見不來夫斯庫皇帝,我就利用這個機會,趁這三天還沒有過去,發了一封信給我的朋友內務大臣,表明按照我已得到的許可,決定當天早上就動身前往不來夫斯庫。還沒等大臣回復,我就來到了艦隊停泊的海邊。我抓了一艘大戰艦,在艦頭拴上一根纜繩,拔起錨,脫掉衣服,將衣服連同腋下夾來的被子一起放人船中。我抱起船,半涉水半游泳地到達了不來夫斯庫皇家港口。那裡的人民早就在海邊迎接我了。他們給我派了兩名嚮導帶我前往首都,不來夫斯庫。我把兩人拿在手裡,一直走到離城門不到兩百碼的地方。我讓他們去通報一位大臣,就說我到了,讓他知道我在此等候皇帝的命令。過了大約有一個鐘頭,我得到回報,說皇帝陛下已經率皇室及朝廷重臣出來迎接我了。我又往前走了一百碼。皇帝及其隨從從馬上下來,皇后和貴婦們也都下了車,看不出他們有任何害怕或憂慮的表現,我臥在地上吻了皇帝和皇后的手。我告訴皇帝,我是來踐約的,為我能徵得皇帝的許可前來拜見他這麼一位偉大的君主,而感到不勝榮幸。我願盡力為他效勞,這也與我為自己君王盡義務完全一致。我對我失寵的事一個字也沒提,因為我到那時為止並沒有接到正式通知,可以完全裝作對這事一無所知。我現在不在他的勢力範圍之內,推想皇帝也不可能公開那件密謀的。然而不久我就發現我這種想法錯了。
  我不想把這個朝廷如何接待我的詳細情形再來說給讀者聽了,總之,這種接待是和這麼一位偉大君王的慷慨氣度相稱的。我也不想再來多說我怎麼沒有房子沒有床,被迫裹了被子睡在地上等等困難情形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4 23:02:51

第八章

  作者僥倖找到了離開不來夫斯庫的辦法,他經歷一些困難安全地回到自己的祖國。
  我到達後三天,由於好奇心的驅使我來到了這個島的東北海岸。在離海岸約半裡格的海面上,我發現了一樣東西,看上去像是一隻翻了的小船。我脫下鞋襪,涉水走了兩三百碼,發現那東西被潮水沖得越來越近了,接著我非常清楚地看見那就是一艘小船,我猜測那大概是什麼暴風雨把它從一艘大船上吹落下來的。我馬上回到城裡,請皇帝陛下將他艦隊損失後剩下的其中二十艘最大的軍艦,以及三千名水手全都借給我。這支艦隊繞道而行,我則抄最近的一條路回到原先發現小船的地方。我看到潮水把小船推得離岸更近了。水手們全都帶著繩索,我事先都已將它們結結實實地擰到了一起。當軍艦到了的時候,我立即脫掉衣服,涉水向前,走到離小船不到一百碼的地方後,就只好泅水向前了。游到小船旁邊,水手們將繩索的一頭扔給我,我將它在小船前部的一個小孔裡扣住,另一頭縛到一艘軍艦上。可是我發現我做的這一切都不管用,因為我的腳夠不到水底,沒有辦法工作。沒有辦法我只好游到小船的後面去,用一隻手盡可能地把小船朝前推。潮水幫了我的大忙,我一直向前游去,直到雙腳可以探著水底,這時下巴剛好露出水面。休息兩三分鐘後,我又推了一陣,一直到海水只夠著我胳肢窩的地方。最艱巨的工作總算完成了,我又拿出放在一艘軍艦中的另外一些繩索,」將它們一頭繫著小船,另一頭繫在供我調遣的九艘軍艦上。這時是順風,水手們在前面拉,我在後面推,一直到我們離岸不足四十碼的地方。潮水退後,我把小船弄出水,多虧有兩千人用繩索和機器幫忙,我才得以將它底朝天地翻了過來,這時發現船才稍稍受了點損傷。
  我不想把我修理船時遇到的困難講給讀者了,總之我是花了十天功夫做了幾把槳,然後把小船划進了不來夫斯庫的皇家港口。我到那的時候,只見人山人海,大家見這麼龐大的一艘船,都萬分驚奇。我對皇帝說,上天賜了我這艘船真是我的好運,它可以載著我到別的地方去,我說不定再從那裡就可以回到祖國了。我請求皇帝下令供給我材料以便我把小船修好,又請他發給我離境許可證。他先是好心地勸了我一陣,接著倒也欣然批准了。
  這些日子裡我一直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沒有聽說我們皇帝在我的事上給不來夫斯庫朝廷來過什麼緊急文書呢?直到後來才有人悄悄地告訴我說,皇帝陛下怎麼也沒有想到我會知道他的計劃,他想我只是按照他的許可到不來夫斯庫去踐約了,但這事朝廷上下是非常清楚的。他想我朝見儀式一結束,幾天就可以回去的。但是我這麼長時間沒有返回終於使他苦惱起來。在和財政大臣以及那個小集團的其他成員商量之後,他派遣一名要員帶了一份我的彈劾狀前來不來夫斯庫。這位使臣奉命向不來夫斯庫君王陳述了他主公的寬大仁慈,說不過是判了我刺瞎雙眼的罪,可是我卻逃脫正義的懲罰;又說我若兩小時後不回去,馬上就剝奪我「那達克」的爵位同時宣佈我為叛國犯。這位使臣還說,為了維持兩帝國間的和平友好,他主公希望不來夫斯庫皇兄能下令將我手腳捆起送回利立浦特,以叛國罪受到處罰。
  不來夫斯庫皇帝和大臣們商議了三天,然後給了一個答覆,其中說了不少請求原諒的客套話。他說,至於把我捆綁了送回去,皇兄也知道那是辦不到的。雖然我以前奪走了他的艦隊,但議和時我幫過他不少忙,他是非常感激的。而且兩國君王不久就可以寬心了,因為我在海邊找到了一艘龐大的船,可以載我出海,他已下令在我的幫助和指導下把船修好。他希望再過幾個星期兩國就都可以解脫了,就不用再負擔這麼一個養不起的累贅。
  被派使臣帶著答覆回利立浦特去了。不來夫斯庫皇帝把事情的全部經過都告訴了我,同時在極其保密的情況下向我表示,如果我願意繼續為他出力,他將盡力保護我。我雖然相信他是誠心誠意的,但我已下定決心,只要有可能迴避,我再也不來和帝王大臣們推心置腹了。我對他的好意表示感謝並同時恭敬的請求他的諒解謙卑的乞求他能原諒。我告訴他,既然命運賜了我一隻船,是吉是凶,我都是決意要冒險出洋了,我不願這麼兩位偉大的君主再因我而彼此不和。我沒有發現皇帝有什麼不滿,後來一次偶然的機會我看出他對我的決定還蠻高興,他的大部分大臣也都是這樣。
  這種種考慮促使我提前離開,朝廷中人巴不得我早點走,都高高興興的幫我的忙。五百名工人在我的指揮下把十三塊最最結實的亞麻布縫到一起,給我的小船做成了兩面帆。做纜繩特別費事,我得將十根、二十根或三十根最粗最牢的繩索擰成一股。我又找了好久,終於在海邊碰巧尋著了一塊大石頭,就用它來作船錨。我得到三百頭牛的油脂,我把它們的一部分塗在船身上,另一部分留著應急之用。砍大樹做槳和桅真是苦不堪言了,不過我得到了皇家船匠的大力幫助,我先把粗活做好,然後他們幫我精加工。
  一個月後所有的一切都準備好了,我就派人向皇帝請示,並向他告別。皇帝帶著皇宮大臣出了宮。我趴在地上,皇帝仁慈地伸出手來讓我親吻,皇后和公主也都讓我吻了手。陛下贈了我五十隻錢袋,每隻錢袋裡是兩百塊「斯普魯格」,還送了我一幅他的全身畫像,我馬上把它放進一隻手套裡,免得弄壞。下邊是繁雜的告別儀式,我就不再向讀者多說了。
  我在船上裝上一百頭牛和三百隻羊,相應數量的麵包和飲料以及大量的熟肉,做成這麼多熟肉需要用四百名廚師。我又隨身帶了六頭活母牛和兩頭活公牛,六隻活母羊和兩隻活公羊,打算帶回祖國去繁殖。為了在船上給它們餵養,我又帶了一大捆乾草和一袋谷子。我本來很想再把十二個本地人帶走,可這件事皇帝怎麼也不答應;除了對我的衣袋仔仔細細搜查外,皇帝還要我以我的名譽作擔保不帶走他的任何臣民,就是他自己想去也不行。
  我盡可能地將一切準備好,就在一七O一年的九月二十四號清晨六點鐘開船出發了。我向北行駛了約四里格遠的路,這時正刮著東南風。晚上六點,在西北方向約半里格的地方,我發現有一座小島。我一直向小島開去,在小島背風的一面拋錨停船。這裡似乎是座無人的荒島。我吃了點東西後就休息了。我睡得很香,想來至少也有六個鐘頭,因為我發現我醒來後兩個鐘頭天才放亮。那晚天很晴朗。太陽出來前,我吃過早飯就又開始航行了。這時風很順,我就按照袖珍羅盤的指示,按前一天相同的航向駕船前進。我的願望是,只要有可能,就把船開到我想是位於凡迪門蘭東北面的一個島那裡去。一整天下來我什麼也沒有發現,可是第二天下午大約三點鐘左右,我估計那時駛離不來夫斯庫已有二十四里路,我正朝正東方向行駛,忽然發現一艘帆船正在向東南方向開去。我向那船呼叫,但沒有反應,不過風勢已弱,我發現我已在逼近那帆船。我揚帆全速前進,大約過了半個小時,那船發現了我,就拉起了一面旗,同時放了一槍。沒想到我還有希望再次見到我親愛的祖國和我留在那裡的我的親人,那樣的快樂真是難以表達!那船降帆慢行,我就在九月二十六日傍晚的五六點鐘終於趕上了它。看到那船上的英國國旗,我的心直跳。我把牛羊都裝人上衣口袋,帶著我所有的給養和貨物上了那艘船。這是一艘英國商船,經北太平洋和南太平洋由日本返航。船長是戴浦特津[注]的約翰·畢得爾先生,是位彬彬有禮而且十分出色的海員。這時我們的位置是在南緯二十度,船上大約有五十個人,在這裡我竟然還碰到了我的一個老同事,叫彼得·威廉姆斯,他向船長直稱讚我人不錯。這位先生對我很友好,他要我告訴他我從哪裡來又到哪裡去。我答了幾句,可他以為我是在說胡話,是我經歷的種種危險使我的大腦出了問題。我從口袋裡掏出黑牛和黑羊,他見了無比驚訝,這才完全相信我說的是實話。接著我又給他看了不來夫斯庫皇帝送我的金幣、皇帝的全身畫像以及那個國家的其他一些稀罕玩意兒。我送了他兩袋錢,每隻袋裡裝有兩百個「斯普魯格」,並同時向他許諾回到英國以後,再送他一頭懷孕的母牛和一隻懷孕的母羊。
  這次航行的具體情況,我就不再一一說明了,總之一切都還很順利。我們於一七○二年四月十三號到達唐茲[注]錨地。航行中我只遇到了一次不幸的事:船上的老鼠拖走了我的一隻羊,我後來在一個洞裡發現了羊的骨頭,肉已經全被啃光了。剩下的我都把它們安全的帶到了岸上。我把它們放在格林威治的一個滾木球場草地上吃草,那裡的草很細嫩,它們吃得非常痛快,雖然我總擔心它們吃不好。在那麼漫長的航行途中,要不是船長給了我幾塊精緻的餅乾,拿來研成粉末,和上水,當作它們日常的食糧,我也許就保不住它們的性命。在接下來我留在英國的短短的一段時間內,我因為把這些牛羊拿給許多貴人及其他一些人看,所以有了一筆可觀的收入。在作第二次航海前,我把它們賣了,得了六百英鎊。我發現自我回來以後它們繁殖得相當快,特別是羊。但願這種精細的羊毛能給毛紡工業帶來更大的收益。
  我和妻子兒女一起只住了兩個月,由於我極想去異國他鄉觀光,不能再往下去了。我給妻子留下一千五百英鎊,並把她安頓在瑞德裡夫的一所好房子裡。其餘存貨我隨身帶走,有現金,也有物品,希望能夠增加我的家當。我的大伯父約翰在易平[注]附近給我留了一塊田產,一年大約有三十英鎊的收入。我又把腳鐐巷的黑公牛旅館長期出租,一年的進項還遠不止三十鎊,所以用不著擔心在我走後,家人要去靠教區接濟。我兒子約翰尼是按他叔叔的名字起的,這時已上中學,倒是個有出息的孩子。女兒貝蒂已出嫁,有了自己的孩子,只能在家做點針線活兒。我和妻子兒女告別,大家都傷心的掉了淚。我上了載重三百噸的一艘名叫「冒險號」的商船,準備到蘇拉特[注]去。指揮這艘船的是利物浦[注]的約翰·尼古拉斯? 這次航海的情況,我得在遊記的第二部裡去敘述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4 23:03:15

第九章

  關於一次大風暴的描寫;船長派出長舢板去取淡水;作者為了看看那是什麼地方,隨長舢板一同前往——他被丟在岸上;被一個當地人捉住,隨後那人把他帶到一個衣民家裡——他在那裡受到招待,接著發生了幾起事件——關於當地居民的描寫。
  命中注定我得勞勞碌碌過一輩子,回家才兩個月,我就又離開了祖國。一七O二年六月二十日,我在唐茲登上了「冒險號」商船,前往蘇拉特,船長是康沃爾郡 [注]人約翰·尼古拉斯。我們一帆風順到了好望角,在那兒上岸取淡水;但發現船身有裂縫,沒有辦法只得卸下東西就地過冬。船長又得了瘧疾,所以我們一直到三月底才重新啟航。啟航後一路順利直到穿過了馬達加斯加海峽[注]。但是當船行駛到那個島的北面大約南緯五度的地方時,風勢突變。據觀測,那一帶海上,十二月初到五月初這段時間裡,西北之間總是吹著不變的恆風。可是四月十九日那天,風勢比平常要猛烈得多,也比平常更偏西一點,這樣一連刮了二十天,我們就被刮到了摩鹿加群島[注]的東面。根據船長五月二日的觀測,我們的所在地大約是北緯三度。這時海上風平浪靜,我心裡非常高興。可是船長在這一帶海域有著十分豐富的航海經驗,他要我們作好準備迎接明天的大風暴。果然,第二天風暴就出現了,開始刮起了南風,那就是所謂的南季節風。
  因為風很大怕把東西吹落,就收起了斜江帆,同時站在一邊準備收前桅帆;但是發現天氣非常惡劣,我們就查看了一下船上的炮拴得是否牢固,接著將後帆也收了。這時船偏離航道太遠了,所以我們想與其這樣讓它吃力地慢慢行駛或者下帆隨波逐流,還不如冒一次險讓它在海面上揚帆猛進。我們捲起前桅帆把它定住,隨後將前桅帆下端索拉向船尾。船舵吃風很緊,船尾猛地轉向風的一面。我們把前桅落帆索栓在套索樁上,但是帆碎裂了,我們就把帆桁收下來,將帆收進船內,解掉了上面所有的東西。這是一場十分兇猛的風暴,大海就像變了臉一樣非常驚險。我們緊拉舵柄上的繩索以改變航向,避開風浪,接著幫助舵工一起掌舵。我們不想把中桅降下來,而是讓它照舊直立著,因為船在海上行駛得很好;我們也知道,中桅這麼直立在那裡,船也更安全一些,既然在海上有操縱的餘地,船就可以更順利地向前行駛。猛烈的風暴過去以後,我們扯起了前帆和主帆,把船停了下來。以後我們又忙著掛起後帆、中桅主帆、中桅前帆。我們的航向是東北偏東,風向西南。右舷的上下角素被我們收到船邊,同時解開迎風一面的轉帆索和空中供應線,背風一面的轉帆索則通過上風滾筒朝前拉緊、套牢,再把後帆上下角索拉過來迎著風,這樣使船盡可能沿著航道滿帆前進。
  這場風暴刮的是西南偏西的狂風,據我估算,我們已被吹到了東面大約五百里格的地方,就是船上最有經驗的水手這時也不知道我們是在世界的哪個部分了。我們的給養還足可以維持一段時間,船很堅固,全體船員身體也都很好,但是我們卻嚴重缺淡水。我們覺得最好還是堅持走原來的航道,而不要轉向北邊去,那樣的話我們很可能進入大韃靼[注]的西北部,駛人冰凍的海洋。
  一七○三年六月十六日,中桅上的一個水手發現了陸地。十七日,我們清清楚楚看到有一座大島或者是一片大陸(我們不知道是不是大陸),島的南邊有一小半島伸入海中,還有一個小小的港灣,但港內水深對於百噸以上的船來說實在太淺了,無法停泊。在離這港灣一里格內的地方我們拋錨停船。船長派出十二名武裝水手帶著各種容器坐長舢板出去尋找淡水。我請求船長讓我和他們一起去,到岸上遊覽一番,看看能不能有什麼發現。到了岸上以後,我們既沒發現有河流、泉水,也沒有人類的囗向可尋。我們的人因此就在海岸邊來回尋找,看看海邊上是不是有淡水。我則獨自一人到另一邊走了大約一英里,發現這地方全是岩石,一片荒涼。我開始感到無趣,看不到任何可以引起我好奇的東西,就慢慢朝港灣處走回去。大海一覽無餘,我看到我們的那些水手已經上了舢板在拼著命朝大船划去。我正要向他們呼喊(儘管這也沒有什麼用),卻忽然看到有個怪物似的巨人在海水中飛快地追趕他們。他邁著大步,海水還不到他的膝蓋。但我們的水手比他有半里格路的優勢,那一帶的海水裡又到處是鋒利的礁石,所以那怪物沒有追上小船。這都是後來我聽人說的,因為當時我如果還呆在那裡觀看這個驚隊的場面就不知會落得個什麼結果了。我循著原先走過的路拚命地跑,接著爬上了一座陡峭的小山,從那裡我大致看清了這是個什麼地方。我發現這是一片耕地,但首先讓我吃驚的是那草的高度;在那片似乎是種著襪草的地上,草的高度在二十英尺以上。
  我走上了一條大道;我認為這是一條大道,其實對當地人來說,那只是一片大麥地裡的一條小徑。我在這路上走了半天,兩邊什麼也看不到。快到收割的時候了,麥子長得至少有四十英尺高。我大約走了一個小時才走到這一片田的盡頭。田的四周有一道籬笆圍著,高至少有一百二十英尺。樹木就更高大了,我簡直無法估算出它們到底有多高。從這塊四到另一塊田之間有一段台階。台階有四級,爬到最高一級之後還要跨過一塊石頭。我是無法爬上這台階的,因為每一級都有六英尺高,而最上面的那塊石頭高度在二十英尺以上。我正竭力在籬笆間尋找一個缺口的時候發現一個當地人正從隔壁的田裡朝台階走來。這人和我看到的在海水中追趕我們小船的那個巨人一樣高大。他大約有普通教堂的尖塔那麼高,我估計他的步子一步就有十來碼。我驚恐萬分,就跑到麥田中間躲了起來。我看到他站在台階的頂端正回頭看他右邊的那塊田,又聽到他叫喊,聲音比喇叭筒還要響好多倍,但由於那聲音是從很高的空中發出的,起初我還以為是在打雷呢。他這一喊,就有七個和他一模一樣的怪物手拿著鐮刀向他走來,那鐮刀大約是我們的長柄鐮的六倍。這些人穿的不如第一個人好,像是他的傭人或者雇工,因為聽他說了幾句話之後,他們就來到了我所趴著的這塊田裡來收割麥子了。我可能的用我所有的方法來躲避他們,但是因為麥稈與麥稈間的距離有時還不到一英尺,我行動起來非常困難。儘管這樣,我還是設法往前移,一直到了麥子被風雨吹倒的一塊地方。這裡我就再也無法向前移動一步了,因為麥稈全都纏結在一起,我沒辦法從中間爬過去,而落在地上的麥芒是又硬又尖,戳穿了我的衣服,直刺到肉裡去。與此同時,我聽到割麥子的人已經到了我後面不到一百碼的地方了。我精疲力盡,悲傷絕望透頂,就躺倒在兩道田壟間,一心想著就在這裡死掉算了。想到我妻子要成為孤苦無依的寡婦,孩子要成為沒有父親的孤兒,我心裡萬分的難過。我又開始悔恨自己愚蠢、任性,全不聽親友的忠告,一心就想著要作這第二次航行。我心裡這樣激動不安,不由得倒又想起利立浦特來。那裡的居民全都把我看作是世界上的龐然大物;在那裡,我可以只手牽走一支皇家艦隊;開創那裡的奇跡,也將永遠載人那個帝國的史冊。雖說這一切後人難以相信,但有千百萬人可以作證。可我在這個民族中間可能就顯得微不足道了,就像一個利立浦特人在我們中間微不足道一樣,想到這一點,我真感到是奇恥大辱。但是我想這還並不是我最大的不幸,因為據說人類的野蠻和殘暴與他們的身材是成比例的,身材越高大,就越野蠻越殘暴。那麼,要是這幫巨大的野人中有一個碰巧將我提到,我也只能是他口中的一塊美食了,除此之外我已沒什麼指望了。毫無疑問,哲學家們的話還是對的,他們告訴我們:萬事萬物只有比較才能有大小之分。命運真能捉弄人,讓利立浦特人也找到一個民族,那裡的人比他們還要小,就像他們比我們小一樣。誰又知道,就是這麼高大的一族巨人,不會同樣被世界上某個遙遠地方的更高大的人比下去呢?只不過是那樣的巨人我們還沒有見到過罷了。
  我那時心亂如麻而且特別害怕,禁不住這樣亂想下去。這時有一個割麥人已經割到離我趴著的田壟不到十碼遠的地方了,我怕他再走一步,就會把我踩扁,或者被他的鐮刀割成兩段。因此,就在他又要向前移動的時候,我被嚇得拚命尖叫起來。一聽到這叫喊聲,巨人忽地停住了腳步,他朝下面向四周看了半天,終於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我。他猶豫了一會兒,那小心的樣子就彷彿一個人努力想去捉住一隻危險的小動物而又生怕被它抓傷或咬傷一樣;我在英國時,有時候提一隻黃鼠狼也就像他現在這樣。最後,他大膽地從我的身後用拇指和食指捏住我的腰將我提到了離他眼睛不到三碼的地方,他這樣是為了更好地看清楚我的形體。我猜到了他的想法,幸虧當時我還冷靜,他把我拿在空中,離地六十英尺,又怕我從他的指縫中間滑落,所以使勁地捏住我的腰部,但我卻下定決心絕不掙扎一下。我所敢做的一切,只是抬眼望著太陽,雙手合攏做出一副哀求的可憐相,又低聲下氣。哀哀切切地說了幾句適合我當時處境的話,因為我時刻擔心他會把我扔到地上,就像我們通常對待我們不想讓它活命的任何可惡的小動物一樣。可是我也真是福星照命,他看起來好像很喜歡我的聲音和姿態,開始把我當作一件稀罕的寶貝。聽到我發音清晰地說話,雖然聽不懂是什麼意思,他還是感到非常好奇。這同時我卻忍不住呻吟流淚起來;我把頭扭向腰部兩側,盡可能讓他明白,他的拇指和食指捏得我好疼啊。他好像研究明白了我的意思,因為他隨手就提起了上衣的下擺,把我輕輕地放了進去,然後兜著我立即跑去見他的主人。他的主人是個殷實的富農,也就是我在田裡首先看到的那一個。
  那農民聽完他的傭人報告我的情況後(我從他們的談話猜想是這樣),就拾起一根手杖左右粗細的小麥稈兒,挑起我上衣的下擺;他似乎認為我也許生下來就有這麼一種外殼,他把我的頭髮吹向兩邊好把我的臉看得更清楚。他喊他的雇工,叫他們到他身邊來,問他們有沒有在田裡看到和我一樣的小動物。這是我後來才弄明白的。接下來他把我輕輕地平放在地上,不過我立刻爬了起來,來來回口慢慢地踱步,好使他們明白我並不想逃走。他們全都圍著我坐了下來,這樣可以更清楚地看到我的舉動。我摘下帽子,向那個農民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雙膝跪地,舉起雙手,抬起雙眼,盡可能大聲地說了幾句話。我從口袋裡掏出一袋金幣,十分謙恭地呈獻給他。他接過來,拿到眼前看看到底是什麼,後來又從他衣袖上取下一根別針,用針尖撥弄了半天,還是搞不懂那究竟是什麼東西。於是我向他表示,讓他把手放在地上,我再拿過錢袋,打開來,將金幣全部倒人他的手心,除了二三十枚小金幣以外,還有六枚西班牙大金幣,每一枚價值四個皮斯陀[注]。我見他把小指指尖在舌頭上潤了潤,拴起一塊大金幣,接著又撿起一塊,可是他看來完全不明白這是些什麼。他對我做了一個手勢,讓我把金幣收進錢包,再把錢包放進衣袋。我給了他幾次,他都不肯收,我就想最好還是先收起來罷。
  到這時,那農民已經相信我是一個有理性的動物了。他一再和我說話,可是聲音大得像水磨一樣刺耳,清楚倒夠清楚的。我盡量提高嗓門用幾種不同的語言回答他,他也老是把耳朵湊近到離我不足兩碼的地方來聽,可全都沒有用,因為我們彼此完全聽不懂對方的話。他接下來讓傭人們回去幹活,自己就從口袋裡摸出一塊手帕,攤在左手上疊成雙層,再手心朝上平放在地上,作手勢讓我跨上去。他的手還不到一英尺厚,所以我很容易就跨了上去。我想我只有順從的份兒,又怕跌下來,就伸直了身子在手帕上躺下。他用手帕四周餘下的部分把我兜起來只露出個頭,這樣更安全了。他就這樣將我提回了家。一到家他就喊來他的妻子,把我拿給她看,可她嚇得尖叫起來,彷彿英國的女子見了癩蛤蟆或蜘蛛一樣回頭就跑。但是過了一會兒,她見我行為安祥,並且很聽她丈夫手勢指揮,十分聽話,也就很快放心了,還漸漸地越來越喜歡我起來。
  那時已經是中午十二點了,僕人將飯送了上來。菜也就是滿滿的一盤肉(農民生活簡單,吃這樣的菜是相稱的),裝在一隻直徑達二十四英尺的碟子裡。一起吃飯的人有農民和他的妻子、三個孩子以及一位老奶奶。他們坐下來之後,農民把我放到桌子上,離開他有一段距離。桌子離地面高約有三十英。我非常害怕,盡可能遠離桌子邊唯恐跌下去。農民的妻子切下了一小塊肉,又在一隻木碟子裡把一些面包弄碎,然後一起放到了我的面前。我對她深深地鞠了一躬,表示對她的感謝,接著拿出刀又就吃了起來。大家見狀十分開心。女主人吩咐女傭取來一隻容量約為三加化的小酒杯,斟滿了酒;我十分吃力地用兩隻手將酒杯棒了起來,以極為恭敬的態度把酒喝下,一邊竭力提高噪門用英語說:為夫人的健康乾杯。大家聽到了這話都高興的笑了起來,我卻差點被笑聲震聾了耳朵。酒的味道像淡淡的萊果酒,並不難喝。接著主人作了一個手勢讓我走到他切麵包用的木碟那邊去。寬容的讀者很容易就能體會到並且原諒我,就是,由於我一直驚魂未定,所以走在桌上的時候,不巧被一塊麵包屑絆了一跤,來了個臉啃桌子,幸好沒有傷著。我馬上爬了起來,看到這些好人都很關切的樣子,我就拿起帽子(為了禮貌起見我一直把帽子夾在腋下),舉過頭頂揮了揮,連呼三聲萬歲,表示我並沒有跌傷。但就在我往前向我的主人(從此我就這麼稱呼他)走去的時候,坐在他邊上的他的那個最小的兒子,一個十歲左右的小調皮,一把抓住了我的兩條腿把我高高地提到了半空中,嚇得我四腳直顫。他父親趕緊把我從他手裡搶了過來,同時狠狠地給了他一記左耳光,命令人把他帶走,不許上桌。這個耳光足以打倒一隊歐洲騎兵。但是我怕小孩子可能要記我仇,又想起我們的孩子天生都愛捉弄些麻雀、兔子、小貓和小狗,就跪了下來,指著孩子,讓主人盡可能地明白,希望他能原諒孩子。父親答應了,小傢伙重新回到座位上。我走過去吻了他的手,我的主人也拉過他的手讓他輕輕地撫摸我。
  吃飯時,女主人寵愛的貓跳到她膝蓋上來了。我聽到身後鬧哄哄像是十幾個織襪工人幹活的聲音,掉頭一看,發現原來是那隻貓在那打呼嚕,女主人正在邊撫摸邊餵它吃東西呢。我看到它的頭和一隻爪子,估計這貓足有我們社會中的三頭公牛那麼大。我老遠地站在桌子的另一邊,與貓相距五十多英尺;女主人也怕它萬一跳過來傷害我,所以緊緊地抱住它;即使這樣,那畜生猙獰的面相還是讓我感到十分不安。可是碰巧倒也並沒有危險,我的主人把我放到離它不足三碼的地方,它連理都沒理我一下。我常聽人說,自己旅行中的親身經歷也證明是這樣,就是,當著猛獸的面逃跑或者表現出恐懼,它就肯定會來追你或者向你進攻。因此,在這危險關頭,我是拿定主意要表現得滿不在乎。我在貓頭的前面毫無懼色地踱了五六次,有時離它還不到半碼遠;那貓好像倒是更怕我似的,把身子縮了回去。至於狗,我就更是一點也不害怕了。這時候有三四條狗進了屋子,這在農民家裡是常見的事,其中有一條是獒犬,身軀抵得上四頭大象,還有一隻靈提,沒有獒犬大,卻更高些。午飯就要用完的時候,保姆抱著個一歲的小孩走了進來。他一見我就大聲喊叫起來,那喊叫從倫敦橋到切爾西[注]那麼遠也能夠聽得到。他像平常孩子那樣晰呀了半天要拿我去當玩具。母親也真是一味地溺愛孩子,就把我拿起來送到了孩子跟前。他立刻一把攔腰將我抓住,把我的頭直往嘴裡塞。我大吼起來,嚇得這小淘氣一鬆手把我扔了。要不是他母親用圍裙在下面接住我,我肯定是跌死了。保姆為了哄孩子不哭,就用了一隻撥浪鼓。那是一種中間空的盒子,裡邊裝上幾塊大石頭,用一根纜繩拴在孩子的腰間。但所有這一切都沒起作用,她只有使出最後一招,給孩子喂奶。我得承認,還從沒見過什麼東西比這乳房讓我這樣噁心的,它長得特別奇怪,我真不知道拿什麼來和它相比,所以也無法對好奇的讀者詳細的說明這乳房的大小、形狀和顏色。乳房挺起來大約有六英尺高,周長少說也有十六英尺,乳頭大概有我半個頭那麼大。乳房上佈滿了黑點、丘疹和雀斑,那顏色那樣子真是再沒有什麼比它更叫人作嘔的了。因為她坐著餵奶比較方便,而我是站在桌上,離得近,所以這一切我看得清清楚楚。這使我想起我們英國的太太們皮膚白皙細嫩,在我們眼中是多麼的漂亮。不過那也只是因為她們身材和我們是一般大小罷了,有什麼缺點瑕疵,還得借助於放大鏡才能看得清。我們做過試驗,從放大鏡裡看,最光滑潔白的皮膚也是粗糙不平、顏色難看的。
  我記得在利立浦特時,那些小人的面容在我看來是世界上最美麗的了。有一次我同那裡的親密朋友,也就是一位學者也曾談論過這個問題。他說,我的臉他從地面往上遠看比近看要光滑。漂亮得多。他承認當我把他拿在手裡和我靠得很近時,乍一看我的樣子特別嚇人。他說都能在我的皮膚上見到大坑,鬍子茬比野公豬的鬃毛還要硬十倍,面孔也是由多種不同顏色組成,不舒服。不過允許我為自己辯白一下,我其實和我國的大多數男同胞一樣漂亮,每一次旅行也並沒有把我曬黑。另一方面,說起朝廷裡的那些貴婦人時,他又常常跟我說,這個人有雀班,那個人嘴太寬,還有什麼人鼻子過大,可我是一點也看不出來。我承認他的這一見解已經足夠使大家明白了,而我還是忍不住要說一說,兔得讀者們認為那些巨人長得真是醜陋不堪。我得替他們說句公道話,他們是一個美麗的民族,尤其是我那主人,雖然只是農民一個,我從六十英尺的高處看他,相貌是非常勻稱端莊的。
  吃完中飯,主人出去監督他的雇工了,從他的聲音和手勢我可以看出他嚴格囑咐妻子要小心看著我。我累得很,想睡覺,女主人看了出來,就把我放到了她自己的床上,把一條乾淨的白手帕蓋在我的身上,但那手帕比一艘戰艦的主帆還要大,也非常粗糙。
  我大約睡了有兩個鐘頭,夢見在家與妻子兒女在一起,這就更憑添了我的痛苦。我發現自己孤零零地在一個兩三百英尺寬。兩百多英尺高的大房間裡,躺在一張二十碼寬的床上。女主人因要忙家務便把我一個人鎖在屋中。床離地面有八碼。因為生理上的需要,我不得不下床。我不敢隨便叫喊,而就是喊了,我睡的房間離那一家人所在的廚房很遠,我這樣的聲音根本不抵用。正當我處在這種境況下時,兩隻老鼠忽然緣著帳幔爬了上來,在床上跑來跑去亂嗅一陣,有一隻差點跑到了我臉上,我嚇得一下翻身站了起來,抽出腰刀進行自衛。這兩只可怕的言生竟敢對我兩面夾攻,其中一隻抬起前爪來抓我的衣領,幸虧它還沒來得及傷害我,我就將它的肚子剖開了。它倒在了我腳下,另一隻看到它同夥的下場立即就跑,但逃跑時背上也狠狠地挨了我一刀,血涔涔地流了出來。大功告成以後,我慢慢地在床上來回走動以平定呼吸,恢復精神。兩隻畜生有一條大獒犬那麼大,但要靈活、兇猛得多,所以要是我睡覺前解去了皮帶,我肯定是被它們撕成碎片吞吃了。我量了一下死老鼠的尾巴,發現差一英吋就有兩碼長了。老鼠的屍身還躺在那裡淌血,我感到噁心,但卻沒有辦法把它仍下床去。我見它還有點氣,就在它脖子上猛砍了一刀,這才徹底結果了它的性命。
  沒過多長時間,女主人來到了房間,見我渾身是血,趕緊跑過來把我拿在她手中。我手指死老鼠,又笑著給她做手勢使她明白我沒有被傷著。她高興極了,喊來女傭用火鉗夾住死老鼠把它扔到了窗外。接著她把我放到了桌上,我把沾滿了血的腰刀給她看,又用上衣的下擺把刀擦乾淨,然後放回了刀鞘。這時我急不可耐地要做一兩件別人無法替代的事情,就竭力讓女主人明白要她把我放到地上。她把我放在地上以後,我因為不好意思,只能指指門向她連鞠幾躬,此外便沒有別的辦法來進一步表達我的意思了。這個好心的女人最後好不容易才弄明白我要幹什麼,就又用手拿起我,走進花園,把我放在了地上。我走到離她約有兩百碼的一邊,打手勢請她不要看我或者跟過來,然後躲在兩片酸模樹葉之間解除了生理上的需要。
  我希望可敬的讀者能原諒我說這些瑣碎的事。在沒有頭腦的俗人看來,這類事也許顯得無關緊要,但它們無疑能幫助哲學家豐富想像,擴大其思想和想像的範圍,無論是對於社會還是個人都有好處。這也就是我將這篇遊記和其他幾篇遊記公之於世的唯一目的。我所敘述的都是事實,絲毫沒有在學問或風格上炫耀賣弄。但這次航行中的所有情景都給我留下了極其強烈的印象,深深地刻在我的記憶之中,訴諸文字時沒有漏掉一個重要事件。然而經過嚴格校訂,我還是抹去了初稿中比較不重要的幾個段落,怕人家指責我的遊記冗長和瑣碎。旅行家們常常受到這類指責,可能倒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4 23:03:34

第十章

  關於農民女兒的描寫——作者被帶到一個集鎮,接著被帶到了首都——旅途中的詳情。
  我女主人有個九歲的女兒,就她的年齡而論,她是個非常聰明的孩子,一手好針線活兒,打扮起娃娃來也是熟練靈巧。她和她母親想辦法做了個臨時的小床供我睡覺。搖籃放在一個衣櫃的小抽屜裡,因為怕有老鼠傷害到我,她們又把抽屜放在一塊懸空的吊板上。我和這一家人住在一起的日子裡,這就是成為我的床了;後來我開始學習他們的語言,能夠讓他們明白我的需要,那床也就被改得更加方便舒適了。這小姑娘非常聰明,我只當著她面脫過一兩次衣服,她就會給我穿衣脫衣了。當然,只要她肯讓我自己動手,我是從來不會去麻煩她的。她給我做了七件襯衫和一些內衣,用的都是她們那裡最精緻的布,實際上這些布比麻袋布還要粗。她經常親手給我洗衣服。她還是我的語言教師,我每指一樣東西,她就告訴我在他們本國話裡那叫什麼。以後的幾天裡,我就能叫出我所需要的東西的名字了。她脾氣很好,身高不到四十英尺,在她那個年齡算個子小的了。她給我起了個名字,叫「格裡爾特裡格」,全家人都這麼叫我,後來全國的人也都這麼喊我。這個詞和拉丁文裡的「nanunculus」,意大利文裡的「hommunceletino」,和英文裡的「mannikin」(侏儒,矮子)是同一個意思。我能在那個國家裡活下來,主要還得歸功於她。在那裡生活的時間裡我們從來都不分開。我管她叫我的「格蘭姆達爾克立契」,意思是小保姆。我如果不在這裡敬重地提一下她對我的關懷和愛護,那我真是太忘恩負義了。她值得報答,我也衷心希望我有能力報答她的恩德。可我總擔心她會因為我而失去寵愛,儘管我是無辜的,而且也出於無奈。
  這件事很快就傳到了鄰里們的家中,紛紛開始談論說我的主人在地裡發現了一頭怪獸,大小相當於一隻「斯沒拉克那克」,形狀卻處處像人。它還能模仿人的一舉一動,好像有它自己的語言,也學會了幾句他們的話。它用兩條腿挺著身走路,性情馴良,懂禮貌,怎樣指揮他,他就怎樣去做。它長著世上最漂亮的四肢,面孔比貴族家中三歲的女兒還要白嫩。有一個農民,就住在附近,他是我主人的一位特殊的朋友,特地來拜訪,並想弄清事情的真相。我主人立即把我拿了出來放到桌上,我按照他的命令在桌上走路,抽出腰刀又放回刀鞘。我向主人的朋友致敬,用他們自己的話向他問好,又說歡迎他的到來,一切全是按照我的小保姆教我的話說的。這個人老眼昏花,戴上眼鏡想把我看個仔細。這一戴,卻叫我忍不住大笑起來,因為他的眼鏡就像兩個從窗戶照進房間來的滿月。這一家人弄清楚我是為什麼而發笑時,也和我一同大笑起來,老頭子傻頭傻腦,竟氣得臉色都變了。就我不幸的遭遇來說,說他是個守財奴真是一點也不冤枉他。他給我的主人出了一個餿點子,讓我主人趁趕集的日子把我帶到鄰近的鎮上去展覽。那鎮在離我主人家約二十二英里的地方,騎馬半個鐘頭就到了。我看到主人和他的朋友老半天在那兒竊竊私語,有時還指指我,就猜想他們是在打什麼壞主意了。我偷聽到了他們的一些話,有幾句還聽懂了。我一害怕就胡思亂想起來。可是第二天早上,我的小保姆格蘭姆達爾克立契就將整個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我,她是從她母親那裡巧妙地探聽得來的。可憐的小姑娘把我抱在懷裡,又羞又悲地哭了起來。她擔心那些粗魯的俗人會傷害我。他們把我拿在手裡時說不定會把我捏死或者弄斷我的手腳。她又說我的性情是那麼樸實溫和,對自己的面子又是那麼顧惜,現在要拿我去給一幫最下流的人當把戲耍賺錢,我該認為那是多麼大的恥辱啊。她說爸爸媽媽都已答應她,「格裡爾特裡格」是她的,可如今她看得出來,他們又要像去年那樣來對待她了。去年他們假裝給她一隻小羊羔,但等到羊長得驃肥體壯時,他們就把它賣給了屠戶。至於我自己,倒反沒有我的小保姆那樣擔心。一直我都抱著一個強烈的願望,總有一天我會恢復自由的。至於被人當作怪物帶著到處跑這樣不光彩的事,我就把自己當作是這個國家裡的一個地道的異鄉人,有朝一日我回到英國,人們也決不可能因為我有過這樣的不幸遭遇來羞辱我,因為就是大不列顛國王自己,處在我的位置,也同樣要遭遇這不幸的。
  那位朋友的話我主人認為可行,到了下一個趕集的日子,就用箱子把我裝著到鄰近的集鎮上去了。他帶上我的小保姆,也就是他的小女兒,讓她坐在他身後的馬鞍上。箱子四面封得嚴嚴實實,只有一個小門供我出入,還有就是幾個用作流通空氣的小孔。小姑娘心很細,她把娃娃床上的被褥拿來放到了箱子裡,好讓我一路躺著。雖然路只有半個小時,但我卻被顛壞了,弄得極不舒服,因為那馬每步不但跨出四十多英尺而且起伏很高,箱子彷彿大風暴中的船隻上下起伏,不過起伏還遠遠比船隻要頻繁。我們的路程好像比從倫敦到聖奧爾班[注]還要遠一點。我主人在一家他常光顧的小旅館前下了馬。他先和旅館主人商量了一陣,又把必要的準備做好,接著就雇了一名「格魯特魯德」,就是鎮上的喊事員,通知全鎮讓大家到綠鷹旅館來觀賞一頭怪獸;它大小還不及一頭「斯潑拉克那克」(那是這個國家一種樣子很美的動物,身長約六英尺),全身上下處處像人,會說幾句,還能耍一百種有趣的把戲。
  我被放到旅館最大的房間裡的一張桌子上,房間面積差不多有三百平方英尺。我的小保姆緊挨著桌子站在一張矮凳子上,一邊照看著我,一邊指揮我表演。我主人為了避免人群擁擠,每次只讓三十個人進來看我。遵照小保姆的指令在桌子上走來走去。她用我所能聽懂的幾句話向我提問,我就高聲的來回答她。我邊向觀眾致敬邊在桌上繞行,說歡迎各位光臨,還說了我學會的其他一些話。格蘭姆達爾克立契給了我一個針箍大小的容器作酒杯,我拿起這盛滿酒的杯子,為大家的健康乾杯。我抽出腰刀,學著英國擊劍家的樣子舞弄了一會。我又拿過保姆給我的當作槍使的麥桿耍了一陣;這玩藝兒我年輕時曾學過。那天我一共表演了十二場,常常被迫一遍又一遍地重複那些舞刀弄槍的把戲,累得我有氣無力,苦不堪言。那些看過我表演的人都大肆宣揚,所以人們準備破門而入來觀賞。我主人為了維護他自身的利益,除我的小保姆外不讓任何人碰我;為了防止出危險,他在桌子四周設了一圈長凳,遠遠地將我與眾人隔開,以使他們碰不到我。但是,一個搗蛋鬼小學生拿起一隻榛子對準我的頭直扔了過來,差一點就擊中了我。那榛子來勢兇猛,真要是擊中了我,我肯定是給打得腦漿迸裂,因為它差不多有一隻小南瓜那麼大。不過我很開心看到這小流氓被痛打了一頓,轟出了房間。
  當著大家的面我主人宣佈,下一個趕集的日子再同我一起來表演。同時他也給我準備了一輛更為方便舒適的車子。他這樣做是很有道理的,因為第一次旅行下來我已疲憊不堪,加上連續八個鐘頭給人表演,兩條腿快要站不住了,說話都有氣無力的了。至少過了三天,我才恢復了體力。可是我在家中也得不到休息,因為方圓一百英里內的紳士們聽說我的名聲後,都趕到我主人的家裡來看我。當時帶著妻子兒女來看我的人不下三十個(鄉下人口很多)。每一次我主人讓我在家表演時,即使是給一家人看,他也要求按一滿屋子的人數收費。雖然我沒有被帶到鎮上去,可是有一度每個星期除星期三是他們的安息日我可以休息外,每天都很難安穩的渡過。
  我主人發現我可能給他賺大錢,就決定把我帶到全國各大城市去走一趟。他准備好長途旅行所必需的一切東西,又安排好了家中的事,於一七○三年八月十七日,也就是我到這地方後約兩個月的時候,告別妻子,動身前往靠近該帝國中部,離家約三千英里的首都。我主人讓他女兒格蘭姆達爾克立契騎在馬上坐在他身後。她把裝著我的箱子繫在腰間抱放在膝上。箱子裡四周她都用所能找得到的最柔軟的棉布材好,棉布下面墊得厚厚的。她把嬰兒的小床放在裡面,又給我預備了內衣和其他一些必需品,把一切都盡量搞得方便舒適。我們的同行人只有一個男僕,他帶著行李騎馬跟在後面。
  我主人的計劃是讓我在沿途所有的市鎮上都進行表演,而且,只要有生意,也可以離開大路走上五十或一百英里到村子上或者大戶人家去演出。我們一路上慢慢地走,一天走不上一百五六十英里。格蘭姆達爾克立契有意想照顧我,就抱怨說馬把她顛累了。她常常答應我的要求把我從箱子裡拿出來,讓我呼吸新鮮空氣,觀賞四野的風光,不過總是用一根帶子將我緊緊地牽著。我們過了五六條河,那都比尼羅河和恆河要寬得多,也深得多,像倫敦橋畔的泰晤士河那樣的小溪幾乎一條也沒有。我們一共走了十個星期,我像展品一樣在十八個大城市被展出,許多村莊和私人家還不包括在內。
  直到十月二十六日,我們才到首都,用他們的話說叫做「洛布魯格魯德」,意思是「宇宙的驕傲」。我主人在離皇宮不遠的一條主要大街上找了一個住處,照平常的樣子貼出廣告,把我的個人情況詳細描述了一番。他租下一間三四百英尺寬的大房間,又預備了直徑六十英尺的一張圓桌,我就要在這上面表演。桌面上離桌邊三英尺的地方圍了一圈三英尺高的護欄,這樣可以防止我跌下桌子去。我一天演出十場,所有人看了都驚歎不已,非常滿足。他們的話我現在已經說得相當不錯了,他們對我說話,每個詞我都能聽懂。此外,我還學會了他們的字母,不時還能設法解釋個把句子。在家時格蘭姆達爾克立契就一直當我的老師,旅途中空閒時她也教我。她口袋裡裝了一本與《三松地圖冊》[注]差不多大的小書。那是給年輕姑娘們看的一本普通讀物,內容是關於他們宗教的簡要敘述。她就用這本書來教我字母,講解詞義。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4 23:03:51

