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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瑪麗亞·繆勒]陰影中的狼[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9 21:36:56     標題: [瑪麗亞·繆勒]陰影中的狼[全文完]

陰影中的狼
作者:瑪麗亞·繆勒[美] 金昭敏 周頤 譯

簡介


  女偵探的情人海諾失蹤了。某國際保安集團猜疑他捲入了一起綁架案,並攜帶200萬贖金信用證書逃之夭夭,因此無論是死是活,都要找到他。歹徒則訛傳他在邊境槍戰中遇害,但暗中布下網絡,企圖獵獲那筆贖金。莎倫佯裝協助國際保安集團偵查,決心救出她的情人。於是,一連串具有強烈戲劇性的連環案發生了……為搭救心上人,莎倫孤膽勘察南方聖迭戈,與「陰影中的狼」巧妙斡旋……故事寓意深刻,情節波詭雲譎,驚險緊張中又不乏兒女柔情,曾獲愛倫·坡最佳犯罪小說提名獎和安東尼·鮑徹獎。

前 言  
第01章      第02章      第03章      第04章
第05章      第06章      第07章      第08章
第09章      第10章      第11章      第12章
第13章      第14章      第15章      第16章
第17章      第18章      第19章      第20章
第21章      第22章      第23章      第24章
第25章      第26章      第27章      第28章
第29章      第30章      第31章      第32章
第33章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9 21:37:35

前言

  在西方,偵探小說歷來以男性佔優勢。不僅偵探小說的作者和讀者多半為男性,小說所塑造的主人公——偵探,也基本上是男性。至於女性,往往以受害者或男兇犯合謀人的身份在作品中出現。雖說一個多世紀以來,古典偵探小說和現代硬派偵探小說中,也曾出現過少量女偵探,如30年代英國著名女作家阿加莎·克裡斯蒂筆下的鄉村女偵探馬普爾小姐、50年代美國作家吉·菲克林所塑造的私人女偵探霍尼·韋斯特。但是,即使這兩位比較有影響的女偵探,她們的形象也都沒有脫離男性附庸的窠臼,因而沒有能夠像許多成功的男偵探形象那樣,產生震撼人心的藝術力量。
  1977年,美國女作家瑪西亞·繆勒的處女作《埃德溫鐵鞋》出版了。這部描寫某古玩店兇殺案的偵探小說的主人公——莎倫·麥科恩,以獨立於男性之外的全新面貌出現在偵探小說領域。她既有超越一般女人的傑出才能,又有普通女人的七情六慾。面對這樣一個活生生的「現代女騎士」,讀者的神經一下子被牽動了。霎時間,《紐約時報圖書評論》等報刊連篇累牘地發表讚揚文章,大西洋兩岸響起一片叫好聲。一批又一批女作家聞風而動,緊追瑪西亞·繆勒,創作以莎倫·麥科恩為模式的女偵探系列小說。從而,在本世紀最後20年掀起了當代女偵探小說浪潮,把西方偵探小說推到了一個新的階段。瑪西亞·繆勒,則是這個新階段的開拓者。
  瑪西亞·繆勒,1944年生於美國密歇根州底特律。她18歲入密歇根大學,先後獲得英語學士和新聞碩士學位。畢業後,她推銷過雜誌,擔任過政治經濟著作評論員,還當過自由撰稿人,但她的興趣始終是偵探小說。1977年,她嘗試創作女偵探小說,並一舉獲得成功。在這之後,她和後來成為她終生伴侶的當代美國著名偵探小說家比爾·普尤茲尼一起編纂女偵探小說作品集和論文集。1981年起,她從事專業創作,迄今寫有莎倫·麥科恩和埃琳娜·奧利弗雷茲這兩位女偵探的系列長篇小說二十多部。這些小說均為暢銷書,被譯成多種文字在世界各地出版。1993年,她榮獲美國私人偵探小說作家協會頒發的終生成就獎。翌年,她的小說《陰影中的狼》又獲愛倫·坡最佳犯罪小說提名獎和安東尼·鮑徹獎。目前,她仍處在創作的旺盛時期。
  就瑪西亞·繆勒的作品分析,莎倫·麥科恩這個人物的塑造大致分三個階段。一、《埃德溫鐵鞋》及80年代初問世的《對這些長片打問號》、《柴郡貓的眼睛》、《驅逐黑暗的遊戲》等作品描述了她的家庭背景和成長經歷。莎倫·麥科恩出生在加利福尼亞州聖迭戈一個普通家庭,具有八分之一的印第安人血統。起初她在百貨店工作,不久調到保安部門。嗣後,到伯克利大學攻讀社會學學士學位,並經過幾番周折,又恢復原先的行業,在舊金山一家最大的保安公司當職業偵探。她選擇這個工作,完全是出於個人愛好和維持生計。最後她看中了頗有自由氛圍的眾生法律事務所,在該所長期擔任職業偵探。她工作勤勉,不畏勞苦,法律觀念強,樂於與警方合作,凡是接手的案子都要查個水落石出。她單身未婚,但也結交性夥伴。她的愛情觀是建立在女權主義基礎上的。二、接踵而來的《白衣騎士》、《刀光劍影》、《黑星》、《變本加厲》、《風眼》等作品賦予了莎倫·麥科恩新的案情和新的遭際。在此期問,她個性最大的變化是增強了對偵探工作的道德感和使命感。她每每為身不由己地捲入複雜、危險的案情而感到懊悔,但又無法割捨對受害者的同情。結果,只能強迫自己接受一個又一個挑戰。在偵破技術上,她也比以前更加成熟。不管她的對手作案手段怎樣高明,但還是在她手下原形畢露。三、就是此次翻譯出版的作品:《街頭槍擊案之謎》、《圖發湖的秘密》、《鴿房女屍案》、《陰影中的狼》、《愛之禍》。這五部小說均於90年代出版。如果說,以前的作品著意刻畫了莎倫·麥科恩的成長和成熟,那麼這一階段的作品則特別強調莎倫·麥科恩的大智大勇和堅強不屈。在這些書中,這位帶有女權主義烙印的「現代女騎士」活動場景不受局限,案情時間跨度很大,案情本身也極其複雜、極其危險,因而人物形象也更顯生動豐滿。
  毫無疑問,這時的瑪西亞·繆勒在創作上日臻成熟。她對偵探小說的結構佈局和情節設計駕輕就熟。她頻頻讓主人公置身於險象環生、孤立無援的境地,使作品充滿了緊張的懸念。人們往往會跟隨主人公身臨其境、跌宕起伏,直到最後案情真相大白,才會輕鬆地舒一口氣。然而,人們始終不會覺得莎倫·麥科恩是個「超人」。這正是瑪西亞·繆勒超越一般偵探小說家的高明之處。除此之外,這些作品的社會容量也明顯加大,從而增加了思想深度。在閱讀、欣賞這些書時,人們無疑會感受到50年代美國當局圍剿進步勢力的恐怖,也肯定會領悟到70年代美國民眾反對越南戰爭的心緒,而且對於當代美國存在的暴力、婚姻、環保、移民和企業危機等諸多社會問題,也會有所深思。正如瑪西亞·繆勒本人所說,她寫偵探小說不是純粹給人消遣,而是試圖運用這種眾所喜愛的小說樣式,通過女主人公一系列曲折經歷,反映當代美國的若干社會問題。
  介紹當代西方女偵探小說系列及其代表作家瑪西亞·繆勒,在中國大陸是首次。由於這次推出的小說是這位代表人物在西方最有影響、最熱門、也最為流行的力作,讀者一定會對此產生濃厚的興趣,並通過它對當代西方女偵探小說有所瞭解。當代西方女偵探小說是當代西方通俗文學的主要支柱。引進這方面的優秀作品,對我國通俗文學的發展、暢銷小說的創作也是個促進。為文化傳播和文化積累、為繁榮我國文化盡一份綿薄之力,也是我們翻譯這套系列小說的初衷。
  
                        黃祿善
                         1997年元月於上海大學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9 21:37:51

第01章

  6月7日 星期一
  「嗨,你這樣匆匆忙忙的,要去哪兒?我需要和你談談。」
  漢克的手猛地按在我的肩上,當時我正走在眾生法律事務所的主樓前梯上,想從他身邊擠過去。他這一下按得我陡然止步,險些在台階上打個趔趄。
  「讓我走,」我說,「要不我們倆都得摔倒,到頭來都得在腿上打石膏。」
  漢克無奈地放了手,一邊抓撓著他那頭棕灰色的硬發,一邊說:「對不起。」
  「多留點神,別讓險情再發生了。」我繼續走過去,希望在他還沒反應過來時溜之大吉。
  「等等!」他叫了起來。
  我歎了口氣,轉過身來。「有什麼事?」
  「在3點鐘的會議召開之前,我要和你談談。」
  「什麼事?」
  他的眼光在厚厚的角質架鏡片後躲閃飄忽,「關於事務所改組的事。」
  改組,我想,又來了。在過去一年中,你經常能看到一個僱員因職位的某些變動而被弄得不知所措,現在看來該輪到我這位主任調查員了。
  「漢克,我正忙著一個案子,現在必須出去一下。」
  「如果沒有……」他停頓了一下,面露愧色,「合夥人希望你參加會議。」
  還沒等我開口,漢克就溜上了台階。「一定要去開會。」他轉身對我喊道。
  我聳了聳肩,逕直走下去。我那輛紅色舊通用牌車就夾在牆角和防火栓之間。
  去奧克蘭機場的路上,我愁眉不展。我剛結束了一個調查,那案子一度把我攪得心神不寧(故事見同輯系列小說《鴿房女屍案》)。我本期望可以輕鬆一陣子,不料才過了一天半,就陷入到一團情感亂麻的糾纏中去了。我先是為自己的職業憂心忡忡,隨後又替我的心上人海諾忐忑不安。
  海——海諾·裡賓斯基,一個牧場主,莫諾縣圖發湖弗農城一個環境基金會的董事。他多才多能:飛行員、圖書收藏家、生物學家;一度從職外交,還當過某些正義事業的代言人,為此,在警方的檔案中留下有關的記錄。英語、西班牙語、俄語,以及法語,所有這些語言他都講得地道純正。他,瘦削、高挑,粗松的暗麻色頭髮。他是一個溫文爾雅又富有激情的男子,但又是一個被人描繪成危險的、甚至凶暴的男人。
  他的一生十分複雜。他蹲過一陣子監獄,他的前妻朱莉·斯波爾丁為救他出獄耗盡了精力。後來,朱莉死於疾病。她在監終前,專門為海諾設立了斯波爾丁環保基金會,好借此去填補他孤獨的時光。他的履歷中還有一個不解之謎,那就是他遠離圖發湖的九年時間去向不明。有傳言說他受雇於中央情報局,又有人說他那幾年被關在別的地方監獄裡。但我深信,那些說法與事實真相大相逕庭。
  海諾拒絕對我吐露「九年之謎」的實情,甚至在我們成了情人之後也還守口如瓶。我設立了一個專門檔案,凡能收集到的有關他過去的蛛絲馬跡都囊括其中。後來我又銷毀了這份檔案,我確信自己沒有必要去窺探他過去的秘密。然而今天早晨,我得悉海諾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而且從種種跡象看,他的消失顯然是事先有準備的。
  我得去找他,弄明白他到底出了什麼事。
  奧克蘭機場幾乎因大霧而關閉,風猛烈地刮過機場北面的開闊地,通用航空公司的終點站就在那兒。兩架公司的噴氣機正在加油,此外四周幾無動靜。我繞過終點站大樓,向小型飛機的固定台走去。
  我在機群中快步穿行,直到認出海諾的那架西達布利亞小飛機,上星期三早上他把它停靠在這兒。即使它不在原地,單憑機身上襯著白底的那只展翅翱翔的藍色海鷗剪影、我也會一眼認出它來。海諾曾驕傲地告訴我,這架飛機可以倒豎著飛行。謝天謝地,迄今他還沒有讓我領受那樣的滋味。
  這架飛機一進入我的眼簾,我就知道事態何等的嚴峻。
  上星期三上午,我們從懷德山脈度假回來,爬出飛機的時候,他說他要給飛機加油,立即續飛去聖迭戈。他有許多我不知其名的老朋友,其中一個為某樁生意讓他去那兒。和平時一樣,海諾沒有透露一點此行的內容。
  「要我幫忙嗎,小姐?」機場的一個線務員繞過西達布利亞的機尾走過來,為了御寒他把羽絨茄克緊裹在身上。
  「上星期三以後,這架飛機被人移動過嗎?」我邊問邊將手搭在機翼上。
  線務員搖搖頭,接著更仔細地看著我。「我想起來了,你是這飛機的乘客。」
  「是的。」
  「喔,這飛機一直停在這兒。終點站登記台的人正納悶著,那傢伙說他的飛機只在這過一夜,但現在快一個星期了。他再不露面,他們就不得不查查了。」
  「他說過他要在這兒的什麼地方逗留嗎?」
  「我想是這樣的。」
  我不相信海諾會對我謊報他的目的地。「他說過要去什麼地方嗎?」
  「沒提起過。他說要去打個電話,然後給飛機加油。但當他回到這裡時,他對我說他改變主意了,然後上飛機去拿他的用品。」
  「那他去哪兒了?有人接走他了?」
  線務員聳聳肩,「我沒注意到。」
  「噢,多謝。」我給了他一張名片,「假使他回來,或者打電話來,就請跟我聯繫。」
  他瞪大了眼睛,露出人們在發覺自己和私人偵探交談時常有的神態。
  「那當然,」他說,「你也許該和辦公室的桑迪談一下,她可能知道得多一些。」
  「我這就去。」我最後瞥了一眼西達布利亞,便向機場辦公樓走去。
  在我說明來意以後,那個名叫桑迪的姑娘抽出一張海諾填寫過的卡片。卡片上所填寫的是他的姓名、住址以及飛機註冊登記號。
  「那位線務員告訴我,海諾最初進來是要打個電話。」我說著將卡片送還給她。
  她點點頭,指著付費電話對我說:「他先打了電話,然後來我這兒登記。」
  記得那天是我先在這兒打了個簡短的電話,然後開車回城裡去的。海諾一定是在我之後不久來這兒的。「你注意了沒有,那電話是本地的,還是長途的?」
  「長途電話。他打了兩個,還記下了一些什麼。後來他出去了,我見他在門口和傑裡談話,傑裡是剛好下班的線務員。他們好像彼此十分熟悉,海諾經常來這兒嗎?」
  「經常來。傑裡今天上班嗎?」
  桑迪搖搖頭。「傑裡在度假,去看望他在中西部的家人,他要到下星期才能回來。」
  線索斷了,該死的!
  「傑裡讓他搭了車,」桑迪又開腔了,「大概是去那邊的終點站主樓。」
  「你為什麼認為他們去那兒呢?」
  「因為傑裡看上了那兒小吃部的一個女招待,所以通常下了班就去那兒吃飯。」
  「你是個不錯的觀察員。」
  「嗨,我有個不錯的觀察目標。」她衝著我眨巴眼睛,「海諾先生是個有魅力的男子。」
  海諾為什麼會去主終點站,我能想出的理由只有兩條:一是去趕航班,到一個距離超出西達布利亞航程範圍的城市。還有一條理由,那就是去租一輛車。既然海諾只打算讓西達布利亞停放一夜,那麼後一條理由的可能性就更大。此刻和海諾那天去終點站主樓的時間差不多,在租車行等乘客的那些夥計和那天早上當班的可能是同一批人。於是我來到終點站主樓,逐個挨賬台出示保存在我皮夾子中的一張海諾的照片。在一家廉價商店櫃台前,我碰上運氣了,一個黑人青年一眼就認出海諾。「是的,就是他,從我們這兒租了輛車。」
  「你還記得他打算租多少時間車,或者他是否已還了?」
  「不記得了。」
  「那麼你能查出來嗎?」
  他皺皺眉頭。
  我用手指輕彈著海諾的照片和我的身份證明。「這是一起失蹤案。他的飛機還停在機場的北區,他們需要騰出地方。」
  「哦,如果是機場的事……」他轉身到計算機前敲起鍵盤,兩眼盯著屏幕。「他借了四天。車子在星期六還到了舊金山奧克蘭。」
  「是輛什麼車?」
  「92型的豐田克瑞西達。藍色的。」黑人店員笑起來了。「對了,他問我克瑞西達是什麼意思、我說不知道。隨後他說『我怎麼能坐在連名字的意思都不知道的玩藝兒裡,到高速公路上去冒險?」』
  我也笑了。海諾對車子的興趣和知識停留在他那輛老摩根出世前的年代裡。
  「你知道車場那兒主管的名字嗎?」
  「戴維·弗賴伊。他在還車區。」
  我在離開機場終點站主樓前,先去了小吃部。找到了那個和北區的線務員傑裡約會的女招待。
  見了我的身份證明,女招待凱蒂的藍眼睛裡立刻蒙上了恐惶的陰影。「傑裡幹了什麼?」
  「沒幹什麼我感興趣的事。他提起過讓什麼人搭車來這兒嗎?」
  她皺起了眉頭。「我……等等——是那個有架西達布利亞飛機的傢伙嗎?」
  「就是他。」
  「是的,他提起過。那傢伙不是傑裡的朋友,不過他飛來這兒,他們就聊起來。傑裡想要一架西達布利亞那樣的飛機,都快想瘋了。那傢伙叫什麼名字呀?」
  「海諾·裡賓斯基。」
  「對對,我怎麼會忘記呢?噢,海諾對傑裡講,他如果聽說有廉價二手貨,就告訴傑裡。」
  「傑裡說過海諾為什麼要搭車,或者他打算去哪裡嗎?」
  「他說他著陸是為了讓女朋友下飛機,再給飛機加油。隨後,他打了電話,卻發現本來的計劃改變了。他火冒三丈,因為那個電話如果早打幾分鐘,他就可以和他的女朋友同車去城裡,不必再租車了。出什麼事了嗎?是不是海諾碰上了麻煩?」
  「是有些麻煩。」我給她一個難以捉摸的微笑,「我就是他的女朋友。」
  凱蒂驚詫得好一會兒才緩過氣來,隨後笑出聲來。「我知道怎麼幹,」她說,「換了我做偵探,幾個月前就揪出傑裡的尾巴了。」
  我朝她微妙地笑笑,離開了。
  海諾懊惱沒能和我一起進城,這表明他認為沒有必要對我隱瞞打算會聖迭戈要做的一切。
  戴維。弗賴伊是奧克蘭附近靠街路邊的一個車場經理。他的辦公桌上堆滿了未處理的文件,後窗外坑坑窪窪的場地裡擠滿了沒有租出去的車子。我給弗賴伊看了我的身份證明,他歎著氣聳聳肩。
  「那車是星期六下班後還來的,」他告訴我說,「他們只把鑰匙和租車合同扔進外面的箱子,我們就從他們的信用卡上劃賬。」
  「我能看看那車的租車合同嗎?」
  弗賴伊把桌上大堆東西推來操去,忙碌了好一陣,總算找出一個文件夾。「嗨,這就是,」弗賴伊說,「這車還來時是壞的。」
  「損壞得厲害嗎?」
  弗賴伊細看文件封套,說:「右前車輪擋板撞凹,前燈破碎。」他將文件夾遞給我。
  我接過它仔細地察看了一張留言便條。上面寫著:修車的全部費用以美國運通信用卡支付。筆跡不是海諾的,海諾的筆跡粗獷而潦草,而這是一手漂亮的好字。租車合同中夾有蓋過章的信用卡,卡上有海諾的名字,還有斯波爾丁基金會的名稱。我取出記事本記下信用卡的號碼和到期時間,然後把文件夾交還給弗賴伊。
  「這輛車還在車場裡嗎?」
  「是的,要到明天再進修理廠。」
  「我能看一下嗎?」
  弗賴伊的眼睛瞇了起來。「這車不是用於……嗯,犯罪一類的事吧?」
  「據我所知不是,這只是例行公事查一下。」
  弗賴伊點點頭。「那我就沒有理由不讓你去看車子。34號位,靠圍欄。」
  我走出辦公室,穿過車場。那輛車車頭抵著圍欄,被撞得很厲害,車身十分骯髒。我伸手摸摸被撞壞的前車輪擋板,哨的一聲,它帶著灰色塵土掉在地上,塵土像是灰末。我繞車一圈,接著鑽進駕駛座。座位被人拉高過,看來開車人比海諾矮得多,甚至比我還矮。
  我心中疑竇頓起。這車是怎麼撞壞的?為什麼海諾沒有自己來還車?來還車的人是誰?我開始對車子作徹底的搜查。
  車子的貯藏盒內只有一本使用指南,煙灰盒裡空空如也。乘客座位旁的地上有兩隻留有咖啡渣的塑料杯。車座一側塞著一卷紙,是一張地圖。我把它抽了出來,展開這張地圖。
  一張聖何塞南部地區交通圖。圖一角一小塊地區被粗頭紅筆圈了出來,旁邊的空白處有海諾的手跡:雷文斯伍德公路。
  我閉上眼睛,眼前浮現出雷文斯伍德公路。多年來,我不知多少次驅車奔馳在從舊金山到聖迭戈我父母親家的高速公路上。高速公路途中的一個地方,有一大片按樹林,分隔開南北相鄰的兩條車道。如果你驅車向北,就可以看見一條分道,在它的左邊,有一片斑駁陸離的巨礫。路的右邊就是那條標明雷文斯伍德的公路。那是個景色迷人的地方。但為什麼……?
  我捲起地圖放入肩包裡,接著又查看車後行李箱,一無所有。隨後我匆匆回到車場辦公室。弗賴伊仍站在他的辦公桌後,神情黯然地盯著那山丘似的租車合同。我給了他一張名片,請他一旦有撞壞車子的租車人的音訊,就打電話給我。我奔向我的通用牌車時,心裡測算去雷文斯伍德公路要多少時間。現在是2點45分——
  該死!我竟忘了眾生法律事務所的會議。如果我不到會,也許將會遇到麻煩。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9 21:38:06

第02章

  我匆匆趕回眾生法律事務所那幢維多利亞式大房子。一走進門廳,我就看見進會客室的拉門關著,幾個合夥人就在那個房間裡舉行他們的每週例會。我們的辦公室主任特德從計算機前抬頭看著我。
  我指指那關著的門說:「我遲到了,我想他們生我的氣了。」
  特德聳聳肩。
  「我應該進去嗎?」
  「漢克說了,如果你露面了,他們會讓人叫你的。」
  真可怕,我思忖著。也許他們真要找我麻煩。我走進樓梯下我助手雷的小房間。她屁股坐在辦公桌邊上打電話,一隻腳踏在椅子上,另一隻有節奏地磨蹭地板。我擠過她身旁,縮進一把原先是我的舊扶手椅裡。雷的樣子不太好,金棕色的鬈發該洗洗了,牛仔褲和套衫皺巴巴的。一個星期前,她和她的戀人——珠寶連鎖店店主威利·惠蘭鬧崩了。自此以後,她時而怒火中燒,時而萎靡頹唐。當她掛上電話,轉過身子時,我發現她正處在萎靡頹唐階段,眼睛紅紅的。
  「又和威利吵過了?」
  「瞧,我沒法談起他,否則又要掉淚了。你有什麼事?」
  「我是被召來開合夥人會議的。」
  「嗯,為什麼?」
  「不知道,不過漢克叫我去開會時顯得很詭秘。」
  「奇怪。」雷繃緊了雀斑臉在思索,「最近我常常聽到周圍的人提起一個詞——改組。」
  「不錯,漢克說他們想要談的就是這事。」
  「噢,這話聽起來就像是降級或者解雇的委婉說法。」
  我點點頭。雖說合夥人大都是我的朋友,但我對所謂的改組仍感不安。
  漢克是資深合夥人,也是創始人,他是我交往最久、關係最密切的男性朋友。他的妻子安妮·瑪麗也是這個事務所的創建人,後來離去這裡,當了一個環境保護聯合協會的首席法律顧問,這個聯合協會也包括海諾管理的基金會。她也是我最親密的女友。
  傑克·斯圖爾特是我們的犯罪學專家,今天他一早就離城走了,要徹底清理一下由於他和我才了結的一個案子而產生的厭煩情緒。拉裡·科斯洛斯基,我們的營養專家一定到會,此外到會的還有稅務律師帕姆·奧加塔,她接替安妮·瑪麗的位置。
  不過,有兩個人,相對來說有些捉摸不定。一個是新來的合夥人邁克·托拜厄,他童年時代在政府出資營建的太陽谷居住村度過,那裡實際上是一個吸毒和犯罪氾濫成災的貧民區;他做過一段時間的社會工作,而後進入了黑斯廷斯法學院。這種經歷使他成為一個不知疲倦的救世軍鬥士。另一個是從別的事務所合併過來的格洛麗亞,她專攻機會均等與公民權利的案子。我對她的瞭解甚至不如對邁克的瞭解,因為她同我們任何人都沒什麼社交往來。
  特德從門口伸進頭,說:「他們準備叫你了,莎倫。」
  「謝謝。」我站起身,跟在特德後面走出去,隨手拂平蓋著褲子的紅色長套衫。
  當我拉開接待室的門時,特德嚼咕地謅了一句拉丁語:「Noli nothis permittere te terere。」
  我回過頭看他一眼,「說什麼?」
  「別讓那些傢伙壓倒你。」
  這些人顯出程度不同的悠閒。漢克懶散地歪倒在鋼琴長凳上,帕姆坐在地板上,將背抵著擋灰壁爐。拉裡無精打采地坐在扶手椅裡,在剝核桃殼。邁克一動不動地坐在粟色沙發的一頭,格洛麗亞則端坐另一邊。
  我關上門,走過去,撲通一下坐到漢克身邊,用手指搗搗他,讓他向邊上挪挪。拉裡馬上擲來個胡桃給我。
  漢克看了我一眼,對其他人說道:「好了,讓我們再安靜下來。」隨後對我說,「我們要你來參加會議,是討論一個關於提升的問題。」
  提升。他們並不打算將我擱在一邊,甚至將我解雇,而是要給我一個更好的位置?漢克清了清嗓子,接著說:「隨著事務所的發展,案件的調查工作已變得極其繁重。我們想讓你再雇幾個調查員,先來兩個。你和我可以再考慮一下工資預算。從根本上說,也就是要創建一個部門,由你負責。」他停頓一下,似乎在尋找措辭。這是個好消息,但他為什麼表達得如此艱難呢?
  「由於責任加重了,當然,相應地也要給你加工資,外加別的津貼。」漢克又作了補充。
  我歷來對眾生法律事務所的吝嗇很惱火,它一毛不拔到了連必不可少的裝備都不給配置的地步;我早就要買一部汽車電話,如果他們不肯報賬,我就得自己掏腰包。
  漢克強做笑顏,「現在,除案件調查量增加外,你或許注意到了,我們正越來越多地依靠律師幫辦們的研究而工作。」
  他這番話強調「現在」一詞,話中有音,這使我警覺起來。
  漢克摘下他的眼鏡,捏住一隻鏡腳將眼鏡快速轉動。這個動作顯出他心裡十分不自在。「使用律師幫辦是為律師們免去耗時費工的事務,向我們的當事人提供更有效率的服務,從而贏得更高的利潤額。」
  「我的天,漢克,」拉裡開了腔,「看來你像是在引用《加利福尼亞律師幫辦指南》。」
  漢克瞪了他一眼,讓他閉嘴。我瞅瞅帕姆,她正朝著地毯微笑。漢克重新戴上眼鏡,滿含歉意地注視著我,「對不起,剛才我是否口氣上有些不恰當?其實我是想把作出這個決定的根據講清楚。」
  「什麼決定?如果我需要明白其依據的話,我會提問的。」
  他環視了一圈,似乎希望其他什麼人將話頭接過去。沒人自告奮勇。最終他只好開口講了:「我們已決定將調查服務部和律師幫辦研究室合成一個部門,由你當這個部門的負責人。」
  我蹩起了眉頭,連忙說:「我深感榮幸,但這兩個部門工作性質不同,再說,我對律師幫辦做的大部分工作都不熟悉。」。
  格洛麗亞朝前探身,黑眼睛炯炯有神,「律師幫辦研究判例法,莎倫。他們會見當事人,撰寫備忘錄和摘錄訴訟要點,為法庭審判準備證據,起草質詢,為開庭審判編製文件目錄。總之,除了實際應用法律,還需要處理一切有關事務,從而使律師的工作變得簡潔便利。」
  「我明白這些基本的職責說明,但在我看來,既然律師幫辦的工作同他們被指定的律師密不可分,那麼讓律師幫辦直接向律師負責,就更順理成章。」我說了我的看法。
  「他們現在是這麼做的,並且還將繼續下去。但我們需要確保工作平穩開展,這屬於你和新的部門的功能。作為負責人,你要把各種受理的案例排列出進程表,督促幫辦們按進程工作,每個研究階段都要有記錄文本,這樣,任何一個環節都不會被疏漏。當然,還加上管理你自己的調查人員。」格洛麗亞鮮亮的雙唇彎出一款淺笑,似乎期待著我向她致以熱烈的謝意。
  現在我明白了,漢克為什麼提起這個會議時躲躲閃閃。我對他們說:「這是一項極其耗時的工作。考慮到我三天兩頭離開辦公室搞我自己的調查,我不認為這樣的安排是切實可行的。」一一一
  邁克皺緊了眉頭,兩道黑色的濃眉聚成一道直線。從他對漢克飛快的一瞥,我看出他和格洛麗亞早知我不會喜歡他們的計劃。邁克說:「莎倫,所以我們讓你提前一步再雇些調查人員。他們會使你騰出時間去履行管理職責。」
  我直截了當地說:「你們是想把我拴死在辦公桌旁。」
  邁克真摯誠懇地說:「職位提高了,工資也加上去了。且慢,我們還忘了提獎勵計劃呢!」說著對準凸起的額頭拍了一巴掌。
  我對他的真誠不以為然。從帕姆到拉裡再到漢克,我挨著個兒看了一遍。然後我問他們:「你們都同意了,傑克也同意了?」
  漢克防護似地隆起肩膀,我幾乎從沒見過他這副可憐相。最後,還是格洛麗亞開口了:「我們討論過獎勵的問題,其中一項就是接納你參加利潤分成。我不知道你是否知道上季度利潤上升了百分之十四。」
  我愣住了,一時思緒繁亂。我懼怕將要到來的無休止的伏案工作,但工資增加,利潤分成,這可是實實在在的美國夢。
  「莎倫,」帕姆說話了,「你也許現在並不這樣認為,但實際上你將成為一個了不起的管理人。你會把新的研究部變成我們合夥人事務所的中堅力量。」
  研究部,多麼乏味枯燥的詞彙。研究就是鑽在發霉的檔案中,緩慢刻板地整理分析。我搖搖頭,一面竭力擺脫被出賣的感覺,一面努力琢磨他們提出的方案。管理更多的調查人員,問題不大;甚至對付律師幫辦也不是什麼解決不了的難題,但要我每週在一張辦公桌後坐40個小時,卻是我無法想像的。
  我說:「我還是認為把這兩種工作交給我一個人,是一個錯誤。」
  邁克尖刻地回敬道:「這還沒輪到你來批評我們的改組方案!」
  帕姆打斷了邁克的話,說:「我們這兒向來是開誠佈公的,所以這次我們也應該說個明白。」
  「說明白什麼?」我問道。
  漢克沉重地歎了口氣,「我要你在開會前來見我,但你沒來。你太忙了,出去辦案子,沒法打攪你。」
  「這恰恰就是個問題。」格洛麗亞接上來說。
  我看著她,「問題?」
  「是的,就是問題。」她點頭以示強調,長長的鬈發上下跳動起來。「莎倫,你是個出色的調查人員,但你缺乏紀律。貝尼迪克特案子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貝尼迪克特案子是我剛剛了結的一個案子(即鴿房女屍案)。「它怎樣呢?」
  「你接到授權調查通知了嗎?」
  「起初沒有,當時漢克在度假——」
  「你向其他人提出要求去調查它嗎?」
  「我一直向漢克報告工作。他回來後,也同意我去幹。」
  「那是你先斬後奏。」
  「傑克要求過——」
  「他沒有權利,你們倆都明白,它是傑克個人的職責,由於你遷就了他,結果你忽視了自己的其他職責。」
  邁克接過了話題:「那也不是孤立的例子,圖發湖的事又是一例。」
  我怒不可遏地轉身對著漢克說:「當時,是你把我暫調到那個案子上去的。」
  邁克講:「他之所以借調你去,僅僅是因為安妮·瑪麗是他的妻子,又是那個聯合協會的首席法律顧問,是她要你去的。他沒有通過正常的途徑,沒得到我們其餘人的同意。這次新的改組計劃將阻止類似的濫用權力。」
  漢克竟然點頭了,多麼令人驚愕。「邁克是對的,我承認這一點。在我們的多次會議上,我們談過這問題,並有過爭論。以前,眾生是一個小小的合夥人事務所,我可以使規章制度有所通融,但隨著事務所的發展,我還繼續這麼做,就會導致對我們的損害。我們必須學會去適應。」
  這番話使我啞口無言。他所說的是實情,也有道理。這些人沒有企圖觸犯你,我對自己說,他們是好人,他們心裡放著合夥人事務所的最高利益。但是,見鬼,他們要求得太多了!
  漢克又問我:「莎倫,你有什麼想法?」
  我沉默不語。
  他們就這樣一致地對這項新決定做了表決,而我又別無選擇。如果我拒絕,就意味著離開;接受的話,有得也有失。也許我能還清修建住房用的抵押貸款,能買稱心的傢具,能在銀行存一部分稅後工資。也許,我還能重新開始去上飛行課,學會開飛機,並取得執照。代價是:犧牲我酷愛的自由,以及冒險的樂趣。
  我謹慎地問道:「關於養老金呢?你們股東都有一份。」
  他們吃驚地交換了一下眼神,漢克回答:「我相信這能解決。至少工資先提高三分之一。」
  我心算了一下,提出:「翻個倍會更吸引人。」
  「這一點……我們可以商量。那麼,你對這事怎麼看?」
  「我必須再考慮一下。我不想離開眾生,所以我會認真考慮你們的安排。」
  合夥人們又交換了一下眼色,漢克問我:「那麼我們什麼時候可以聽你的回音?」
  「星期三下班之前。」
  「好極了。同時,如果你有什麼問題——」
  「我知道在哪兒找你。」我對著他嘲弄地笑笑,站起身朝門口走去。
  經過特德的桌子,我問他:「拉丁文裡『進退兩難』怎麼說的?」
  「對不起,」他同情地看看我,「我那本拉丁文書上沒有說。」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9 21:38:20