第十一章

  作者奉召入宮——王后從農民手裡把他買下來獻給國王——他和皇家學者們辯論——朝廷為作者提供了一個房間——王后非常寵他——他為祖國的榮譽辯護—— 他和王后的侏儒吵嘴。
  我每天都很辛苦,不到幾個星期,身體就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我的主人靠我賺到的錢越多就越貪得無厭。我瘦得幾乎就剩一把骨頭了。那農民見我的情形,斷定我肯定是活不長了,就決定盡可能地從我身上多撈一把。正當他在那裡這麼自我盤算拿定主意的時候,從朝廷來了一個「斯拉德拉爾」(就是引見官),命令我主人馬上帶我進宮給王后和貴婦們表演取樂。有幾位貴婦已經去看過我的表演,她們把我的具體情況及離奇的事情早向王后作了報告。王后和服侍她的那些人對我的行為舉止非常喜歡。我雙膝跪下,請求皇后准我吻一下她的腳;但我被放到一張桌上之後,這位仁慈的王后卻把她的一個小手指頭伸給了我。我馬上展開雙臂一把抱住,以最最尊敬的態度拿她的手指尖在我嘴唇上碰了一下。她問了我幾個關於我的祖國和我的旅行情況的一般性問題,我都盡量清楚簡要地作了回答。她問我是不是願意住到宮裡來。我一躬一直鞠到桌面,畢恭畢敬地回答說,我是我主人的奴隸,但要是我自己能作主的話,我能終身為王后陛下效勞,真是莫大的榮幸與光榮。她接著就問我的主人是否願意將我高價出售。我主人怕我一個月都活不到了,正巴不得脫手,就要了一千金幣。王后吩咐當場就把錢給了他。每個金幣大約有八百個莫艾多 [注]那麼大,但是如果我們考慮一下這個國家的各種東西和歐洲的每一樣東西之間的比例,再按照金子在他們那兒的高價來計算一下,這一千金幣的數目幾乎還不到英國的一千個幾尼[注]。隨後我就對王后說,既然我現在已經是王后陛下最卑賤的奴僕了,就請求陛下開恩,收下格蘭姆達爾克立契為陛下效勞,同時讓她繼續做我的保姆和老師。她長期以來一直都在照顧我,那樣關心,那樣善良;她還懂得怎麼照料我。王后答應了我的請求。徵得那農民的同意自然很容易,女兒被選入宮還有不高興的?我的舊主人向我告別,說他給我找到了一個好地方,然後就退了出去。我一句話也沒有同他說,只向他鞠了個躬。
  王后看出我對他的態度十分冷淡,農民走出房間後,就問我是為什麼。我大膽地對王后說,我並不欠他什麼情;要說欠他什麼,也只是他沒有將在他地裡偶爾發現的一隻可憐無害的小動物砸個腦漿飛進罷了,而這點情我如今已充分報答了他。他讓我在王國內一半的地方演出,錢已經賺很多了,如今又把我賣了個好價錢。我跟了他以後過的那生活實在太苦,就是一個體力比我強十倍的動物也免不了要被折磨死。一天之中每個小時都在忙忙碌碌地給一幫烏合之眾賣力表演供他們取樂,我的健康因此受到極大損害。要不是我的主人認為我已經生命垂危,陛下也許就買不到這麼一件便宜貨。但是現在我絲毫不用害怕再會遭到虐待了,因為有這麼一位偉大而善良的王后庇護著我;她給大自然添光彩,她是世界的寵兒,萬民的福氣,造物主的不死鳥。我的舊主人擔心我會死,我希望那擔心再沒有什麼根據,因為我感覺到,受王后陛下威儀的影響,我的精神已經開始恢復。
  這就是我所說的話的要點。我說得猶猶豫豫,措詞也有不當之處,後半段完全是照那裡人特有的說話風格來說的,有些詞句是格蘭姆達爾克立契帶我進宮時我才學會的。
  王后能夠原諒我說話方面有些欠缺,可她卻非常驚奇這麼小小的一個動物竟會這麼聰明而有見識。她親自把我帶到國王那兒。國王這時已經進了內宮。這是一位神情莊重威嚴的君王。他第一眼都沒有看清楚我的樣子,我匍伏在王后的右手裡,他還以為是一隻「斯潑拉克那克」呢,就漫不經心地向王后說,幾時喜歡上「斯潑拉克那克」來了?但聰明而幽默的皇后把我輕輕地立在寫字檯上,令我向國王作自我介紹。我就簡要地說了幾句。在內宮門口侍候的格蘭姆達爾克立契是一刻也不能不見到我的,這時就被叫了進來,證實了我到她父親家裡以來的全部經歷。
  國王非常博學,其程度不下於他領土範圍內的任何一位學者;他研究過哲學,特別是數學;儘管如此,在我開口說話之前,他看清楚我的樣子後,見我站直了身子在那裡走路,還以為我大概是哪位天才巧匠設計出來的一件鐘表之類的機械呢(這類機械在那個國家已發展到了極其完善的程度)。可是當他聽到了我說話的聲音和我說話也十分正常有道理時,他顯得特別吃驚。我向他敘述我是怎麼來到他的王國的,他卻怎麼聽都不能滿意,以為是格蘭姆達爾克立契和她父親商量好了的一段故事;他們教我一套話,這樣就可以把我賣個大價錢。他猜想著,又問了我幾個其他的問題,得到的依然是有理性的回答。我只是說話帶點外國腔調,用他們的語言不夠純熟,夾雜了一些在農民家裡學到的鄉下土話,與宮廷裡文雅的風格不相稱,除了這些以外,並沒有什麼別的缺點。
  國王陛下召來了三位大學者,這個星期正當他們值班。學者值班聽從國王召喚是這個國家的規矩。這幾位先生先是仔仔細細地把我的模樣看了一番,然後開始就我發表不同的意見。他們一致認為,按照大自然的一般法則,是不可能產生我這個人的,因為我生來就沒有保全自己性命的能力,行動不快,不會爬樹,也不會打地洞。他們非常精細地察看了我的牙齒,認為我是一頭食肉動物。但是,和大多數四足動物相比,我根本就不是它們的對手。田鼠之類的動物又那麼的靈活,這樣就使他們無法想像我是怎麼活過來的。除非我吃蝸牛或者其他什麼昆蟲。可他們又提出了許多有力的論據,證明我吃那些東西也是不可能的。其中有一位學者似乎認為我可能是一個胚胎,或者是一個早產嬰兒。但是,另兩位學者堅決反對這種說法,他們看我的四腳已發育完備,活了也有好幾年了,這從我的鬍子可以看出來;他們用放大鏡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我的鬍子茬。他們不認為我是侏儒,因為我實在太小了與他們國家中的任何侏儒都無法相比;就是王后最寵愛的侏儒,他在這個國家是最矮小的了,身高也差不多有三十英尺。他們為此事反覆辯論了半天,最後一致得出結論,說我只是一個「瑞爾普拉姆·斯蓋爾卡斯」,照字面意思講就是「lusus na turae」[注]。這種決斷方法與歐洲現代哲學的精神完全一致。歐洲的現代哲學教授們對不明事理就逃避的老辦法很看不起,所以就發明了這種可以解決一切困難的妙方,使人類的知識得到了難以形容的進步,而亞里士多德[注]的門徒企圖用那老辦法來掩飾他們的無知,可是又掩飾不住。
  在他們作出這一決定性的結論之後,我要求說一兩句話。我對著國王說,我確實從某一個國家而來,那兒像我這樣身材的男女有千千萬萬,那裡的動物、樹木和房屋都彼此相稱;由此可以推斷,正好像陛下的每一個臣民在這裡能夠自衛、謀生一樣,我在自己的國家同樣也可以自衛和謀生。這也就是我對那幾位先生的論點的全部答覆。他們聽了只報以輕蔑的一笑,說那農民把我教得真好。國王的見識畢竟要高得多,他辭退了那幾位有學問的人,派人把那農民召來。事很湊巧,農民這時還沒有出城。國王先秘密地盤問那農民,然後又讓他跟我和小姑娘對證,這才開始相信我們告訴他的很可能是事實。他要王后吩咐下去對我必須特別照顧,也表示格蘭姆達爾克立契可以留下來繼續做我的保姆,因為他看出我們倆非常投機。宮裡給她準備了一間舒適的房間,指派一名女教師負責她的教育,有一名宮女給她梳妝,另外還有兩名僕人給她做些下活,但是照顧我的事卻全由她一個人承擔。王后命令給她自己打傢具的木工為我設計一隻作我臥室之用的箱子,但樣子必須徵得格蘭姆達爾克立契和我同意。那人的確是個巧匠,他在我的指導下,只用三個星期的功夫就給我作成了一間十六英尺見方、十二英尺高的木頭房子。那房間有可以推上拉下的窗子,有一扇門,還有兩個櫥,就像一間倫敦式的臥室一樣。用作天花板的木板通過兩個鉸鏈打開或放下,王后陛下的傢具商為我鋪設的床,就是從上面放進去的。每天,格蘭姆達爾克立契親手把床拿出來晾一晾,晚上再放進去,然後再加鎖把我關在裡面。有一名以製造稀奇小玩意出名的工匠用一種類似象牙的材料,給我做了兩把帶靠背和扶手的椅子,還做了兩張桌子和一些櫃子,我可以放放零碎東西。房間的四壁包括地板和天花板都墊得厚厚的,以防那些搬運我的人粗心大意出了事故;如果我坐馬車,也不致於被顛壞。為了防止老鼠的闖入我還要求他們在門上安把鎖。鐵匠試了好多次才打出了他們那裡從未見過的一把小鎖;據我所知,英國有一位紳士家門上的鎖比這還要大些。我想法把鑰匙留在自己的一隻口袋裡,怕格蘭姆達爾克立契會弄丟。王后又吩咐找出最薄的絲綢給我做衣服。那絲綢和英國的毛毯差不多厚,穿在身上十分笨重,後來穿習慣了才好一些。衣服是照這個國家的式樣做的,既像波斯服又像中國服,穿起來倒也莊重大方。
  王后非常喜歡我陪著她,少了我她簡直飯都吃不下。她吃飯時,在她的飯桌上她左肘旁邊擺一張桌子和椅子給我用。格蘭姆達爾克立契站在放在地上的一張小凳子上,緊挨著我的桌子幫著照料我。我有一整套銀製的碗碟和其他必備餐具,和王後的餐具比起來,它們和我在倫敦一家玩具店看到的用來作娃娃房裡擺設的餐具差不多大小。這套餐具我的小保姆放在她口袋裡的一隻銀盒子裡,吃飯時我要用她就拿給我,平常的時候她便親手把它們洗得乾乾淨淨。和王后一起吃飯的只有兩位公主,大的十六歲,小的那時才十三歲零一個月。王后總是把一小塊肉放到我的碟子裡讓我自己切著吃。她非常願意看我小口小口地吃東西,把這當成一種樂趣。王后實際上胃口並不大,但至少吃下的也是十二個英國農民一頓飯的飯量;見她這樣子,我有一段時間非常噁心。她能將百靈鳥的一隻翅膀連肉帶骨一口嚼得粉碎,而那翅膀就有九隻長足的火雞那麼大。她往嘴裡塞一小片麵包,但那也有兩個價格十二便士的麵包那麼大小。她用金盃喝飲料,一口就喝一大桶多。她的餐刀有兩把鐮刀拉直了那麼長,湯匙、叉子和其他餐具也都成相應的比例。記得有一次因為好奇,於是就讓格蘭姆達爾克立契帶我去宮裡看一些人吃飯;十幾把像這樣巨大的刀叉又同時舉起,我覺得在那以前我還從未見過如此嚇人的景象。
  我前面已經說過,星期三是他們的安息日,每逢這一天,國王、王后和王子、公主們按照常規要在國王陛下的內宮裡一起聚餐。如今我已是國王的大寵臣了,每當這種時候,他們就把我的小桌椅放在他左手邊的一隻鹽瓶跟前。這位君王很樂意同我交談,向我瞭解一些關於歐洲的風俗、宗教、法律、政府和學術方面的情況,我都盡可能一一給他介紹。他頭腦靈活,判斷精確,我說什麼他都能發表十分聰明的感想和意見。不過我得承認,一說起我親愛的祖國,說起我們的貿易、海戰和陸戰、宗教派別和國內的不同政黨,我的話就有點多了。他所受的教育使他成見極深,終於忍不住,問我是一個輝格黨還是一個托利黨。他接著轉過身去對他的首相說(首相手持一根白色權杖侍候在國王身後,那權杖差不多有「王權號」[注]的主桅那麼高),人類的尊嚴實在微不足道,像我這麼點大的小昆蟲都可以模仿。「不過,」他又說,「我敢保證這些小東西倒也有他們的爵位和官銜呢,他們建造一些小窩小洞就當作房屋和城市了,他們修飾打扮以炫人耳目,他們談情說愛,他們打仗、爭辯、欺詐、背叛。」他就這樣滔滔不絕地一直說下去,把我氣得臉一陣紅一陣白。我那偉大祖國的文武百官都堪稱霸主,它可使法國遭災,它是歐洲的仲裁人,是美德、虔誠、榮譽和真理的中心,是全世界仰慕和感到驕傲的地方;這樣一個偉大的國家,想不到竟如此不被放在眼裡。
  但是我當時的處境是不能對這種傷害表示有什麼怨恨的,仔細考慮過後,我都開始懷疑我是不是受了傷害。因為幾個月下來,我已經看慣了這個國家的人的樣子,聽慣了他們的言談,眼中所見的每一件事物也都大小相稱,起初見到他們身軀與面孔時的恐懼至此已逐漸消失。如果這時候我要看見一群英國的老爺太太們穿著華麗的生日服裝,在那裡裝腔作勢,高視闊步,點頭鞠躬,空談閒聊,說真的,我也很有可能要笑話他們,就像這裡的國王及其要員笑話我一樣。王后常常把我拿在手裡站在一面鏡子前面,這樣兩個人在一起的樣子就一覽無餘地出現在了我的眼前,這種時候,說心裡話,我就忍不住要笑話自己。再沒有比這樣的對照更可笑的了,我因此真的開始懷疑,我的身材是否已經比原來縮小了好幾倍。
  最使我氣憤、最讓我感到屈辱的莫過於王后侏儒了。他是這個國家有史以來個子最矮的人(我確信他身高還不到三十英尺),可是看見有個小東西與他相比實在是小的太多了,他就傲慢無禮起來。每次我在王后的接待室裡站在桌上同宮裡的老爺太太們說話,他總喜歡大搖大擺地從我身旁走過,顯得他很高大的樣子,不說一兩句譏諷我矮小的話,真是我的幸運。每當這種時候,作為報復,我只能喊他一聲兄弟,向他挑戰要跟他搏鬥,或者說幾句宮廷小聽差常說的俏皮話。一天吃晚飯的時候,我說的一句話把他惹怒了,這壞小子竟站到王后的椅子上,一把將我攔腰抓起,扔進盛著奶酪的一隻大銀碗裡,之後撒腿就跑。我當時正要落座,沒想到有人要害我。由於沒有防備,結果連頭帶耳栽進了碗裡,要不是我擅長游泳,很可能就要遭大罪了。格蘭姆達爾克立契那時剛好在房間的另一頭,而王后被嚇得不知當時如何救我才好。可我的小保姆還是趕忙跑過來救了我,把我提了出來,這時我早已吞下了半夸脫[注]多的奶酪。她將我放到了床上。不過我除損失了一身衣服外,並沒有受到其他什麼傷害,那衣服是全壞了。侏儒挨了一頓痛打;他把我扔進那盛著奶酪的大碗裡作為懲罰,他們就強迫他把碗裡的奶酪全部喝了下去。這之後他被送給一名貴婦人,再也沒有了重新得寵的機會。再沒有見到他,這使我感到非常滿意,因為如果不是這樣,我真不知道這麼一個壞小子還會怎樣來報復我呢。
  以前他也曾對我玩過一次下流的惡作劇,引得王后哈哈大笑,不過同時她也確實惱了,要不是我大度替他求情,王后早就叫他滾蛋了。王后從盤子裡拿了一根髓骨,敲出骨髓後又照原樣把骨頭直立在盤子裡。那侏儒見格蘭姆達爾克立契到餐具架那邊去了,就爬上她照顧我用餐時站的凳子,兩隻手把我捧起來,捏攏我兩條腿就往髓骨裡塞,一直塞到我腰部。我卡在裡邊半天不得動彈,當時的樣子十分可笑。我想差不多過了有一分鐘才有人發現我出了事,因為我沒敢呼叫,認為那樣未免有失體面。不過帝王們很少吃滾熱的肉食,所以我的腿並沒有燙傷,只是襪子和褲子被弄得一塌糊塗。侏儒因為我替他求了情,只挨了一頓痛打,並沒有受到別的懲罰。
  王后常常因此事嘲笑我,說我膽小;她總問我,是不是我的同胞都是和我一樣的是膽小鬼。事情是這樣的;夏天裡,這個國家的蒼蠅十分惱人;這些可惡的害人蟲個個都有鄧斯特堡[注]的百靈鳥那麼大,我坐在那兒吃飯,它們就在我耳朵邊不停地嗡嗡嗡叫,吵得我一刻都不得安寧。它們有時落在我的食物上,拉屎產卵,叫人十分噁心。那些東西我看得非常清楚,但當地人就看不見,他們眼珠子太大,看小一點的東西不如我來得銳利。有時候蒼蠅還會停在我的鼻子或額頭上,狠狠地咬我一口,味道極其難聞。蒼蠅身上那種令人噁心的粘乎乎的物質我是一眼就看出來了,據生物學家說,就是這種物質,蒼蠅才能在天花板上隨心所欲的行走自如。我費盡力氣來抵禦這些可惡的動物使自己不受侵擾,不過每次蒼蠅飛到我臉上來,我還是禁不住要嚇一跳。那侏儒是常常抓一把蒼蠅,然後湊到我鼻子底下忽然撒手把它們放飛,就像我們這裡的小學生玩惡作劇一樣,存心嚇唬我,討王后喜歡。我的辦法就是趁蒼蠅在空中飛的時候,用刀將它們砍的粉碎,手段之靈敏,令他們大為佩服。
  記得有一天早晨,格蘭姆達爾克立契把我連木箱一起放到窗台上讓我透透空氣,天氣晴朗的時候她通常總是這麼做(我不敢冒險讓她像我們英國人掛鳥籠子那樣把箱子掛到窗外的釘子上)。我拉起一扇窗子,剛在桌子邊坐下來準備吃塊甜餅當早飯,忽然,那甜餅的香味引來了二十幾隻黃蜂,它們一齊飛進了我的房間,嗡嗡的叫聲比二十幾支風笛吹出的聲音還要響。有的將甜餅一塊塊的叼走,有的圍著我的頭和臉飛來飛去,鬧轟轟地叫得我不知所措,非常害怕它們要來螫我。好在我還有勇氣站起來,抽出腰刀在空中向它們發起了進攻。我砍死了四隻,剩下的全跑了。我馬上將窗戶關上。這些黃蜂都有鷓鴣那麼大,我拔出蜂刺,發現它們有一英吋半長,像針一般尖利。我將這些刺全都小心地收藏起來,後來我曾在歐洲幾個地方將它們以及其他一些稀罕玩意展出過;回英國後,我送了三根給格雷薩姆學院[注],自己只留下了一根。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4 23:04:09

第十二章

  關於這個國家的描述——修改現代地圖的建議——國王的宮殿及首都概況—— 作者的旅行方式——主要廟宇的描述。
  現在就我在首都洛布魯格魯德周圍兩千英里內旅行中的見聞,向讀者簡短地說一說。讓大家瞭解一下這個國家的情況。王后陪同國王出巡都不出這兩千英里的范圍,國王到邊境視察時她就呆在原來的地方等他回來,這種情況下,我總是同王后在一起。這位君王的領土大約有六千英里長,三千到五千里寬那樣,由此我得出這樣的結論:我們歐洲的地理學家認為日本與加利福尼亞之間只有一片汪洋大海實在是一個極大的錯誤。我一直認為,地球上肯定有一片相應的土地與韃靼大陸[注]相平衡,所以他們應該修正他們的地圖和海圖,在美洲的西北部再繪上這一片廣大的陸地,這一點我願意隨時向他們提供幫助。
  這個王國是一個半島,東北邊界是一條高三十英里的山脈,山頂有火山,因此根本無法通過;就是最有學問的人也不曉得山那邊住著些什麼人,或者到底有沒有人住。王國的另外三面環海。國內沒有一個海港,河流入海處的海岸邊到處佈滿了尖利的岩石,海上一向是波濤洶湧,沒有人敢冒險駕駛小船出海,所以這裡的人與世界上其他地方完全隔絕,沒有任何交往。可以說是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可是大河裡到處是船隻,也盛產味道鮮美的魚。他們幾乎不到海裡捕魚,因為海裡的魚大小和歐洲的一樣,也就不值得去捕捉了。這就表明,這片大陸得天獨厚,要不怎會生產出超常大小的動植物來,至於為什麼會這樣,只有讓哲學家們去推斷了。不過有時候他們也會提到一條偶然間撞死在岩石上的鯨魚,但這個機會很少;老百姓捉到了就痛吃一頓。我知道這些鯨魚非常大,一個人背一條都背不大動。有時候他們把這種魚當作稀罕物,用有蓋子的大籃子裝著送到洛布魯格魯德去。我曾在國王用餐時餐桌上的一隻盤子裡見過一條,可以說那是一味珍品了,不過我觀察到國王並不愛吃。我想一定是這魚大得叫他討厭,儘管我在格陵蘭[注]還見過一條更大一點的。
  這個國家人口稠密,有五十一座大城市,有城牆的城鎮大約有一百個,此外還有無數個村莊。為了滿足好奇的讀者,也許把洛布魯格魯德描述一下也就夠了。此城橫跨在一條大河上,大河從城中流過,將它分成大小幾乎相等的兩個部分。城市有八萬多戶人家,居民在六十萬左右。城長三「格隆格侖」(約合五十四英里),寬兩「格隆格侖」半。這是我在根據御制的皇家地圖上親自測量出來的。他們特地為我把地圖鋪在地上,地圖展開有一百英尺長。為了步測其直徑和周長我光著腳在上面來回步測了好幾次,又按比例尺計算,所以測量得應該是相當準確的。
  國王的宮殿是一座不太規則的大廈,它是一大堆佔地方圓約七英里的建築物;主要房間一般都有四十英尺高,長和寬也都與之相稱。國王賜給格蘭姆達爾克立契和我一輛馬車。她的女教師常常帶她坐了車出去逛街或逛商店,我則總是坐在箱子裡和她們一起奏熱鬧。當然,在我的請求下,那姑娘也經常把我從箱子裡拿出來放到她手上,這樣我們在街上經過的時候,我就可以更方便地看一看沿途的房屋和行人了。我估計我們的馬車約有西敏寺[注]的大廳那麼大,不過沒有它高;當然我是估算的,不能說得十分精確。一天,女教師吩咐馬車伕在幾家店舖門前停了幾次車,乞丐們見有機可乘,便一窩蜂似的圍到馬車邊,使我這個歐洲人看到了從未見過的、最可怕的景象。有個乳房上長了毒瘤,腫大得叫人害怕的女人,乳房上面佈滿了洞,其中兩三個洞很大,我很容易就可以爬進去把整個身子藏在裡面。有一個傢伙脖子上長了一個粉瘤,看樣子要大於五個羊毛包。還有一個人裝了一副木冰做的假腿,每條長約二十英尺,不過令人噁心的景象還是那些在他們衣服上爬動的虱子。我用肉眼就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這些害蟲的腿,那比在顯微鏡底下看一隻歐洲的虱子還要清楚許多。它們用來吸人血的嘴跟豬嘴一樣,這我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見到。要是我有適當的工具,我一定會好奇的解剖一個來看看,可惜那工具我都丟在船上了。不過事實上那情景實在太叫人噁心,我當時就翻胃想吐。
  除了平常帶我外出時用的那隻大箱子外,王后又下令再給我做一隻約十二英尺見方、十英尺高的小箱子。是為了旅行時更方便些,因為以前的那一隻放在格蘭姆達爾克立契的膝上嫌大,放在馬車裡運也不方便。小箱子不是由原來那個工匠做的,整個做的過程我都在旁邊監督。這個旅行用的小屋是個標準的正方形,三面的正中都開有一扇窗中,每扇窗戶外邊都用鐵絲裝飾成格子狀,這也是為了防止長途旅行中出事故。第四面沒有窗戶,而是安了兩個結實的鎖環;每當我想要騎馬旅行時,帶我的那個人就在鐵環中間穿上一根皮帶,將另一頭扣在他腰間。如果趕上格蘭姆達爾克立契身體不適,他們就總是把我交給一位我可以信賴的做事穩健的僕人。我或是陪國王和王后出巡,或是想去花園看看,或是去朝廷拜訪達官貴婦。大官們不久就知道我並且開始賞識我了,我想這更多是由於他們對我的偏愛,並不是我自身有什麼優點。旅途中,每當我在馬車裡坐厭了,騎著馬的一個僕人就會把小箱子在他身上扣好,擱到他跟前的一塊墊子上,這樣我就可以透過三面三扇窗戶飽覽這個國家的風光。我的這間小屋裡有一張行軍床,一張從天花板上吊下來的吊床,兩把椅子和一張桌子;床和桌椅都端端正正地用螺絲釘釘在地板上,以致於不會被車馬顛得東倒西歪。我早已習慣了航海的生活,所以有時顛晃得很厲害,我也並沒有感到太苦惱。
  每次我想到市鎮上去看看,總是坐在這間旅行時用的小屋子裡。格蘭姆達爾克立契把小屋抱放在膝上,坐上本國式的一種敞篷轎子,由四人抬著,後面還跟著王後的兩名侍從。人們常常聽人說起我,就十分好奇地湧到轎子周圍來看。小姑娘就說好話請抬轎子的人停下來,她再把我拿在手裡好讓大家看得更清楚。
  我很想去看看這個國家主要的一座廟宇,特別是它的鐘樓,據說是全王國最高的。因此,有一天我的小保姆就帶我去了;不過說真心話,我是失望而歸,因為從地面到最高的尖頂總共不到三千英尺。如果考慮一下那些人和我們歐洲人之間在身材高矮上的差別,那這三千英尺真不是什麼值得驚奇的事;就比例來看,也根本不能與薩立斯波瑞教堂[注]的尖塔相比(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但是對於這個國家我終身都將感激不盡,所以我不能貶損它的名譽。應當承認,無論這座名塔在高度上有什麼欠缺,其美麗與結實都足以彌補它的不足。廟宇的牆壁差不多有一百英尺厚,都是用每塊約四十英尺見方的石頭砌成的。牆四周的幾處壁龕裡供放著用大理石雕刻的、比真人還要大的神像和帝王像。有一尊神像的一個小指頭掉落了,躺在垃圾堆裡沒人注意,我量了一下,正好是四英尺一英吋長。格蘭姆達爾克立契用手帕把它包起來,裝在口袋裡帶回了家,和其他的一些小玩意兒放在一起。這個小姑娘和與她同齡的孩子一樣,通常就愛玩這些東西。
  國王的廚房實際真是一座宏大的建築。它的屋頂呈拱形,大約有六百英尺高。廚房裡的大灶比聖保羅教堂[注]的圓頂要小十步,後者我回國以後曾特地去量了一次。不過要是我來描述一下那廚房裡的爐格子,那大鍋大壺,那正在烤架上烤著的大塊肉以及其他許許多多具體的東西,也許沒有人會相信我的話,至少嚴厲的批評家會認為我是有點言過其實了;人們經常是這樣懷疑旅行家的。因為怕受到這樣的指責,我擔心我又走了另一個極端。如果本書有機會被譯成布羅丁奈格語(該王國人們一般管它叫布羅卜丁奈格),再傳到那裡的話,國王和老百姓們就有理由抱怨我污辱了他們,把他們描寫得這樣渺小,這樣不真實。
  國王陛下養的馬一般不超過六百匹。這些馬身高大多在五十四到六十英尺之間。不過,逢重大節日國王出巡時,為了顯示其威儀,總有五百匹馬組成的警衛隊相隨。在我看到他的一部分陸軍操演以前,我真的以為那是我所能見到的最為壯觀的場面了。關於那陸軍操演的情形,我將另找機會來敘述。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4 23:04:29

第十三章

  作者經歷的幾件險事——一名罪犯被處死刑的情形——作者表演航海技術。
  在那個國家,本來我是可以開開心心地過的,但由於我身材矮小,就出了幾件可笑而麻煩的事。現在我來說一說其中的幾件。格蘭姆達爾克立契常常把我放在我那隻小箱子裡帶我到王宮的花園去玩。她有時把我從箱子裡拿出來放在她手上,有時放我到地上散步。我記得那個侏儒在離開王后前。我們進花園時他跟了進來。我的保姆把我放到地上,侏儒和我彼此靠得很近。在來到幾棵矮蘋果樹旁邊時,我偏偏想顯露一下自己的小聰明,就胡亂開了個玩笑,暗示他和那幾棵矮蘋果樹有相似之處。也正巧,這種說法在他們的語言中倒也同樣適用。一聽這話,這壞小子就瞅准我正從一棵樹底下走過的機會,在我頭頂搖起樹來。這一搖,十二隻蘋果,每隻差不多都有布里斯托爾大酒桶那麼大,就劈頭蓋臉地掉了下來;我一彎腰,正巧一只蘋果砸在我背上,將我砸得趴在地上,好在我只受了一點輕傷。因為這事是我先挑起的,所以在我的請求下,那侏儒得到了饒恕。
  還有一天,格蘭姆達爾克立契把我丟在一塊光滑平整的草地上,讓我自己去玩,她卻和她的家庭女教師去另一邊散步了。就在這時,忽然急急地下起一陣冰雹來,來勢兇猛,立即就把我打倒在地。我倒在地上,那冰雹狠狠地砸遍了我的全身,就好像有許多網球打上身一樣。但我還是盡力設法趴著身子往前爬,最後來到一處由檸檬樹和百里香組成的花壇的背風一面,臉朝下趴著躲在那裡。不過從頭到腳到處是傷,使我趴在床上十天不能出門。這也沒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因為這個國家所發生的每一件事情,大自然都遵守著同樣的規律。一顆冰雹差不多就是歐洲冰雹的一千八百倍。對此我有經驗,所以能夠這樣斷言,因為我那時十分好奇,曾稱量過那些冰雹。
  但是也就在這個花園裡,我遇上了一件更加危險的事。我的小保姆有一次因為認為帶著我那箱子太麻煩,就把它丟家裡了。她自以為已經把我放到了一個安全的地方(我常請她把我一個人放在某個地方,這樣我就可以獨自靜靜地思考),自己和她的家庭女教師還有其他幾個女朋友就上花園的別處去了。當我喊她都聽不見的時候,花園一位總管養的一條長毛小白狗不知怎麼進花園來了,也正好來到我躺的那地方的附近來回覓食。那狗嗅到了我的氣味,一路直奔我尋來,隨即將我一口叼在嘴上,晃動尾巴一直跑到主人跟前,輕輕地把我放到地上。還算我運氣好,那狗受過極好的訓練,所以雖然它這麼用上下齒叼著我,我卻一點也沒有受傷,連衣服都沒有損壞。但是那可憐的花園管理員卻嚇壞了;因為我倆本來就很熟,而且關係也不錯。他用雙手將我輕輕地捧起,問我怎麼樣了。我可是驚呆了,氣都喘不過來,一個字也說不出。過了幾分鐘我才恢復正常,他就把我安全送回到我的小保姆身邊。小保姆這時已回到了她原先將我丟下的地方,當她看不到我人,喊我也沒有回答時,可急壞了。為了那狗,她把花園管理員狠狠地訓了一頓。但這件事沒有張揚出去,皇臣貴族們一直不知道,因為小姑娘伯王后知道了要生氣,而且說老實話,拿我自己來說,這樣一件事在外面傳來傳去,名聲也不好聽。
  這件意外的事情發生過後,格蘭姆達爾克立契是下定決心,以後決不敢再放我一人出去了,她非得看著我不行。我早就怕她要下這樣的決心,所以那時候我一個人獨處時碰到的幾件小小的不幸,就乾脆瞞著她不說。有一次是一隻正在花園上空盤旋的鴦突然朝我撲來,要不是我果斷地拔出腰刀並跑到一個枝葉繁茂的樹架下面去,那我肯定是被它抓走了。還有一次是我正在往一個新的鼴鼠窩頂上爬,一下就掉進了鼴鼠運土出來的一個洞裡,一直沒到脖子那裡;衣服弄髒了,我就撒謊給自己找了個借口;至於撒的什麼謊,現在已不值得再去多回想了。再有一次是我獨自在路上走著,正想著可憐的英國,不小心給一隻蝸牛絆倒,撞在蝸牛殼上,傷了右小腿。
  當我獨自散步的時候,我真說不出我是高興還是惱怒,那些小一點的鳥兒好像一點也不怕我。它們在離我不到一碼的範圍內跳來跳去,尋找毛毛蟲和其他食物,態度非常安閒自在,就像它們身邊根本沒有什麼生物似的。我記得有一隻畫眉竟敢用嘴把一塊餅從我手上搶跑,那是格蘭姆達爾克立契剛給我當早飯吃的。我有時想逮幾隻這樣的鳥兒,它們竟敢向我反抗,企圖啄我的手指頭,我就不敢把手伸出去了。接著它們又照樣滿不在乎地跳回去尋找毛毛蟲或者蝸牛了。不過有一天,我拿起一根又粗又重的短棍子使出全身力氣向一隻紅雀砸去,我僥倖打中了,就用兩隻手抓住它的脖子提起來得意揚揚地跑去見我的保姆。可是那鳥只是被打昏了,它一恢復知覺,就扇起翅膀不停地撲打我頭部和身子的兩側。雖然我伸直了手臂,它的爪子夠不到我,我卻一直在想把它放了算了。幸好不久我們的一個僕人給我解了圍,他把那鳥的脖子給扭斷了。第二天,王后下令把那鳥燒了給我當晚飯。就我記憶所及,這只紅雀似乎比一隻英國的天鵝還要大一些。
  侍候王后的那些未婚姑娘們經常邀請格蘭姆達爾克立契到她們屋裡去玩,並且要她把我也帶上,為的是能有幸見見我、摸摸我。她們常常把我從頭到腳脫得精光,讓我躺在她們的胸脯上。她們這麼做我非常討厭,因為說老實話,她們的皮膚發出一種十分難聞的氣味。我極為尊敬那些優秀的姑娘,本不打算說她們的壞話,但是因為我個子矮小,我的嗅覺就相應地要敏銳得多。我想,這些漂亮的人兒在她們的情人眼裡,或者在她們彼此之間,是不會顯得討厭的,這種情形在我們英國人中間也是一樣。但不管怎麼說,她們身上本來的味道還叫人容易忍耐得多,一用香水,我可馬上就要暈過去。我忘不了在利立浦特時,有一天很暖和,我運動了好一陣子,我的一位好朋友竟直言不諱地抱怨說我身上的味道很大。其實和大多數男同胞一樣,我並沒有那樣的毛病。我想,對於我來說,他的嗅覺能力是比較敏銳的,就像對於這個國家的人來說我的嗅覺能力比較敏銳一樣。在這一點上,我不能不為我的主人王后和我的保姆格蘭姆達爾克立契說句公道話,她們的身體是和任何一位英國的小姐太太一樣芬芳的。
  我的保姆帶我去見這些侍女時,最讓我感到不安的是,我見她們對我一點也不講禮貌,彷彿我根本就是一個微不足道的生物。她們把我放在梳妝台上,當著我的面脫得精光,然後再穿上襯衫。可是,直接面對著她們那赤條條的身體,我敢說我看了決沒有感到有什麼誘惑,除了恐怖和噁心,也決沒有引起我任何騷動。她們的皮膚極其粗糙,高低不平,近看顏色還不一樣;這兒一顆痣,那兒一顆痣,寬得像切麵包用的墊板一樣;痣上還長著毛,掛下來比扎包裹用的繩子還粗;至於身上其他地方就更不用說了。她們還毫不顧忌地當我面小便,將喝進去的水排掉,一次至少有兩豬頭升[注],而裝小便的容器容量在三大桶[注]以上。侍女中最漂亮的是一位十六歲的姑娘,很愛嬉鬧,有時竟讓我兩腿分開跨在她的一隻奶頭上。還有許許多多其他花樣,我不能一一細說了,還請讀者原諒。我很不開心,就請格蘭姆達爾克立契為我找個什麼借口,以後再不去見那個女孩子了。
  一天,我保姆的女教師的侄子來了,他是一位年輕的紳士。他硬要拉她倆去看一名罪犯被執行死刑的情景。那罪犯暗殺了年輕紳士的一位好朋友。大家都勸格蘭姆達爾克立契一道去,她自己卻很不願意,因為她生性心腸軟。我自己呢,雖然也很討厭這類場面,但我想事情一定不同尋常,好奇心就驅使我非得去看一看。那罪大惡極的傢伙被綁在專門豎起的斷頭台的一把椅子上。行刑刀大約有四十英尺長,一刀下去,他的頭就被砍了下來。從靜脈管和動脈管噴出了大量的血,血柱噴到空中老高,就是凡爾賽宮的大噴泉[注]也趕不上它。人頭落到斷頭台的地板上砰的一聲巨響,雖然我至少遠在半英里外的地方,還是給嚇了一跳。
  王后經常聽我說起海上航行的事,所以每當我心情鬱悶的時候,她就想盡辦法來給我解悶,問我會不會使帆划槳?作一點划船運動是不是對我的身體有益?我回答說使帆划槳我都很在行,雖然我在船上的正式職業是做內、外科醫生,但關鍵時刻也得干普通水手的活兒。不過我看不出來我在他們這個國家能劃什麼船,這地方就是最小的舢舨船也有我們一流的軍艦那麼大,像我能划得來的這種船在他們的河裡是永遠也不會有的。王后陛下說,只要我能設計出,她手下的細木匠就能照樣做,她還能給我提供一個划船的場所。那人是一個腦子很靈的工匠,在我的指導下,十天功夫就造成了一艘船具齊備的遊艇,足足可容得下八個歐洲人。船造好後,王后異常高興,用衣服兜著它就跑去見國王。國王隨即下令把船放人一隻裝滿水的蓄水池中,讓我到船上試驗一下;可是地方不夠大,我無法劃那兩把短槳。好在王后早就想好了另一個方案。她吩咐細木匠做了一隻三百英尺長、五十英尺寬、八英尺深的木槽,木槽上塗滿瀝青以防漏水。那木槽就在王宮外殿的地上靠牆放著。靠近槽底的地方有一個開關龍頭,要是水開始發臭就把它放出去,之後兩個僕人用半個小時就可以重新將木槽灌滿水。我就常在這裡划船自娛,也給王后及貴婦們消愁解悶。我划船的技術好,動作靈巧,她們看了覺得非常開心。有時我把帆掛起來,貴婦們就用扇子給我扇出一陣強風,這時候我只要掌掌舵就行了。貴婦們如果累了,就由幾名侍從用嘴吹氣推帆前進,我則隨心所欲,一會兒左駛,一會兒右行,大顯身手。每次劃完船,總是由格蘭姆達爾克立契把船拿到她房裡去,掛在一隻釘子上曬乾。
  有一次在這樣的划船運動中我差點丟了性命。一名侍從先把我的船放到了木槽裡,這時格蘭姆達爾克立契的那個女教師多管閒事,她要把我拿起來放到船上去。可是我不知怎麼從她的指縫中間滑落了,要不是我僥倖被這位好太太胸衣上插著的一枚別針擋住,肯定是從四十英尺的空中一直跌到地上。別針的針頭從我襯衣和褲腰帶的中間穿過,這樣我就被吊在了半空中,一直到格蘭姆達爾克立契跑過來將我救下。
  還有一次:一個每三天給我水槽放一次新鮮水的僕人一時疏忽,沒看見把水桶裡的一隻大青蛙倒在水槽裡了。青蛙一直躲在水底,後來我到水上划船的時候,青蛙見有了一個休息的地方,就爬上船來,可它把船弄得直向一邊傾去,我不得不用全身的重量站到船的另一邊以保持平衡,不讓翻船。青蛙上船後,一跳就是半條船那麼遠,接著又在我頭頂上跳來跳去,把它那可惡的粘液塗得我臉上衣服上到處都是。它那巨大的模樣,看起來是一切動物中最怪異醜陋的東西。不過,我要求格蘭姆達爾克立契讓我一個人來對付它。我用槳狠狠地打了它一陣子,最後迫使它從船上跳了出去。
  但是,我在那個王國所經歷的最危險的一件事,還是由一位御廚管理員養的一隻猴子惹出來的。那是格蘭姆達爾克立契一次有事到什麼地方去了,或者是去看什麼人,她就把我鎖在了她的小房間裡。天氣很暖和,房間的窗戶都開著,我自己那只大箱子的門窗也都開著;這箱子因為又大又方便,我一般就住在這裡面。我正靜靜地坐在桌子邊沉思,忽然聽到有什麼東西從小房間的窗口跳了進來,接著就在房間裡從這頭跳到那頭。雖然我十分害怕,還是壯著膽子向外看了一下,只是坐在那裡沒有起來。接著我就看到了這只頑皮的動物,它在那兒竄上跳下,沒有休息的時候,最後來到了我的箱子前。它見了這箱子似乎感到非常新奇,就從門和每一扇窗口朝裡邊張望。我退縮到我房間(木箱子)最遠的一個角落裡,可那猴子從四面往裡探頭探腦,嚇得我一時竟忘了可以到床底下躲一躲,這對於我來說是很容易辦到的。它又是看,又是齜牙咧嘴,還吱吱地叫,過了好一會兒,終於發現了我。它從門口伸進一隻爪子來,就像貓逗老鼠玩一樣。儘管我躲來躲去想讓他抓不到我,可最終它還是抓住了我上衣的下擺(這上衣是用這個國家的布料做的,又厚又結實),把我拽了出去。它用右前爪將我抓起,像保姆給孩子餵奶似地把我抱著,這和我在歐洲看到的大猴抱小猴的情景完全一樣。我一掙扎,它就抱得更緊,所以我覺得還是老實一點更保險。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它是把我當成一隻小猴子了,因為它不時用它的另一隻爪子輕輕地摩挲我的臉。它正這麼玩著,忽然從小房子的門口傳來一陣響動,好像是有人在開門,這打斷了它的興頭。它突然竄上原先進來的那個窗戶,沿著導水管和簷槽,三條腿走路,一條腿抱著我,從窗口一直爬上鄰屋的屋頂。猴子將我抱出去的那一刻,我聽到格蘭姆達爾克立契一聲尖叫。這可憐的姑娘急的好像快要瘋了一樣。王宮這一帶整個兒沸騰了。僕人們跑著去找梯子。宮裡有好幾百人看見那猴子坐在一座樓的屋脊上,前爪像抱嬰孩似地抱著我,另一隻前爪餵我吃東西,將顎部一側頰囊裡的食物硬擠出來往我嘴裡填,我不肯吃,它就輕輕地拍打我,逗得下面的一幫人忍不住哈哈大笑。我想這也不該怪他們,見了這樣子,除了我,誰都毫無疑問要覺得可笑的。有幾個人往上丟石頭,想把猴子趕下來,可立即就被嚴令制止了,要不然我就會被砸得腦漿飛迸。
  這時梯子已經架好,幾個人爬了上來。猴子見狀,發現自己幾乎被四面包圍,而三條腿又跑不快,只好把我放在屋脊的一片瓦上,自顧逃命。我在瓦上坐了一刻;這裡離地面有三百碼。我時時都覺得會被風刮下來,或者是自己頭昏目眩,從屋脊一直滾到屋簷。但是,給我的保姆跑腿的一個誠實可靠的小伙子這時爬了上來,他把我裝到他的馬褲褲袋裡,安全地帶下了地。
  我被那猴子硬塞到喉嚨裡的髒東西都快要噎死了,幸虧我親愛的小保姆用了一根細針把髒東西從嘴裡弄了出來。接著我大吐了一陣,輕鬆了許多。可我還是很虛弱,那可惡的畜生捏得我腰部到處是傷,我不得不在床上躺了兩個星期。國王、王後以及宮裡所有的人每天都派人來探望我的身體;我生病期間,王后陛下還親自來看過我幾次。那猴子是被殺了,王后同時下令,以後宮內不准再飼養這種動物。
  我身體恢復後馬上去朝見國王,感謝他對我的寵愛。這件事使他很開心,他好好地開了我一頓玩笑。他問我,躺在猴子懷裡時有何感想?願不願意吃猴子給我的食物?它餵我吃東西的方式我覺得怎麼樣?屋頂的新鮮空氣是不是很開胃?他還想知道,要是在我自己國內碰到這樣的事,我會怎樣?我告訴國王,我們歐洲沒有猴子,有的都是從別的地方當稀罕東西運到那兒去的,而且都很小,如果它們敢向我進攻,我可以同時對付十二隻。至於我最近碰到的那只可怕的畜生(它實際有一頭像那麼大),如果不是我當時嚇壞了,想不到在它把爪子伸進我房裡來時,用我的腰刀狠狠地給它一下將其砍傷(說這話時我手按刀柄,樣子十分凶狠),也許它那爪子縮都來不及呢,更不要說伸進來了。我說這番話時口氣十分堅定,就像一個人唯恐別人對他的勇氣有懷疑似的。可是我的話只引來哄堂大笑,就是陛下周圍那些理應畢恭畢敬的人,也都忍不住大笑起來。這就使我想到,一個人身處根本無法與之相提並論也無法與之比較的人中間竟還企圖死要面子,真是白費力氣。可自從我回到英國後,像我這種行為的人還真不少見;就有那麼一個卑鄙的小人,沒有高貴的出身,沒有丰采,缺少才智,連常識也不具備,卻居然敢自高自大,想跟王國內最了不起的人物相提並論。
  我每天都要給宮裡人提供幾個可笑的故事;格蘭姆達爾克立契雖然特別愛我,但每當我做出她認為能討皇后高興的傻事之時她就跑去向王后報告,這說明她也是夠狡猾的。一次小姑娘身上不舒服,她的女教師就帶她到城外三十英里的地方去呼吸新鮮空氣;馬車要走一個小時才能夠到達那裡。她們在一條小田埂旁邊下了車,格蘭姆達爾克立契把我乘坐的旅行箱放了下來,我就走到外邊去散步。田埂上有一堆牛屎,我偏偏想跳過去試一試身手。我起跑,可是不幸一跳跳近了,正好落到牛屎當中,一直陷到兩個膝蓋。我好不容易才從牛糞堆裡跋涉了出來,一身髒兮兮的,幸虧一個跑腿的用他的手帕替我擦了個乾淨。後來保姆一直把我關在箱子裡,直到到了家才把我放出來。小姑娘很快就把發生的一切報告了王后,那幾個跑腿的也把這件事在宮內四處傳播,所以一連幾天大家都以我為笑柄,樂個不止。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4 23:04:44

第十四章

  作者討好國王和王后的幾種方法——作者表現了他的音樂才能——作者敘述關於國王詢問英國的倩況——國王的意見。
  每星期中,我都會有那麼一兩次機會去參加國王的早朝,這時候我經常看到理發師在給他剃鬍子,那樣子初次看見真是十分嚇人,因為那把刺刀差不多有兩把普通鐮刀那麼長。這個國家有個風俗習慣,就是國王每星期只刮兩次鬍子。有一次,我說服理髮師,請他把刮鬍子刮下來的肥皂沫給我一點,我從中挑選了四五十根最粗硬的鬍子茬。接著我找了一塊好木頭,把它削成梳背模樣,又向格蘭姆達爾克立契要了一根最小的針,等距離地在梳背上鑽了幾個小孔。我很巧妙地將鬍子茬在小孔裡裝好,然後用小刀把它們削得尖尖的,這樣就做成了一把很實用的梳子。我自己原來那把梳子的齒大多斷了,幾乎不能用,所以新梳子做得正及時。我知道這個國家裡也不會有什麼工匠能那樣精巧,會照我原來那梳子的樣替我另做一把。
  這使我想起了一件好玩的事來,我空閒時的許多時光都花到了那上面。我請王後的侍女替我把給王后梳頭時掉落的頭髮留起來。後來我還真積了不少。我和我的一位木匠朋友(他是奉命來給我幹點零碎活兒的)商量了一下,他就在我的指導下,做了兩把和我箱子裡那幾把椅子一樣大小的椅子框架。在我設計安裝椅背和椅面的地方邊上,我又讓他用細鑽鑽上許多小孔。接著我挑選最粗壯的頭髮往孔裡穿,就像英國人做籐椅那樣編織起來。椅子做成,我就把它們當禮物送給了王后。她把椅子放在房間裡,常常當稀奇之物拿給人看。看到椅子的人也確實沒有一個不說稀奇的。王后要我坐到其中的一把椅子上去,我堅定信念回決了她,堅持說我萬死不敢把身體的那個部分放到那些寶貴的頭髮上去,那可是曾經為王后的頭增輝的東西啊!由於我對機械方面有一定的才能,我又用這些頭髮做了一隻約有五英尺長樣子的很好看的小錢包,並且用金線把王后的名字織了上去。徵得王后的同意後,我將錢包送給了格蘭姆達爾克立契。不過說實話,這錢包是中看不中用,大一點的錢幣它就吃不住,所以除了一些小姑娘們喜歡的小玩意外,她什麼都不敢朝裡放。
  國王的最大愛好就是音樂,常在宮裡開音樂會。他們有時也把我帶去,把我放在箱子裡再擱到桌上去聽演奏。可是聲音大的令我簡直分辨不出那是些什麼曲調。我相信皇家軍隊所有的鼓與號湊著你的耳朵一起吹打,也沒有這裡的聲音大。我通常只能讓人把我的箱子從演奏者坐的地方搬開,越遠越好,然後關上門窗,放下窗簾,這才覺得他們的音樂還不難聽。
  年輕時我曾學過彈幾下古鋼琴。格蘭姆達爾克立契房裡就有一架琴,有一名教師每星期兩次來教她彈奏。我之所以管那琴叫古鋼琴,是因為它樣子有點像古鋼琴,而且彈奏的方法也一樣。一次我忽發奇想,想用這件樂器給國王和王后彈一首英國的曲子。可這件事似乎太難辦到了,因為那架古鋼琴將近有六十英尺長,一個鍵差不多就是一英尺寬,就是我兩臂伸直,最多也只能夠著五個琴鍵;並且將琴鍵按下去也得用拳頭猛砸才行,那樣未免太費力,還不會有什麼效果。後來我想出了這樣一個辦法:我準備了兩根和普通棍棒差不多大小的圓棍,一頭粗一頭細,粗的一頭用老鼠皮裹起來,這樣敲起來既不會傷琴鍵的表面,也不會妨礙音樂。琴前面放一張長凳,比鍵盤大約低四英尺。他們把我放到長凳上,我就斜著身子在上面盡快地跑來跑去,一會兒跑到那邊,一會兒又跑到這邊,握著那兩根圓棍,該敲什麼鍵就狠狠地敲,這樣算設法演奏了一首快步舞曲。國王和王后聽了非常滿意,可對我來說,這卻是我一生以來所做的最劇烈的運動了。就是這樣,我也只能敲到十六個鍵,結果就不能像別的藝術家那樣同時彈奏出低音和高音了,這使我的演奏不那麼完美了。
  前邊我已經提到,國王是一位具有傑出理解力的君王。他常吩咐人把我連箱子一起帶到他房間裡去,放到桌上之後,他再命令我從箱子裡搬出一張椅子來,在箱子頂上離邊沿三碼的地方坐好,這樣我和他的臉就幾乎在同一個水平線上了。我和他以這樣的方式交談了幾次。有一天,我冒昧地對他說,他對歐洲及世界上其他地方表現出一種鄙視,這似乎與他超人的智力不大相稱。人並不是軀體大頭腦就發達,恰恰反反,在我們國家,我們注意到,最高的人往往最沒有頭腦;在其他動物裡,蜜蜂與螞蟻和許多大一點兒的動物比起來,更具有勤勞和聰明伶俐的好名聲。所以,雖然你把我看得微不足道,我倒還希望有生之年能為你做幾件了不起的事情,讓陛下你看看。國工仔細地聽我說著,漸漸開始比以前對我更有好感。他要我盡可能詳細地給他說說關於英國政府的情況,因為雖然君王們一般都喜歡他們自己的制度(他從我以前的談話中推想,別的君主也都是這樣的),要是有什麼值得傚法的,卻也樂意聽聽。
  可敬的讀者,你替我想想看,那時我曾多麼渴望我有德謨西尼斯[注]或者西塞羅[注]的口才啊!那樣的話,我就能夠用最恰當的語言,最精美的詞句來描述我國的豐功偉績、國泰民安,以此來歌頌我那親愛的祖國。
  我首先告訴國王,我國領土由兩個島嶼組成,三大王國統歸一位君主治理,此外在美洲我們還有殖民地。關於我們那肥沃的土地和溫和的氣候,我詳詳細細說了老半天。接下來我詳盡地談了英國議會設立的情況。議會的一部分由一個著名的團體組成,稱為上議院;上議院成員的血統最高貴,世界最古老、最富足的祖傳產業。我又說到,這些人在文武方面都一直受到特殊的教育,使他們生來就有資格做國王或王國的參議;使他們能幫助國家立法;能成為所有上訴都被得到合理處理的最高法庭的法官;能具有勇敢、方正、忠誠的品格,隨時都準備充當捍衛君主及國家的戰士。他們是王國的光榮和棟樑,是他們盛德隆名的祖先的好後代;他們的先人因具有種種美德而享有盛名,子孫後代就因此一直興旺不衰。這些人之外,上議院中還有一部分人是享有主教稱號的聖職人員,他們的專門職責是管理宗教事務,帶領教士向人民宣傳。這些人由國王及其最英明的參政在全國範圍內,從生活最聖潔、學識最淵博的教士中尋找和選拔出來,他們不愧是教士和人民的精神領袖。
  議會的另一部分叫下議院,議員都是些重要的紳士,由人民民主選舉產生。這些人才能卓越,愛國心強,能夠代表全民的智慧。這兩院人士組成了歐洲最嚴正的議會,整個立法機關就交由他們和君主一起掌管。
  我把話題又轉向了法庭,法官們都是些可敬的德高望重而又通曉法律的人,他們主持審判,對人們的權利及財產糾紛作出判決,同時懲惡揚善,保護弱小。我還提到了我國節儉的財政管理制度,提到了我國海陸軍隊的勇武與戰績。我先估算一下我們每個教會或政黨大約擁有幾百萬人,然後再統算出我國的總人口是多少。我甚至提到了我們的體育和娛樂以及每一件我認為能為我國增光的瑣屑的事。最後我對英國近百年來的主要事件作了一番簡要的歷史的敘述。
  我被召見了五次才談完這些事,每次歷時幾個小時。我談的一切國王都聽得很仔細,他還不時地記些筆記,要問我的問題都寫成了備忘錄。
  我這幾次長篇談話結束以後,國王在第六次召見我的時候,就一邊對照著筆記,一邊逐條逐項提出了他的許多疑點、質問和不同意見。他問我們用什麼方法來培養年輕貴族的身心?他們在早年那最可以受教育的時期一般做些什麼?一旦有一個貴族絕了嗣,議會就會商議怎樣補充這個缺額?那些將被封為新貴的人應該具備一些什麼樣的必要的條件?會不會由於國王一時心血來潮,或者給哪位宮廷貴婦或首相行一筆賄賂,或者違反公共利益陰謀加強一黨勢力,就能使這些人升為貴族?這些新貴對本國的法律具備了哪些知識?怎樣獲得的這些知識?如果沒有其他辦法只得上法庭時,他們又怎樣來裁判他們同胞的財產糾紛?難道他們從不貪婪、偏私、不缺錢花就不會接受賄賂,不會搞什麼陰謀詭計?我說到的那些聖職官僚是不是總是因為他們對宗教事務具有淵博的知識,生活也非常聖潔,才被提升到那樣的高位的?難道他們做普通牧師時就從未趨時附勢?從未卑躬屈膝在什麼貴族門下充當低賤無行的牧師?選進議會後,他們難道不是繼續對貴族的意志百依百順嗎?
  接下來他還特別想知道,選舉我稱為下議員的那些人,經常會用什麼樣的方法?一個外鄉人,如果他腰包裡有的是錢,是否就可以鼓動選民投他的票,而不選舉自己的地主或鄰近最值得考慮的紳士?我承認這事既很麻煩又很費錢,沒有薪金和年俸的人往往因此弄得傾家蕩產,可是,人們為什麼還要那樣強烈地渴望往這個議會裡擠呢?這看起來像是大家品德極高,有為公眾服務的精神,但國王卻懷疑那是否是真的出於至誠?他還想知道,這些熱心的紳士會不會想到以犧牲公眾利益來迎合一位軟弱、邪惡的君主和腐敗內閣的意志,從而使自己破費的金錢和精力得到補償?他還提了許多別的問題,並且在這方面就各個部分逐一對我細細盤問,提出了無數的疑問和異議。不過我想不好也不便在此複述他的話。
  關於我談到的我國法庭的情況,國王也想瞭解幾點;這一點上我比較能夠勝任,因為我從前曾在大法官法庭上打過一場歷時很久的官司,花了不少錢才得到判決,幾乎搞得傾家蕩產。他問我裁決一件案子的是非一般需要多少時間?得花多少錢?如果判案明顯不公平,故意與人為難,或者欺壓一方,辯護人和原告有沒有申明抗辯的自由?是否發現教派或政黨對執法的公正有影響?那些為人辯護的律師是否受過衡平法常識的教育?他們是否只瞭解一些省、國家及其他地方性的習俗?律師或者法官們認為自己有任意解釋法律的自由,那他們也參預起草法律嗎?他們會不會在不同的時間為同一樁案子一會兒辯護,一會兒又反駁,還援引先例來證明自己意見前後矛盾卻依然有理?律師這一幫人是富人還是窮人?他們為人辯護,發表意見,是否有經濟補償?尤其是,他們允不允許被選為下院議員?
  他隨後又對我國的財政管理進行攻擊。他說,他認為我的記憶力很差;我算算我們的稅收每年大概是五六百萬,可我接下來又提到了各項開支,他就發現有時超支一倍還不止。這一點上他記的筆記非常具體詳細,因為他說他本來倒是希望瞭解一下我們的做法或許對他是有用的,計算時不會被人欺蒙。但是,如果我對他說的是真的,他怎麼也想不通,一個王國怎麼也會像私人那樣超支呢?他問我誰是我們的債權人?我們又上哪裡去弄錢來還債?聽我說到那些耗資巨大的大規模戰爭時,他非常吃驚,說我們一定是一個好爭吵的民族,要不就是我們的四鄰全是些壞人,而我們的將軍肯定比我們的國王還有錢。他問,除了進行貿易。訂立條約,或者出動艦隊保衛海岸線之外,在我們自己島國以外的地方還有我們什麼事?最令他感到疑惑不解的是,他聽我說起一個正處於和平時期的自由民族居然還要到國外去招募一支常備軍。他說,既然領導統治我們的是我們自己認可的代表,他想像不出來我們還要怕誰?又要同誰去戰鬥?他說他願意聽聽我的意見:一個人的家由他自己或者子女家人來保護,難道不強似用少許錢到街上胡亂找六七個流氓來保護?這些流氓要是把全家人都殺了,不就可以多賺一百倍的錢嗎?
  我通過計算幾個教派和政黨的人數推算出我國的人口總數。他笑話我這種計算方法,說這方法真是離奇。他說他不明白那些對公眾懷有惡意的有人為什麼非得改變自己的主張,而不讓他們把自己的主張隱瞞起來。無論哪一個政府,要是它強迫人改變自己的意見,那就是專制;反過來讓人公開自己對大眾不利的意見則又是軟弱,雖然可以讓人在自己家裡私藏毒藥,卻不能讓他拿毒藥當興奮劑去四處兜售。
  他又說,我談到貴族紳士的娛樂活動時曾經提到了賭博。他想知道,他們大約是什麼年齡開始玩這種遊戲?玩到什麼時候才不玩?要玩掉他們多少時間?會不會玩到傾家蕩產?卑鄙邪惡的人會不會因玩這種遊戲的手段高明而變成巨富,以至我們的貴族老爺有時也得仰其鼻息,終日與下流人為伍,完全不思上進?而賭輸之後,貴族老爺們會不會也去學那些卑劣手段並用之於他人?
  他對我敘述的我國近百年來的大事記感到十分驚訝。他斷然宣稱,那些事不過是一大堆陰謀、叛亂、暗殺、大屠殺、革命和流放,是貪婪、黨爭、虛偽、背信棄義、殘暴、憤怒、瘋狂、仇恨、嫉妒、淫慾、陰險和野心所能產生的最嚴重惡果。
  國王在他另一次召見我的時候又不厭其煩地將我所說的一切扼要地總結了一下。他把自己所提的問題與我所作的回答作了一番比較,接著把我拿到他手裡,輕輕地摩挲著我,發表了這樣一席話,這席話連同人說話時的態度我永遠也忘不了:「我的小朋友格裡爾特裡格,你對你的祖國發表了一篇最為堂皇的頌詞。你已十分清楚地證明:無知、懶散和腐化有時也許正是做一個立法者所必備的唯一條件;那些有興趣、有能力曲解、混淆和逃避法律的人,才能最好地解釋、說明和應用法律。我想你們有幾條規章制度原本還是可行的,可是那一半已被廢除了,剩下的全被腐敗所玷污。從你所說的一切來看,在你們那兒,獲取任何職位似乎都不需要有一點道德,更不用說要有什麼美德才能封爵了。教士地位陞遷不是因為其虔誠或博學;軍人晉級不是因為其品行或勇武;法官高昇不是因為其廉潔公正;議會議員也不是因為其愛國,國家參政大臣也不是因為其智慧而分別得到陞遷。至於你呢,」國王接著說,「你生命的大半時間一直在旅行,我很希望你到現在為止還未沾染上你那個國家的許多罪惡。但是,根據你自己的敘述以及我費了好大的勁才從你口裡擠出的回答來看,我只能得出這樣的結論:你的同胞中,大部分人是大自然從古到今容忍在地面上爬行的小小害蟲中最有毒害的一類。」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4 23:05:00

第十五章

  作者對祖國的愛——他提出一項對國王極為有利的建議,卻被拒絕——國王關於政治一無所知——這個國家學術很不完善,且範圍狹窄——這個國家法律、軍事和政黨的情況。
  因為我喜歡探討真理,所以我的這一段故事就要向讀者們毫無隱瞞的講出來。我當時就是表示出憤慨也沒用,事實上即使我那麼做了,還是會遭他們嘲笑。我不得不耐著性子,聽憑別人對我那高貴而可愛的祖國大肆侮辱。我真的感到很難過,無論哪位讀者如果遇到我這種情況也一定會很難過的。可這位君王偏偏有很強的好奇心,每一件瑣屑的事都要問,我要是不盡量答覆得使他滿意,那我就是感思不報,或者失禮。不過我還可以為自己辯白的是,我巧妙地避開了他的許多問題,嚴格地說,在每一點上,講得都要比事實好許多,因為我向來是偏袒自己的祖國。這種對祖國的偏袒值得稱頌。哈立卡那修斯的狄昂尼修斯[注]就勸告歷史學家要多說自己國家的好話,這也是非常有道理的。我要掩飾我的「政治媽媽」的缺陷和醜陋,而竭力宣揚她的美德和美麗。在和那位偉大的君王所作的多次談話中,我曾真誠地努力那樣做,然而不幸沒有成功。
  但是,我們也應該原諒這位君王,他完全與世隔絕,結果必然會對其他國家十分常見的風俗人情毫無所知。這麼一種無知就產生了許多偏見以及某種狹隘的思想,而這些東西我們和歐洲一些較文明的國家是根本不會有的。如果把生活在這麼偏遠地方的一位君王的善惡現提出來作為全人類的標準,那真是叫人難以忍受了。
  為了證實我的話,同時也為了進一步說明狹隘的教育會有什麼樣悲慘的結果,我在這裡要添加一段幾乎叫人難以置信的敘述。為了能使國王給我更多的寵幸,我告訴他:三四百年前有人發明了一種粉末,哪怕是星點那麼一點的火星掉到這堆粉末上,即使這堆粉末堆得像山一樣高,也會被即刻點燃,一起飛到半天空,聲響和震動比打雷還厲害。按照管子的大小,把一定量的這種粉末塞進一根空的銅管或鐵管裡,就可以將一枚鐵彈或鉛彈推出,沒有東西可以擋住鐵彈或鉛彈的力量與速度。以這種方法將最大的彈丸打出去,不僅可以將一支軍隊一下子整個兒消滅掉,還可以把最堅固的城牆夷為平地,將分別載著有一千名士兵的船隻擊沉海底。如果把所有的船用鏈子串到一起,子彈出去能打斷桅桿和船索,將幾千人的身體炸成兩段,一切都消滅得乾乾淨淨。我們就經常將這種粉末裝人空心的大鐵球,用一種機器對著我們正在圍攻的城池將大鐵球射出去,就可以將道路炸毀,房屋炸碎,四處碎片紛飛,所有走近的人都會被炸得腦漿迸裂屍體橫飛。我告訴國王我對這種粉末的成份十分熟悉,那是些常見而且廉價的東西。我也知道調配的方法,也可以指導他的工人製造出與陛下的王國內其他各種東西比例相稱的炮筒來,最長的也不會超過一百英尺。有二三十根這樣的炮管,給它們裝進一定數量的粉末和鐵球,就可以在幾小時內摧毀他領土內最堅固的城垣;要是京城的人膽敢抗拒陛下的絕對命令,也可以把整個京城炸毀。我謹將這一主意獻給陛下,略表寸心,來報答他多次給我的恩典和庇護。
  國王對我描述的那些可怕的機器以及我提出的建議大為震驚。他很驚異,像我這麼一隻無能而卑賤的昆蟲(這是他的說法),竟懷有如此非人道的念頭,說起來還這麼隨隨便便,似乎我對自己所描繪的那些毀滅性的機器所造成的流血和破毀這樣普通的結果絲毫都無動於衷。他說,緊先發明這種機器的人一定是惡魔天才,人類公敵。關於他本人,他堅決表示,雖然很少有什麼東西能比藝術或自然界的新發現更使他感到愉快,但他還是寧可失去半壁河山,也不願聽到這樣一件秘密。他命令我,如果我還想保住一命,就不要再提這事了。
  死板的教條和短淺的目光就產生了這麼奇怪的結果!一位君王,具有種種令人崇敬、愛戴和敬仰的品質,他有卓越的才能,偉大的智慧,高深的學問,統治國家的雄才,臣民們對他都很愛戴;就是這麼一位君王,出於一種完全沒有必要的顧慮,竟將到手的機會輕輕放過了,這真是我們歐洲人意想不到的,要不然,他很可能成為他領導下的人民的生命、自由和財產的絕對主宰。我這麼說倒也絲毫不是要減損那位傑出國王的許多美德。我清楚地知道,在這件事上,英國的讀者會很看不起國王的這種性格。不過我認為他們有這種缺點是出於無知,他們至今還沒能像歐洲一些比較精明的才子那樣把政治變成一門科學。因為我記得很清楚,在有一天我和國王的談話中,我曾偶然提到,關於統治這門學問,我們寫過幾千本書。使我沒有想到的是,這反而使他非常鄙視我們的智慧。他表示,不論是君王還是大臣,心裡每一點神秘、精巧和陰謀都令他厭惡、瞧不起。因為他那裡既沒有敵人也沒有敵國,所以他不懂我說的國家機密到底是什麼意思。他把治理國家的知識的範圍劃得很小,那不外乎是些常識和理智,正義和仁慈,從速判決民事、刑事案件,以及其他不值一提的一些簡單事項。他還提出了這樣的看法:誰能使原來只生產一串谷穗。一片草葉的土地長出兩串谷穗、兩片草葉來,誰就比所有的政客更有功於人類,對國家的貢獻就更重大。
  這個民族的學術十分貧乏,只有倫理、歷史、詩歌和數學幾個部分組成。應該承認,他們在這幾個方面的成就還是很卓越的。可是他們的數學完全應用到有益於生活的事情上去了。用來改良農業以及一切機械技術,所以在我們看來不足稱道。至於什麼觀念、本體、抽像、先驗,我是永遠也不可能將哪怕是一丁點的概況灌輸進他們的頭腦中。
  這個國家共有二十二個字母,他們的法律條文沒有一條超過這個數目。不過,事實上絕大部分條文甚至都到不了那麼長。法律是用最明白簡易的文字寫成的,那裡的人民也沒有那麼狡詐,能在法律上找出一種以上的解釋。沒有任何一人敢對法律寫文章進行評論的,因為那是死罪。至於民事訴訟的裁決或刑事審判的程序,由於他們的判例太少,兩方面都沒有什麼可以值得吹噓的特別的技巧。
  同中國人一樣,他們也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有了印刷術。可是他們的圖書館卻並不很大,國王的那一個被認為是最大的了,藏書也不過一千卷,都陳列在一條大約有一千二百英尺長的長廊裡。我可以在那兒自由借閱我所喜愛的任何圖書。王后的細木匠在格蘭姆達爾克立契的一個房間裡設計製造出了一種二十五英尺高的木機械,形同一架直立的梯子,每一層踏板有五十英尺長。實際這是一架可以搬動的梯子,最下面的一端離開房間的牆壁有十英尺。我把想要看的書斜靠在牆壁上,先爬到梯子上面的一塊踏板上去,然後臉朝著書,從一頁書的頭上開始,根據一行行不同的長度,向右或者向左來回走大約八到十步,一直看到下面我眼睛看得不十分清楚的地方,再慢慢地一級一級往下降,直到最底層。之後我重新爬上梯子,用同樣的方法閱讀另一頁;讀完了,就將那一張翻過去。用我的雙手很容易翻頁,因為書頁像紙板一樣又厚又硬,最大的對開本也不過十八到二十英尺長。
  他們的文章風格清晰、雄健、流暢,可是不華麗,因為他們最忌堆砌不必要的詞藻或者使用各種花樣不同的表達法。我仔細閱讀過他們的許多關於歷史和道德方面的書籍。其他方面的書呢,我最喜歡看一直擺在格蘭姆達爾克立契臥室裡的那一本比較陳舊的小書。這書是她的女教師的。這位老成持重的太太喜歡閱讀關於道德和宗教信仰方面的著作。這本書論述了人類的弱點,不過除女人和俗子外,並不怎麼受推崇。然而這樣一個題目,那個國家的作家能談些什麼,我倒很想看看。這位作家論述了歐洲道德學家經常談論的所有主題,指出人本質上是一個十分渺小,卑鄙、無能的動物,既不能抗禦惡劣的天氣,又不抵擋兇猛的野獸;其他動物,論力量,論速度,論預見力,論勤勞,各有所長,都遠遠地超出人類。他又說,近代世界什麼都在衰敗,連大自然都退化了。跟古時代的人相比,大自然如今降生的都只是些矮小的早產兒。他這麼認為:不僅原始的人種比現在的人要大得多,而且從前也確實有巨人存在,這一點歷史和傳說都是這麼講的,王國各處偶然挖掘出來的巨大的骨胳和骷髏,也都證明從前的人遠遠超過當今已縮成一點的人類。他表示,剛開始時,大自然的法則是絕對要求我們長得又高大又強壯,那我們也就不會像現在這樣,連屋上掉下一片瓦,小孩子手裡扔過來的一塊石子,或失足掉進一條小溪等種種這樣小小的意外都能使我們送命。根據這一推論,作者提出了幾條對人生處世有用的道德法則,不過在此就不必轉述了。至於我自己,心裡卻不由得想,這種因為與自然發生爭吵而吸取道德方面教訓的才能倒真是天底下都一樣,但事實上人們只是在發發牢騷表示其不滿罷了。周密的調查過後,我認為,那個民族跟自然之間的爭吵,也和我們的一樣,都是毫無根據的。
  至於他們的軍事,他們誇耀說國王的大軍有步兵十七萬六千,騎兵三十二萬。這支軍隊由各城的手藝人和鄉下的農民組成,擔任指揮的只是當地的貴族和鄉紳,他們不領薪餉,也不受賞賜,所以真不知道能不能管這樣一隊人馬叫軍隊。他們的操練是無可挑剔了,紀律也非常的好,不過我從中倒也看不出有什麼了不起的優點來,因為每一個農民都由他自己的地主指揮,每一個市民都由他自己所在城市的頭面人物統率,而這些人又都是像威尼斯的做法那樣經投票選出來的,所以結果還能是別的樣子嗎?我常常看到洛布魯格魯德城的民兵拉到城郊一塊面積二十平方英里的巨大的空地上去操練。他們的總人數不會超過兩萬五千名步兵和六千名騎兵,不過他們所佔地盤太大,我無法計算出確切的數目來。一名騎在一匹大戰馬上的騎兵大約會有一百英尺高。我曾見過一整隊這樣的騎兵,一聲令下,同時抽出劍來在空中揮舞。沒有人能想像出如此驚心動魄的壯觀場面!看上去彷彿是萬道閃電在天空中從四面八方同時耀射。
  既然沒有任何一個國家有路可以通到這個國家的領土,我就覺得奇怪,很想知道這位君王怎麼會想到要蓄軍隊,還要教他的百姓進行軍事訓練。但是不久,我就通過與人交談和閱讀他們的歷史知道了其中的道理。原來,多少年代以來,他們也犯了許多其他政府所犯的一個通病:貴族爭權,人民爭自由,君王則要絕對的專制。無論王國的法律把這三方面調協得多麼好,總有一方有時會出來破壞法律,這樣就釀成了不止一次的內戰。最近的一次內戰幸而被當今國王的祖父率大軍平定了。於是三方面一致同意從此設立民兵團,嚴格執行它的職責。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4 23:05:19

第十六章

  國王和王后到邊境巡行——作者隨侍——敘述作者離開這個國家的情形——他又回到英國。
  我一直有一個強烈的感覺,終有一天我會恢復自由,雖然我想不出用什麼方法,也設計不出任何有一點點成功希望的計劃來。我乘坐的那艘船據說是第一艘被刮到這一帶海岸附近的船隻。國王發佈嚴令,什麼時候再有這樣的一艘船出現,就一定得將它押上岸,所有水手和乘客裝進囚車帶到洛布魯格魯德。他一心要替我找一個身材與我一樣大的女人,那樣就有為我傳種接代的人了。可是我想我死也不會受那樣的恥辱,留下後代被人像溫順的金絲雀那樣在籠子裡養著,到後來說不定還會被當稀罕玩物在王國的貴人們中間賣來賣去。說心裡話我的確是受到了優惠的待遇:我是一位偉大的國王和王后的寵兒,全朝廷的人也都喜歡我;但我處的地位卻有辱我們人類的尊嚴,我也永遠忘不了我給家人立下的那些誓言。我想跟可以與之平等交談的人們在一起,在街上或田野走著,我不用擔心會像小狗或青蛙那樣被人一腳踩死。但是,我沒有想到,我竟很快就獲救了,獲救的方式也不同尋常。這件事的全部經過在後面我將詳盡的講出來。
  我至此在這個國家已經有兩個年頭了。大約在第三年開始的時候,格蘭姆達爾克立契和我陪同國王和王后到王國的南海岸巡行。和平時一樣,他們把我放在旅行箱裡帶著;這箱子我以前描寫過,有十二英尺寬,是個十分方便舒適的小房間。我吩咐他們用四根絲繩給我安一張吊床,在我的屋裡有時候我讓騎馬的僕人把我擱在他前面,這樣顛簸就可以減輕一點。一路上我就常常在吊床裡睡覺。在屋頂稍稍偏離吊床正中的位置,我讓細木匠開了一個一英尺見方的孔,這樣我熱天睡覺時也可以呼吸新鮮空氣。孔上有一塊木板,順著一條槽可以前後拉,這樣我可以隨時把它關上。
  我們的行程結束時,國王認為應該再到他在弗蘭弗拉斯尼克的一座行宮去住幾天;弗蘭弗拉斯尼克是離海邊不到十八英里的一座城市。格蘭姆達爾克立契和我由於長途旅行都感到萬分勞累。我有點受涼,而可憐的姑娘病得門都不能出了。我非常希望見一見大海,如果有機會,這也是我唯一可以逃生的地方了。我把病情表現得要比實際重得多,希望帶一位我很喜歡的僕人離開城市到海邊去呼吸一下海上的新鮮空氣。他們有時也把我托付給這個僕人。我永遠也忘不了格蘭姆達爾克立契是多麼不情願地答應的,也永遠忘不了她一再叮囑僕人要小心照看我;她當時哭成了一個淚人兒,好像對將要發生的事有某種預感。僕人提著我的箱子走出了行宮,走了約半個小時,來到了海邊的岩石上。我吩咐他把我放下。我將一扇窗子推上去,不住地對著大海鬱鬱地。充滿渴求地張望。我感到很難受,就對僕人說我想上吊床小睡一會兒,希望那樣會好一點。我爬進吊床,僕人怕我受涼將窗子又.放下了。我很快就睡著了,所能猜測到的只是:我睡著了,僕人想不會有什麼危險事發生,就去岩石間找鳥蛋,因為我在前面曾從窗口看到他在那裡四處尋找,並且還就在巖縫間揀著了一兩個鳥蛋。就算是這樣吧,我卻忽然被驚醒了,箱子頂上為了攜帶方便安裝的一個鐵環被猛地扯了一下,我感覺箱子被高高地舉到空中,然後以極快的速度向前飛馳。開頭那一下震動差點兒把我從吊床上掀下來,不過隨後倒還很平穩。我盡量提高嗓門大喊了幾下,卻一點也不管用。我朝窗口看去,但除了雲和天,什麼也看不見。我聽到頭頂上有一種像是翅膀在扇動的聲音,這才開始意識到我此時的悲慘處境。原來是一隻鷹用它的嘴叼起了我箱子上的鐵環,打算像對付縮在殼裡的烏龜一樣,把箱子摔到岩石上,再把我的肉身啄出來吞吃掉。這種鳥非常機靈,嗅覺也十分敏銳,從很遠的地方就能發現獵物,就是獵物躲在比我這兩英吋厚的木板更安全的地方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不一會兒功夫,我感覺到翅膀扇動的聲音越來越快,我那箱子就像颳風天氣的路標牌一樣上下搖晃。我聽到了幾聲撞擊的聲音,我想那是鷹遭到了襲擊(我現在已完全肯定用嘴銜住我那箱子上的鐵環的一定是只鷹)。接著,我猛然感覺到自己在直往下掉,有一分多鐘的樣子,可速度之快令人難以置信,我差點兒接不上氣來。忽然啪的一聲巨響,我不再往下掉了;那聲音我聽起來比尼亞加拉大瀑布[注]還要響。隨後又是一分鐘我眼前一片漆黑。接著箱子高高地漂起來,使我從最上面的窗子裡看到了光亮。這時我才意識到我是掉進海裡了。我那箱子,由於我身體的重量和裡邊的東西,再加上為了加固而在箱子頂部及底部四角釘上去的寬鐵板,浸在水中大約有五英尺。我那時就猜想,現在還是這麼認為,那只叼著我箱子往前飛的鷹大概正被另外兩三隻鷹追趕著,它們想分享我這一份活點心;那只鷹為了自衛,不得不扔下我去同它們搏鬥。釘在箱子底部的鐵板最堅固,所以箱子往下掉時得以保持平衡,也避免了在水面上砸得粉碎。所有的接縫處槽縫都做得很嚴,門也不是靠鉸鏈來開關的,而是像窗戶那樣是上下拉動式,所以我這小屋關得嚴嚴實實,幾乎沒有一點水滲進來。因為缺乏空氣,我都感到快要給悶死了,所以就先冒險拉開前面已提到的屋頂上那塊透空氣用的活板,這才好不容易從吊床上爬了下來。
  那時我多麼希望我能和我親愛的格蘭姆達爾克立契在一起啊!其實我們分開不過才一個鐘頭!說句心裡話,雖然我自己正遭遇著不幸,但還是禁不住要替我那可憐的保姆傷心。丟了我,她該有多痛苦,而王后一生氣,她這一輩子也就完了。許多旅行家大概還不曾遭遇過我這麼大的艱難和痛苦;在這危險關頭,我時刻擔心我那箱子會被撞成粉碎,一陣狂風一個巨浪也至少可以將它掀翻。只要一塊窗玻璃上來一道裂口,我馬上就送命;也幸虧當初為防止旅行時出意外在窗子外安上了結實的鐵絲格,此外再沒有別的什麼保護措施了,要不然窗戶哪還能保得住。我看到我的房子有幾處縫隙已經開始滲水,雖然漏不很大,但我還是盡全力將漏堵住。我實在沒有辦法推開我那小屋的屋頂,要不然我肯定要那麼做;坐到箱子頂上去,至少可以讓我把生命多維持幾個小時,總比這麼關禁閉要強(我說這是關禁閉)。可是,就算我一兩天裡躲過了這許多危險,到頭來除了飢寒交迫悲慘地死去外,我還能有什麼期望呢?我在這處境下已呆了有四個小時,時時刻刻都在想我已死到臨頭;我也確實希望自己死掉算了。
  我已經告訴過讀者,我那箱子沒有開窗的一面安有兩個結實的鎖環,經常帶我騎馬出去的僕人總是從這鎖環裡穿一根皮帶,把箱子綁在腰間。我正在發愁,突然聽到,至少我以為我聽到了,箱子安著鎖環的一面發出一種摩擦聲;我馬上就開始想像是什麼東西在海水裡拖著箱子前進,因為我時時感覺到有一種拖拉的力量,激起的浪花幾乎高到窗戶的頂部,差不多使我陷入一片漆黑。這給了我一線獲救的希望,儘管我想像不出那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冒著危險將一直釘在地板上的一張椅子的螺絲旋開,又費不少勁把它搬到正對著我剛才打開的活動木板的下面,重新用螺絲固定在地上。我爬上椅子,將嘴盡可能地湊近洞口,用我掌握的各種語言大聲呼救。接著我又將手帕系到我平時一直隨身攜帶的一根手杖上,伸出洞去,在空中搖動了好幾下;要是附近有什麼大小船隻,水手們見了就會猜到這箱子裡關著一個倒霉鬼。
  我發現我所能做的一切全都沒有什麼效果,不過我倒明顯感覺到我這小屋在往前移動。過了一個小時,或者還要久一點,箱子安著鎖環而沒有開窗的一面撞到什麼硬東西上。我擔心那是塊礁石。這時我感到比以前頗得更厲害了。我清清楚楚地聽到箱子頂上有響聲,像是纜繩穿過那鐵環發出的摩擦聲。接著我發現自己在一點點地往上升,至少比原先升高了三英尺。我於是再次將手杖連手帕伸出去,大聲呼救,直喊到嗓子都快嘶啞了。我的呼救得到了反應,我聽到外面大叫了三聲,這真叫我欣喜若狂;沒有親身體會的人哪會感受到這樣的狂喜!這時我聽到頭頂有腳步聲,有人對著洞口用英語大喊:「下面有人嗎?快說話!」我回話說我是英國人,命運不好,遭遇了任何人不曾遭遇的最大的災難;我說盡好話,求他們快把我從這暗牢裡救出來。那聲音回答說,我已經安全了,因為我的箱子已經拴到了他們的船上,木匠馬上就到,在箱子頂上鋸一個大洞,就可以把我拉出來。我回答說用不著,那樣做也太費時間,只需讓一名水手用手指頭鉤住鐵環,將箱子從海裡提到船上,再放到船長室去就行了。有人聽到我這麼胡說,以為我是瘋了,還有人則大笑起來。我確實一點也沒有想到,這時候我是和一幫身材和力氣都跟我一樣的人在一起了。木匠來了,幾分鐘就鋸了一個四英尺見方的通道口。接著放下來一個小梯子,我爬上去,就這樣被他們弄到了船上。此時我已虛弱至極。
  水手們一個個都非常驚奇,問了我無數的問題,我卻無心回答。我見到這麼多矮子,一下子也糊塗了;這麼長時間以來我的眼睛已看慣了我剛剛離開的那些龐然大物,所以就把這些人看成是矮子了。可是船長托馬斯·威爾柯克斯先生是個誠實又可敬的什羅普郡[注]人,他見我快要暈倒了,就帶我到他的艙裡,讓我服了一種強心藥使我安定下來,又叫我上他自己的床,勸我稍稍休息一會兒,這我真是太需要了。我在睡去之前告訴他,我那箱子裡有幾件珍貴的傢具,丟了未免可惜:一張很好的吊床、一張漂亮的行軍床、兩把椅子、一張桌子,還有一個櫥;小屋的四壁都掛著,也可以說是墊著綢緞和棉絮。如果他叫一名水手去把我那小屋弄到他艙裡來,我可以當面打開,把我那些物件拿給他看。船長聽我說這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斷定我是在說胡話了;不過(我猜想他當時是想我讓安頓下來)他還是答應按照我的要求吩咐人去辦這件事。他來到甲板上,派幾個人到我的小屋裡把我所有的東西都搬了出來,墊襯在牆壁上的東西也都扯了下來(這些都是我後來才知道的);不過椅子、櫥還有床架都是用螺絲釘在地板上的,水手們不知道,硬使勁往上扯,結果大多毀壞了。他們又敲下了幾塊木板拿到船上來用,想要的東西全拿光後,就把空箱子扔進了海裡;因為箱底和四壁有不少裂縫,箱子當即就沉了下去。說真的,我很高興沒有親眼看著他們將東西毀壞,因為我相信,讓一件件往事重新在腦海中經過,我一定會感觸萬端的,而這些事我寧願忘掉。
  我睡了幾個小時,但不斷地為夢所擾;我夢見了我離開的那個地方,夢見了我剛剛躲過的種種危險。不過一覺醒來,我覺得自己精力已大為恢復。這時大約已是晚上八點鐘了,船長想我也是好長時間沒有吃東西了,就立即吩咐開晚飯。他見我已不再是瘋樣,說話也前後連貫,就十分友好地招待我。當房間裡只剩下我們兩人的時候,他要我把旅行的情況告訴他,我是怎麼乘坐那隻大得嚇人的木頭箱子在海上漂流的。他說,中午十二點鐘的樣子,他正拿著望遠鏡在瞭望,忽然在遠處發現了那東西,還以為是一艘帆船,心想離他的航線不太遠,自己船上的餅乾又快吃完了,就想趕上去從那船上買一些過來。船靠近了才發現他錯了,就派人坐長舢板去探探我到底是什麼東西。他的水手們回來都十分害怕,發誓說他們看到了一座漂流著的房屋。他笑他們說傻話,就親自坐小船去看,同時吩咐水手們隨身帶一根結實的纜繩。當時風平浪靜,但繞著我劃了幾圈,發現了我箱子上的窗戶和保護窗戶的鐵線框格,又發現一面全是木板,沒有一點透光的地方,卻安著兩個鎖環。他於是命令水手把船划到那一面去,將纜繩拴上其中的一隻鎖環後,就叫他們把我那櫃子(這是他的話)向大船拖去。箱子到船邊後,他又下令再掛一根纜繩到安在箱頂的鐵環上,然後用滑車把箱子吊起來。可是全體水手一齊動手,也只不過吊起兩三英尺。他說他們看到了我從洞裡伸出來的手杖和手帕,斷定一定有什麼不幸的人被關在那洞裡了。我問他起初發現我的時候,他和水手們可曾看見天空有沒有什麼大鳥。他回答說,我睡覺的時候,他同水手們談過這事,其中有一個說他是看到有三隻鷹朝北方飛去,不過他並沒有說它們比普通的鷹大。我想那一定是因為它們飛得太高的緣故。他當時請不透我為什麼要問這個問題。我接著問船長,他估計我們離陸地有多遠了。他說,據他最精確的計算,至少有一百里路。我告訴他,他肯定多算了差不多一半的路程,因為我掉進海裡時,離開我來的那個國家還不到兩個小時。聽我這麼一說,他又開始認為我的腦子有毛病了;他暗示我,我是神經錯亂,勸我到他給我預備的一間艙房裡去睡覺。我告訴他讓他放心,他這麼友好地招待我、陪我,我早已恢復過來了,神志也跟平時一樣完全清醒。他這時卻嚴肅起來,說想坦率地問我一句,是不是我犯了什麼大罪,按照某個君王的命令受到懲罰,把我丟到那個櫃子裡面,就像別的一些國家對待重罪犯那樣,不給食物,強迫他上一隻破船到海上漂流;意識到自己犯了大錯,我還能心神安寧嗎?他說雖然很懊惱把這麼一個壞人搭救上船,可他還是說話算話,一到第一個港口就送我平安上岸。他又補充說,我一開始對水手們盡說胡話,後來又對他去講,什麼小屋,櫃子,加上我吃晚飯時神情舉止都很古怪,他就越來越懷疑了。
  我請求他耐心聽我講我的故事。我把自己最後一次離開英國到他發現我那一刻為止的經歷,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事實總是能說服懂道理的人。這位誠實而可敬的先生有幾分學問,頭腦也很清楚,他很快就相信我是坦誠的,說的都是實話。但為了進一步證實我所說的一切,我請求他吩咐人把我的櫥拿來,那根的鑰匙還在我的口袋裡(他已經把水手們怎麼處理我那小屋的情形都告訴了我)。我當著他的面把櫥打開,把我在那個國家收集到的那點珍奇玩意兒拿給他看。說來也真怪,我居然得以從那裡被救了出來。這裡面有我用國王的鬍子茬做的一把梳子;還有一把也是用同樣的材料做成的,不過是裝在王后剪下來的一片大拇指指甲上,我用那指甲做了梳子的背。還有幾根縫衣針和別針,長度從一英尺到半碼不等;四根像細木匠用的平頭釘一樣的黃蜂刺;王后梳下來的幾根頭髮;還有一枚金戒指,那是王后有一天特別客氣送給我的;她把戒指從小指上取下,像套項因似地把戒指一下扔過來套到我頭上。為了報答船長對我的款待,我請他收下這枚戒指,可他堅決拒絕了。我又拿出我親手從一位皇室侍女腳趾上割下的一隻雞眼給他看;它有一隻肯特郡[注] 生產的蘋果那麼大,長得很堅硬,我回英國後把它挖空做成了一隻杯子,還用白銀把它鑲了起來。最後我還請他看了我當時穿在身上的褲子,那是用一隻老鼠的皮做成的。
  無論我怎麼說,他都不肯接受我的任何東西,只是有一顆僕人的牙齒,我見他十分好奇地在那兒仔細端詳,覺得他很喜歡,就硬勸他收下了。他千恩萬謝地接了,這麼一件小東西其實不值得他這麼道謝的。那牙齒是一位技術不熟練的外科醫生從格蘭姆達爾克立契的一個害牙痛的僕人嘴裡錯拔下來的,它其實和他嘴裡的其他牙齒一樣是好好的,我把它洗乾淨,放到了櫥裡。牙齒有一英尺長,直徑四英吋。
  船長對我這一番簡單明瞭的描述十分滿意。他說他希望我們回英國後我能把這一切寫下來公之於世。我的口答是:我覺得我們寫旅行的書已經太多了,現在不來點別出新裁根本就不行。我因此很懷疑一些作家考慮的不是什麼真實性,而是他們自身的虛榮心和利益,要麼就是為了博得無知讀者的歡心。我的故事卻只有一些普普通通的事件,別的很少,我不會像大多數作家那樣,筆底下儘是些關於奇怪的草、木、鳥、獸,或者野蠻民族的野蠻風俗、偶像崇拜等等華而不實的描寫。儘管如此,我還是感謝他的好意,並答應他考慮寫書的事。
  他說,有一件事他覺得很奇怪,就是我說話的聲音為什麼這麼大?他問我是不是那個國家的國王和王后都耳朵有毛病?我跟他說,兩年多來我一直這麼說習慣了。我也覺得很奇怪,他和水手們說話的聲音低得像是在耳語,不過我聽還是聽得蠻清楚的。在那個國家裡,我說話就像一個人站在大街上跟另一個從教堂的塔頂向外探望的人說話一樣,除非他們把我放在桌上,或者托在什麼人的手上,說話聲音才不必那麼響。我告訴他,我還注意到了另一件事,就是我剛上船那會兒,水手們全都圍著我站著,我都以為他們是我平生見過的最不起眼的小人兒呢。真的,我在那個君王的國土上的時候,兩眼已經看慣了龐然大物,一照鏡子就受不了,因為相形之下,實在自慚形穢。船長說我們一道吃晚飯時,他就發覺我看什麼東西都帶一種驚奇的目光,好像總忍不住要笑似的,他也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只好認為我有點神經失常。我回答說他講得很對。我看到那菜盤子只有三便士銀幣那麼大,一條豬腿幾乎不夠一口吃的,酒杯還沒有胡桃殼大,我怎麼能忍住不笑。我接著又以同樣的方式把他的其餘家用器具和食物形容了一番。我在為王后效命時,雖然她吩咐人給我預備了一整套小型日用品,我卻一門心思只在我周圍看到的那些大東西上,就像人們對待自己的錯誤一樣,我對自身的渺小故意視而不見。船長很能領會我這善意的嘲笑話,就輕快地引用一句古老的英國諺語來回敬我,說他懷疑我的眼睛比肚子還大,因為我雖然餓了一天了,他卻發現我的胃口並不怎麼好。他還繼續往下開玩笑,堅決說他樂意出一百英鎊看鷹叼著我那小屋,再從極高的空中把它丟進海裡。他說那情景一定驚心動魄,值得寫下來傳之後世;那和法厄松[注]的故事顯然可以相提並論,不過我卻不大欣賞他這種牽強附會的說法。
  船長前面是在越南的東京,這時正在返回英國的途中。船正朝東北方向行駛,方位北緯四十四度,東經一百四十三度。但是我上船後兩天就遇到了貿易風。我們向南航行了很長時間,又沿新荷蘭[注]海岸航行,之後一直走西南西的航線,再改走南南西,直到繞過了好望角。我們一路上十分順利,我就不再把每天的航行日記拿到這裡來費讀者的神了。船長在一兩個港口停了船,派人坐長舢板前往採購食品和淡水。不過我在到達唐茲錨地前一直沒有下過船。我們於一七○六年六月三日到達唐茲錨地,這時離我脫險大約已有九個月了。我提出留下我那些東西作為我搭船的費用,但船長堅決表示他分文不收。我們親切話別,同時他答應以後上瑞德裡夫我家裡來看我。我還問船長借了五先令,雇了一匹馬和一位嚮導回家而去。
  一路上,我見到房屋、樹木、牲口和人都小得很,就開始以為自己大概是在利立浦特。我怕踩倒我所碰到的每一個行人,常常高聲叫喊要他們給我讓路。由於我這樣無禮,有一兩次我差點叫人打得頭破血流。
  我向別人打聽後才找到了自己的家。一位傭人開了門,因為我怕碰著頭,所以就像鵝進窩那樣彎腰走了進去。我妻子跑出來擁抱我,可我把腰一直彎到她的膝蓋以下,認為如果不這樣她就怎麼也夠不到我的嘴。我女兒跪下來要我給她祝福,可是我這麼長時間以來已習慣於站著仰頭看六十英尺以上的高處,所以直到她站起身來,我才看見她,這時才走上前一手將她攔腰抱起。我居高臨下看了看傭人和家裡來的一兩個朋友,好像他們都是矮子,我才是巨人。我對妻子說,她太節省了,因為我發現她把自己和女兒都快餓得沒有了。總之,我的舉動非常不可思議,大家就同那船長初見我時一樣,斷定我是神經失常了。我提這一點,是為了證明,習慣和偏見的力量是很大的。
  事隔不久,我和家人及朋友就趨於正常,彼此理解了,可是我妻子堅稱我再也不能去航海了。不過我命中早已安排好是要受苦的,她也無力阻攔我,這一點讀者以後就可以知道。我的不幸的航行的第二部分就寫到這裡吧。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4 23:05:41

第十七章

  作者開始第三次航海——為海盜所劫——一個心腸毒辣的荷蘭人——他抵達一座小島——他被接入勒皮他。
  我在家呆了還不到十天,載重三百噸的大船「好望號」的船長,康沃爾郡人威廉·羅賓遜來到了我家。他以前在另一艘船上當船長,那船四分之一的股份是他的。我曾在他的船上當過外科醫生,跟他一起到過黎凡特。我倆就像兄弟一樣,好像我並不是他屬下的船員。他聽說我回來了,就來看我,我原以為那只是出於友誼;老朋友這麼長時間沒見面了,互相看望一下也是很平常的事。可是他不斷地來訪,說他見我身體很好感到非常高興,問我是否就這樣安頓下來過日子了。他故意說,打算大約兩個月之後去東印度群島一帶航海。一直到最後,雖然也說了幾句抱歉的話,但還是明白地向我發出了邀請,請我到他船上去當外科醫生。他說,除兩名助手外,他手下還有一名外科醫生,薪水也比一般的多一倍。他知道我有豐富的航海知識,經驗至少和他不相上下,所以他無論如何可以保證採納我的意見,真好像我可以和他一道指揮這船似的。
  他說了很多客氣話,我也知道他人很老實,就沒辦法拒絕他的邀請了。雖然我過去有過種種不幸的遭遇,但我要看看這個世界的渴望還是和以前一樣的強烈。剩下來的唯一的困難就是怎樣說服我的妻子。不過我最終還是徵得了她的同意,她替她兒女們的前途著想也就答應讓我去了。我們是在一七○六年八月五日啟航的,一七○七年的四月十一日到達聖喬治要塞[注]。因為不少水手都病了,我們只好在那裡停留了三個星期,讓他們休整恢復一下。接著我們從那裡開往越南的東京。但是由於船長想買的許多東西還沒有買到,就算在幾個月內也不可能都辦到,他就決定在那裡呆上一段時期。為了能夠支付一部分必要的開支,他買一艘單桅帆船;平時,東京人和鄰近島上的人做生意就坐這種船。他在船上裝了一些貨物,派了十四名水手,其中三名是當地人。他任命我做這帆船的船長,並且授權我在兩個月內自行交易。在這個時間裡,他自己在東京處理一切事務。
  我們航行還不到三天,海上就起了大風暴。我們向正北偏東方向漂流了五天,過後又被吹到了東邊。這之後天氣晴朗,但從西邊刮來的風卻仍相當的猛烈。到了第十天,有兩艘海盜的船在追趕我們;由於我那單桅帆船負載重,航行很慢,我們也沒有自衛的條件,所以海盜船不久就追上了我們。兩艘海盜船上的人幾乎同時上了我們的船,他們在海盜頭的帶領下,氣勢洶洶地爬了上來。可當他們看到我們全都臉朝下在那兒趴著(這是我下的命令),就用結實的繩子將我們的雙臂捆綁起來,留下一人看守,其餘的都搜刮船上的財物去了。
  這夥人中間,我發現有一個是荷蘭人;雖然他並不是哪一艘賊船的頭,卻似乎有些勢力。從我們的衣著打扮和相貌上他推斷我們是英國人,就用荷蘭話對我們嘰哩呱啦地咒了一通,發誓說一定要把我們背對背地捆起來扔進海裡去[注]。我能說一口相當好的荷蘭話,就告訴他我們是些什麼人,又求他看在我們是基督徒和新教徒,且英荷兩國是比鄰的緊密聯盟的份上,能去向兩位船長說說情,憐恤我們一點。我這話卻惹得他勃然大怒;他把那些威脅的話又重複了一遍,同時轉過身去對著他的同夥語氣激昂地說了半天。我猜測他們說的是日本話,又聽到他們時不時提到「基督徒」這個詞。
  一位日本船長指揮著兩艘盜船中較大的一艘。他會講一點荷蘭話,但說得很糟糕。他走到我跟前,問了我幾個問題,我卑順的一一作了回答。聽完之後他說,我們死不了。我向船長深深地鞠了一躬,接著轉過身去對那荷蘭人說,我真感到遺憾,竟然一個異教徒比一個基督徒兄弟還要寬厚很多。可是我馬上就後悔自己說了這樣的蠢話,因為這個心狠手辣的惡棍好幾次都企圖說服兩位船長把我拋進海裡(他們既然已答應不把我處死,就不會聽他的話);雖然沒有得逞,卻究竟佔了上風,竟說服他們要以一種比死還要令我難過的懲罰來整治我。我的水手被平均分作兩半送上了減船,那艘單桅帆船則另派了新的水手。至於我自己,他們決定把我放到一隻獨木舟裡在海上隨波漂流,給我的東西只有槳和帆以及只夠吃四天的食品。那位日本船長倒是心腸很好,他從自己的存貨中給我多加了一倍的食物,並且不准任何人搜我的身。我上了獨木舟,那荷蘭人還站在甲板上,把荷蘭話裡所有的詛咒和傷人的話一齊毫無保留地發洩在我的頭上。
  在我們看到海盜船以前大約一個小時,我曾經測量過一次方位,發現當時我們地處北緯四十六度,東經一百八十三度。我離開海盜船很遠的一段距離之後,用袖珍望遠鏡看到東南方向有幾座島嶼。當時正是順風,我就揚起帆,打算把船開到最近的一座島上去。我花了大約三個小時才好不容易到了那裡。島上全是岩石,不過我倒是揀到了不少鳥蛋;我劃火點燃石南草和干海藻,將鳥蛋烤熟。晚飯我就只吃了雞蛋,別的什麼也沒吃,因為我決意要盡可能地節省糧食。我在一塊岩石下面找了個避風處,身底下鋪上些石南草就過夜,睡得倒是相當的舒服。
  第二天,我向另一座島駛去;我時而揚帆,時而划槳,接著又駛向了第三座島、第四座島。但我就不煩讀者來聽我說那些困苦的情形了。總之,到了第五天,我來到了我所能看得見的最後一座島嶼,它位於前面那些島的正南以東方向。
  那座小島離我所在海域的航程要比我事先估計的遠了好多,我幾乎用了五個小時才到那裡。我差不多繞島轉了一圈,才找到一個登陸比較方便的地方。那是一條小港灣,大約有我那獨木舟三倍寬。我發現島上四處是岩石,只有幾處點綴著一簇簇的青草和散發著香味的藥草。我把我那一點點口糧拿出來,吃了一點,剩下的就全都藏到一個洞穴裡;像我藏食物那樣的洞這地方有詢多。我在岩石上找到好多鳥蛋,又找來一些干海藻和乾草,打算第二天用來點火把蛋烤熟(我隨身帶有火石、火鐮、火柴和取火鏡)。整個夜裡我就躺在我存放食物的洞裡,床鋪就是我預備用來燃火的乾草和干海藻。我幾乎沒怎麼睡,心煩意亂也就忘記了疲勞;這樣一直醒著,想想在這麼一個荒涼的地方我應該怎樣才能不死,結局一定是很悲慘的。我感覺自己神情沮喪,一點力氣都沒有,也就懶得爬起來。等我好不容易鼓足精神爬出洞來時,天早已大亮了。我在岩石間走了一會兒;天氣非常好,萬里無雲,太陽熱得烤人,我只得把臉轉去背著它。就在這時,忽然,天暗了下來,可是我覺得那情形和天空飄過來一片雲大不一樣。我轉過身來,只見在我和太陽之間有一個巨大的不透明的物體,它正朝著我所在的島飛來。那物體看上去大約有兩英里高,它把太陽遮了有六七分鐘,可那並沒使我感覺到空氣涼爽多少,天空也沒有變得更加灰暗,這情形就和我站在一座山的背陰處差不多。隨著那東西離我所在的地方越來越近,我看它像是一個固體,底部平滑,在下面海水的映照下閃閃發光。我站在離海邊約兩百碼的一個高處,看著那個巨大的物體逐漸下降,差不多到了與我平行的位置,離開我已經不到半英里了。我取出袖珍望遠鏡,用望遠鏡清清楚楚看到有不少人在那東西的邊緣上上下下。邊緣似乎是呈傾斜狀,可是我分辨不出那些人在做什麼。
  出於保護生命的一種本能,我打心眼裡感覺到幾分歡樂。我開始產生一種希望,覺得這件奇跡無論怎樣似乎總能夠把我從這個荒涼的地方以及我目前這種困境中解救出來。然而,與此同時,讀者也很難想像出我當時有多麼的驚訝,居然看到空中會有一座島,上面還住滿了人,而且看來這些人可以隨意地使這島升降,或者向前運行。不過,我當時還沒有心思去對這一現象進行哲學研究,我只想看看這個奇怪物體會飛向何方,因為有一會兒它似乎在那兒停住不動了。沒過多久,它靠我更近了,我看得見它的邊緣四周全是一層層的走廊,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段可供上下的樓梯。在最下面的一層走廊上,我看到有一些人拿著長長的釣竿在那裡釣魚,其他一些人在旁邊觀看。我向著那島揮動我的便帽(我的禮帽早就破了)和手帕;當它離我更加近的時候,我就拼著命又喊又叫。隨後我仔細看了一下,只見我看得最清楚的一面聚集了一群人。他們雖然沒有答理我的呼喊,可他們用手在指我,又互相之間在那兒指指點點,我知道他們已經發現我了。我看到四五個人急急匆匆沿樓梯一直跑到島的頂部,隨後就不見了。我正確地判斷出,這些人是為這件事被派去向有關首領請示去了。
  人越來越多;不到半小時,那島就朝我飛來;它往上升,使最下面的一層走廊與我所站的高處相平行,彼此相去不到一百碼。這時我做出苦苦哀求的姿勢,盡可能地把話說得低聲下氣,可是沒有得到回答。站在上面離我最近的那幾個人,從他們的服裝舉動來看,我猜想大概是有幾分地位的。他們不時地朝我望,互相之間又熱烈地交談了一陣。最後,其中的一個高喊了一聲,聲音清楚,語調文雅悅耳,聽起來倒像是意大利語。我因此就用意大利語答了他一句,希望至少那語言的語調能使他們聽著更舒服一點。雖然我們彼此都聽不懂對方的話,可他們看到我那困苦的樣子,很容易的也就猜到了我的意思。
  他們打手勢讓我從那岩石上下來,走到海邊去。我照他們的意思做了。那飛島上升到一個適當的高度,邊緣正好就在我頭頂的時候,從最下面一層的走廊裡就有一根鏈子放了下來,鏈子末端拴著一個座位,我把自己在座位上繫好,他們就用滑輪車把我拉了上去。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4 23:06:02