第03章

  我坐在二樓正面窗前的辦公桌後,旋轉了一圈座椅,憂鬱地望著窗外那棟三角形草地旁的房屋。過了一會,我又轉回辦公桌,把電話挪到身旁,撥了斯波爾丁環保基金會的號碼。
  海諾的助理凱特·馬洛伊接了電話,當她聽出是我的聲音,頓時叫了起來:「有消息了?」
  「不,還沒有,但今天早晨我和你談過之後,我做了一些調查。」隨後我簡單地對她說了我的發現,接著又問她,「海諾從機場打電話的信用卡,是他個人的還是基金會的?」
  「他通常用基金會的,過後再付還他個人的費用。我估計他還有一張用於家裡電話的。」
  「你把那個四位數的代碼給我好嗎?」
  她告訴了我,又重複一遍,然後問道:「你想查出他打電話給了誰?」
  「我試試看。我估計,他平時也使用那張美國運通信用卡。」我把抄下的租車合同上的信用卡號碼念給凱特聽。
  「不錯,就是。」
  「請幫個忙,給美國運通信用公司打個電話好嗎?我想知道,海諾在租車後是否還為別的事用過那張卡。」
  「好的。」
  「請再告訴我,他的會計師名字和電話號碼。」
  「會計師名字叫巴裡·阿什福德,就在弗農鎮。」隨後,她報了電話號碼。
  掛上電話後,我看了一下手錶,4點55分。我立即查出奧克蘭機場通用航空終點站的電話,撥了那個號碼。桑迪打算回家了,但她還是願意花點時間去查海諾在那部付費電話上所打的兩個電話的號碼。接下去,我在電話簿上找到了太平洋貝爾電話用戶免費服務處的號碼,撥打過去,在一連串錄音答話之後,終於和那兒的業務代表通上了話。
  我將自己說成是斯波爾丁基金會的凱特·馬洛伊,「上星期三早上,即6月2日,我們的一個僱員從奧克蘭機場打了幾個信用卡電話,至今我們還沒有收到賬單,我想查出所打電話的號碼,還有通話時間和費用。」
  「對不起,小姐,我沒法取得那樣的資料,你們的僱員應該在打完電話後自己詢問。」
  「那麼,誰能得到這樣的資料呢?」
  「你可以和營業室的管理員去說,但現在已下班了。」
  我放下電話,又看看手錶,5點整。必須有個更快的辦法去找到我想要的資料,不能等到明天早上營業辦公室開門。
  忽然我記起了一個人,連忙找出我的索引名片本。他的名字叫羅恩·錢,在一次鄰居家舉行的聖誕聚會上,我遇到他,我們一見如故。臨別時,他給了我一張名片——太平洋貝爾公司市場部的一個中層經理。我抽出那張名片,翻轉過來。他家的電話號碼是以648開頭,和眾生法律事務所的一樣,他家就在這附近。現在就打電話太早了,他還沒有從市中心的辦公室回家。於是我把名片塞進我的褲子口袋。隨後,我給在弗農的會計巴裡打了電話,沒人接。我便去樓下雷的辦公室拿我的拎包,然後驅車直奔聖貝尼托縣的雷文斯伍德公路。
  車駛過迪利城,駛出多霧地帶,天氣一下子變熱了。黃昏初臨,陽光依然和煦燦爛。通向朋寧蘇拉去的整條公路,如織的車輛緩慢蠕動,而進了聖何塞,車流簡直寸步難移。多年來,為了應付加利福尼亞北部多變的氣候,我總在車上放著替換衣服,這會兒我真想換上貼身背心和短褲。但這要下高速公路進加油站才能從車後旅行箱裡取出衣服。我只得不時地撩起貼在身上的又濕又粘的套衫,將車上的通風器開到最大。
  等我到達按樹林和巨礫群的所在處時,早就過了七點半。雷文斯伍德公路在東面約一百碼處岔出,那裡就是一片多石的林區。
  我把車開到路邊停下。在我左邊的鋪道上,斑駁的巨礫和高聳的參天大樹投下一大片陰影。偶爾有輛汽車從旁疾馳而過,捲起的氣流震得我那輛小小的通用牌車微微顫抖。我向東望去,一馬平川的田野灑滿了柔和的夕陽餘輝,有一條公路把田野分成兩塊,伸向遠方的崎嶇丘陵。這是個農業縣,眼前是一覽無餘的嫩綠穀物。偶爾有數幢建築,附近停放著康拜因和拖拉機。
  我在想:海諾,你為什麼來這兒?雷文斯伍德公路引你去了哪兒?
  停了一陣,我調過車頭,向東開去。我放慢車速,搜尋著任何能夠表明海諾來過這兒的跡象。在一個牧場的圍欄前,路到了盡頭。我下了車,環顧了一下四周。
  除了遠處有座二層樓的灰房子和一個牲口棚,這裡四野空曠。我找不到可以進入這塊地產的道路。我猜想,如有什麼人要來這兒,他不得不取道霍裡斯特或別的公路。
  既然如此,這兒就不是海諾的目的地。不僅邏輯這麼告訴我,還有一種神秘的心理因素使我知道這一點。從海諾和我相識的那天起,我們之間就存在一種奇特的感情聯繫。
  不,我斷定海諾沒來過這荒僻的地方。如果他來過,我一定會感覺出來。
  我打算朝北折回101幹道。突然,在巨礫和按樹林之間的一塊空地引起我的注意。這片空地相當大,直徑約有二十英尺,那兒留有輪胎痕跡。再過去一點,一個大樹樁附近的石頭圈中,留著一堆營火的灰燼。我下車朝那兒走過去。
  我走到火圈前,觀察地面,發現臨時用石塊壘成的火圈被撞散,已殘缺不全,中間的灰燼炭渣上留著輪胎碾過的痕跡。
  灰燼,我想起了那輛被撞壞的出租車上的灰末塵埃。
  車輪印一直延伸到巨礫,那兒枝葉遍地狼藉。天有些暗了,我從包中拿出小手電筒。在一塊巨礫上離地面約摸兩英尺高的地方有塊明顯的白色痕跡。我把手電照得更近些,於是看出在灰白色的石塊上留著一些藍色漆屑。我馬上蹲下身,發現一些像是車前燈上的碎玻璃撒在那兒。
  看來,這就是海諾來過的地方,也是車子撞壞的地方。
  我從包中抽出兩隻信封,一隻裝了些碎玻璃片,一隻裝了些藍漆片;然後開始在地上的斷枝落葉中仔細搜尋。
  炸薯片和快餐盒;紙盤和塑料叉;用過的避孕套和啤酒罐;糖果紙和塑料杯;氣裝飲料瓶和污跡斑斑的一次性尿布。天啊!人竟成了豬!
  收集垃圾令人作嘔,但我決心翻個遍,幹到底。報紙、塑料袋、口香糖紙、書夾式火柴紙板、香煙頭,以及五花八門的紙屑。其中一張廢紙片上有海諾的粗大筆跡:RKI移動電話——777—3209。
  汽車電話,誰的?RKI,是一個人還是一家公司?誰的移動電話?看上去更像是一家公司的。
  我繼續搜索,但沒再發現與海諾相關的東西。我放棄了搜尋,回到車上。
  那麼,這兒發生過什麼事呢?我心裡疑團重重。海諾和誰會面?也許和RKI交涉什麼事情?他幹嗎要駕著租來的車闖過火圈衝到巨礫邊?撞得有多厲害?足以傷著他嗎?也許會。厲害得送了他性命?這一切,我無法猜測。
  最後,我啟動車子,打開前燈,駕車北上向舊金山駛去。但在路上的第一個加油站,我就迫不及待地停車進去給羅恩·錢撥了個電話。他在家,聽到我的聲音很高興,也願意去查海諾打的電話號碼,條件是下個星期和他一起吃頓午飯。我保證一定踐約。他說今晚遲些時候給我回電,不然就在明天一早當作頭一件事來辦。接著,我又試著給海諾的會計巴裡打電話,還是沒人接。此後我就繼續上道回城裡。
  大約11點,我回到了在格倫公園區附近我的防震小屋。上台階的時候,我被什麼絆了一下,頓時傳出一聲發怒的嚎叫。「對不起,拉爾夫。」我一邊說一邊為我養的貓開開門。它一下子躥進屋裡,嘴裡還在怒號。
  錄音電話機上的燈在閃爍,我按了錄音。羅恩·錢的聲音傳出來:海諾先撥了一個拉霍亞的電話,後一個是本市的。這兩個電話號碼都屬於倫肖一凱塞爾國際公司。羅恩·錢還給了那兩處的地址,並說至此為止,沒有人再用那張信用卡打過電話。
  倫肖一凱塞爾國際公司。RK!。好像似曾相識。
  我撥了一個舊金山的號碼,對方傳來了錄音:「你已接通倫肖—凱塞爾國際公司的服務電話。我們的工作時間是星期一到星期五,早上9點到下午5點。您如果打的是緊急電話,請報您的保密號,然後按一下1,稍候片刻,我們的代理人就會來到你的身邊。」
  緊急電話?保密號?我不由納悶。那是個什麼公司?除非我熬通宵去查閱黃頁電話號簿,不然的話,我家中的所有參考資料都不能提供我要的答案。我只有等到明天早上去打探他們在格林街的辦公室。
  但是真該死,這名字聽上去怎麼那麼熟悉?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9 21:38:34

第04章

  6月8日 星期二
  次日早上7點10分醒來時,我終於從記憶裡挖掘出「倫肖—凱塞爾國際公司」,而且陷入極度的憂慮之中。我弄不明白,海諾為什麼和他們攪到一起去,除非……如果真的不幸而言中,那就說明我先前是嚴重地看錯了人。
  不過,現在下結論還為時過早。隨後,我掀開被子,趕走身邊的貓兒,洗了個淋浴,穿上牛仔褲和套衫,出門到教堂街的一個街角,買了份當天的《新聞報》和一個硬麵包圈,又回到家。
  報上沒有多少有趣的東西,甚至讓人感到索然寡味。吃完咖啡和麵包,到了9點鐘,我撥了市內一家保安公司的電話號碼,要求和鮑勃·斯特恩通話。鮑勃是我的前一位老闆,幾年前,我被他解雇,而當我辦了幾起重大案子後,有了點名氣,他就試圖重新雇我回去工作。
  「你有什麼事,莎倫?」鮑勃問我,「你準備回我這兒?」
  「今天不會。你能告訴我倫肖一凱塞爾國際公司的情況嗎?」
  「RKI?呸。莎倫,難道你想接受那幫人的僱傭嗎?」
  「為什麼你老是懷疑我長著跳槽的心眼?自從你把我踢到街頭後,我就一直在眾生法律事務所盡職。」
  「那些傢伙偽裝善良,他們不會善待你的。還是回我這兒吧,我保證——」
  「RKI?」
  「對,對。你知道阿克曼和帕隆怕嗎?知道保羅、張伯倫嗎?那些國際安全咨詢界的大人物。」
  「我知道」
  「嗯,RKI就是在那一點上和他們對上號。阿和帕主要是以前的那種暗探。保、張卻都擁有法學或會計學學位,衣冠楚楚的。RKI是兩者兼收並用。不過,還有另外幾種人使他們炫耀一時,並且十分危險。」
  「另外一種人?」
  「是的,你不會真想知道那些人的底細吧。他們是不按任何規則來做事的。正是他們使RKI顯得成效卓著。」
  聽上去,海諾在那種地方會幹得得心應手。「那麼,誰是那兒的頭呢?還有他們的背景怎樣?」
  「絕非尋常。就拿蓋奇·倫肖來說,出身於特種部隊。70年代中期被指定負責一班稱為森塔克的人馬,專門完成默默無聞的秘密任務。到1985年,森塔克被解散。倫肖在泰國銷聲匿跡,三年後重新露面,回到美國時顯然已是闊佬了。他和他的老相識丹·凱塞爾以合夥的形式在拉霍亞建起了RKI公司。」
  「那拉霍亞就是他們總部所在地?」
  「他們在美國和海外各主要城市都有辦事處。」
  「那可是在五年時間內實現的驚人發展啊。」
  「嗯,有些辦事處僅有個信箱而已,但成績確實令人刮目相看。」
  「這位丹·凱塞爾呢,」我繼續問鮑勃,「有他的資料嗎?」
  「越戰時他在特種部隊,我只知道這些。現在,倫肖是他們的台前人物,接受《華爾街日報》的採訪。而凱塞爾總是避開公眾視線。」
  「他和倫肖在什麼地方成為老朋友的?」
  「他們在福雷斯諾一起上中學,偏偏在那個鬼地方。」
  福雷斯諾,也許那就是事情的關連點。海諾出生在福雷斯諾,他父親曾在那兒經管過一個農作物噴藥眼務機構。他12歲時,父母離婚,此後他是在繼父的牧場裡長大的。他繼承了那個牧場,現在就住在那個圖發湖附近的牧場中。「鮑勃,」我連忙問道,「你有沒有聽人提起過海諾·裡賓斯基這個名字就是倫肖或者凱塞爾的化名?」
  鮑勃想了想說:「沒有。」
  「如果你要接近這些人,又不讓他們知道你想幹什麼,那該怎麼辦?你會怎麼去幹?」
  「小心翼翼。」
  「怎麼小心?」
  「莎倫,你到底要查什麼?」鮑勃的語氣變得擔心了。
  「我的一個朋友可能攪進了RKI,而且可能遭到傷害。」
  「所以你要去營救。」
  「嗯嗯。」
  「莎倫,你也許認為自己是個了不起的人,照片在本地報紙上頻頻刊出,以致現在不得不要努力保持這個名聲。但是你跟RKI不是一夥,那些人無處不有、鐵石心腸,危險得很。」
  「鮑勃,你並沒有告訴我,我所要知道的東西。」
  鮑勃歎了口氣,「我正竭力告誡你別去惹他們。」
  「不可能。」
  一陣沉默。「好吧,既然如此,我要給你個忠告:你要為你朋友的事去查個明白,你就和他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和蓋奇·倫肖約個時間,把話說明,問他怎麼回事。」
  這正適合我的個性。我一向喜歡單刀直入,開門見山。
  掛上電話後,我坐在沙發裡,雙腳擱在咖啡桌上思索了片刻。隨著危及美國國內外公司僱員與行政人員的恐怖活動日益增多,國際安全咨詢業務應運而生,這些機構提供的服務諸如風險分析、保安方案設計、人員防衛訓練,以及提供保安和護衛人員。這只是他們在《華爾街日報》採訪中談到的一部分。
  他們不願提及的活動就是他們所謂的意外事件服務,諸如針對訛詐與綁架拿出危機處理計劃,然後實施贖救談判或武力解救,包括解救前的扣押人質和成功後的人質釋放。一般承包大宗反恐怖活動保險的保險公司,會指定一些保安公司在發生綁架事件時可以同聯邦調查局一起被呼求。鮑勃剛才提到保險公司對RKI心存戒備,是指他們的經營手段不正規,他們經常繞過聯邦當局獨往獨來。他們在交付贖金和救回人質行動中的策略比其他保安公司更具風險,也許他們會獲得很高的成功率,但一旦行動失誤,勢必釀成悲劇。
  海諾跟這些人在一起幹些什麼呢?
  他曾告訴我,一個聖迭戈的老朋友有一個商業計劃要和他磋商。難道是一個來自福雷斯諾他童年時的老朋友?抑或一個來自他生活中九年空白處的老朋友?不論怎麼說,那一定是RKI的某個人,可能就是丹·凱塞爾,或者蓋奇·倫肖。
  我走到電話機前撥了昨夜從錄音電話磁帶上抄下的拉霍亞電話號碼。接電話的女士說蓋奇·倫肖離城外出了。那麼丹·凱塞爾呢?他現在無法聽電話。或許我可以打電話去舊金山找倫肖先生?
  我撥打了那個舊金山的電話,回話的是個男人。我又提出要和倫肖通話。他記下我的名字,讓我暫等。30秒鐘後他回來了,問我找倫肖有什麼事。
  「關於海諾·裡賓斯基。」我說。
  對方短暫的沉默,隨後說:「請稍等。」
  線路另一端傳來的第二個聲音,洪亮有力,但聲調又十分謹慎。「我是蓋奇·倫肖,我能為你做些什麼,麥科恩女士?」
  「我想和你當面談談海諾·裡賓斯基的事。」
  「裡賓斯基……?」
  「倫肖先生,你認識他。」
  「……是的。你和他是什麼關係?」
  「朋友。」
  「我明白了。」
  「我想和你見面。」
  電話裡傳來一種奇怪的聲響,大概是倫肖在錄我的聲音。「好吧,麥科恩女士,今天我不很忙,你能在10點半來這兒嗎?」
  「當然可以。」
  「你有我們這兒的地址嗎?」
  「有」
  「那我們在一小時後見。」
  我放下聽筒,走進浴室,略施淡妝,把頭髮盤成一個髮髻,用一隻玳瑁梳子將發譬別緊。隨後,我在穿衣鏡前端詳自己的衣著,見到雙眉間的隱隱皺紋,笑了起來。可以肯定,在RKI是沒人會在意我的衣著和容貌的。他們,還有我,都有更為緊要的事情要關心。
  我要去的格林街在巴特裡街和福朗特街之間,直通城裡的內河碼頭。我開著通用牌車擠進了福朗特街,然後再擠進一個多半是違章的停車場,下車後向RKI所在地走去。
  這是一座經過裝修的小倉庫,陳舊的磚結構,高高的拱形窗,新開的天窗和鐵料鑲邊裝飾使房子擴大了。一個身穿灰色制服、長相頗帥的男人在接待桌後向我致意。他那異常銳利的目光告訴我,他是個衛士,脹鼓鼓的上衣表明他身帶武器。他核對了夾紙板上我的名字,給了我一個塑料的來訪者標牌,然後指點我上右側一個盤旋式鑄鐵樓梯。
  樓梯的頂端有一扇防火門,我推開門,馬上又和另一個衛士照面,這次是個女衛士。倫肖和凱塞爾的防衛森嚴到了偏執的地步。
  我報出名字後,女衛士也在一覽表上進行核對。接著在她的內線電話上給什麼人按了鈴。大約過了三分鐘,一個很年輕的男人從通道一側出來,自我介紹是倫肖先生的助手。他要我跟著他。
  我們經過一些單間,裡面的男男女女都盯著計算機屏幕,打著字,讀著報告,或者對著電話講話。儘管人人在忙碌,卻一片寧靜。我的陪同說:「這裡有淺色噪音設施,它避免一個人的聲音干擾另一個人。」
  我暗自思忖:這種呆板而枯燥乏味的工作場所準會把我活活憋死。
  倫肖的助手在一個拐角辦公室前停步,示意我進去,自己則悄無聲息地離開了。一個身著皺巴巴棕色服裝的男人坐在拱形窗前的金屬辦公桌上,兩腳平伸在一張椅子上打電話。他又高又瘦,狹長的臉龐上長著林肯式的眉毛,黑色的頭髮有些長,而前額卻令人吃驚地彎著一絡白髮,黑邊眼鏡掩飾不了雙目的敏銳和智慧。
  他對著話筒說了聲「我們以後再談」,轉而放下話筒仔細地注視著我,彷彿在銘記我貌的每個細節。我剛好站在對面,只能任他仔細地打量。好一陣子他才點頭,表明他對我的印象已準確地輸入了他大腦的資料庫。他這才開口:「坐吧,告訴我,你要什麼。」
  我在辦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海諾·裡賓斯基在上星期三和你們拉霍亞辦事處的某個人有過一次約會。」我開始講起來。
  倫肖沒有反應,僅僅凝神看著我。
  「他在奧克蘭機場給拉霍亞打電話,被告知計劃有變,於是就來這兒了。」
  他依然不作回答。
  「在這之後,他租了一輛車開到聖貝尼托縣內101幹道附近的一個地方,在雷文斯伍德公路附近。他在那兒出了事故,車頭撞癟了,前燈碰碎了。星期六晚上,那輛車被別人送回到舊金山的奧克蘭,而不是海諾本人送去的。」
  這時,倫肖有了一個極其細微的反應:眼圈旁的皺紋輕微地抽了一下,我幾乎沒有察覺。「繼續說下去。」
  「海諾的飛機還停放在奧克蘭機場。自他離開圖發湖以來,他辦公室的人沒一個得到他的音訊。他出了什麼事?現在在哪裡?」
  「你為什麼尋找他呢?」他猝然問。
  我還在考慮自己該扮演什麼角色,因此沒法回答這問題。為了贏得時間,我只好說:「這是我個人的私事,與貴公司無關。」
  倫肖站起來,在辦公桌後面踱了一圈,然後看看手錶,撩起落到額頭的那綹白髮。他也在為自己拖延時間。「說到現在,」他終於講話了,「你一直是非常直截了當的,麥科恩女士。」
  「我已告訴你,我找海諾是私事,同RKI無關。」
  「也許有關,也許無關。」他的身子傾向辦公桌,手掌按著桌面,那綹白髮又滑了下來。「我實在感到奇怪,一個受雇於當地法律服務機構的私人調查員,究竟跟海諾有什麼關係。」看著我吃驚的神態,他又繼續說:「是的,我知道你的名字,並且把你的背景核實清楚了。這是我們的一條規則。我的發現把原本就不清不白的局面更攪得渾水一潭。」
  「什麼局面?」
  他搖搖頭說:「如果你不願意直言相告,那就別指望我會坦誠相見。」
  即便我這麼做了,他也不可能開誠佈公。我在頭腦中飛快地盤算:究竟向他攤出多少底。
  倫肖等著,我沉默不語。他挺直身子,開始踱步,長長的手臂緊勾在背後。「麥科恩女士,我給你的時間已超出了我的安排。你對海諾·裡賓斯基有什麼興趣?」
  他說海諾名字時的神態語氣使我警覺起來。我看見的是一張繃緊的嘴,以及一種洩露隱清的煞白臉色。這個人憎恨海諾,而且對他怒氣衝天。我想起鮑勃刻畫的RKI這些人:「他們鐵石心腸,危險得很。」
  「好吧。」我開口了,打算再煽一煽他的怒火,「海諾和我共同參與了一項商業交易,可我一直不瞭解有關細節。他欺騙了我,所以我要找到他。」
  倫肖的目光刺在我臉上。過了會兒,他坐到辦公桌上,恢復了先前的姿勢。「我很高興聽到我們是站在同一邊的,」他以信任的語氣說,「但我需要知道這個商業交易的更多情況。」
  「我不能告訴你更多的情況,還有別的投資者,他們重視保密。」
  倫肖沉默了片刻,扯了扯他那綠色領帶結。蓋奇·倫肖對我編造的「商業交易」,正如我對他突然成了可以推心置腹的角色一樣,決不信以為真。我碰到他那被逗樂的眼神,不由地咧嘴笑起來。
  倫肖也笑了。「嗨,這就是我們的共同之處,麥科恩女士,胡編瞎扯,打個平手。你要找海諾,我承認我也要找他。目的相同,可是動機呢?也許相同,也許並不相同。我們決定做什麼呢?」
  我不可能和這個人以誠相見。我的動機是關心,是愛護,是某種類似愛情的情感,哦,對這種情感他可能體驗過一兩次。但在眼下的情境中,關心愛護以及愛情對他都根本不適用。
  「你的動機呢,麥科恩女士?」
  我們又一次四目相對,眼神是嚴肅的。我說:「我能告訴你的是,在我找到海諾的時候,等待他的將不是好事情。」
  「你不是在說真話,就是在當一個非常出色的演員。為了你好,但願是前者。」
  「為什麼?」
  在他那副鏡片的後面,雙目變得冷酷,嘴巴四周的膚色變得慘白。「因為,」他對著我說,「如果你喜歡海諾的話,你將遭到無情的打擊。要知道,我一旦找到他,就要殺了他。」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9 21:38:47

第05章

  現在我不得不動用我的全部演戲技巧,提問時竭力保持話音平穩鎮定。「海諾對你幹了什麼?」
  倫肖搖著頭說:「那是秘密,就像你和他的商業往來。」
  我稍加思考後說:「好吧,讓我來告訴你我的猜想。你或者你的合夥人雇了海諾,可能是讓他去應付一個需用他那種特殊才能的局面。海諾干砸了,或者出賣了你。你說你要找到他,可關於他藏身何處的線索,你也許還不如我掌握的多。這就是你同意見我的緣由。你認為我會給你一點提示。」
  倫肖瞇起眼睛打量我。
  「這就是我能助你一臂之力的地方,」我說下去,「如果你告訴我已發生的事,我就能找到他。知道嗎,海諾和我過去是情人,所以我知道他思考問題的思路。」
  倫肖狐疑地揚起雙眉,「你們過去是情人,現在你願意把他交給我?」
  我聳聳肩說:「時過境遷,人也會變。」
  「真令人心寒,麥科恩女士。」
  「你不也曾經是海諾的朋友嗎?」
  他點點頭。
  「噢,那麼你就應該理解這種變化。」
  這回,他無話可說。他站起來重新開始踱步。我仔細地觀察他。這個人要殺海諾,我必須瞭解他,才可能阻止他。
  「麥科恩女士,」倫肖沉默了一會又說,「我知道你是一個出色的調查員,如果你先前和海諾的關係確實不假,那我認為你處於有利地位。不過我依然懷疑你能找到他,因為我們的偵探自星期天晚上以來,一直查不出他的去向。」
  星期天晚上,而不是星期六。還掉那輛租借的車不是在星期六?「那麼,我們是陷入僵局了。」我說。
  他面對我,雙手叉腰。「你知道,我根本不相信你的故事,什麼商業交易,別的投資人要求保密,海諾騙了你,等等。就是那些看來更合乎邏輯的動機:他拋棄你。你企圖利用我去報復他,我也未必一定相信,這一切像是一股煙幕,至於它背後是什麼個人的意圖、我不打算去猜測。」
  「我的動機無關緊要,重要的是我能被用來去做你們的偵探迄今為止束手無策的事。」
  倫肖不置可否,但他的眼睛在骨碌碌轉動,他在心裡盤算。終於,他點頭了,「好吧,跟我來。」說著走向門口。
  我起身跟上去,「我們去哪兒?」
  「去樓下,有一些材料我需要讓你熟悉。你的報酬,我們隨後再討論。」
  五分鐘後,我坐在門廳旁邊放映室的前排座位上。倫肖按了一下控制台的一個開關,室內的燈暗了。他揪了一下另一個按鈕,一個男人的圖像出現在屏幕上。
  「蒂莫西·莫寧,」倫肖說,「菲尼克斯實驗室的總經理和董事會主席。」
  菲尼克斯實驗室……哦,對了,一家公司,它初上市的股票突然被收回。今天早晨在家時,我曾想讀一讀商業版上的那篇有關這件事的文章。我琢磨著圖像上這個男人的臉、大約三十多歲。當一個總經理和董事會主席還顯年輕。豐滿的臉頰,留著唇須,一頭蓬亂的深麻色鬈發,髮際略顯朝後。他那表情自然的笑容和金絲邊眼鏡後面的閃亮目光告訴我。這個男人擁有精明的才智和對生活的熱情。
  倫肖又接了一下按鈕,畫面轉換了。「黛安娜·莫寧,蒂莫西的妻子,他們結婚多年,她是實驗室的財務主管。」
  黛安娜·莫寧面容瘦削,高顴骨,鷹鉤鼻,淡褐色的大眼睛,披肩金髮也是鬈曲的。她擺好了姿勢照相,毫無幽默感。我很想知道他們是如何和諧美滿地生活的。
  倫肖又調換了幻燈片,屏幕上出現一幢單層水泥建築,四周由鋼絲網柵欄圍住。建築物的兩側是開闊地,背後矗起一個橡樹點綴的山坡。靠著門邊是一個警衛室,一塊標牌上寫著:菲尼克斯實驗室公司。
  「這是這家公司的實驗室,」倫肖解釋道,「菲尼克斯是生物技術工業領域中的一家熱門公司。你懂生物技術嗎?」
  「略知一二。」
  「我有一份背景材料,你好好讀讀它。最基本地講,生物技術是未來的遺傳工程、疾病預防和治療等方面發展的一股浪潮。真正興起這個領域的工業,是在舊金山海灣地區。九個月前,菲尼克斯宣佈他們正在開發一種叫安特福隆一號的藥物,這種藥物能夠阻止人體免疫缺損病毒的生長。他們計劃發行上市股票來籌措資金,供藥物研製的最後階段使用。」
  「我在今天的《新聞報》上看到要上市的原始股票已被收回,這是為什麼?」
  倫肖又放出一個幻燈畫面:一條狹窄的道路,兩邊野生植物叢生,一輛紅色馬自達跑車倒在那裡,車頭栽在路右側的水溝裡。
  「這就是蒂莫西·莫寧被綁架的現場。時間大約在6月1日,星期二上午7點10分。這是諾瓦托城外一條從他家出來的路。」
  這麼說,菲尼克斯公司是RKI的客戶。
  「莫寧有沒有投反恐怖保險?」
  「沒有,他對保險竭力迴避。」
  「這為什麼?」
  「因為這種保險方式雖說是保密的,但時有洩漏。而一旦洩密就等於是直接招引極端的暴力事件。莫寧信任完善的保安和應付突發事件的措施。可他對我們向他提出的建議卻又置之不理。」
  「什麼建議?」
  「我們向他提出的準則:經常變更上班路線,變更日常慣例。不管是在什麼情況下,都不可停車去幫助任何人。萬一被迫停車,不可開啟車門鎖或者打開車窗,而應該用車載電話求救。當然,他無法改變上班去的路線,因為他住在一條與外界隔絕的路上,那條路只有一個出口。但如果他不是一個固執的一成不變的人,可以將他離家的時間改一改,至於其餘的……」
  倫肖換了幻燈片。一個車子的近景:駕駛座旁的車門洞開。「我們推測他是被迫開到水溝裡的。他可能是自己下車,也可能駕車行駛時車門未鎖,因此被人用暴力拉出來的。」又一張幻燈片:車子內部,車載電話仍擱在話座上。「不是他沒有用這部電話,就是沒來得及去拿。」
  「發現綁架是在什麼時候?誰發現的?」我問。
  「黛安娜·莫寧在7點23分離開住房。她發現了那輛車,於是打電話給我們。」
  「為什麼不給警察打電話呢?」
  「我們和客戶定的協議是:不論發生什麼意外,首先通知我們。如果我們認為對客戶有利,我們會通知當局的。」
  「那你認為向警方報告對莫寧是否有利呢?」
  「不,一開始我們推測,莫寧的失蹤可能是他自我策劃的,因為事發當天和隨後的兩天,都沒人出來勒索贖金。不過,從第一天起,我們也假設了這是一起地地道道的綁架,因為保護動物權益的極端組織曾經威脅過實驗室和莫寧夫婦。」
  「為什麼呢?」
  「因為生產這種新藥品——安特福隆一號,需要從海豚軟骨中提取一種物質。一個名為陸海衛士的組織製造過幾次炸彈恐嚇,莫寧夫婦以及其他主要僱員也都收到過死亡威脅的信件和電話。」
  「都來自這同一組織?」
  「這不清楚。但這些恐嚇可能是綁架的前兆。」
  「我猜想,你是從環境保護主義的角度出發介紹海諾進公司的。」
  「不,這太有諷刺意味了。綁架案發生的幾周前,我和他聯繫商談加入我們公司的事,我們需要有他那種才能的人。他和我定了星期三在拉霍亞見面。但就在那時,莫寧綁架案發生了,我趕來舊金山。我請海諾參與這案子,是為了在需要的時候,他能幫助我們對付那些極端的環境保護主義者。同時,我也想讓他再嘗嘗『老動作』的滋味,趁機說月B他來我們這兒入伙。」
  我真想問問這所謂的「老動作」。倫肖是在哪兒結識海諾的?他們曾經一起參與過什麼事情?為什麼倫肖要海諾加入RKI?但我決不能問這些事,否則我剛才聲稱對海諾瞭如指掌的謊言就不攻自破了。
  「說下去,後來又發生了什麼?」我又問道。
  「我們一直等到6月4日,綁架者終於來和我們聯繫了,但還無法獲知他們是陸海衛士還是其他極端組織。聽電話裡那個女人講話的口音,海諾認為她是個墨西哥人。他們要200萬美元,必須是不做記號的小面額現鈔。你知道那筆錢有多重?」
  「可以想像。」
  「差不多有290磅,可以塞滿幾隻大箱子。我們試圖說服他們接受電匯轉賬到瑞士或巴哈馬銀行的賬戶,但他們知道各國政府和外國銀行正在聯手抵制訛詐勒索。他們一定要現金,又極度緊張。我們讓他們送來了證明受害人還活著的證據。」又是一張幻燈片:蒂莫西·莫寧正拿著一份6月4日的《紐約時報》。
  倫肖往下說:「最後,丹·凱塞爾,我的合夥人想出一個主意,由菲尼克斯在這兒的銀行賬戶開出一張不可撤銷的國際信用證書,抬頭開上他們指定的任何一家國外公司,他們答應了。很顯然,他們在墨西哥城的考勒雷斯國際公司有可信賴的人。」
  「你把他們查出來了?」
  「不錯。規模相當大的一家企業,生產絹花一類東西。老闆是墨西哥一個巨富家族的成員——伊曼紐爾·方特斯,他也是一個環境保護主義者,為多種項目捐過款,特別願意為一些保護海洋哺乳動物項目解囊相助。」
  「海豚,真有意思。」
  「更有意思的是方特斯的兄弟吉爾伯特,他擁有一支總部設在墨西哥恩賽納達小城的龐大的金槍魚捕撈船隊,這同伊曼紐爾·方特斯的做法完全背道而馳,因此兄弟之間惡感相向、仇怨以對。」
  「仇視到足以使伊曼紐爾成為一個極端主義者?」
  「我們已經從多種角度考慮了這個問題。」
  「那麼,你們有沒有試圖和墨西哥當局聯繫,對他施加壓力,查出他是否和什麼極端組織有牽連?」
  倫肖看著我,彷彿覺得我失去了理智。「我們是不報告官方的,只是對這事作些安排,目標是保證受害者活著回來。然後如果我們沒抓到他們的話,就讓當局去追捕綁架者。」他無情地笑了,「海諾被安排去辦理交接;我們希望他能夠認出什麼人來。他們玩弄慣常的伎倆:先去這個電話亭打電話,再到另一個地方去等電話,最後講定了地點,就是聖貝尼托縣內的那個岔道。」
  「那兒發生的事,你知道嗎?」
  「我知道。那是我第一次覺得海諾不對勁。據他說,當他到達時,岔道上還有一輛車,那個開車人張皇失措,迫使他不得已撞上一片巨礫,而那開車人卻揚長而去。以後海諾乾等著,卻沒有別的人再出現。」
  「但是,你對此不相信。」
  「當時我是相信的,然而就像我剛才說的,我感覺到這事有些反常。綁架者不久又和我們聯繫,他們要把接頭地點向南移,叫海諾到聖迭戈西克爾飯店住下,他們在星期天給他打電話。這使我們真的擔心起來。」
  「為什麼呢,」
  「因為這表明他們有可能已攜帶莫寧進入了墨西哥。假如他們把那份信用證書拿到手而又背信棄義地不放日莫寧,那麼我們就無法通過武力去重新解救莫寧。在不少國家,我們既可和那兒的當局合作,也可在他們周圍動手。但在墨西哥不行。去年美國聯邦政府最高法院做出裁定,允許從別國的管轄範圍內強行抓捕罪犯,歸案受審。在那之後,墨西哥完全退出合作。局勢對我們來說,實在太危險。我們無法單靠自己的力量去行動。公司的方針要求我們不涉足邊境以南。」
  「我知道了,所以海諾在那天晚上飛往聖迭戈?」
  「嗯。我們的一個偵探讓他在舊金山的奧克蘭下車,並替他還了租借的車子。」
  「他隨身帶著信用證書嗎?」
  「他媽的,他恰恰帶著!」
  「他和你們在拉霍亞的人聯絡了嗎?」
  「沒有,萬一綁架者在監視他,那太危險。我們知道他進了一家叫巴裡凱的汽車旅館。星期天,他由我在洛馬岬角的一個女朋友送出一個口信,說接頭時間定在晚上11點,這就是我們得到的最後消息。此後,海諾帶著那份200萬美元的信用證書,離開汽車旅館,消失得無影無蹤,連他在聖迭戈租的車子都不知去向。」
  憂慮和不安頓時襲來。為了掩飾,我接著問道:「那麼,信用證書被兌現過嗎?」
  「沒有,我們隨時監控著菲尼克斯的銀行賬戶。」
  「還有,海諾在他接頭之前就被人下手遭了暗算,這種可能性有沒有?」
  「有這可能,但不大像這回事。海諾很會保護自己。我懷疑他和那伙綁架者做了筆交易,或者從一開始他就和那些人串通一氣。」
  「你是說從你接納他參與這起案子之前起就有問題了?他怎麼會瞭解到菲尼克斯是你們的客戶呢?」
  「因為幾十星期前我給他送去的公司材料中,有一份完整的保密客戶名單。我真是個十足的笨蛋,忽略了你剛才講的那句話:時過境遷,人也會變。」
  倫肖停頓下來,臉拉得老長,面色蒼白。「由於我的愚蠢,莫寧可能腦瓜挨了子彈,被扔在陰溝中慢慢腐爛,而海諾正逍遙自在地坐等時機,到他認為風平浪靜、萬無一失時,拿出那張200萬美元的信用證書派用場。」他兩眼冒火,「海諾一定要為此付出代價!」
  我凝神看著莫寧手拿6月4日《紐約時報》的那張幻燈片,莫寧臉上是僵硬而恐懼的神色。他已經知道他死到臨頭了。
  但這種結局不是海諾造成的。儘管我對他的認識還沒有瞭如指掌、知面知心,但我知道他決不會與綁架者狼狽為奸。表面上看,有關證據對他不利,但如果挖掘得深,一定會發現事實不是這樣的。我一定要尋根究底。蓋奇·倫肖不能讓海諾受冤枉。
  倫肖問我:「你還考慮與我們一起幹嗎?麥科恩女士?」
  我的神情變得嚴峻堅毅。我轉向倫肖果斷地說:「是的,一起幹。」
  「那就讓我們談談你的報酬吧。」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9 21:39:03