第十八章

  勒皮他人的怪異習性——他們的學術——國王及其朝廷——作者在那裡受到的接待——當地居民恐懼不安——婦女的情形。
  我上島以後,就被一群人團團圍住了,不過站得離我最近的人看來地位較高。他們用驚異的神情打量我。可事實上我也和他們一樣地驚奇,因為我還從未見過有什麼種族的人其外形、服裝和面貌有這麼古怪的。他們的頭一律都不是偏有,就是歪左;眼睛是一隻內翻,另一隻朝上直瞪天頂。他們的外衣上裝飾著太陽、月亮和星星的圖形;與這些相交織的,是那些提琴、長笛、豎琴、軍號、六絃琴、羽管鍵琴以及許許多多其他我在歐洲沒有見過的樂器的圖形。我發現四處都有不少穿著僕人服裝的人,他們手裡拿著短棍,短棍的一端縛著一個吹得鼓氣的氣囊,形同一把 (木連)枷。我後來才得知,每一個氣囊裡都裝有少量的干豌豆或者小石子兒。他們時不時地用這些氣囊拍打站在他們身邊的人的嘴巴和耳朵,那做法我當初還想不出來是什麼意思,好像是這些人一門心思在冥思苦想,不給他們的發音及聽覺器官來一下外部的刺激,他們就不會說話,也注意不到別人的說話似的。正是因為這樣,那些出得起錢的人,家裡就總養著一名拍手(原文是「克裡門腦兒」),就當是家僕中的一員,出門訪友總是帶著他。這名侍從的職責就是,當兩三個或者更多的人在一起時,用氣囊先輕輕地拍一下要說話的人的嘴,再拍一下聽他說話的人的右耳朵。主人走路的時候,拍手同樣得慇勤侍候,有時要在主人的眼睛上輕輕地拍打一下,原因是這主人總是在沉思冥想,顯然會有墜落懸崖或者頭撞上柱子的危險;走在大街上,也不是將旁人撞倒,就是被旁人撞落到水溝裡去。
  很有必要向讀者說明這個情況,要不大家就會像我一樣對這些人的行動感到莫名其妙:他們領著我沿樓梯往島的頂部爬,然後從那兒向王宮而去;就在我們往上走的時候,一路上他們竟幾次忘了自己是在幹什麼,把我一人給撇下了,直到後來由拍手們提醒,他們才想起來!我這外來人的驚異服飾和面貌以及普通百姓的叫喊聲,他們見了、聽了似乎根本就無動於衷;這些百姓倒不像他們那樣神智分散,而是心情非常放鬆。
  我們終於進了王宮,來到了接見廳。我看到國王正坐在寶座上,高官顯貴們侍立兩旁。王座前有一張大桌子,上面放滿了天球儀和地球儀以及各種各樣的數學儀器。可國王陛下竟一點都沒有注意到我們。他當時正在沉思一個問題,我們足足等了一個鐘頭,他才把這個問題解決。他的兩邊各站著一名年青的侍從,手裡都拿著拍子;他們見國王空了下來,其中的一個就輕輕地拍了拍他的嘴,另一個則拍了一下他的右耳朵;這一拍,他好像突然驚醒了過來似的,就朝我以及擁著我的人這邊看來,這才想起他事先已經得到報告說我們要來這件事。他說了幾句話,立刻就有一個手持拍子的年輕人走到我的身邊,在我的右耳朵上輕輕地拍了一下。我盡可能地對他們打手勢,說明我並不需要這樣一件工具;事後我才發現,國王和全朝人士因此都十分鄙視我的智力。我猜想國王大概是問了我幾個問題,我就用我懂得的每一種語言來回答他。後來發現我既聽不懂他的話,他也聽不懂我的話,國王就命令把我帶到宮內的一間房間裡去(這位君王以對陌生人好.客而聞名,這一點上他超了他的每一位前任),同時指派兩名僕人侍候我。我的晚飯送了上來,四位我記得曾在國王身邊見到過的貴人賞光陪我吃飯。共上了兩道菜,每一道三盤。第一道菜是切成等邊三角形的一塊羊肩肉和一塊切成長菱形的牛肉,和一塊圓形的布丁。第二道菜是兩隻鴨子,給捆紮成了小提琴形狀,一些像長笛和雙簧管的香腸和布丁,以及形狀做得像豎琴的一塊小牛胸肉。僕人們把我們的麵包切成圓錐形、圓柱形、平行四邊形和其他一些幾何圖形。
  在用餐時,我壯著膽子問他們幾樣東西在他們的語言裡叫什麼;那幾個貴人在拍手們的幫忙下,倒很樂意回答我的提問;他們希望,要是我能夠同他們談話,我對他們了不起的才能也就更加能夠欣賞了。沒過多久,我就可以叫他們上麵包上酒,或我需要的別的東西了。
  飯後,陪我的人就告退了。國王又命令給我派了一個人來,他也隨身帶著一個拍手。他帶來了筆墨紙張和三四本書,打著手勢讓我明白,他奉命教我學習他們的語言。我們在一起坐了四個小時,我把大量單詞一豎排一豎排地寫了下來,另一邊寫上相應的譯文。我的老師讓我的一個僕人作出各種動作,如取物、轉身、鞠躬、坐下、起立、走路等,這樣我倒又設法學到了幾個簡短的句子,我把這些句子也都寫了下來。他又把一本書上太陽。月亮、星星、黃道、熱帶、南北極圈的圖形指給我看,還告訴我許多平面和立體圖形的名稱。他告訴我各種樂器的名稱和功能,以及演奏每一種樂器時所用的一般性技術用語。他走後,我就將所有的單詞連譯文解釋全都按字母順序排列起來;這樣,幾天之後,我憑著自己記憶力強,多少知道了一些他們的話語。
  我解釋作「飛島」或「浮島」的這個詞,原文是「Laputa」(勒皮他),可它的真正來源,我永遠也沒有能搞得清楚。「Lap」在古文裡,意思是「高」;「unt uh」是「長官」的意思。由此他們以論傳訛,說「Laputa」這個詞是由「Lapuntuh」派生而來。我並不贊成這種行化,因為這未免有些牽強附會。我曾冒昧地向他們的學者提出了我的看法:勒皮他其實是「quasi lap outed」;「Lap」正確的意思應該是「陽光在海上舞蹈」;「outed」表示「翅膀」。不過我並不想把我的意思強加給大家,有見識的讀者可自行判斷。
  受國王之托照管我的人見我衣衫襤褸,就吩咐一名裁縫第二天過來給我量體做一套衣服。這位技工的工作方法和歐洲同行的製衣方式截然不同。他先用四分儀量我的身高,接著再用尺子和圓規量我全身的長、寬、厚和整個輪廊,這些他都一一記到紙上。六天之後,衣服才被送來,做得很差;因為他在計算時偶然弄錯了一個數字,弄得衣服形都沒有了。令我安慰的是,我見過的這類事太尋常了,所以也就不怎麼在意。
  又逢身體不適,便在家多呆了幾天,這倒使我的詞彙量擴大了許多。第二次進宮時,我能聽懂國王說的許多話,同時我還能回答他幾句。國王下達命令,讓本島向東北偏東方向運行,停到拉格多上空的垂直位置上去;拉格多是全王國的首都,坐落在堅實的大地上,距離大約為九十里格,我們航行了四天半。這島在空中運行時我一點也沒有感覺到。第二天上午約十一點鐘的樣子,國王本人和隨侍的貴族、朝臣以及官員預備好了他們所有的樂器,連續演奏了三個小時,喧鬧聲震得我頭都暈了。後來我的老師告訴我後,我才明白是什麼意思。他說,島上的人耳朵已經聽慣了這天上的音樂,所以每隔一段時間總要演奏一次,這時宮」裡的人都各司其職,準備演奏自己最拿手的樂器。
  在前往首都拉格多的途中,國王曾下令本島在幾個城鎮和鄉村的上空停留,能夠讓下面的百姓訥諫。為此,他們將幾根包裝用線粗細的繩子放了下去,繩子的末端繫著個小小的重體。老百姓們就把他們的請願書系到繩子上,繩子就直接給拉子上來,樣子非常像小學生們把紙片繫在風箏線的一端那樣。有時我們還收到底下送上來的酒食,那些是用滑輪扯上來的。
  在學習他們的詞彙方面,我的數學知識幫了大忙。這些詞彙大多與數學和音樂有關,而我對音樂倒也並不生疏。他們的思想永遠跟線和圖形密切相關。比方說他們要讚美婦女或者其他什麼動物,就總是用菱形、圓形、平行四邊形、橢圓形以及其他一些幾何術語來形容,要不就使用一些來源於音樂的藝術名詞,這裡就不再重復了。我曾在御膳房裡看到各種各樣的數學儀器和樂器,他們就按照這些東西的圖形將大塊肉切好,供奉到國王的餐桌上。
  他們的房屋造得極差,牆壁傾斜,在任何房間裡見不到一個直角。這一缺點產生的原因是由於他們瞧不起實用幾何學,他們認為實用幾何粗俗而機械;可他們下的那些指令又太精細,工匠的腦子根本無法理解,所以老是出錯。雖然他們在紙上使用起規尺、鉛筆和兩腳規來相當熟練靈巧,可是在平常的行動和生活的行為方面,我還沒見過有什麼人比他們更笨手笨腳的。除了數學和音樂,他們對其他任何學科的理解力是極其遲鈍,一片茫然。他們很不講道理,對反對意見反應十分激烈,除非別人的意見湊巧和他們的一致,不過這種情況很是難得。對於想像、幻想和發明,他們是全然無知,他們的語言中也沒有任何可以用來表達這些概念的詞彙。他們的心思完全封閉在前面提到的兩門學問的範圍內。
  但他們中的大多數,尤其是研究天文學的人,都對神裁占星學十分信仰,不過這一點他們卻恥於公開承認。最令我驚奇也是我覺得最不可思議的是,我發現他們對時事和政治的關心十分熱切,總愛探究公眾事務,對國家大事發表自己的判斷,對於一個政黨的主張辨論起來是寸步不讓。在我所認識的大多數歐洲的數學家中,我確實也曾發現了這麼一種相同的脾好;可是我在數學和政治這兩門學問之間,怎麼也找不到有任何一點相同的東西,除非那些人這麼來假設:因為最小的圈和最大的圈度數相同,治理這個世界,除了會處理和轉動一個球體之外,並不需要有別的什麼本領。可是我寧可認為這種性格來源於人性中一個十分普遍的病症:對於和我們最無關事情,對於最不適合於我們的天性或者最不適於我們研究的東西,我們卻偏偏更好奇,還更自以為是。
  這些人總是惶惶不安,心裡一刻也得不到寧靜,而攪得他們不安的原因,對其他的人類簡直不可能發生任何影響。令他們擔憂的是,天體會發生若干變化。比方說,隨著太陽不斷向地球靠近,地球最終會被太陽吸掉或者吞滅。太陽表面逐漸被它自身所散發出的臭氣籠罩,形成一層外殼,陽光就再也照不到地球上來了。地球十分僥倖地逃過了上一次彗星尾巴的撞擊,要不然肯定早已化為灰燼;就他們推算,再過三十一年,彗星將再次出現,那時我們很有可能被毀滅。依據他們的計算,他們有理由害怕,當彗星運行到近日點時,在離太陽一定距離的位置上,彗星所吸收的熱量,相當於赤熱發光的鐵的熱量的一萬倍。彗星離開太陽後,拖在後面的一條熾熱的尾巴約有一百萬零十四英里長。如果地球從距離慧核或者彗星主體十萬英里的地方經過,那麼運行過程中地球必然會被燒成灰燼,太陽光每天都在消耗,卻得不到任何補充,到最後全部耗盡時,太陽也就完了,而地球以及一切受太陽光照的行星,也都將因此而毀滅。
  這麼一些恐懼加上其他類似的臨頭的危險,使得他們無時無刻不在擔驚受怕,既不能安眠,人生一般的歡樂也根本無心去享受。早晨碰到一個認識的人,就會詢問太陽的健康情況,日出日落時它的樣子怎樣,可有什麼希望能躲避即將來臨的彗星的打擊。他們交談這些問題時的心情和那些愛聽神鬼故事的男孩們一樣,愛聽得要命,聽完後又害怕得不敢上床去睡覺。
  這個島上的婦女非常輕鬆歡快,她們瞧不起自己的丈夫,卻格外喜歡陌生人。從下面大陸到島上來的這樣的生客總是很多,他們或是為了市鎮和團體的事,或是為了個人的私事,上宮裡來朝覲;不過他們很受人輕視,因為他們缺少島上人所共有的才能。女人們就從這些人中間挑選自己的情人。但令人氣惱的是,他們幹起來不急不慌,而且安全得很。因為做丈夫的永遠在那裡凝神沉思,只要給他提供紙和儀器,而拍手又不在身邊的話,情婦情夫們就可以當他的面盡情調笑,肆意親見。
  儘管我認為這島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個所在,可那些人的妻女卻都哀歎自己被困在島上了。她們住在這裡,生活富裕,應有盡有,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可她們一點都不滿足,還是渴望到下面的世界去看看,去享受一下各地的娛樂。不過如果皇帝不答應的話,她們是不准下去的。獲得國王的特許很不容易,因為貴族們已有不少經驗,到時候勸說自己的夫人從下面歸來是多麼困難。有人跟我說,一位朝廷重臣的婦人,已經都有幾個孩子了,丈夫就是王國裡最有錢的首相;首相人極優雅體面,對她相當恩愛;她住在.島上最漂亮的宮裡,卻借口調養身體,到下面拉格多去了。她在那裡躲了好幾個月,後來國王簽發了搜查令,才找到衣衫襤樓的她。原來她住在一家偏僻的飯館裡。為了養活一個年老而又醜陋的跟班,她將自己的衣服都當了。跟班天天都打她,即使這樣,她被人抓回時,竟還捨不得離開他。她丈夫仁至義盡地接她回家,絲毫都沒有責備她,但過了沒多長時間,她竟帶著她所有的珠寶又設法偷偷地跑到下面去了,還是去會她那老情人,從此一直沒有下落。
  讀者們也許會覺得,與其說這故事發生在那麼遙遠的一個國度,還不如說它發生在歐洲或者英國。可是讀者如果能這樣來想想倒也有趣,就是:女人的反覆任性並不受氣候或民族的限制,天下女人都是一樣的;這,人們是很難想到的。
  大約過了一個月,我已經相當熟練地掌握了他們的語言,有機會侍奉國王時,他問的大部分問題我也都能用他們的語言回答了。國王對我所到過的國家的法律、政府、歷史、宗教或者風俗一點也不感興趣,不想詢問,他的問題只限於數學。雖然他的兩旁都有拍手可以不時地提醒他,他對我的敘述卻非常輕視,十分冷淡。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4 23:06:19

第十九章

  在現代哲學和天文學中已經解決了的一種現象——勒皮他人在天文學上的極大進展——國王鎮壓動亂的手段。
  我請求君王允許我參觀一下這座島上各樣稀奇古怪的事物,他十分寬宏並高興地答應了,並且命令我的老師陪我前往。我主要想知道,這島是怎樣運行的,是由於人工原因,還是憑借了自然的力量。現在我就要來向讀者作一個哲學上的解釋。
  飛島,或者叫浮島,呈正圓形,直徑約有七千八百三十七碼,或者說四英里半,所以面積有十萬英畝。島的厚度是三百碼。在下面的人看來,島的底部或者叫下表面,是一塊平滑、勻稱的金剛石,厚度約為兩百碼。金剛石板的上面,按照常規的序列埋藏著一層層的各種礦物。最上面是一層十到十二英尺深的鬆軟肥沃的土壤。上表面從邊緣到中心形成一個斜坡,所有降落到這個島上的雨露都因斜坡沿小河溝流向中心,之後全都流進四個周界約半英里的大塘;這些大塘距島的中心約有兩百碼。白天,因為太陽的照射,水塘裡的水不斷得到蒸發,所以不會滿得溢出來。除此之外,君王有本事將島升到雲霧層以上的區域,因此他可以隨意地不讓雨露降落到島上。博物學家們一致認為,雲層怎樣也不會升到兩英里以上的高度;至少在這個國家還從來沒有聽說過有這麼高的雲層。
  島中心有一個直徑約為五十碼的窟窿,天文學家由此進入一個大的圓頂洞,叫「佛蘭多納·革格諾爾」,意思是「天文學家之洞」。這個洞位於金剛石板上表面以下一百碼的深處。洞內有二十盞燈長明不熄,金剛石板面的返照又將強烈的燈光投射到四面八方。這地方收藏著五花八門的六分儀、四分儀、望遠鏡、星盤以及其他天文儀器。決定該島命運的東西是一塊形狀像織布工用的梭子一樣的巨大的磁石。磁石長六碼,最厚的地方至少有三碼。磁石中間穿著一根極其堅硬的金剛石軸,依靠這軸,磁石即可轉動。因為磁石在軸上絕對平衡,所以就算力氣最小的人也可以轉動它。磁石的外面套著一個四英尺深四英尺厚直徑十二碼的金剛石圓筒。圓筒平放在那兒,底部有八根六碼長的金剛石柱子支撐著。圓筒內壁的中部,是一個深十二英吋的凹口,軸的兩端就裝在裡面,可根據所需隨時轉動。
  任何力量都沒有辦法將磁石從原來的地方搬開,因為圓筒。支柱和構成島底面的那一部分金剛石板都是連在一塊兒。
  飛島就是借助於這塊磁石,或升或降,或從一處移動到另一處。在這位君王統治的這部分土地上,那磁石的一端具有吸力,另一端具有推力。如果把磁石豎直,讓有吸力的一端指向地球島就下降;如果讓有推力的一端指向地球,島就徑直往上升。假如磁石的位置是傾斜的,島的動向也是傾斜的,因為這磁石所具有的力量總是在與其方向相平行的線上發生作用。
  飛島憑借這種斜向的運行以便到君王領土的各個不同地區。為了解釋島的運行方式,讓我們假設AB代表橫貫巴爾尼巴比領地的一條線,cd線代表磁石,d是有推力的一端,c是有吸力的一端,島正停在C地上空。假如將磁石按叨位置擺好,讓有推力的一端向下,那麼,島就會斜著上升被推到D處。到達D以後,讓磁石在軸上轉動,使有吸力的一端指向E,島就會斜著運行到E。這時候如果再轉動磁石,它處於EF的位置,讓有推力的一端朝下,島就會斜嚮往上升起到F的位置。到F後,只要把有吸力的一端指向G,島就朝G處運行。再轉動磁石,令有推力的一端直指向下,島就會從G運行到H。這樣根據需要隨時變動磁石的位置,島就可以按照傾斜的方向依次或升或降。通過這種交替升降(傾斜度不是很大),島就從一塊領地被送到另一塊領地。
  但是一定要注意,飛島的運行不能超出下方領地的範圍,不能升到超過四英里的高度。天文學家認為這是由於下面這個理由(他們曾就那塊磁石寫過大量有系統的著作):磁力在四英里以上的高度就不發生作用;在地球這一帶的地層裡,以及在離岸四英里的海裡,能對磁石發生作用的礦物並非遍佈全球,而是僅僅在國王的領土。飛島處在這麼一個優越的位置,要一位君王讓處於磁場引力範圍內的任何一個國家歸順他的統治,就十分容易辦到了。
  如果把磁石放在與水平面相平行的位置,飛島就靜止不動,因為這種情況下,磁石的兩端離地球的距離相等,一端往下拉,一端往上推,作用力相等,也就不會產生任何運動了。
  這塊磁石由固定的幾位天文學家管理,他們按照國王的指令時時移動它的位置。他們一生中的絕大部分時間都用在觀察天體上,觀察時所借用的望遠鏡比我們的要好。雖然他們最大的望遠鏡長度不出三英尺,望遠的效果卻比我們一百英尺的還要好得多,各種星宿看起來更加清清楚楚。這一先進條件使他們的發現遠遠超過了我們歐洲的天文學家。他們曾編製過一份萬座恆星表,而我們最大的恆星表中所列的恆星還不到此數的三分之一。他們還發現了兩顆小星星,或者叫衛星,在圍繞火星轉動;靠近主星的一顆離主星中心的距離,恰好是主星直徑的三倍,外面一顆與主星中心的距離為主星直徑的五倍;前者十小時運轉一周,後者則二十一小時半運轉一周;這樣,它們運轉週期的平方,就差不多相當於它們距火星中心的距離的立方;由此可見,它們顯然也受著影響其他天體的萬有引力的支配。
  他們觀察到了九十三顆不同的彗星,並非常精確地確定了它們的週期。如果這一點是真的(他們極有把握的斷言這是真的),我們非常希望他們能把觀察的結果公之於世,那樣的話,目前這大有缺陷的彗星學說,也許就有可能像天文學的其他部分那樣,能逐步達到完美的程度。
  國王要是能說服他的內閣同他合作,他就可以成為宇宙間最最專制的君王。可那些人在下面的大陸上都各有自己的產業,再想想寵臣的地位又非常不穩定,所以從來都不肯跟國王一起奴役自己的國家。
  一旦那座城市發生叛亂,捲入激烈的內鬥,或者拒絕像平常一樣忠心或繳納貢奉,國王就有兩種可以使他們歸順的手段。第一種手段比較溫和,就是讓飛島浮翔在這座城市及其周圍土地的上空,使人們享受陽光和雨水的權利被剝奪,當地居民就會因此而遭受饑荒和疾病的侵襲。如果罪有應得,島上還同時可以將大石頭往下扔,把他們的房屋砸成粉碎,他們無力自衛,只好爬進地窖或洞穴去藏身。可要是他們依然頑固不化,甚至還想謀反,國王就要拿出他最後的辦法來了:讓飛島直接落到他們的頭上,有這種方法將人和房屋一起統統毀滅。不過,國王很少採用這種極端手段的,實際上他也不想那麼做;大臣們也不敢建議國王採取這樣的行動,因為底下有自己的產業,飛島落下去了,不僅下面的人要憎恨他們,自己的產業也要受到極大的損害;而飛島是國王的領地,不受任何影響。
  但是,不到萬不得已國王是不會施行這種可怕的手段,事實上,其中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因為,如果他想毀滅的城市中有什麼高高聳立的岩石(這是大一點的城市裡通常有的情況,當初選定有岩石的地點很可能就是為了防止這種災難的襲擊),或者城市裡到處是高高的尖塔或石柱,那麼,飛島突然往下掉落,有可能就要危及島底或者下表面。雖然我前面說過島的底部是由兩百碼厚的一整塊金剛石板構成的,但過大的震動也是有可能使它碎裂的;或者離底下房屋中的爐火過近而爆裂,就像我們的煙囪,儘管是用鐵石做的,靠火太近,常常就會爆裂。所有這些,老百姓都非常明白,所以事關他們的自由和財產,他們心裡明白,頑固不屈可以堅持到什麼地步。要是國王已經忍無可忍,堅決要把一座城市碾作一堆廢墟,他就會以體貼人民為借口,命令飛島以極慢的速度降落,但實際是怕傷了那金剛石板底,因為哲學家們都認為,島底要是壞了,磁石就再也不能使島升起,整個島就要跌落。
  大約在三年前我還沒有來到他們這地方的時候,在國王巡視他的領土的途中,曾發生過一次特殊事件,幾乎把這個王朝毀滅了,至少是現在這麼一個王朝。國王陛下首先巡視的是王國的第二大城林達洛因。他離開三天後,一向抱怨其高壓政策的當地居民就關起城門,把總督抓了起來,同時以驚人的速度和勞作,在城的四角建起了四座巨塔(這座城是正方形的),高度都和矗立在城中心的那座堅固的尖頂岩石相等。在每座塔以及那岩石的頂端,都安裝了一塊大磁石;他們還預備了大量最易燃的燃料,為的是一旦磁石計劃失敗,能用它們來燒裂飛島的金剛石板底。
  林達洛因反叛的消息國王八個月後才得知。於是他下令讓島飄浮到這個城市的上空去。當地人民團結一致,已經儲備好了糧食以供自給;城市的中心也有一條大河穿過。國王在他們的上空停留了幾天,不讓他們享受陽光和雨水。他命令把許多繩子放下島去,可是沒有一個人送上來的是請願書,相反卻是一些十分大膽的要求;他們喊冤,要求大幅度地減兔賦稅,要求選舉自己的總督;還有別的許多類似的過分要求。國王因此命令島上全體居民從最底層走廊上往城中拋擲巨石;但居民們對此毒計早有所防範,他們連人帶財物一起躲進了那四座巨塔以及其他堅固的建築物和地窖。
  這時國王已下定決心要鎮壓這些驕傲的人。他命令飛島向離巨塔和岩石不到四十碼的空中慢慢降落。·但是負責這項工作的官員發現,飛島下降的速度比平時快了許多,就是轉動磁石也很難使它穩定下來,島像是要直往下掉似的。他們立即把這件驚人的事報告了國王,請求陛下准許把島往上升高一點。國王同意了;他召集會議,並命令負責磁石的官員參加。其中有一位年紀最大經驗也最豐富的官員獲得國王的准許做了一個試驗。他取一根一百碼長的結實的繩子,當飛島上升到城市上空他們感覺不到有吸力的位置時,就在這繩子的末端繫上一塊攙合著鐵礦石成份的與島底表面一樣的金剛石,再從底層走廊慢慢地將繩子往塔頂放去。這金剛石放下去還不到四碼,官員就感到有一股強大的力在把它往下拖,弄得他幾乎收不回來。他接著又往下扔了幾塊小的金剛石,發現它們全都被吸到塔頂上去了。他又在其他三座塔以及那岩石上做了同樣的試驗,結果都是一樣。
  這次事件使國王的計劃徹底破滅(其他情況就不再細說了),被迫他答應這個城市提出的條件。
  有一位大臣對我說過,如果飛島那次降得離城市過近而無法再往上升,居民們就決定把它永遠固定住,殺死國王和所有走卒,徹底改換一下政府。
  根據這個國家的一項基本法律,國王和他的兩個年齡大一點的兒子都不允許離開飛島;王后也不准離開,除非她已經過了生育的年齡。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4 23:06:35

第二十章

  作者離開勒皮他——他被送往巴爾尼巴比——到達巴爾尼巴比首都——關於首都及其近郊的描寫——作者受到一位貴族的慇勤接待——他與貴族的談話。
  雖然不能說在這座島上我受到了虐待,可我必須承認,我覺得他們太不把我當回事了,多少有幾分輕蔑。國王和普通人似乎除了數學和音樂對其它學問都不感興趣;這兩方面我是遠遠不及他們,正因為此,他們很不把我放在眼裡。
  另一方面,看過了這島上所有稀奇古怪的東西之後,我也認為我該離開了,因為我從心眼裡厭倦這些人。的確,他們在那兩門學問上是很了不起,我也推崇那兩門學問,但是這兩方面我也並非一竅不通;可他們未免太專心了,一味地沉思苦想,讓我感到我從來還沒有碰到過這麼乏味的伴侶。我住在那裡的兩個月中,只和女人。商人、拍手和宮僕們交談,這樣,就更叫人看不起了,可我還只有從這些人那裡才能得到合情合理的回答。
  我痛下苦功,也正是如此我獲得了不少關於他們的語言的知識。我厭倦困守在這島上總看別人的顏色,下決心一有機會就離開這兒。
  宮裡有一位大貴族,是國王的近親,別人就因為這個原因才尊敬他。他被公認為是最無知、最愚蠢的人。他為國王立過不少功勞,天份、學歷都很高,正直、榮耀集於一身;但對音樂卻一竅不通,誹謗他的人傳說,他連拍子都常常打錯;他的教師就是費盡力氣也教不會他怎樣來證明數學上最最簡單的定理。他樂於對我作出各種友好的表示,常常光臨我住的地方,希望我跟他說說歐洲的事情,以及我到過的幾個國家的法律和風俗,禮儀與學術。他很注意聽我講話,對我所講的一切,他都能發表非常有智慧的見解。他身邊也有兩名拍手侍候以顯示其尊嚴,可除了在朝廷或者正式訪問的時候,他從來都不用他們幫忙;我們單獨在一起時,他總是叫他們暫時退下。
  我就請這位高官代我說情,求國王准許我離開這裡。他跟我說他非常遺憾地照辦了。的確,他曾向我提供了幾件於我大有好處的差使,我卻婉言謝絕了他的好意,並對他表示感激。
  二月十六日,我告別了國王和朝廷裡的人。國王送了我一份價值約兩百英鎊的禮物,我的恩主即國王的親戚也送了我一份同樣價值的禮,還有他的一封推薦信,讓我捎給他在首都拉格多的一位朋友。飛島這時正停在離首都約兩英里的一座山的上空,我從最底下一層走廊上被放了下去,用的還是上來時一樣的方法。
  這塊大陸在飛島君主統治下,一般人叫它作巴爾尼巴比,首都叫拉格多,這我前面已經說過了。踏上堅實的土地,我感到幾分小小的滿足。因為我穿的衣服和本地人一樣,學會的話也足以同他們交談,這樣我就毫無顧慮地朝這座城市走去。我很快就找到了我被介紹去的那人的房子,呈上他飛島上那位貴族朋友的信,結果受到地十分友好的接待。這位大貴人叫盂諾迪,他在自己家裡給我預備了一間房子,我在這地方停留期間就一直住在那裡。我受到了他十分慇勤熱情的款待。
  我到達後的第二天,他就帶著我坐他的馬車去參觀這個城市。這城大概有倫敦一半大小,可是房子建得很奇特,大多年久失修,街上的人步履匆匆,樣子狂野,雙眼凝滯,大多還衣衫檻樓。我們穿過一座城門,走了約三英里來到了鄉下。我看到不少人拿著各式各樣的工具在地裡勞作,卻猜不出他們是在幹什麼。雖然土壤看上去極其肥美,但讓人意外的是我卻看不到上面有一點莊稼或草木的苗頭。對城裡和鄉下的這些奇異的景象,我不禁感到驚奇。我冒昧地請我的嚮導給我解釋一下:大街上,田野裡,那麼多頭、手、臉在那裡忙忙碌碌,卻什麼好的結果也弄不出來;正相反,我倒還從來都沒有見過這麼荒蕪的田地,造得這麼糟糕、這麼頹敗的房屋,也從沒有見過哪個民族的人臉上、衣服上顯示出這麼多悲慘和窮困——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位孟諾迪老爺是位上層人士,曾擔任過幾年拉格多政府的行政長官,由於閣員們的陰謀排擠,說他沒有什麼能力,就這樣,結果被解職。國王對他倒還寬愛,覺得他是個善良的人,只是見識低劣可鄙罷了。
  我對這個國家及其人民說了這些不客氣的指責的話之後,他沒有作出回答,只是對我說,我來到他們中間的日子還不長,下結論還為時過早,世界上不同的民族的風俗也各不相同。他還說了其他一些普通的話,都是一個意思。但我們回到他府上後,他又問我,他這房子我覺得怎麼樣?是否發現什麼荒唐可笑之處?關於他家裡人的服裝和面貌我有沒有要指責的?他是完全可以這樣問我的,因為他身上的一切都很莊嚴、齊整、有教養。我答到,閣下精明謹慎,地位高,運氣好,自然不會有那些缺點;本來別人的那些缺點也都是愚蠢和貧困所造成的。他說如果我願意同他上大約二十英里外他的鄉下住宅去(他的產業就在那裡),我們就可以有更多的功夫來進行這樣的交談了。我說我完全聽閣下安排,於是我們第二天早上就出發了。
  行進中,他要我注意農民經營管理土地的各種方法,我看了卻完全是摸不著思路,因為除了極少的幾個地方外,我看不到一穗谷子,一片草葉。但走了三小時後,景色卻完全變了。我們走進了美麗無比的一片田野;農舍彼此相隔不遠,修建得十分整齊;田地被圍在中間,裡邊有葡萄園、麥田和草地。我也記不得自己哪還見過比這更賞心說目的景象。那位貴族見我臉上開始晴朗起來,就歎了口氣對我說,這些是他的產業了,一直到他的住宅都是這樣子。但他說,因為這些他的同胞們都譏諷他、瞧不起他,說他自己的事料理得都不行,哪還能給王國樹立好榜樣。雖然也有極少一些人學他的樣子,可那都是些老弱而又任性的人。
  我們終於到了他的家。那的確是一座高貴的建築,合乎最優秀的古代建築的典范。噴泉、花園、小徑、大路、樹叢都安排佈置得極有見識極有趣味。我每見一樣東西都適當地讚賞一番,可他卻毫不理會,直到沒有其他人在場的晚餐之後,他才帶著一副憂鬱的神情告訴我:他懷疑他應該拆掉他現在城裡和鄉下的房子了,因為他得按照目前的式樣重新建造,所有的種植園也得毀掉,把它們改建成現在流行的樣子,還得指示他所有的佃戶都這麼去做,不然他就會遭人責難,被人說成是傲慢、標新立異、做作、無知、古怪,說不定還會更加不討國王的喜歡。
  他還對我說,等他把具體的一些事告訴我之後,我也許就不會那麼驚奇了;這些事我在朝廷時可能聞所未聞,因為那裡的人一心埋頭沉思,注意不到下方發生的事情。
  他談話的內容總起來大致是這樣的:約在四十年前,有人或是因為有事,或是為了消遣,到勒皮他上面去了。一住就是五個月,雖然數學只學了一點皮毛,卻帶回了在那飛島上學得的好衝動的風氣。這些人一回來,就開始對地上的任何東西都厭煩,藝術、科學、語言、技術統統都要來重新設計。為了達到此目的,他們努力取得了皇家特許,在拉格多建立了一所設計家科學院。這一古怪的想法在百姓中倒十分流行,結果是王國內沒有一座重要的城市不建有這麼一所科學院。在這些學院裡,教授們設計出新的農業與建築的規範和方法,為一切工商業設計了新型的工具和儀器。應用這些方法和工具,他們保證一個人可以干十個人的活;一座宮殿七日內就可以建成,並且建築材料經久耐用,永遠也不用維修;地上所有的果實我們讓它什麼時間成熟它就什麼時間成熟,產量比現在還要多一百倍,他們還提出了無數其他巧妙的建議。唯一讓人覺得煩擾的是,所有這些計劃到現在一項都沒有完成,全國上下一片廢墟,房屋頹記,百姓缺衣少食,景象十分悲慘。所有這一切,他們見了不僅不灰心,反而在希望與絕望同時驅使下,變本加厲地要去實施他們的那些計劃。至於他自己,因為沒有什麼進取心,也就滿足於老式的生活方式,住在先輩們建造的房子裡,生活中的事情都完全模仿祖輩,沒有什麼革新。還有少數一些貴族和紳士也都像我這麼做,但他們卻遭人冷眼和諷刺,被認為是藝術的敵人,是國人中無知的敗類,全國普遍都在改革發展,他們卻一味懶散,自顧逍遙。
  這位貴人非要我去參觀一下大科學院,說我肯定會感興趣的;他就不在詳細的談論以前的事了,以免掃我的興。他只叫我去看一看大約三英里外山坡上的一所破爛不堪的房子,並對此作了這樣的說明:從前,在離他的房子不到半英里的地方有一座十分便利的水磨,它是靠從一條大河裡來的水轉動的,完全可以自給,並能幫助他的佃戶。可是大約七年前,來了一夥這樣的設計家,向他建議說,把這水磨毀了,在那座山的山坡上重建一個;打算在山崗上開一條長長的水渠,再用水管和機器把水送到山上蓄在那裡,最後就用這水來給水磨提供動力,說是因為高處的風和空氣可以把水激盪起來,更適合於水的流動,又因為水是從斜坡上下來,和平地上的河水比起來,只需一半的水動力就可以推動水磨了。他說他那時和朝廷的關係不太和睦,又由許多朋友的勸慰,也就接受了這個建議。他雇了一百人,花了兩年功夫,結果失敗了。設計家們走了,把責任全都推到他身上,並且一直都在怪他。他們又去拿別人做試驗,同樣說是保證成功,結果卻一樣的令人失望。
  幾天後,我們回到了城裡。他考慮到自己在科學院名聲不好,沒有親自陪我去,只介紹了他的一個朋友陪我前往。我這位老爺喜歡說我是個設計的崇拜者,而且是個十分好奇而輕信的人。他這話並不是沒有什麼道理,我年輕時自己就做過設計家之類的人物。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4 23:06:53

第二十一章

  作者得到許可去參觀拉格多大科學院——科學院概況的敘述——教授們所研究的學術。
  這所科學院不是一整座獨立的建築物,而是一條街道兩旁連在一起的幾所房子,因為年久失修,才買下來給科學院使用。
  科學院院長很客氣的接待了我,我就在科學院裡呆了一段時間。每一個房間裡都有一位或一位以上的設計家;我相信我參觀的房間不在五百間以下。
  我見到的第一個人樣子枯瘦,雙手和臉黑的就像剛剛被煙熏過一樣,頭髮鬍子一把長,衣衫檻樓,有幾處都被火烤糊了,他的外衣、襯衫和皮膚全是一種顏色。八年來他一直在從事一項設計,想從黃瓜裡提取陽光,裝到密封的小玻璃瓶裡,遇到陰雨濕冷的夏天,就可以放出來讓空氣溫暖。他告訴我,他相信再有八年,他就可以以合理的價格向總督的花園提供陽光了;不過他又抱怨說原料不足,請求我能否給他點什麼,也算是對他尖端設計的鼓勵吧,特別是現在這個季節,黃瓜價格那麼貴。我就送了他一份小小的禮物,因為我那位老爺特意給我準備了錢;他知道,無論誰去參觀,他們素來都是要錢的。
  我走進了另一間屋子,卻差點兒被一種臭氣熏倒,急著就要退出來。我的嚮導卻硬要我往前走,悄悄地求我不要得罪他們,要不他們會恨我人骨的。我因此嚇得連鼻子都不敢堵。這間屋裡的設計家是科學院裡年資最高的學者,他的臉和鬍子呈淡黃色;手上、衣服上佈滿了污穢。我被介紹給他的時候,他緊緊擁抱了我(我當時實在可以找個借口不受他這種禮遇的)。自從他到科學院工作以來,就是研究怎樣把人的糞便還原為食物。他的方法是把糞便分成幾個部分,去除從膽汁裡來的顏色,讓臭氣蒸發,再把浮著的唾液除去。每星期人們供應他一桶糞便,那桶大約有布里斯托爾酒桶那麼大。
  我看到有一位在做將冰段燒成火藥的工作。他還給我看了他撰寫的一篇關於火的可鍛性的論文,他打算發表這篇論文。
  還有一位最巧妙的建築師,他發明了一種建造房屋的新方法,即先從屋頂造起,自上而下一路蓋到地基。他還為自己的這種方法辯護,對我說,蜜蜂和蜘蛛這兩種最精明的昆蟲就是這麼做的。
  有一個人,從出生開始眼睛就是瞎的,他有幾名徒弟也都如此;他們的工作是為畫家調顏色,先生教他們靠觸覺和嗅覺來區分不同的顏色。真是不幸,那一陣子我見他們的功課學得很不到家,就是教授自己也往往弄錯。不過這位藝術家在全體研究人員中極受鼓勵和推崇。
  在另一個房間裡,我饒有興致地看到有位設計家發明了一種用豬來耕地的方法。那方法不用犁和牲口,也省勞力,是這樣的:在一畝地裡,每隔六英吋,在八英吋深的地方埋上一些橡子、棗子、栗子和這種動物最愛吃的其他山毛櫸果及蔬菜;然後把六百頭以上的豬趕到地裡去;豬為了覓食,幾天功夫就可以把所有的土翻遍,這樣不僅適於下種,豬拉下的屎也正好給土上了肥。當然,儘管通過實驗他們發現費用太大,也很麻煩,而且也幾乎沒有獲得什麼成就,可大家都相信這一發明大有改進的可能。
  我走進了另一個房間,這裡邊除了有一條狹小的通道供學者進出,其他的地方,像牆上天花板上全都掛滿了蜘蛛網。我剛一進門,他就大聲叫喊讓我不要碰壞他的蜘蛛網。他悲歎世人犯了個極大的錯誤,長久時間以來竟一直在用蠶繭的絲,而他這裡有的是家養昆蟲,比蠶不知要好多少倍,因為它們既懂得織又懂得紡。他又進一步建議說,要是用蜘蛛,織網的費用就可以整個兒省下來;這一點,在他把一大堆顏色極其漂亮的飛蟲給我看了過後,我就完全明白了:他用這些飛蟲餵他的蜘蛛;他告訴我們:蛛網的顏色就是從這些飛蟲而來,又因為他各種顏色的飛蟲都有,就能滿足每個人的不同喜好。只要他能給飛蟲找到適當的食物如樹脂、油或者其他什麼粘性的物質,他就能夠使蜘蛛紡出來的絲線牢固而堅韌。
  還有一位天文學家,他承擔了一項設計,要在市政廳房頂的大風標上安裝一架日規,通過調整地球與太陽在一年中和一天中的運轉,使它們能和風向的意外轉變正好一致。
  我忽然感到一陣腹痛,我的嚮導於是就帶我來到一間屋裡,那兒住著一位以治療這種毛病而聞名的著名的醫生。他能用同一種器具施行作用相反的兩種手術。他有一個很大的、裝有一個細長象牙嘴的手用吹風器。他把這象牙嘴插入肛門內八英寸,將肚子裡的氣吸出來;他肯定地說他這樣能把肚子吸得又細又長,像一個乾癟的膀胱。不過要是病情來得又頑劣又凶,他就要把吹風器先鼓滿氣再將象牙嘴插入肛門,把氣打進病人的體內,然後抽出吹風器重新將氣裝滿,同時用大拇指緊緊地堵住屁眼。這樣重複打上三四次,打進去的氣就會噴出來,毒氣就被一同帶出(就像抽水機一樣),病人的病也就好了。我看到他在一隻狗的身上同時作了這兩種試驗,第一種不見任何效果,第二種手術後,那畜生脹得都快要炸了,接著就猛屙了一陣,可把我和我的同伴熏壞了。狗當場就死了,可我們走的時候,那醫生還在設法用同樣的手術讓它起死回生呢!
  我還參觀了許多其他的房間,所見到的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事,這裡就不再向讀者一一說明了。因為我很想把事情說得簡單一點。
  至此,我只參觀了科學院的一部分,另一部分是專門辟給倡導沉思空想的學者們使用的。我再來介紹一位著名的、他們稱之為「萬能的學者」的人物,然後再來談沉思空想的學者。這位「萬能的學者」告訴我們,三十年來他一直在研究怎麼樣才能改善人類的生活。他有兩大間屋子,裡邊放的儘是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有五十個人在那裡工作。有些在從空氣中提取硝酸鈉,同時濾掉其中的液體分子,以此來將空氣凝結成乾燥而可觸摸的物質。有些在研究把大理石軟化做枕頭和毛氈。還有些人在把一匹活馬的馬蹄弄僵,這樣馬奔跑起來就不會跌折了。這位學者自己此時正忙著兩個偉大的計劃,第一個是用穀殼來播種,他堅持說穀殼才有真正的胚胎作用;他還做了幾項實驗來證明他的主張,不過我腦子笨,搞不懂。另一項計劃是,在兩頭小羊的身上塗上一種樹脂、礦石和蔬菜的混合物,不讓羊長毛;他希望經過相當一段時間之後,能繁殖出一種無毛羊推廣到全國各地。
  我們走過一條通道,就到了科學院的另一部分,我前面已經說過,空想的設計家就住在這裡。
  我見到第一位教授和他的四十名學生在這裡工作。致意過後,他見我出神地望著那個佔滿了房間大部分空間的架子,就說:看到他在研究如何運用實際而機械的操作方法來改善人的思辨知識,我也許要感到不解,不過世人不久就會感覺到它是有用的。他又揚揚自得地說,還沒有任何人想到過這麼高貴的點子呢。大家都知道,用常規的手段要想在藝術和科學上取得成就需要付出多大的勞動,而如果用他的方法,就是最無知的人,只要適當付點學費,再出一點點體力,就可以不借助於任何天才或學力,寫出關於哲學、詩歌、政治、法律、數學和神學的書來。接著他領我走到了架子前,架子的四邊都一排排站著他的學生。這架子二十英尺見方,放在房子的正中間。它的表面是由許多木塊構成的,每一塊大約有骰子那麼大,不過有些還要大一點。這些木塊全都用細繩連在一起,每一方塊的面上都糊著一張紙,紙上寫滿了他們語言中所有的單詞及其不同的語態、時態和變格,不過沒有任何次序。教授接下來要我注意看,因為他現在要準備開動機器了。一聲令下,學生們各抓住了一個鐵把手。原來架子的四邊裝有四十個把手,每個學生轉動一個把手,單詞的佈局就全部改變了。然後他又吩咐三十六個學生輕聲念出架子上出現的文字,只要有三四個詞連起來可以湊成一個句子,他們就念給剩下的四名做抄寫員的學生聽,由他們記錄下來。這一工作要重複做三四次。由於機器構造巧妙,每轉動一次,木方塊就徹底翻個身,上面的文字也就會換到其他位置。
  這些年輕的學生一天把六個小時花在這項勞動上。教授把幾卷對開的書拿給我看,裡邊已經收集了不少支離破碎的句子,他打算把它們全都拼湊到一起,用這豐富的材料,編撰一部包括所有文化和科學門類的全書貢獻給這個世界。不過,要是公眾能籌一筆資金在拉格多製造五百個這樣的架子來從事這項工作,同時要求負責這些架子的人把他們各自搜集到的材料都貢獻出來,那麼,這項工作將得以改進,並加速完成。
  他還對我說,他從年輕的時候起,就一門心思全都用到這發明上來了;他已經把所有的詞彙都寫到了架子上,並極其精確地計算過書中出現的虛詞、名詞和動詞與其他詞類的一般比例。
  這位著名的人物說了那麼許多,我萬分謙恭地向他表示了感謝。我又向他保證:要是我有幸還能回到祖國去,我一定會說句公道話,就說他是這架神奇機器的唯一的發明者。我還請求他准許我把這機器形狀和構造描畫到紙上。我對他說,雖然我們歐洲的學者有互相剽竊發明成果的習慣,他們要是知道了有這麼一架機器,至少可以撈點便宜,到時候誰是它真正的發明者就會很有爭議了。儘管如此,我一定會多加小心,讓他獨享榮譽,沒有人來同他競爭。
  接著我們來到了語言學校。三位教授正坐在那兒討論如何改進本國的語言。
  第一項計劃是簡化言辭,將多音節詞縮成單音詞節,省去動詞和分詞,因為一切可以想像到的東西事實上全是名詞。
  另一項計劃則是,無論什麼詞彙,一概廢除。他們堅決主張,不論從健康的角度考慮,還是從簡練的角度考慮,這一計劃都大有好處,因為大家都清楚,我們每說一個詞,或多或少會對肺部有所侵蝕,這樣也就縮短了我們的壽命。因此他們就想出了一個補救的辦法:既然詞只是事物的名稱,那麼,大家在談到具體事情的時候,把表示那具體事情所需的東西帶在身邊,不是來得更方便嗎?本來這一發明肯定早就實現了,百姓們會感到很舒服,對他們的健康也大有好處。可是婦女們聯合了俗人和文盲,要求像他們的祖先那樣能有用嘴說話的自由,否則他們就要起來造反。這樣的俗人常常就是科學勢不兩立的敵人。不過,許多最有學問最有智慧的人還是堅持這種以物示意的新方法。這方法只有一點不便,就是,如果一個人要辦的事很大,種類又很多,那他就必須將一大捆東西背在身上,除非他有錢,能雇上一兩個身強力壯的傭人隨侍左右。我就常常看到有兩位大學問家,背上的負荷壓得他們腰都快斷了,就像我們這裡的小販子一樣。如果他們在街上相遇,就會把背上的東西放下來,然後打開背包,在一起談上個把鐘頭,再收起各自的東西,互相幫忙將負荷重新背上,然後分手道別。
  但是,如談話時間要是很短,工具往口袋裡一放或者朝腋下一夾也就夠用了。如果是在家中,那他就不會感到為難。因為用這種方式交談的人在房間裡準備了談話時所需的一切東西。
  這種發明還有一大優點:它可以作為所有文明國家都能通曉的一種世界性語言,因為每個國家的貨物和器具,一般說來都是相同或是相似的,所以它們的用途也就很容易明白。這樣,駐外大使們就是對別國的語言一竅不通,仍然有條件同它們的君王或大臣打交道。
  我還到了數學學校,那裡的先生用一種我們歐洲人很難想像的方法教他們的學生。命題和證明都用頭皮一樣顏色的墨水清清楚楚地寫在一塊薄而脆的餅乾上。這餅乾學生得空腹吞食下去,以後三天,除麵包和水之外什麼都不准吃。餅乾消化之後,那顏色就會帶著命題走進腦子。不過到現在為止還不見有什麼成功,一方面是因為墨水的成份有錯誤,另一方面也因為小孩子們頑劣不馴,這麼大的藥片吃下去總覺得太噁心,所以常常是偷偷地跑到一邊,不等藥性發作,就朝天把它吐了出來。他們也不聽勸告,不願像處方上要求的那樣等待那麼長時間不吃東西。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4 23:07:11

第二十二章

  再敘科學院——作者提出幾項改進的意見,都被榮幸地採納了。
  在政治設計家學院,我受到了冷落。在我看來,教授們已完全失去了理智,那情景一直到現在都讓我感到悲傷。這些鬱鬱寡歡的人正在那兒提出他們的構想,想勸說君主根據智慧、才能和德行來選擇寵臣;想教大臣們學會考慮公眾的利益;想對建立功勳、才能出眾、貢獻傑出的人作出獎勵;想指導君王們把自己真正的利益同人民的利益放在同一基礎上加以認識;想選拔有資格能勝任的人到有關崗位工作;還有許許多多其他一些狂妄而無法實現的怪念頭,都是人們以前從來沒有想過的。這倒使我更加相信起一句老話來:無論事情多麼誇張悖理,總有一些哲學家要堅持認為它是真理。
  但對於科學院中的這些人說句公道話:我得承認,他們並非完全都是幻想。有一位頭腦極其聰明的醫生,他似乎對政府的性質和體制完全精通。這位傑出人物非常善於應用自己的學識,他給各種公共行政機關很容易犯的一切弊病和腐化墮落行為找到了有效的治療方法;這些弊病一方面是由於執政者的罪惡或者過失所致,另一方面也因為被統治者無法無天。例如說,所有的作家和理論家都一致認為,人體和政體嚴格地說是普遍地具有相似性的,那麼,人體和政體就都必須保持健康,同時一張處方兩者的毛病就都可以治癒,這不是再清楚不過的事嗎?大家都承認,參議員和大樞密院的官員們常常犯說話嚕囌冗長、感情衝動和其他一些毛病;他們的思想毛病不少,不過心病更多;會發生劇烈的痙攣,兩手的神經和肌肉會痛苦地收縮,右手更是如此;有時還會肝火旺,肚子脹,頭暈,說胡話;也會長滿是惡臭和膿胞的淋巴性結核瘤;會口沫直飛地曖出酸氣撲鼻的胃氣;吃起東西來胃口會像狗卻又消化不良;還有許許多多其他的病症,就不必一一列舉了。因此,這位醫生建議:每次參議員開會,頭三天請幾位大夫列席;每天辯論完畢,由他們替每位參議員診脈;之後,經過深思熟慮,討論出各種毛病的性質和治療方法,然後,在第四天帶著藥劑師,準備好相應的藥品趕回報參議院,在議員們人席之前,根據各人病情的需要,分別讓他們服用鎮定劑、輕瀉劑。去垢劑、腐蝕劑、健腦劑、治標劑、通便劑、頭痛劑、黃疽劑。去痰劑、清耳劑,再根據藥性及作用決定是否再服,換服,還是停服。
  這項計劃不會對公眾造成任何大的負擔,依我個人愚見,在參議員參與立法的國家裡,這對提高辦事效率大有好處,可以帶來團結,縮短辯論的時間;可以讓少數緘默的人說話,讓許多一直在說話的人閉嘴;可以遏制青年人使性子,可以叫老年人不總是自以為是;可以將愚鈍的人喚醒,可以讓冒失鬼謹慎。
  還有,因為大家都埋怨君王的寵臣記性很差,那位醫生就建議,任何人謁見首相大臣,簡單明瞭地報告完公事以後,辭退時應該擰一下這位大臣的鼻子,或者踢一下他的肚子,在他的雞眼上踩一腳,或者捏住他的兩隻耳朵扯三下,或者弄根大頭針在他屁股上戳一記,要不就把他的手臂擰得青一塊紫一塊;這全是為了防止他記不住事情。以後每一個上朝的日子都這麼來一下,一直等到把事情辦好,或者堅決拒絕辦理為止。
  他還指出,每一位出席大國民議會的參議員,在發表完自己的意見並為之辯護之後,表決時必須投與自己意見完全相反的票,因為如果那樣做了,結果肯定對公眾有利。
  如果一個國家裡黨派紛爭激烈,他倒又提出了一條可以讓彼此和解的奇妙辦法。辦法是這樣的:從每個黨派中各挑出一百名頭面人物,把頭顱差不多大小的,兩黨各一人,配對成雙;接著請兩位技術精良的外科手術師同時將每一對頭面人物的枕骨部分鋸下,鋸時要注意腦子必須左右分勻。把鋸下的枕骨部分互相交換一下,分別安裝到反對黨人的頭上。這項手術一定要做得精確,不過教授向我們保證,只要手術做得精巧利落,其療效是絕對可靠的。他這樣論證說:兩個半個腦袋現在放到一人腦殼裡去爭辯事情,很快就會達成一致意見的,這樣彼此就會心平氣和。有條有理地來思考問題。多麼希望那些自以為到世上來就是為了看看世界同時又要支配世界運動的人,都能這麼心平氣和、有條有理地考慮問題啊!至於兩派領袖人物的腦袋在質量和大小上不一樣,那醫生很肯定地對我們說,就他個人所知,那實在是無足輕重的。
  我聽到兩位教授之間一場熱烈的辯論,他們在爭論:最方便有效而又不使百姓受苦的籌款辦法應該是怎樣的呢?第一位說,最公正的辦法是,對罪惡和醜行徵收一定稅款,每個人應繳稅額總數由其鄰居組成陪審團公正合理地裁定。另一位卻持完全相反的意見:有人自誇在體力和智力上有才能,自以為事,那就應該徵稅,征多少稅,根據其才能出眾的程度而定,不過這得完全由他自己來拿主意。最受異性寵愛的男子應交納最高的稅,至於稅額多少,則應根據其所受寵愛的次數和愛情性質而定;這一點上允許他們自己為自己作證。他還建議,對聰明、勇敢和禮貌應該收重稅,收稅方法相同;有多少聰明、勇敢和禮貌,讓每個人自己說。不過至於榮譽、正義、智慧和學問,則無需徵稅,因為這類素質太少見了,沒有人會承認他周圍的人具有這些素質,自己有也並不重視。
  他主張婦女應根據其漂亮的程度和打扮的本領來納稅,這方面她們可享有與男子同樣的特權,即怎麼漂亮、怎麼會打扮由她們自己判斷決定。但是對忠貞、節操、良好的辨別能力和溫良的品性不徵稅,因為稅費不貲,她們根本就繳不起。
  為了使參議員一直能為王室的利益服務,他建議議員們以抽籤的方式獲得職位。每個人首先都得宣誓,保證不論抽不抽中,都一定投標擁護朝廷;這樣,等下次有官位空缺時,沒有中籤的人還能輪到再抽一次。既然他們還有希望,也就沒有人會抱怨朝廷不守諾言,一旦失望,也只好完全歸咎於自己的命運,而命運的肩膀總比內閣的肩膀要來得寬闊結實,是能擔負起失敗的。
  另一位教授拿了一大本關於如何偵破反政府陰謀詭計的文件給我看。他建議大政治家們要對一切可疑人物進行檢查,看他們什麼時間吃飯,睡覺時臉朝哪邊。擦屁股用的是哪一隻手;要嚴格檢查他們的糞便,從糞便的顏色、氣味、味道、濃度以及消化的程度,來判斷他們的思想和計劃,因為人沒有比在拉尿時思考更嚴肅、周密和專心致志的了,這是他經過無數次實驗才發現的;這種時候他如果用來考慮怎樣才是暗殺國王最好的辦法,糞便就會呈綠色;但他盤算的如果只是搞一次叛亂或者焚燒京城,糞便的顏色就大不一樣了。
  這篇論文寫得十分犀利,其中不少見解對政治家來說是既有趣又有用,不過我覺得有些地方還不夠完善。這一點我冒昧地對作者說了,並且提出,要是他願意,我可以再提供他一點補充意見。他很高興地接受了我的建議;這在作家中,尤其在設計家之流的作家中,是十分罕見的。他表示很願意聽聽我還有什麼意見。
  我告訴他,我曾在特列不尼亞[注]王國逗留了一段時間。當地人管這個國家叫蘭敦[注]。那裡的人大部分全是由偵探、見證人、告密者、指控者、檢舉人、證人、咒罵者以及他們的一些爪牙組成的。他們全都受正副大臣們的庇護、指使和津貼。在那個王國裡,陰謀通常都是那些企圖抬高自己大政治家身份的人所作。他們企圖使一個搖搖欲墜的政府恢復元氣,企圖鎮壓或者轉移群眾的不滿情緒,企圖把沒收來的財物填進自己的腰包,企圖左右公眾輿論以盡量滿足一己私利。他們先取得一致意見,定好應控告哪些可疑分子圖謀不軌,接著採取有效手段查找這些人的書信和文件,然後把他們囚禁起來,文件則交給一夥能巧妙地從詞語、音節以及字母中找出神秘意義的能手去處理。比如說,他們會破譯出「馬桶」是指「樞密院」;「一群鵝」指「參議院」;「瘸腿狗」指「侵略者」;「呆頭」指「——」[注];「瘟疫」指「常備軍」;「禿鷹」指「大臣」;「痛風」指「祭司長」;「絞刑架」指「國務大臣」;「夜壺」指「貴族委員會」;「篩子」指「宮廷貴婦」;「掃帚」指「革命」;「捕鼠器」指「官職」;「無底洞」指「財政部」;「陰溝」指「朝廷」;「滑稽演員戴的繫鈴帽」指「寵臣」;「折斷的蘆葦」指「法庭」;「空酒桶」指「將軍」;「流膿的瘡」指「行政當局」。
  假如這種辦法行不通。他們還有另外兩種更為有效的辦法,該地的學者稱它們為「離合字謎法」和「顛倒字謎法」。用第一種辦法是,他們能解釋出所有單詞的第一個字母的政治含義。於是,N就是指「陰謀」,B指「一個騎兵團」,L指「海上艦隊」。要不他們就採用第二種辦法,通過顛倒變換可疑文件上字母拼排的順序,可以揭開對當局不滿的政黨最深藏著的陰謀。例如說,如果我在給朋友的一封信中說,「我們的湯姆兄弟最近得了痔瘡。」一個精於此道的人,同時那個句子裡的那些字母,經他一分析,就會變成下面這樣的話:「反抗吧!陰謀已經成熟。塔。」這就是「顛倒字謎法」。
  教授非常感謝我給他提出了這些意見,滿口答應要在他的論文中提及我的名字以表敬意。
  我看這個國家再沒有什麼東西值得留戀的,就不想再住下去了,於是動了返回英國老家去的念頭。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4 23:07:26

第二十三章

  作者離開拉格多——到達馬爾多納達——當時沒有便船可坐——作短途航行到達格勒大錐——受到當地行政長官的接待。
  這個王國僅是這個大陸的一個部分。我有理由相信,這座大陸向東一直延伸到美洲加利福尼亞以西的無名地帶,往北是瀕臨太平洋.離拉格多不到一百五十英里的地方有一座良港。它與位於其西北方大約北緯二十九度、東經一百四十度的拉格奈格大島之間有頻繁的貿易往來。這座拉格票格島東南方大約一百里格就是日本。日本天皇與拉格奈格國王間結成了緊密的同盟,兩個島國間因此常有船隻來往。就這樣我就決定走這條路線回歐洲去。我雇了一名嚮導帶路,兩頭騾子馱行李。我同主人告了別,因為他對我一直那麼好,臨別還送了我一份厚禮。
  一路上我沒有碰到什麼值得一提的故事或奇遇。到達馬爾多納達港口時(港口的名稱就是這麼叫的),港內沒有要去拉格奈格的船,再過些時日也不見得會有。這座港市和樸次茅斯[注]差不多大。不久我就結識了一些朋友,受到了他們的熱情招待。其中一位知名的先生對我說,既然一個月內都不會有船去拉格奈格,我要能去西南方距此約五里格的格勒大錐小島一遊,說不定會很有意思。他主動提出他和另外一位朋友可以陪我前往,並且可以提供一艘輕便的三桅小帆船。
  「格勒大錐」這個詞,據我的理解最接近原意的譯名是「巫人島」。它的面積大概有外特島[注]的三分之一那麼大,物產非常豐富。島上的居民全是巫人,由部落首領管轄。他們只和本部落的人通婚,同輩中年齡最長的繼任島主或長官。島主擁有一座富麗宏偉的宮殿,還有一座面積大約三千英畝的花園,周圍是二十英尺高的石頭圍牆。花園內又因出幾處空地,分別用以放牧、種莊稼和搞園藝。
  侍候長官及其家屬的是一些不同尋常的僕人。長官精通魔法,有能耐隨意召喚任何鬼魂,指使他們二十四個小時,但時間再長就不行了,而三個月內,他也無法把前面已經召過的鬼魂再次召來,除非是情況非常特殊。
  我們到這島上的時候大約是上午十一點。陪我前來的其中一位先生去拜見了長官,請求接見我這位特地前來拜訪他的陌生人。他馬上就答應了這個請求,於是我們三個就一起進了官門。宮門兩旁分別站著一排衛士,武器和服裝都很特別。他們的面容我看了不知怎地只覺得心驚肉跳,那時我恐懼的心情是難以形容的。我們走過幾間內殿,一路上兩邊也都站著同前面一樣的衛士,這樣一直來到大殿上。我們先深深地鞠了三個躬,他又問了幾個普通的問題,然後就讓我們坐到他寶座下最低一層台階旁的三個凳子上。他懂得巴爾尼巴比的話,儘管那和他這座島上的話不同。他要我給他介紹下我旅行的一些情況。為了向我表明他並不拘禮,他手指一動就讓所有隨從全都退了下去。我見此大吃一驚,因為轉眼之間,他們就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彷彿我們猛的一下從夢中驚醒,夢裡的情景全都消失了一樣。我一時不能恢復常態,後來還是長官叫我放心,保證我不會受到傷害;又見我那兩個同伴若無其事(他們過去經常受到這種招待),這才放下心來,膽子也壯了許多,簡短地向他說了一下我幾次歷險的經過。不過我還是有幾分躊躇不安,時不時地要回過頭去朝我剛才見到鬼魂衛士的地方看。我有幸與長官一起進餐,一幫新鬼送上肉來,並侍候在一旁。我覺得此時我已經沒有上午那麼害怕了。我一直呆到太陽落山,不過我低聲下氣地請求他原諒我不能接受他住在宮中的邀請。我和我的兩個朋友當晚住在附近鎮上的一個私人家裡,那鎮也就是這個小島的首府。第二天早上,我們再去長官那兒拜訪,倒是他也很願意我們再去。
  就這樣我們在這島上住了十天,每天大部分時間同長官在一起,晚上才回到住處。不久以後看到鬼神我也就習慣了,而三四次之後,我完全可以做到無動於衷。雖說還有些害怕,但好奇心遠遠超過了恐懼。長官叫我隨意召喚我想見到的任何一個鬼魂,現在無論數目多少,從世界開創開始直到現在,所有的鬼魂他都可以召得來,並且可以命令他們回答我認為合適的一切問題;條件只有一個,即我的問題必須限於他們所生活的那個時代之內。有一點對於我來說是靠得住的,那就是他們說的一定是實話,因為說謊這種才能在陰間派不上用場。
  我十分感激長官對我的恩惠。我們進了一間內殿,從這裡可以清楚地看到花園裡的情景。因為我首先想看的是宏偉壯觀的場面,就希望看到阿爾貝拉戰役後統率大軍亞歷山大大帝[注]。長官隨即手指一動,我們站著的窗戶底下即刻就出現了一個大戰場,亞歷山大應召進殿來。他的希臘語我聽起來非常吃力,可能是因為我自已會的也不多。他以自己的名譽向我擔保,說他不是被毒死的,而是飲酒過度發高燒死的。
  接著我又見到了正在翻越阿爾卑斯山的漢尼拔[注]。他對我說,他的軍營裡一滴醋都沒有了。
  我又看到凱撒和龐貝[注]統率著各自的大軍,正準備交戰。我看到了在最後一次巨大勝利中的凱撒。我要求看一看羅馬元老院在一間大廳裡開會的情形,同時作為對照,也想看一看另一間大廳裡稍後一點的某個朝代議會[注]開會是個什麼樣子。結果前者看起來像是英雄和半神半人在聚會,後者卻像是一夥小販、扒手、攔路強盜和惡霸。
  在我的請求下,長官作了一個手勢讓凱撒和布魯脫斯[注]一起向我們走來。一見到布魯脫斯,我不覺肅然起敬,從他的臉上的每一點,我都可以很容易地看出他至高無上的品德,堅定而大無畏的胸懷,最真誠的愛國心腸以及對於人類的熱愛。我非常高興看到這兩個人已經能夠互相理解。凱撒還坦率地向我承認:就是他一生最偉大的功績,也遠遠趕不上布魯脫斯因結果了他的一生而獲得的光榮。我很榮幸和布魯脫斯談了很長時間的話;他告訴我,他和他的祖先優尼烏斯[注]、蘇格拉底 [注]、依帕米濃達斯[注]、小伽圖[注]和托馬斯·莫爾爵士[注]永遠在一起,世上歷朝歷代都找不出第七個人夠資格加入他們這個六人集團。
  為了滿足我要把古代世界各個歷史時期都擺到我面前來的奢望,大量著名的人物都被召喚來了,如果一一加以敘述,讀者會感到沉悶無味。我讓自己的眼睛得到滿足的,主要是看到了那些推翻了暴君和篡位者的人,和那些為被壓迫被侵害的民族爭回自己權利的人。可是,我無法表達我心中獲得的那種痛快,叫讀者們讀了也有同樣的滿足感。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4 23:08:00

第二十四章

  格勒大錐概況(續)——古今歷史訂正。
  我很想見一見古代那些最著名的聖賢和學者。為此我特地安排了一天時間。我請求他叫荷馬[注]和亞里士多德領著所有評注過他們的著作的人出現在我們眼前。這些評注家實在太多了,有幾百人只好在院子和幾間外殿裡侍候。我一眼就認出了兩位英雄,我不但能夠從人群當中認出他們,而且他倆誰是誰我也分辨得十分清楚。兩人中,荷馬長得高大而俊美,像他這麼大年紀的人,走起路來身子算是挺得很直的了。他的雙眼是我見過的所有人當中最活潑而銳利的。亞里士多德腰彎得厲害,拄著一根枴杖。他容貌清瘦,頭髮又稀又長,嗓音低沉。我很快就發現兩人並不認識其餘的人,以前從來都沒有見過也沒有聽說過這些人。有一位鬼魂,名字就不說了,悄悄地跟我講,這些評注家在陰間總是在離兩位作家最遠的地方躲著,因為他們在把作家向後世介紹的時候,把作家的意思完全解釋錯了,因此羞愧難當。我將迪迭摩斯和尤斯台修斯[注]介紹給荷馬,並勸他對他倆好一點;不過也許不值得對他們好,因為他很快看出他們缺乏天才,無法瞭解一位詩人的精神。而當我把司各特斯和拉摩斯[注]介紹給亞里士多德時,一聽我的介紹,他整個兒就不耐煩了,問他們說,這一夥當中是不是別的人也都是和他們一樣的一些大笨蛋。
  接著我又請長官把笛卡兒[注]和伽桑狄[注]召來。我勸說他們把自己的思想體系解釋給亞里士多德聽。這位偉大的哲學家坦率地承認在自然哲學方面他自己也犯了錯誤,因為他像所有的人一樣,許多事情上不兔臆測。他發現,竭力宣揚伊壁鳩魯[注]學說的伽桑狄和笛卡兒的渦動說一樣都被駁倒了。他預言,當代學者那麼熱衷的萬有引力學說也將遭到同樣的命運。他說大自然新的體系不過是暫時的一種新風尚,每個時代都會發生變化,就是那些自以為能用數學的原理來證明這些體系的人,也只能在短期內走紅,一旦有了定論,他們也就不在盛行了。
  我又用了五天時間同許多其他古代的學者進行了交談。羅馬早期的皇帝我大部分都見到了。我說動長官把伊裡歐枷布魯斯[注]的廚師召來給我們做一桌筵席,但由於材料不夠,他們無法向我們顯露他們的手藝。愛基西勞斯[注]的一個農奴給我們做了一盆斯巴達式肉羹,但是我喝了一調羹就再也喝不下去了。
  陪我來到這島上的兩位先生因為急於辦理一些私事,三天之後就得回去,我就在這三天時間見了一些近代死去的名人,他們都是過去兩三百年中我國和歐洲其他一些國家裡最顯赫一時的人物。因為我一向對名門望族十分崇拜,就請求長官把一二十位國王連同他們的八九代祖宗一起召來。但是令我大失所望的是,在長長的皇族世系中,我見到的並非都頭戴皇冠;在一個家族裡,我看到的是兩名提琴師、三名衣冠楚楚的朝臣和一名意大利教長;在另一個家族中,我所見的則是一名理髮匠、一名修道院主和兩名紅衣主教。因為我對戴皇冠的人太尊敬了,所以這麼一個微妙的話題就便在敘述下去了。不過至於公爵、侯爵、伯爵、子爵之流,我就顧不上那麼多了。某些家族之所以成為名門望族,是由於他們具有某些特徵,溯流窮源;我承認,這倒使我不無快意。我能看得清清楚楚,這一家的長下巴是怎樣發展而來的;那一家為什麼有兩代總出惡棍,再傳下去兩代又儘是傻子;第三家人為什麼恰恰都發瘋;第四家人又偏偏全是騙子;怎會像坡裡道爾·維吉爾[注]在說到某家名門時所講的那樣:「男子不勇敢,女子不貞潔。」殘暴、欺詐、懦弱怎麼會像盾牌紋章那樣,漸漸成了某些家族出名的特徵;是誰第一次給一個高貴的家族帶來了梅毒,由此代代相傳使子子孫孫都生上瘰□毒瘤。我看到皇家世系中斷原來是因為出了這麼些僕人、傭人、走卒、車伕、賭棍、琴師、戲子、軍人和扒手,對以上種種也就一點不覺得奇怪了。
  最令我作嘔的是現代歷史了。我仔細觀察了一下一百年來君王宮廷裡所有大人物,發現世界真是怎麼給一幫娼妓一樣的作家騙了!他們說懦夫立下了最偉大的戰功,傻瓜提出了最聰明的建議,阿諛奉迎的人最真誠,出賣祖國的人具有古羅馬人的美德,不信神的人最虔誠,雞姦犯最貞潔,告密者說的都是真話。多少無辜的好人,由於大臣影響了腐敗的法官,黨派傾軋,而被殺戳、遭流放。多少惡棍升上了高位,受信任,享大權,有錢有利,作威作福。朝廷、樞密院和參議院裡發生的大事和那裡大臣們搞的活動,有多少可以同鴇母、妓女、皮條客和小丑的行為相比美。世界上的偉大事業和章命事業的動機原來不過如此,他們取得成功也只不過靠了一些可鄙的偶然事件;我得知這樣的真情,對於人類的智慧和正直是多麼地鄙夷!
  我在這裡還發現,那些裝模作樣要寫什麼軼聞秘史的人原是多麼的詭詐而無知。許多國王都被他們用一杯毒藥送進了墳墓;君王和首相在無人在場時的談話也會被他們記錄下來;駐外使節和國務大臣的思想和密室他們都能打開;不幸的是他們永遠也沒有成功過。這裡我還發現了許多震驚世界的大事的背後秘密的原因:一名妓女怎麼把持著後門的樓梯,後門的樓梯怎麼把持著樞密院,樞密院又怎麼把持了上議院。一位將軍當著我的面承認,他打的一次勝仗純粹是由於他的怯懦和指揮無方;一位海軍大將說,因為沒有正確的情報,他本打算率艦隊投敵,不知為何卻打敗了敵人。三位國王對我明言,他們在位期間從來就沒有提拔過一個有功之人,除非是一時弄錯,或者中了某個親信大臣的詭計;他們就是再世,也不會這麼做的。他們提出了充足的理由來證明:不腐化工位就保不住,因為道德灌輸給人的那種積極、自信和剛強的性格,對辦理公務將是一種永久的阻礙。
  我由於好奇,就特別問起他們,這麼多人獲取高官貴爵和巨大產業,到底用的是什麼手段?我的提問只限於近代,不觸及當代,因為我得保證做到,即使是外國人也不能得罪。當然,我這裡所說的沒有一點是針對我的祖國來的,這一點我想就不必向讀者解釋了吧。大量有關的人物都被召喚了來,我只稍稍一看,就發現景象真是一片狼藉,以致我每每想起,都免不了心情嚴肅。偽證、欺壓、唆使、欺詐、拉皮條等等錯誤還是他們提到的最可以原諒的手段,因為都還說得過去,我也就寬宏的原諒了他們。可是,有人承認,他們偉大富貴都是因為自己雞姦和亂倫,有的則強迫自己的妻女去賣淫,有的是背叛祖國或者君王,有的是給人下毒藥,更有人為了消滅無辜濫用法律。地位高貴的人儀表堂皇,本該受到我們這些卑賤的人的尊敬,然而我看到的這種種現象不免要使我減少對他們的崇敬;我這麼做,希望大家能夠原諒。
  我經常從書上讀到一些忠君愛國的偉大功績,因此就想見見那些建立的一些功勳的人物。一打聽我才知道,他們的名字都沒有記載下來,僅有的幾個歷史卻又都把他們寫成了最卑鄙無恥的惡棍和賣國賊。另外一些的我壓根兒就沒有聽到。這些人看上去全都神情沮喪,貧困潦倒;大多數都跟我說,他們最後都窮愁潦倒而死,剩下的則上了斷頭台或者絞刑架。
  在這些人中間,有一個人的經歷顯得有點不同尋常。他的身旁站著一個十八歲左右的青年。他對我說,他在一艘戰艦上當過多年的艦長,艾克丁姆[注]海戰中,曾幸運地衝破敵軍的強大防線,將三艘主力艦擊沉,又俘獲了一艘,致使安東尼[注] 大兵潰敗,逃亡他鄉,他們大獲全勝,站在他身邊的那位青年是他的獨子,也在這次戰役中陣亡了。他接著說,他自恃有功,戰爭一結束就到了羅馬,請求奧古斯都 [注]朝廷升他到另一艘更大的戰艦上任職,那艘戰艦的艦長死了。可是朝廷對他的要求不予理睬,竟將艦長一職給了一名連大海都從未見過的青年,他是皇帝的一個情婦的僕人李柏丁那的兒子。回到自己原來的艦上,他就被加上了玩忽職守的罪名,戰艦則移交給了海軍副將帕勃利可拉的一位親隨。從此他退居到遠離羅馬的一個窮鄉,並在那裡結束了自己的一生。我極想知道這個故事的真相,就請求長官把那次戰役中任海軍大將的阿格瑞帕召來。阿格瑞帕來了,他證明艦長所說毫無虛假。他還說了艦長許多別的好話;艦長因為生性謙遜,自己的大部分功勞不是少說就是整個兒不提。
  我很奇怪在這個帝國裡,奢侈之風新近才進來,腐化墮落怎麼一下就會發展得這麼厲害,這麼迅速;所以,在各種罪惡早已猖撅的其他國家裡,出現種種與這類似的情形,我倒也不覺得有什麼奇怪的了。在那些國家裡,頌揚和掠奪來的財富都被總司令一個人獨佔著,而事實上最不配擁有這兩者的很有可能是他。
  每個被召見的人,出現時的樣子和他活在世上的時候完全一樣。看到我們人類在這一百年中退化了那麼多,心情不免萬分的憂傷。各種不同的花柳梅毒,徹底改變了英國人的面貌,使他們變得身材矮小,神經渙散,肌肉鬆馳,面色灰黃,膘肉惡臭。
  我居然卑賤到這種程度,提出要召幾個古代的英國農民來見見面。這些人風俗淳樸,衣食簡單,做買賣公平交易,具有真正的自由精神,勇敢,愛國,他們的這些美德在過去曾經是很有名的。我把活人和死人一比,真是不無感慨。祖宗所有這一切純樸本色的美德,都被他們的子孫為了幾個錢給賣光了;他們的子孫後代出賣選票,操縱選舉,只有在宮廷才能學得到的罪惡和腐化行為,每一樣他們都沾染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4 23:08:21

第二十五章

  作者回到馬爾多納達——航行至拉格奈格王國——作者被抓——被押解到朝廷 ——他被接見的情形——國王對臣民十分寬大。
  動身的日子到了,我向格勒大錐的長官閣下辭別,與我的那兩位同伴一同回到了馬爾多納達。我在那裡等了兩個星期,終於等到有一艘船要開往拉格奈格去了。兩位先生還有其他幾個人非常慷慨和善,他們給我準備了食物,送我上了船。這次航行足足有一個月。我們遇上了一次強風暴,只好向西航行,才乘上了信風一直又往前駛進了六十多里格。一七○九年四月二十一日,我們駛進了克蘭梅格尼格河。這是一座港口城市,位於拉格奈格的東南角。我們在離城不到一里格的地方拋錨,發出信號要求派一名引水員來。過了不到半個小時,兩名引水員就來到了船上;他們領著我們穿過部分暗礁與岩石,航道十分危險,最後才進入一個開闊的內灣;這裡一支艦隊都可以在離城牆不到一鏈的地方安全停泊。
  我們船上有幾個水手,不知是有意要害我還是一時不小心,對兩位引水員說我是個異鄉人,還是個大旅行家。引水員把這話向一名海關官員作了匯報,結果我剛到岸上就受到了十分嚴格的檢查。這位官員用巴爾尼巴比語同我說話;因為兩地間有頻繁的貿易往來,這個城市的人,尤其是水手和海關人員,一般都懂得巴爾尼巴比語。我簡要地向他說了我的一些情況,盡量地把事情講得可信並且前後一致。不過我覺得有必要隱瞞我的國籍,就自稱是荷蘭人,因為我的計劃是到日本去,而我知道歐洲人中只有荷蘭人才被准許進入這個王國。於是我就對海關官員說,我的船在巴爾尼巴比海岸觸礁沉沒了,我被遺棄在了一塊礁石上,後來被接上了勒皮他,也叫飛島(他們經常聽說有這麼一座飛島),現在正想辦法去日本,也許到那裡才可以找到回國的機會。那官員說,在接到朝廷命令之前,必須先把我拘禁起來。他說他馬上給朝廷寫信,希望過兩個星期就能得到朝廷的指令。我被帶到一處舒適的住所,門前有哨兵看守;不過住處有一個大花園,我可以在裡面自由地活動。我受到了相當人道的待遇,拘禁期間的費用都由皇家負擔。也有一些人前來訪問我,那主要是出於好奇,因為聽說我來自十分遙遠的國度,那地方他們一直就沒有聽說過。
  我雇了和我同船來的一位青年擔任我的翻譯。他是拉格奈格人,但在馬爾多納達住過幾年,所以精通兩地語言。憑借他的幫助,我可以同前來看我的那些人進行交談,不過談話內容只限於他們提問我回答。
  朝廷的文件在我們預算的時間內到了。那是一張傳票,要求由十名騎兵把我連同我的隨從押解特拉爾德拉格達布,或者叫特利爾德洛格德利布(就我記憶所及,這個字有兩種讀法)。我所有的隨從就是那個做翻譯的命苦的小伙子,還是經我勸說才答應幫我忙的。在我的請求下,我們倆一人弄到了一頭騾子騎。一位信使早我們半天先出發了,他去報告國王我就要到了,請陛下規定一個日子和時辰,看看他什麼時候高興見我,好讓我有幸去「舔他腳凳子跟前的塵土」。這是這個國家朝廷的規矩,不過我發現它並不僅僅是一種形式,因為我到達後兩天被引見的時候,他們命令我趴在地上朝前爬,一邊爬一邊舔地板;但因為我是個外國人,他們倒注意事先將地板清理得乾乾淨淨,這樣塵土的味道倒還不是很討厭。不過,這是一種特殊的恩典,只有最高級的官員要求入宮時才能得到。不僅這樣,要是被召見的人碰巧有幾個有權有勢的仇敵在朝,有時地板上還故意撒上塵土。我就看到過一位大臣滿嘴塵土,等他爬到御座前規定的地點時,已經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這也沒有什麼辦法,因為那些被召見的人如果當著國王陛下的面吐痰或抹嘴,就會被處以死刑。另外還有一種風俗,說實話我也不能完全贊同:如果國王想用一種溫和寬大的方法來處死一位貴族,他就下令在地板上撒上一種褐色的毒粉,舔到嘴裡,二十四小時後毒發身亡。但是說句公道話,這位君王還是非常仁慈的,對鉅子的性命相當愛護(這一點上,我很希望歐洲的君王都能向他學習)。為了他的榮譽,我一定要說一下:每次以這種方法將人處死後,他都嚴令叫人將地板上有毒粉的地方洗刷乾淨,侍從們要是大意了,就會因惹惱了國王而受刑、我曾親耳聽他下令要把他的一個侍從鞭打一頓,因為有一次執行完刑法,輪到他去叫人洗刷地板,他卻故意不通知;這一玩忽職守,一位前途無量的貴族青年就在一次被召入宮時不幸中毒身亡了,而國王那時倒並沒有打算要他的命。不過這位好君王非常寬厚,饒了那個可憐的侍從一頓鞭子,只要他保證,以後沒有特別的命令,不許再幹這樣的事。
  閒話少說,當我爬到離御座不到四碼的地方時,就慢慢地抬起身來,雙膝跪著,在地上磕了七個響頭,接著按照前一天晚上他們教我的樣子說了以下的話:「Ickp ling gloffthrobb spuutserumm blhiop mlashnalt zwin tnodbalkuffh slhiopha d gurdlubh asht.」這是一句頌詞,當地法律規定,所有朝見國王的人都要這麼說;翻譯成英語意思就是:「祝天皇陛下的壽命比太陽還要長十一個半月!」國王聽後回答了一句什麼,雖然我聽不懂,可還是照別人教我的話答他道:「Fluft drin y alerick dwuldum prastrad mirplush.嚴格地說意思就是:「我的舌頭在我朋友的嘴裡。」我說這話的意思就是希望國王能允許我將我的翻譯叫來。於是,前面已經提到的那位青年就被帶了進來,通過他從中傳話,在一個多小時的時間裡,我回答了國王陛下提出的許多問題。我說巴爾尼巴比語,我的翻譯把我的意思譯成拉格奈格話。
  國王很高興和我在一起談話,就命令他的「bliffmarklub」(即內侍長)在宮中給我和我的翻譯安排一處住所,每天提供我們飲食,另外還給了一大袋金子供我們日常使用。
  我在這個國家住了三個月,那完全是遵從國王的旨意。他對我思寵有加,並幾次要我就任高貴的官職,可我覺得我餘年還是同妻子家人在一塊度過要更穩當慎重一些。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4 23:08:39

第二十六章

  拉格奈格人受到作者的讚揚——關於「斯特魯德布魯格」的詳細描寫;作者與一些著名人士談論這個話題。
  拉格奈格人是一個既講禮貌又十分慷慨的民族。雖然所有東方國家人特有的那種驕傲他們不免也沾了幾分,但對於異鄉人他們還是很客氣的,特別是受到朝廷重視的那些外鄉人。我結識了不少高官顯貴,我的翻譯又一直陪在我身邊,所以我們的談話倒還挺愉快。
  一天,我和許多朋友在一起,有一位貴族問我有沒有見過他們的「斯特魯德布魯格」,意思是「長生不老的人」。我說我沒見過,就請他給我翻譯一下,在凡人頭上加上這麼一個名稱到底是什麼意思。他告訴我,雖然很少見,但有時會有人家恰好就生下這麼一個孩子來:他的額頭上有一個紅色的圓點,就長在左眉毛的正上方;這一標記即絕對表明,這孩子將永遠不死。他描述道,這個圓點大約有一枚三便士的銀幣那麼大,不過會隨著時間的改變而變大、變色。孩子長到十二歲時,它就變成綠色,那樣一直到二十五歲,之後又變成深藍色。四十五歲時漸漸變成煤黑色,大小如一枚英國的先令,以後就不再變了。他說這種孩子生得極少,相信全王國內男女「斯特魯德布魯格」不會超過一千一百個,京城裡他估計有五十名,其中有個小女孩是大約三年前生下來的。這類嬰兒並非任何一家的特產,生這樣的孩子純屬湊巧,就是「斯特魯德布魯格」自己的孩子,也和別人一樣都是有生有死的。
  我坦率承認,聽他這一番敘述我真是說不出來的高興。我的巴爾尼巴比語說得很不錯,而跟我說那番話的這個人恰好又懂巴爾尼巴比語,於是我就情不自禁地叫出了幾句,未免有些過分。我像發了狂一般地高聲喊說:「幸福的民族啊,你的每一個孩子都希望長生不老!幸福的人民啊,你們能享受到那麼多古代美德的典範,能有大師們隨時都來把所有過去時代的智慧教給你們!但最最幸福的還要數那些偉大的『斯特魯德布魯格』,他們從出生開始就不用受人類那共有的災難,不用時刻擔心死會臨頭,所以心無負擔,精神暢快。」但我表示驚奇,這麼一些傑出的人物,我怎會在朝廷裡一個都沒有見到?前額上有顆黑痣是個非常明顯的特點,我是不可能看不到的。而這樣一位賢明的君王,又怎麼可能不找一大幫這樣智慧而能幹的幫手在自己身邊呢?不過也許是那些受人敬重的聖賢們的品德過於整肅,與朝中者待腐化的作風格格不入吧。根據經驗我們也常常看到,年輕人總是太有主見,並且意志不堅定,不肯接受老年人認真嚴肅的指導。但是,既然國王准許我接近他,那麼,我決定以後一有機會就要通過翻譯就這件事坦率而詳盡地向他提出自己的看法。不論他願不願接受我的勸告,有一件事我是定了主意的:既然國王陛下一再要我留在這個國家任職,我就感恩戴德接受他的恩典,只要那些「斯特魯德布魯格」超人願意接納我,我就一輩子住在這裡同他們相處。在前邊我已經敘述過,我與之談話的那位先生會講巴爾尼巴比語。他面帶著一種微笑——這種微笑一般都是因為對無知的可憐——跟我說,只要有機會留我下來和他們在一起,他是會很高興的,他同時要我允許他把我剛才說的話向大家解釋一下。他解釋過後,他們又在一起用本國話交談了一會兒,不過我什麼都聽不懂,從他們臉上我也看不出我的話到底給他們留下了什麼印象。一陣短暫的沉默之後,還是這位先生對我說,他的朋友們和我的朋友(指他自己,他覺得這樣比較恰當)在聽了我關於長生不老的幸福和好處的一番高談闊論後,都欣喜之極,很想具體知道,如果我命中注定生下來就是個「斯特魯德布魯格」,我會打算怎樣來安排我的生活。
  我回答說,這樣一個內容豐富、令人高興的話題是很容易發揮的,特別是對於我,因為我常常喜歡設想,假如我做了國王。將軍或者大臣,我會做什麼。就這件事來說呢,我也作過全盤的考慮,如果我可以長生不老,我該做些什麼事,我該怎樣來渡過我的時光。
  我說,如果我運氣好,成了「斯特魯德布魯格」中的一員,一旦我明白了生與死的區別由此發現自己是幸福的,第一,我就要下決心用盡一切辦法發財致富;在這過程中,靠著勤儉節約與苦心經營,大約兩百年之後,我就很有可能成為全王國最富有的人。第二,我從小就喜歡藝術和科學研究,這樣到最後我將在學問上超過其他所有的人。最後,我要仔細記錄下公眾的每一項重要活動和事件,公正地根據自己觀察所得,將歷代君王和大臣的性格描繪出來。我要準確無誤地記錄下風俗、語言、服裝、飲食和娛樂方面的種種變化。有了所有這一切學問,我將成為知識和智慧的活寶庫,並無疑要成為民族的先知。
  六十歲之後我就決不再結婚。待人好客,但還是要講節儉。我要培養和教導有希望的青年的心靈,運用自己的記憶、經歷和觀察並證以無數範例,使他們相信,公私生活中,道德還是非常有用處的。但是我挑選出來經常和我相伴在一起的,卻必須是一幫同我一樣長生不老的弟兄。我要從古代到我同時代的人中選出這麼十二個同伴。如果這些人中有誰沒有產業,我會在我自己的產業附近給他準備一處方便舒適的住所。我會請一些和我最要好的朋友一同進餐。至於你們這些凡人,我只能讓少數幾個最有價值的進來同我交往交往,不過時間一長我的心腸也就硬了,你們死了我也不怎麼會惋惜,或者根本就不惋惜;對你們的後代也是一樣。這就像一個人年年都在花園裡種石竹和鬱金香玩兒,前一年種的花枯萎了,他並不會感到悲傷。
  這些「斯特魯德布魯格」和我會相互交流我們在歲月流逝的過程中觀察和回憶起的一切。我們會談論腐化是怎樣漸漸地悄然侵入了這個世界。我們會不斷地警示並指導人類,用來阻止任何一級出現腐化。這樣,我們以自己作為榜樣,就會產生更大的影響力,從而才有可能遏止人性的繼續墮落;這種墮落每一個時代都在悲歎。
  除此之外,我還能看到許多帝國和小邦發生革命;上流、下流社會發生種種變化;古城變廢墟;無名村莊變成君王的帝都;著名河流縮成淺水小溪;海洋的一邊變成旱地,另一邊被海水吞沒;許多至今還不為人知的國家被發現;野蠻民族侵入文明國家,最野蠻的人卻漸漸文明起來。看到這一切我該有多高興呢!那時我一定會發現黃經、永恆運動和萬應靈藥,還有許許多多其他盡善盡美的偉大發明。
  在天文學上,我們將會有多麼奇妙的發現!我們活著就可以看到自己的預言成為事實;我們可以觀察到彗星的運行和再現,以及日月星辰的種種運動變化。
  長生不老的自然慾望和塵世的幸福又使我在許多其他方面滔滔不絕地說了如此許多。我說完之後,那位先生又同從前一樣把我談的要點翻譯給了其他的人聽。接著他們就用本國話交談了好一陣子,並時不時地嘲笑我。最後,剛剛做我翻譯的那位先生說,大家都要求他改正我幾點錯誤;我所以會犯這些錯誤,都是由於人性中那共有的愚蠢,這樣倒也可以不叫我負什麼責任。他說,「斯特魯德布魯格」這一人種是他們國家所特有的,巴爾尼巴比和日本都沒有,他曾有幸受國王派譴在這兩個國家做過大使,發現當地人對此事都難以置信。以前他剛開始向我提起這事的時候,我也是驚訝不已,這就表明我當時也是覺得這事非常新奇、難以置信的。他在上面提到的那兩個王國居留期間曾和人廣泛交談,發現長壽是人類普遍的願望。無論任何人,一隻腳都已進了墳墓,卻肯定還要盡全力保住另一隻腳。年歲極高的人依然希望還能再多活一天,而把死亡看作是最痛苦的事;天性隨時都在促使他躲避死亡。只有在這位拉格奈格島上,生的慾望才不那麼急切,因為他們的眼前時時有「斯特魯德布魯格」作為儆戒。
  他說,我設想的那種生活方式是不合理的、不真實的,因為那必須以永遠的青春、健康和精力為先決條件;作為理想,怎麼想像都可以,可誰會這樣去癡心妄想呢?所以問題不在於一個人是否能永葆青春,永遠健康幸福,而在於他在老年所具備的種種常見的不利條件下,如何來渡過他那永恆的生命。雖然極少有人願意在這麼惡劣的情形下長生不老,可是在前面提到的巴爾尼巴比和日本這兩個王國裡,他發現每一個人都希望把死亡的日期朝後再推遲一點,來得越晚越好;他也幾乎沒聽到有什麼人心甘情願地死掉,除非他受到了極度的痛苦和折磨。他請我告訴他,在我旅行過的那些國家以及我自己的國家,是否也發現了這種相同的、普遍存在的心理。
  開場白剛一結束,他給我詳細敘述了他們那兒「斯特魯德布魯格」的情況。他說,大約三十歲之前,他們一般和普通人沒有什麼兩樣,之後就一點點變得憂鬱和沮喪,並逐漸加深,一直到八十歲。這他是聽他們親口說的,要不然,一個時代這種人都降生不到兩三個,人數這麼少,無法進行普遍的觀察。當他們活到八十歲時(在這個國家,八十歲就被認為是壽命的極限了),不但其他老人所有的毛病和荒唐行為他們都具備,而且還因為其有永遠不死這麼一個可怕的前途,而又有了許多別的毛病和荒唐。他們不但性情頑固、暴躁、貪婪、憂鬱、愚蠢、愛嘮叨,而且什麼友誼和自然情愛也談不上了,頂多不過是對兒孫還有點感情。嫉妒和妄想是他們主要的情感。但引起他們嫉妒的事情,主要是年輕人的不道德行為和老年人的死亡。想想年輕人,他們發現一切的歡樂自己都沒有辦法享受了;而每當看到一支送葬的隊伍,他們就傷心、羨慕,別人進入一個港灣去安息了,自己卻永遠沒有指望。他們除了自己在青年及中年時代學到和看到的東西外,別的全都忘記了,而就是那一點點東西也很不完整;所以任何事實,要想知道真相和細節,安全一點還是相信一般傳統的說法,他們最好的記憶也是靠不住的。他們中最不悲慘的似乎倒是那些年老昏聵、完全喪失了記憶的人;這些人因為不像別人那樣有許多惡劣品質,倒還比較地能得到大家的憐憫和幫助。
  如果一個「斯特魯德布魯格」恰好跟他的同類結婚,按照王國的思典,等到夫婦二人中較年輕的一人活到八十歲時,婚姻就可以解除。法律認為這種優惠待遇是很合理的,因為那些無辜受懲罰要在世上永遠活下去的人,不應再受妻子的連累而使自己加倍痛苦。
  他們年滿八十歲,法律上就認為已經死亡,後嗣馬上就可以繼承其產業,只留極可憐的一點錢供他們維持生活,貧窮的則由公眾來負擔。過了八十歲,大家認為他們不能再擔任任何工作,因為人們相信他們已經無法再為公眾謀福利了。他們不能購買和租賃土地,也不准他們為任何民事或刑事案件作證,甚至都不允許他們參加地界的勘定。
  九十歲以上,牙齒、頭髮全脫落。活到這把年紀已不能辨別氣味,有什麼吃什麼,有什麼喝什麼,沒有食慾,不談胃口。患的老毛病既不加重也不減輕,一直就這麼延遲下去。談話時連一般事物的名稱、人們的姓名都忘掉了,即使是自己的至親好友的姓名也記不起來。由於這同樣的原因,讀書自娛也是不可能了,因為記憶力太差,一個句子看了後面卻把前邊忘了,這一缺陷把本來還有可能享受的唯一的樂趣也給剝奪掉了。
  這個國家的語言時刻都在變化,所以一個時代的「斯特魯德布魯格」聽不明白另一個時代中他們同類的話,兩百年一過,他們也不能同周圍的普通人交談,頂多不過說幾個一般的詞兒。因此,他們生活在自己的祖國卻倒像外國人一樣感到很不方便。
  這就是我記憶所及他們給我作的關於「斯特魯德布魯格」的一番敘述。後來我見到了五六個不同時代的這些人。最年輕的還不到兩百歲,他們都是由我的幾個朋友在不同的時間裡領到我這裡來的。可是,雖然他們聽說我是個大旅行家,世界各地都見識過,卻一點也不感到好奇,不提出一個半個的問題來問問我。他們只希望我能給他們一個「斯蘭姆斯庫達斯克」,就是一件紀念品。這其實是一種委婉的乞討方式,以躲避嚴禁他們這樣做的法律,因為儘管給他們的津貼確實很少,他們卻是由眾人供養著的。
  人人都輕視、痛恨他們生下一個這樣的人來,大家都認為是不祥之兆。他們出生的情況記載得十分詳細,所以查一查登記簿就可以知道他們的年齡。不過登記簿上記載的還不到一千年,要不就是因為年代久遠或者社會動亂,一千年前的記載早都被毀掉了。但是,通常計算他們年齡的方法,還是問一問他們腦子裡記得哪些國王或者大人物,然後再去查歷史,因為他們記得的最後一位君王,毫無疑問地總要到他們八十歲之後才開始登基。
  他們是我生平所見到的最令人傷心的人,而女人比男人還要來得可怕。她們除了極度衰老的人所有的一般缺陷外,她們還有別的一些可怕的地方;這種可怕的程度是和他們的年歲成正比的,實在令人難以形容。我在五六個人當中很快就能辨出誰年齡最大,雖然他們彼此之間相差還不到一二百年。
  讀者不難相信,自從我親耳聽到、親眼看到這種人以後,我長生不老的慾望為之大減。我為自己先前那些美妙的幻想感到由衰的羞愧,心想,與其這樣活著真還不如死掉,無論什麼暴君發明什麼可怕的死法,我都樂於接受。我和我的朋友們在這件事上所談論的一切,國王都聽說了,他於是得意洋洋地挖苦我,說希望我能送一對「斯特魯德布魯格」回自己的國家,使我國人民不至於再怕死。不過這似乎是這個王國的基本法律所不允許的,否則我還真樂意費些力氣花些錢把他們運回來。
  我不得不贊成這個王國制訂關於「斯特魯德布魯格」的法律,具有最強有力的理由,任何別的一個國家處在那種情況下,都有必要執行那些法律。要不然,因為貪婪是老年的必然結果,那些長生不老的人最終就會成為整個國家的財產的業主,獨霸全民的權力,卻又因為缺乏經營管理的能力,最終必然導致整個社會的毀滅。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4 23:08:53