第06章

  我把倫肖預先供我使用的現金支票放入口袋,記下去諾瓦托城外莫寧家的路線,約定4點鐘在那兒和倫肖會面。對我來講,和受害者的妻子談談,是必須的。
  幾分鐘後我將車停到RKI的開戶銀行門口,進去將支票兌成現金,然後來到花旗銀行的一個支行,將這筆錢大半存入我的賬戶,留一部分作零用。倫肖給我的報酬是驚人的,並讓我大開眼界,條件是要我提供海諾的現況。最後我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眾生法律事務所裡靜悄悄的。特德倒在他的辦公椅上,兩眼盯著計算機屏幕。
  我大約用半小時處理了一些信件,然後再次給海諾的會計巴裡打電話。巴裡說海諾有過安排,在他離家外出期間,讓他替海諾付賬單。
  「海諾當時說他要外出多久嗎?」
  「沒有,但他告訴我也許不等賬單寄來,他就回來了。不過,他也要我注意,也許他並不馬上回來。」
  看來,海諾對倫肖的提議似乎是願意考慮的。如果拉霍亞的事情順利,他就多呆上幾天,如果情況相反,他就打道回府。
  我謝了巴裡,接著又打電話給海諾的助手凱特·馬洛伊。她說她剛去過海諾的牧場,「沒問出些什麼。海諾沒和僱員們講過任何事。他之所以提前付他們兩個月的工錢,是因為那兒有個人的妻子要生小孩,海諾為圖方便乾脆給所有人都預發發了兩個月的工錢。」
  「那麼美國運通信用卡公司那兒怎麼樣?你能發現些什麼嗎?」
  「有些情況。他在奧克蘭租車後,兩次用了那張卡,一次在星期六晚上用來購買美航公司機票去聖迭戈,一次用在那兒一家名叫巴裡凱的汽車旅館。自星期天之後沒再用過,但也可能是賬單來得慢了。」
  這些情況同倫肖講的完全吻合。我在電話中說:「謝謝你,凱特。我有了海諾的一條線索,今晚我將去聖迭戈。」趁凱特還沒來得及追問,我就掛上了電話。
  我陷在轉椅中,茫然盯著窗外。如果說海諾在離開圖發湖的時候就已經和綁架莫寧的那夥人勾結,那麼他早該做好長期藏匿的準備,甚至變賣他的財產。然而實際上他出門是由於我打電話鼓動他和我一起去懷德山脈旅行。當然,我還沒有真憑實據能證明他不會插手那種勾當。
  我用內線電話招雷到樓上來。她情緒不佳,頭髮、衣著依舊邋裡邋遢。見我上下打量著她,她索性啪地一下坐在了躺椅前的地板上,說了一句:「祝賀你。」
  她已得悉我被提升,還把海諾讓人定時給我送來的玫瑰插進了我桌上的花瓶裡。
  我說:「多謝了。你的威利還是那麼難弄嗎?」
  「還那樣。這混賬東西在婚前問題上寸步不讓。天哪,好像我要他的錢!我要不要他還沒準呢。」
  可憐的雷,我為她遭受折磨而難過。
  我對雷說:「來些赫希牌巧克力。」
  「一開始就是巧克力把我弄得這樣萎靡不振的。」她悶悶不樂地說,但手已伸進我的巧克力盒。這時,我開始向她講述海諾的失蹤,蓋奇·倫肖的威脅,還有我假意提供線索,想把海諾從危難中解救出來。
  雷聽著聽著,眼睛越睜越大。「天哪,莎倫,」我剛說完,她就接上說,一那些RKI的傢伙沒把你嚇壞吧?」
  「我現在更害怕的是海諾的處境,倫肖一旦找到他就會下毒手。不管怎麼說,個把小時後,我要去諾瓦托找綁架受害人的妻子談談。然後我再去聖迭戈。這就需要你幫忙了。」
  「你要我在這兒為你打掩護?這你知道我會幫忙的。不過那些合夥人要是發現了……」她又聳聳肩膀,「新規定裡有一條,不得在外受雇。這可能會砸了你的提升。」
  「我想不會那麼嚴重。、你願意為我打掩護嗎?」
  「當然。不過我可是冒著丟飯碗的危險。這,你是知道的。」
  「那麼……」
  「不,我不在乎。你的事重要。」她停了下來,神色變得嚴肅了。「不過,你要讓我知道怎樣找到你,看在上帝份上,讓你的錄音電話開著。」
  「沒問題。」我馬上又想到了我的貓。「我還想請你喂餵我的拉爾夫和愛麗絲,行嗎?」
  「當然可以。」
  我把一把備用房門鑰匙扔給雷,說:「你還可以擁有我的玫瑰。」隨後看了一眼手錶,對雷說:「我們最好馬上查點一下我們的辦案量。我是被纏住了,你應該獨立處理新來的事情。這事結束後,我保證你得到一份可觀的酬勞。」
  雷苦笑了一下。「只要把威利·惠蘭的腦袋帶給我,就足夠了。」
  我做好外出旅行的安排,正要離開辦公室,聽到有人敲門框,是格洛麗亞。她問我:「你能給一點時間嗎?」
  我注視了一下手錶,已經2點45分了。考慮到去諾瓦托,在金門大橋上或是聖拉法爾的瓶頸地段經常發生交通阻塞,我必須多留出15分鐘。「幾乎沒時間了。」我對格洛麗亞說。
  「用不了一小會。」她進了我的辦公室,坐在躺椅的邊沿。
  她清了清嗓門,說:「我為我昨天講的話來道歉,我太冒昧了。」
  「哦,昨天我對提升的反應也不很禮貌。」
  「你考慮過那事了嗎?」
  「有所考慮,但還沒法做決定。」
  她遲疑了一下,開口說:「如果我告訴你,為什麼對你接受那個提升,我的感受是如此強烈,也許會幫助你打定主意。我要向你介紹我的出身和背景。」
  我一下子警覺起來。我還從沒聽到過格洛麗亞使用過「出身和背景」之類的措詞。這話簡直像一句市場廣告用語。
  「莎倫,請聽我講出來好嗎?」格洛麗亞說。
  「好吧。」我在心裡減去了到諾瓦托去多留的那15分鐘。
  「我母親出生在墨西哥的蒂華納,」她開始敘述,「家裡非常貧窮。在我姐姐四歲時,父親拋棄了我母親,當時她正懷著我。她決定向北越過邊境到美國。那兒有一個姨媽,她嫁給了一個墨西哥血統的美國人。他們能幫助我母親。在一個夜晚,我母親領著我姐姐等候在峽谷的一個小山頭上。她們跟著其餘等在那兒的人們一起越過了邊境。」
  我知道那個小山頭。在我還是孩子的時候,我父母親的一位朋友住在聖迭戈界碑路邊的小農場裡,從那兒望得見國境線。每次我們去那兒作客,我都能見到許多人耐心地等候在那些小山上。白天,人們像過節一樣,做野炊,燒烤肉食,孩子們遊玩嬉戲。當暮色降臨,那兒就變得萬籟俱寂,他們也把隨身帶的衣服一層一層地穿戴在身上。黑暗中,他們等待美國邊境巡邏隊去其他地方巡邏。到時候,那些人都悄悄出動,伺機消失在一條條蠻荒未開的峽谷中。
  這些人被他們的蛇頭叫作小雞。他們不僅要規避美國邊境巡邏隊和美國各幫各伙的匪徒,還要防備埋伏在那裡的蒂華納警察,這些警察專門越過邊境,來抓自己國家的偷渡者。
  格洛麗亞繼續講:「我母親在走私谷裡遭到土匪的襲擊,她沒被強姦,但被搶去了僅有的一點點錢。她領著我姐姐,懷著七個月的身孕,從邊境一直走到聖迭戈的一個藏身之處。」
  那段路程怎麼算都有15英里。真是不可思議。
  格洛麗亞說:「兩個月後,我降生在薩利納斯一個季節農工的棚屋裡,我姨媽一家就在那裡收萵苣。醫生是個西班牙人,他免費幫人接生。他能開出生證,證明我是誕生在美國的國土上。三年後,移民歸化局抓住了我母親,於是我母親和姐姐被驅逐出境。而我留在了我姨媽身邊。你看,我是美國公民了。」
  「沒過幾年,我母親就死在了蒂華納。我差不多已想不起她的模樣。直到今天,我的姐姐都在憎恨我,儘管我不斷地設法幫助她。我不怪她,因為當年留在美國的是我。」
  這一小會我發現她的唇角在微微地發抖,雙眼蒙上了陰影。這段經歷是真實的。也許她過去太多地用這段個人經歷來點燃自己奮鬥的激情。
  「我的姨媽讓我上學讀書,儘管我們從加拿大邊境到裡弗賽德縣,住過一個又一個的棚屋。我15歲時,一位中學教師認為我應該去上大學,設法給我安排進俄勒岡州立大學。我學得很好,又申請進了這所大學的法學院,得到又一筆獎學金。在上大學四年級時,我戀愛了,他是英國人,家裡很有錢。當家人發現我懷了孕,就逼他回歐洲去了一年。他們不肯要一個偷渡來的墨西哥人做他們的兒媳婦。」
  我不禁對她產生了同情。而格洛麗亞的眼光變得堅毅了。
  「我有了個小女孩,叫特麗薩。我搬進尤金的一個婦女合作公寓,一邊上學,一邊照料孩子。畢業後不久,我去了美國公民自由協會工作,以後又到波特蘭的一家小公司工作。是那兒的人告訴我來這兒謀職,他們知道這才是我需要的工作。」
  她重新看著我,目光平靜,雙唇抿出一條克制的直線。「特麗薩現在10歲了,在校門門功課得優,她長得真美。她是我努力工作的動力。」
  我問道:「這一切就是你的出身與背景?」
  「是的。」她停下來注視著我,眼神中的憤怒在收斂。「莎倫,我個人放棄了許多,一直在為那些難以保證自己權益的人工作。除了特麗薩,我沒有什麼個人生活。一天中有18個小時,我醒著與法律同呼吸,剩餘的六個小時,在夢中我也見到法律。這就是為什麼昨天我堅持認為你應該接受這次提升的原因。我們需要我們的人做出犧牲,放棄自己的利益,使我們這個合夥人事務所變為一個真正富有生命力、可望成功的機構。我想,眾生一向待你不薄,現在該是回報的時候了。」
  我猛地站立起來,轉身背著她,向窗外看去,心裡急速地思索著。
  「你所說的也許有道理,」我對她講出了自己的看法,「你正在努力追求的,就是讓人們能夠自由地去實現他們自己的夢想。而你,雖然犧牲了你自己的個人生活,但事實上也是為了實現你自己的夢想。」
  「是的。」
  「那我真為你高興。但是我的夢呢?」
  「你的夢?」她顯得大為驚詫,似乎她從來就沒有想到過像我這樣的人,多少也算美國主流社會的人,竟然也有夢想。
  「是的,格洛麗亞,我也有夢想。講到底,你是要我為你們的夢想而放棄我自己的。」
  「但是我的夢想是——」
  「更加美好?更有價值?就因為你曾經經受過艱難和歧視?」現在輪到我忿忿不平了,「你對我以誠相待,那麼現在我也以我的誠意告訴你一些事。大學畢業後,我的工作就是晚上給辦公大樓當門衛,為了打發時間,我看偵探小說,後來飢不擇食地看,一個夜班能看完一本甚至兩本。就這樣,我產生了夢想。我所做的夢都是在夜裡無懼無畏地走上街頭,去履行匡謬祛邪的使命。我想使世間的事情變得公正無誤,就像你所希望的那樣。
  「我們很幸運,你我都實現了各自的夢想。你通過法律制度矯正謬誤,而我借助查明真相挽回不良的局勢。也許我的方法不具有你那種決定性的效力和作用,但它使我最充分地施展才能,遠比記錄案例、督促律師幫辦做工作更有用武之地。我是個再好不過的調查人員。如果你去問問在這兒呆過一陣子的人,你就會知道,我不止一次地把這個合夥人事務所拉出困境。所以,別對我說我該如何回報眾生,因為我早就一次又一次地回報過了。」
  格洛麗亞閉口了,凝視著牆角的那株橡膠植物。過了片刻,她說:「你總是有理的,不是嗎?你的一切都來得太容易。」
  「你怎麼知道我的一切來得容易?你有墨西哥血統,而我身上有印第安人的血統,我是個八分之一的肖肖尼人。不少美國人不喜歡混血兒,也不喜歡有八分之一雜血統的人。」
  她馬上打量起我的面容,一臉困惑不解的表情。原來,她只注意自己的出身和血統,而對我的血統視而不見。
  我瞥了一眼手錶,站起身來對她說:「我能給你的時間就到這兒。我會考慮提升的事,但一定按照是非曲直來定奪。」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9 21:39:15

第07章

  當我終於找到去莫寧家的那條路時,已是4點10分了。我開車駛上一條兩側石柱陡立的私人車道,這是蓋奇·倫肖向我描述過的。我通過安全對講盒自報了身份,大門便打開了。我順著蜿蜒而上的瀝青路往坡上駛去。
  莫寧的房子用紅杉和粗面石塊建成。幾輛車子聚在車道盡頭的停車處,一輛是年久失修的綠色福特,還有兩輛灰栗色運貨車,我估計這是RKI的車隊。還有一輛淡藍色德國寶馬車,車身上豎著車內電話天線。我把通用牌車停在兩輛貨車之間,然後走出車子。石階順著車庫通到第二道門。我又一次和對講機通話,得到了進門的許可。房子的進口處有一個院落,帶有一個小小的游泳池。
  樓房的門開了,一個身穿灰色制服、並帶武器配備的警衛走出來,極其仔細地審視我,緊接著倫肖出現了。「不錯,是她。」他對警衛說罷又朝著我講:「你來遲了。」
  「我很抱歉。」我沒作任何解釋。
  倫肖示意我走進門廳,門廳的硬木地板上鋪著一塊藍色中國地毯。穿過門廳是一間小客廳,裡面坐著兩個男人,身上的灰制服和RKI辦公樓門廊裡那個守衛一模一樣。桌上擺著電話監聽設備。
  倫肖說:「我們讓通訊技術專家一直呆在這兒,以備綁架者再來接觸。」
  「從我們談話到現在,還沒什麼動靜嗎?」
  「沒有」
  「信用證書還沒被動用?」
  他搖了搖頭。「到大客廳去吧,莫寧夫人馬上出來。」他走在我前面進了大客廳,啪地一下坐進一把皮革椅子,雙腳擱在椅子前的腳墊上。
  我坐在另一把相同的皮革椅上,立刻對他說:「離開這兒後我準備去聖迭戈。你能把你那位同海諾聯絡的女朋友名字和電話號碼告訴我嗎?」
  「艾麗西亞·費裡斯。」他閉了會眼睛,說出了電話號碼,又向我重複一遍。「你打算和我們在拉霍亞的人聯繫嗎?」
  「不。和海諾不去聯繫的原因一樣。」
  他點點頭。「但是,在緊急情況下你也許需要他們。凱塞爾現在回那兒去了,你可以直接去找他。你需要一個識別號碼,以便下班後與我們電話聯繫。我來定一個,用電話告訴你。你準備住什麼地方?」
  「住巴裡凱。」
  「我們的人早查過那個汽車旅館了,看過海諾的旅館費用,包括房費、酒吧費、餐費,還有一個給艾麗西亞的電話。」
  「你不是說他在那兒還租了一輛車嗎?」
  「不錯,阿維斯租車行的。我們從汽車旅館的登記上得知車的牌照號碼。」
  「什麼數字?」
  他從上衣裡面的口袋裡掏出記事本,把車牌號告訴我,又補充說:「金牌本田,考德型,今年的車式。」
  我記下牌號和車的特徵。
  倫肖問我:「你熟悉聖迭戈嗎?」
  我已準備了他問這個問題,於是順口回答:「現在不怎麼熟了。我生在那兒,但父母已離婚,家裡的其他人也各奔東西。」
  「噢,你還需要什麼——啊,莫寧夫人來了。」莫寧夫人進來時,倫肖站了起來。
  黛安娜·莫寧看上去比我在幻燈片上所見的更顯得嬌小瘦弱,眼角嘴邊有新出現、極度緊張的紋路。她朝我點點頭,又示意倫肖坐下,自己縮到一張沙發的角落裡,樣子很消沉。
  「倫肖告訴我,他請你來看看我們交付贖金的安排有什麼差錯。」她對我說。
  如果說她的措詞使倫肖惱火的話,他倒並沒有流露出來。我說:「我計劃今晚飛往聖迭戈,開始調查你的丈夫、那份信用證書以及去交接的那個人究竟在哪裡。」
  「你是說我丈夫的屍骨在何處吧?」她憤憤地譏諷道,顯然對倫肖他們十分不滿。
  「我們還沒有他死亡的證據。」
  黛安娜·莫寧不贊同地揮了下手。「綁架者一定拿到了信用證書,因為他們沒有再進一步提出要求。」
  「延長沉默是綁架者慣用的伎倆,這是他們用來刺激你神經的手段。」
  「好啊,他們幹得不錯。我恨這種沉默,我恨這樣的等待。我不會做什麼假設。我不知道下一步怎麼辦。」她突然伸展開身軀,向我傾過身來。「這兒的情況,倫肖給你講了多少?」
  「講了一些。我知道菲尼克斯實驗室正在開發的新藥惹怒了保護動物權利激進分子,你懷疑一個極端組織綁架了你丈夫。我知道你們已經收回了上市發行的股票。」
  倫肖說:「我已給了莎倫一份生物技術工業的材料。」
  黛安娜·莫寧根本不去看他。「別看那材料,它們多半是些多餘的話。我能告訴你一些事情,你需要知道一切。」
  我掃了一眼倫肖。他無精打采地坐在椅子裡,外表的神情和以前一樣漫不經心,但他的十指緊緊交叉在一起,彷彿他要活活掐死一個人似的。
  「我們這一行屬於比較新興的工業,」黛安娜·莫寧開始講了,「10年或12年前,只有兩家發行股票的生物技術公司,而現在大約有260家,擁有一個超過400億美元的大市場。大多數人還認為我們是搞遺傳工程的,但這只是整個先鋒派工藝技術領域中的一部分,新興的技術工藝還包括合理的藥物設計,菲尼克斯就是從事這方面研究的。這樣說夠清楚了吧?」
  「目前沒有問題。」我沒有被她那種居高臨下的口氣所鎮住。
  「籌措資金一直是發展這項工業的大問題。對菲尼克斯來講,我們是幸運的,幾家主要的投機老闆很早就對我們的工作發生興趣,因而幫助我們私下籌集了開發起步階段所需5000萬美元的大部分。現在,我們開始進入最後階段,那筆資金已用完,所以我們需要再籌資5000萬。」
  「是的,我理解資金方面出現的難題,但是有關環境保護,或者說動物權利方面的問題又怎樣呢?」
  「我們正在開發的安特福隆一號,它屬於抑制素中的一組,有可能破壞人體免疫缺損病毒再生的能力,我們大約還需要兩年左右的時間就能最終得出結論,瞭解這種藥物是否能對人類產生作用,下一個階段就縣最為關鍵的了。但是這種藥物需要做很多實驗,因此也引起爭議。還有,你知道,安特福隆一號的生產有賴於使用一種叫做德爾福爾的物質,這種物質是從海豚的軟骨中提取的,所以又遭到動物權利保護者的群起攻之。」
  「他們反對殺戮海豚。」
  「難道動物比人類重要?」她輕蔑地聳起一隻肩,「從我個人來說,我認為讓人們免於愛滋病的危害,那是最重要的。坦率地講,所有那種激進的空話都是毫無必要的。除了供實驗使用之外,我們無意大量捕殺海豚,而且,一次治療的需求量如果太大,那就無法達到成本效益,也是得不償失的。我們想做的是用合成的方法來製成這種物質,我們的一位科學家已經提出了基本的合成工藝。當務之急就是繼續籌集試驗的資金。我們試圖把這一切告訴那些極端組織,但他們不聽。」
  「但是由於這次綁架,你們被迫收回了股票。」
  「沒人會投資給一家其未來領導者身陷嚴重困境的公司。」
  「這就是你堅決反對警方或者聯邦調查局介入的原因?因為這樣可能有損公司的名聲?」
  「部分原因是出於擔心公司的名聲,另一個原因是我考慮到我們有一家比較值得信賴的保安公司。」她冷冷地瞟了一眼倫肖。
  倫肖沒有反應,但他的指尖正在椅子的扶手上輕輕叩擊。
  「莫寧死了,我能肯定,當局也不可能改變這一現實。再說,他們要是介入了,就會取而代之,阻礙你的調查。倫肖告訴我,你掌握的內情能使你查出海諾的下落,追回我們丟失的信用證書。這200萬元追不到手,就會使我們破產,更別談吸引投資者了。」
  我對倫肖說:「我要一份信用證書的複印件。」
  「我會傳真到聖迭戈給你的。」
  我再次注視黛安娜·莫寧,更加細緻地揣度她。她是真的冷若冰霜呢,還是克制感情?她到底是重財不重人命呢,還是以資金問題來使自己忘卻丈夫可能遭慘害?
  黛安娜·莫寧也在研究我,銳利的目光從我臉上掠過。過了會兒,她向前探身,兩手屈攏在前,我見她的指甲被咬到了指甲根。不知道她咬指甲是出於擔心丈夫,還是憂慮她的公司。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她對我說,「我知道我給你的印象是什麼。莫寧被綁架是一個個人悲劇,而我對此無能為力。我能做的一切就是防止實驗室也受牽連。從某種意義上說,那也是我唯一能為莫寧做的事,即保護他創立的公司。我不能眼看他多年的心血化為烏有。」
  倫肖嘲諷地哼了一聲。
  黛安娜·莫寧轉過身對著他,突然大發雷霆:「你究竟是什麼意思,倫肖?」
  「請原諒我這麼說,你和莫寧的生活水準稍高了些,還談不上獻身事業之類的漂亮修飾詞。你們可以放棄城裡的公寓和海邊的別墅。」
  「再給你點情報,這房子,連同這裡面的一切都是從我們的一個風險投資人那兒借來的,他住在其他地方。這些車呢?是公司租下的。如果你願意,你可以檢查我衣服的商標,它們都來自普通商場。坦率地說,倫肖,只要公司一破產,我們就失去了一切,我們連個尿罐子都不剩了。」
  倫肖舉起雙手,做了個息事寧人的手勢。
  我立刻插話:「還是讓我們談談綁架者的情況吧。」
  她點點頭,但目光強硬地先看了倫肖一眼。「生態恐怖主義者干的,這是海諾帶著我們的信用證書出發之前這麼叫他們的。」
  「難道不會是某些打著環境問題幌子行事的人幹的嗎?比如說一個心懷不滿的僱員?」
  「據我所知,我們的僱員對公司都是滿意的。他們中的絕大部分人都很年輕,肩負重任,勤勉好學。由於在舊金山海灣區域的生物技術工業領域中,熟練工人嚴重短缺,所以菲尼克斯專門僱傭和培訓有前途的大學畢業生。!,
  「私仇方面的情況如何呢?」
  「我和倫肖已經討論過了。莫寧和我沒有一個私敵。」
  「好吧,大致就這些。」我看看手錶,「現在我要回城裡去了。」
  倫肖站了起來,顯得很高興離開這兒。「她將定時向我報告,黛安娜,我會與你保持聯繫。」
  黛安娜點點頭,依然很生氣。她對我點頭時態度稍微緩和一些。我們離開房間的時候,她又蜷縮進沙發的一角。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9 21:39:31

第08章

  「她信口胡言,你看得出來。」倫肖說。
  我們來到莫寧房子外的車道上,背靠他那輛綠色福特車,這輛車和他的領帶一樣不成體統。我回答他說:「人們表達痛苦有不同的方式。」
  「我不是談論她痛苦不痛苦。那是她的事。我對莫寧十分瞭解,這傢伙就愛揮霍。生物技術市場蕭條時,他們沒損失什麼錢財,莫寧把他的錢拋在了遊艇、汽車上,還有一個昂貴的酒窖。」
  「所以黛安娜要設法使他的錢用得正當些。」
  倫肖把他那綹額上的白髮拂到一邊,瞪眼盯著我。「你知道嗎,你可有點天真味兒。」
  「這叫不帶偏見。」
  「隨便叫什麼吧。」
  「你說在綁架者來聯繫前,曾推測過是莫寧自己策劃了他失蹤的事件,那是誰的看法?」
  「我的,也是凱塞爾的。」
  「為什麼?」
  他打量了一下四周,然後壓低聲音說:「莫寧屬於那種總是趕時髦的人。如果是在過去的年代,他一定是個西部探險家;到80年代出現了生物技術,它又彷彿是專為莫寧安排的。但是現在,他的生物技術實際上不太妙。莫寧年復一年地幹著艱苦的工作。從我和他的多次交談中,我感覺到他已準備調轉船頭,轉移到別的新領域去,還發現他要和黛安娜分道揚鑣。」
  「他們的婚姻出現了麻煩?」
  「他們並不常在一起,相互之間沒有多少共同語言,莫寧從來就是說『我』,而不是『我們』。」
  「你認為他有可能自己策劃了這起綁架?」
  「有這種可能,這是他帶著大量現金一走了之的一個最好辦法。」
  「可是你見到了綁架者送來的那張照片,照片上的莫寧驚恐不已,他也不像在演戲。」
  「也許出了節外生枝的事,他的同謀與他翻臉了。」
  「那也不能解釋海諾為什麼失蹤,還有那份信用證書何以未被動用。」
  「海諾拿著它在拖延時間,他認為我們最終會放鬆監視,於是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取走它。」
  「你真認為他那麼蠢嗎?」
  倫肖雙臂交叉在胸前,舉目望著樹,好一會才說:「如果按邏輯來看,那就不是,但是……」他突然轉變話題,「你打算什麼時候飛往聖迭戈?」
  「我已預訂了美航公司8點鐘的機票。如果趕不上,一小時後還有別的航班。」
  「你在那兒要租一輛車嗎?」
  「租阿維斯的。」
  「願飛行安全,祝你成功。」他向我裝模作樣地行了個軍禮,隨後返回那所房子。
  車子發動時,我不由得露了個怪笑。我敢說現在他肯定在打電話,安排人監視我,從我家到聖迭戈的飯店,這一路上我都在他的眼裡。
  好吧,那樣也不錯。當我想要擺脫他們時,我知道怎樣做。
  這班客機人很多,旅行袋簡直沒法塞進頭頂上的行李架,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把它擠入了另兩隻包之間。隨後我坐下來,背朝後仰靠,閉上眼,想在這起飛前熟悉的喧嘩忙亂中打個盹兒。
  在機場,沒發現有監視我的跡象,但這並不說明什麼。RKI的人是精明能幹的,很難識破他們。倫肖不信任我,但他可能認為我在獲得海諾的具體線索之前不會與他們玩什麼花招,因此他的人也許會和我保持距離,不到時候不會驚動我。不過如果我棋錯一著,那麼後果就會是致命的。我沒有任何選擇,我有嗎?只要我關心海諾,就沒有別的選擇。我的確關心著海諸,甚至超出了我容許自己承認的程度。
  飛機起飛了,接著開始向南轉,飛臨太平洋上空。我從特大號拎包中抽出倫肖給我的那份生物技術工業的資料,翻到刊載莫寧夫婦傳略的《肖像》雜誌複印件,開始讀起來。
  他們出生於中西部,她是威斯康辛人,他生在明尼蘇達。在威斯康辛大學讀書時,他們相識並結了婚,後來到了舊金山海灣。她就讀斯坦福大學聲名卓著的工商管理碩士課程;他到製藥業巨頭辛台克斯公司工作,從事生物化學研究。他們有過一段低落時期,那時她還留在學校讀書,莫寧和一個合夥人離開辛台克斯,著手摸索生物工藝。接下來她在舊金山一個才幹出眾的風險投資者手下接受財經方面的訓練,以後,這個風險投資者就成為菲尼克斯實驗室的主要投資人之一;莫寧開始創建了一家公司。此後有過一段令人矚目的蓬勃發展時期。雜誌上的文章暗指他們盡情揮霍風險投資的財物來滿足個人欲求,他們擁有羅斯山的一套公寓,南方的一棟海濱別墅,亞歷山大谷中一家裝飾酒釀造廠的一半所有權。還有,就是一批又一批的情人愛侶。
  莫寧夫婦對記者毫不掩飾他們以前的婚外不軌。我認為他們太無所顧忌了,這並非是我個人的看法,記者的文章也透露出譏諷他們行為的意味。我相信不管是黛安娜還是莫寧,都不會覺察到這一點的。在我看來,他們是自我陶醉,放蕩不羈,還頗有些精神變態的反社會味道。
  還有一些吹捧的文字:《幸運》雜誌把莫寧列入有卓越成就的百名傑出青年;《華爾街日報》登載黛安娜小傳;英國的《人民》採訪過他們夫婦,這份報紙的彩色照片是這對夫婦在羅斯山公寓陽台上故作姿態的鏡頭,照片中黛安娜穿一襲黑色寬袍,同她不苟言笑的表情一樣嚴肅,一條精細的配綠松石銀項鏈襯著黑色的衣料熠熠生輝。莫寧一身針織套衫配牛仔褲,賣弄做作地笑著。我又一次驚異稱奇:這對夫婦多麼不般配啊。
  飛機開始在聖迭戈市區上空陡直下降。我朝前探身,隔著鄰座眺望窗外,見到了家鄉的萬家燈火。
  我離開家鄉已經多年,原先的景觀已大為改變。林立的高樓,科羅納多橋,成片的住宅開發區向東北擴展到埃斯孔迪多。我聽說這座城市的風氣也不同往日,過量的人口、驚人的犯罪數字和不計其數的墨西哥移民構成的沉重壓力……
  但是,這座城市畢竟有近二十年的時間是我的家,一定會有許多景物為我指路。今天這個特別的夜晚,這地區也許顯得陌生、凶險,但我知道我能穿越它們到達熟悉、安全的地方。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9 21:39:45