第二十七章

  作者離開拉格奈格,乘船前往日本——又從那兒坐一艘荷蘭船到阿姆斯特丹,再從阿姆斯特丹返回到英國。
  關於「斯特魯德布魯格」的敘述,我想一定會使讀者感到有幾分意思,因為這似乎多少有點不同尋常,至少在我讀過的遊記中,我記得還沒有碰到過這一類的敘述。如果我記錯了,我就懇請大家原諒,因為旅行家們在敘述同一個國家時,常常免不了都會在相同的一些細節上長篇大論,並且不會受到借用或抄襲前人著作的指責。
  這個王國與大日本帝國之間確實有著貿易往來,所以很有可能日本的作家已經有過關於「斯特魯德布魯格」的敘述;不過我在日本停留的時間很短,而且一點也不懂他們國家的語言,所以沒有辦法去進行調查。我倒是希望荷蘭人,經我這樣介紹,能產生好奇心,同時也能夠來彌補我的不足。
  國王陛下三番五次強烈要求我接受他朝廷的官職,可他見我決意要回自己的祖國,也就准許我離開了。我很榮幸地得到他親筆為我給日本天皇寫的一封介紹信。他又賜給我四百四十四塊大的金子(這個民族喜歡偶數),還有一枚紅色鑽石,我回英國後賣了一千一百英鎊。
  一七○九年五月六日,我鄭重辭別了國王和我的朋友。這位君王真是高尚,派了一支衛隊把我送到了這座島西南部的皇家港口格蘭古恩斯達爾德。六天以後,我找到一艘船可以把我帶到日本。路上我們航行了十五天。我們在位於日本東南部的一個叫濱關的港口小鎮上了岸。那鎮位於港口的西端,那兒有一條狹窄的海峽,向北通向一個長長的海灣,京城江戶[注]就坐落在這海灣的西北岸。上岸後我馬上就將拉格奈格國王給天皇陛下的信拿給海關官員看。他們對上面那御璽非常熟悉。御璽有我的手掌那麼大,圖案是一個國王從地上扶起一個瘸腿的乞丐。鎮上的地方長官聽說我有這麼一封信,就以大臣之禮來款待我。他們為我備好車馬和僕從,兔費護送我去江戶。到那兒後我就被召見了。我遞上介紹信,拆信的儀式十分隆重,一名翻譯將信的內容解釋給天皇聽。隨後,翻譯轉達天皇的命令,通知我說,無論是什麼要求只要我說出來就會被照辦(這當然是看他拉格奈格王兄的面子)。這位翻譯是專門同荷蘭人打交道的,他從我的面相立即就猜出我是個歐洲人,於是又用純熟的低地荷蘭語把天皇陛下的命令重複一遍。我按照事先想好的主意回答說,我是一名荷蘭的商人,在一個遙遠的國家航海時翻了船,之後從那裡先海路後陸路一直到了拉格奈格,再後來就坐船來到了日本。我知道我的同胞時常在這裡經商,就希望有機會能隨他們中的一些人二起回歐洲去。說完我就極為低聲下氣地請求天皇開恩,希望他能下令把我安全地送到長崎。我還提出了另一個請求,能否看在我的思主拉格奈格國王的面上,免我履行踩踏十字架這一儀式[注];我的同胞到這兒來都得履行這樣的儀式,可我是因為遭遇了不幸才來到他的王國的,絲毫沒有做生意的意思。當翻譯把我的後一個請求說給天皇聽之後,他顯得有幾分吃驚,說他相信在我的同胞中不願履行這種儀式的人我是首例,因而開始懷疑我是不是真正的荷蘭人;他都疑心我一定是個基督徒。儘管如此,由於我提的那些理由,而更主要是看在拉格奈格國王的面上,他特別開恩就遷就了我這與眾不同的脾氣。不過事情還得安排得巧妙,吩咐他的官吏像是一時忘了那樣把我放過去,因為要是我的同胞荷蘭人發現了其中的秘密,他們一定會在途中將我的喉管割斷。我通過翻譯感謝天皇對我格外開恩。那時恰巧有一支軍隊要開到長崎去,天皇就命令指揮官護送我前往那裡,關於十字架的事還特別作了關照。
  一七○九年六月九日,經過長途跋涉,我到了長畸。不久,我就認識了一些荷蘭的水手,他們都是阿姆斯特丹的載重達四百五十噸的「阿姆波伊納號」大商船上的人。我在荷蘭住過很久,那是在萊頓求學,所以我的荷蘭話說得很好。水手們不久就知道我是從哪兒來的了。他們十分好奇地詢問我的航海及生活經歷。我盡量地把故事編得簡短而可信,卻把真相的絕大部分卻隱瞞了下來。我在荷蘭認識不少人,我可以捏造我父母的名字,假說他們是蓋爾德蘭省出身微寒的百姓。我本來準備付給船長(一個名叫西奧朵拉斯·凡格魯爾特的人)我到荷蘭應付的船費,可他聽說我是名外科醫生後,就高興的只收了一半,條件是我在我本行業務方面為他服務。開船前,有幾名船員一再問我有沒有履行以上提到的那種儀式。我避開了這個問題,只大概地回答他們說,天皇和朝廷的每一點具體的要求我都滿足他們了。儘管這樣,還是有一個叩頭蟲一樣的歹毒的流氓跑到一位官員前,對他說,我還沒有踩過十字架。可是官員早已接到放我出境的命令,反而用一根竹子在這流氓的兩個肩膀上打了二十下;此後就再也沒有人拿這樣的問題來煩我了。
  航行途中沒有發生值得一提的事情。我們一帆風順駛到好望角,為了取淡水我們在那停了一會。四月六日,我們安全抵達阿姆斯特丹,路上只有三名水手病死,還有一名在離幾內亞海岸不遠的地方從前桅上失足掉進了海裡。之後不久,我搭乘阿姆斯特丹的一艘小船從那裡啟程回英國。
  一七一○年四月十日,我們進入唐茲錨地。第二天早晨我上了岸,在離開了整整五年零六個月以後,終於又見到了自己的祖國。我馬上動身去瑞德裡夫,當天下午兩點就到了家,看到妻子兒女全都身體健康。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4 23:09:10

第二十八章

  作者當了船長出外航海——他的部下圖謀不軌,把他長期禁閉在艙裡,後又棄他於一塊不知名的陸地上——他進入這個國家——關於一種奇怪動物「野胡」的描寫——作者遇見兩隻「慧駰」。
  我跟妻子兒女共同渡過了大約五個月的美好時光。要是我當時懂得怎樣才算是我的好日子就好了。我離開我那可憐的妻子時,她又懷孕了。我接受了一份待遇優厚的邀請,到載重三百五十噸的「冒險號」大商船上作了船長。這是因為我對航海非常精通;另外,儘管有時也可以干醫生,但我對在海上做外科醫生這樣的工作已漸漸地感到厭倦了,於是我就招了一位技術熟練的年輕醫生羅伯特·漂爾佛伊到船 L來擔任外科大夫。一七一○年八月七日我們從樸次茅斯啟航;十四日,在田納瑞夫島[注]遇到了布里斯托爾的坡可克船長,他正要到坎披契灣[注]去採伐洋蘇木。十六日的一場風暴把我們吹散了。這次航海完畢後我才聽說他的船沉沒了,除一名船艙的服務員之外,無一人倖免。他為人誠懇,是位優秀的海員,不過有點固執己見,因此他和其他一些水手一樣毀滅了自己。如果當時他聽了我的話,也許這時候同我一樣平平安安地在和自己家人在一起過日子。
  我船上有幾名水手患熱病死了,所以我不得不在巴巴多斯[注]和背風群島[注] 招募新水手;雇我的商人曾經指示我可以在這兩地作短暫停留。但過了不久我就開始懊悔起來,因為我事後發現,這些新水手大部分都做過海盜。我船上一共有五十名水手,僱主的命令是,要我到南洋地區與印度人做生意,並盡可能地開創一些新的生意渠道。我招募來的這幫惡棍把我船上的其餘水手全部扔到了海裡,他們一起圖謀不軌,要奪下這船,並且把我囚禁起來。一天早上,他們動手了,衝進船艙就把我手腳捆了起來,並威脅說,要是動一動,就把我扔到海裡去。我對他們說,我是他們的俘虜了,情願歸順。他們就強迫我發誓表示屈服,然後給我鬆綁,只用一根鏈子將我的一條腿拴在床跟前。同時在艙門口設了一個哨,讓他槍彈上膛,只要我企圖逃跑,就開槍把我打死。他們把飲食給我送到下面的艙裡來,自己開始指揮這船上的一切,他們的計劃是去當海盜,搶劫西班牙人,不過他們還得等糾集到更多的人時才能幹。他們決定先把船上的貨物賣掉,然後去馬達加斯加招募新手,原因是我被囚禁以後,他們中已經死了幾個。他們航行了好幾個星期,同印度人做了一些生意,可是我一直被嚴嚴實實地禁閉在船艙裡,不知道他們走的是哪條航線。他們一再威脅說要我把弄死,我也就認為自己只有死路一條了。
  一七一一年五月九日,一個名叫詹姆斯·威爾契的人來到了船艙裡,聲稱他奉船長之命來放我上岸。我向他衷告,卻毫無結果;他也不肯告訴我他們的新船長是誰。他們讓我把最好的一身衣服穿上,那其實是一身新衣服,又讓我帶了一包內衣,可是除腰刀之外不准我帶任何武器;就這樣,他們逼我上了一艘長舢板。不過他們還算講點文明,沒有搜查我的口袋;那口袋裡放著我所有的錢和其他一些日常用品。他們劃了大約有一里格,隨後就把我丟到了一片淺灘上。我求他們告訴我這是什麼國家,他們卻一起發誓,說他們和我一樣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只說這是船長(他們這麼稱呼他)的主意,只要船上的貨賣光,一見有陸地,就把我趕下船去。他們立刻划船回去了,倒還勸我快點走開,要不潮水湧來就要把我吞沒。就這樣,他們和我告了別。
  我在這荒涼的島上朝前走著,沒過多久也走上了堅實的土地。我在一處堤上坐下來休息了一會兒,考慮我最好該怎麼辦。稍稍緩過勁來之後,我就步入了這個國家,決定一碰上什麼野人就向他投降,用些手鐲、玻璃戒指以及別的玩具賄賂他們,使他們能夠饒我一命;這些東西當海員的在那樣的航海途中總要隨人攜帶,而我倒也帶了幾件在身上。這兒的土地被一長排一長排的樹木相隔著;樹並非人工種植,而是天然地長在那兒,毫無規則。到處是野草,還有幾塊燕麥田。我小心翼翼地走著,生怕受到突然襲擊,或者突然有一支箭從身後或兩邊飛來將我射死。我走上了一條由人踐踏出來的路,看見上面有許多人的腳印,還有一些蹄印,不過多數是馬蹄印。最後我在一塊地裡發現了幾隻動物,還有一兩隻同類的在樹上坐著。它們的形狀非常奇特、醜陋。讓我感覺到幾分不安,所以我就在一處灌木叢後面躺下來仔細觀察一下他們。其中有幾隻往前一直走,來到了我躺著的地方,這使我有機會把它們的樣子看得清清楚楚。它們的頭部和胸脯都覆蓋著一層厚厚的或捲曲或挺直的毛髮。它們長著山羊一樣的鬍子,脊背上和腿腳的前面部分都長著長長的一道毛,不過身上其他地方就光光的了,所以我倒能看到它們那淺褐色的皮膚。它們沒有尾巴,臀部除了肛門周圍以外也都沒有毛,我想那是因為它們要坐在地上,才讓它們在那兒長些毛以保護肛門的吧。這種坐姿它們經常採用,有時也躺下,還經常性地用後腿站立。它們爬起村來像猴子一樣敏捷,因為它們的前後腳都長著尖利如鉤的長爪。它們時常蹦蹦跳跳,竄來竄去,行動靈巧至極。母的沒有公的那麼大,頭上長著長而直的毛髮,除了肛門和陰部的周圍,身上其他地方就都只有一層茸毛。乳房吊在兩條前腿的中間,走路時幾乎常常要碰到地面。公獸和母獸的毛髮都有褐。紅、黑、黃等幾種不同的顏色,總之,在我歷次的旅行中,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讓我不舒服的動物,因為從來沒有一種動物天然地就叫我感到這般厭惡。我想我已經看夠了,心中充滿了輕蔑和厭惡,就站起身來走到了原先那條人行道上,希望沿這路走去最終能找到一間印第安人的小屋。我還沒走多遠,就碰上了一隻動物實實地擋在路上,並且一直向我走來。那醜八怪見到我,就做出種種鬼臉,兩眼緊緊地盯著我,就像看一件它從未見過的東西。接著它向我靠攏過來更近了,不知是出於好奇還是想傷害我,一下抬起了前爪。我拔出腰刀,用刀背猛擊了它一下;我不敢用鋒刃的一面擊它,怕當地居民知道我砍死或砍傷了他們的牲口而被激怒。那畜生挨了這一擊之後就一面往後退去,一面狂吼起來;這一下立刻就有至少四十頭這樣的怪獸從鄰近的地裡跑過來將我圍在中心,它們又是嗥又是扮鬼臉。我跑到一棵樹幹底下,背靠著樹,一面揮舞著腰刀不讓它們接近我的身體。有幾隻該死的畜生抓住了我身後的樹枝竄到了樹上,從那兒開始往我的頭上拉屎。我把身子緊貼在樹幹上,總算躲了過去,但差點兒被從四周落下來的糞便的臭氣悶死。
  正當這危機關頭,我看到這些畜生忽然全都飛快地跑開了,於是我就壯了壯膽離開那樹,繼續上路,一面心裡在想,會是什麼東西把它們嚇成這個樣子呢?我往左邊一看,卻看到了地裡有一匹馬在慢慢地走著;原來虐待我的那些言生比我先看到了它,所以全都跑了。這馬走近我身邊時先是小小地一驚,但馬上就鎮定了下來,它對著我滿臉地看,顯然非常地驚奇。它看看我的手,又看看我的腳,圍著我轉了幾圈。我本想繼續趕路,它卻硬擋在那兒,不過樣子倒很溫和,絲毫沒有要硬來的意思。我們站在那兒互相盯著看好一會,最後我竟壯大膽子,擺出職業騎師馴野馬時的架勢,吹著口哨,伸手要去撫摸它的脖子。可是這只動物對我的這番好意似乎不屑一顧,它搖搖腦袋皺皺眉,輕輕地抬起右前蹄把我的手推開了。接著它又嘶叫了三四聲,可每次音調全不一樣,我不由得要覺得它那是用自己的什麼語言在跟自己說話。
  正當我和它這麼相持不下的時候,又有一匹馬走了過來。它很有禮貌地走到第一匹馬的跟前,互相輕輕地碰了碰右前蹄,然後用各不相同的聲音互相嘶叫了幾聲,簡直像是在說話。它們走開去幾步,像是要一起商討什麼事;又肩並肩地來回走著,就像人在考慮什麼重大事件一樣,可是眼睛又不時地轉過來朝我這邊看,好像要監視我,怕我會逃跑似的。看到沒有理性的畜生這種行為舉止,我萬分驚奇,不由得自己在那兒推斷,馬都這麼有靈性,要是這個國家的居民具有了相應的清醒的頭腦,他們一定是世上最聰明的人了。這一念頭給了我不少安慰,我因此決定繼續往前走,直到我找著房屋或村莊,或者遇到當地的居民。那兩匹馬願意談就隨它們在那兒談吧。可是第一匹馬(那是匹深灰色斑紋馬)見我要悄悄地溜走,就在我身後長嘶起來。那聲音極富表情,我都覺得我聽明白了它是什麼意思。我於是轉過身走到它跟前,看看它還有什麼吩咐,一邊卻盡量掩飾自己內心的慌恐,因為我已經開始感到有幾分痛苦,不知道這場險事到底會怎樣收場。讀者也不難相信,我是非常不喜歡我當時的處境的。
  兩匹馬走到我跟前,仔細地端詳我的臉和手。那匹灰色馬用右前蹄把我的禮帽摸了一圈,弄得不成樣子,我只得摘下來整理一下重新再戴上去。它和它的夥伴(一匹栗色馬)見此更加驚訝了。栗色馬摸了摸我的上衣襟,發現那是鬆鬆地在我身上掛著時,它倆就露出了更加驚奇的神色。它摸摸我的右手,手的顏色和那柔滑的樣子似乎使它十分羨慕。可是它又將我的手使勁地在它的蹄子與蹄骸中間猛夾,弄得我疼得大叫起來;這麼一來,它們倒又盡量溫存地撫弄我。它們看了我的鞋和襪感到十分困惑,不時地去摸一摸,又相互嘶叫一陣,做出種種姿勢,就像是一位想要解決什麼新的難題的哲學家。
  總之,這兩隻動物的舉止很有條理,很有理性,觀察敏銳而判斷正確,所以我到最後都作出了這樣的判斷:它們一定是什麼魔術師,用了某種法術把自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見路上來了個陌生人,用這樣的方法同他來尋開心。要麼或者真的是吃驚了,見到一個人,無論服裝、外形與面貌都和也許是生活在這麼遙遠的一個地方的人完全不同。我覺得這麼推斷很有道理,就大著膽子對他們說了以下的話:「先生們,如果你們是會變魔術的人,我想你們一定是的,你們肯定能聽懂任何語言,所以我要冒昧地告訴兩位閣下,我是一名可憐的英國人,由於遭遇不幸漂到你們這海岸上來了,我請求你們中哪一位允許我騎到背上,就像是騎真的馬一樣,把我馱到某個人家或者村莊,那樣我就有救了。為了報答你們的恩惠,我願意把這把刀和手鐲當禮物送給你們(說話間我就把它們從口袋裡取了出來)。」我說話時,這兩隻動物默默地站在那兒,似乎在極用心地聽我說。我說完之後,它們相互嘶叫了好一陣子,彷彿是在進行什麼嚴肅的談話。我清楚地觀察到它們的語言很能表達感情。不用多大勁就可以用字母拼寫下來,比拚寫中國話還容易得多。
  我不時地可以分辨出有一個詞是「野胡」,它們都把這詞兒反覆地說了好多遍,雖然我猜不透那是什麼意思,可當這兩匹馬忙著在那裡交談的時候,我就試著開始學習這個詞。它們的交談一停止,我就壯了膽子高聲地叫了一聲「野胡」,同時還盡量地模仿那種馬嘶叫的聲音。它聽了之後都感到很驚訝。我就盡力跟著它學了幾遍,雖然還遠談不上盡善盡美,但發現每一次都有明顯的進步。接著那栗色馬又試著教我第二個詞兒,可是比第一個難發音多了;按照英語的拼寫法,它可以拼作「Houyhnhnm」(慧駰)。這個詞我的發音不如前一個成功,可又試了兩三次之後,也好多了;見我有這樣的才能,它們都顯得非常驚訝。
  又談了一些話之後(我當時推想可能與我有關),兩位朋友就分手了,同樣又行了互相碰碰蹄子的禮節。灰色馬做個姿式意思是讓我在它前頭走,我想我在找到更好的嚮導之前還是依了它好。我一放慢腳步,它就會發出「混,混」聲音。我猜到它是什麼意思,於是就竭力設法讓它知道,我太疲倦了,快要就走不動了。於是它就停下來站一會兒,讓我休息一會兒。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4 23:09:27

第二十九章

  作者由一隻「慧駰」領到家中——房屋的描寫——作者受到接待——「慧駰」的食物——作者因吃不到肉而感到痛苦,但後來找到了解決的辦法——他在這個國家吃飯的方式。
  大約走了三英里路之後,我們來到了一座長房子面前。那座房子是先用木材插在地上,再用枝條編織建成的。房頂很低,上面蓋著草。這時我開始感到安心了一些,就把幾件玩具拿了出來(旅行家們通常帶一些這樣的玩意兒把它們當禮物送給美洲等地的印第安野人),希望這家人家的人會因此而高興而好好的款待我。那馬對我作了一個姿勢要我先進房去。這是一間很大的房間,光光的泥土地面,一邊是整整一排襪草架和食槽。房間裡有三匹小馬和兩匹母馬,都不在吃草,有幾匹倒是屁股著地坐在那兒,這叫我非常驚奇;可讓我更加驚奇的是,其餘的那幾匹在那兒做家務事。看上去它們只不過是普普通通的牲口,可是卻證實了我起初的那個想法:一個能把野獸教化成這樣的民族,其智力方面一定超過世界上所有的人。灰色馬隨後就走了進來,這樣,其他的那些馬就沒有能夠虐待我,否則,我也許要吃些苦頭。它以一種威嚴的姿態對它們嘶叫幾聲,它們則報以回答。
  除了這間房以外,到這一座長房子的盡頭另外還有三間,通過相向的三扇門,把房間連在一起,就像一條街道。我們穿過第二個房間向第三個房間走去。這時灰色馬先走了進去,示意我在外面等候。我就在第二個房間裡等著,一邊將送這家主人和主婦的禮物準備好;它們是兩把小刀,三隻假珍珠手鐲,一面小鏡子和一串珠子項鏈。那馬嘶叫了三四聲,我等著,希望能聽到人聲的回答;但除了同樣是馬的嘶叫之外,別的聲音我什麼也沒有聽到,只是一兩聲叫得比灰色馬的更尖利一些。我心裡開始想,這房子一定屬於他們中的什麼大人物,在得到召見之前似乎要經過許多禮節。可是,這位高貴人物的生活及其他事情都由馬來侍候卻是我弄不明白的。我怕自己被這種種遭遇和不幸弄得神經失常了,於是就振作精神,在只有我一個人的這個房間四面觀察一下;房裡的擺設還是同第一個房間一樣,只是更雅致一些罷了。我擦了好幾次眼睛,但看到的還是同樣東西。我擰擰胳膊捏捏腰讓自己清醒過來,想這不是在夢裡吧?然後我肯定地得出了這樣的結論:這所有出現的一切肯定只是夭術和魔法。不過我來不及再往下細想了,那灰色馬已經來到門口,它示意我跟它走進第三個房間。一進去,我就看到一匹非常漂亮的母馬,它正和一匹小公馬和一匹小母馬屁股著地坐在即整潔又講究的草蓆上。
  我進房間後不久,那母馬就從草蓆上站了起來。它走到我跟前,仔仔細細在我的手和臉上打量一番之後,竟露出了十分輕蔑的神色。接著它就轉過身去向著那匹灰色馬了。我聽到它們一再地說起「野胡」這個詞兒,雖然那是我學會說的第一個詞,可它的意思我當時還不清楚。不過沒過多久我就弄清楚了,這使我永遠感到是一種恥辱。灰色馬用它的頭朝我點了點,又像剛才在路上時那樣「混,混」了幾下,我明白那是叫我跟它走。它帶我出了房間,來到一個像院子一樣的地方,那兒離馬兒住的房子不遠還有一座房子。我們一走進去,我就看見三隻我上岸後最先看到的那種叫人厭惡的畜生。它們正在那裡享用樹根和獸肉,我後來才發現那是驢肉和狗肉,有時也吃病死或偶然致死的母牛肉。它們的脖子上都繫著結實的枝條,另一頭拴在一根橫木上。它們用兩隻前爪抱住食物,再用牙齒撕下來吃。
  馬主人吩咐它的一名僕人(一匹栗色小馬)將最大的一頭解下來牽到院子裡。我和那野獸被緊挨著排到一起後,主僕二馬就開始仔細地比較起我們的面貌來,隨後即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說「野胡」,「野胡」。當我看到這只可惡的言生竟完完全全是個人的樣子時,恐懼得簡直無法形容。它的臉又扁又寬,塌鼻子,厚嘴唇,大嘴巴,但與人的這些差別在所有野蠻民族的人身上都是很常見的,因為野蠻人總讓他們的小孩子趴在地上,或者把他們背在背上,孩子的臉貼著母親的肩膀擦來擦去,面部輪廊也就變了形。「野胡」的前爪除了指甲長,手掌粗糙,顏色棕黃,手背長毛之外,和我的手沒有什麼區別。我們的腳也有同樣的相似之處,差別也同手的一樣;這我心裡非常明白,然而馬不知道,因為我的腳上穿著鞋和襪子。身上其他各處也都相同,只是它多毛,顏色也不一樣,這一點我前面已經講到。
  這兩匹馬感到疑惑不解的問題,大概是看到我身體的其他部分和「野胡」的大不相同,這都是我衣服的功勞;對於衣服它們是毫無概念的。那匹栗色小馬用它的蹄子和蹄(骨交)夾了一段樹根給我(它們拿東西的方法我以後有合適的機會再來細說)。我用手接了過來,聞了聞,重又十分禮貌地還給了它。它又從「野胡」住所裡拿來一塊驢肉,可是氣味極其熏人,東西我都不吃,它於是就把這驢肉扔給了「野胡」,結果一下就給它們狼吞虎嚥地吞吃了。之後它又給了我一小捆乾草和一馬球節[注]燕麥,可我都是搖搖頭,表示這兩樣令我噁心得想嘔吐,趕緊把頭側向了一邊。說真的,我現在倒真提心起來了,要是我遇不上什麼同類的人,我是一定會被餓死的。至於那些齷齪的「野胡」,雖然那時沒有人比我更熱愛人類了,我也無論如何不能承認它們就是我的同類,我還從未見到過這麼可憎厭的生物,我住在這個國家的那段時間裡,也是越接近它們就越覺得它們可惡。這一點,那馬主人從我的舉止上也已經看出來了,於是它就吩咐把「野胡」帶回窩裡去。接著它就將前蹄放到嘴上,動作看上去非常從容自然,卻令我大為驚訝。它又作了別的一些姿勢,意思是問我要吃什麼。可是我無法作出讓它明白我意思的回答,而即使它明白了,我也看不出能想到什麼辦法為自己弄到食物。正當我們處在這種境況下時,我看到旁邊走過一條母牛,我因此就指了指它,表示想上前去喝母牛的奶。這一下倒是起了作用。它把我領回家來,吩咐一匹做僕人的母馬打開一間房間,裡面整整齊齊、乾乾淨淨存放著大量用陶盆和木盆裝著的牛奶。母馬給了我滿滿一大碗,我十分痛快地喝了下去,頓時就覺得精神大振。
  大約中午時分,我看到四隻「野胡」拉著像雪撬一樣的一種車子朝房子這邊走來。車上是一匹老馬,看上去像是有些身份的;它下車時後蹄先著地,因為它的左前蹄不小心受了傷。老馬是來我的馬主人家裡赴宴的,馬主人十分客氣地接待了它。它們在最好的一間屋裡用餐,第二道菜是牛奶熬燕麥,老馬吃熱的,其餘馬都吃冷的。它們的食槽在房間的中央擺成一個圓圈,分隔成若干格,它們就圍著食槽在草堆上坐成一圈。食槽圈的中間是一個大草料架,上有許多尖角,分別對準食槽的每一個格子,這樣每一匹公馬和母馬都能規規矩矩、秩序井然地吃自己那一份乾草和牛奶燕麥糊。小馬駒似乎行動很講規矩,馬主人夫婦對它們客人的態度則極為暢快而慇勤。灰色馬讓我在它的身邊站著,它就和它的朋友談了許多關於我的話,因為我發現客人不時地朝我看,而且又一再地說到「野胡」這個詞兒。
  我那時恰好戴著一副手套,那匹灰色馬主人見了非常不解;它看我把我的前蹄子弄成這樣,不覺露出種種驚奇的神色。它用蹄子在我的手套上碰了三四下,意思好像是要我把我的前蹄子恢復原樣。我立即照辦,將手套脫下來放進了口袋。
  這一舉動引起了它們更多的談論。我看出大家對我這麼做都感到很滿意,不久我也看出了這一舉動產生了很好的影響。它們讓我說出我明白的那幾個詞。它們在吃飯時,馬主人又把燕麥。牛奶、火、水等東西的名稱教給了我;由於我從小就有很好的學習語言的本領,所以跟著它很容易就念了出來。
  飯吃完以後,馬主人把我拉到一邊,又做姿勢又說話讓我明白,我沒有東西吃它很擔心。燕麥在它們的話裡叫「赫倫」,我把這個詞兒念了三四遍,因為雖然我起先拒絕吃這東西,可是再一想,我覺得我可以設法把它做成一種麵包,到時和牛奶一起吃下去,或者就可以讓上我活命了,以後再設法逃往別的國家,一直等找到我的同類。馬主人立即吩咐一匹白母馬僕人用一種木盤子給我送來了大量燕麥。我就盡量拿它們放在火上烤,接著把麥殼搓下來,再設法吹去麥皮。我把它們放在兩塊石頭中間磨碎,接著加上水,做成了一種糊或者餅一樣的東西,再拿到火上烤熟,和著牛奶趁熱吃了下去。其實這東西在歐洲許多地方也是一種相當普通的食品,可是我剛開始吃覺得非常沒有味道,時間一長也就習慣了。我這一生常常要落到吃粗飯的地步,可人的天性是很容易滿足的,這也不是我第一次從經驗中得到證明。另外我還不得不說一下,我在這座島上居留期間,連一個小時的病都沒有生過。當然我有時也設法用「野胡」的毛髮編織羅網來提一隻兔子或鳥兒什麼的;也常常去採集一些衛生的野菜,煮熟了和著麵包一起吃,或者就當生菜吃;間或我也做點奶油當稀罕物,而且把做奶油剩下來的乳清也都喝了。開頭我吃不到鹽簡直不知該怎麼辦,可是習慣成自然,不久以後,沒有它也無所謂了。我相信,我們老是要吃鹽其實是一種奢侈的結果,因為把鹽放到飲料中起初是用來刺激胃口的,所以除了在長途的航海中,或者在遠離大市場的地方貯存肉食需要用鹽以外,食鹽是沒有必要的。我們發現,除了人,沒有一種動物喜歡吃鹽。至於我自己,離開這個國家之後,一直到過了好長一段時間,我才吃得下有鹹味的食物。
  關於我的飲食問題已經說得夠多的了。其他的旅行家在他們的書中也都大談這個題目,好像讀者個個都很關心我們這些人是吃得好還是壞。不過這件事還是有必要提一下的,否則我在這樣一個國家和這樣一群居民一起生活了三年,世人哪會相信!
  到了傍晚的時候,馬主人吩咐給我準備一個住處。住處離馬住的房子有六碼遠,跟「野胡」的窩是分開的。我弄了一些乾草,身上蓋著自己的衣服,睡得倒也很香。但不久以後我就住得更好了,我還要詳細地敘述我以後的生活方式,讀者到時會知道的。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4 23:09:45

第三十章

  作者得到「慧駰」主人的幫助和教導,認真學習它們的語言——關於這種語言的說明——幾位。「慧駰」貴族出於好奇前來看望作者——他向主人簡單報告他的航海經過。
  我那時唯一的想法就是努力學習它們的語言。我的主人(我以後就一直這麼叫它)和它的子女們以及家中的僕人們都願意教我。一頭畜生竟有理性動物的各種表現,它們認為這實在是一種奇跡。每樣東西我都是用手指著問它們叫什麼名稱,我一個人的時候就把這些名稱記到自己的日記本裡,發音不準確時,我就請家裡的馬多發幾遍幫我糾正過來。這方面,有位當僕人的栗色小馬隨時都願意為我效勞。
  它們說話主要是用鼻音和喉音,就我所知道的歐洲語言來說,它們的語言和高地荷蘭語或者德語相似,不過要文雅得多,含義也非常豐富。查爾斯五世[注]就發表過這樣的見解:他要是同他的馬說話,一定會用高地荷蘭語。
  我的主人異常好奇,而且很有耐心,它閒的時候就多花上幾個小時來教我。它堅信(這是它後來告訴我的)我是一隻「野胡」,可是我可教、有禮貌、乾淨,這樣一些與「野胡」那樣的動物完全相反的品質令它大為驚奇。對於我的衣服它最感困惑;有時它自己在那兒想,這些東西會不會是我身體的一部分呢?因為我從來都是在它們全家都睡了才脫衣服休息,早晨它們還沒有醒我就又穿上了。我的主人急切想知道我是從哪兒來;我的一舉手一抬足看來都很有理性,這又是怎樣獲得的。它非常想讓我講我的故事給它聽;我學它們的語言,單詞和句子現在都能說得很熟練了,所以它希望我不久就能親口把我的經歷告訴他。為了幫助記憶,我把學過的所有單詞全都用英文字母拼好,連同譯文一起寫了下來。一段時間之後,我當著我主人的面也敢做了。不過我費了不少口舌向它解釋我那是在幹什麼,因為這些馬民根本就不知道書或者文學是什麼。
  大約過了十個星期,它提的問題大部分我都能聽懂了,而三個月一過,我就能夠勉強地回答它的問題。它非常想知道我來自這個國家的哪一個部分,是怎樣學會模仿理性動物本領的,因為「野胡」(僅僅從可以看得到的頭、手和臉來看,它認為我完全像一隻「野胡」)雖看似有幾分機靈,卻最愛調皮搗蛋,據說是一切獸類中最不可調教的畜生。我回答說,我從一個很遠的地方來,和許多同類坐著用樹幹做成的中四的一個巨大容器,漂洋過海到了這裡。我的同伴強迫我在這裡的海岸登陸,拋下我不管,讓我自求生存。我費了相當的口舌,又借助於不少手勢,才使它明白了我的意思。它回答說,我肯定是弄錯了,要不就是我說的事並非它本來的那個樣子(它們的語言中沒有任何表示說謊或者虛假的詞兒)。它知道海那邊還有什麼國家是不可能的,一群育生也不可能隨心所欲地在水面上移動一個木頭容器。他相信在世上現存的「慧駰」中沒有一個能做出這樣的容器,也不放心讓「野胡」去設法做這樣的事。「慧駰」這個詞在它們的語言中是「馬」的意思,就它的詞源而言,是指「大自然之盡善盡美者」。我對我主人說,我不知道該怎樣表達自己的意思,不過我會盡快改變這種狀況,希望短時間內就能告訴它種種稀奇古怪的事。它非常高興,就指示它自己的母馬、小馬以及家中的僕人利用所有的機會來教我,而它自己每天也要花上兩三個鐘頭。住在附近的幾位男女馬貴族聽說我們家有一頭神奇的「野胡」,不但能像「慧駰」那樣說話,而且言談舉止似乎還顯露出幾分理性,就經常性地上我們家來拜訪。這些馬貴族很高興同我談話。它們向我提出了許多問題,我則盡我所能給予回答。這一切都是我語言進步的先決條件,從我到這地方時的那天算起,五個月之後,它們無論說什麼我都能聽懂了,同時我也能夠相當不錯地表達我自己的意思。為了想看看我並且想同我交談來拜訪我主人的「慧駰」,都不大相信我真的是一隻「野胡」,因為我的身體表面蓋著一層東西,和「野胡」有差異。它們感到非常驚訝,怎麼看到我身上除了頭、臉、手之外,沒有那通常的毛發和皮膚。但是,大約兩個星期前發生的一樁意外事卻使我向主人透露了我的秘密。我曾告訴過讀者,每天晚上等全家都入睡之後,我才脫下衣服並把衣服蓋在我的身上休息,有一天大清早,我的主人派它的貼身僕人栗色小馬來喊我過去。它進來時我正在熟睡中,衣服掉到一邊去了,襯衫都在腰部以上。它發出的聲音把我吵醒,我見它把主人吩咐的話說得有點顛三倒四,接著他返回到主人那裡,驚慌失措地把它看到的情況胡亂報告了一通。這我立刻就知道了,因為我一穿好衣服就去拜見主人時它就問,它的僕人所報告的情況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我睡覺時的樣子和其它時候不同?它的貼身僕人告訴它,我身上有的地方是白色的,有的地方是黃色的,至少不是那麼白,還有的地方則是棕色的。
  為了盡量顯示我與那該死的「野胡」不是一個族類,我至此一直嚴守著我穿著衣服這一秘密,但現在再也沒有辦法保密了。另外,考慮到我的衣服和鞋子已越來越糟,很快就要穿破,我得想什麼法子用「野胡」或者別的獸類的皮另做一套換上,那樣一來,整個秘密就要被它們知道了。因此我就對主人說,在我來的那個國家,我的那些同類總是用加工過的某種動物的毛皮來遮蔽身體,那一方面是為了體面,另一方面也是為了防禦炎熱和寒冷的惡劣氣候;這一點,要是它願意看的話,我馬上就可以證實這一點。不過要請它原諒,有些地方不能暴露,因為大自然教我們要把那些地方遮蓋起來。它說我講的話真是稀奇,特別是最後那一句,因為它不明白,大自然既已賜給我們的東西,為什麼又要教我們藏起來?它說,不論它自己還是它家人,對自己身體的每一部分都不覺得有什麼羞恥;不過,他允許我按自己的意願去做。它這麼一說,我就先脫了上衣,接著我又同樣把背心脫掉,再把鞋、襪和褲子都扯了下來。我把襯衣放下來蓋到腰部,再拉起下擺攔腰打一個結,遮住赤裸裸的肉體。
  我的主人十分驚奇地看完了我的整個脫衣表演。它用蹄骸把我的衣服一件件拿起來仔細觀察,隨後他又輕輕地撫摸我的身體,並且前前後後打量了好幾遍,之後它說,顯然我是一隻地地道道的「野胡」,不過我和其他的同類比還是有很大的不同,我的皮膚柔軟、潔白、光滑,身上有些地方沒有毛,我的前後爪都短,形狀也不同,而且我還總愛用兩隻後腳走路。它不再想看下去,就准許我把衣服重新穿上,因為我已經凍得發抖了。
  它時時把我叫「野胡」,我只好向它表示我甚感不安;對這種可惡的動物,我有的只是徹底的痛恨和鄙夷。我求它不要再用這個詞兒叫我了,也請它吩咐家人和得到它允許前來看我的朋友都不要如此叫。我還請求它為我保密,至少是只要現在的這身衣服還可以穿,除了它自己,就不要讓他人知道我身上有這一層偽裝了;至於說它的貼身僕人栗色小馬看到了真相,它可以命令它隱瞞著不說。
  它答應了我的一切誠懇請求,這樣秘密就一直守到我的衣服再也不能穿的時候。我不得不想些辦法來添製衣服,這件事我還會有交待。與此同時,它還要我繼續努力學習它們的語言,因為它最感到驚奇的還是我那說話和推理的能力,而對我身體的樣子,則不論有沒有穿著衣服,它都不像對前者那樣感到驚奇。它又說,我曾答應過給它講一些稀奇古怪的事,它都有點等不及了。
  從這時候起,它就加倍努力來教我學習它們的語言。並帶我會見了它所有的客人,同時要求它們以禮待我,因為它私下裡對它們說,那樣會使我高興,我也就會變得更加好玩了。
  每天我在侍候它的時候,它除了教導我以外,還要問幾個與我有關的問題,我就盡我所能回答它。它用這種方法已經大致瞭解了一些情況,不過還很不全面。至於我怎麼一步步提高到能同它做更加正規的交談,說起來就未免冗長乏味了,不過我第一次比較詳細而有次序地敘述我身世的談話,大概內容是這樣的:
  我早已設法要告訴它,我跟大約五十個我的同類來自一個十分遙遠的國家,我們乘坐一隻比它的房子還要大的木製的中四容器在海上航行。我用絕妙的措詞把我們的船描述給它聽,又借助於手帕,向它解釋風怎樣把船吹向前去。一次我們發生爭吵後,我就被遺棄這裡的海岸上。我往前走著,不知道身在何處,後來為那些可惡的「野胡」所困,還是它把我救了出來。它問我船是誰造的?我們國裡的「慧駰」怎麼能把船交給一群畜生去管理?我回答說,我不敢再往下說了,除非它保證聽後不生氣,那樣我才能把以前答應要跟它說的奇事告訴它。它答應不生氣,我這才繼續往下說,告訴它船就是由像我這樣的人造的;在我旅行過的所有國家裡,在我的祖國也是一樣,我這樣的人類是唯一的統治者,也是唯一的有理性的動物。我到這裡以後,看到「慧駰」的一舉一動像是有理性的動物,就感到非常吃驚,這就彷彿它或者它的朋友在一隻它願意叫做「野胡」的動物身上發現有幾分理性時也感到吃驚一樣。我承認我身上各處都像「野胡」,可我無法明白它們的本性竟這般墮落、凶殘。我又說,如果我命好還能回到祖國去的話我一定會談及在這裡旅行的情況(我是決定要說的),大家都要認為我說的事屬於「子虛烏有」,是我自己腦子裡憑空捏造出來的。我雖然對它自己、它家人、它朋友都非常尊敬,同時它也曾答應不生我的氣,但我還是要說,我們的同胞難以置信,「慧駰」竟能做一個國家的主宰,而「野胡」卻是畜生。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4 23:10:04

第三十一章

  「慧駰」的真假概念——主人反對作者的說法——作者更為詳盡地敘述自己的身世和旅途經歷。
  我的主人聽了我的話後,臉上露出十分不安的神色,因為「懷疑」或者「不相信」在這個國家沒有人知道是怎麼回事,碰到這樣的情況,居民們都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我記得,在我和主人關於世界上其他地方的人的人性的許多交談中,我有時也曾說到「說謊」或者「說瞎話」,它很難聽懂我的意思,儘管它在別的方面有極強的判斷力。它是如此論證的:言語的作用是使我們能彼此瞭解,還有就是使我們對事實的真相獲得瞭解;好了,如果一個人無中生有,言語的那些作用就被破壞了,因為我不能說是瞭解了對方,也就永遠不能知道事實的真相,他搞得我把白的當成黑,長的認作短,簡直比無知還要糟糕。這就是它對於「說諜」這種本領的全部看法,而我們人類對此早已瞭解得一清二楚了。
  閒話少說。當我斷言在我們國家「野胡」這種動物是唯一的統治者時,我的主人說那是完全出於它意料之外的。它想知道,我們這兒有沒有「慧駰」,它們又做些什麼工作。我告訴它我們多的是;夏天它們在田野裡吃草,冬天就養在家吃乾草和燕麥;做僕人的『野胡』替它們擦身子、梳鬃毛、剔蹄垢、餵食料,還給它們鋪床。「我非常明白你的話,」我主人說,「很顯然,從你所說的一切來看,不論『野胡』怎麼樣自以為有多少理性,『慧駰』還是你們的主人。我衷心希望我們的『野胡』也能像你們那樣馴良。」我請求它原諒我不再說下去了,因為我非常肯定,它等著我說下去的話一定叫人非常愉快。可是它堅持要我對它說,不論好壞它都想聽聽。我就對它說:遵命。我承認,我們那兒的「慧駰」(我們管它叫「馬」)是我們所有動物中最奔放、最英俊的一種,在力量與速度等方面超過其他一切動物;假如它們被貴族所養,就被用於旅行、比賽或者拉車;它們會受到十分友好和周到的照料,一直到病倒或者跌折了腳,才會被賣掉去從事各種各樣的苦力,一直到死;死後皮被剝掉按價出售,屍體則丟給狗和猛禽吞食。可是一般的馬就沒有這樣的好福氣了,它們由農夫、搬運工和其他一些下等人豢養,被迫出苦力,吃的卻比不上別的馬。我把我們騎馬的方法,韁繩、馬鞍、踢馬刺、馬鞭、馬具和輪車的形狀及用處盡可能地描述了一番。我還說,我們在它們的腳底安上叫作「蹄鐵」的一種硬鐵板,因為我們經常在石子路上旅行,這樣它們的蹄子就不會被磨破。
  主人聽完我的敘述之後,它十分惱怒,它感到奇怪我們怎麼敢騎到「慧駰」的背上,因為它十分肯定,它家中最孱弱的僕人也能把最強壯的「野胡」打翻在地,或者躺下來在地上打個滾也能把那畜生壓死。我回答說,我們的馬從三四歲起就接受訓練,讓它去做我們需要的事情。如果有的馬頑劣不馴,就用它去拉車。馬小的時候玩任何花招,都要狠狠地挨揍。一般用來騎坐或拉車的公馬,通常在兩歲左右就被閹割了,這樣挫其銳氣,使它們的性情變得溫順。它們還確實能分得清什麼是賞,什麼是罰。可是閣下應考慮到,它們所具有的理性一點也不比這個國家的「野胡」多多少。
  我費盡口舌嚕嚕囌囌說了老半天才使我那主人聽明白了我的話。它們的語言詞匯貧乏,因為它們的需要和情慾比我們要少。可是我簡直無法形容它對我們野蠻對待「慧駰」種族有多痛恨,特別是在我說明閹馬的方法和作用,使它們不能繁殖後代,使它們更加順從以後,它更是深惡痛絕。它說,要是有這麼一個國家,其中只有「野胡」才具有理性,毫無疑問它們應該成為統治者,因為理性最終總是戰勝野蠻。但是就我們身體的體格,特別是我的體格來論,它認為同樣大小的動物再沒有比我們這種構造更糟糕的了,日常生活中根本就無法運用理性。它因此又想知道,和我們在一起的那些「野胡」是像我呢,還是像它們那個國家的「野胡」。我告訴它,我和我的大多數同齡人長得一樣健全,而年紀小一些的人和女人長得還要柔嫩許多,女人的皮膚大多都像牛奶一樣潔白。它說我倒是確實和別的「野胡」不一樣,身上比它們乾淨得多,樣子也比較順眼;可是,從是否真正佔優勢這一點來看,我與別的「野胡」之間的這些差別,使我反倒還比不上它們:我的前後腳上的指甲就沒有什麼用場;至於我那前腳,它簡直就不能管它們叫前腳,因為它從來就沒有見我用前腳走過路,太柔嫩了,經不起在地上走;走路時前腳通常也不戴套子,有時候戴的那個形狀也不同,也不如後腳那套子結實;我走起路來一點也不可能穩當,因為兩隻後腳中只要有一隻滑一下,我就必然跌倒在地。它接著又開始對我身上其他地方挑毛病:面部大扁,鼻子太高,兩隻眼睛直朝前,不轉動一下頭,兩旁的東西就都看不到。它又說我如果不把其中的一隻前腳舉到嘴邊就吃不到食物,為了滿足這一需要,大自然倒還給我安上了那些關節。可它又不明白我後腳上也那麼分幾個口子又派什麼用場;我的後腳太柔嫩,不穿上用別的獸皮做成的套子就經不起在又硬又尖的石子上走路。我的整個身上也缺少一種抗熱御寒的防護物,每天都得把那一身衣服來穿上脫下,真是不勝其煩。最後它說,這個國家的每一隻動物生性就討厭「野胡」,比它們弱的躲著它們,比它們強的就把它們從身邊趕開。因此,就算我們具有理性的天賦,它也看不出怎樣才能去除所有動物對我們懷有的那種天然的厭惡,這樣我們又怎能馴服它們,使它們為我們效勞呢?不過它說,這件事它不再和我辨論下去了,因為它更想知道我個人的故事,我出生的那個國家的情況,以及我來這裡之前的一些生活經歷。
  我向它保證說,我是多麼願意把方方面面的情況都告訴它讓它滿意,不過我又很懷疑,不知道有些事情能否解釋清楚,因為在它們那裡我還沒見到和我說的事情類似的,主人閣下可能一點概念都沒有。即使如此,我還是會盡力,會設法通過種種近似的事物來表達我說話的意思,如果一時找不到恰當的字眼,還乞清它予以幫助。它聽了欣然應允。
  我對它說我出生在一個離這個島很遠的一個叫英格蘭的島上,就是主人最強壯的僕人也要走上一年才能走到。我的父母都是老實憨厚的人,他們培養我做一名外科醫生,這種職業就是給人治療身上的各種創傷,那有可能是由意外造成的創傷,也有可能是由暴力帶來的創傷。我的國家由一個女人統治著,我們管她叫「女王」。我外國航海是為了賺錢,這樣回去後就可以靠掙來的錢養活自己和家人,在我最近的一次航海中,我是那船上的船長,我領導五十名如「野胡」這樣的水手,其中不少人在航海途中死了,我因此不得不從沿途各國招募他人來補充缺額。我們的船有兩次險些兒沉沒,第一次是遇到了風暴,第二次是觸了礁。說到這裡,我的主人插了一句,它問我,既然我蒙受了那麼多損失,又遭遇了種種危險,我怎麼還能說服不同國家的陌生人跟我一同出來冒險呢?我說他們都是一些亡命之徒,由於貧窮所迫或是犯了什麼罪,才不得不離開故鄉。有的是因為吃官司弄得傾家蕩產;有的則因為吃喝嫖賭把財產全部花光;有的是背叛祖國;還有不少人是因為犯了兇殺、偷竊、放毒、搶劫、假證、偽證。私鑄假幣、強姦、雞姦、變節、投敵等罪行才被迫出走的。這幫人大多是越獄而跑的,沒有一個敢回到祖國去,他們害怕回去受絞刑或者關在牢裡餓死,因此是外出求生。
  在這次談話中,我的話被我的主人打斷了多次。我繞來繞去費了不少口舌來向它說明那幾種罪行的性質,我船上的大部分水手就是因為犯了那些罪才不得不逃離祖國的。這樁費勁的事我們談了好多天才談完,後來它也終於明白了我的意思。它本來完全不理解幹那些惡劣的事有什麼用處,又有什麼必要。為了讓它搞清楚,我就盡力把爭權奪利以及淫慾、放縱、怨恨、嫉妒等的可怕後果解釋給它聽。在解釋和描述所有這一切時,我都只能憑借舉例和假設的方法。聽我說完之後,它不由地抬起頭,表現出驚奇和憤慨,就像一個人看到或聽到了從未見聞的事時受了震驚一樣。權力、政府、戰爭、法律、刑罰以及無數其他的東西在它們的語言中根本就找不到可以表達的詞彙。在這種情況下,要使我的主人弄明白我說話的意思,那幾乎是不可克服的困難。但是,它的理解力非常出色,又經它沉思細想,加上我們的交談,它的理解力更大有提高,因此終於對我們那部分世界裡人類能做出些什麼事來,有了充分的瞭解。它同時又希望我能把我們叫作歐洲的那塊土地,特別是我自己國家的情形,詳細地說明一下。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4 23:10:24