第09章

  我一見到巴裡凱酒店,馬上就想起中學時代曾在這裡參加過一個通宵舞會。光明沒有寬容巴裡凱酒店,守著門廊入口的波利尼西亞神話中提基的頭像已風化剝蝕,裂痕斑斑;竹子和人造的屋頂草料顯得過時了;甚至服務台的側面裝飾用的棕櫚樹葉也顯得沾染了真菌病害。
  倫肖傳真的信用證書已到達服務台,他在傳真件的一角寫了一組四位數數字,還把它們圈了起來,這大概就是給我的緊急安全代號。我把它塞進拎包,向服務台人員出示了我的身份證明,詢問是否能和夜班經理或者保安負責人聯繫。回答說夜班經理和保安負責人都在休息,但在半小時內應該會回來的。
  我拿著旅店場地示意圖,出去看看我租的車。這是輛車型不明的棕褐色小型車。巴裡凱是飯店廣場南側一長溜旅店飯館中的一家,與巴裡凱隔門相鄰的是另一家更大的汽車旅店。我的兄弟喬伊幾年前曾在這家汽車旅店當過酒吧間的夥計。我曾多次去那家旅店看望他。再過去是一家意大利飯店。
  最後,我終於在很遠的一排側房中找到了我的房間。我把包拎進去,逕直走到電話旁。倫肖的朋友艾麗西亞,曾是海諾在這兒的聯繫人。電話打過去,她也正在等我的電話。我詢問了她和海諾談話的情況,她說他們只通過一次電話,在星期天晚上9點鐘左右。
  「你能重複一下他講的話嗎?盡可能是他的原話。」
  「噢,他是這樣說的,『我是海諾·裡賓斯基。告訴倫肖,約好在11點。以後我會聯繫的。』接著他謝了我,就掛上了電話。」
  「聽上去他怎麼樣?緊張嗎?焦急嗎?」
  「都不。要我說是很鎮定的,他有工作要去做,就那樣。你應該把旅店房間號碼告訴我,以便我及時找到你。」
  「133號房間。」我看了一下放在電話機邊的房間鑰匙,證實了房間號。
  「好的,如果有什麼需要,隨時可打電話給我。」
  掛斷電話,我思索著艾麗西亞為什麼要我的房間號。如果她找我可以打電話,沒必要知道房間號;或許倫肖要讓他的人在我外出時來搜查我的房間。那她為什麼不直接向服務台人員要我的房間號?
  我從拎包中拿出旅店示意圖,再次熟悉了一下它的佈局。然後從記憶中發掘旁邊那家喬伊工作過的旅館的地形……
  接著,我從床頭櫃抽屜裡取出電話簿,查找雷萊伯爾出租車公司的電話號碼。我剛想去拿電話聽筒,但馬上又將手移開。RKI的人很可能已在電話線上安了竊聽器。艾麗西亞問我房間號可能只是個煙幕彈,其實他們在幾小時前就獲知哪個房間是分給我的了。和這樣的人周旋最好慎之又慎。
  我抄下這家出租車公司的電話號碼,接著就在房間裡忙碌起來。我打開旅行袋,掛了些衣物在壁櫥內,將浴衣搭在椅子上,在浴室梳妝台上放一堆化妝品,然後拿了件T恤衫和幾件內衣,統統塞進大拎包,掃了房間一眼,就一直走向正門門廳。
  一個穿著西部式樣衣服的男人坐在一張籐椅裡看報,兩個穿運動短褲的女人站在旅遊信息架前研究小冊子。我走過服務台的時候,那三個人一齊朝著我看。當然這並不一定意味什麼,因為在悶熱的星期二夜晚11點半,這兒沒什麼可吸引人的。
  夜班經理珀金斯先生見了我的身份證明,頓時緊張起來。他回到辦公室去給白天當班的經理打電話,瞭解向調查人員公開旅客記錄的有關規定。趁他進辦公室的時候,我放了10美元在櫃台上,服務台人員便將我要的資料顯示在計算機屏幕上。
  海諾是在星期天凌晨來旅店登記的;早上9點在客房用早飯;下午4點半有一張咖啡賬單,晚上8點有一張酒吧賬單。只有一個電話是晚上9點打給艾麗西亞的。他的房間鑰匙和信用卡委託書在星期一早上通過快遞結賬專用信箱收回。我問服務台人員,海諾走後,他住過的房間是否有人住過。他查了查說:「現在有人使用。」
  我問保安負責人是否休息回來了。回答說還沒有來,但他可能在小吃部,他的名字叫肯·格裡菲斯。
  往小吃部去的時候,站在旅遊信息架旁的一個女人好奇地看了我一眼,而那個穿西部式樣衣服的男人卻兩眼盯著報紙。
  肯·格裡菲斯是小吃部裡的唯一顧客,坐在靠後的車廂式座位裡,正在吃剩餘的一點色拉,我給他看過身份證明後,他邀我坐下。
  我從包中拿出海諾的照片,隔著桌子遞過去。「這個人星期天在這兒住過,你還記得他嗎?」
  格裡菲斯以當過警察的人特有的銳利眼光端詳照片。「不錯,我記得他。你為什麼找他?」
  「例行調查。你見到他幾次?」
  「兩次。一次是他登記入住,另一次是星期天下午大約4點45分,他開車出停車場。」
  「你注意過他朝哪條路去嗎?」
  「朝左,好像要上高速公路向西去。」
  「這是你最後一次見他?」
  「是的。」格裡菲斯看看手錶,他馬上要回去上班了。
  我掃視了一下小吃部,見有兩個女招待正在清理桌子。「請問,現在當班的招待和星期天下午4點半左右當班的是不是同一批人?」
  「可能是的。」他轉過身喊來一個離我們最近的招待,「嗨,埃瑪,你是從4點到午夜當班,對嗎?」
  「是的。」埃瑪放下手中端著的托盤,在自己的工作圍裙上擦了擦手。她早已超過了退休的年齡。格裡菲斯站起身,把座位讓給她。「你坐一會兒,這位女士問你個問題,我必須走了。」說完,他走了。
  埃瑪坐下後,我拿出那張海諾的照片給她。「你星期天下午見到過這個人嗎?」
  她瞇著眼看了一下,隨後點點頭。「是我接待的顧客。安安靜靜的,給的小費不少。」
  「他說了些什麼嗎?問你什麼沒有?」
  「噢,他問了。我拿賬單給他的時候,他問我開車去帝國海灘要多長時間。我就住那兒,所以能告訴他精確的時間。然後他又問我是否知道那兒的假日市場在什麼地方,我對他說就在一條主街上,帕姆大街。」
  「那是種什麼地方?」
  「墨西哥人出沒的地方,24小時營業。少說總有20個墨西哥人成天在那兒的停車場遊蕩。」她看了一眼廚房門,額頭起了擔憂的皺紋。「姑娘,我必須回去清理那些桌子了,老闆正盯著呢。」
  「多謝你,埃瑪。」我掏出一張鈔票隔著桌子遞給她。
  我起身走向門廳大門,把格裡菲斯和埃瑪告訴我的線索在頭腦中清理一下。大約在4點45分,他開車離開這兒的停車場,可能是去那個方向。但到9點鐘,他已返回這兒的客房,給艾麗西亞打了電話,告訴她接頭時間定在11點鐘。去帝國海灘的目的是什麼呢?和綁架者進行中介聯繫?是倫肖所謂的「慣用的伎倆」中的一部分?非常可能。
  穿過門廳走向雞尾酒吧的時候,我注意到那兒只剩下那個穿西部衣服的男人了。他的椅子稍稍轉了一下,更便於觀察到小吃部的入口處。從他身邊走過時,我故意盯著他瞧一眼,他似乎也覺察到我,但眼睛還是對著報紙。
  我懷疑他是諸多監視我的人中的一個。按照旅店示意圖,小吃部有一個和停車場相通的入口。如果倫肖的人是有準備的,那麼外面也會有人的。
  從這兒脫身看來要比我原先預料的困難得多。不過,我瞭解這兒的地形……
  酒吧裡霧氣朦朧,悶熱難擋,空調大概運轉不正常。一群袒胸露腹的呼拉舞女在跳康茄舞。我坐到一張凳子上,招呼一個穿著熱帶襯衫、雙肩套著一隻塑料大花環的酒吧招待來一杯白葡萄酒。
  他給我送來了酒,放下時煩躁地注視著一群吵吵嚷嚷的遊客聚坐的一角。我從包中摸出身份證明和海諾的照片,把它們緊靠著20美元放在吧台上。
  三樣東西他都看到了。這個酒吧招待頭歪到一邊,等候著。
  「星期天晚上大約8點鐘,」我開始問他,「這個人在這兒嗎?」
  他點點頭。
  「你侍候他了?」
  「一杯啤酒。他喝得很慢,也許有45分鐘。」
  「你跟他講話了嗎?」
  「他要換些零錢去買煙,買過煙後就離開了。」
  然而海諾不吸煙,我想,我從未見他吸過煙。
  「你能肯定他買煙了嗎?」
  「溫斯頓牌的。」他指指吧台的左邊。那兒有一隻售煙機。
  一群遊客招呼添飲料,這個招待向我致了歉,走開了。我呷了口葡萄酒,掃了眼門外的門廳,穿西部衣服的男人仍紋絲不動地坐在那兒。我迅速考慮了自己的選擇,決定如何應付這個局面。
  酒吧招待回來時,我問他:「還能給我講些別的什麼嗎?」
  「就這些,他是一個安安靜靜的顧客。」
  我謝了他,離開吧台,走過通往洗手間的過道,在投幣電話機那兒很快地打了個電話給雷萊伯爾出租車公司要車,接著我走向直通停車場的出口。
  午夜12點半的空氣依舊又問又熱,安全燈柔和的光暈給黑夜帶來了些許光亮。四周闃無人跡,也沒車輛。我隨意地走著,轉向我房間的這一側。我放慢腳步,邊走邊聽鞋底有節奏的響聲。好一陣,除了我的腳步聲,別無動靜。又過了一會,我聽見別人的腳步聲,就像是我自己腳步聲的輕微迴響。
  我慢慢往前走,一直到了我的房門口。我遲疑了一下,佯裝躊躇不決,接著又開始向前走,一直朝著隔壁的那一家汽車旅館走去。尾隨後面時遠時近的腳步聲斷斷續續傳來,由於四周高樓環繞的緣故,聲音有點兒偏移。我還是從容地走向毗鄰的這家旅館的入口,不動聲色,裝作沒發覺後面有人。腳步聲停了,我的尾巴與我保持一段距離。
  給他一個大錯誤。一進門廳,我立即加快步子,悄悄溜到一個高高的花架後,忽地低下頭,腳步邁得更快。酒吧和女洗手間的進口就在我記得的那地方。
  我推開洗手間的回轉門,心霎時狂跳起來,一眼看到鏡子中一個正在梳頭的女士大驚失色;接著又瞥見我自己:緊張、專注。
  走出另一扇回轉門,就到了游泳池。除了游泳池裡一片寶藍色的長方形波光,周圍盡被黑暗籠罩。我果斷地向右一個急轉彎,登上數級台階,穿過圍欄的小門,進入花園。
  白色的碎貝殼小徑彎彎曲曲地穿過灌木林。我飛快地沿路往前奔,到了盡頭樹籬附近,再過去就是停車場,對面波利飯店的燈光照得一片通明。
  停車場的地勢比較低,被四英尺高的圍牆圈著。我攀到牆頂上,往下一跳,拔腿向車棚直奔,躲開尾巴的追蹤。
  我奔到波利飯店前面,見一輛車剛開到,正是雷萊伯爾的出租車,號碼1102,它就是我打電話要的車。我舉著包朝它奔去。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9 21:39:58

第10章

  這是我的老家:房子裡黑乎乎的,無聲無息。我從鎖孔中抽出從中學時代起就屬於我的這把鑰匙,關上身後的門,隨手將沉甸甸的大拎包擱在地板上。
  悶熱滯留在屋內,還有一股潮濕的霉味。出於習慣,我走過廳內去了廚房。
  當我打開廚房電燈,面目全非的變化使我驚愕得不知所措。玻璃碗櫥內明亮的飾花盤碟不見了,長檯上漂亮的瓷碗和紅色的咖啡罐沒有了。這些東西都去了媽媽在貝爾納多牧場家的新廚房,那個家是她和她的新情侶梅爾文·亨特所共有的。屋裡的氣味也變了,不是令人垂涎的烹飪香味,而是清潔劑的氣味。爸爸三個月前開著他的野營車周遊全國去了。我估計他准帶上了一個新交的女朋友。
  我從窗前轉過身,倚著洗滌槽,閉上眼睛諦聽。這房子是我認為能擺脫RKI監視的最好隱蔽處。多年來,爸爸一直堅持不讓我家的電話號碼入編上冊——沒想到現在真有用了。爸媽離婚後,這房產轉到我姐姐夏琳和她丈夫裡基名下。他們買下這所房子,同時簽了份協約,說明只要爸爸願意,他就能無限期住在這兒。等到RKI發現我在這兒,也許我已離開了。
  從波利飯店跳上那輛出租車後,我換了三輛出租車來到這兒。三輛車是三家不同的公司的,又是三個不同的上車點,而且沒有一個司機看見我轉乘下一輛出租車。
  現在,隱匿點有了,可供四處奔走的車子也不成問題了。我哥哥約翰住在附近的萊蒙園,最近一次我和他通話時,他提到在車庫裡存放著他的四輪驅動型「國際偵察者」。如果RKI到這個地區來尋找我的親戚,他們不可能找到約翰,他的房子、電話以及車子都放在他的房屋油漆公司「佩因特先生」名下。
  我轉身從櫥櫃抽屜裡取出車庫鑰匙,然後走出屋子。車庫位於這所花園住房的遠端,在老房子外增搭的一間臥室的側牆外。
  從起居室到車庫柵籬之間是一片院子,我穿過去時,突然察覺到有什麼東西同以往不一樣,我停住腳步四下尋視,哦,爸爸將游泳池填了,並在上面鋪了路。
  我打開車庫的邊門,見約翰的「國際偵察者」停在最後一個車位上。我走上前,鑽進車子,發現車鑰匙插在點火開關上,登記證與保險卡放在儀表板上的貯物箱內。車後的放貨處拴著一隻塑料箱,裡面有急救用品等必需的物品。我又逐一檢查了汽油、潤滑油和電池,發現它們都處在良好狀態,隨時可啟動。
  回到屋裡,廚房的鐘告訴我已是3點10分。我一點睡意都沒有,馬上著手找爸爸的槍。
  在我剛能記事的時候,就知道爸爸在一個上鎖的盒子裡藏了一把0.45左輪手槍,那只盒子一直放在衣櫥頂層的一堆舊毛巾底下。而那把開盒子的鑰匙,被爸爸用膠布粘貼在他床頭櫃的抽屜底下。也許他認為萬無一失,但這秘密早在我童年時就被我偵破了。我拿了鑰匙,找到盒子,取出手槍,檢查槍的狀況,然後從廚房洗滌槽下的第三個隱藏處找出子彈。我給槍壓上子彈,放入了我的包中。
  此刻我比什麼時候都更清醒警覺。我到廚房的冰箱裡找了瓶酒,拿著杯子,邊喝酒邊在屋子裡巡行,檢查每一扇門窗、每一間臥室。我的臥室使我特別地感傷,儘管所有我童年起就喜歡的東西現在都存放在舊金山我家的車庫裡。我無法在這兒入睡。我從床上拉下被子和枕頭,把它們拖到起居室的長沙發上。
  我閉上眼睛,但無法入眠。四周有什麼東西在窸窸窣窣地發響。更遠的地方,我聽到有野狼在長嗥。
  儘管夜是悶熱的,一絲寒意卻滑下我的脊背。我緊合雙眼,努力地想像海諾的面容。而我見到的卻是倫肖的臉,一副他發誓要殺死海諾時的神情。海諾似乎在非常遙遠的地方,儘管我今夜去過大約四十八個小時前他還在的那個地方,跟那些和他講過話的人交談……
  突然我坐起來,睡意一掃而光。有人正在追尋我,我對自己說,一著失手,追尋我的人會猝不及防地向我撲來,就像惡狼撲向它的獵物一樣。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9 21:40:10

第11章

  6月9日 星期三
  假日市場是車道邊的一塊大場地。幾十個男人聚在雜草叢生的市場一角停車場上,喝著塑料杯中的咖啡,無所事事地閒聊抽煙。他們全都是拉美人,我敢肯定其中大多數人是剛越境到這兒的。他們一邊弓腰曲背抵禦著破曉時分的寒氣,一邊眼巴巴地瞄住每一輛到來的卡車。
  進來的卡車大都屬於各類建築公司,車主是來雇非技術性工人的。每個包工頭都千篇一律地履行一個固定程式:下車走進市場,一兩分鐘後帶幾個人出來,接著開始在路邊談生意。而四週一些東倒西歪的標牌上寫著:「別在這兒雇廉價勞動力!」
  這天早晨,沒有移民局的人來干預交易。我坐在「偵察者」裡,看著包工頭們怎樣敲定他們的買賣。過了一會,我下車鎖上車門。這時候,海邊雲霧瀰漫,雖然氣溫仍徘徊在華氏五十多度,晨霧潮濕的空氣還是使我感到骨子裡發寒。我過了馬路來到市場。事實上,市場中唯一的建築是一大片水泥房子,俗氣的綠牆上點綴橘紅色的裝飾;骯髒的窗戶安裝了沉重的柵欄。我發現離進門處幾步路的地方有個投幣電話,電話亭的塑料玻璃破碎不堪,電話簿撕成了碎片,電話聽筒離開機座懸垂著,快拖到地上了。顯然,這是人為的損壞,而且不是近期發生的。那麼,海諾來這裡的目的肯定不是等待綁架者給他的電話。
  裡面有個不倫不類的商場,有點像南加州諸多城鎮中墨西哥人開的雜貨店;黑玉米麵餅緊挨著麵包,西班牙辣味香腸打成串吊在肉櫃上。
  市場中空空蕩蕩,只有一個年輕的母親懷抱嬰孩,領著兩個瞞珊學步的小孩早早地出來了。我徑直來到賬台前,將身份證明出示給一個站在現金出納機旁的粗壯拉美人。他看了看,又盯住我的臉,表情冷漠僵硬。當我舉起海諾的照片,問他是否在星期天傍晚見過這個人時,他聳聳肩,轉過身去嘟噥一句西班牙語:「No tengo ingles。」
  不懂英語,你別裝蒜,我在心裡這麼想。我看見他把《聯合論壇報》翻到體育版。但我還是跟他講西班牙語。「En domingo,esta aqui?(星期天,來這兒了嗎?)」
  他聳聳肩,裝成迷惑不解的模樣。
  「瞧,」我指著那份報紙說,「我知道你會講英語。」我從包裡拿出20美元放在櫃台上。
  他看著錢搖搖頭。
  這是真的拒絕,還是另有原因?
  我又加了20美元,詢問地看著他。
  他搖著頭走開了。
  我把兩張鈔票放進口袋,往回走出市場。
  我選了條不同的路線回聖迭戈。從帕姆街開車往西,經過數家快餐館、酒吧,這些店主要是為軍人服務的。接著,就沿白銀海灘駛向科羅納多。格羅利厄塔海灣地區的發展遠遠超出我的想像。更令人瞠目結舌的是卡薩德雷大飯店已被夷為平地,它讓位於又一個新建的公寓住宅群。在驅車通過科羅納多到聖迭戈的豁然開闊的大橋時,我凝神回顧了一下發生在假日市場的一幕。剛才那個拉美人毫無餘地地拒絕了我,根本無法和他交談。但是還有沒有別的途徑去接近他呢?我需要一個能夠接近那位拉美人的人……
  有一點是可以確認的,我已擺脫了RKI的暗探。到目前為止,後面沒有尾巴。現在我開始思考又一個冒險計劃。我驅車向北劃了個弧線駛上聖迭戈高速公路,然後取道94號公路朝西開往萊蒙園。
  我哥哥約翰的房子坐落在一個小丘上,通向房子的車道沒鋪石子,高低不平,彎彎曲曲蛇行於兩側斜坡上的絲蘭樹之間。紅瓦房頂,牆面恰到好處地油了一層清新的檸檬黃漆。一條長凳放在桑樹底下,這是約翰和我的另一個兄弟喬伊在最後一次行竊中從市中心一個車站上偷來的。長凳上放著兩隻啤酒罐,我不由得笑了。眼前出現我哥哥坐在那兒一邊環視他的產業一邊休憩的情景。我的這位哥哥從前打架毆鬥,胡鬧滋事,蹲過監獄;現在判若兩人,成為有責任心有產業的商人,而且還當著兩個孩子的單身父親。
  我把汽車停靠在一輛佩因特公司的新卡車邊上,向屋子走去。窗戶裡傳出了音樂聲——是60年代的搖滾樂,這是約翰唯一要聽的音樂。我一邁上前門台階,樂曲戛然而止,從我身後樹林中什麼地方的喇叭裡傳來了約翰的聲音:「莎倫,誰對你說過能偷用我的『偵察者』?」接著紗門打開了,我立刻像被熊逮住似地緊緊摟住了。
  約翰長著一頭亞麻色頭髮,面部特徵顯示出他繼承了我們家族中的愛爾蘭血脈;而我在遺傳上則返回到我的曾祖母瑪麗·麥科恩,她是北美印第安肖肖尼部落人。雖然我倆外形差異很大,但約翰和我一直最親密。我很高興看到他身體很健康,而且生意興隆。
  「多時髦的打扮!」我評論著他那講究的衣著,「要那喇叭幹什麼?」
  「坡下搬來些吵吵鬧鬧的鄰居,他們鬧得太響時,我就把那玩意兒打開,對著他們用嚴厲的聖經腔調警告一番。」他推開紗門,我笑著從他臂下鑽出來。
  我進了小起居室。約翰去年聖誕節前買下這幢房子,搬家後雜亂無章的樣子仍還保留著。到處堆放著紙板箱,他想從我身旁繞過去,但沒找到插足之地,最後把我舉起來,放到早餐桌前的一隻凳子上。他指指那些紙板箱說,「這些是卡琳暫放在這兒的。」卡琳是他的前妻,最近又嫁了人。
  「來點咖啡吧。』他說。
  我點頭示意來一點。「你感覺那事怎麼樣?」我剛問出口就發現自己問得太荒唐了,像一個管家婆。
  「你說卡琳結婚的事?我想這是件大好事。」他倒了一大杯咖啡放在我面前。「我可以停付婚後贍養費。在她去意大利旅遊時,我帶孩子們一整年。再說那男的是個好人,孩子們喜歡他。卡琳很幸福,又成了一個通情達理的人了。」
  「哦,從衝她大喊『母狗』到現在,你已走過了很長的路程。」我舉起咖啡杯以示祝賀。
  「是的,我想是這樣的。」他的視線在我臉上盤旋,「莎倫,你瞧起來不對勁,今天一早才7點半你就到這裡,有什麼事?」
  我放下咖啡杯。「我看上去臉色不好,已經足足兩天兩夜沒睡覺了。我來這兒的原因,說來話長。」
  他等著我講,可我沒開口。於是他說:「那麼你是想給我講講這事囉?」
  「是的,求你幫個忙。不過,你不是馬上要去上班嗎?」
  「我這就在工作。」他坐直了身子,裝出莊重的模樣。「瞧,你看見的就是白領派頭,我把現場監督管理的事交給工頭們去幹,我現在留在家,就管生意上的事。」
  「我還以為你喜歡到現場去呢。」
  「是的,等卡琳從意大利回來,我可能就要出去。我們又要輪流照看孩子了。但這兩個星期我要當專職爸爸,呆在家裡照看孩子們。」
  我的哥哥真是換了人樣。如果不是這房子裡東西放得亂七八糟,以及樹上裝的喇叭,我簡直可以發誓:一個陌生人鑽進了他的軀殼。
  「那麼,你碰上麻煩了?」
  「不完全是這樣。」我滑下凳子,繞著那些紙箱走到平台門,隨後一步跨入了暖洋洋的院子裡。
  約翰跟了出來,坐在水池邊上,像個監獄看守似地一直瞅住我。「你在辦什麼案子?」他問。
  「我根本沒在辦什麼案子,至少不是因公。」隨後,我向他和盤托出。我急速地訴說著事情經過,帶著濃厚的情感色彩,交織著我的憤恨、害怕,還有我的決心。
  約翰始終一言不發,但面色越來越陰沉嚴肅。「這麼說,這一切就是你來這兒的原因,」我講完後,他評說了一句,接著說:「你去過那個假日市場了?」
  「你知道那地方?」
  他點點頭。「去年一年中我們在南部海灣那兒幹了不少活。警察時常從那市場攆出非法移民。」
  「約翰,我必須查明海諾是否去過這個地方,幹了些什麼。你有沒有辦法讓那個經營市場的拉美人和我談談?或者你認識哪個人,是他可以信任的?」
  他沉思了一會,說:「我有兩個工頭,阿爾和皮特,都是拉美人,我知道他們從那兒雇了不少非法移民。也許他們中有一個能行。」他蹩了蹩眉頭,用手拉住下唇,這是他孩提時碰到煩心事就有的習慣動作。「但是瞧你,小丫頭,你不是陷得太深了嗎?」
  我如實地回答他:「也許我是陷得太深,但我沒有選擇的餘地。」
  「海諾這個傢伙對你真的那麼重要嗎?」
  「是的,這是……一種奇特的關係。我不知道怎麼來確切地解釋它。他是唯一能理解我所作所為的朋友。」這時,我突然感到眼皮沉重得抬不起來。在一張躺椅上平躺下來。
  「嗨,等一會再閉眼睛,」約翰命令我,「把海諾的那張照片借我用一下。」
  「幹什麼——」
  「我去複印這張照片,如果阿爾和皮特認為他們能為你幹點事,我就給他們這些照片,讓他們去四處問問,你利用這段時間睡上一覺。」
  「什麼?」我坐了起來,「我必須——」
  「你不必去,在他們問出些什麼來以前,你沒事可幹。給我那張照片,去孩子們的房間,躺下睡覺。」
  這個主意使我動了心,「那你一有什麼消息,馬上叫醒我。」
  「我會叫醒你的,去吧!」
  「你保證?」
  「好,我對天發誓。」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9 21:40:23

第12章

  我在那張狹窄的小孩床上醒來時,下午的陽光已將這間小房間曬得悶熱不堪。我覺得昏昏沉沉、渾身汗津津的。
  我起身開了窗。外面是一些高高的籬笆圈起來的一片院落,是約翰的大麻園。我轉身在冰箱裡找出一罐薑汁麥芽酒,一邊急不可待地喝麥芽酒,一邊尋思怎樣和雷聯繫。現在是1點39分,雷可能在她的辦公桌旁。但我無法確定眾生法律事務所的電話線上有沒有被安上竊聽器。此時,RKI的暗探們一定已經全面出動,在四處搜尋我。
  我最終還是拿起桌上的電話,撥了眾生法律事務所的號碼。接電話的是特德,我把嗓音提得尖尖的,說我是在為托尼·諾蘭打電話(托尼·諾蘭是雷的一個委託人),有事要找雷。不一會,雷來接電話了。她一下子就聽出我的聲音。
  「莎——」她張口就喊我的名字。
  我立即將她攔斷,「不,我不需要和麥科恩女士談話,我要和你談。我已找到了解決問題的補救辦法,我想在15分鐘後與你商量。」
  雷啞然無聲。
  我估計她一時反應不過來。
  「我有了補救方法1,你明白嗎?」我問。
  1補救方法(remedy),和她們經常去的小飯店的店名Remedy同音。這是莎倫在用暗語提示雷去雷米迪酒吧。
  「是的,我懂了。」
  沒等她來得及講別的話,我一下掛斷了電話。
  我在起居室裡踱步,兩眼盯著錄像機的時鐘。
  15分鐘過去了,我從通訊本上找出雷米迪酒吧的電話號碼,撥打過去,先向那兒的店主兼酒吧掌櫃布賴恩自報姓名。我和雷是他的老顧客了。
  「不,」布賴恩一板一眼地說,「辦這事,你該把電話打到辦公室去。你有那個電話號嗎?」
  如果布賴恩把剛到達的雷安排到酒吧後面他兼做休息室的辦公室裡去,那就意味著雷被盯上了。一個RKI的暗探就在酒吧裡。「問訊台把那號碼列上了吧?」我問了一句。
  「對」
  看來事情十分不妙。我給問訊台打了電話,要來了雷米迪酒吧辦公室的電話號碼,又撥了過去。第一陣鈴還沒響完,雷就說話了。
  「莎倫嗎?」聲音有些顫抖。
  「是我,情況怎麼樣?」
  「很糟糕。今天早上倫肖到事務所來,問有沒有你的消息。天哪,他那樣子又兇惡又冷酷。」
  「你和他講話了嗎?」
  「講了,特德讓我出面對付他。我胡編亂造了一氣你生病的情況,他根本不吃這一套。下午我去你家喂貓,有人跟著我,我把那人甩了。但到你家時,他們的人守在那兒。」
  我感到有些恐慌,頭腦中閃現出兩個星期前住房慘遭破壞的情景。「家裡一切都還好嗎?」
  「除了拉爾夫在長沙發上吐得臭氣沖天,別的還算好。不過,莎倫,現在這兒又有一個人跟著我。」
  「那人在外面酒吧嗎?」
  「在那兒。布賴恩設法讓我進他的辦公室,沒讓那人看見,但他知道我進了店裡。」她猶豫了一下又問,「莎倫,到底怎麼回事?」
  「昨天夜裡我把他們甩了,現在他們正在拚命找我。目前我還安全,但我不想告訴你我在哪裡。聽著,我不喜歡總是求人,但不得不需要你再幫一下。」
  「沒問題。」
  「告訴漢克,我病得厲害,還不能對陞遷的事做出決定。」
  「哦,莎倫!他知道了,他們全都知道了。」
  「知道什麼?」
  「我對倫肖說你有病的時候,倫肖說,『別給我來這一套,她昨天夜裡去聖迭戈為我們辦事情。』漢克和邁克就在這個時候走過門廳。」
  好了,這下惹出大麻煩了。「他們對你說什麼了嗎?」
  「漢克,他把我叫進他的辦公室,他說他對我們倆極為失望,一個撒謊,另一個幫助撒謊。他很生氣,問我出了什麼事,我說我不能說。他說尊重我這麼做,不過我要是準備去告訴他的話,他就在辦公室。」
  「雷,」我說,「告訴漢克,我很抱歉。對他說等我回去再向他解釋。你不用擔心受責備,是我把你捲進來,我會把事情解決好的。」
  「我不會介意的。沒有你,在這兒工作真不是滋味。」
  「別那樣說。」我聽到外面傳來發動機的聲音。我拉起辦公桌旁的窗簾,看到約翰騎著摩托車上了門前車道。「回去後我們再談。我現在必須走了。」
  「你在什麼地方?我能找——」
  「雷,那不安全。我設法明天再同你聯繫。你多保重。」我掛上電話。
  「你醒了,」約翰走進屋裡,「給你。」說著扔過來一個馬尼拉紙的信封。
  「這是什麼?」
  「餘下來的幾張你男朋友的照片。」
  「謝謝。找到些頭緒嗎?」
  他從冰箱拿出瓶啤酒。「皮特有點頭緒。他和假日市場老闆威克有點沾親帶故。」約翰背靠沙發,抿著啤酒。「星期天下午5點15分,海諾到假日市場去過,買了些咖啡,然後出去在外面轉了半個小時左右,和兩個女人講過話。」
  我睜大了眼睛。「威克認識那兩個女人嗎?」
  「一個他以前從未見過,個子很矮,留著很短的黑髮,是個拉美人。另一個叫婀娜·奧洛齊科,他認識,威克給她打電話,問她是否肯和你談談,她願意,但得給錢。73塊錢。」
  「要得不少,為什麼要那麼個怪數目?」
  「她已有了222塊錢,想做墮胎手術,費用要295塊錢。她星期天越境來這兒四處打聽這種診所,所以他們認識她。」
  我以前只聽說過,在墨西哥墮胎比在美國墮胎來得容易。「皮特認為這個女人誠實嗎?或許她可能一無所知,只想弄點錢?」
  約翰聳聳肩。「皮特相信威克,但他不認識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在哪裡?」
  約翰躊躇了,磨蹭著喝完啤酒,然後才說:「我帶你去。」
  「不,給我地址就行。這是我必須獨自去做的事。」
  「不,不行。」他站直了,「那個地區很混亂,這些年裡你挨過刀子,差點兒被淹死(故事見《街頭槍擊案之謎》),屁股上吃過槍子。天知道,還有別的什麼事你沒告訴我。」
  「約翰,我會照顧自己,再說,我不想把你牽連進——」
  「我早捲進去了。」
  「不,你沒有。」
  他張開雙臂說:「瞧,你要我跪下來,求你領著我去?好吧,我就跪下來。」他真的跪下一條腿,雙手舉起,「莎倫,請讓我和你一起去。」
  「這真荒唐,快起來!」我用力拉他的手臂。他還跪在那兒,傻乎乎地咧著嘴笑。
  「好吧,」我說,「你可以去,但我和那女人談話時,你不許進去。我怎麼說,你都必須嚴格照辦。還有,我開車,你指路。」
  「那是我的車。」
  「你喝過酒了。」
  「一瓶啤酒。」
  「那就夠了。你是想去還是不想去?」
  他站起身。「你知道,你變得太霸道了。」
  「你是不是打算BRA我?」
  「好吧,該死的,我服從!必須有人保護你這個傻瓜。」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9 21:40:58

第13章

  臨走前,我換上了約翰前妻卡琳的衣服,走出房子,發現約翰已佔了「偵察者」的駕駛座位。不過,最後還是由我掌方向盤,上路去南部海灣。
  納辛爾城是海員、藍領居住的小鎮,也是一個移民區,擁擠著許多輕工業製造廠、倉貯公司,此外,名聞遐邇的汽車營銷一英里街也在這兒。婀娜·奧洛齊科的住址是F街上一個老式公寓大院。我讓約翰留在車上,要他保證決不輕舉妄動。隨後我越過滿地堆積的破爛,走向公寓。
  我敲了一會門,奧洛齊科才有動靜。門開了一道縫,透過安全掛鏈審視我的那雙眼睛發紅,下面帶著黑黑的眼圈。我報了名字,給她看過73塊錢,她讓我進了鋪著亞麻油地氈的房間。房間很暗,拉上的窗簾擋著下午火熱的太陽。奧洛齊科示意我坐在一張坍陷的破沙發上,自己將弱小的身軀蜷縮進一張同樣破舊的椅子裡。儘管屋裡悶熱,她還拉了條毯子裡住身子,而且瑟瑟發抖。她的年齡不超過18歲。
  我把錢放在咖啡小桌上,問她:「你會講英語嗎?」
  她點點頭。
  「你還好嗎?你看上去不太好。」
  「很快就會好的。」她兩眼不由自主地移到錢上。
  停了一會,她順著椅子的坐墊摸索出一塊餐巾紙擦眼睛,她在哭泣。
  「奧洛齊科女士……」我說。
  她抬起手,「不,我沒什麼。我知道我要去做的事是錯的。我的男朋友知道我懷孕後走了。我準備九月份去墨西哥城上大學,可是……」
  「我理解。你顯然對這件事情認真想過。我們只能憑著自己的良心來生活。」我寬慰她說。
  「那麼,你想要問我什麼呢?」
  我遞過去海諾的照片,她看了看就點頭。「我記得這個人。我的一個朋友,也就是讓我住這兒的人,把我從邊境帶到那家市場。他對我說,那兒有個男人會告訴我什麼地方有好診所。他,」說著指指照片,「來到我面前,當時我還沒進店裡去,他問我是否叫安。我回答說,是的。安和婀娜,音很像。」她聳了聳肩。
  「講下去。」
  「然後他問我,『我到哪兒去見……』我想他說的名字是布洛克威茨。你知道這名字嗎?」
  我不置可否地擺一下頭。
  「我沒有回答。他抓住我的手臂。」她模仿當時的情景,用她的右手猛抓住左前臂,接著使勁拉扯。「他說『快講,我不想等了。』他抓痛了我。」
  如此粗暴地對待一個女子,這不像是海諾的行為,除非他認為在對付一個敵人——綁架者的女接頭人。「接下去發生了什麼?」
  「我害怕了,他看著我的臉,說『你不是安·內瓦羅?』我說不是。他放開我,說他很抱歉嚇著了我。我一脫身馬上逃進那店裡。」
  「他沒試圖追你嗎?」
  「沒有,他在我後面喊,說他很抱歉。」
  「你再走出那市場時,他還在嗎?」
  「不在了。」
  「那麼你呆在市場裡有多長時間?」
  「10分鐘吧?或許更長一些。」接著她問我,「這個人是你的敵人嗎?」
  「不,是一個朋友。」
  「一個好朋友?」
  「非常好的朋友。」
  「那我告訴你,如果你說是敵人,我不會對你說這話了,因為我看出他有教養。我的那個朋友也見到了這個男人。那天晚上他又見到他一次。」
  「在哪兒?」
  她搖搖頭。「我不記得了。但是你想知道的話,我可以去問他。」
  「我想自己和他談談。他什麼時候回家?」
  「我想要很晚。他在幹活,然後去一家離這兒不遠的酒吧,店名叫信風。我能打電話給他。」
  「不用了,我自己去那兒。你朋友叫什麼名字?」
  「劉易斯·阿布萊格。他有一撮小鬍子。」她用手指比劃著,「頭髮很長。皮膚嘛,非常黑。」
  「謝謝你,我去和他談談。」
  她站起身,輕輕地摸了摸咖啡小桌上的錢。「這些錢使許多事變得好辦了。謝謝你。」
  當我回到「偵察者」時,發現約翰歪倒在他的座位裡,正陰鬱地注視著幾個飢餓的孩子在附近一家住房前的垃圾桶裡翻找食物。
  我把婀娜·奧洛齊科告訴我的給他講了一遍。「現在才四點多一點,」我做出決定,「我有時間先開車送你回家,然後我去信風酒吧找劉易斯。」
  約翰叉起雙臂,翹起下巴對我說:「告訴你,這個地方沒有我,你不能到處亂跑。」
  我歎了口氣。約翰以為我依了他,於是馬上來勁了,他說:「布洛克威茨,好古怪的名字。」
  「這顯然不是拉美人的名字,本來推測綁架莫寧的是墨西哥人,這個名字使原先的推測出現了漏洞。當然,這可能是個假名字,也可能是個為綁架者打掩護的人。不過,這兒還有一個名字,安·內瓦羅。這個姓像是拉美人的。所以誰說得清呢?婀娜斷定那名字是安。我相信她是誠實的,不過要是從劉易斯那兒瞭解情況,我就會更加確信,在這之前——」我突然住嘴,因為看到約翰正盯著我,嘴大張著。「你怎麼啦?」我問約翰。
  「你經常一個人自言自語嗎?」
  「經常的,不過通常僅僅是在心裡面說。今天你在這兒……對了,你有點兒像我的貓,只要有一隻貓在身旁,我思考問題就會出聲。如果有什麼東西在聽著,就不顯得傻了。」
  「什麼?你說我是什麼?」他有些不樂意。
  「好了,還是做點事吧。給你的皮特打個電話,讓他和假日市場那傢伙聯繫一下,我想知道我能不能對劉易斯講,他,他叫什麼名字?」
  「威克。」
  「是否可以對劉易斯說是威克讓我去找他的,免得說奧洛齊科讓我去的,不起作用。還有,讓皮特再問問威克,是否知道點劉易斯、內瓦羅或者布洛克威茨的事。明白嗎?」
  「遵命,老闆。」約翰從「偵察者」中探出他的高大身軀。「我去一下,你一個人在這兒沒問題吧?」
  「我對付得了任何攔路搶劫犯,只管開車從他們身上碾過去就是了。」
  然而,他的身影剛從我的視線消失,我就開始不安起來。我似乎覺得有人盯我的梢。我掃了一眼後視鏡,又張望車外側的反光鏡。所有停著的車輛內都空空蕩蕩,每個雜草叢生的院子裡都渺無人跡。幾個衣衫襤褸的小孩早已跑得無影無蹤。我本能地往座椅中滑下去些。
  約翰猛地拉開右邊車門時,我驚跳起來。「嚇著了?」他用嘲弄的口吻問我。
  「廢話。你打聽到些什麼?」
  「威克同意用他的名義。但是他和皮特對布洛克威茨或內瓦羅的事都一無所知。劉易斯是干蛇頭那一行的。」
  「你的意思是說他是個運送非法移民過境的傢伙?」
  「是那樣。他在邊境上接應他們,並把他們送到他們想去的地方。白天他是個修蓋房頂的屋面工。照皮特的說法,那些蛇頭就像一條地下鐵路。他說劉易斯完全誠實可靠,要的錢也不多。」
  「你那個皮特為什麼老是把別人說得像是聖徒?」
  約翰聳起肩。「那麼你為什麼總是懷疑別人胡作非為?」
  我說:「我想我已經習慣於不見真憑實據不信所有一切了。好了,現在5點鐘,我們去找找信風酒吧,你看怎麼樣?」
  他咧嘴笑道:「沒問題,我在電話簿上查過了,它在朝北三個街區的哈蘭德。」
  幸虧約翰事先查了地址,那家信風酒吧是一長溜快餐館、小商業設施中最不起眼的破舊建築。木料構架,沒有窗戶,霓虹燈的店名招牌瞎了火,一棵棕擱樹隨風搖動,這就是它的全部外景。我把車停在這個街區,告訴約翰等著我。「沒門!」這次他先跳下車。
  我跟著走出車子,氣憤地隔著車頭朝他瞪眼。「我想我們是定了規矩的。」
  他交叉起雙臂,也對我瞪眼。「納辛爾城的酒吧沒有我在,你就不能進。」
  「這太荒唐了!」
  「再說一句,我就要發脾氣了。」
  「該死,去你個媽的——」
  「別把媽牽進去。嗨,看吧,那兩個英俊的水手要救你了。」
  我瞥了一眼,有兩個水手交換著眼色朝我們走過來,他們最多有二十歲,大概從來沒遇上過約翰這樣大個子的酒吧毆鬥者。我急忙抓住約翰的手臂,大聲說:「走吧,親愛的。」接著壓低聲音說,「我饒不了你!」
  「這話我聽得多了。自打我和喬伊把你塞進地毯下面後,你……」
  「別說廢話!我允許你和我一起進去,」馬上我又不容置疑地加了一句,「因為我不想讓你把那兩個可憐的水手揍扁了。但你只許坐在酒吧裡,不要管我,不要跟上來,不准開一下口,不要來幫我什麼——」
  「是,是」
  信風酒吧裡面連一絲流動的空氣都不存在,一張嘴就吸進香煙氣味。四周昏暗無光,許久我才看到霓虹燈的啤酒招牌和被燈光照亮的一個售酒吧台。我的眼睛還沒來得及去分辨裡面的顧客,那亂哄哄的一陣西班牙語已湧入我的耳朵。約翰緊張了,一手搭在我肩上,試圖把我拉回到酒吧外面。
  「天哪。」他輕聲嘀咕著。
  坐在吧台和桌子邊的幾乎全是男人,並且清一色的拉美人。我們站在那兒,他們頓時都緘口不語,調轉頭來望著我和約翰,臉色變得僵硬,充滿敵意。
  我也不安了,但還是對約翰說:「沒事。」同時迅速掃視了一遍酒吧。酒吧的末端孤零零地坐著一個男人,長長的小鬍子下垂著,頭髮直披兩肩,皮膚黑得像個黑人。我立刻向他走去,約翰緊跟在我身後。「去喝杯啤酒。」我吩咐他。
  「不行。」
  「我說的是正經話。」
  「我在保護我自己,不是你。他們大概不會用刀捅一個女人,況且你懂得自我防衛。」
  「那好,來吧。但要是你開口說一句話——」
  「你就拿我去餵售煙機邊那個醜得要死的傢伙。」
  「24。」
  我們一走近,劉易斯就在座椅上旋轉了一圈,起身向我們致意,柔和清澈的目光在估摸著,隨後露齒一笑。「你是奧洛齊科打電話告訴我的女士吧,她要我保證等著你。」
  約翰噓了個輪胎漏氣似的聲音。
  「我是莎倫,這位是我的……助手,約翰。我們能談談嗎?」
  「當然。讓我給你們拿些啤酒來。去那兒的小間。」他指了指。
  這時,別的顧客已經移開了目光,重新開始他們中斷的交談。我和約翰在小間裡坐定。
  劉易斯進了小間,兩手間緊緊夾著三瓶啤酒。他傳了一圈,然後坐在我們對面。「嗨,奧洛齊科告訴我,你給了她正需要的錢。她不應該要。我告訴她今天晚上我能得到這筆錢,如果這事順利……我正等著聽消息呢。她太高傲了,不肯接受我的錢。」
  「我不在乎付她錢。她幫了我忙,我很樂意做些回報。」
  「奧洛齊科還是個小娃娃,和我有點親戚關係。」他的臉色黯淡下來,悶悶不樂,眼睛向下看著桌於。「她命苦。他們來的時候,她又漂亮又聰明,甚至今年秋天就要去上大學了。我要殺了那個使她懷孕的混蛋。」
  「她會好起來的。」
  他抬起了頭,目光將信將疑。「我看她不大對勁。你看她顯得多麼病弱。」
  我點點頭。
  約翰說:「我在山頂區的婦女職業診所有熟人,我想他們收費不會超過295塊,就是……那種手術。他們還會給她做別的檢查。我把我朋友的名字和電話號碼寫下來,你告訴奧洛齊科打電話給她。我擔保那位熟人能讓她得到很好的照料。」他說完,為破了先前定的規矩而不安地看看我。
  劉易斯的臉上頓時一亮,當即從襯衣口袋裡摸出一張髒兮兮的紙。約翰接過紙寫上了名字和號碼。當他遞回去的時候,我悄悄踢他一腳,但他聳了一下肩,眼睛看著別處。
  「那麼,」劉易斯對我說,「你是想知道在假日市場停車場上奧洛齊科碰到的那傢伙的情況。」
  「她說那天晚上你又見到了他。」
  他點點頭。「那是在邊境線附近的界碑路上。我是……你知道我幹什麼嗎?」
  「你幫助人們去他們要去的地方。」
  「是的。星期天晚上我有個事先安排好的運送計劃。大概在11點鐘左右,也許更晚些……我做的事就是坐在我的車子裡,車子停在老牛奶場對面。我晚上的大部分時間都在等候他們,希望他們順利穿過峽谷。不管怎麼說,我注意到這個傢伙,因為他是白人。晚上在那個地方是不大見到白人的,除非邊境巡邏隊。」
  「他在幹什麼?」
  「他就坐在路邊一堆混凝渣土上,那條路是一直通向高台地的。」
  「你肯定就是這個人嗎?」我給他看海諾的照片。
  「是的,就是這人。我仔細地看過他。他就坐在混凝渣土上,拿著一根點燃的香煙,但他沒有吸。他不停撣掉煙灰,煙一燃完,他就再點一根。我猜想這是某種暗號。」
  他說的這細節解釋了海諾在巴裡凱酒吧買香煙的原因。「後來呢?」
  「大約過了15分鐘,一輛吉普車開過來,這傢伙上了吉普,車開上高台地。」
  「這個高台地,上面有些什麼?」
  「沒什麼,除了石頭和泥土,還有一間燒燬了的土坯房。你要有輛四輪驅動的車才開得上去。有時遊客去那兒看風景,邊境巡邏隊就會警告他們,那兒很危險,離峽谷太近了。」
  我考慮了一下。「如果邊境巡邏隊一直守望著」二,那麼找那麼個地方會面,就太奇怪了。」
  劉易斯笑了。「見鬼,他們晚上看不住。他們忙著在那些峽谷裡追捕我們的人,管不過來。他們一個班頭只有三十來個人,管著整個縣,包括各邊境檢查點和機場。但是,你的朋友和別的什麼人坐在吉普車裡上那兒去,那真是拿著性命去冒險。到了夜晚,那地方到處有壞人,那可是真正的壞人。」
  我有點不寒而慄,連忙問他:「你看見那輛吉普又開下來嗎?」
  「沒有。大概五分鐘後,我接的人穿越過來了。」他搖著頭,喝了口啤酒,雙眸充溢著陰鬱。「我的人過來了。」他又重複一遍,「在這之後,我就見不到他們了。」
  「後來怎麼樣呢?」
  「該死的聖奧諾福雷檢查點,你們知道靠近海邊的那個邊境檢查站嗎?」
  我點點頭。就是在那裡,許多在州際五號公路上企圖北上的非法移民被攔截下來。
  「我們一般這樣幹的,」劉易斯說,「讓乘客先下車,事前對他們講了,等路上沒有車,就跑步過公路,從灌木叢裡繞過那個檢查點。我們過了檢查點再接他們上車。我們運送的這些人都精疲力竭,提心吊膽,而且他們的判斷能力也不行。他們中間總有人根本過不了公路。」
  約翰在我身旁咕噥一句什麼。
  劉易斯握緊手中的啤酒瓶,眼睛朝下搖著頭。「差不多有250人死在那條高速公路上,車子從他們身上碾過,因為他們判斷不了車子開得有多快。」他咬著嘴唇,舉起啤酒瓶,又喝了起來。「我對我帶的人仔仔細細地作了解釋,所以昨晚上沒出事。那些人都來自一個小鄉村,以前從沒見過車子跑得那麼快。他們……」
  我伸出手,摸了摸他的手。「劉易斯,我很難過。」
  「是的,多謝了。」他用手擦了擦鼻子,「至於這個傢伙……奧洛齊科說他是你的朋友。」
  「是的。」
  「那好,雖然我沒看見他離開高台地,我想我還是可以幫助你的。」
  「噢?」
  「我認識一個人,叫馬蒂。他是個壞料,孬種,我真想把他從地球上除掉。你知道嗎,我手中有他的把柄,所以他會和你談談的。」
  「那麼,你是說他瞭解我朋友的情況?」
  「是的。我肯定他知道。」劉易斯點著頭,神情嚴肅,「因為馬蒂跟著那輛吉普上了高台地。」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9 21:41:19

第14章

  劉易斯對我們說了聲「請原諒」便出去打電話。約翰和我在酒吧的小間裡等候。過了一會,約翰說:「你覺得怎麼樣?」
  我聳聳肩。我非常擔憂,心急如焚得沒法表達。那個高台地上發生的事凶多吉少,我能肯定這一點。而且我有一種預感,那就是可能還有什麼事會發生。自從海諾失蹤以來,我現在是最接近於他活動過的地方。但是縱然如此,我卻有另一種從未產生過的感受:我和海諾之間相隔遙遠。
  劉易斯回來了,說馬蒂願意和我們見面,但是要到10點半。「你們10點鐘來這兒,我帶你們去找他。」
  「我不想讓你耽誤了——」
  「沒有的事。在星期天晚上之前我不想跑這個越。我是為了奧洛齊科才幹的。但你給了她錢,我沒必要再干了。」他停了停,顯得有些舉棋不定,最後他還是坐下來,對我說:「我得告訴你,馬蒂不是個你或者別的什麼人可以單獨去見的傢伙。但是有我在,他就得規規矩矩。」
  「他怎麼不規矩?」我問。
  「這人在這兒和蒂華納兩地無論什麼都插手,毒品、拐買姑娘、色情行當、偽造文件證明,你只要說得出來的名堂都干。只要有個好價錢,不管是什麼東西,或者什麼人,他都會買進賣出。他像條響尾蛇到處游動,到處窺視,看準了時機,就……」劉易斯驀地伸出手,一把捏住我的腕關節,惟妙沖惟肖地模仿了毒蛇的偷襲。
  「你認為他會告訴我高台地上發生的事嗎?」
  劉易斯想了想說:「他會告訴你些情況。有些是真的,有些是說謊。有用的你就記著,別的當耳邊風聽過就算。」
  我點了下頭,看看手錶,說:「多謝安排。那麼我10點鐘來這裡。」
  「我等在外面,開一輛灰色的道奇車,有點破舊了。你們就跟在我後面。」
  我們回到「偵察者」上,約翰說:「該吃點東西,我們有的是時間。」
  我沒吭聲,實在累得疲憊不堪。
  「我知道吃什麼。走高速公路向北,在港口大道上存家不錯的漢堡包店,他們做的漢堡包又大又便宜。」
  我這個哥哥有一件事是一成不變的,那就是在吃的方面,他總是主張實惠。
  當我們離開那個勉強稱得上飯館的地方時,又大又便宜的漢堡包堵在我的胃裡,活像塞進了一團淤泥。
  「現在怎樣?」約翰問我,「有什麼打算嗎?」
  「沒有。」
  他看看手錶,「不如直接回納辛爾城,假使我們去早了,就坐在那兒等劉易斯到來。」
  回到「偵察者」裡,我發覺自己的神經幾近崩潰,以致害怕開車會闖禍。於是我問約翰是否想開車。他登上車,接過方向盤,重新成了車子的主人。
  劉易斯領著我們去的地方在聖迭戈鬧市區的艾蘭德街。雖然它離百老匯大街只隔五個街區,轉眼就到,但這條街像是在另一個星球上。貧富形成鮮明的對照。在百老匯大街,舉目望去,造型獨特、異國風味的建築隨處可見。霍頓購物區的高檔時裝部和奢華的專賣店更使人眼花繚亂。但是,一離開這一主街向南拐彎,所有的建築就變得又低又矮,旅店酒家、商店也降了檔次,都是廉價的,櫥窗外護著沉重的柵欄。
  進入艾蘭德街,就算是沉至最貧困的最底層。到處是頹敗腐朽的味道。無家可歸的棄兒睡在沿街牆角。癮君子和毒販子站在人行道上公開做買賣。酒吧、小酒館的夥計以及妓女皮條四處徘徊拉人覓客。
  劉易斯把他的道奇開到路邊停下時,約翰說:「天哪,我希望我們從馬蒂那兒出來時,汽車的輪子還在。」
  「你可以留在後面站崗放哨。」
  「你要我留在這兒,沒門!」
  「時間差不多了。」說著我從大拎包中取出爸爸的左輪槍遞給約翰,吩咐道:「把這塞進你身後的塑料箱裡,蓋上。」
  約翰瞪大了眼睛看著槍,彷彿我給了他一隻毒蠍子似的。「你幹什麼拿——」
  「請拿好,約翰,把它放在可靠的地方。」
  「是爸的槍,對嗎?」
  「是的,我借的。留在這兒比帶到馬蒂那兒更安全。如果這人真像劉易斯說的那樣壞,他會搜查我們的,那時你不知道他會幹出什麼來。」
  約翰勉強點點頭,照我說的去做了。然後我們一起下車,在人行道上見到了劉易斯。
  劉易斯把我們領到一個小巷口,小巷的一側是一家停業的市場,另一側是家舊貨店。小巷漆黑一片,被一扇鋼絲網門擋住了去路。劉易斯撳了門上的按鈕,對講機裡傳出了一個說西班牙語的男人聲音。劉易斯作了回答,門打開了。
  我們沿著小巷朝裡走的時候,居然嗅到一縷清淡的幽香,是星形茉莉。我的眼睛逐漸適應了周圍的黑暗,看見道路兩邊的牆上盛開著鮮花。我們一行魚貫而入,走過一長溜房屋,到了一扇製作精美的鐵門前。透過門上的渦形裝飾,望見裡面是一個被泛光燈照亮的院落,各種花卉種植在一個個盆裡和吊籃中。
  我疑惑地看了一眼劉易斯。他露齒一笑,說:「馬蒂從不顯山露水。」說著他用拇指摁了又一個按鈕,裡面傳出一陣鈴聲。
  磚面路上響起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劉易斯側耳傾聽,「是賈米,馬蒂的一個隨從。」
  「隨從?」我奇怪地問道。
  「他是那麼稱呼他們的。我叫他們惡棍,甚至更難聽。」
  一個粗壯無比的大漢赫然出現在我們面前,隔著門打量我們。他一頭古怪的頭髮濃密得像灌木叢,一對眼睛緊靠在一起,兩隻肩膀把黑色的制服頂得鼓鼓的。「Que?」他用西班牙語問道。
  劉易斯立即用西班牙語回答他,說了些跟馬蒂有約在先的話。那大漢開了門讓我們走進院落,朝院子中間指了指。那兒有一圈盆栽棕櫚樹,中間擺著幾件白色籐椅。然後,他離開我們走了。
  劉易斯默默地領著我們走到院落中,他和約翰坐下,我還是站著,望著那個叫賈米的大漢走去的方向。院子後面的房子有落地窗,賈米進門的時候,我隱約瞥見房裡有深色的笨重傢具和一塊東方式地毯。
  「古怪的佈局。」我說。
  劉易斯聳聳肩說:「我說過的,馬蒂不想要任何人知道他過得有多好。」話裡帶刺,含著輕蔑,還有憎恨。
  「這院落讓我想起老墨西哥的一些東西。馬蒂是墨西哥人?」
  他點頭說:「生在奧克沙卡,但來這兒的時間比我還長。他的骯髒生涯大半就是在這個地區度過的。至今為止,移民局於的最錯誤的事,就是發給了他永久居留的綠卡。」
  我說:「那個帶我們進來的傢伙,他肩上好像掛著手槍皮套帶。」
  劉易斯剛想回答什麼,落地宮開了,一個細長個子走出來。「就是他。」劉易斯說。
  馬蒂·薩拉查倦怠地朝我們走來,步履搖搖晃晃。當他走近我時,我發現他的纖細瘦長是一種騙人的假象,輕薄的夏服裡結實的肌肉層層凸起。他的臉相呈狹長的橢圓形,雙頰凹陷,兩眼半張不閉,額頭上有一塊奇異的三角疤痕。我不由得想到了響尾蛇頭上的片狀鱗甲。
  儘管劉易斯和約翰都沒有站起來向他打招呼,馬蒂還是示意我們都坐下。我坐入約翰邊上的椅子。馬蒂轉身對著劉易斯說了些西班牙語,大致是說劉易斯打擾了他。他在稍離我們遠點的地方坐下,從茄克口袋中掏出煙盒,用一隻銀質打火機點燃煙。透過煙霧,他對劉易斯說:「有朝一日,你會走得太遠的,夥計。」
  「我們倆都會走得太遠,一直到墳墓。」
  馬蒂的目光移開了,他不想被人提起那類事情。
  劉易斯繼續說:「這兩位就是我向你說起的人。你回答了這位女士的問題,我們就開路。」
  馬蒂的目光從他低垂的眼瞼下打量約翰和我。過了片刻,他對我說:「開始吧,你來問。」
  「劉易斯告訴我說,他在星期天晚上11點鐘左右看見你在界碑路上。」
  「如果劉易斯這麼說,那當然就是事實。」他嘲弄地膜了一下劉易斯。
  「一個男人等在那兒,」我繼續說,「在上那個高台地的路附近。一輛吉普停下來讓他上車,然後開向高台地。你也跟著那輛車上了高台地。」
  「到現在我還沒有聽到提問。」
  「問題來了:這輛吉普車去了哪裡?」
  「我怎麼能知道?」
  劉易斯正要開口,我先說了:「我來這兒不是玩遊戲,馬蒂·薩拉查先生。這輛吉普去了什麼地方?」
  他把手中的香煙扔到磚地上,用腳踩滅。「這輛吉普……」他用斟字酌句的口吻說,「上了那條路,開向那個高台地。」
  「到達那裡的什麼地方?」
  「你知道那個被燒壞的土坯房嗎?吉普就去了那兒。」
  「吉普車裡有什麼人?」
  「就那兩個男人。」
  「那兩個男人後來幹什麼呢?」
  馬蒂的眼神變得像在凝視遙遠的地方。「我不知道。後來我就走了。那種地方太危險,土匪強盜,還有邊境巡邏隊。」
  謊言,我心裡想。邊境巡邏隊在半夜三更根本不會去那高台地。
  於是我說:「說老實話,馬蒂·薩拉查先生。」
  他向右邊飛去一眼。順他目光方向,我看到他的貼身保鏢賈米走了過來,悄無聲息地站在那圈棕櫚樹的另一頭。
  約翰也發覺了,立刻露出隨時準備毆鬥的神態。我按住他的手臂使他平靜下來。這時,劉易斯說:「不要想動武,馬蒂。」
  馬蒂十指緊緊地鉗住他座椅的扶手,兩眼狂暴地盯著劉易斯。但他似乎想到了什麼,於是揮揮手打發走賈米。我想劉易斯確實抓著他的什麼把柄,而且足以置他於死地。
  過了一陣,馬蒂的眼光又似乎飄向了遙遠的地方。他盯著遠離我的某一點,緩慢地說:「聽說那天晚上有人在那兒被打死了。據講土坯房中留下一具屍體。」
  一股冷氣鑽入我的全身。「誰的屍體?」
  「我沒看見,這是當然的。但據說是個白人。」
  「這個白人長得什麼樣?」
  「我沒見到那屍體。」
  「那屍體怎麼樣了?」
  他聳聳肩。「不在那兒了。」
  「警察把屍體移走了?」
  又是聳聳肩。
  「我想再問你一次,馬蒂,那個死了的人究竟長什麼樣?」因為憤怒,我的話音在震顫。
  劉易斯用西班牙語講話了,輕輕地,但十分快。我一句都聽不懂。但他講的話使馬蒂的嘴唇煞白。他把冷酷的雙眼對著劉易斯,過了一陣子才說:「我聽說那個人高個子,瘦瘦的。他的頭髮不是亞麻色,但也不是黑色的。他有唇須,他的臉很像獵鷹。」
  我一陣顫慄。「還有什麼?」
  馬蒂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像一隻食肉惡獸在捉摸獵物的弱點。他從我的話音裡聽出了什麼,又從我的臉色上察覺出什麼。「還有一隻戒指。」
  「什麼樣的?」
  「一隻沉甸甸的金戒指,鑲著塊藍寶石,寶石雕刻成一隻鳥。」
  是海諾的戒指。戒指上海鷗形的寶石和西達布利亞飛機身上那只凌空飛翔的海鷗標誌正好配對。
  頃刻間,周圍這幾個人的面容、棕櫚樹、泛光燈都模模糊糊起來。隨後,我只聽到自己沉重而有節奏的心跳聲。奇怪,一切的一切都凝固死寂,唯有它還能不斷地咚咚跳躍……
  「莎倫?」約翰和劉易斯齊聲呼喚我。
  這時,我又回到現實中。我看見馬蒂心照不宣的目光正注視著我,他的雙唇掛著一絲殘忍的笑。
  「是你殺了他,」我對他說,「你殺了他,又扔掉了屍體。」
  他還是微笑,張開雙臂,表示清白無辜。
  我兩手卡住膝蓋,用力地掐,直到疼痛。我拚命控制住內心的狂怒。
  過了一會,我站立起來,朝馬蒂走近一步。賈米驀地竄上來,我站住了,他也不再動彈。
  劉易斯和約翰同時站立起來,走到我的左右兩邊。劉易斯伸手拉住我的肘部,怕我做出什麼舉動來。
  我十分平靜地說:「馬蒂,我知道是你殺了他。我會證明這一點的。等我證實了,會叫你徹底完蛋的。你記著。」
  馬蒂的表情沒有變,不動聲色地微笑著。他的貼身保鏢寸步不動。「劉易斯和約翰木然呆立。
  我猛地從劉易斯手中掙開手臂,急步穿過那圈棕櫚樹,向大門走去。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9 21:41:31

第15章

  我一直跑向「偵察者」,約翰和劉易斯緊跟在後面。到了「偵察者」車邊,我靠在車門上,前額頂住車窗冰涼的玻璃。
  「你好嗎,小丫頭?」約翰急切地問我。
  我沒回答,轉身對劉易斯說:「他說的有謊言,但大部分是事實。」
  「……是的」
  「甚至他有意略去不講他殺了我的朋友,拋棄了屍體。」
  劉易斯點著頭,神容哀傷。
  海諾死了。這三天時間裡,我已追尋到他的每一個蹤跡,而他卻死了整整三天。在那個高台地上他遭到致命的槍擊,屍體又不知被拋在何處。
  淚水刺痛了我的眼睛。
  那麼,吉普車裡另一個人呢?我思索起來。也死了?不,馬蒂犯不著隱瞞不講。那麼是他的同謀?有這可能。我想,馬蒂完全可能和莫寧綁架案有牽連。那麼莫寧呢?倫肖對他的判斷是正確的:躺在什麼地方的水溝裡,腦袋上挨了一槍。那200萬美元的信用證書呢?從某個方面看,它已不再至關緊要。
  我對劉易斯說:「我要去那個高台地。」
  「天黑了,太危險。」
  「那麼,明天第一件事就去那兒。」
  劉易斯和約翰交換了眼色。
  「我要去,別的我不管!」
  劉易斯說:「我要開車送一些人去北方,這是最後一趟活了。等我回來,再帶你去。」
  「我不能等。」
  「我陪你去。」約翰說。
  「不。」我斷然拒絕他。
  劉易斯看出了我的心思,說:「我能找個熟悉那地方的人給你當嚮導。他叫安德雷斯,是我的鄰居。天一亮你到我房於前找他,他會帶你去那兒。」
  「你能保證?」
  「你就去那兒等。」劉易斯轉身走向他的道奇,爾後揚起一隻手,難過地向我們告別。
  「我來開車。」我對約翰說,伸出手向他要車鑰匙。
  「你肯定能開車?」
  「是的。」
  他點了頭,交給我鑰匙。
  我小心地開著車,全神貫注,排除一切雜念。我如果能把約翰送到萊蒙園,然後回到我家老屋,那就萬事大吉。當車開到約翰家的車道,我讓他回家時,他遲疑起來,然後繞到我座位的窗前,探身進來親吻了我的額頭,這是我們家庭極少有的親呢動作。
  「不管你需要什麼,打電話叫我。」
  「好的。」
  「明天無論如何要打來電話。」
  「好。」
  「小丫頭……」他停了停,似乎竭力地想說什麼,臉都有些走樣了。
  「什麼?」
  「我愛你。別忘了。」說罷,他倉促離去,窘迫得聳起了肩。
  「我也愛你,大哥。」我呢喃著。
  我調轉「偵察者」,朝密斯恩山駛去。
  我家的老屋從未顯得這般空曠。我走過每個落著塵埃、有些沉悶的房間,撫摸各件傢具用品,往日歡快而又純樸的時光紛紛重現於腦海。我來回走動,心裡重溫那永遠忘卻不了的、海諾和我相處的昔日情景。
  第一次見到他,當他告訴我他那有些古怪的名字海諾·裡賓斯基時,我情不自禁地笑起來。「別笑。」他對我說,一邊舉起拇指和食指作手槍狀對準我,「你敢笑!」
  去年秋天的一個晚上,我們同駕划艇,泛舟在圖發湖上。
  記得一天早上,我們在奧克蘭機場無言地分手。我認為我們之間脆弱的關係快要破裂了。但在我走開時,他在後面叫住我:「很高興你沒有說再見,」並告訴我,「因為我們的關係還沒有開始呢。」(故事見同輯系列小說《圖發湖的秘密》)
  現在,這一切都一去不復返了。
  我走到起居室,推開拉門,來到屋外。天又轉陰了,月亮透過滿天的薄雲顯得朦朦朧朧。峽谷裡靜悄悄的,死一般的靜寂。
  我走到峽谷邊的籬笆前,推開咯吱咯吱響的舊門,用腳摸索修築在斜坡上的石階。隨後我緩緩地向下爬,用手抓住坡上茁壯茂盛的草木使自己保持平穩。下到谷底,我停了一會兒,在黑暗中打量四周,終於發現了那棵熟悉的大橡樹。我跌跌撞撞朝它跑過去……
  我仰面躺在橡樹旁的平台上,思緒飛往昔日的時光。記得重返圖發湖的那個夜晚,一踏進海諾的家門,他的臉上露出不敢相信的神色,轉而喜出望外,似乎在說:我知道你會回來的。
  就在那個夜晚,我們第一次做愛了。海諾的聲音是如此的粗重。兩手卻如此的輕柔。
  僅僅一個星期前,我們凌空飛進懷德山脈,共享大自然的美景。那翱翔的金雕、飛奔的野馬、成片的狐尾松依然歷歷在目……狐尾松是地球上最古老的生物,大約有四千多年的生命史。而海諾才41歲。
  我痛哭了,仰面躺著,讓淚水濕透額角,流入頭髮。
  在過去的三天裡,我生活中一切有價值的東西都改變了。我的過去變得遙遠,再也無法追及。我的現在已經破碎。我的未來更是不敢想像。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9 21:41:50