第三十二章

  作者奉命向主人報告關於英國的情況——歐洲君主之間發生戰爭的原因——作者開始解釋英國憲法。
  請讀者注意,以下是我同我的主人多次談話時談話的摘錄,它包括了兩年多的時間裡我們幾次交談的最重要的內容。我學習「慧駰」語有了更進一步的提高,主人閣下就常要我更詳細地談一談,以使它聽的更滿意一些。我把整個歐洲的情況都對它說了;我談到了貿易和製造業,藝術和科學;我對它提的每一個問題都作了回答,因為這些問題涉及到許多學科,是豐富的談話資料,短時間內很難說完。不過我這裡只想把我們之間就我自己的國家所談的要點記錄下來,我將盡量記得有頭緒一點,但不受時間先後或其他情況的限制,同時我還將嚴守事實。令我唯一擔憂的是,我可能很難表達好我主人的論點和看法,因為我能力不夠,而又不得不把它的話譯成我們這粗俗的英語。
  緊跟著我就奉主人閣下的命令,給他講述了奧倫治親王[注]領導的革命和對法國所進行的長期戰爭;那次戰爭是由親王發動的,之後由他的繼承人當今女王[注] 重新開戰,基督教世界的列強都參戰了,戰爭至今仍在進行之中。我根據它的要求算了一下,整個戰爭過程中,大約有一百萬隻「野胡」被殺,一百多座城市被毀,三百多艘戰艦被焚燬或擊沉。
  它問我,一個國家和另一個國家交戰,通常是有原因或者有動機的嗎?我回答說,那可怎麼舉例都舉不完,不過我只能把幾個主要的提一提。有時是因為君王們野心勃勃,總認為受他們統治的土地太小了和受它們統治的人民太少了;有時是因為大臣們腐化墮落,唆使自己的主子進行戰爭,以此可以壓制或者轉移老百姓對他們腐敗的行政管理的強烈不滿。意見不和也曾導致千百萬人喪生;比如說,到底聖餐中的麵包是肉呢,還是肉就是麵包?某種漿果(葡萄)汁是血還是酒[注]?吹口哨是壞事還是好事[注]?那棍子(十字架)是吻它一下好呢,還是最好把它扔進火裡?什麼顏色的上衣最好?是黑的?白的?還是紅的?灰的?是長一點呢還是短一點?瘦一點呢還是肥一點?是髒一點好呢還是乾淨一點好呢[注]?諸如此類的爭論舉不勝舉。也沒有什麼戰爭能像由意見不和引起的戰爭來得那麼凶殘、血腥而持久,尤其是當他們在無關緊要的事情上意見不和時,引起的戰爭就更是如此了。
  有時兩位君王為誰該奪取另一位君王的領土而發生爭吵,但事實上他倆誰都無權統治那片領地。有時一位君王跟另一位君王爭吵,是怕那一位君王要來跟他爭吵。有時發動戰爭是因為敵方太強大了,有時則是因為敵方太軟弱。有時候是因為鄰國沒有的東西我們有,或者我們沒有的東西他們有,結果雙方打起來,直到兩方中有任何一方被打敗戰爭才結束。如果一個國家的人民為饑荒、瘟疫所害,或者國內黨派紛爭,局勢率亂,這時發動戰爭侵略這個國家就有了十分正當的理由。如果我們最緊密的盟國有一座我們唾手可得的城市,或者有一塊領域我們奪過來就可以使我們的疆土圓滿完整,那我們就很有理由同他們打一仗。如果一個國家的人民又貧窮又無知,那麼君王的軍隊一進入這個國家,就可以合理合法地將一半的人都處死,剩下的為奴隸,這麼做是為了讓他們開化,放棄那野蠻的生活方式。一位君王請求另一位君王幫助他抵禦另國的侵略,那位援助者把侵略者趕走之後,竟自己佔下這領土,而把他前來援助的那位君王或殺,或監禁,或流放;這樣的事經常發生,對德高望重的君王來說是多麼的無恥。血緣或者婚姻關係也常常是君王之間發生戰爭的原因,關係越親,還越容易引起爭吵。窮國挨餓,富國驕橫,驕橫與飢餓則永不能相容。由於這種種原因,士兵這一職業在所有職業最受人尊敬,因為士兵也就是一隻受人僱傭的「野胡」,儘管它的同類從來都沒有冒犯過它,它卻可以將它們無情屠殺,並且殺的越多越好。
  在歐洲還有一種窮得像叫化子一樣的君王,自己無力發動戰爭,卻把自己的軍隊出租給富有的國家,出租一個士兵每天收取多少租金,這項收入的四分之三歸君王自己,而他們主要也就靠這部分收入來維持他們的開支;德國和北歐許多國家的君王就屬於這一類。
  我的主人說,「有關戰爭這個問題你告訴我的一切,倒真是極妙地揭示了你們自以為有的那個理性所產生的後果;不過所幸是,你們的羞恥心倒還大於你們的危險性,這一本質就使你們根本不可能更多地為非作惡。你們的嘴平平地長在臉上,除非彼此同意,相互之間很難咬得起來。再說你們的前後爪,又短又嫩,我們的一只『野胡』就可以將你們的一打趕跑。這樣,我再重新計算一下在戰爭中傷亡的人數,我只能認為你所說的事實屬烏有。」
  我不禁搖頭微笑,笑它沒有見識。我對戰爭這一行並不陌生,就把什麼加農炮、重炮、滑膛槍、卡賓槍、手槍、子彈、火藥、劍、刺刀、戰役、圍攻、撤退、進攻、挖地道、反地道、轟炸、海戰等等描述給它聽。我還敘述到載有千名士兵的許多戰艦被擊沉,兩軍各有兩萬人喪生;還有那臨死時的呻吟,飛在半空中的肢體,硝煙,嘈雜,混亂,馬蹄下人被踐踏至死;逃跑,追擊,勝利;屍橫遍野,等著狗、狼其他猛獸來吞食;掠奪,搶劫,強姦,燒殺。還有,為了說明我親愛的同胞的勇敢,我還告訴他我親曾經親眼看到在某次圍城戰役中他們一次就炸死一百個敵人,還看過他們在一艘船上也炸死了一百個敵人;看到被炸成粉碎的屍體從雲端裡往下掉,在一旁觀看的人大為快意。
  我正準備更加翔實地往下講,我的主人卻突然命令我打住。它說,任何瞭解「野胡」本性的「慧駰」都不難相信,如此萬惡的言生,要是其體力和狡詐趕得上其凶殘的性情,那麼,我說到的每一件事它都是可能做出來的。但是,因為我的談話更增加它對整個「野胡」一族的厭惡,它倒覺得自己心神不寧起來,這種情況是它以前從來都不曾碰到過的。它想自己的耳朵聽慣了這種可惡的詞兒,會不會逐步逐步也就接受了它們,而不再像原先那樣對「野胡」生厭了。它說雖然它憎恨這個國家的「野胡」,痛責其可惡的本性,然而其憎厭也不過像對一隻殘暴的「格拿耶」(一種猛禽)或一塊割傷了它蹄子的尖石頭一樣罷了。可是,既然一隻自以為有理性的動物能做出如此罪大惡極的事來,它就怕理性墮落到後來比殘暴本身還要來得糟糕。因此它似乎很肯定地認為,我們所擁有的並不是理性,而只是某種適合於助長我們天生罪惡的品性而已,彷彿一條被攪動的溪水,醜陋的影像映照出來不僅比原物大,還更加醜陋。
  它又說,關於戰爭這個題目,它在這次以及前幾次談話中已經聽得太多了,現在倒還有一點它還弄不太明白。我曾告訴過它,我們的水手中有些人是因為被法律弄得傾家蕩產才離開祖國的,而我也曾向它解釋過法律一詞的意思,所以它就搞不懂本來旨在保護每個人的法律,怎麼竟會將人家毀掉?因此它就希望知道得更詳細一點,我所謂的法律到底是什麼意思?一經他們的手,任何人的財產不是得到保護,卻反而丟失,那到底是些什麼人?它又說它看不出名叫「法律」的這個東西有什麼必要,因為一切理想和目標都可以聽從自然與理性的支配而得以實現;既然我們自命稱理性動物,那麼自然與理性就足以指示我們該幹什麼,不該幹什麼。
  我告訴主人,法律這門科學我研究的很少,僅有一點法律知識還是因為有幾次自己的權利受了侵害而去聘請律師得來的,結果請了他們也還是沒有用。再有就是同我同樣的方法的人交談也得到了些許多的法律的知識;那些人丟了財產後,感到失望而屈辱,就離開了自己的祖國。儘管如此,我還是要盡我的能力將我知道的全都告訴它。
  我說,干律師這一行的那些人,數量多得幾乎同毛毛蟲相等;他們程度、等級、名目均不相同。因為他們的人數太多,所以幹這一行如果想公正合理地贏利賺錢,那好處就太少,根本不足以維持大批大批的後繼者體面而闊綽的生活。結果呢,他們發現有必要靠刁滑和奸詐才能獲取正當和誠實的手段所得不到的東西。為了更好地實現這一目標,我們那裡就有那麼一幫人,從年輕時起就接受培養,學習怎樣通過搬弄文字將白說成黑、黑說成白這麼一種本領;他們怎麼說全看你給他們多少錢而定。這幫人狂妄自大,厚顏無恥,卻還贏得群眾的信任,群眾還都依附他們,這樣他們也就以某種方式使群眾變成了他們的奴隸,干律師這一行的最大一部分收入也就到了他們的手中。這些律師是由所謂能明辨是非的論棍提任的(實際是一些混淆是非的人,或者說得更確切一點,是公理的坡壞者)。我和我的一些朋友就是運氣不好曾不幸落到幹那一行的一類人手中。我希望主人能理解,我下面要描述的事和我已經敘述的那些傾家蕩產的事,都只和這一部分人有關。因為這些人的手段,我們蒙受了各種不幸,我最好是舉個例子來向主人說明這些人一步步是怎麼做的,那樣它就更容易明白那些手段是怎麼回事了。
  比方說,我的鄰居看中了我的一頭母牛,他就會聘請這麼一位律師來證明,牛是他的,該由他把牛從我這兒牽走。由於任何人都不准為自己辨護,因為這樣做違反法律的所有規定的,所以我就必須聘請另一位律師來替自己的權利辨護。好,就這樁案子來說,我作為母牛的真正的主人,卻有兩大不利之處。第一,我的律師幾乎從搖籃時代起就一直是為虛假辨護的,現在要他來為正義辯護,他就很不適應;由於違反他的常規,即使他不對我懷有惡意,辨護起來也一定是極不熟練的。第二個不利之處是,我的律師還得謹慎從事,因為那麼多人都得靠干執法這一行活著,速判速決,律師的生意就要減損,這樣即使他不招來法官們的不開心,也肯定會引起同行弟兄的敵意和仇恨。這種情況下,要保住我那頭母牛,我只有兩種辦法。第一是出雙倍的錢將我對手的律師買通,因為他所受的訓練就是那樣,我完全有理由指望他受金錢誘惑背叛他本來的當事人而倒向我這一邊。第二種辦法是讓我的律師不要硬堅持說公理在我這邊,要說得好像那母牛就屬於我的對手似的。這種辦法要是做得巧妙,我最終就會贏得有利於我的裁決,這是通過對種種事件的仔細觀察而發現的;在這些律師的籌劃安排下,錯過一方更有機會獲勝,特別是當那些派來裁決財產糾紛以及審判罪犯的人,都是經前面提到的那一宗派中的大寵臣或朝廷貴婦推薦,從這一職業中挑選出來的最有學問、最聰明的律師時(我和我朋友的案子就碰到了這種情況),錯的一方就更有機會獲勝了。這幫人因為一輩子都對公正和公道持有強烈的偏見,所以極需搞偏袒、兩面派和壓制的手段;另外,由於年老體弱脾氣壞,到頭來變得又懶又隨便,幾乎完全無力勝任與他這一職業的責任要求相符合的任何工作。如此教養、如此素質的人所作出的裁決,我們完全可以想到是有利於錯誤的一方;這也並不奇怪,那些能把高談闊論、吵吵嚷嚷就當是論理說道的人(只要說得慷慨激昂,洋洋灑灑),可以推斷出誰在那兒使勁地辨護,誰就是論爭的勝方。
  這些人還有這樣一條準則:無論他們以前做過的什麼事,再做的話都可以算是合法的,因此,他們特別注意將以前所作的每一次裁決都記錄在案,即便是那些由於他們無知或腐化而作出的與普通公理原則相背的裁決也統統記錄下來,他們管這些叫「判例」,拿出來當權威的典據,憑借這些東西企圖使他們最最偏私的意見公正合理化,可他們的運氣偏巧又那麼好,所作出的裁決都是稱心如意的。
  在辨護時,他們避而不談案件的本質,而是大著嗓門,言辭激烈,囉囉嗦嗦地大談特談與案件毫不相干的其他所有情況。就以上面提到的案子為例,他們根本不想知道我的對手有什麼理由或權利要佔有我那頭母牛,卻只是問那母牛是紅色還是黑色,牛角是長還是短,我放牧的那塊地是圓還是方,是在家擠奶還是在戶外擠奶,那牛容易得什麼病,等等等。問完之後,他們就去查以前的判例,這案子則一拖再拖,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之後也弄不出個結果來。還有一點值得注意,這幫人有自己的行話,外人是無法理解的,他們所有的法律條文就都用這樣的術語撰寫,他們還特別注意對法律進行增訂。依靠這些東西,他們把真和假、對和錯的實質差不多全都搞混了。所以他們也許要花上三十年的時間來裁決,經六代祖傳留到我手上的一塊地,到底是屬於我還是屬於三百英里外的那個外鄉人。
  他們審判叛國罪犯的方法卻簡單得多,這倒是很值得稱道的。法官先要瞭解一下有權人的意見,然後就很容易地判處罪犯是絞死還是赦免,同時卻還可以說他是嚴格遵守了所有規定的法律形式。
  說到這裡,我的主人接過去說,照我描述的情形來看,像這些律師這樣具有如此巨大才能的人,你們卻不鼓勵他們去教導別人,傳授智慧和知識,實在是可惜了。聽它這話,我回答說,律師們所有的心思和時間都用在處理和研究本職工作上了,其他任何事都關心不上,所以除了他們自己的本行,其他各方面他們大多是又無知又愚蠢,從一般的交談中,還真很難找得出別的行業中有什麼人比他們更卑鄙。大家也都認為他們是一切知識和學問的公開的敵人,無論跟他們談哪一門學問在,他們都會像在本行業務中的表現那樣,違反人類的普遍理性。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4 23:10:41

第三十三章

  再談女王統治下的英國——歐洲宮廷中一位首相大臣的性格。
  我的主人還是完全不能明白這一幫律師為什麼僅僅為了迫害自己的同類而不厭其煩地組織這麼一個不義的組織?他們究竟有什麼目的呢?它也搞不明白我說他們幹這事是受人之雇究竟又是怎麼回事。於是我又只好不厭其煩向它說明錢的作用。解釋錢是由哪些材料製成的,各種不同金屬的價值如何。我對它說,當一隻「野胡」儲有大量這樣的貴重物質時,它想買什麼就都能買到,比如最好的衣服,最華麗的房屋以及大片的土地,最昂貴的肉食和酒類,還可以挑選到最漂亮的女人。所以,既然金錢一項就能建立這種種功勞,我們的「野胡」就認為,不論是用錢還是儲蓄,錢總是越多越好,永遠也不會有滿足的時候,因為他們發現自己天性就是這樣,不是揮霍浪費就是貪得無厭。富人享受著窮人的勞動成果,而窮人和富人在數量上的比例是一千比一。我們的大多數人民被迫過悲慘的日子,為了一點點報酬每天都得辛苦勞作,為的是能讓少數人過富裕的生活。我在這些問題以及許多別的類似的細節上談了很多,可主人閣下還要往下問,因為它是這樣推想的:地球上出產的東西,所有動物都有權享受一份,尤其是主宰其他動物的統治者更有享受的權利。因此它要我告訴它,那些昂貴的肉食到底是些什麼肉?我們怎麼偏偏就吃不到?我於是就把能想得到的各種肉類一一列舉出來,同時還列舉了各種不同的烹調的方法;如果不是派船隻航海到世界各地去採辦酒類、調料以及數不清的其他食品,這一切是辦不到的。我對他講,給我們的一隻境況較好的雌「野胡」做一頓早餐或者弄一隻盛早餐的杯子,至少得繞地球轉三圈才能辦到。它說,一個國家連自己居民的飯都供不起,肯定是個悲慘的國家。但更使它感到奇怪的是,在像我描述的這麼大片的土地上怎麼竟然完全沒有淡水,人們必須到海外去弄飲料?我回答說,英國(那是我親愛的出生地)生產的糧食據估算是那裡居民消費需求的三倍;從穀物和某種樹木的果實中提取或搾取的液體可製成極好的飲料,它們和每一樣別的日常用品一樣,也都是居民消費需求的三倍。但是,為了滿足男人的奢侈無度和女人的虛榮,我們都把絕大部分的必需品送到國外去,而由此換回疾病、愚蠢、罪惡的材料供自己消費。於是我們大多數人民就沒有生存的依靠,只好靠討飯、搶劫、偷竊、欺騙、拉皮條、作偽證、諂媚、教唆、偽造、賭博、說謊、奉承、威嚇、搞選舉、濫作文、星象占卜、放毒、賣淫、侈談、誹謗、想入非非以及各種相似的事來餬口過日子。這其中的每一個名詞我都費了不少勁來解釋,最後它終於明白了。
  我又說,我們從國外進口酒類倒並不是因為我們缺少淡水或其他飲料,而是因為酒是一種喝了可以使人麻木而讓人高興的液體;它可以消遣我們所有的憂愁,在腦海中喚起狂野奔放的想像,增加希望,驅除恐懼,使每一點理智暫時都失去效用,四肢不能運動,直到我們昏睡過去。可是我們必須承認,一覺醒來總是精神萎靡,而總喝這種流體只會給我們帶來種種疾病,使我們的生命痛苦而短暫。
  然而除了所有這一切之外,我們的大多數人民還得靠向富人提供日常必需品或者互相之間提供這些東西來維持自己的生活。比如我在家的時候,身上穿得像模像樣,那一身衣服就是一百名工匠的手藝;我的房子和房子裡的傢具也同樣需要這麼多人來製造,而把我的妻子打扮一下,則需要五百名工匠付出勞動。
  接下來我又跟他談到另一類人,他們是靠侍候病人來維持生活的,我在前面也曾有幾次跟主人說過,我船上有許多水手就是因生病才死的。可是我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使它明白了我的意思。一個「慧駰」在臨死前幾天會慢慢變得衰弱無力、行動遲緩,或者遇上什麼意外會弄傷一條腿,這它都是很容易就能理解的。可是,為什麼大自然將萬事萬物都創造得非常完美,竟會讓我們的身體遭受痛苦?它不相信這些,所以它就想知道如此不可解釋的災難,究竟是什麼原因呢?我就對它說,我們吃的東西不下千種,吃下去卻互不相容;還有,我們肚子不餓卻還要吃,嘴巴不渴卻只管喝;通宵達旦坐在那兒喝烈性酒,東西卻不吃一點兒,喝得人懶慵鬆散,身體發燒,不是消化太快就是無法消化。賣淫的女「野胡」身上有一種病,誰要是投進她們的懷抱就得爛骨頭,而這種病和許多別的病一樣,都是遺傳的,所以許多人生到這個世上來,身上就已經帶有種種複雜的疾病了。要是把人身上的所有疾病全都講給它聽,一時真還說不完,因為這些病不下五六百種,人的四肢和每一個關節——總之,身體的每一部分都各有毛病。為了治療這些疾病,我們中間就培養了一類專以治病為業的人,不過也有冒充的。因為我在這一行上有點本事,為了感謝主人對我的恩德,我願意把那些人行醫的秘密和方法全都說給它聽。
  他們的基本原理是:一切疾病皆由飲食不合理,無規律而來,因此他們就得出了這樣的結論:有必要對身體內部來一次大清除,這既可以通過自然排泄的渠道,也可以從上面的嘴裡吐出來。他們的下一步就是,用藥草、礦物質、樹脂、油、貝殼。鹽、果汁、海藻、糞便、樹皮、蛇、癩蛤蟆、青蛙、蜘蛛、死人的肉和骨頭、鳥、獸、魚等等,想盡辦法做成一種氣味和味道都最最令人難受、噁心和反感的混合物,一吃進胃裡就叫你噁心得往外吐;這種混合物他們管它叫催吐劑。或者是用同樣的這些藥再加進別的幾樣有毒的東西製成一種同樣叫人翻胃的藥,命我們從上面的孔(嘴)或者下面的孔(肛門)灌人(從哪個孔灌要看醫生當時的意向如何)。這種藥可把肚子裡的東西全清理出來;他們管這種藥叫瀉藥或者灌腸劑。據這些醫生說,造物本來是安排我們用長在前面的上孔(嘴)吃喝,用長在後面的下孔(肛門)排泄,而一切疾病的發生,在這幫聰明的醫生看來,都是因為造物的安排一時全給強行打亂了,所以為了恢復正常秩序,就必須用一種完全相反的方法來治療身體的疾病,即把上下孔對調使用,將固體和液體硬從肛門灌進去,而從嘴裡排泄出來。
  但是,除了這些真正的疾病之外我們還會生許多僅僅是空想的病,對此醫生們則發明了空想的治療的方法;這些病各有其不同的名稱,並且也有對症的藥品。我們的女「野胡」們就老是會染上這樣的空想病。
  這幫人有超人的本事,他們能預測病症的後果,這方面難得會弄錯。真正的疾病症狀惡化,通常死亡就在眼前了,沒有辦法治好,那他們的預言就總是有把握的。所以,要是他們已經宣判了病的死刑,而病人卻出乎意料地漸有好轉的跡象,他們也不會就這樣任人去罵他們是騙子;他們知道如何及時地給病人用上一劑藥就可以向世人證明,他們還是有先見之明的。
  對自己的配偶已感到厭倦的丈夫或妻子,對長子。大臣,而尤其是對君王,他們也都有特別的用處。
  我前面已經跟我的主人談過政府的一般性質,特別是我們那優越的憲法,那真是值得全世界讚歎和羨慕的。這裡我又偶然提到了大臣這個詞,它就要我下面跟它說說,我所稱的「大臣」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野胡」。
  我說,我要描述的這位首相大臣是這樣一個人:他整個兒是哀樂無動於衷、愛恨不明、不同情不動怒;至少你可以說,他除了對財富、權力和爵位有強烈的慾望外,別的一概不動感情。他說的話當什麼用都可以,就是不表明他的心。他每說一句實話,卻總要想你會把它當成謊言,而每次說謊又都以為你會信以為真。那些被他在背後說得一塌糊塗的人,實際上是他最喜歡的人,而每當他向別人或當你的面誇獎你時,從那天起你就要倒霉。最糟糕的標誌是你得到了他的一個許諾,如果他在向你許諾時還發了誓,那就更為糟糕;他這麼做,每一個聰明/。都會自行引退,一切希望全都放棄。
  一個人可以通過三種辦法爬上首相大臣的位置。第一,要知道怎麼樣以比較慎重的方式出賣自己的妻女和姐妹;第二,背叛或者暗殺前任首相大臣;第三,在公開集會上慷慨激昂地抨擊朝廷的各種腐敗。但是英明的君王一定願意挑選慣於採用第三種辦法的人,因為事實證明,那些慷慨激昂的人總是最能順從其主子的旨意和愛好。這些大臣一旦控制了所有的要職,就會賄賂元老院或者大樞密院中的大多數人,以此來保全自己的勢力。最後,他們還借一種「免罰法」(我向它說明了這條法令的性質)以保證自己事後免遭不測,滿載著從國民身上貪污來的贓物從公職上悄然引退下來。
  首相官邸是他培養同夥的學校。他的隨從、僕人和看門人通過效仿其主子,也都在各自的區域內作起大官來。他們向主人學習蠻橫、說謊和賄賂這三種主要本領而能更勝一籌,於是他們也就有了自己的小朝廷,受到貴族的奉承。有時他們還靠機巧和無恥,一步步往上爬,終於做上了他們老爺的繼承人。
  首相大臣往往受制於色衰的蕩婦或者自己的親信僕人,趨炎附勢、企求恩寵的人都得通過這個渠道,所以說到底,講他們是王國的統治者,倒是很恰當的。
  有一天,我的主人聽我談到我國的貴族,它倒是說了我一句好話,不過我是不敢當。它說,它敢肯定我是出身於貴族家庭,因為我模樣好,膚色白,身上乾淨,這幾方面都遠遠超過它們國內所有的「野胡」;雖然我似乎不及它們那樣身強力壯、動作敏捷,可那是因為我的生活方式與那些言生完全不一樣。除此之外,我不但具有說話的能力,而且還有幾分理性,以致它所有的相識都認為我是一個難得的人才。
  它叫我注意,「慧駰」中的白馬、栗色馬和鐵青馬樣子長得跟火紅馬、深灰色斑紋馬和黑馬並不完全一樣,這是天生的,也沒有變好的可能,所以它們永遠處在僕人的地位。它們如果妄想出人頭地,那樣的話,在這個國家中就要被認為是一件可怕而反常的事。
  我的主人十分看重我,對此我向它表示萬分的感激;不過我同時又告訴它,我其實出身低微,父母都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只能供我接受一些還說得過去的教育。我說我們那裡的貴族可跟它想像的完全不一樣;我們的年輕貴族從孩子時代起就過著游手好閒、奢侈豪華的生活;一到成年,他們就在淫蕩的女人中鬼混,消耗精力,並染上一身惡病;等到自己的財產所剩無幾時,就娶一個出身卑賤、脾氣乖戾而身體還不好的女人做妻子,那只是因為她有幾個錢,其實他對這女人是既恨又瞧不起。這種婚姻的產物,生下來的孩子通常不是患瘰□病、佝僂病、就是殘廢。做妻子的如果不注意在鄰居或傭人中給她的孩子找一個身體強健的父親以改良品種傳宗接代的話,那這家人一般是傳不到三代就要斷子絕孫。身體虛弱多病,面貌瘦削蒼白,是一個常見貴族的標誌。健康強壯的外表在一位貴族看來反倒是一種極大的恥辱,因為世人會認為他真正的父親一定是個馬伕或者車伕。他的頭腦也和他的身體一樣大有缺陷,那是古怪、遲鈍、無知、任性、荒淫和傲慢的合成品。
  不得到這一幫貴族的同意,任何法令都不能頒布,既不能廢除,也不能修改。這些貴族還對我們所有的財產擁有決定權,而不用徵求我們的意見。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4 23:10:56

第三十四章

  作者對祖國的熱愛——主人根據作者的敘述對英國的憲法和行政發表看法,並提出相似事例加以比較——主人對人性的看法。
  讀者也許會感到奇怪,我怎麼能在這種幾庸的生物面前如此坦率地揭露自己的同類呢?它們可是認為我和它們的「野胡」完全一致,早就要對人類作出最壞的評價了呀。但是我必須坦白承認,這些傑出的四足動物的許多美德與人類的腐化墮落形成了鮮明的對照;至此它們已打開了我的眼界,也擴大了我認識的範圍,使我另眼相待人類的行為和感情,同時也讓我覺得毫不值得設法來保什麼同類的尊嚴;再者說,在一位像我的主人那樣判斷敏銳的「慧駰」面前,我也沒有辦法保住我們的尊嚴;它天天都讓我覺得我身上有許多種錯誤,這些錯誤我以前絲毫都沒有覺察到,而在我們看來它們甚至根本就算不上是人類的缺點。我同時倒是從它這個榜樣身上學會了徹底憎恨一切的虛假和偽裝;真,在我看來是那麼可愛,我決心為了真而犧牲一切。
  讓我向讀者說得更坦率一點吧,我這麼大膽地揭露那些事,我承認還有更為強有力的一個動機。雖然還不到一年,卻已經對它的居民非常熱愛和尊敬了,拿定主意永遠都不回到人類中來,而要在這些可敬的「慧駰」中間度我的餘生,對它們的每一種美德進行認真的考慮並付諸實踐。在那兒,我沒有壞榜樣,更沒有什麼會誘使我去作惡。但是命運永遠是我的敵人,它不會把這麼好的福氣落在我身上。不過現在回想起來多少還得到點安慰,因為在那樣一位嚴厲的考問者面前談到我的同胞時,我竟還敢於盡為他們的錯誤辯護,只要情況允許,每件事情上我都是盡可能地說好話。真的,活在世上的人對自己的家鄉總是有幾分偏心的。
  在我侍奉主人的大部分時間裡,我們進行了好幾次交談,談話的主要內容前面已經說過了。可是,為了節省篇幅,我省掉的內容比記在這裡的要多得多。
  它提出的問題我都答完後,它的好奇心似乎已完全得到了滿足,於是一天大清早它就把我叫了去,吩咐我坐在離它不遠的地方(這樣的思典它以前從來還沒有給過我)。它說它一直在十分認真地考慮我說的關於我和我祖國的一切事情。它說,它認為我們是碰巧得到了一點兒理性的一種動物,至於我們怎麼偶然得到了那點理性,它是無法想明白的。對那點理性我們不作有賦於我的壞習性,我們也靠了它學到了。我們將造物賦於我們的很少的幾種本領棄之不用,原有的慾望倒一直在十分順利地不斷增多,而且似乎還在枉費畢生的精力通過自己的種種發明企圖來滿足這些慾望。至於提到我,很顯然,力氣和行動的敏捷上都不如一隻普通的「野胡」。兩隻後腳走起路來就很不穩當,還想出辦法使自己的爪子既無用處又不能防衛,下巴上那本是用來防禦太陽和惡劣氣候的毛髮也給拔掉了。最後還有,我既不能快速地奔跑,又不能爬樹,和我在這個國家的「野胡」弟兄們(它這麼稱呼它們)就是不一樣。
  我們有行政和司法機構,顯然是因為我們的理性以及我們的道德有嚴重缺點。約束一隻理性的動物僅僅靠理性就可以了,所以即使我為自己的同胞說了一番好話,我們還是沒有資格自以為就有了理性。它已經看明白了,我偏袒自己的同胞,為此許多具體的事情我都對它瞞了下來,還常常說一些烏有之事。
  它更加相信它自己的看法是對的了,因為它認為我身體上各個牲都與「野胡」的一樣,真正趕不上它們的地方是我力氣小、速度慢、動作笨、爪子短,還有一些缺點那是跟造物毫無關係的。所以從我向它敘述的有關我們的生活、風俗和行為來看,它發現我們的性情也跟「野胡」的相近似。它說,大家都知道「野胡」互相之間的仇恨要勝過它們對其它任何動物的仇恨;一般認為這是因為它們的相貌太可怕,而這種可怕的樣子,「野胡」們都只能在同類身上看到,卻看不到自身其實也同樣可怕。它因此倒開始認為我們發明衣服把身體遮蓋起來是一種可行的聰明方法,靠這一辦法,彼此之間的許多缺陷我們就看不到,要不然我們真還難以忍受。可是它現在發現,它以前完全錯了,它們國內這些言生之間的種種不和,原因和我們的都一樣,正如我所描述的那樣。它說,如果把夠五十隻「野胡」吃的食物扔到五隻「野胡」中間,它們就不會本本份份地吃;每隻「野胡」都迫不及待地要想獨佔全部,這樣它們就會扭打起來。所以,它們在室外吃東西的時候,通常還得派一名僕人站在一旁監視;關在屋裡的那些則必須用繩子拴住,彼此隔開。如果有一頭母牛因年老或者意外事故死了,「慧駰」還沒來得及把它弄給自己的「野胡」吃,附近的「野胡」便已經成群的來爭奪了,這樣就會像我描述的那樣引來一場戰爭,雙方被瓜子抓得一塌糊塗,不過因為它們沒有我們發明的那種方便的殺人武器,倒是很難得會互相殘殺。有時候,附近幾處的「野胡」沒有任何明顯的原因也會這樣大打一場;一個地區的「野胡」瞅準一切機會,趁另一個地區的「野胡」還沒有準備好,就向對方發起突然襲擊。要是他們發現偷襲計劃失敗,就跑回家去,敵人沒有了,就進行一場我所說的那種內戰。
  在它的國家某些地方的田野裡,有不同顏色、閃閃發光的石頭,「野胡」們極其喜愛;有時這些石頭的一部分就在土裡埋著,它們就會整天整天地用爪子去把石頭挖出來,然後運回去一堆堆地藏在自己的窩裡,可是一面藏一面還要十分小心地四下裡張望,生怕夥伴們會發現它們的寶貝。我的主人說,它始終都不明白它們怎麼會有這麼一種違反天性的慾望,這些石頭對「野胡」又有什麼用處。但是它現在相信,這也許是由於我所說的人類的那種貪婪的習性。它說它曾經做過一次試驗,曾悄悄地將它的一隻「野胡」埋藏在某處的一堆這樣的石頭搬走。那利慾熏心的畜生見它的寶貝丟了,就放聲哀號起來,弄得所有的「野胡」都跑到這地方來。它在那裡慘叫著,對別的「野胡」又是撕又是咬,這之後便日見消瘦,不吃不睡也不干活。這時主人就命一個僕人私下裡將這些石頭運口原來的坑裡並照原樣埋好。它的這只「野胡」發現後,精神立刻就恢復,脾氣也變好了。只是越發小心將石頭埋到了另一個更安全的地方。從此以後這畜生一直十分聽話。
  我的主人還告訴我,我自己也看出來了,在像這種閃閃發光的石頭很多很多的田地裡,由於領近的「野胡」不斷來入侵,往往會發生最激烈、最頻繁的戰爭。
  它說,兩隻「野胡」在地裡發現了這樣的一塊石頭,正在為此相爭不下的時候,第三者佔了便宜將石頭拿走了,這樣的事也是常有的。我的主人偏要認為這跟我們在法庭上打官司有點相似,我則覺得我們最好還是不要讓它蒙在鼓裡,因為它提到的那種裁決的方法比起我們的許多法律來要公平得多;在它們那裡,原告和被告除丟了它們爭奪的那塊石頭外,並沒有別的損失,可在我們的衡平法庭上,不把原告和被告整得一無所有,法庭是決不會結案的。
  我的主人繼續往下講,它說,「野胡」最叫人厭惡的是它們那好壞都不分的食欲,無論碰到什麼,草也好,根也好,漿果也好,腐爛的獸肉也好,或者亂七八糟全都混在一起的東西也好,它們統統吞吃下去。它們還有一種怪脾氣,家裡給它們準備的好好的食物放著不吃,卻喜歡從老遠的地方去偷或者搶。弄來的東西如果一時吃不完,它們還是吃,直吃到肚子要炸。這之後造物會指引它們去吃一種草根,吃下去子肚子就會拉得乾乾淨淨。
  還有一種草根,汁很多,可是比較稀罕,不容易找到;「野胡」們找起這種草根來勁頭很大,一找到就興味盎然地吮吸一陣。這咱草根在它們身上產生的作用與我們喝酒產生的作用非常相似。它們一會兒摟摟抱抱,一會兒又廝打起來;它們嚎叫,獰笑,喋喋不休,發暈,打滾,最後在爛泥地裡酣然睡去。
  在這個國家裡,我發現中人有「野胡」這種動物才會生病,不過它們生的病比我們的馬生的病還是要少許多,而且得病也不是受了什麼虐待,而是這種下賤言生貪吃、不愛清潔引起的。所有所有這些病在它們的語言中也只有一個總的名稱,那是從這畜生的名字上借來的,叫做「赫尼·野胡」,說簡單些,就叫野胡病。治療咱這病的方法,就是將「野胡」自己的尿和尿混到一起,再強行從它的喉嚨裡灌下去。據我所知,這咱療法常常非常有效的;為了公眾的利益,在此我願免費向同胞們推薦,治療因飲食過度而引起的一切疾病,這確是一種值得推崇的物效療法。
  在學術、政治、藝術等方面,我的主人承認,它看不出它們國家的「野胡」和我們之間有不同之處,因為它只想看看我們在本性上有什麼共同點。它也確曾聽一些好奇的「慧駰」說過,在大多數「野胡」群落當中總有一頭是首領。這種「野胡」總是長得比別的「野胡」更難看,性情也更刁鑽。這領頭的一般總要找一隻盡可能像它自身一樣的「野胡」趕到主人窩裡去,由於這些主人常常會賞它一塊驢肉吃。大家都恨這個寵兒,因此為了保護自己它只好一步不離的跟著主人。在找到比它還要惡劣的「野胡」之前,它一般是不會被解職的;可它一被蹬開,繼任它的「野胡」就會率領這一地區的男女老幼「野胡」們一齊趕來,對它從頭到腳撒尿拉屎。不過這種現象與我們這裡的朝廷、寵臣和大臣到底有幾分相像,我的主人說只有我最能說得準了。
  對它這種惡毒的嘲諷我都不敢反駁。它把人類貶損得還不如一頭普通的獵犬聰明;獵犬倒還有相當好的判斷力,能夠在一群狗當中分辨出哪一隻最有本領並跟隨它狂吠,從來都不出錯的。
  我的主人告訴我,「野胡」還有幾種很突出的特性,在我談人類的特性時它倒沒有聽我提起過,就是提起,至多也只是輕描淡寫一下。它說,那些動物同別的畜牲沒有什麼區別,有供它們共用的母「野胡」,但是下面這一點上它們跟別的畜生很不同,就是,母「野胡」懷了孕還照樣讓公「野胡」和它交接;另外,公「野胡」和母「野胡」也會像公「野胡」跟公「野胡」那樣激烈地吵嘴、打架。這兩件事都達到了極其無恥殘暴的地步,任何別的有感情的動物都永遠也無法比擬。
  「野胡」身上還有一點令它覺得不明白:它們怎麼竟然偏愛骯髒污穢?而別的動物似乎都有愛好清潔的天性。至於前面那兩項責難,我還是願意不作回答掩飾過去了事,因為我沒有一句話可以說出來為自己的同類辯護,否則,按我的願望是肯定要為他們辯護一番的。但是最後那一條,它指責我們有喜髒的怪毛病,如果這個國家有豬(可惜它們沒有),我原本可以為我們人類辯解一下的;豬這種四足動物雖然可能比「野胡」要來得溫順,可是說句公道話,在下以為它沒有資格說自己比「野胡」更乾淨;要是主人親眼看到豬那髒兮兮的吃相,看到豬在爛泥中打滾、睡覺的習慣,它一定會承認我說的話是對的。
  我的主人還提到了另外一個特性,那是它的僕人在幾隻「野胡」身上發現的,在它看來卻完全不能理解。它說,「野胡」有時不知怎麼會想到要躲進一個角落裡去,在那裡躺下來,又是嚎叫又是呻吟,誰走近它都把人家一腳踢開,雖然年輕體胖,卻可以不吃不喝,僕人們也出它可能哪裡會不舒服。後來它們發現,唯一可以治療它的辦法是讓它去幹重活,重活一干,肯定恢復正常。由於我偏向自己的同類,所以聽了這話我只好默不作聲;這倒也使我找到了憂鬱症的病源,也只有懶惰、奢侈的人以及有錢人才得這樣的病,如果強迫他們接受這同樣方法的治療,我可以保證他們病馬上就會好。
  主人閣下接著說,一隻母「野胡」常常會站在一個土堆或者一叢灌木的後面,兩眼緊盯著過往的年輕公「野胡」,一會兒出,一會兒藏,作出種種醜態和鬼臉,據說這時候她的身上會發出一種極其難聞的氣味。要是有一隻公「野胡」這時走上前來,她就會慢慢地往後退,一邊卻不住地回頭看,裝出一副很害怕的樣子,接著就跑進一個可以方便行事的所在;她知道,那公「野胡」一定會尾隨而至。
  有時不知從哪來了一隻陌生的母「野胡」,三四隻母「野胡」,就會團團圍著她又是打量又是議論,一會兒冷笑,一會兒將她渾身上下聞個遍,然後就會裝腔作勢地走開了,似乎表示她們非常瞧不起她。
  這些都是我主人自己的觀察所得,或者也可能是別人告訴它的;當然話也許可以再說得文雅一點,不過我想起來倒不免有幾分驚訝,同時也很悲哀:在女性的本能中竟都可以找到淫蕩、風騷、苛刻和造謠的萌芽。
  我時刻都等待著我的主人來指責男女「野胡」身上這些違反自然的慾望,那在我們中間是十分普遍的。可是造物似乎還不是一位手段非常高明的教師;這些較為文雅的享樂,在我們這一邊的地球上,卻完全是藝術和理性的產物。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4 23:11:13

第三十五章

  作者關於把「野胡」的幾種情況的敘述——「慧駰」的偉大品德——青年「慧駰」的教育和運動——它們的全國代表大會。
  我對人性的瞭解我想應該比我的主人要清楚得多,所以我覺得它所說的關於「野胡」的性格安到我同胞身上是非常不適合的,同時我還相信,根據我自己的觀察,我還可以有進一步的發現。因此我就常常請求它准許讓我到附近的「野胡」群中去。對我的請求,每次它都允許了,因為它知道,我非常痛恨那些畜生,不會被它們引誘壞的。它還命令一名僕人給我做警衛,那是一匹健壯的栗色小馬,非常誠實,脾氣又好,要不是它保護我,我還真不敢去冒這樣的險。因為我已經告訴過讀者,剛到這地方時我已經吃過這幫可惡的畜生的苦頭,後來又有三四回我也險些落入它們的手掌,那是我到遠處去溜躂,身上不巧沒有帶腰刀。我有理由相信它們多少能想到我是它們的同類,因為我跟我的警衛在一起的時候,常常會當它們的面卷起袖子,露出胳膊和胸脯以壯聲勢。這樣一來它們就會大著膽子走上前來,像猴子一樣模仿我的動作,但是也露出極其仇視的神色;我倒像一隻被人馴服的寒鴉,戴著帽子穿著長袍湊巧跑到野生的鳥群中去時,總是要受到迫害。
  它們從小就身手矯健。不過有一次我倒是捉住了一隻三歲的小公「野胡」,我作出各種溫存的表示想設法讓它平靜下來,可是那小東西又是哭又是抓,還拚命咬我,我沒有辦法只得將它放了。這時就有一大群老「野胡」聞聲趕來將我們圍住,不過它們見小傢伙已經很安全(因為它已跑開),我那栗色小馬又在我身邊,所以就沒敢近我們的身。我發現那小畜生的肉發出一股惡臭味,既有點像黃鼠狼的味兒,又有點像狐狸味兒,不過還要難聞得多。我還忘了一件事(如果我把這件事完全略去,讀者也許還是會原諒我的),我把那只可惡的畜生抓在手裡的時候,它忽然拉起一種黃顏色的稀屎來,把我全身衣服都弄髒了,幸虧近旁邊就有一條小河,我跑到裡面洗了個乾淨,一直到身上的臭氣全消之後,才敢去見我的主人。
  據我所看到的情況來看,「野胡」也許是所有動物中最不可調教的,它們除了會拖拉和扛抬東西外,決沒有別的本領。可是我倒認為,這一缺陷主要還是因為它們性情乖張、倔強造成的。它們狡猾、惡毒、奸詐、報復心強。它們身強體壯,可是性情懦弱,結果變得蠻橫無禮、下賤卑鄙、殘忍歹毒。據說紅毛的公母「野胡」比別的「野胡」更要來得淫蕩而惡毒,在體力和動作的靈活方面也遠勝過它們的同類。
  「慧駰」把隨時要使喚的「野胡」養在離它們房子不遠的茅屋裡,其餘的則全趕到外面的田裡去。它們就在那裡刨樹根,吃野草,四處尋找動物的死屍,有時還去捉黃鼠狼和「魯黑木斯」(一種野鼠),一提到就糧吞虎嚥地吃個精光。造物還教會了它們用爪子在土坡邊挖一些深深的洞穴,它們就在這樣的洞穴裡睡覺。母「野胡」的窩要大一些,還可以容得下兩三隻小崽。
  它們像青蛙一樣從小就會游泳,還能在水底呆很長的時間,在那裡它們常常會捉到魚,母「野胡」捉到魚之後就拿回家去餵小惠。說到這裡,我還要講一件奇遇,希望讀者能夠原諒。
  一天,我跟我的警衛栗色小馬出遊在外、天氣異常地熱,我請求它讓我在附近的一條河裡洗個澡。它同意後,我立刻脫得精光,然後慢慢地走進了河裡。這時正巧有一隻母「野胡」站在一個土堆的後面,她看到這整個過程後,一下子慾火中燒(我和小馬都是這樣猜想的),就全速跑過來,在離我洗澡處不到五碼的地方跳進了水裡。我的一生中還從來沒有這麼恐懼過。小馬那時正在遠處吃草,想不到會出什麼事。她以一種極其令人作嘔的動作將我摟進懷裡,我就拼著命大聲叫喊;小馬聞聲奔來,她才鬆手,可還是戀戀不捨。她跳到了對面的岸上,我穿衣服的時候,還一直站在那裡死盯著我直叫。
  我的主人及其家人都把這件事引為笑談,我自己卻感到非常恥辱。既然母「野胡」把我當成自己的同類,自然就對我產生了愛慕之情,我可再也不能否認我渾身上下無處不像一隻真正的「野胡」了。那畜生的毛髮也不是紅的(這就不能說她欲望有點不正常),而是像黑刺李一般黑,面貌也並不像其他「野胡」那樣叫人厭惡;我想她的年齡不會超過十一歲。
  我在這個國家已經生活了三年,我想讀者們一定希望我像別的旅行家那樣能把當地居民的風俗習慣跟他們說一說;實際上這也是我主要想努力瞭解的東西。
  因為這些高貴的「慧駰」生來就具有種種美德,根本不知道理性動物身上的罪惡是怎麼一回事,所以它們的偉大準則就是培養理性,一切都受理性支配。理性在它們那兒也不是一個會弓愧爭論的問題,不像我們,一個問題你花言巧語從正面談可以,從反面談也可以;它們的理性因為不受感情和利益的歪曲和蒙蔽,所以該怎樣必然立即就讓你信服。我記得我好不容易才使我的主人明白「意見」這個詞的意義,也好不容易才使它搞懂為什麼一個問題會引起爭議,因為理性教導我們,只有我們確認的事情我們才會肯定或者否定,不知道的事,無論肯定或者否定都做不到。所以爭議、吵鬧、爭執、肯定虛假、無把握的命題等等都是「慧駰」中聞所未聞的罪惡。同樣,當我把我們自然哲學的幾種體系解釋給它聽的時候,它總要笑起來,它笑一個冒充有理性的動物竟然也會重視別人的設想,那些東西就是瞭解得很確切,也沒有什麼用處。這方面它完全贊同柏拉圖表述的蘇擴拉底的思想;我提到蘇格拉底的思想是因為我對這位哲學之王懷有最崇高的敬意。從那以後我也常常想,這麼一種學說不知要摧毀歐洲圖書館裡的多少圖書,學術界不知又有多少成名之路會因此被堵死。
  友誼和仁慈是「慧駰」的兩種主要美德,這兩種美德並不限於個別的「慧駰」而是遍及全「慧駰」類。從最遙遠的地方來的陌生客人和最新近的鄰居受到的款待是一樣的。不管它走到哪裡,都像到了自己的家一樣。它們非常講禮貌,可是完全不拘泥於小節。它們絕不溺愛小馬,教育子女完全以理性為準繩。我就曾經看到,我的主人愛撫鄰居家的孩子跟愛撫它自己的孩子是一樣的。它們遵循大自然的教導,熱愛自己所有的同類;有些人德行更高一點,但只有理性才能把人分為不同的等級。
  母「慧駰」生下一對子女後,就不再跟自己的丈夫同居了,除非是偶然出事故,其中的一個孩子夭折,但這樣的事很少發生,只有在那樣的情況下它們才再同居。要麼就是別的慧駰」遭遇了這種不幸而它的妻子又已經不能生育,這種時候其他某一對夫婦就會將自己的一個孩子送給它,然後它們再同居,一直到女的懷孕為止。有必要採取這種措施,它可以防止國家人口過剩。但是培養做僕人的下等「慧駰」可不受這種嚴格的限制,它們每對夫婦可以生三對子女,這些子女日後也到貴族人家充當僕人。
  在婚姻這件事上,它們非常注意對毛色的選擇,這樣做是為了避免造成血統混亂。男方主要是看重他的強壯,女方則看她是不是美麗;這倒並不是為了愛情,而是為了防止種族退化。如果偶有女方力氣過人,就找一個漂亮的伴侶配給她。它們對求婚談情說愛、送禮、寡婦得丈夫遣產、財產贈送等等一無所知,它們的語言中也沒有可用來表達這些概念的專門術語。年青夫婦的結識和結合全由它們的父母和朋友來定奪;它們每天都看到有這樣的事,並認為那是理性動物必要的一種行為。婚姻受到破壞或者不忠不貞的事卻從來都沒有聽說過,夫婦倆像對待它們碰到的所有同類一樣,相互友愛、相互關心著度過一輩子,沒有嫉妒,沒有溺愛,不吵架,舒心滿意。
  它們教育男女青年的方法令人敬佩,很值得我們效仿。孩子們在十八歲以前,除了某幾天之外,一粒燕麥也不給吃,牛奶難得喝那麼幾次。夏天,它們早晚各在戶外吃兩個鐘頭的青草,父母同樣在一旁監督。不過僕人吃草的時間比它們的一半還少;僕人們將大部分青草帶回家去,不幹活最空當的時候就拿出身來吃。
  節制、勤勞、運動和清潔是青年男女都必須攻讀的課程。我的主人認為我們除家務管理方面的一些功課外,對女子的教育和對男子的教育不同,實在太荒唐了。它說的很對,這樣我們的人就有一半什麼事也不能做,只會把孩子一個個生到這個世上來。將我們的子女交給這麼一些無用的動物去照看,就更足以證明我們的殘忍。
  但是「慧駰」卻要訓練它們的孩子在陡峭的山坡上來回奔跑,或者在堅硬的石子地上奔來奔去,它們以此來鍛煉孩子們的體力、速度和毅力;跑得渾身出汗時,就命令它們一頭扎進池塘或者河中。一個地區的青年每年有四次機會聚到一起,表演它們在跑、跳以及其他體力和技巧方面的本領,大家用讚美的歌曲來歌頌男女優勝者。在這樣的節日裡,僕人們就會趕著一群馱著乾草、燕麥和牛奶的「野胡」到表演場地去給「慧駰」享用;東西送到,那些畜生馬上就被趕了回來,兔得它們在會場上吵吵鬧鬧。
  每隔四年,在春分時節,要舉行全國代表大會,是在開會地點離我們家大約二十英里的一片平原上,會議要連續開五六天。會上它們要瞭解各地區的情況,它們的乾草、燕麥、母牛、「野胡」是富足有餘呢還是短缺不足?無論哪裡缺少什麼(這種情形很少),大家全部同意全體捐助,馬上就供應那個地方所缺少的物資。會上孩子們的調整問題也可以得到解決。例如說,一個「慧駰」有兩個男孩子,就可以同有兩個女孩子的「慧駰」交換一個;如果有孩子出事故死亡了,而母親又已過了生育的年齡,大家就來決定哪家再生一個來補償這一缺損。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4 23:11:30