第16章

  6月10日 星期四
  在我所到過的地方,沒有比這個高台地再荒蕪淒涼的了。我鑽出「偵察者」,隨著我的嚮導走過佈滿山石的坡地,這裡除了長著牧豆樹和多刺的仙人掌,再也見不到別的生命。空氣中飽和著鹽分充足的潮氣。從淺灰色的海洋中吹來的風冰涼刺骨。
  我們前面的這塊平地往下傾斜,連著低處一個農場。就在平地邊緣有一座破敗的土坯房。我的嚮導安德雷斯在離那幾碼遠的地方停下了,等著我跟上去。「那兒就是出事的地方。」他壓低嗓音說。
  這是間搖搖欲墜的小屋,泥牆斷裂破碎。小屋沒有房頂,兩面屋牆向內傾斜成了變形的角度。我走進洞開的一面,那裡曾是門的位置。屋裡地坪是夯實的碴土。稀鬆的磚塊散在腳下,淺灰色的粘土牆被燒得黑乎乎的。
  我腳下就是一起暴力謀殺的現場。在世上沒有什麼比這裡發生的罹難更深重地傷害了我。我默立了好幾分鐘,企圖尋找遺物或什麼痕跡。可是,這裡一無所有。我轉過身,回到小屋外面。出來時,我感到褲腿被什麼拉了一下,低頭看去,原來是株小樹,已經枯死了。小樹尖細的樹枝上掛著一些揉皺的紙片,我把它們拂落到地上。
  一片廢紙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把它撿起來鋪展開。紙上印著美國司法部移民歸化局向移民提出的注意事項和要求。這是邊境巡邏隊在發現非法移民時向他們散發的。我讓那張紙從指縫間隨風飄去。
  我站在高台地的邊沿遠眺,在我的右面,遠處是聖迭戈林立的高樓,近處是寬闊的蒂華納河床。正前方就是蒂華納河奔流的終點——鉛灰色的太平洋。我的左邊是墨西哥的加利福尼亞半島。一架邊境巡邏隊的直升飛機在頭上隆隆飛過。
  我轉個身,面向南方。車流在過了邊界的收費公路上移動,邊境的那一邊,錯落交雜地鋪展著連片淡色住房和鐵質或紅瓦屋頂,這是墨西哥的蒂華納城,它恰與美國的聖迭戈城在邊界上南北相鄰。
  我久久地站在山頂,凝望著面前這一帶地理情形複雜的邊界風景,想起了劉易斯說的那句話:「有用的你就記著,別的當耳邊風聽過就算。」突然我的感覺甦醒了,回過身,跑到安德雷斯那兒。他正沉思地凝望大海。
  早晨我來時還以為一切都了結,一切都過去了。此時此刻,我明白了我的調查才僅僅是個開端。
  聖迭戈警察局兇殺組的加裡·瓦爾納少尉曾和我大哥喬伊是中學同班同學。我依稀記得他們一群人那時總在我家門前遊蕩,其中瓦爾納特別的其貌不揚。他現在還是其貌不揚,但當瓦爾納一開口說話,我才意識到他不僅頭腦敏銳,並且還有著驚人的記憶力。
  「真沒料到在我的辦公室裡見到你。」他一邊說一邊示意我坐下。「你沒多大變化,還吃不夠你的巧克力?」
  「不像過去那樣了。」
  瓦爾納輕輕拍著他那剛開始隆起的啤酒肚,「那真好,如果你不少吃點,你準會胖得像隻豬。不過你還那麼苗條。我想你沒嫁給那個笨小子吧。那個游泳隊的頭,他叫什麼名字?」
  「博比·埃利斯。」回答的時候,我突然冒起一股怒火。博比騙取了我脆弱的初戀和童貞,以後因為某個更有社會地位的女人合了他那一心往上爬的父母的意,他就拋棄了我。我現在才感到當年把他那只畢業紀念戒指拋進科羅納多河是多麼的高興。「他娶了個家財萬貫的女人,那女人把他的生活攪得亂七八糟。」說完我又補充了一句:「現在他們已經離了婚。」
  「不是每個人都離婚的吧?喬伊近來幹些什麼?」
  「他住在俄勒岡州的麥克明城。」
  「幹什麼呢?」
  我聳了下肩,「在一家餐館幹活,至少上個星期他還在那裡。」
  瓦爾納持重起來,「我能為你做些什麼呢?」
  我拿出我的身份證明,隔著辦公桌遞過去給他。他的眼睛瞪大了點,認真地看起來。「真沒想到啦啦隊長成了私人偵探。」
  「我手頭有一個失蹤者的例行調查,我得到了你也許會感興趣的一些信息。星期天的晚上發生了一起槍殺事件,地點在聖伊西德羅界碑路的那個高台地上的一間土坯屋裡。被害人是個男性白種人。你知道這事嗎?」
  「你為什麼要知道這事?」
  「我找你是因為我認為這個被害人有可能是我正在尋找的人。」
  「他叫什麼名字?」他拿起一枝鋼筆,把拍紙簿拉近了些。
  「我不能說。這是例行調查,當事人家庭不願意公開。」我自己都感到這個謊編得多麼拙劣,但我不得不這麼做。
  瓦爾納歎了口氣,把筆扔在桌上,轉身到他的計算機前。他按著鍵盤,注視屏幕。「男性白人。六英尺三,中等體形,棕褐色頭髮,無識別特徵。腹部被44型馬格南左輪槍擊中。匿名報告電話打到了南部分局,你可能不知道,那是聖迭戈警察局在聖伊西德羅的分部。電話是在星期一凌晨2點51分打進去的。屍體現在在停屍所,他身上沒有身份證明。我們正在設法搞一個指紋鑒定,你知道那種事進展是很慢的。」
  我保持沉默,恐怕說話的聲音流露出內心的波動。瓦爾納的描述可以說符合海諾的情況,同時也和莫寧相似。過了一會兒,我問了一句:「有沒有關於死者有一隻戒指的情況?」
  瓦爾納看著計算機屏幕,然後搖搖頭。「有可能在我們到達現場之前被偷走了。深更半夜,又是在那種地方,幹什麼呢……」
  我對他說:「我很樂意去確認死者的身份。」
  「那好,你去縣行政管理中心,我馬上打電話告訴他們,你已上路。過後回個電話給我。」
  我起身走向門口。
  「麥科恩。」他在我身後叫道。
  「有事嗎?」
  「你還能玩個側手翻嗎?」
  「什麼?」
  「側手翻,就像每次游泳隊贏了,你們女孩子們做的那動作。」
  他朝我微笑,這笑既有懷舊的色彩,又含著某種慾望。「我那時總是等著你們兩手著地的那一刻,你穿的比基尼比隊裡哪個姑娘的都漂亮。」
  我吃驚地看著他,過了一會才轉身出去。
  縣行政管理中心在北面,挨著米拉瑪海軍航空站。在我開車轉過奧佛蘭德街時,街上的指示牌就告訴了我哪兒是驗屍官辦公室。
  我在收看室裡等著電視屏幕上出現那具未經確認的男屍。我很高興不必進到那間冰冷的停屍間靠近屍體去辨認。然而事實上我的胃還是緊緊地收縮,呼吸越來越輕弱,就算有這樣一種間隔,觀看死亡者畢竟是令人不安的,如果死者是你親愛的人,那就更加不安了。
  「準備好了嗎,麥科恩女士?」工作人員問我。
  我點了點頭。
  屏幕上出現了那個男人:片子有些失真,綠得發藍。那男人深褐色的頭髮,鬍子下垂,嚴厲的面容。看得出死時很平靜。
  他不是海諾。他也不是蒂莫西·莫寧。
  我以前從未見過這個人。
  我用工作人員的電話和瓦爾納取得聯繫。「屍體不是我當事人的。我不知道他是誰。」
  「你肯定沒什麼隱瞞嗎,麥科恩?」
  我目前只有兇手的名字。一起綁架,一次搞砸了的200萬美元贖金,還有一個失蹤者,這些情報都秘不可宣。我只好說:「我肯定,告訴我情報的人讓我上當了。」
  「好啦,感謝你去確認。」
  我掛斷電話。
  回到老屋,我坐在起居室一張小書桌旁,足足坐了半個鐘頭。
  馬蒂毫無疑問在說謊。他向我描述的是一個既有海諾的特徵,又有停屍房裡的那個男人的特徵的人。這只能證明:馬蒂曾經非常仔細地觀察過他們兩個人。而這兩個人可能都被他殺死了,首先是海諾,他的屍體先被處理了;由於警察聞訊趕來,才阻礙了馬蒂轉移走另一個男人的屍體。或許海諾當時負傷逃走?但到現在,他可能已死亡,或者瀕於死亡。實際上,我這次去驗明死者的唯一收穫是產生了一個模糊朦朧的希望,而這個希望和另一種極其強烈的緊迫感交織在一起,那就是——必須把調查繼續下去,不僅要加緊進行,而且要控制情緒,依靠邏輯與事實。
  先從一個人名,不,是兩個人名入手。布洛克威茨和安·內瓦羅。
  內瓦羅是一個極為普通的姓氏,布洛克威茨則很罕見,有這個姓氏的人既可能是男性,也可能是女性。我從書桌抽屜中翻出市縣的兩本電話簿,逐頁地查閱。沒有布洛克威茨;有一個A·C·內瓦羅。我撥了那個號碼,接電話的男人說那兒沒有名叫安的人。我向問詢台瞭解新編的電話用戶,還是沒有。
  我吃了塊回家途中買的三明治,馬上又駕車趕回縣行政管理中心,花了幾個小時,仔細查閱他們的各種記錄。我查出一份名叫愛德華·布洛克威茨的出生證明,但再翻查下去,又發現一份他的死亡證明書。有一個叫婀娜麗莎·內瓦羅的人於1961年出生在巴爾博·那瓦爾醫院,但沒有進一步的跟蹤記錄。選民登記,申請營業執照或其他許可證,以及交納財產稅,所有這些檔案材料上都沒有那兩個姓氏。
  我灰心喪氣地離開該中心。內瓦羅和布洛克威茨不一定就出生在這個縣,也許不是加利福尼亞人。按照常規,我可以把調查範圍擴展到別的縣、本州乃至聯邦政府的各種機構,但這次不能按章辦事。因為我沒時間,並且什麼也保證不了。
  我忽然想到過一個有可能幫助我的人,但我馬上意識到,為安全起見,我和她的聯繫只能限制在通一次電話上。我發現自己的思維反應越來越遲鈍,如果這種狀態繼續下去,將有可能犯下致命的錯誤。雖然時間才是下午4點鐘,我決定回老屋去,馬上睡一覺,把問題留到明天再去定奪。
  一種莫可名狀的聲響驚醒了我。我筆直地坐在起居室的沙發上,發現天已經完全黑透。氣溫明顯地降了下來,一陣涼爽的微風吹得緊靠院子門的帷簾颯颯作響。我起身走到那兒,朝外看去,沒見到什麼。隨後我摸到書桌跟前,費力地看鐘,快到11點半,我已睡了六個多小時。
  剛才那聲音又響了,在外面屋後的什麼地方。是峽谷裡的一隻什麼動物爬上來?還是有人爬上房子?
  我再移到門邊,確信紗門被閂上,但對一個決定破門而入的人來講,它起不到多少障礙作用。我凝神屏息,紋絲不動,細細地分析四周光亮和陰影的分佈情況。
  響聲再次傳來,這次我聽出了方向,在右面的不遠處,正對著廚房。一個黑影緊貼著樹叢一晃而過,我來不及辨認出是不是個人影。我足足等了五分鐘,這才悄悄地把裡面的玻璃門關上,並將保險閂上好。接下去我要檢查廚房的門——
  電話鈴聲突然刺耳地響起來。
  不能去接!我想。但如果是個重要的電話怎麼辦?不,不可能。約翰是唯一知道我在這兒的人。我要讓鈴聲傳出去,讓外面的人認為這房子裡沒有人。然後我再給約翰回電。
  鈴聲響過八次後停了。我走到書桌前,在電話鍵盤上按了約翰的號碼。他立刻接了電話。「剛才我給你打電話,沒人接。這麼說你在那兒。你好嗎?」
  「很好。出什麼事了?」
  「你那位倫肖先生剛來過,他說——」
  我立即打斷他。「掛上電話,出去找個投幣電話,再給我來電。」
  他沒多說一個字就掛掉電話。我鎖上廚房門,查過窗戶,然後等約翰的電話。15分鐘後,電話鈴一響,我便抓起聽筒。
  約翰的聲音之外有嘈雜的音樂聲。「莎倫,我在一個叫平基的店裡。有人盯著我,但還沒有進來,我不明白他們怎麼可能來竊聽我的電話,倫肖才來——」
  「我不知道他們發現你有多久了。他們可能已經整天在監視你的房子。我們最好講快些。倫肖說了些什麼?」
  「要我轉給你一個口信,如果你去他們在拉霍亞的辦公室,交還倫肖給你的錢,說出你調查到的海諾的情況,那樣雙方的問題就一筆勾銷了。」
  「就這些嗎?」
  「我就讓他說了這些。我告訴他,你我之間有矛盾,好幾年沒講話了,然後就把他趕了出去。」
  「他相信你說的嗎?」
  「說不準。但我覺得他不知道你在哪裡。他表面看起來很強硬,其實可能處在絕望之中。」
  那倒很好,但另一個問題使我疑惑。如果外面那個被我瞥見的人不是RKI的暗探,那他會是什麼人呢?綁架者中的一個?馬蒂「隨從」中的一員?還是我至今對其一無所知的什麼人?
  「莎倫,」約翰說,「既然他們能找到我,那他們也會找到——」
  「我知道,我準備離開這兒。我需要你幫個忙。我把我的巴裡凱房間的鑰匙寄給你;你去一趟那兒,收好我留在那裡的東西,把鑰匙交還那兒的賬台,然後把我租來的車——車鑰匙在巴裡凱的房間裡,還到機場。把我的東西存放你家裡就行了。」
  「我會這樣做的。」
  「多謝了,等這事一了,我給你打電話。」
  長長的一陣沉默,然後傳來他的話音:「好吧,你這狗東西,不想來跟我喝一杯,操你的!」電話斷了。顯然尾巴已靠近,完全可以偷聽到他最後講的話。
  有一小會,我為約翰擔心,但我馬上提醒自己,我的哥哥會照顧好自己的。此外,倫肖也很清楚,恐嚇約翰並不能達到他們找到我的目的。
  我把下午睡覺前擱在茶几上的那枝0.45手槍拿在手裡,開始躡手躡腳地檢查整所房子,同時探視窗外。我發現有輛車停在外面街上。前兩個夜晚我沒見過這輛車。這是一輛黑色達特桑,比周圍大多數鄰居的車破舊。車牌字跡模糊不清。我跪在窗前地板上耐心地探頭觀察了好久,這才確信車裡沒有人。
  但是,這沒有消除我的疑慮。我穿好衣服,把我的東西加上從約翰那裡借來的卡琳的衣褲,都裝進一隻包裡。吃完三明治的配菜,我裹著被子縮在起居室的長沙發上,靜靜等候黎明的光線照亮窗戶,等候高速公路上過往車輛隱約可聞的嗡嗡聲。這聲音會告訴我附近乘車上下班的人們開始活動了。
  這時,一個毛骨悚然的故事片斷闖進我的腦海——是令人恐懼的姨媽克拉麗瑟在我們小時候上床時經常講的。故事的細節淡忘了,但我姨媽的警告現在迴響在我耳畔:「當心那只陰影中的狼。它總在窺伺,很沉得住氣,一旦抓住了你,它會把你吃個精光,連皮帶骨還有那顆心,一點都不剩。」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9 21:42:05

第17章

  6月11日 星期五
  我提著包走進一間低矮的平房,心想最好的藏身之處往往是那些最熱鬧最顯眼的地方。
  這家汽車旅館位於拉霍亞的一條小街上,距RKI總部辦公樓僅幾站路,旅館的紅瓦屋頂上爬滿了紫籐。這地方早在40年代曾是個停車場,多年來一直被人們當作幽會的好去處——我也來過幾次。
  我要了院子後部的一間,門口有棵大樹。一踏進房門,我不禁倒抽了一口氣,這房間我曾經住過。有一年夏天,我從學校回家,神差鬼使地跟一個年齡比我大得多的男子在這裡住了幾夜。他是附近斯克裡普斯學院的職員。
  我關上房門,把包放在床頭的行李架上,然後到廚房去檢查窗戶。窗外是條小巷,廚房裡有扇後門能通出去,我租來的汽車就停在那兒。我拉了拉插銷,注意到窗戶是釘死的,又試了試前門和其他窗戶。我認為這房子還是安全的,便走到小書桌跟前,想在抽屜裡尋出個信封來。
  這天早晨在往市中心來的路上,我發現有人跟蹤。一進城,我便向霍頓廣場停車庫駛去,把我哥哥的「偵察者」停在車庫底層,然後從邊門走了出去。我進了附近一家餐館,強迫自己嚥下了早點,又喝了幾杯咖啡。我假裝細閱《聯合論壇》,暗中觀察其他顧客和窗外的行人。外面有個戴軟帽的男人很可疑,他在人行道上蹓躂了半個鐘頭。於是,我在餐館裡磨磨蹭蹭一直坐到10點,然後出門順百老匯街往休斯頓百貨公司走去。我以前在那家公司當過保安。那男人繼續跟著我。
  商店僱員(尤其是當過保安的雇貝)對店內諸多不向顧客開放的通道、備用出口等瞭如指掌。謝天謝地,自我離開以後,這家公司的商場並沒有進行過大的改建。10分鐘後,我從邊門出去來到一條小馬路上,尾巴被我甩掉了。然後,我混進購物人群中,穿過幾條馬路,先後乘了三輛公交車,輾轉迂迴地到了皇家海濱。
  我租了一輛藍色別克一雲雀車。這車租金低廉,只是損壞得厲害:左邊車身有個四痕,坐墊破破爛爛,擋風玻璃上有一條帶缺口的裂紋。我開車到科羅納多,從花旗銀行的活期賬戶上取出RKI預支給我的大部分款子。在到拉霍亞的途中,我去了一下霍頓廣場停車庫,從「偵察者」裡取出了手提箱,然後來到這裡。
  我終於在客房小書桌的抽屜裡找到一個皺巴巴的信封,信封落款上印的是別家飯店的名字。這正合我意,可以迷惑那些跟蹤我的人。我把巴裡凱房間的鑰匙和我租的車的鑰匙,還有「偵察者」車的鑰匙、取車牌都封進了信封,又從錢包裡取出三張郵票貼上。
  我打電話到漢克的妻子安妮·瑪麗在舊金山的公寓,答錄機說她在薩克拉門托市的加州環境保護聯盟辦公室。我沒有留下口信。
  我又打電話到薩克拉門托,安妮·瑪麗正在開會。我問了會議結束的時間,說到時候再打過去。接下來該幹什麼呢?對了,有一件該做的事,不過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勇氣。
  我對著梳妝台上方的鏡子仔細端詳自己。我穿著卡琳的牛仔褲,那寬鬆的款式,我以前從不穿,上身是她粉紅色襯衫,也是我絕對不會買的。我們兩人截然不同的穿著愛好倒是對我很有利。至於上午跟蹤過我的那個戴軟帽的男人,我懷疑就是RKI派的,不過他根本就沒有正面打量過我。真正傷腦筋的是我的頭髮。我的頭髮又黑又密又長,而且我的髮型很可能就是我最易被識另u的特徵。必須把長髮剪掉。
  一個小時後,我從附近一家美容院出來時,口袋裡減少了200元錢,但我深信,剪了頭髮的我走在街上,誰也不會一下子認出我來,甚至連我哥哥也不例外。
  這次我打電話到薩克拉門托,安妮·瑪麗接著了。
  「你好嗎?」她問我,「漢克說他們給你晉陞了一個對你絕對不合適的職位。依我看,你不辭而別,沒什麼不對。」
  「我現在不能談這事。這會兒我需要打聽點事情。」
  「說吧,莎倫。」
  「你聽說過一個叫『陸海衛士』的組織嗎?」
  「他們是最極端的生態恐怖分子。」
  「極端到什麼程度?」
  「幾年前,有人懷疑他們殺人,殺了一個捕金槍魚的拖網船船長。據說那個船隊為了逃避魚網檢驗,在一個外國港口入了船籍。不過,這件殺人案一直沒有證據。」
  「外國船籍是怎麼回事?」
  「大拖網船用的老式深海網捕撈金槍魚時,會連海豚一起拉上來,海豚夾在裡面一擠壓就會悶死。《海洋哺乳動物保護法》通過以後,規定拖網船換用一種能使海豚逃生的網。美國船隊被監視得最嚴密,但,如果是外國船籍的,可以免檢。那些不響應《保護法》的漁船就找外國港口重新註冊。」
  「『陸海衛士』殺那個船長是為了殺一儆百?」
  「我們想是這樣。」
  「這麼說,他們從事恐怖活動是為了表明一種態度?會不會為了謀取錢財呢?他們會不會為了索取贖金而綁架某個人呢?」
  她遲疑了一下。「他們有可能綁架人,不過不一定為錢,可能是為某種冠冕堂皇的理由。」
  這無法解釋莫寧綁架案。「你知道一個名叫伊曼紐爾·方特斯的墨西哥環境保護論者嗎?」
  「他幹得十分投入,也很受人尊敬。」
  這又與綁架者打算通過方特斯的公司收取贖金的說法不合。
  「真有意思,你怎麼會提起方特斯,」安妮·瑪麗接著說,「那個被殺的船長正是給伊曼紐爾·方特斯的弟弟吉爾伯特幹活的。吉爾伯特買下了科羅娜船隊。那個船隊原先停泊在聖迭戈。他買下以後,就挪到墨西哥去了。」
  我回想起倫肖曾提到過方特斯兄弟關係不和。「照你看,伊曼紐爾·方特斯會不會跟『陸海衛士』有關係?」
  「絕對不會。」
  「如果『陸海衛士』的目的是讓吉爾伯特丟醜,或者對他的反環境保護做法進行報復呢?」
  「那也不會。伊曼紐爾無論如何也不會跟恐怖分子同流合污。去年我在裡奧會議時見過他。我們交談過。」
  我歎了口氣,剛才一瞬間還以為自己摸到了線索呢。「你聽說過一個叫布洛克威茨的人跟『陸海衛士』有聯繫嗎?」
  「斯坦?」她似乎很驚奇,「我聽說過他,但是跟那個組織沒關係。」
  「他是什麼人?」我立刻又振奮起來。
  「斯坦·布洛克威茨是個十足的混蛋,專為反環境保護運動籌款。聽說過『明智用途協會』嗎?還有全美聯合會?」
  「『明智用途協會』不就是那個與裡奧會議同時召開的反環境保護最高級會議的團伙嗎?」
  「嗯,他們的計劃全是破壞性的,甚至要廢掉聯邦政府所有的環境保護規定。全美聯合會是一個代表採礦業、伐木業、牧場經營和其他行業利益的集團聯盟。另外還有『保護自由企業中心』,那是個非營利性的團體,專門為反環境保護論的組織籌款。大企業給他們捐許多錢。不用說,他們的手段都是合法的。布洛克威茨的公司叫器材有限公司。」
  「公司在哪兒?」
  「聖克利門蒂島。」
  「好地方。他們為誰募錢?」
  「他們的對象差不多就是『保護自由企業中心』的那些組織。」
  我腦子裡飛快地考慮剛聽到的新情況。「等會兒再談布洛克威茨,你知道安·內瓦羅這個名字嗎?」
  「內瓦羅是布洛克威茨的妻子。」
  「噢?」
  「布洛克威茨是前綠色和平組織的重要成員。大概六七年前,他玩弄權術,被趕了出來。於是,他成立了自己的籌款公司,反對綠色和平,討好大企業和財團,以此作為報復手段。」
  「很聰明,」我說,「這倒是讓大財團掏腰包的好辦法。」
  「是的。布洛克威茨募到許多錢。但是捐錢人並不瞭解布洛克威茨。大部分募來的錢都被他佔為私有了,存在瑞士銀行他自己的賬戶上。」
  「這是事實還是推測?」
  「是有根據的推測。我有個好朋友在奧林奇縣當審計員,專查大詐騙犯。這幾年她一直盯著布洛克威茨,而且盯得很緊。為此,她的車子被砸過,家裡還起過火,警方一開始就懷疑有人放火。」
  「安妮·瑪麗,你知道海諾認識布洛克威茨嗎?」
  她譏諷地笑起來。「當然認識啦。去年3月份,反伐木示威中海諾被抓了起來,是布洛克威茨讓人放了他,還站在警戒線後嘲笑他。他們兩人之間的敵意由來已久。」
  「好吧,」我說,「我怎樣才能接觸布洛克威茨或者內瓦羅呢?」
  「喔,這個,我不知道布洛克威茨會怎樣。樹敵太多的人對生人總是存有戒心。不過內瓦羅……他們結婚有一年光景,所以她還不至於變得過分多疑。我記得……稍等一下,讓我查一查。」
  安妮·瑪麗很快就回來了。她說:「內瓦羅在聖胡安卡皮斯特拉諾開了一家『燕巢』商店。」
  「什麼店?」
  「不太清楚,從店名看,也許是賣旅遊紀念品的。」
  「謝謝,安妮·瑪麗。這對我很有幫助。」
  「莎倫,你什麼時候回家?漢克想跟你談談。他一直都——」
  「我知道他不高興,但是我會跟他解釋的。告訴他……」我頓了一下,不知說什麼好。最後,我結結巴巴地說了句:「告訴他,我很快就會回去的。」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9 21:42:21

第18章

  聖胡安卡皮斯特拉諾在聖迭戈北面約六十英里。去那裡必須經過聖奧諾福雷邊境檢查站。此時,八車道公路上沒有非法偷渡者,移民局工作人員厭倦地揮著手打發車輛過境。可是一到夜幕降臨,非法偷渡者就開始行動;那時候,檢查站裡便籠罩著緊張的氣氛。15年沒到這個傳道小鎮,如今它發展了,但仍不失那老式的情調。
  我駛入聖胡安卡皮斯特拉諾鎮,把車泊在一條像是主要商業街的馬路上,然後徑直走進電話間尋找「燕巢」商店的地址。不一會兒,我發現那個店就在電話間隔壁。那滿櫥窗的絹鳥吸引了我。那些鳥或歇在棲木上,或懸在幾乎看不出來的細線上,似在飛翔。
  店堂內的珍奇鳥類更多,千姿百態,各有特色。一隻漂亮的金剛鸚鵡在角落裡調皮地眨巴著眼睛;一隻大渡鴉的神情沉穩冷靜;一隻烏鴉惡狠狠地斜睨著。如果我一定得買點兒什麼才能結識安·內瓦羅的話,那就買那只鸚鵡。
  我走近那只鸚鵡,發現翅膀下繫著價目牌。「90元。」
  「那可是高級工匠手工製作的。」一個沙啞的嗓音在我背後說道。
  我轉過身,只見一個高個子紫銅色頭髮的女人,戴著一副寬大的銀邊眼鏡。要麼這女人不是安·內瓦羅,要麼海諾從未見過布洛克威茨的妻子。
  「是只極好的玩意兒。」
  「我們還有小些的,價錢便宜。」
  「不,」我惋惜地搖搖頭,「是它的模樣吸引了我。」
  她端詳著鸚鵡,猶豫了一下。「我看咱們可以談成這筆買賣。這鸚鵡已經在店裡放了一段時間。75塊錢怎麼樣?」
  我瞥了一眼鸚鵡。「價錢還是不便宜。能給我一張名片嗎,我會再與你聯繫的。」
  「當然可以。」她走到營業桌邊,取出一張硬紙片,上面寫著:「燕巢,不頂撞主人的鳥中珍品,安·內瓦羅。」
  「是你的名字?」
  她搖搖頭。「是店主的名字。」
  我皺了皺眉頭,審視著卡片。「安·內瓦羅。她是不是嫁給一個叫斯坦·布洛克威茨的男人?」
  「嗯。你認識他?」
  「那當然。太巧了。我現在就是去聖克利門蒂跟他談,關於……關於我正在寫的反對環境保護運動的書。」
  「哦,」那女人有些不自然地說,「你跟他談就對了。」
  我立刻說道:「聽起來,你不贊成布洛克威茨的觀點。」
  「我來這裡幹活是因為我喜歡鳥,所有的真鳥。布洛克威茨籌了大筆的錢來反對進一步約束石油公司的法規。如果你曾經見到過洩油事件給鳥類造成的……」她聳了聳肩。
  「很高興你告訴了我這些。我寫的書對布洛克威茨那樣的人是持批評態度的。可我簡直無法與他面談,因為他不讓我上他家去,又不安排時間到他辦公室去見他。」
  「他的為人就這樣。」
  「我想,你能告訴我他的住址,」我說,「我知道這要求有點兒過分,不過這是為了一項正義的事業。」
  她透過眼鏡玻璃若有所思地打量著我。「你為什麼非要見他呢?」
  我掏出皮夾子,向她出示了證件。「布洛克威茨跟一件我正在調查的綁架案有牽連。」
  「噢?」聽到她僱主的丈夫跟綁架案有牽連,她似乎來勁了。「好吧,」她說,「我給你地址,但有一個條件。」
  「說吧。」
  「把這只鸚鵡買去。我是拿佣金的,如果今天做不成,筆像樣的生意,內瓦羅會扣我這個星期的工錢。」
  我朝那老鸚鵡看了一下,這可是我遇上的換取情報的最優惠價格了。「把它包上,把地址寫下來。」我吩咐她。
  原來內瓦羅和布洛克威茨不住在聖克利門蒂,而是住在東面靠近裡弗賽德縣邊境的鄉村裡。那是個柑橘縣,綿延起伏的山坡上滿是橘樹、酸橙樹和鱷梨。「燕巢」店的那女人給我指的路十分明確。不一會兒,我就駕車穿過布洛瑟姆小鎮,順著一條路駛進了一片林子,再前行約一英里,便看見一個山坡上有一幢白色維多利亞式房子。
  那是一幢鄉村風格的維多利亞式大屋——方方正正、質地堅實的三層樓房,老式遊廊帶著圍欄。房子牆上爬滿了盛開的攀緣薔薇;車道盡頭停著一輛紅褐色沃爾沃車。遊廊鞦韆上,坐著一個黑頭髮花衣服的女人。
  我四下看了看,然後下車走進林子。林子盡頭就是草坪。在我和那幢白色房子之間隔著一片盤根錯枝的薔薇籐架。我一步步慢慢地往前移,透過薔薇籐架往前張望。那女人還坐在遊廊的鞦韆上,雙手緊抱著放在膝上。她似乎在等人,在等誰呢?
  這女人的外貌與那店員所描述的相符合:三十五歲左右,矮矮胖胖的,一頭黑色直髮,明顯的南美人相貌。她就是布洛克威茨的妻子內瓦羅。
  內瓦羅仍舊靜靜地坐著。
  15分鐘後,一陣汽車引擎聲由遠而近。內瓦羅站了起來,走到遊廊邊上,身子靠著欄杆往前探。一輛淺藍色德國寶馬車駛上了她的私家車道,車身上裝有車載電話的天線。不久前,我見過一輛這樣的車……
  內瓦羅走下遊廊的台階,向汽車迎過去。車停了,接著車門打開,走出另一個女人。她身材瘦弱,淺色的鬈發垂到耳根下面,身著一件長長的藍色夏衣。
  是黛安娜·莫寧!
  她們倆互相打招呼,握手的樣子不像是朋友關係,帶有幾分矜持。她倆站在汽車邊上說著話,然後黛安娜打開汽車的後門,取出一隻手提箱。她把箱子拎到沃爾沃車那裡,內瓦羅已經過去打開了後蓋,黛安娜把箱子放了進去。隨後兩人進屋去了。
  要一起出門?
  我起身退回林子,朝自己的車走去。我悄無聲息地調轉車頭,停在一個我看得見私家車道的位置,然後,靜靜地等待。
  一小時過去了。一個半小時。又過了三分鐘——
  那輛沃爾沃駛出車道朝聖迭戈開去。我等它開出一段距離後才發動那輛破車跟上去。沃爾沃徑直駛過布洛瑟姆岔路口,經縣轄公路上了加州74號路,在聖胡安卡皮斯特拉諾轉入I—5號路。我尾隨南下。暮色降臨,我打開車燈,縮短了與沃爾沃之間的距離。到達丘拉維斯塔時,我懷疑沃爾沃車是朝邊境去的。
  到了聖伊西德羅邊境出入口,路旁出現了警戒牌,與我在聖奧諾福雷看到過的一樣。高高的粗鋼絲網柵欄把高速公路與邊境線隔斷,但是柵欄的頂部由於經常有人攀援而彎曲損壞了。在柵欄與人行道之間的排水溝裡有幾名南美人排成一個縱隊在往北奔跑。夜幕下,非法移民已經開始行動了。
  沃爾沃車加速通過美國領土上最後一個出口。前方的進口港隱約可見,藍色的「墨西哥』大字掛在六個汽車入口處。四車道的公路縮成兩車道,然後再呈扇形散開。我與沃爾沃車之間拉開三輛車的距離,挨著一輛野營車徐徐開往入口處。墨西哥衛兵漫不經心地掃視著車輛,揮手示意通過——
  這時我意識到我必須調轉車頭。
  駕這輛車過境是不會有任何問題的,但是駕駛租來的車返回美國海關麻煩就多了。租車合同上用紅色大號字清清楚楚地印著:「本車輛不得進入墨西哥」。
  「真該死!」我懊喪地猛拍方向盤。前方,沃爾沃車正通過入口處。我打了信號,開始往左邊車道移去,那是個標著「U形轉彎往美國」的出口。
  這麼說,黛安娜·莫寧和安·內瓦羅是一同去了墨西哥的巴哈了。怎麼回事?她倆是什麼關係?既不親密,但也沒看出有什麼敵意,只是互相戒備。
  返回我住的汽車旅館後,我立刻動手畫了一個圖表,把布洛克威茨、內瓦羅、莫寧夫婦和海諾的名字都寫進一個個圓圈內,再用虛線和箭頭連接起來。在圈圈外圍,我又添上馬蒂·薩拉查,陸海衛士,RKI,菲尼克斯實驗室,科羅雷斯國際公司。在科羅雷斯下面加了個箭頭,描上伊·方特斯的名字。最後補上他兄弟吉爾伯特的名字。但仍然理不出個頭緒來。
  我給凱特·馬洛伊打電話。斯波爾丁環保基金會的辦公室沒人上班,又查不到她家裡的號碼。接著,我給加裡·瓦爾納打電話,想知道他有沒有從死者身上找到身份證件。瓦爾納也沒在辦公室,同樣查不到他家的電話。我把電話打到最近的阿維斯租車辦事處,但是他們無法提供海諾租來的那輛車的情況。那接電話的人說他們的車是允許開到巴哈去的。於是我當即預訂了一輛,以備明天早上用。
  晚飯後,我把花75元買來的絹制鸚鵡從拎包裡拉出來,把它放到床上,靠在一隻枕頭上。然後,我脫了衣服,打開那架舊電視機。電視裡正在重播「尋歡作樂」——謝利·朗的一個片斷。當電視插播廣告的時候,我拿起鸚鵡看看翅膀下掛著的價格牌是否被那女店員取掉了。價格牌是取掉了,不過她又在翅膀下掛了另一塊小牌子。我把羽毛翻起,湊著昏暗的床頭燈察看上面的字。
  科羅雷斯國際公司,墨西哥城。
  這家公司是屬於環境保護主義者伊曼紐爾·方特斯的。莫寧綁架案的信用證書抬頭也是這家公司。
  我勒了一下鸚鵡的脖頸,又把它放到枕頭邊。是巧合嗎?我懷疑。
  起先,綁架案似乎是被害人自己策劃的。後來,一張被害人充滿恐懼的照片消除了這一疑點。如今,被害人的妻子跟另一個女人一起去了巴哈,而這另一個女人開的商店就是從贖金信用證書抬頭的那家公司進的貨。這女人又被認為是在海諾失蹤那天與他接過頭的,而且她的丈夫與失蹤案有牽連……
  莫寧和內瓦羅為什麼要去巴哈呢?她們去那兒跟下落不明的信用證書有關嗎?為什麼不去墨西哥城呢?
  我看了看鸚鵡,這鸚鵡提供了一個線索,可我卻不知如何順籐摸瓜。這一夜恐怕又是徹夜難眠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9 21:42:35

第19章

  6月12日 星場六
  星期六,這個日子對查案子不利。辦公室都沒人上班,知情者都到海灘上去休息。可我還是一早就起床了,喝完咖啡,沖了個澡,然後動身去帝國海灘還掉租來的那輛破車。
  從出租汽車總匯出來,我沿著帕默大街步行穿過五條馬路,來到假日市場。
  這天上午,路邊待雇處沒有多少人在蹓躂。市場內,威克站在收款台後面,拿著一罐冰過的百事可樂往汗涔涔的額頭上貼,想用這辦法來解熱。他稍稍遲疑了一下便認出了我,臉上笑容一閃,露出稀疏的牙齒。
  「還是不懂英語嗎?」
  「不,我懂。你知道是怎麼回事。邊境巡邏隊的人到處都是,就是找懂英語的人。」
  「那天我來過以後,你跟誰提起過我來這裡和我要打聽的事情嗎?」
  「哦,說過的,跟外面幾個傢伙。我警告過他們,說你不是好惹的。別擔心他們。那些傢伙都是膽小鬼,懂我的意思嗎?他們並不想興風作浪。」
  「你認識馬蒂·薩拉查嗎?」
  他瞇縫起眼睛,「認識。不過我斷了和他的關係。現在他不跟我們接近。」
  「那些在停車場蹓躂的人怎麼樣?他們願意對付馬蒂嗎?」
  「如果他們肚子餓得慌——怎麼?」
  「聽著,有人盯我的梢。估計就是從我來這裡以後開始的。可能有人向馬蒂告發我——」
  威克搖搖頭。「該死的皮特!」
  「怎麼啦?你說是那個給我哥哥幹活的皮特告的密?」
  「對。」威克露出厭惡的神情,「皮特是我表兄的孩子,那沒什麼。不過,他是那種詭計多端的傢伙。他給馬蒂做事。我敢肯定是他把你出賣給馬蒂的。」
  「他怎麼知道馬蒂會對我或者說對我要調查的事感興趣?」
  威克聳聳肩。「馬蒂對南部灣所有的事情都感興趣。他出的價錢也大。」
  這麼說,那天傍晚在劉易斯家的樓外,我坐在「偵察者」車裡時,是馬蒂派的人在監視我。也就是說,那天晚上馬蒂在回答我的問題時是有準備的。潛伏在我家老屋外面的也是馬蒂的人。那麼那個被我在休斯頓百貨公司裡甩掉的戴軟帽的人呢?現在還有沒有人盯梢呢?
  我朝裝有柵欄的窗戶望望外面的停車場。威克看出了我的不安,嘀咕道:「我真想把皮特揍一頓。」
  「讓我哥哥去收拾他吧,」我說,「我這時候能請你幫個忙嗎?」
  「我還欠著你的情呢,你有什麼事?」
  「開車送我到城裡的阿維斯租車行去。」
  「我這就叫辦貨的夥計用送貨車把你帶出去,就跟裝一袋土豆出去一樣。」
  我在租車行等待的時候,用投幣電話撥了羅恩·錢的號碼,沒人接聽。我又往投幣口塞了些硬幣,打給聖迭戈大學哈斯利特教授。他不在寓所裡。女管家說我可以在港灣找到教授。我問她在港灣的什麼地方,她含糊地回答說,「哦,反正在G大街防波堤附近吧。」G大街防波堤是舊時的叫法,現在那個地方已經改名為金槍魚港灣。
  這時,我租的交通工具,一輛漂亮的白色豐田車開過來了。我用現錢交了押金,然後坐進去,熟悉了一下車內的各種裝置。兩分鐘後便起程去金槍魚港灣。
  往日的金槍魚船碼頭早已關閉,一副破敗景象、代之而起的是鋼筋鐵骨、玻璃幕牆的高層建築。但這裡仍不失為一個美麗的港灣,可以說是世界上最美的港灣之一。我停好車子,開始沿碼頭漫步。空氣裡飄蕩著魚腥味、油煙味和海水的鹹味。太陽熱乎乎的,海風輕拂,令人舒暢。家鄉的氣息熟悉而溫馨,讓我陶醉。
  港灣沿岸,是一大片飯店和停車場,陸地彎彎曲曲地伸向水域。當年大船隊殘剩的釣魚船泊在碼頭邊的水面上。人行道上的長凳,大多被無家可歸者佔據著。我放慢腳步尋找哈斯利特教授。當我在最南端的長凳上發現他時,不覺吃了一驚:他已經不像我在聖誕聚會上遇見的那位氣度高雅、穿著講究的老先生了。
  今天的這位教授看上去跟海濱常見的那些怪人很相像:留著白鬍子,濃厚的長髮上戴一頂舊水手帽,身穿破舊的斜紋布褲子和藍白條襯衫。我不僅不久前還見過他,而且他還是我母親的一個熟人。我走上去對他說,「哈斯利特教授,還記得我嗎?我是莎倫·麥科恩,上次在聖誕夜見過面。」
  他抬起頭,迎著陽光瞇起雙眼。「當然記得。」接著他端詳我。「你變樣了。是不是因為剪了頭髮?」
  「是的。」
  「非常適合你。」他示意我在他身旁坐下,又遞給我半塊三明治。我坐下了,但是沒要三明治。「奇怪,」他又說,「前兩天我還見到你母親,她可沒說你上這兒來看她呀。」
  「哈斯利特教授,」我說,「我這趟來是想跟您打聽點事情。」
  哈斯利特是一位歷史學家,曾寫過一部權威性的聖迭戈灣史。他對這裡的歷史瞭解得詳細入微,也最有發言權。我說:「我想打聽些有關海上的事。您知道吉爾伯特·方特斯嗎?他是墨西哥一個金槍魚船隊的老闆。」
  哈斯利特皺起眉,「吉爾伯特就是破壞咱們港口的一個典型例子。科羅娜船隊曾經是這裡最大的船隊,吉爾伯特在1972年買下了它,到墨西哥重新登記,這是他逃避檢查的手段。這事被環境保護主義者發現後……我想你也是環境保護主義者吧?聖誕夜咱們還是談起過你在圖發湖捲入的那件可怕的事嗎?」
  我點點頭。「我不屬於任何一個組織,不過我有能力的時候也捐些錢給他們。」
  「我也不是哪個組織的狂熱分子。再回到吉爾伯特吧。70年代中期,他老家洛馬岬角的環境保護主義者發起抗議,結果局勢失控了。吉爾伯特有殺手,他們把一部分抗議的人打得很厲害。於是暴力行為升級了,一個小區居民組織拿起了武器對付吉爾伯特。你知道他的回答是什麼?」
  我搖搖頭。
  「他把船隊移到墨西哥的思塞納達,這一著幾乎使我們的罐頭廠全部破產。接下來他封閉了在洛馬岬角的家,搬到巴哈去了。這個地方還是他的,不過他從來不住;都是些生人來來去去,弄得鄰居們——也包括我自己——神經高度緊張。」
  「吉爾伯特現在住哪兒。恩塞納達嗎?」
  「不,他住在海邊一個村莊裡,那兒由地方當局保護他不受抗議者的干擾。墨西哥環境主義者對他也恨透了。你大概知道,墨西哥去年加入關於減少海豚捕殺量百分之八十的國際協議簽字國行列,可那也沒能制止吉爾伯特。」
  「方特斯有個兄弟是環境保護主義者,對嗎?」
  「是的。他倆不說話。他的兄弟伊曼紐爾買下了分給吉爾伯特的那份家產,但至今也沒敢動用他的各種關係來公然反抗吉爾伯特。」教授的笑容變成了苦笑。「墨西哥聯邦警察對言論和集會自由根本不予重視。」
  「他那個村莊在巴哈什麼地方?」
  「恩塞納達的南面,叫做埃爾蘇埃諾,意思是『夢境』。墨西哥和美國的許多有錢人,都在那兒買了房子。」
  「他在洛馬岬角的房子在哪條街?」
  「落日崖大街。」哈斯利特教授以頗為好奇的目光掃視著我。「你好像對吉爾伯特·方特斯很感興趣。是不是你來這兒出差也為了他的事?」
  「也有這可能。既然您瞭解環境保護主義組織,那您知道『陸海衛士』嗎?」
  他厭惡地撒了一下嘴。「一幫白癡。」
  「他們會成功地實施一樁恐怖案嗎?譬如說,為了一大筆贖金的綁架案?」
  他考慮了一下。「他們會把事情弄得一塌糊塗,弄得很慘。我會很同情案子中的被害人,因為這個人不可能生還。」
  這時候,他用擔憂的目光審視我。我避開他的眼睛看著海灣。氣溫升高了,又熱又問;我的頭髮和前額都濕漉漉的。
  「莎倫,」過了一會,教授對我說,「你有什麼麻煩事嗎?我能幫些什麼忙?」
  我無論如何也不能把一位78歲的老人牽連進去。我說,「沒有,什麼麻煩事也沒有。謝謝您為我提供的信息。您能否答應我,別對梅爾文和我母親提起你見過我的事?」
  他眉心皺起一條溝,勉強地點點頭,眼睛仍然關注地望著我。
  我站起身,說了聲再見,快步朝停車場走去。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9 21:42:47

第20章

  我到達洛馬岬角的落日崖大街後,攔住一個在人行道上遛狗的人,問他是否知道吉爾伯特的屋子。他懷疑地看了我一眼,但還是指指不遠處一幢地中海風格的雄偉建築。我謝過他,把車開過去,停在馬路邊上,然後熄了火。
  這所房子保養得不錯,草坪也是精心修剪的,儘管離鄰屋不遠,卻給人一種孤獨的感覺,一種房屋長期空關的特有的荒涼感。
  那個牽狗的人在我的車旁走過,又小心謹慎地看了我一眼。我對他笑臉相迎,下車與他搭訕。「主人不在,這地方管理得不錯啊,」我指了指房子,「我要是能找到房東的話,倒是有位客戶願意付全額現款而且免驗房屋。」
  那人戒備的神情漸漸消逝了。「你是房地產代理人?」
  「經紀人。21世紀公司的雷·凱萊赫。」我向他伸出手。
  他熱情地與我握手。他的狗開始嗅我的鞋。「我叫歐文·貝裡,」他說,「就住在馬路這邊。要是這房子能賣掉,我會激動萬分。」
  「為什麼?它租給不受歡迎的人了嗎?」
  「被不受歡迎的人所使用,這樣說更合適。」
  「你這麼說,我倒擔心起來了,能解釋一下嗎?」
  「吉爾伯特是個小人。他很有錢,不過仍是個小人。他把房子給卑鄙下流的人使用,以此來報復鄰居。你真想不到都是些什麼人在那兒進進出出。」
  「那到底是些什麼人呢?」我問他。
  「也是小人。有可能是毒品販子。還有穿著露屁股短裙的女人。我看是妓女。」
  「哎,也許我和我的客戶能解決這個難題。你知道吉爾伯特在墨西哥的地址嗎?或許還有誰知道?」
  「我隔壁鄰居可能有。一年前他曾想買下那房子,跟吉爾伯特有過聯繫。我這就去問他。」貝裡牽著那條狗開始沿人行道走去。
  我轉身把目光投向沙石巖外那晶亮的海面,竭力理清紛亂的思緒。
  不一會,貝裡回來了。這一次他沒帶狗,而是手持一張紙條。我接過紙條,一邊大聲向他道謝,一邊迅速鑽進汽車。
  駛過幾條街後,我才把車靠在路邊展開紙條:巴哈,埃爾蘇埃諾,太平洋大街117號。
  走進汽車旅館的院子時,我覺得就像在沙漠中找到了綠洲。我把車停在辦公室附近,打算趕快打個電話,收拾行裝就結賬上路。我往自己住的那幢房子走去,突然發現門前垂著的樹枝下有個人影在晃動,我放慢了腳步,急忙向另外兩幢房子中間的小徑拐過去。其中一幢房子的周圍是高高的山茶樹叢,我鑽到一棵樹後,沿著牆根往前移,等走到看得清我客房的門口時,撥開樹葉朝那裡窺探。那個人又高又瘦,伸長著脖子朝我剛才走的那條路上看。
  是蓋奇·倫肖。
  我倒抽一口氣,急忙往回倒退。我應該想到,RKI有四通八達的情報網絡,他尋找我的蹤跡不用費多大周折。他上衣下鼓出一塊,顯然是帶著槍的。
  我沿著牆一步步挪到房子後部,然後緊貼牆面。下一步怎麼辦?
  我從汽車裡出來的時候,倫肖已經看見了我——他不可能沒看見我。但是從他那高度警覺而又猶豫不決的樣子看來,他還沒有把我完全認出來。我改換了髮型,穿著也不同從前。如果他到旅館辦公室查找我,辦公人員肯定向他描述過我先前租的是一輛破車。大概他覺得我有些面熟,但不出幾秒鐘他就會想起來的。
  房間裡的東西不去取無關緊要,汽車倒成了問題,得想法子把它開出去。我剛才折進去的小徑通往一條偏僻的小街,我從山茶樹叢看出去,不見人影。我立即快步走向人行道。馬路對面是一家咖啡館,我奔過去,找到一台投幣電話,撥了旅館服務台的號碼。
  「請接七號單元。」我對服務員說。
  「請稍等。」女服務員接上電話,鈴響幾遍,「對不起,她沒接。」
  「你過去看看行嗎?午飯後我離開時她不大舒服,我不放心。」我聽出她在猶豫,便補了一句,「請幫個忙吧,她有糖尿病。」
  「好吧,別掛。」她把聽筒放下了。
  我立即掛上電話,跑出咖啡館穿過馬路。轉過旅館辦公室附近的拐角時,我看見那個接電話的服務員正往院子後面走。倫肖果然從樹下走出來,和她搭上了腔。她指著房門向倫肖解釋。然後,她打開門鎖走了進去。正如我所希望的,倫肖跟著進了門。
  這是我唯一的機會,我立刻拔腿向我租來的豐田車狂奔過去。幾秒鐘後我已坐在車裡,擰開點火開關,發動引擎,轉眼就衝出了那個地方。
  我邊開車邊在記憶中搜索,房間裡是否留下什麼東西會向倫肖提示我的行蹤。昨晚我在上面塗過許多名字的紙條?不會的,我離開時親眼見到清潔工打掃房間,倒清了廢紙簍。那只鸚鵡呢?沒關係,售貨單和那塊小牌子在我的錢包裡。
  我按了按喇叭,它替我發出笑聲。
  第一站是大學街的古登照相器材店。
  古登商店裡面的一切都還與我記憶中的一樣。照相機、鏡頭和名種器材以及暗房設備,品種齊全,應有盡有。想當年,我每次回家總要在古登店裡消磨掉一些時間,心裡盤算著總也實現不了的購買照相器材的計劃。現在我還能準確地記起我中意的照相機鏡頭在哪兒放著,便徑直朝那兒走去。
  我買了米德1000型鏡頭,它能當遠距離望遠鏡使用,配上目鏡,能把景物放大83倍,攜帶方便,分辨力強,即使光線不足也可以拍攝。
  一個梳小分頭的年輕店員幫我拿這拿那,他似乎發現我是個不懂照相但卻很富有的顧客。他熱情地對我說:「女士,您用這種鏡頭在200碼外都可以數得清雛鳥身上新出的絨毛。」
  我又買了一架佳能機和幾卷膠卷,價格不菲。付錢的時候,我想:等我辦完案回去後,我在眾生法律事務所的工作就丟了,拿什麼來還RKI預支給我的錢呢?
  出了古登商店,我開車去一家飯店吃了一份三明治,並給聖迭戈警察局的加裡·瓦爾納打電話。
  「你們查明那具屍體的身份了嗎?」我問道。
  「查到了。」
  「是什麼人?」
  他不作聲。
  「是斯坦·布洛克威茨?」
  這時候,他的沉默有了另外的含意。過了片刻,他說,「我以為你猜不到他是誰呢。」
  「他可能跟我在調查的案子有牽連。」
  「那你最好來一趟,作個說明。」
  「不行,我……不在聖迭戈。」與RKI的周旋使我變得多疑起來,我簡直成了個隨時撒謊的人。
  「你在哪兒?」
  「等我回去再告訴你。通知布洛克威茨的妻子了嗎?」
  「麥科恩……」他沮喪地歎了口氣,「我們找過她,可是她不在家,也不在做生意的地方。你也不知道她在哪兒吧?」
  「我根本就不認識這個女人。」
  「聽我說,麥科恩,我想——」
  「你整個週末都上班嗎?」
  「噢——不是,過兩三個小時我就走了,我打算回家。」
  「告訴我你家的電話。」
  「為什麼?」
  「我也許用得著。」
  「麥科恩,你不是在調查這樁兇殺案吧?因為在這個州,你不能調查兇殺案——」
  「我甚至不在這個國家。」
  「我要你趕快回來——」
  「你家的電話號碼?」
  「麥科恩——」
  「求你了。為了你喜歡的啦啦隊長!」
  「天哪,你這是折磨我!」他歎息一聲,說了電話號碼,「這是感情勒索。等你回來,我們一定得討論一下你的作為——」
  「什麼?」
  「我是說——」
  「哎呀,線路不清楚!」
  我立即掛斷電話,匆匆開車向邊境駛去。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9 21:43:05

第21章

  我決定取道收費高速公路,出境後拐上墨西哥一號公路到恩塞納達去。
  我在巴哈停留了一下,買了張地圖,又上路往南駛向另一個收費站。我注意到了沿路的變化,雖然邊境小鎮的棚屋區和貧民窟依然如故、五花八門的紀念品商店和酒色場所照舊營業,可一座座鑲嵌鏡面玻璃的摩天大樓拔地而起,卻給城市增添了繁華景象。開了大約七十五分鐘車,到達恩塞納達。這個偏遠的沿海小城,也受到商業競爭的影響,初看起來:碼頭邊有漁船隨波搖擺(其中不少船隻帶有吉爾伯特·方特斯的科羅娜船隊標記)、街上有驢車緩行,然而再往前看,廣告牌林立,海濱大道上開滿了大飯店、餐館和酒吧。
  我又往前開了30分鐘,駛上了一條通往埃爾蘇埃諾的路。道路是新鋪的,與一條長滿矮灌木叢的河床平行。又向前駛了幾英里,遠處藍灰色的海平線上出現了雲層,空氣也涼快些了。道路兩旁開始出現堆得滿滿的水果攤和蔬菜攤。駛過一個野營地和一個觀景台,又駛過一個停著幾架小型飛機的機場,接著是一條上坡道。我看見平緩的坡地上一片錯落有致的房屋,有傳統的紅瓦粉牆,也有異國風情的現代別墅。我順著下坡路駛入埃爾蘇埃諾這個小型商業區,它有個美妙的名字:夢境。
  這地方確實有一種夢境般的情調:嶄新的建築,愜意的涼風,不時飄來烹調香味。新鋪的街道兩邊停滿了豪華型汽車。這裡的商店也是豪華型的,儘是珠寶店、運動用品店、花卉店、酒鋪和畫廊。我看到,在人行道上悠閒漫步的、在商店門口進進出出的、在蔬果攤前駐足停留的絕大多數是穿著講究的美國人,而且多數穿著高爾夫球裝或網球裝。
  我有些侷促不安,好像進入了喜劇舞台的場景。這「夢境」般休閒安逸的氛圍與我此行的情緒大相逕庭。
  我找了個地方停車,走進一家食品店,向店內一個墨西哥女人打聽去太平洋大街怎麼走。那女人會說英語,她聳聳肩,取出一張小地圖,指給我看一條彎彎曲曲的路,那條路在這個小鎮的盡頭分了岔。她說:「那裡是高檔生活區,都是大別墅,不能隨便進的。」還斜著眼瞟了一下我身上皺巴巴的衣服。
  照那女人指的路,太平洋大街與通往海邊的主幹道分岔,然後又在海岬下會合。我很快找到了分岔處,那裡有石柱作標記,但是沒有崗亭或關卡。我順著瀝青路駛過一叢叢絲蘭花、霸王樹和柱形仙人掌,眼前開始出現風格迥異的房屋,這些房屋都坐落在白沙海灘的一小塊高地上。這時,太陽正在往水面沉下去,餘光照射進天邊重重疊疊的雲層裡。
  吉爾伯特·方特斯的別墅是117號,從外觀看,房子的款式並不新潮。褐色灰牆,淡藍瓦頂,房子非常寬敞,一邊是三層側樓,看上去像教堂的鐘樓;中間是一層樓,連接著另一邊的兩層側樓。與大多數鄰居不同的是,這幢房子四周有高高的圍牆,牆頂上還插著鋸齒形玻璃片。
  這片生活居住區的自動大門倒是開著的,我放慢車速往裡開。前院有個噴泉,半圓的碎貝殼鋪就的車道圍著一個精緻的仙人掌花園。左邊是個車庫,門前停著一輛褐色沃爾沃,掛著我熟悉的加利福尼亞牌照。
  我順著路往前駛到一個開闊處調了頭,然後把車開往我事先看好的海濱。那裡已經有幾輛外來的破舊車停著。我把車停在那裡,穿上外衣,脫下鞋,把鞋塞進鼓鼓囊囊的提包裡,然後取出照相機和我父親的手槍,提著包朝海灘走去。腳下的沙子像粉末一樣,又細軟又乾淨。有幾個人在散步,還有一些人在釣海鯽魚。一位年輕的母親看著她的兩個孩子在水中嬉鬧。我邊走邊察看那一片住宅。
  吉爾伯特·方特斯的那幢房子比周圍鄰居的地勢低一些,前面的平台是封閉的,安上了透明的玻璃。朝這邊的窗戶雖小,但也裝上了柵欄,不過通往平台的房門卻是開著的。平台上有個輕便酒吧台,有個白色侍者出來了,端著一些玻璃杯。吉爾伯特在準備招待美國加州來的兩位女客人?
  海灘延伸一百多碼到一條干河床口。那裡草木茂盛,我朝那個方向走去,經過兩三條破舊的木漁船。我想,一定是吉爾伯特和他的鄰居們認為別有情趣才故意讓這些破漁船留在那裡的。靠岸有一條半新的玻璃鋼質漁船。我走近那條漁船,突然看到左邊草木深處的一些建築物輪廓,那是些漆了各種顏色的簡陋棚屋,屋頂是生銹的鐵皮蓋上的,房門是用薄板製成的。原來那是埃爾蘇埃諾的貧民窟,為了不使山坡上的豪宅居民感到有煞風景,隱蔽得極好。
  過了一會兒,我轉身返回到那幾條破舊漁船旁邊。察看一番之後,我爬上其中一條船,把提包放在身邊,面對大海坐下,動手擺弄照相機。我把焦點對準正往下撲去的海鷗和鵜鶘。確如古登店小伙子說的,能看清鳥的羽毛!
  我放下照相機觀望大海,心裡想:即使那幢別墅裡的人注意到了我,那我也不過是個孤獨的遊客,想拍攝幾張落日風景照罷了。
  雖然背對著那幢別墅,我腦子裡卻始終在考慮那裡發生的一切。首先,車庫門前的沃爾沃,就是昨天晚上我跟蹤過的那輛由安·內瓦羅駕駛、帶著黛安娜·莫寧駛出邊境的車。安·內瓦羅不可能知道她自己在星期天夜裡就已經成了寡婦。就是在那天夜裡,布洛克威茨被槍殺在高台地上。是馬蒂開的槍嗎?沒法弄清楚,不過,即使不是馬蒂親手槍殺了布洛克威茨,他也知道是誰幹的。
  有一個令人不悅的可能,我必須加以考慮,那就是海諾槍殺了布洛克威茨。照安妮·瑪麗所說,布洛克威茨與海諾是有前嫌的。而且那天夜裡海諾也曾去過高台地。如果真是海諾打死了布洛克威茨,那是因為他走投無路。
  還有信用證書,它在誰手裡?海諾嗎?我懷疑。如果說有人從他手裡奪走了信用證書,而他之所以並沒有與RKI聯繫,是因為他要想方設法再奪回來。那又是誰奪走的呢?馬蒂?有可能,但是如果是他的話,他準備怎麼處置信用證書呢?
  還有一個人是吉爾伯特·方特斯,他那個與他視同陌路的兄弟正經營著信用證書開抬頭的那個公司。還有「陸海衛士」,好像是這個方程式中多餘的數字。吉爾伯特·方特斯,安·內瓦羅以及黛安娜·莫寧三人之間又是什麼關係?還有蒂莫西·莫寧,失蹤12天了……
  海灘上的遊人走得差不多了。那年輕的母親在呼喚她的孩子,一起走向一幢別墅。
  夜色濃了,看得見火光在干河床那裡跳躍。我聞到了魚和玉米餅的香味,聽見男男女女的話語聲。我回轉身,只見山坡上的別墅已是燈火通明,音樂聲、雞尾酒宴上的談笑聲伴著燒烤味道一起向我飄來。我肚子發出淒涼的咕嚕聲。我仔細觀察方特斯的房屋。通往平台的房門全開著,那個白衣侍者忙進K出。平台上沒有其他人,也沒有人站在亮燈的窗口。我拎著提包和照相機下船站到沙灘上,仍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幢房子。破漁船之間有一小塊空間,正好能放得下照相機。我把照相機推進去,找了塊木頭把它墊到一個合適的角度。等到天色完全黑下來、海灘上無人走動時,我便趴到地上,眼睛湊在鏡片上,把焦點對準平台。
  那侍者正在一張桌子上放一盤開胃食品,又在桌子周圍擺了四張帶靠墊的椅子。他滿意地審視了一下,退到酒吧台後期待地看著房門。我把焦距對得準極了,當第一批客人來到時,我甚至能瞧見侍者眼角的皺紋由於微笑而變得深了。
  我稍稍挪了一下鏡頭,把它對準驀然出現在平台上的黛安娜·莫寧那張毫無表情的瘦削面龐。我認出跟她一起進來的女人是安·內瓦羅。她倆在吧台上取了飲料,走到桌邊坐下,開始談話。黛安娜顯得很緊張,眉頭緊鎖,似乎在強調什麼,每說三四個字就晃動一下她那披著鬈發的頭。我從她嘴唇的動作上看出幾個字,「不行。」「他不能。」內瓦羅那張印第安人的面容一直很平靜,她不大開口,只是做些勸慰的手勢。
  我饒有興致地仔細觀察內瓦羅。她其貌不揚,而且不施脂粉。據我對她的觀察可以斷定,這個女人一旦投入某個事件,譬如說綁架,她便會從容不迫、專心致志地去處理每個細節。黛安娜繃著臉,由於缺乏睡眠而顯得憔悴不堪;內瓦羅倒是輕鬆自如。
  突然,黛安娜朝門口看去,臉繃得更緊了。內瓦羅也朝那個方向看了一下,但是她表情未變,只是眼神中有什麼一閃而過——我想是憤慨,儘管她小心地抑制著。我移動鏡頭,對準剛進來的那個男人。他身材高大,身著白色晚禮服,看得出是南非人,有六十多歲,鐵灰色頭髮,長著一張肌肉鬆弛的胖臉盤,好像是用軟蠟做的。然而他骨子裡卻透出一種冷酷與頑強,深陷的雙眼,也顯得冷峻無情。是吉爾伯特·方特斯嗎?
  那男人微微一笑,然後在黛安娜對面坐下。侍者立即過來給那男人送上飲料,並且拿走了黛安娜的空杯子去給她再斟上。安·內瓦羅靠在桌子上對那男人說了些什麼,最後說的詞是「吉爾伯特」。沒錯,是方特斯。
  他們三人聊了一會兒,我無法看出在說些什麼。然後三人的頭都轉向房門。方特斯的表情是表示歡迎,但也帶有剛才跟兩位女士打招呼時的優越感。內瓦羅的嘴唇緊繃著,黛安娜的眼神中透出懼怕。我移動相機,把鏡頭對準另一個出現在平台上的人——馬蒂·薩拉查。
  馬蒂一身淺色夏裝,跟星期三晚上穿的一樣。平台上的泛光燈映照著他那深陷的臉頰和額頭的傷疤;我的鏡頭竟使我能分辨出他鼓鼓的眼睛四周的短睫毛。他邊走邊從口袋裡掏出一支煙點上。我的鏡頭跟著他。
  馬蒂走到桌子邊,在黛安娜右旁的椅子上坐下。黛安娜往一邊移了移,重又架起腿。馬蒂會心地瞥了她一眼,裝出一副假笑。內瓦羅厭惡地吸吸鼻子,不過她還是把椅子移近桌子,一本正經地與那兩個男子談起話來。我仍然無從猜測他們在討論什麼。過了幾分鐘,馬蒂往後一仰,兩手握在一起伸出雙臂,食指尖向前指著,像一把手槍。他的手抖動了一下,兩下,三下——如同開槍射擊一般,隨後他把頭往後一仰狂笑起來。
  其他人都沒有笑。吉爾伯特·方特斯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好像在觀察一條罕見的蛇。內瓦羅轉過臉去,用手指按著太陽穴。黛安娜猛一痙攣,似乎子彈射中的是她。不一會兒,吉爾伯特示意侍者再斟一輪飲料。
  我覺得有些噁心。馬蒂會不會是在講述他如何擊斃布洛克威茨的?他絕不可能當著布洛克威茨的妻子這樣做——除非她是這起兇殺事件的同謀。即使是這樣,她的反應也不至於如此克制呀!也許他是在說槍擊蒂莫西·莫寧的經過?那麼黛安娜便是謀殺她丈夫的幫兇,但是面對嚴酷的現實,她怎麼會像對待兒戲那樣?
  飲料又端上來了。黛安娜急切地伸手端她的杯子。談話在繼續(我覺得這時候他們講西班牙語了),幾個人不時地點頭搖頭,做著贊成或反對的手勢,馬蒂還拍了幾下桌子。黛安娜蜷縮在椅子裡,神情呆滯,沒有參加談話。內瓦羅與馬蒂似乎在激烈地爭論什麼;吉爾伯特在冷眼旁觀,也似乎在分析雙方的動機。
  長時間盯著鏡頭,我的眼睛覺得疲乏。天有些冷了,我弄不清是幾點鐘,手錶莫名其妙地停了,夜光針指著5點11分。我覺得好像在這海灘上待了很久,長時間趴在地上豎著頭,累得我背疼脖子酸。我翻身仰臥,望著滿天的繁星。於河床裡傳來的人聲中加進了叮叮咚咚的吉他聲,它令我感到孤獨。
  我的確感到孤獨。海諾,他的面容,他的聲音,他的智慧和靈氣,一切都變得模糊了。我被那些與我和海諾都無關的人和各種關係,陰謀與罪惡,攪得暈頭轉向。
  平台上傳來騷動的聲音。我又端起照相機。吉爾伯特和馬蒂站在那裡。馬蒂對黛安娜說了些什麼,黛安娜沒有答話,馬蒂伸手把她從座位上拽了起來。黛安娜站著,踉踉蹌蹌的,好像喝醉了酒。馬蒂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推到門口去。
  一個男子走進門來,後面緊跟著馬蒂的保鏢賈米。前面的男子矮胖身材,邁著蹣跚的步子,衣著不整,一頭棕色鬈發亂蓬蓬的。他戴著金絲邊眼鏡,鬍子拉碴,表情遲鈍、惶惑。當他看到平台上的人以後便停住了腳步。賈米推他,他跌跌撞撞走了幾步便面對眾人站住了,一個勁地搖頭。
  我按了按照相機快門。
  安·內瓦羅的表情很快從震驚變為懊惱。她拉長臉看看那個男子,又看看吉爾伯特。吉爾伯特看著她,得意洋洋,卻又不失分寸。
  黛安娜認出她丈夫後叫了出來。蒂莫西·莫寧搖搖晃晃地向她走去,她卻驚慌失措地往後退,伸出兩隻手像是要把他擋住。
  我又按下了快門。
  我身後有動靜。踩在鬆軟的沙子上的腳步聲幾乎聽不見。我還來不及翻身摸槍,一隻手已經蒙住了我的嘴。一個壓得低低的嗓音緊貼著我的耳朵,我感到一陣潮乎乎的熱氣。
  「看到什麼有趣的事了嗎,麥科恩?」
  震驚懾住了我。我掙扎到一邊,翻轉過身來。
  「海諾,是你?」
  面對著我的是我那失蹤的愛人那雙充滿剛毅與幽默的眼睛。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9 21:43:20

第22章

  我極為詫異地凝視著他,真無法相信他會安然出現在這樣一個異國海灘上。
  海諾把我朝一邊推推,也趴到地上,眼睛對著照相機的取景器。
  「狗娘養的!」海諾嘀咕了一句。
  我不明白平台上發生了什麼事情。情況的急劇變化使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我扯扯他的胳膊肘,他把我的手猛地一推。我發現他那件骯髒的T恤衫左袖撕掉了,左上臂包紮著。
  「你受傷了?!」
  「噓——沒事。這得感謝馬蒂。」
  他轉過臉來,臉曬得黑黑的,鬍子拉碴,頭髮亂七八糟地打著卷。
  「怎麼回事?」
  「以後再說。咱們最好離開這兒,他們都進屋了。」他撐起上身,把照相機掂在手中,「走吧,你這是冒大險,麥科恩。」
  「那你呢,海諾?你到底幹了些什麼?」
  他把我的提包推給我,「咱們走。」
  他在命令我。幾乎一個星期,我都在尋找他的下落,吃了多少苦,而他竟然好意思對我發號施令!
  我把到嘴邊的挖苦話嚥了回去。「彎下腰。」我小聲地給他下命令,然後開始朝海灘那邊挪動。「我有輛車在停車場。咱們去取出來。」
  「算了,麥科恩。那兒有本地警察和一隊私人保安在巡邏,更別說馬蒂和他的同夥了。你以為我今天早上四點光景在幹什麼,而弄成這個樣子——」他的手碰了一下左上臂的繃帶。
  我遲疑了一下。「是這樣,我不能把車留在那裡。要是被他們發現了,租車合同會告訴他們所有他們想瞭解的情況。」
  「他們怎麼會知道你——」
  「免了吧,海諾。」我邊走邊故意學他的腔調。
  他動彈了一下嘴唇,淡淡一笑,眼睛閃著晶亮的光。這麼多天,他居然完全沒想到與我聯繫。他居然讓我由於不瞭解任何內情而置身於重重危險之中,並在這異國他鄉的海灘上偷偷地溜到我身邊,並且絲毫不露聲色,似乎在這個地方找到我純屬正常。接下來,他竟可以輕鬆愉快地裝成他和我是在合作行動。所有這一切都不作任何解釋!
  突然,我一陣衝動,真想對準他的鼻樑狠揍一拳。但是我克制住了。在某種程度上說,找到他(或者更準確些說是他找到我),而且他基本上平安無事,已使我感到寬慰。
  在小道的最高處,我停下來握著我父親的手槍,掃視一下停車場。幾輛舊車還在那裡,我那輛車夾在它們中間。海諾跟在我身後。看他手的動作,我知道他T恤衫裡面的褲帶上插著槍。當我確信周圍沒有人時就碰碰他的胳膊,然後一起往汽車走去。
  一上車,我就問他:「知道去哪兒嗎?」
  「知道。往右轉,開過方特斯的房子,一直往前。河床邊上有條通往海灘的碴土道。就上那條路。」
  我發動了引擎。「咱們去棚屋那兒?」
  「嗯。昨晚他們就讓我待在一間沒人住的房子裡。」
  「你就是從那兒看到我的?」
  「對」
  我開車駛上公路。「你來巴哈多久了?」
  「夠長的了。到了棚屋再談這些。」
  「這槍傷找醫生看過嗎?」
  「棚屋區有個女人,比我見過的任何醫生都好。我沒事,就是有點累。不過見到你很高興,儘管你把頭髮剪得一塌糊塗。」他費勁地露出微笑,還碰碰我的臉頰。
  我加速駛過方特斯的別墅。大門已經關上了,窗戶裡透出淡淡的燈光。
  海諾又說:「你也有許多事情要講給我聽,對嗎?」
  「一夜都講不完。」
  「麥科恩,咱們還有幾十年呢。」
  路上空蕩蕩的,別墅的門大都關上了。不一會兒就看見了干河床。海諾指給我一條在美國梧桐和仙人掌中穿行的車道,我順著它往有火光的地方開去。然後他指指一座破敗的棚屋。我把車開到那裡靠棚屋停下。
  一下車,樹叢裡就出來兩個人往我們走來,一束手電筒光在他們前面的地上晃動。我連忙去摸手槍,海諾沒有動彈,而是用西班牙語大聲對他們說話。那兩個人放慢了步子。
  他們來到我們面前停下,手電筒的光往上反射,映出了前面那人背著的步槍;走在後面的那個人腰上別著手槍。兩張飽經風霜的臉,眼睛機敏警覺。
  海諾的一隻胳臂摟住我的肩膀,把我推到前面。他把我的名字告訴了那兩個人,又對我說,「這是胡安。」
  背槍的人對我點點頭。
  「這是托馬斯。托馬斯不讓我一個人去找你,可是我怕兩個人行動目標太大。」海諾把他的話譯成西班牙語,那兩個人聽了都笑起來。
  他們三人談了一會兒,我聽不懂,但能分辨出談話的內容是他們在打聽方特斯屋子裡的情況。然後,托馬斯又問了海諾一些別的事,海諾對那兩個人表示了謝意,便領我進了棚屋。
  這是個不大的單間,粗糙的板牆,鐵皮屋頂,地面是用碴土夯平的。屋中央放著睡袋和海諾的背包。海諾擰亮一支手電筒,把睡袋移到牆跟,又把他的背包像靠墊一樣塞在後面。「很簡陋,坐吧。」他說。
  我坐下了,由於連續幾個鐘頭趴在地上,渾身酸疼。我看看表,還是停著,便拍拍它,秒針又開始走了。
  「這些人怎麼會幫你的?」我問。
  「他們像我一樣恨吉爾伯特·方特斯。共同的目標就是粘合劑。」
  海諾在手電光圈和陰影之間來回踱步。「這十幾年來,墨西哥的捕魚量翻了一番。政府為了賺取外匯竭力主張出口;他們甚至許可某些合資公司捕撈大龍蝦、鮑魚和小蝦。拖網漁船不分青紅皂白地把什麼都撈上來,然後揀出他們需要的魚蝦,再把數以噸計的死魚、死蝦從船上倒回海裡。他們叫那些是垃圾。可給餓肚子的人吃卻是好東西啊。」
  我注視著他來回踱步,發現他情緒有點激昂。這才是熱衷於環境保護運動的海諾,他不畏強暴,敢於面對面與警察抗爭,甚至置生命安全於度外。
  門簾旁的牆上有人敲了一下。一個身材苗條的婦女走了進來,她有一副印第安人面容,帶著羞澀的微笑。她帶來一隻裝滿了水果和玉米麵餅的籃子,一隻甜瓜上放著一卷乾淨的繃帶,還有一罐自己釀的酒。
  海諾說:「這是索菲姬。」他用西班牙語感謝她送來食物,那婦女答話後示意他坐下。她跪在海諾身邊替他換繃帶。海諾對我說:「今天凌晨我來到這裡,索菲姬為我清洗了傷口。麥科恩,我的傷沒事,唯一不對勁的是我覺得自己像頭蠢驢。」
  索菲娜似乎聽懂了他的話,說了些大概是安慰的話,然後對我同情地笑笑。她終於走了,指著籃於和罐頭對我們小聲說:「吃吧。」
  我不得不承認食物的香味已使我飢腸轆轆。玉米麵餅是油煎的,裡面裹著滾燙的魚和蔬菜。我們用手抓著吃,吃過了就在褲子上擦手。把所有的餅和甜瓜吃光以後,海諾倒了一杯酒。我們並肩靠在他的背包上,開始講述各人的故事。
  我先講,他若有所思地聽著,間或提個問題。當我講到我以為高台地上被打死的人是他時,他變得特別沉默。過了一會兒,他用手抬起我的下巴,看著我的眼睛。「我要是早知道這樣,一定會想方設法與你聯繫的。」
  「那你為什麼不跟我聯繫?」
  「跟你不與朋友和家人聯繫一樣——太危險了。」
  等我講述完畢,海諾陷入沉思中。最後他說:「我一向知道你做事利索,但是並不清楚利索到什麼程度。咱們要是換個位置,我不一定能做到你這一步。」
  我聳聳肩膀。「我有追蹤經驗。現在該你說了。」
  「好吧,你不知道的事情是從聖貝尼托境內的101公路旁的空地上開始的。」
  「那麼——」
  「就從那兒講起。」他語氣堅定。
  這麼說,他那秘密的九年仍然是禁區。儘管我明確提出他與蓋奇·倫肖、丹·凱塞爾的關係,並且強調倫肖曾說過要讓他「嘗嘗老味道」,可他還是打算對此保持緘默。
  好吧,先瞭解近期的事。「說下去。」
  「整個事情從一開始就好像不對勁。黛安娜·莫寧的態度過於冷漠,即使是一個一向缺乏想像力的人也不該如此。倫肖曾跟我說過綁架案可能是她丈夫蒂莫西·莫寧自己策劃的。『陸海衛士』跟這件事對不上號,我從沒聽說過他們會幹這事。還有科羅雷斯——上信用證書抬頭的那個公司,我對它有所瞭解,伊曼紐爾·方特斯不是個隨便肯跟著生態恐怖分子到處管閒事的人。所以我去聖貝尼托時預計會碰到意外情況——果然如此。」
  「遇上了布洛克威茨?」
  「是的。他作了偽裝,但沒有用,我認出了他。他也認出了我,馬上逃跑。我加大油門去追,不小心撞上了一塊岩石。」
  「可是你沒把一切告訴倫肖。」
  「對。我開始對整個事情失去正確估計。我懷疑如果布洛克威茨確信我認出了他,綁架者會再跟RKI聯繫。萬一這樣的話,我認為倫肖知道的越少,他與綁架者的談判就越有說服力。再說,我對倫肖還是不信任。」
  「為什麼?」
  「那是過去的事,」他簡單地回答,「不管怎樣,我估計布洛克威茨拿不準我究竟有沒有認出他來,因為那個女聯絡人——內瓦羅,我後來才知道的——幾乎馬上就打來了電話,我就飛到聖迭戈。那裡發生的事你都瞭解。有趣的是你跑到我前面去了,因為我在集市錯認了那個青年婦女。我到那地方等了很久,正覺得厭煩時,看見她穿過停車場,我又叫錯了名字,用的是布洛克威茨的名字。等到內瓦羅終於露面時,我沒有再犯錯誤。」
  「海諾,你為什麼認為內瓦羅就是用她本人的名字?」
  「她在巴裡凱旅館給我打電話時說漏嘴了。我聽得出來她很慌張,剛說出來就想收回。不管怎樣,她在集市露面時給我一張地圖,告訴我11點鐘到界碑路的那個地方去。我去了,查到了那個地方,不過沒去高台地,甚至沒留心那條路。」他搖搖頭,「我想我是脫離這種活動太久了。」
  他最後的那句話引起我一連串的問題,但我並未提出,提了也沒用。「是布洛克威茨讓你搭的吉普嗎?」
  「是的。」
  「高台地上出了什麼事?」
  他啜了一口酒,眼睛盯著黑暗中的某一點。我想,這個某一點不僅是小棚屋裡的陰影,也包含他內心的隱秘。過了一會兒,他說:「布洛克威茨告訴我,他已經把莫寧帶到高台地去了。他帶著槍,我也帶了。我們開車到那裡。事情有些不對勁,但是我不打算退卻,我的任務是帶莫寧回家。布洛克威茨提議我們把槍放在吉普車裡,我同意了。我身上還有一把備用槍。他也有,我是後來才發現的。他們大概準備等我給了他信用證書之後就殺掉我,因為我知道的事太多了。我和他往那座土坯屋走去。」
  我可以勾畫出當時的情景:一片漆黑,只有遠處的兩座邊界城市蒂華納和聖迭戈燈光閃爍。數以百計的墨西哥人在那兒伺機越境。冰涼的風從海上吹過來,在場的兩個人神經都很緊張,一個操縱著事情的發展,另一個總想領先一步。
  「莫寧當然不在那裡,」海諾接著往下說,「那兒沒有人。布洛克威茨有一隻手電筒,他把它放在地上,叫我把信用證書交出來。」
  「然後他就交出莫寧?」
  「他根本沒有那個打算。他說是莫寧自己策劃的綁架;那200萬是他的錢,他有權得到。我問起黛安娜·莫寧,那錢是不是也屬於她的呢?布洛克威茨好像覺得我的問題很可笑。他說菲尼克斯實驗室正在向第11號計劃發展,莫寧夫婦倆有一人應該把某些事了清。布洛克威茨正要摸槍,馬蒂突然從破門裡衝進來。」他頓了一下,「我當時並不知道他叫什麼,對我來說,他只是個平平常常的土匪。」
  「布洛克威茨掏槍了嗎?」
  「沒有,他僵住了。我把槍掏出來,可是馬蒂先瞄準了我,就像西部電影裡的鏡頭一樣。」海諾露出自嘲的笑容。「他讓我舉起手,貼著牆,翻我的衣袋,把錢都拿去了。布洛克威茨自始至終都呆站在那裡,這個無賴。」
  海諾敘述的時候,我覺得就像自己親身在經歷這件可怕的事。我感覺得到土坯屋裡籠罩著的恐怖氣氛,聞得到布洛克威茨被嚇出來的冷汗味夾雜著海的腥味。
  海諾接著說下去。「信用證書就在我背包裡的一個信封內。」他拍了拍我們靠著的墊子。「馬蒂一把撕開信封,拿出信用證書來看。然後他發起瘋來,尖聲叫著,『這就是你們說的該死的贖金?不就是一張紙嗎,喂?』他肯定在門外待了一陣,聽到了我們說的莫寧夫婦之事和200萬元怎麼分。還算好,他把背包向我扔過來就撲向布洛克威茨。後者正要伸手到口袋裡掏槍。」海諾搖搖頭,「看在上帝份上,那蠢豬在口袋裡放了把0.38手槍。可是鉤在口袋上了,笨蛋。」
  「馬蒂向他開了槍?」
  「對。我用背包擋著衝了出去。沒命地跑,以為背後會射來子彈。馬蒂根本沒開槍。」
  「後來呢?」
  「我的運氣不錯。遇上了幾個非法越境的人,我跟他們講西班牙語,而且樣子比他們還要狼狽。他們就讓我跟他們一起走。我租來的車丟在了界碑路,可能有人開它去了墨西哥。第二天早上我就開始打聽馬蒂。在那兒很多人都知道他。到11點鐘,我已經得到了他的名字和地址。馬蒂沒有搜去我自己的信用卡,我取了點錢,又租了一輛車,監視著艾蘭德大街旁的那條巷子,馬蒂的家就在那裡。」
  「那後來呢?」
  「到星期二晚上一直都沒有動靜。但是大約8點鐘,馬蒂跟一個大個子匆匆忙忙出來了,大個子用車把他送到林德伯格的通用航空機場,一架塞斯納飛機把他接走了,那個傢伙也就離開了。我在那裡轉來轉去,跟機場的人閒聊。其中一個人對我說那架飛機是吉爾伯特·方特斯的,他是飛往巴哈的埃爾蘇埃諾。然後,我一路搭乘了兩三輛車,星期三夜裡很晚才到這裡。整個冒險行動成了一出錯誤百出的黑色幽默劇。」
  由於疲倦,海諾的吐字變得含糊不清。他伸手去拿酒罐,結果那隻手卻無力地搭在睡袋上。我說:「把其餘的事簡單說說,然後睡一下。」
  「簡單說來,我一直都在監視著方特斯的房子。馬蒂直到今天凌晨開槍打我時才露面,我的猜測是,馬蒂在星期二夜裡或者是星期三你看見他之前快速到聖迭戈跑了個來回,星期五很晚才回到這裡。」
  「為什麼呢?」
  海諾聳聳肩。
  「他向你開槍是因為他發現你在那裡東張西望?」
  「他發現並且認出了我。我算得上是個勇敢的人,可還是沒命地跑。他開了三槍,第二槍子彈擦著了我。」
  「我敢說他今晚就是給黛安娜和內瓦羅演示這次槍擊的。」
  「有可能。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如此炫耀,他該知道他並沒有打死我。」
  「我猜他是想恫嚇那兩個女人。」
  「嗯。我的故事講完了。我為自己感到遺憾。後來,我發現你坐在漁船上,你知道,我應該感到吃驚的,但是我確確實實沒感到意外。也許我預料到你早晚會來這兒。」他把手放在我的腿上,「我的天,我想你了。」
  「我也想你。當我想到你死了……」我轉過頭,把嘴唇貼在他的脖子上,只覺得渾身的熱血漸漸沸騰起來。
  他說:「你知道我為什麼覺得自己像個蠢驢嗎?」
  「任何一個聰明人遇上馬蒂都會掉轉屁股飛跑的。」
  「我不知道。」他拉我躺下,「我不知道,麥科恩,」他又說,「我不是以前的我了。」然後,他的頭垂到我的肩上,呼吸變得深沉緩慢,他睡著了。
  我就躺在他身邊撐著他,臉頰貼著他蓬鬆的頭髮。我竭力按下心中湧動的慾望,仔細傾聽他的心跳,他的呼吸。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9 21:43:35