第三十六章

  「慧駰」全國代表大會進行大辯論,辯論結果如何——「慧駰」的學術——它們的建築——它們的葬禮——它們的語言缺陷。
  在我離開這個國家三個月之前,它召開了一次全國大會,我的主人作為我們這個地區的代表參加了大會。在這次會議上,它們對一個老問題進行辯論,實際上那也是這個國家自古以來僅有辯論的一個問題。我的主人回來後把辯論的詳情告訴了我。
  辯論的問題是:要不要把「野胡」從地面上消滅乾淨。一位主張消滅的代表提出了幾個很有力並且很有份量的論點。它認為,「野胡」是世上最骯髒。最有害、最醜陋的動物,它們最倔強、最不可馴、最惡毒、最愛搗鬼。如果不時時加以看管,它們就會偷吃「慧駰」母牛的奶,把它們的貓弄死吞吃掉,躁壞它們的燕麥和青草,還會幹出許許多多別的放肆無禮的事來。它注意到了這麼一個流行的傳說:「野胡」在這個國家並不是一向就有的,而是許多年前忽然就有這樣的一對在一座山上出現了;至於它們是由太陽曬著爛泥生出來的還是海裡的淤泥和渣滓變來的,則永遠無從知曉。後來這一對「野胡」開始繁殖,短時間內它們的後代越來越多,以致遍佈全國,上下為害。「慧駰」為了除此一害,曾舉行過一次大狩獵,終於將全伙「野胡」包圍了起來;它們將大的「野胡」殺死,每個「慧駰」只留兩隻小的養在窩裡,馴養它們拖拉或者肩背東西;本性這麼野蠻的動物能馴服到這地步,也算是難能的了。這一傳說看來很有道理。那動物不可能是「依林赫尼阿姆錫」(意思是當地的土著),因為「慧駰」和所有別的動物者對它們十分痛恨;雖說它們生性惡毒,完全應當受到痛恨,但如果它們是土生土長的動物,大家也決不會恨它們到這樣的地步,否則早就把它們給消滅了。當地居民還忽發奇想,想用「野胡」來為自己服務,結果十分輕率地忽略了對驢這一種族的培養。驢這種動物文雅、溫順、規矩,容易養,也沒有任何難聞的氣味,雖然身體不如「野胡」那麼靈活,但幹活的力氣還是足足有餘的。假如說它們的叫聲不大好聽,可比起「野胡」那可怕的嚎叫來,總還是要討喜得多。
  另外幾個代表也發表了相同的意見。這時我的主人就向大會提出一個權宜之計,實際上它是受了我這個暗示才想到這個辦法的。它同意前面發言的那位高貴的代表所說的,說是有這麼一個傳說,並且肯定那兩隻據說是它們最早看到的「野胡」是由海上漂到這兒來的;它們被同伴遺棄,來到這陸上,後來躲進山裡,逐漸退化,年深日久就變得遠比它們在祖國的同類要野蠻。它之所以提出這樣的看法,是因為它現在就有那麼一隻神奇的「野胡」(它指的就是我自己),這是大多數代表都聽說過的,不少代表也都親眼見過。它接著向大家敘述最初它怎樣發現了我;我的全身都用別的動物的毛皮製成的東西遮蓋著;我還有自己的語言,也完全學會了它們的話;我也曾告訴過它我來到這裡的種種奇遇;它看到我身上沒有遮蓋物的時候,每個地方都完完全全像一隻「野胡」,只是皮膚較白,沒有那麼多毛,爪子也短些罷了。它又說,我曾經想努力說服它,使它相信在我的祖國和別的一些國家裡,「野胡」是處在統治地位的理性動物,「慧駰」卻受到奴役。它說它發現我身上有「野胡」的全部特性,不過稍有幾分理性而略為文明罷了,然而從某種程度上說卻遠不如「慧駰」,就像它們國家的「野胡」遠不如我一樣。它說我還曾提到過我們的一種習慣做法,為了使「慧駰」變得溫順,它們小的時候我們就把它們給閹割了,那手術是既簡單又安全。它說,向畜生學習智慧也不是什麼沒有臉面的事;螞蟻不是教我們勤勞,燕子不是教我們築窩嗎(我把「利航赫」這個詞譯作燕子,其實它比燕子大多了)?因此那發明不妨用到這裡的小「野胡」身上,這樣不僅可以使它們變得較為溫順、善良,而且用不著殺生,一代之後就可以將所有「野胡」全都殺光。同時還應該鼓勵「慧駰」養驢;從整體來說,驢比別的獸類更有價值,此外它們還有這樣一個優點:驢子養到五歲就可以用了,別的獸類卻要養到十二歲。
  這就是我的主人當時認為可以告訴我的關於全國代表大會的所有情況。可是它卻隱瞞了關於我個人的一件事,這事的不幸後果我後來感受到了,我生命中隨之而來的所有不幸由此而始;這事兒到下面適當的地方讀者會知道的。
  「慧駰」沒有自己的文字,所以它們的知識全部是日耳相傳的。因為這個民族十分團結,天賦各種美德,完全受理性支配,跟別的國家又毫無往來,所以幾乎沒有什麼重大事件發生,關於歷史的部分,不用煩腦子去苦記就可以很容易地保存下來。我前面已經說到過,它們不會生病,所以也用不著大夫。可它們倒是有用藥草配製的良藥,用來治療蹄(骨交)或蹄楔上偶爾因尖利的石頭造成的傷害,也可以用來治療身體其他各部的損傷。
  它們根據日月的周轉運行來計算一年的時間,但不再細分到星期。它們對這兩個發光體的運行情況十分瞭解,也明白日蝕和月蝕的道理。這些就是它們在天文學方面的最高發展。
  在詩歌方面,必須承認它們超過了其他全部有生命的動物。它們的詩歌比喻貼切,描寫細緻而恰到好處,實在不是我們所能學得來的。它們的韻文就富於比喻和描寫,內容一般不是寫友誼和仁慈的崇高觀念,就是歌頌賽跑和其他體力運動中的優勝者。它們的建築雖然十分簡陋,卻還是很便利,設計巧妙,可以抵禦寒暑的侵襲。它們有一種樹,長到四十歲樹根就鬆動了,風暴一刮就倒。這種樹長得很直,「慧駰」就是尖利的石頭把它們削成木樁(它們不知道用鐵器),每隔十英吋左右就摘一根到地上,然後在木樁與木樁之間編上燕麥秸,當然,有時也用枝條。屋頂和門也是用同樣的方法做成的。
  「慧駰」利用前足的蹄骸和蹄子中間那一部分四的地方拿東西,就像我們用手拿東西一樣,起初我真是估計不到它們的蹄子會這樣靈巧。我曾經看到過家裡的一匹白色母馬用那個關節穿針(針線是我特意借給它用的)。它們擠牛奶,收割燕麥,所做的一切需要用手的勞動,都是用這種方法進行的。它們有一種堅硬的隧石,把它跟別的燧石摩擦,就能摩成可以代替楔子、斧子、錘子等的工具。它們同樣也用這種燧石製成的工具切割乾草,收燕麥;燕麥是天然從地裡長出來的,「野胡」把燕麥一捆捆運到家裡,接著由僕人們在茅屋裡把它們踩碎,踩出的麥粒收進糧倉裡。它們也製造粗糙的陶器和木器,陶器是放在陽光下烘曬而成的。
  如果它們能避免發生意外傷亡,就只會終老而死,死後盡可能埋葬在最偏僻的地方。它們的親友們既不表示高興也不表示悲傷。臨死的「慧駰」也絲毫不會因為自己要告別這個世界而感到遺憾,它只是像剛訪問過的一位鄰居要回家了似的。我記得我的主人有一次曾約了它的一位朋友及其家屬到家裡來商量什麼重要情況。到了約定的日子,女客人帶著她的兩個孩子很晚才趕到。她表示了兩番歉意,首先是代丈夫致歉,說是碰巧他今天早上「西奴思赫」了。這個詞在它們的語言中含義很深,可是譯成英語很難,它的意思是:「回到他的第一個母親那兒去了。」接著她又為自己沒能早點來致歉,說是她丈夫早上死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她和僕人們商量了好半天該怎樣去找一個方便的地方來安葬她丈夫。我發現她後來在我們家同別的人一樣愉快。大約三個月之後,她也死了。
  它們一般都活到七十或者七十五歲,很少有活到八十歲的。它們死的前幾個星期,它們感到自己漸漸地衰弱下去,可是並沒有痛苦。這時候朋友們常常來看望,因為它們不能像往常那樣安閒舒適地外出了。不過在它們死前十天左右(它們很少算錯),它們會坐在方便舒適的橇裡由「野胡」拉著去回拜那些住在附近的最親近的朋友。這種橇它們不只是這種時候才坐,上了年紀,出遠門,或者不小心跌折了腿的時候都要用它。臨死的「慧駰」回拜它的朋友的時候,都要向它們鄭重告別,好像它要去這個國家某個遙遠的地方,並打算在那兒度過自己的餘年。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值得一提:「慧駰」在它們的語言中沒有可以表達罪惡這個意思的詞彙,僅有幾個這樣的詞還是從「野胡」的醜陋形象和惡劣品性那兒借來的。因此,當它們要表達僕人荒誕、小孩懶惰、石頭割傷了腳、惡劣天氣連綿不斷等等很壞意思的時候,總要在每一個上面加上「野胡」一詞。例如,「赫恩姆·野胡」、「呼納霍爾姆·野胡」、「銀爾赫姆思德威赫爾瑪·野胡」。一幢蓋得不好的房子就叫作「銀霍爾姆赫恩姆羅赫爾思烏·野胡」。
  我非常喜歡繼續敘述這個優秀民族的種種習俗和美德,但是我打算不久以後就出版一本書專門來談這個問題,我請讀者到時去參考那一本書。這裡我要繼續往下來說我自己的悲慘災難。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4 23:11:47

第三十七章

  作者的日常生活安排,他跟「慧駰」在一起的愉快生活——由於他經常跟它們交談,他在道德方面有很大的進步——他們的談話——作者接到主人通知必須離開這個國家——他十分傷心,昏倒在地,但還是順從了——他在一位僕人的幫助下設法製成了一艘小船,冒險出航。
  我把日常生活安排得稱心如意。我的主人吩咐,在離它家大約六碼遠的地方,按照它們的式樣給我蓋了一間房。我在四壁和地面塗了一層粘土,然後鋪上我自己設計編製的草蓆。我把那兒的野生麻打松做成被套,裡邊填進各種鳥的羽毛;那些鳥都是我用「野胡」毛製作的網捕得的,鳥肉也都是精美的食品。我用小刀做了兩把椅子,比較笨重的活是栗色小馬幫我幹的。我的衣服都穿爛了,我就用兔子皮和跟兔子一樣大小的一種美麗動物的皮另做了幾件新衣服;這種美麗的動物叫「奴赫諾赫」,它的皮上長了一層細軟的茸毛。我又用這兩種皮做了幾雙蠻不錯的長統襪。我用從樹上砍下來的木片做鞋底,上到幫皮上,鞋幫穿爛了就再用曬乾的「野胡」皮作鞋幫。我常常從樹洞裡找到一些蜂蜜,有時摻上水喝,有時和著麵包吃。有這麼兩名格言,說「人的需要是很容易滿足的」,「需要是發明之母」;誰還能夠像我這樣更能夠證明這兩句話說得有道理。我身體非常健康,心境平和。沒有朋友會來算計我、背叛我,也沒有公開或者暗藏的敵人來傷害我。我不必用賄賂、餡媚、誨淫等手段來討好任何大人物和他們的奴才。我不用提防會受騙受害。這兒沒有醫生來殘害我的身體,沒有律師來毀我的財產,沒有告密者在旁監視我的一言一行,沒有人會受人僱傭捏造罪名對我妄加控告。這兒沒有人冷嘲熱諷、批駁非難、背地裡說人壞話,也沒有扒手、盜匪、人室竊賊、論棍、鴇母、小丑、賭徒、政客、才子、性情乖戾的人。說話冗長乏味的人、辯駁家、強姦犯、殺人犯、強盜、古董收藏家;沒有政黨和小集團的頭頭腦腦以及他們的扈從;沒有人用壞榜樣來引誘、唆使人犯罪;沒有地牢、斧鉞、絞架、答刑柱或頸手枷;沒有騙人的店家和工匠;沒有驕傲、虛榮、裝腔作勢;沒有花花公子、惡霸、醉漢、遊蕩的娼妓、梅毒病人;沒有吹牛。淫蕩而奢侈的闊太太;沒有愚蠢卻又自傲的學究;沒有囉囉嗦嗦、盛氣凌人、愛吵好閒、吵吵嚷嚷、大喊大叫、腦袋空空、自以為是、賭咒發誓的夥伴;沒有為非作瓦卻平步青雲的流氓,也沒有因為其德行而被貶為庶民的貴族;沒有大人老爺、琴師、法官和舞蹈教師。我非常有幸能和一些「慧駰」見面,並一起進餐,這種時候它總是十分仁慈地准我在房裡侍候,聽它們談話。它和它的客人常常會屈尊問我一些問題,並且聽我回答。我有時也很榮幸能多說一句話陪主人出去拜訪朋友。除了要回答問題,我從來都不敢多說一句話,就是回答問題的時候,我內心也感到慚愧,因為這使我喪失了不少改進我自己的時間。我非常喜歡做這麼一個謙卑的聽眾,聽它們在那兒交談。交談沒有一句多餘的話,言簡意駭;最講禮貌,卻絲毫不拘於形式;沒有人說話不是自己說得高興,而是同時又使聽的人聽著開心;沒有人會打斷別人的話頭,會冗長乏味地說個不停,會爭得面紅耳赤,會話不投機。它們有一個看法:大家碰在一起的時候,短暫地沉默一會兒確實對談話有很大好處。這一點我倒發現是真的,因為在那不說話的短時間的沉默裡,新的見解會在它們的腦子裡油然而生,談話也就越發生動。它們談論的題目通常是友誼和仁慈,秩序和經濟;有時也談到自然界的各種可見的活動,或者談古代的傳統;它們談道德的范圍、界限;談理性的正確規律,或者下屆全國代表大會要作出的一些決定;還常常談論詩歌的各種妙處。我還可以補充一點,但這並不是我虛榮,我在場還往往給它們提供了很多談話資料,因為我的主人可以借此機會向它的朋友介紹我和我的祖國的歷史。它們都非常喜歡談這個話題,因為對於人類不是很有利,我因此也就不想在此把它們的話複述了。不過有一點我想請大家允許我說一下,我的主人似乎對「野胡」的本性瞭解得比我要清楚,這是非常令我欽佩的。它把我們的罪惡和蠢事一一抖了出來,其中有許多我卻是從來都沒有向它提起過,它只是從它們國家的「野胡」來推想:這種品性的「野胡」要是再有幾分理性,可能會幹出什麼樣的事來呢?它的結論頗為肯定:這樣的動物該是多麼的卑鄙而可憐啊!
  我坦白承認,我所有的那一點點有價值的知識,全都是我受主人的教誨以及我聽它跟朋友們談話中而得來的;我聽它們談話比聽到歐洲最偉大、最聰明的人物談話還要感到自豪。我欽佩這個國家的居民體力充沛、體態俊美、行動迅捷;這麼可愛的馬兒,有著燦若群星的種種美德,使我對它們產生了最崇高的敬意。的確,起初我也不明白為什麼「野胡」和所有別的動物會天然地就對它們那崇敬,可是我後來也一點點對它們產生敬畏了,而且比我想像的還要快得多。除了敬畏,我還對它們充滿了敬愛和感激,因為它們對我另眼相看,認為我不同於我的同類。
  當我想到我的家人、朋友、同胞或者全人類的時候,我認為不論從形體上還是從性情上看,他們還確實是「野胡」,只是略微開化,具有說話的能力罷了。可是他們只利用理性來增長罪惡,而他們在這個國家的「野胡」兄弟們倒只有天生的一些罪惡。有時我在湖中或者噴泉旁看到自己的影子,恐懼、討厭得趕快把臉別過一邊去,覺得自己的樣子,還如一隻普通的「野胡」來得好看。因為我時常跟「慧駰」交談,望著它們我覺得高興,漸漸地就開始模仿它們的步法和姿勢,現在都已經成了習慣了。朋友們常常毫不客氣地對我說,我走起路來像一匹馬,我倒認為這是對我的極大的恭維。我也不得不承認,我說起話來常常會模仿「慧駰」的聲音和腔調,就是聽到別人嘲笑我,也絲毫不覺得因丟面子而感到生氣。
  我正過著快樂的生活,想自己就此安居度日,可是一天早晨,比平時還更早一些,我的主人把我叫了過去。我看到它的臉色就知道他心裡一定有事。短短的一陣沉默過後,它開口說,聽了它的話不知我會有什麼感想;上次全國代表大會上談起「野胡」問題時,代表們都對它家裡養著一隻「野胡」(指我)而反感,而且養「野胡」不像養「野胡」,倒像對待「慧駰」一樣。大家都知道它時常同我談話,好像它與我在一起能得到什麼好處或者樂趣似的。這樣的做法是違反理性和自然的,也是它們那裡聽都沒有聽說過的。因此大會鄭重勸告它,要麼像對我的同類一樣使用我,要麼命令我還是游回我原來的那個地方去。凡是曾經在主人家或者它們自己家見到過我的「慧駰」都完全反對第一種辦法;它們認為,我除了那些動物天生野性外,還有幾分理性,這就要擔心,我可能會引誘「野胡」們跑到這個國家和森林或者山區裡,到了夜裡再帶著它們成群結隊地來殘害「慧駰」的勞動成果,因為我們不愛勞動,生性貪婪。
  我的主人又對我說,附近的「慧駰」天天都來催促它遵照代表大會的勸告,它也不能再耽擱下去了。它猜想我要游到另一個國家去是不可能的,所以希望我能想法做一種像我曾經向它描述過的、可以載著我在海上走的車子;製造的過程中,它自己的僕人和鄰居家的僕人都可以幫我的忙。最後它說,它自己是很願意留我下來一輩子給它做事的,因為雖然我天性脾劣,卻也在盡自己最大的能力努力效仿「慧駰」,並因此改掉了自己身上的一些壞習慣和壞脾氣。
  這裡我得向讀者說明,這個國家的全國代表大會的法令叫作「赫恩赫婁阿烏恩」,我所能想到的最近似的譯法是「鄭重勸告」,因為它們根本不知道怎樣強迫理性動物去做什麼事,它們只能勸解或者鄭重勸告它去做這件事,沒有誰能違反理性,否則就放棄了做理性動物的權利。
  聽了我主人的話後,我非常悲傷,十分失望,痛苦得無法自支,就昏倒在了它的腳下。我甦醒後它才告訴我,它剛才都斷定我已經死了,因為這裡的「慧駰」不可能天生那麼沒有用。我用微弱的聲音回答說,真要是死了倒是莫大的幸福。我雖然不能埋怨代表大會作出那樣的勸告,也不能怪它的朋友們來催促它,然而從我微弱、荒謬的判斷來看,我想它們對我稍許寬容一點,也還是符合理性的吧。我游泳一里格都游不到,而離它們這兒最近的陸地可能也要在一百多里格以外的地方。做一呆小小的容器把我運走,所需要的許多材料這個國家根本就沒有。我斷定這事是做不成的,因而覺得自己;儘管如此,為了順從主人的意見,也為了感謝它,我還是想來試一試。我還說,我肯定是不得善終了,可那還是我最小的不幸,因為萬一碰上什麼奇遇而逃得性命,就又要跟「野胡」在一起生活了,沒有榜樣的指引,沒有表率使得我永遠沿著道德之路前進,想到這些,我怎麼能夠高興起來呢?我也非常清楚,英明的「慧駰」作出的一切決定都是有實實在在的理由的,不會被我這麼一隻可憐的「野胡」提出的什麼論據動搖。於是,我先是向它表示感謝,感謝它主動提出讓它的僕人來幫忙造船,同時也請求它給我以充分的時間來做這項艱巨的工作。然後我就對它說,我一定盡力保護自己這一條賤命,萬一還能回到英國去,或者還有希望對自己的同類有所用處;我可以歌頌讚美著名的「慧駰」,建議全人類都學習它們的美德。
  我的主人只簡單的回答了我幾句。它答應我兩個月的時間讓我把船造好,同時命令那匹栗色小馬也就是我的夥計(現在我們相隔這麼遠,我可以冒昧地這樣稱呼它了)聽我的指揮,因為我對主人說過,有它幫忙也就夠了,我知道它對我是很親切的。
  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讓它陪著我到當初反叛我的那些水手逼我上岸的那一帶海岸去。我爬上一座高地,向四面的海上遠眺。我好像看到東北方向有一座小島,於是我拿出袖珍望遠鏡,結果清清楚楚看出大約五里格以外(我估算)還真是一座小島。但是在栗色小馬看來那只是一片藍色的雲,因為它不知道除了它自己的國家外還存在別的國家,所以也就不能像我們這些人一樣可以熟練地辨認出大海遠處的東西,我們卻是熟諳此道的。
  我發現了這座小島之後,就不再多加考慮了。我決定,如果有可能的話,那就是我的第一個流放地,結果會怎樣就只好聽天由命吧。
  回到家裡,我和栗色小馬商量了一番之後,就一起來到不很遠的一處灌木林裡,我用小刀,它用一塊尖利的燧石(按它們的方法很巧妙地綁在一根木柄上),我們砍了幾根大約有手杖粗細的橡樹枝,有的還要更粗一些。不過我不想煩讀者來聽我詳細描述我是怎樣做那些事的,簡而言之,六個星期之後,在粟色小馬的幫忙下(最吃苦的那部分活都是它干的),我製造成了一隻印第安式的小船,不過要比那種船要大得多。我用自己搓的麻線將一張張「野胡」皮仔細縫到一起把船包起來。我的帆也是用「野胡」皮製做的,不過我找的最小的「野胡」,老一點的「野胡」皮太粗太厚。我還準備了四把槳。我在船上存放了一些煮熟的兔肉和禽肉,還帶了兩隻容器,一隻盛著牛奶,一隻裝著水。
  我在我主人家旁邊的一個大池塘裡試航了一下我的小船,把不要的地方改造了一番,再用「野胡」的油脂把裂縫堵好。最後,我見小船已經結結實實,可以裝載我和我的貨物了。當我盡力將一切都準備完畢之後,我就讓「野胡」把小船放到一輛車上,在栗色小馬和另一名僕人的引導下,由「野胡」慢慢地拖到了海邊。
  一切都準備好了,行期已到,我向我的主人、主婦和它們全家告別。我的眼裡湧出淚水,感到心情十分沉痛。我的主人一方面出於好奇,一方面出於對我的友好(我這麼說也許不是自負吧),決定要去海邊送我上船,還叫了它鄰近的幾位朋友隨它一同前往。為了等潮水上來,我不得不等上一個多鐘頭,後來見風正巧吹向我打算航行過去的那座小島,就再次向我的主人告別。可是正當我要伏下身去吻它的蹄子的時候,它格外賞我臉將蹄子輕輕地舉到了我的嘴邊。我並不是不知道我因為提到剛才這件事曾受到不少責難;誹謗我的人都認為,那麼卓越的一個「慧駰」是不大可能賜如此大的榮耀給我這樣的下等動物的。我也不曾忘記,有些旅行家很喜歡吹噓自己曾受到什麼特殊的恩典。但是,如果這些責難我的人對「慧駰」的高貴、有禮的性格有更深的瞭解,他們馬上就會改變自己的看法。
  一我又向陪我的主人前來的其他「慧駰」致敬,然後上船,推船離開了岸邊。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4 23:12:10

第三十八章

  作者的危險航程——他到達新荷蘭[注],打算在那兒定居——被當地人用箭射傷——被葡萄牙人捉住,強行帶到他們的船上——船長對他的熱情招待——作者回到英國。
  一七一四(也許是一七一五)年二月十五日上午九點,我開始了這一次險惡的航行。風很順,不過開始我只是用槳在那裡劃,但考慮到這樣劃下去人很快會疲勞的,而風向也可能會改變,我就大膽地扯起了小帆。就這樣,在海潮的幫助下,我以每小時一里格半的速度前進著(這是我盡可能的估計)。我的主人和它的朋友一直站在岸上,差不多無法看到我時才離開。我還不時聽到那匹栗色小馬在喊(它一直是愛我的):「赫奴伊·伊拉·奴哈·瑪加赫·野胡。」(「多保重,溫順的野胡!」)
  我本來打算,只要有可能,就找那麼一座無人居住的小島,依靠自己的勞動,也足可以為自己提供一切生活的必備品,我想那比在歐洲最文雅的宮廷裡作首相大臣還要幸福。我一想到要回到那個社會中去受「野胡」們的統治,就萬分害怕。因為如果能像我希望的那樣過上隱居的生活,我至少可以自由自在地思想,可以愉快地思考那些無與倫比的「慧駰」的各種美德,不可能再墮入我同類的罪惡和腐化中去。
  讀者可能還記得,我前面曾敘述過我的那些水手怎樣謀反我,把我囚禁在船艙裡,一連幾個星期不知我們走的是什麼航線,後來又把我押上舢板強迫我登陸;不知是真是假,水手們還賭咒發誓地說他們也不知道我們是在世界的哪個部分。不過當時根據我聽到他們說的一些話,猜想他們是在往東南方向行駛,打算航行到馬達加斯加去。所以我相信,我們當時是在好望角以東大約十度的地方,也就是在南緯四十五度左右一帶。雖然這不過是一種推測,但我還是決定向東行駛,希望能到達新荷蘭的西南岸,也許在新荷蘭的西面可以找到我所期望的某個無人小島。這時風向正西,到晚上六點鐘,我估計我至少已向東行駛了十八里格。這時我看到約半里格外有一座小島,一會兒工夫我就到了那裡。這島只是一整塊岩石,僅有一個由暴風雨侵襲、沖刷而成的小港灣。我把小船停在港內,爬上一處岩石,從那裡我清楚看到東面由南向北延伸著一片陸地。我在小船裡躺了一整夜,第二天一早繼續行駛。七個小時之後我到達了新荷蘭的西南角。這就證實了我長期以來一貫的一個看法:地圖和海圖把這個國家的位置弄錯了,圖上的方位至少比該國的實際位置向東移了三度。我想我許多年前就跟我的好友赫爾曼·莫爾先生[注]談過,並且還向他提出了我的理由,可是他還是相信別的作家的意見。
  我在登陸的那個地方沒有發現什麼居民,可是由於沒有武器,不敢深入內陸。我在海灘上找到了一些蚌蛤,因為怕被當地人發現,不敢生火,只好生吃了下去。為了節省自己的食品,我一連三天就都吃些牡蠣和海(蟲戚)。非常幸運,我還找到了一溪極好的淡水,使我大為寬慰。
  到了第四天,我往境內走遠了一點,就發現在離我不到五百碼的一個高地上有二三十個土人。他們都赤條條一絲不掛,男女老少全都圍著一堆火,因為我看到有煙。其中一人發現了我,馬上告訴了其餘的人。有五個人向我走了過來,剩下的女人和小孩還圍在火堆邊。我拚命向海邊跑去,跳上船,劃了開去。這些野人見我逃跑,就追了上來;我還沒有劃出去多遠,他們就放了一枝箭,深深地射中了我的左膝蓋(我要帶著這個傷疤進墳墓了)。我怕那是一支毒箭,把船划出他們射程以外後(那天風平浪靜),就趕緊設法用嘴吮吸傷口,並盡量把它包紮好。
  這時我不知所措,我不敢回到我原先登陸的那地方去。只好划槳向北駛去。風雖然很小,可是從西北方朝我迎面吹來。我正在四下裡尋找一個安全的登陸地點,忽然發現正北以東有一艘正在行駛的帆船,並且越來越清楚。我有點猶豫了,要不要等一等他們呢2可是我對「野胡」一族的憎厭終於還是佔了上風,就掉轉船頭,又是張帆又是划槳向南駛去,重新回到了早上出發的那個港灣,因為我寧可把自己的命送給那些野蠻人,也不願意和歐洲的「野胡」們在一起生活。我把小船緊靠在海岸邊,自己則躲到那條小溪旁的一塊石頭後面;我前面已經說過,那小溪的水是非常好的。
  那船駛到離小溪已不到半里格了,它放下一條長舢板帶著容器前來取淡水(這地方的水看來很出名)。不過我是到這長舢板快近海灘的時候才發現它的,已經來不及躲避了。水手們一上岸就看到了我的小船,他們仔仔細細檢查過後,很容易就猜想到船主.人就在附近。四個全副武裝的水手將每一處巖縫和可以藏身的洞穴都搜遍,終於在那塊石頭後面發現我臉朝下在那兒趴著。他們盯著我那怪異而粗亂的衣服出奇地看了一會兒;我穿著皮外衣。木底鞋、毛皮襪,從我的衣著他們判斷我不是當地土人,因為當地人都是赤身露體不穿衣服的。其中的一個水手說著葡萄牙話叫我起來,並問我是什麼人。葡萄牙語我是很瞭解的,所以我就站起來,說我是一隻可憐的「野胡」,被「慧駰」放逐了,希望他們能把我放過去。他們聽到我用他們的母語回話非常驚奇,從我的面貌看,肯定是個歐洲人,可他們不明白我說的「野胡」和「慧駰」究竟是什麼意思。同時,我說起話來怪腔怪調,就像馬嘶一樣,他們聽了不禁大笑起來。我又害怕又厭惡,一直在那兒發抖。我再次請他們放我走,一面就慢慢地向我的小船走去。但他們把我抓住了,問我是哪一國人,從哪兒來,還問了許多別的問題。我告訴他們我出生在英國,大約五年前離開祖國了,那時他們國家和我的祖國是和睦相處的。我對他們沒有敵意,所以希望他們也不要把我當敵人看待。我只是一隻可憐的「野胡」,想尋找一處偏僻的地方度過自己不幸的一生。
  當他們開始說話的時候,我覺得我從來都沒有聽過或者見到過這麼違反自然的事情,因為在我看來這就像英國的一條狗、一頭母牛或者「慧駰」國的「野胡」會說話那樣令人奇怪。那些誠實的葡萄牙人對我的奇異裝束和說話時的怪腔怪調同樣也感到很吃驚,不過腔調雖怪,但他們還是能聽懂的。他們以十分仁慈友好地同我說話,說他們船長會願意把我免費帶到里斯本的,從那兒我就可以回自己的祖國去了。他們先派兩名水手先回大船去,把他們發現的情況報告船長,再請他下命令;同時他們還要用暴力把我綁起來,除非我賭咒決不逃跑。我想我最好還是依了他們的要求吧。他們都十分好奇,想聽聽我的故事,可我幾乎沒有滿足他們的願望,於是他們全都猜想,以為是我的不幸遭遇損害了我的理性。兩小時之後,裝載淡水回去的小船帶著船長的命令又回來了,命令說要把我帶到大船上去。我雙膝跪地,哀求他們給我自由,可一切全是白搭;水手們用繩索將我綁好,扔進了舢板,我被帶到了大船上,接著就被押進了船長室。
  船長的名字叫彼得羅·德·孟德斯,為人豪爽、有禮。他請我介紹一下自己的情況,又問我想吃點什麼、喝點什麼。「他說我將受到與他一樣的待遇,還說了很多別的客氣話,叫我好生奇怪:一隻「野胡」怎麼會這樣有禮貌的呢?儘管如此,我還是閉口不言,悶悶不樂。聞到他和他的水手身上的那股氣味,我都快要昏過去了。最後我要求從我自己的小船上拿些東西來吃,可他卻吩咐人給我弄來了一隻雞和一些好酒,接著又下令把我帶到一間十分乾淨的船艙去睡覺。我不肯脫衣服,就和衣躺在被褥上。過了半個鐘頭,我趁水手們正在吃晚飯時,偷偷地溜了出來,跑到船邊準備跳進海裡泅水逃生;我是再不能和「野胡」在一起過了。可是,我被一名水手擋住了,他報告了船長,我就被他們用鏈子鎖進了艙裡。
  晚飯後,彼得羅先生來到我跟前,問我為什麼要捨命逃走;他向我保證,他無非想盡力幫我的忙;他說得非常感人,所以我最終還是把他當作一個稍有幾分理性的動物看待了。我向他簡要地說了說我航行的經過,說了我手下的人怎麼背叛了我,怎麼把我遺棄到了一個國家的海岸上,以及我在那個國家生活了五年的情形。所有這一切他認為就像是一場夢或者是一種幻想,對此我非常反感,因為我已經差不多忘記怎麼說謊了;說謊這種本領是在「野胡」統治的所有國家裡「野胡」們所特有的,他們因此對自己同類說的真話也加以懷疑。我問他,他們國家是否有說烏有之事的習慣?我對他說,我差不多已經不明白他所謂的「虛假」是什麼意思了,就是我在「慧駰」國住上一千年,也決不會聽到最下等的僕人撒一個謊,信不信由他,我並不在乎。不過為了報答他的恩情,我盡可以原諒他腐朽的本性;他如果有什麼反對的想法要提,我都可以回答,以後他自然會發現事實是怎麼回事。
  船長是位聰明人,他費了好大心思找我談話中的漏洞,但一無所獲,可最終還是開始漸漸地認為我的話是真實可靠的了,更何況他自己都承認,他就碰到過一位荷蘭船長,聲稱自己曾和五名水手在新荷蘭以南的某個島或是大陸登陸取淡水時,看到過一匹馬趕著幾隻樣子跟我描述的「野胡」完全一模一樣的動物;還有其他一些具體的情況,船長說他記不起來了,因為他當初以為那一切全都是撒的謊。不過他又接著說,既然我宣稱自己那樣絕對地忠於真理,我必須說話算活,答應他決不再起捨命逃跑的念頭,跟他一起完成這次航行,否則在到里斯本以前,他將一直把我禁閉起來。我答應了他的要求,但同時還是向他申明,我寧願受最大的苦,也不願意回去同「野胡」們一起生活。
  我們一路上沒有遇到什麼重大事件。有時為了報答船長的恩情,我也接受他的懇求陪他一起坐坐。我竭力掩飾自己對人類的憎惡,儘管竭力掩飾,有時也不免流露一點;船長倒耐心不錯,不去注意就放它過去了。但是一天中的大部分時間我還是躲在自己的艙裡不見任何水手。船長三番五次請我把那身野蠻人的衣服脫下來,要把自己那套最好的衣服借給我。但無論如何我也不肯接受,因為我討厭把「野胡」穿過的任何東西穿到自己的身上。我只希望他能借我兩件乾淨的襯衫,我想他穿過之後總要洗的,所以不太會玷污了我的身體。這兩件襯衫我就每隔一天換一次,並且換下之後都由自己親自洗。
  一七一五年十一月五日我們到了里斯本。上岸時,船長硬要我把他的外套穿上,免得一幫烏合之眾上來圍觀我。他把我領到他自己家裡,在我的懇切要求下,他帶我來到房子後部最高的一個房間。我求他不要對任何人透露我對他談過關於「慧駰」的事,因為只要走漏一點風聲,不但會引來許多人看我,說不定我還會有被異教徒審判所監禁或者燒死的危險。船長勸說我接受一身新做的衣服,可是我容不得裁縫給我量尺寸;好在彼得羅先生跟我差不多,那衣服穿起來倒還相當合身。他還給我準備了其他一些必需品,全都是新的,我把它們晾曬了二十四個小時後才使用。船長沒有妻子,只有三個僕人,我們吃飯時也不用他們在一旁侍候。他的一舉一動都彬彬有禮,加上又非常能理解人,我倒真的喜歡讓他和我在一起了。他贏得了我極大的好感,我也因此敢於從後窗往外張望了。後來漸漸地過一段時間,我搬到了另一間屋子;我從那兒伸頭朝大街上望了望,但嚇得立即把頭縮了回來。一個星期之後,他引導我來到門口,我發現恐懼已經減少了許多,可仇恨和鄙視似乎有了增長。最後我已敢由他陪著到街上去走走,但我總是用芸香有時也用煙草把鼻子捂得好好的。
  我已經跟彼得羅先生說起過我的家事,所以十天以後他就哄勸我說,為了名譽和面子,我應該回到祖國去跟老婆孩子一起生活。他對我講,港裡有艘英國船就要啟航了,我所需要的一切他都會提供給我。他說了不少理由,我則提出了反對的意見,可這些說起來太長,毫無興趣。他說,找那麼一座我理想中的孤島定居下來是完全不可能的,但我在自己家裡可以自己作主,想怎麼隱居就怎麼隱居。
  我發現也沒有什麼其他更好的辦法,最後還是順從了他。十一月二十四月,我乘一艘英國商船離開了里斯本,可船長是誰我從來也沒有問過。彼得羅先生送我上了船,又借了我二十英鎊。他與我親切告別,分手時還擁抱了我,我只好盡力忍著。在最後一段航程中,我和船長、船員都根本不往來,我只推說自己身體有病,寸步不離自己的船艙。一七一五年十二月五日上午九點鐘左右,我們在唐茲拋錨。下午三點,我平安回到瑞德裡夫我的家中。
  我的妻子和家人迎接到我是又驚又喜,因為他們都斷定我早已死亡。但是我必須承認,見到他們我心中只充滿了仇恨、厭惡和鄙視,而一想到我同他們的親密關系,就更是這樣了。因為雖然我不幸從「慧駰」國裡被放逐了出來,強忍著同「野胡」們見面,同彼得羅·德·孟德斯先生說話,可我記憶中、想像中還都時時刻刻一直被那些崇高的「慧駰」們的美德和思想滿滿地盤據著,而我想到自己曾和一隻「野胡」交媾過,從而成了幾隻「野胡」的父親,這就叫我感到莫大的恥辱、惶惑和恐懼。
  我一走進家妻子就把我抱在懷裡、吻我;多少年不習慣碰這種可厭的動物了,所以她這麼一來,我立即就昏了過去,差不多一個小時後才醒過來。現在寫這部書的時候,我回到英國已經五年了。第一年當中,我都不准我妻子和孩子到我跟前來,他們身上的氣味我受不了,更不要說讓他們同我在一個房間裡吃飯了。到今天為止,他們還是不敢碰一碰我的麵包,或者用我的杯子喝水,我也從來不讓他們任何一個牽我的手。我花的第一筆錢是為了買兩匹小馬,我把它們養在一個很好的馬廄裡。除小馬之外,馬伕就是我最寵愛的人了,他在馬廄裡沾染來的那種氣味我聞到就來精神。我的馬頗能理解我,我每天至少要同它們說上四個小時的話。它們從不帶轡頭和馬鞍。我同它們和睦相處,它倆之間也很友愛。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4 23:12:39

第三十九章

  作者記事真實可靠——他出版本書的計劃——他譴責那些歪曲事實的旅行家— —作者表明自己寫作並無任何險惡目的——有人反對,作者答辯——開拓殖民地的方法——作者對祖國讚美——他認為國王有權佔領他描述的那幾個國家——征服那些國家的難處——作者向讀者作最後告別;談到他將來的生活方式;」提出忠告;遊記結束。
  尊敬的讀者,我這裡已經把我十六年又七個多月來旅行的歷史老老實實地講給你們聽了。我著重敘述的是事實。我也許也可以像別的人那樣說一些荒誕不經的故事來使你們大吃一驚,可是我還是願意用最簡樸的方式和文體敘述一些平凡的事實,因為我主要的目的是向你們報道而不是給你們消遣。
  英國人或者歐洲其他國家的人是很難得到一些遙遠的國家去旅行的,像我們這種去過那些地方的人,要來寫點什麼海上陸上的奇異動物那是很容易的。但是,一個旅行家的主要目的應當是使人變得越聰明越好,應當用異國他鄉的正反兩方面的事例來改善人們的思想。
  我衷心希望能制定一項法律,即,每一位旅行家必須向大法官宣誓,保證他想要發表的東西全部完全屬實,然後才准許他出版自己的遊記,這樣世人就不會像平常那樣受到欺騙了。有些作家為了使自己的作品博得大眾的歡心,硬是撒一些彌天大謊來欺騙缺乏警惕性的讀者。我年輕的時候也曾經以極大的興趣仔細閱讀過幾本遊記,但自從我走遍地球上的大部分地區,並且能夠根據自己的觀察反駁那些不符合事實的敘述以後,我對這一部分讀物就非常厭惡了,同時對人類那麼輕易地就相信了這些東西也感到有些生氣。所以,既然熟悉我的人都認為我辛辛苦苦努力寫出來的這本書還可以為國內所接受,我就堅決要求自己永遠遵守一條準則:嚴格遵守事實。實際上我也永遠不會受任何誘惑偏離事實,因為我心中一直牢記著我那高貴的主人和其他優秀的「慧駰」的教誨和榜樣;我曾經有幸在那麼長的時間裡聆聽它們的教導。
  「……雖然惡運使西農落難,卻不能強使他誑語欺人。」[注]
  我非常清楚,寫這類作品既不需要天才也不需要學問,只要記憶力好、記錄精確,用不著別的能力,寫出來也成不了什麼大名。我也知道,遊記作家也同編字典的人一樣,將來一定是湮沒無聞,因為後來者居上,以後的人無論在份量和篇幅上都會超過他們。那些讀了我這部作品的旅行家如果日後去我描述過的那些國家旅遊,就會發現我的文章的缺陷(如果有錯誤的話),還會添加不少他們自己的新發現,這樣就會把我擠出流行作家的圈子,自己取而代之,使世人忘記我曾經也是個作家,這樣的事是極有可能發生的。如果我寫作是為了求名,這確實是屈辱了我;然而我著書的唯一目的是為了大眾的利益,這樣我就根本不可能感到失望。因為既然自認為是統治本國的理性動物,誰讀到我提到的那些光榮的「慧駰」的各種美德,不會為自己的罪惡感到羞恥呢?關於由「野胡」統治的那些遙遠的國家我一點也不想多說了;在那些國家當中,布羅卜丁奈格人腐敗的程度最輕,所以他們在道德和統治方面的英明準則應該是我們所樂於遵從的。可是我不想再繼續說下去了,怎麼評價怎麼做,都留給賢明的讀者自己去想吧。
  我非常高興我的這部作品不會受到什麼責難。一個作家,他只敘述發生在那麼遙遠的國度裡的一些平凡的事實,我們既沒有半點興趣同這些國家做生意,又不想同它們談判,對於這樣的一個作家,還有什麼能反對的呢?我曾十分謹慎地避免了一般遊記作家所出現的毛病,他們因為這些毛病常常受到指責也是罪有應得,另外,我不插手干涉任何政黨的事。我寫作不動怒,不帶偏見,對任何人或者任何團體的人都沒有敵意。我寫作的目的是最高尚的:只想給人類傳遞見聞,教育人類。我也不是謙虛,我認為自己的想法要高過一般人,因為我曾那麼長時間同最有德行的「慧駰」在一起交談,我自有優勢。我寫作既不為名也不途利。我從來都不肯用一個詞兒讓感覺到像是在責難別人,即使對那些最愛認為自己是受了指責的人,我也盡可能不去得罪他們。因此,我希望我能夠公正合理地表明自己是個絕對無可指責的作家,任何抗辯家、思想家、觀察家、沉思家、挑毛病專家、評論家對我都永遠沒有辦法。
  我承認,有人曾悄悄地對我說,作為一個英國的臣民,我有義務回來後就向國務大臣遞交一份報告,因為一個英國臣民發現的任何土地都是屬於國王的。但是,我懷疑如果我們要去征服我說到的那些國家,是不是會像弗迪南多·柯太茲[注]征服赤身裸體的美洲人那麼輕鬆。利立浦特人,我想征服他們所得的好處幾乎都抵不上派譴一支海陸軍隊的消耗;對布羅卜丁奈格人有所企圖我又懷疑是否慎重或安全;而英國軍隊的頭頂上浮著那麼一座飛島他們會不會感到很逍遙。「慧駰」看來倒真的對戰爭沒有什麼準備,它們對戰爭這門科學而尤其是對大規模的武器完全是不在行。儘管如此,假如我是國務大臣,是決不會主張去侵犯它們的。它們慎審、團結、無畏、愛國,足可彌補它們在軍事方面所有的缺陷。想想看,兩萬「慧駰」衝進一支歐洲的軍隊,衝亂隊伍,掀翻車輛,用後蹄將士兵的臉踢得稀爛,因為它們完全擔當得起奧古斯都的性格:Recalcitrat undiquue tutus。[注]但是我不會建議去征服那樣一個高尚的民族,我倒希望它們能夠或者願意派遣足夠數量的「慧駰」居民來歐洲教化我們,教我們學習關於榮譽、正義、真理、節制、公德、剛毅、貞潔、友誼、仁慈和忠誠等基本原則。在我們的大部分語言中還保留著這全部美德的名詞,在古今作家的作品中也經常見到這些名詞;我自己雖然讀書不多,這些名詞倒還能說得出來。
  但是我還有一個理由使我為什麼不完全贊同國王陛下要用我發現的地方來擴張其領土。說老實話,對分派君主去那些地方統治的合法性我開始有些懷疑了。例如說吧,一群海盜被風暴刮到了一個不知名的地方,最後一名水手爬上主桅發現了陸地,於是他們就登陸搶奪。他們看到的是一個不會對人造成危害的民族,還受到友好招待;可是他們卻給這個國家起了一個新國名,為國王把它給正式侵略了下來,再樹上一塊爛木板或者石頭當紀念碑。他們殺害二三十個當地人,再擄走幾個做樣品,回到家裡就被赦免了。一片新的領土就這樣開闢了,它的獲得名義上還是神聖的。國王立刻派船前往那地方,把那裡的人趕盡殺絕。為了搜刮當地人的黃金,他們的君主受盡磨難。國王還對一切慘無人道、貪慾放蕩的行為大開綠燈,整個大地於是遍染當地居民的鮮血。這一幫如此效命冒險遠征的該死的偽君子,也就是被派去改造開化那些盲目崇拜偶像的野蠻民族的現代侵略者。
  但是我直言不諱地說,這一段描述跟英國民族毫無關係。英國人在開闢殖民地方面所表現也的智慧、關心和正義可以做全世界的楷模。他們在宗教和學術方面具有很大的促進作用;他們選派虔誠、能幹的教士傳佈基督教義;他們謹慎小心從本王國挑選出生活正派、談吐清楚的人移居各地;他們派出最能幹:最廉潔的官員到各殖民地管理行政,嚴守正義;更使人高興的是,他們派出去的總督都是些最警醒、最有德行的人,全心全意只考慮到人民的幸福和他們國王主子的榮譽。
  但是,我描述過的那幾個國家一定都不願意被殖民者征服。奴役或者趕盡殺絕,他們那裡也不盛產黃金、白銀、食糖和煙草,所以我以為,他們並不是我們表現熱情、發揮勇武或者撈點實惠的合適的對象。然而,如果那些和這事更有利害關係的人覺得應該持與我相反的意見,那麼我在依法被召見的時候就準備宣誓作證:在我之前還從未有任何一個歐洲人到過那幾個國家。我的意思是說,如果我們相信當地居民的話,事情是不會引起紛爭的,除非是關於那兩隻據說是許多年前出現在「慧駰」國一座山上的「野胡」可能會引起爭議;根據那種意見,「野胡」種就是它倆的後裔,而據我所瞭解,那兩隻「野胡」可能就是英國人。這一點,說實話,從它們後代面容的每一特徵來看,我是有點懷疑的,但這是否就構成我們佔據那地方的理由,我只有留給精通殖民法的人去考慮了。
  但至於以國王陛下的名義正式佔領那些地方,我卻是從來都不曾想到過,而即使有過那種想法,就我當時的情形來看,為了慎重和自我保護起見,我也許還是等有更好的機會再說。
  作為一個旅行家,我可能受到的責難也許只有這一個了,而我現在已經做了答辯。在此我謹向我的每一位敬愛的讀者最後告別。我要回到瑞德裡夫我的小花園中去享受自己靜思默想的快樂,去實踐我從「慧駰」那兒學來的那些優秀的道德課程,去教導我自己家裡的那幾隻「野胡」直到把它們都培養成馴良的動物。我要經常對照鏡子看看自己的形象,如果可能的話,想這樣慢慢養成習慣,到以後看到人類不至於忍受不了。我很惋惜我國的「慧駰」還有野蠻的表現,可是看在我那高貴的主人、它的家人、朋友以及全體「慧駰」的面上,我對它們一向還是很尊敬的。我們的「慧駰」每一處輪廓都有幸同「慧駰」國的「慧駰」一樣,可是它們的智力卻逐漸地退化了。從上星期開始,我已經允許我妻子與我同桌吃飯了,我讓她坐在一張長桌子離我最遠的一頭,也讓她回答我提的幾個問題(不過只讓她極簡單地回答)。可是「野胡」的氣味還是非常難聞,我總是用芸香、熏衣草或者煙草將鼻子摀住。雖然老年人舊習難改,但這對於我來說並不是毫無希望,一段時間之後,總可以受得了讓鄰居的「野胡」與我相聚,而不會像現在這樣要他用牙齒或爪子來傷我。如果一般的「野胡」僅僅有著生來就有的罪惡與愚蠢,我同它們和睦相處可能還不是很困難。我見到律師、扒手、上校、傻子、老爺、賭棍、政客、嫖客、醫生、證人、教唆犯、訟棍、賣國賊等等一點也不生氣,這都是很合乎情理的事情。但是當我看到一個醜陋的笨蛋,身上心裡都有病,卻還驕傲不堪,我馬上就會失去全部的耐心。我怎麼也弄不明白這樣一種動物怎麼會和這麼一種罪惡攪和到一起。聰明而有德行的「慧駰」富於理性動物所能有的一切美德,而在它們的語言中卻沒有表達這種罪惡概念的名詞。它們的語言中,除了那些用來描述「野胡」的可惡品性的名詞外,沒有任何可以表達罪惡的術語。它們因為對人性缺乏透徹的理解,所以在「野胡」身上還辨認不出有這種驕傲的罪惡,可在「野胡」這種動物統治的別的國家中,驕傲一惡是顯而易見的。因我比較有經驗,所以能夠清清楚楚在「野胡」的身上看到幾分驕傲的本性。
  但是,在理性支配下的「慧駰」卻不會因自己具有許多優點而感到驕傲,就像我並不會因為自己沒有少一條腿或者一條胳膊而感到驕傲一樣;雖四肢不全的人肯定會痛苦,但頭腦正常的人也決不會因為自己四肢齊全就吹噓起來。這個問題我談得較多,為的是想盡一切辦法使英國的「野胡」們不至於叫人不能忍受;所以我在這兒請求那些沾染上這種荒謬罪惡的人,不要隨便走到我的面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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