第23章

  6月13日 星期天
  這一夜,我醒一陣睡一陣。早上五點鐘光景,我走出棚屋方便以後不想立即回屋,便坐在我那輛租來的車的前蓋上,呼吸著涼絲絲的海風,聆聽大自然的靜謐。
  聆聽靜謐是我新發現的能力,這要歸功於海諾。在我們去懷德山脈旅行之前(我的天,那不就是兩周前的事嗎?),那時我覺得廣漠天地間迴盪著風聲的恬靜讓人壓抑,讓人感到孤獨。然而就在短短的幾天內,我已學會如何與恬靜相處。現在,身處一片靜謐,只有遠處傳來輕微的浪花拍岸聲,我覺得心曠神怕。
  海諾沒有死,這令我欣喜萬分。而且他仍然一如既往,執意不向我透露那過去九年的秘密。我想不出怎樣處理這兩個問題,也不知道這對我們倆人的未來有什麼影響。至於海諾在我未來的生活中扮演什麼角色,我無法預測。
  為了不使自己陷入鬱悶的沉思,我返回小棚屋。
  海諾醒了。
  我走近他,他伸手拉我躺下。他的身子緊貼著我,手伸進了我的襯衣裡。他的手掌像細砂皮,指甲也是毛糙的,我感到一陣不安,身子縮了起來。我們的嘴唇碰在一起了,又乾又裂的嘴唇。他的身子焦躁灼熱。我們倆沒有像平時做的那樣,而是身體大部穿著衣服。
  我受不了那種滋味,快感中夾雜著不安。我好像是跟一個陌生人在一起,而且那個人的慾望無法抑制,動作絲毫不見輕柔。之後,我往一邊退了一下。他似乎毫無快感,僅僅是發洩。我們倆人分開,默默地躺在微露的晨曦中。性行為在我們之間引起隔閡,這還是第一次。
  外面有人敲了一下牆。海諾先起身拉起衣服。一個低低的嗓音很快地說著西班牙語。海諾跨出門去,一會兒又回進門來。
  「那是托馬斯,」他說,「咱們得離開這兒。」
  我已經穿好衣服站在那裡。「出了什麼事?」
  「方特斯的房子裡出事了,看來很嚴重,到處都是警察,還有輛救護車。現在他們在用直升機送人。」
  我側耳傾聽,遠處傳來忙亂的聲音。「兇殺案,你說呢?」
  「有可能。」海諾在卷睡袋。「托馬斯擔心警察會到這裡來搜查。如果讓政府官員發現他們這兒有兩個美國佬,那會對他們不利的。咱們往南,到托馬斯跟我講過的一個觀景台去,他隨後也趕來。」
  我抓起那只鼓鼓囊囊的提包跟他走出門去。
  那個觀景台位於一個小岬角的頂端。沙礫面的停車場上只有一輛老式大客車,掛著加州牌照,車前的保險桿下擺著一排空啤酒罐和一隻酒壺。我想這車裡會有一個過時的嬉皮士,而且很可能喝得醉醺醺的。
  我們的車停在離老式大客車不遠。
  海諾和我坐在車裡,凝視著大海。
  「海諾,你猜想方特斯那裡出了什麼事?」過了一會兒,我問。
  「暫時還不清楚。」他聳聳肩。
  「你說馬蒂等到星期二才飛來這裡?」
  「嗯。大約星期二晚上八點鐘。」
  「為什麼要等那麼久呢?從你手裡得到信用證書後,為什麼不馬上送給方特斯呢?那上面的公司是屬於方特斯家族的。」
  「也許他一開始不清楚自己拿到了什麼,或者不知道該怎麼辦。當時,他發現從我身上搶走的只是一張紙後,顯得很失望。」
  「所以他一直到星期二才弄明白那張紙是什麼,然後來找這個方特斯。」
  「馬蒂大概知道伊曼紐爾·方特斯不會理睬他這種無恥之徒,因此他就同吉爾伯特·方特斯聯繫。」
  「於是吉爾伯特派飛機去接馬蒂。」我分析說,「馬蒂來這裡幹了什麼?我敢肯定,他要把信用證書賣給方特斯。」
  「聽上去符合他的為人。」
  「可是吉爾伯特不能接受信用證書,他在科羅雷斯公司沒有股份。」
  「那麼你要是方特斯會怎樣做呢?」
  我想了一會。「我就把信用證書再轉賣給開出這張證書的那家公司。他去找了黛安娜·莫寧,根據她的正當權利,她應該直接跟RKI聯繫。」
  「但是,黛安娜沒有。」
  「對呀!她反而去找安·內瓦羅。為什麼?」
  「你曾說內瓦羅的貨是從科羅雷斯公司進的,那麼也可能意味著她跟科羅雷斯公司有聯繫,黛安娜在跟一個能兌現信用證書的人聯繫。」
  「黛安娜怎麼會知道那些事呢?她怎麼會知道是她丈夫跟內瓦羅和布洛克威茨合謀策劃的綁架?」
  他皺起眉頭,若有所思。
  我說:「昨天夜裡,就在你到海灘上找到我之前,我看見馬蒂的保鏢把莫寧帶到平台上。莫寧顯得很憔悴,走路東倒西歪的,看上去精神混亂。看到黛安娜,他就朝她走去。很自然,那是他老婆,意味著安全。可是黛安娜抬起雙臂,像是要把他擋回去。好像害怕莫寧會傷害她。」
  海諾揚起眉毛。
  「這表明莫寧是無辜的,綁架是黛安娜安排的。她怕莫寧已經明白了內情。」
  海諾在思考。
  我繼續說:「黛安娜有兩個理由這樣做。一,布洛克威茨告訴過你:菲尼克斯實驗室將進行第11號計劃。與星期二他們的財務主管向我介紹的情況完全不同。第二個理由是倫肖告訴我的:他覺察到莫寧打算換地方,而且不準備帶黛安娜同行。他再活著對黛安娜來說就沒用處了,為什麼不最後在他身上撈一把呢?」
  「保險費?」
  我搖搖頭。「倫肖說莫寧不相信保險。黛安娜要做的是讓菲尼克斯實驗室出一筆贖金,把實驗室賬戶上的錢都刮盡。她恐泊不得不把200萬贖金中的大部分支付給布洛克威茨,酬謝他在綁架案中的功勞,剩下的那部分總比沒有好。」
  「那她怎麼知道布洛克威茨願意幹那種事呢?據我所知,他一貫只從事白領犯罪。」
  「談談布洛克威茨,」我說。「他是什麼樣的人?」
  「不擇手段的傢伙。起初,他想成為環境保護運動的明星。後來看看不成,倒打一耙,自己辦了個公司來報復排擠他的人。他愛財。對他來說,錢的魅力在於錢本身,在於不斷增加的存款額。他是那種為了錢什麼都樂意干的人,不在乎幹什麼,也不在乎站在誰一邊。」
  「那麼內瓦羅呢?」
  「她出身很窮,家就在南巴哈的什麼地方。她沒有讀完書就嫁給一個美國公民,拿到了綠卡,然後很快跟他離了婚。之後她成功地經營了三家零售店。兩三年前,布洛克威茨逛進了她在聖胡安卡皮斯特拉諾的商店,兩人就結合了。他們一定互相意識到雙方共有的貪婪與肆無忌憚。我的一個熟人稱他們的婚姻是『邪惡的小聯盟。』」
  「不受人歡迎,嗯?」
  「環境保護主義分子和反環境保護主義分子都不喜歡他們。就我所知,夫婦倆除了對方,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朋友。」
  「現在男的死了,女的就一個人了。」
  「如果方特斯家裡中彈的是她,那她也死了。」
  我們停止交談。那輛老式大客車開始晃動,一個大個子踉蹌地走下車。那人鬍子垂到胸前,頭上幾乎沒有頭髮,身穿皺巴巴的扎染襯衫和牛仔褲,一臉愁腸百結的模樣,果真是個過時的嬉皮士。他跌跌撞撞走到觀景台邊緣,拉開拉鏈撒尿。然後又爬上那輛大客車。
  「你說這些日子他們把莫寧關在什麼地方?」海諾收回視線說。
  「布洛克威茨和內瓦羅在奧蘭治縣東部有一幢獨立的大房子。」
  「為什麼還要讓他活著呢?」
  「在收到贖金之前他們有必要留著他,以便向RKI出示。後來,布洛克威茨不再露面,可能內瓦羅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
  「她不知道布洛克威茨已經死了?」
  「我懷疑她不知道。等治安人員查明那具屍體的身份時,內瓦羅已經到巴哈來了。昨天下午我跟負責這樁案子的偵探打電話,他說他們沒有向新聞界透露死者姓名,也沒有給死者親屬發通知。」
  海諾點點頭。「好吧,還有一個問題:是誰決定把莫寧帶來的。為什麼?」
  這也是我一直考慮的問題之一。「方特斯和馬蒂猜出了莫寧被關在哪裡;內瓦羅一到這兒,他們就派賈米去把他接來了。至於他們為什麼都到這裡來,我看是聚在別墅裡講價錢。方特斯手裡有信用證書,而內瓦羅與有辦法兌現的人有聯繫。黛安娜想要她的一份錢。馬蒂要麼是講好事成之後分給他一份錢,要麼是受雇於方特斯。」
  「你對這些全都有把握嗎?」
  「昨天夜裡,他們在平台上的舉動使我得出這樣的結論。內瓦羅表現強硬,黛安娜顯得很恐懼,馬蒂的功能是恫嚇,方特斯卻顯得威嚴有加。後來他們亮出了炸彈。」
  「莫寧?」
  「對。莫寧的出現使黛安娜驚慌失措,內瓦羅大吃一驚,有些懊惱。她知道莫寧落入他們之手,天平就傾斜了。」
  「這就回到一個大問題上:今天早上那裡發生了什麼事?」
  「這個問題要等托馬斯來了才能回答。」我看看表,才8點3刻。我們陷入焦慮的沉默。
  托馬斯到10點才來。他從輕便貨車裡出來,手上拿著一把發動車子的曲柄,臉色陰沉。海諾打開了後車門,托馬斯上了車。他的兩手合成杯狀,偷偷地點了一支煙。他跟海諾用西班牙語說話,大部分話我都能聽懂;聽不懂時,海諾就插入一段翻譯。
  警察到干河床那兒去過了,向每個人盤問關於一個流浪漢的情況,有人曾見到他在海灘上,也到過村子裡——一個高個子瘦瘦的男人,粗糙的臉上長著胡茬。他們對一個美國婦女也同樣感興趣,說她坐在海灘上,帶著一架價錢昂貴的照相機。警察想跟這兩個不速之客談談關於今天早上五點左右在方特斯別墅外面發生的槍擊事件。一個金黃頭髮的年輕女人,在海灘上被子彈從背後擊中,一隻腎臟被擊穿,直升飛機已經將她送到恩塞納達去急救。
  是黛安娜·莫寧。
  我讓海諾問他有沒有人陪她同去。
  托馬斯答說沒有。從那時起沒有其他人離開過。方特斯家的大門鎖上了,沒有人打算飛往任何地方;方特斯的飛行員得到了一天休假。
  海諾繼續與托馬斯談話。我思索起今天早上五點鐘左右的情景。黛安娜不可能是在海灘上被槍殺的,因為我當時正坐在屋外,什麼聲響也沒聽到。那麼別墅裡的人為什麼要對警察撒謊?他們認為這樣可以把疑點集中到我和海諾身上?不過好像也不對頭。他們絕對不想讓海諾向當局講出他的遭遇。再說就我所知,他們並沒有覺察到我在埃爾蘇埃諾。
  托馬斯在與海諾握手。他向我點點頭,然後從後座上下了車,朝他的貨車走去。
  「咱們怎麼辦?」我問。
  「咱們不能回他那裡。」
  「這我知道。現在幹什麼?」
  我們沉默了一會兒,靜靜地望著陰暗的海面。
  停了一會兒,我說,「好吧,要是讓你選擇,你怎麼辦?」
  這回,他毫不猶豫地答道:「奪回莫寧和信用證書。把這兩樣帶過邊境交給RKI。澄清我的名譽。」
  「說下去,你打算怎樣做這些事?」
  「我不知道。」
  我咬住嘴唇想了一會兒。我拿不準到底是否值得押上我的自由,甚至我的生命。
  我下了車走到海邊崖壁前。高高的崖壁下海水拍打著岩石,激起的浪花順著懸崖瀑布般一瀉而下。我掂量風險,權衡利弊,測算我的錯誤限度。
  海諾來到我背後,把雙手搭在我肩上,用他的身體暖著我的背。「這不是你的活兒,麥科恩。」
  曾在一個月光如瀉的夜晚,我們開車去一個叫石谷的地方,他說過相似的話:「這不是你打的仗,麥科恩。」我答道,「可以說不是,也可以說是。」(故事見同輯系列小說《圖發湖的秘密》)
  我想起莫寧那張照片上恐慌的面容,想起昨天夜裡他跌跌撞撞走上平台時那種茫然的神情。我也想起動身出來尋找海諾時自己許下的諾言。
  我把那句講過的話重複了一遍:「可以說不是我的活,也可以說是我的活。再說,我知道你不願意回國,我也不願意離你而去。」
  他的手抓緊我的肩膀。我感覺到他在鼓起勇氣想說什麼。
  我又說道:「怎麼樣,海諾?咱們帶上莫寧和200萬元錢回家吧。」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9 21:43:49

第24章

  首先要把自己的模樣收拾得體面些。我們用冰涼的海水洗了澡。海諾剃去胡茬,換上一身乾淨的衣服。我用手頭僅有的一把梳子和少量化妝品盡可能改善一下自己的形象。然後,我們驅車北上,往恩塞納達駛去。
  一路上既未遇上巡警,也沒有路障。
  我邊開車邊和海諾商量行動計劃。
  有一件事對我和海諾十分有利,那就是事情出在星期天,他們必須等到第二天上午才能兌現信用證書。因此最要緊的任務是營救莫寧,而且必須及早行動。至於萬一計劃失敗,我們自己會有什麼樣的結果,倆人都避而不談。
  到了恩塞納達,我們停在一個電話亭邊。海諾給接收黛安娜的那個救護站打電話。托馬斯說黛安娜就是被送往那裡的。救護站的人告訴海諾,黛安娜病情有所穩定,在醫生的要求下已被送往聖迭戈的卡布裡羅醫院。據此,我們推測警察還沒有詢問過莫寧太太。
  我們繼續往北,這回是到蒂華納繁華的旅遊購物區。海諾坐在汽車裡等,我匆匆忙忙沿著擁擠的人行道去找我要買的東西。我買了一套繡花裙服和一雙涼鞋,又買了些典型的旅遊紀念品。下午兩點左右,我們住進了蒂華納的一家大飯店。大飯店容易避開追蹤者。
  我們的房間在19樓。侍者剛一離開,我就從提包裡找出了倫肖發給我的菲尼克斯實驗室信用證書傳真件,那上面有專為我設立的四位數RKI密碼。我撥了他們在拉霍亞辦事處的號碼。一個男子接了電話。我自報姓名,並說想跟倫肖講話。
  他稍有猶豫,馬上便說,「麥科恩女士,請告訴我您的電話號碼,我請倫肖先生在15分鐘之內給您回電。」
  他們想知道我從哪兒打的電話。「不行,」我對他說,「請他去辦公室,我會再打過去的。」說完我就掛上電話。
  海諾一直注視著我,他的嘴上掛起一絲淡淡的微笑。「你已經學會跟大人玩花招了,麥科恩。」
  15分鐘後,我又撥了拉霍亞的電話。「我是倫肖。」那個熟悉的嗓音說道。
  「別費心打聽電話從哪兒打的,」我對他說,「咱們必須談一下,但是得照我的方法辦。我想見你——就你一個,不要帶你手下人,並且不得有人監視。在公共場所。」
  「……好吧。在哪兒?什麼時間?」
  「德爾飯店。海邊的平台酒吧南端。今天下午5點。我一個人去,不帶槍。你也一樣。德爾飯店是不允許騷擾的,要是你在我離開的時候派人盯我的梢,那就再也別想見到海諸、莫寧,或者菲尼克斯實驗室的信用證書了。」
  對方沉默。
  「倫肖先生,您同意啦?」
  「同意了,麥科恩女士。」聽起來,他著實吃了一驚。
  我掛上電話,轉臉去看海諾。「你覺得剛才那個電話他們來得及追查嗎?」
  「不會的,他們連試都不去試。倫肖不是傻瓜,他也不低估別人。」
  我拉過提包,翻出我父親的手槍,把它放在靠窗的小桌子上,然後取出照相機裡的膠卷塞進提包。最後,我把提包往肩上一甩,對海諾做了個笑臉,我希望我的笑容是自信的。
  他上前一步,把雙手搭在我的肩上。「你會一切順利的。這裡有我照應。」
  「我完全放心。」這是假話。
  「要是沒有你,我真不知該怎麼辦。」
  「不會的。」我踮起腳尖吻了他的嘴唇。「到明天這個時候,一切都過去了。」我說完就匆匆出了房間。我要爭取時間。我怕我們都未說出口的駭人的可能性進一步惡化。
  當我排在星期天下午擁擠的車流裡等待過境時,天變得悶熱難當。美國海關官員對返美車輛的盤問似乎比平時要仔細些。當我一看到前面的那輛車被放行,趕緊在臉上堆起一副遊客那種心滿意足的笑容。
  一個穿制服的官員彎腰湊到我的車窗口,嚴肅地審視我的臉。他的目光打量了一下我身上色彩絢麗的衣裙,又掃視一下後座上堆放的旅遊紀念品。「小姐,您在巴哈待了多久?」
  「就今天,去買一點兒東西。」我往後指指。
  「你去了哪些地方?」
  「阿旺尼達。」
  「沒去蒂華納以南?」
  「沒有,長官。」
  「這車是你的嗎?」
  「租的。」
  「可以看看租車單嗎?」
  我把單子遞給他。
  過了片刻,那海關官員把租車單還給我。「小姐,祝您愉快。」說著便揮手讓我過去。
  直到駛過橫在路上方的閃燈告示——「注意行人過馬路」,我才大大地鬆了一口氣。下一步要去古登照相器材店,沖印照片。然後去卡布裡羅醫院。
  我把車停在醫院外面的停車場,下車看看有沒有警察巡邏車。
  門廳裡空蕩蕩的,只有一名護士靠在咨詢台邊與另一名歲數稍大些、穿著粉紅色志願者制服的婦女聊天。我向她們問起黛安娜,她倆交換了一個謹慎的眼色。「對不起,」那位志願者說,「醫生還不准許她會客。」
  「那我同她的主治醫生談一下,事情很重要;我給她帶來了莫寧先生的口信。」
  那位志願者狐疑地看了護士一眼。護士說:「找亨德森醫生,我想他這會兒在查房,你可以到二樓護士站去等他」。
  「謝謝。」
  我到樓上時,亨德森醫生已經站在護士站門口了。他仔細審視了我和我的證件,把我帶到了休息室。
  「你說你給莫寧太太帶來了她丈夫的口信?」
  「是的。他要我親自告訴她。」
  亨德森皺起了眉頭。「他的妻子受了傷,他還不來?」
  「他是不得已,」我含含糊糊地說,「黛安娜說過要見他嗎?」
  「剛入院時她好像惦著他在哪裡。用麻藥止痛後她總是咕咕噥噥地叫他的名字,還說些其他話,好像說一封信,還說在一幢房子裡。傷勢很嚴重,不過已經穩定下來了。」
  「她能聽懂她丈夫的口信嗎?」
  「大概可以。」
  「我可以見她嗎?」
  亨德森若有所思地摸著下巴。「這有可能使她恢復信心。那就五分鐘吧,不能超時。」
  他讓一名護士把我帶到黛安娜的單人病房。她躺在靠窗的床上,胳膊上插著靜脈吊針。高高的病床使她顯得更弱小,臉色也更加蒼白。護士離開時把房門關上了,我走上前碰碰莫寧夫人的胳膊。
  「黛安娜,」我說,「我是RKI的莎倫·麥科恩。」
  「不。」聲音極其微弱,帶有恐懼。
  「我不是來傷害你的,黛安娜。方特斯的別墅裡出了什麼事?」
  她不答話。
  「你是在屋子裡被打中的嗎?」
  過了一會兒,她點了點頭。
  「誰打的?馬蒂·薩拉查?」
  「……不知道。沒看見……」
  「你在屋子的哪個地方?」
  「客廳。」
  「你丈夫蒂莫西·莫寧在場嗎?」
  她的眼睛睜開了,恐懼使它們顯得呆滯。「莫寧……」她抿著嘴唇,使勁搖晃著頭。
  「黛安娜,下一個問題很重要。內瓦羅知道她丈夫已經死了嗎?」
  「布洛克威茨?沒死,在墨西哥城。」
  「誰告訴你的?」
  她閉上眼睛。
  「黛安娜,誰對你說的?」
  「……吉爾伯特·方特斯……」
  「黛安娜,吉爾伯特還說了什麼?」
  沒有應答。她的嘴唇開始發白,呼吸又快又短,汗珠從她額上滲出來。我找到了呼喚按鈕,打了鈴。護士快步進來著手處理。
  「醫生真是個白癡,怎麼能讓她會客呢?」她對我說,「你出去的時候要是碰上他,就告訴他是我這樣說的。」
  離開醫院的時候,我有些內疚,因為我對一個受了重傷的女人問了一連串問題。可是我一想到她策劃了綁架自己的丈夫,那種內疚感便煙消雲散了。再說,我獲知方特斯欺騙了內瓦羅,布洛克威茨明明躺在聖迭戈縣的停屍房裡,他卻對內瓦羅說他在墨西哥城。這使我對付內瓦羅更有把握了……
  到古登商店時,我沖印的照片已完工了,照片的質量不錯,都很清晰。
  劉易斯·阿布萊格的公寓裡一個人也沒有,不過我倒並不很急。如果他不在信風酒吧等著接生意,那我可以到假日集市去找到威克。我把車停在公寓樓前,步行去兩條馬路外的信風酒吧。酒吧內還跟我上次來時一樣昏暗,一樣煙霧騰騰。劉易斯還是坐在那張凳子上,見到我便站起來衝著我笑笑。其他顧客繼續他們的談話。
  給我張羅了飲料,劉易斯說:「你剪了頭髮,顯得更好看了。」
  「那是因為我找到了我的朋友。他總算沒死。」
  他揚起眉頭。「那麼馬蒂打死的是誰?」
  「以後詳細告訴你。現在我需要一個住在利伯塔德移民城的人。」利伯塔德移民城是墨西哥蒂華納城最貧困的地區,人和東西一樣可用極低的價格買進賣出。「我要這個人幫助幾個人到他們需要去的地方。」
  「是你那朋友?」
  「還有另外兩個,也可能三個。」
  他似乎領會到我也是其中之一。「你們是美國人,你們應該能通過邊卡。是不是要帶什麼非法物品?」
  「沒有什麼非法物品。我不擔心海關,只是蒂華納那邊可能有人要抓我們。」
  「糟糕。為什麼?」
  「現在不便說。」
  他想了一下。「那你們為什麼不從泰卡特或者卡利西哥過境?坐飛機不好嗎?」
  「他們要是派人守在聖伊西德羅,那他們他會看住別的過境檢查站和機場。我們的處境就更危險了,因為我對那個地區不瞭解。」
  劉易斯吸了口啤酒。「這事跟馬蒂有關?」
  「還有其他人。」
  他又考慮了一會兒。「你知道,我是不喜歡過那邊去的,儘管我也拿到了綠卡。幹我這一行——唉,你知道是怎麼回事。不過這一次我可以想辦法。我欠你的情。」
  「欠我的情?」
  「我那位親戚安娜去找你哥哥約翰介紹的那個大夫。她懷孕出了毛病。那大夫說她要是那時候不去找他就糟了。大夫把她留在診所裡兩三天,對她真的好極了。只收了她手上有的那些錢。現在她回家去了。所以我欠著你的情,我來帶你和你的朋友們過去。」
  「你捲到裡面不見得好。我要你呆在這兒,為了那些需要你幫助的人。對我來說,把這事完全當作一樁買賣更好辦些。」
  他思考了一會兒,說:「就這樣吧,」伸手拉過一張餐巾紙,掏出筆寫了兩個姓名,分別注上地址和電話號碼。「第一個人我是信得過的,但你只有在找不到另一個人的情況下才去找他。他不很精明。另一個傢伙,你要是不小心,他會讓你吃虧的。不過我看你有本事控制住他。如果能控制他,他會帶你們過來的。」
  我拿過餐巾紙塞進包裡。「他會開什麼價?」
  「一開始他會要很多,因為他知道你們遇上麻煩事了。不過五六百塊錢,他是會答應的。」
  「謝謝你,劉易斯。我很感激你。」我看看表,4點33分,便從吧凳上滑下來。
  劉易斯也站起來跟著我走到門口。「祝你平安,」他說,「事成之後給我個電話。」
  「一定。」
  臨別時,我把車上的墨西哥旅遊紀念品都給了劉易斯,讓他分送給他那些懷鄉思故的墨西哥同鄉。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9 21:44:02

第25章

  我與倫肖約好的時間早10分鐘到達德爾飯店。在穿過豪華的茶色玻璃門廳時,我四下張望,看看有沒有RKI的人躲在盆栽芭蕉樹後。我看到的只是一些衣著闊綽的旅客,還有一大群日本遊客。樓下女洗手間旁有一隻投幣電話,我走過去給警察廳的加裡·瓦爾納打電話。
  「我估計你還沒有跟布洛克威茨的遺孀聯繫。」我在電話裡對瓦爾納說。
  「沒有。我們請求奧蘭治縣派人到布洛瑟姆希爾他們的房子裡看看。家裡沒有人,你猜怎麼著?有人闖進去過。」
  「盜賊?」
  「沒有明顯的被盜跡象,也沒有毀壞什麼東西。」
  一定是馬蒂的人去帶走莫寧時留下的痕跡。
  「有一樁奇怪的事,」瓦爾納補充說,「看上去有一間臥室裡像是關過人。你知道這個情況嗎,麥科恩?」
  「我怎麼會呢?」為了不讓他順這個思路說下去,我說:「我倒是知道布洛克威茨的妻子在什麼地方,打算今晚見見她。如果你願意,我就把她丈夫的死訊透露給她,讓她打電話向你瞭解情況。」
  「你為什麼不把她的行蹤告訴我,讓我們來處理呢?」
  「不行。我打算……在一個公共場所與她見面,不知道她所在的確切地址。不過我保證讓她當即打電話給你。」
  「打到我家裡吧,麥科恩。是他老婆殺的他嗎?」
  「不是這回事。我得走了,加裡。保持聯繫。」我掛上電話,往出口處走去。
  德爾飯店的平台從室外游泳池一直延伸到白沙子海灘。平台上有個白色六角亭酒吧,酒吧裡放著許多撐著傘的桌子。這天下午,這裡幾乎客滿,海灘上還有幾個太陽浴遊客在曬太陽。我戴著深色墨鏡在人群中邊走邊找倫肖,隨手在吧台邊買了一杯新搾的檸檬汁。我一直往南走,終於看到倫肖坐在一張桌子邊。他癱坐在一張塑料椅子裡。從他的衣著判斷,他是從高爾夫球場趕到這裡來的。我掃了一眼他周圍的人,有兩三個家庭和一對度蜜月的夫婦。倫肖是一個人來的,除非RKI的人偽裝得極為巧妙。
  我走近桌子,他看見我便站起身來,煞有介事地朝我鞠躬,然後拉了張椅子給我。「有幸應您之邀,叫敝人不勝感激。」他說。
  我把檸檬汁放到桌上,摘下墨鏡。「你好嗎,倫肖先生?」
  「不影很好,謝謝你。先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告訴我,在那個汽車旅館我看見的是不是你?」
  「不錯。」
  「你的新髮型把我甩掉了。」
  「還是別談過去的事。我請求見你是為了告訴你,直到昨天晚上,蒂莫西·莫寧還活著,而且情況還算好。海諾也活著,清白無辜地活著。他打算在明天天亮時把莫寧和菲尼克斯實驗室的信用證書交給你。」
  倫肖搖搖頭。「我不相信你的話。」
  我伸手到包裡摸出我在古登商店取的一摞照片,把莫寧踉踉蹌蹌出現在方特斯家平台上的那張抽出來,遞給他。「這是我昨晚在巴哈拍的。莫寧曾被綁架者關在奧蘭治縣,此時剛剛被帶到那裡。你可以看得出來,他的狀態並不好。」
  倫肖仔細審視他的客戶。
  我從信封裡抽出第二張照片,把它推到倫肖面前。「這一張是幾秒鐘之後拍的。」那上面是莫寧蹣跚地走向黛安娜,她的雙手向前伸出擋著他,恐懼扭曲了她的面容。
  倫肖瞇起雙眼。他細細地看了一會,又翻過去看日期。「我們是有些奇怪,為什麼跟黛安娜聯繫不上。」
  「她從星期五晚上起就在巴哈,在一個叫吉爾伯特·方特斯的人家裡。另一個參與綁架案的人也在,就是安·內瓦羅。在場的還有一個壞蛋,馬蒂·薩拉查,他從海諾身上奪去了信用證書,打死了一個綁架案參與人斯坦·布洛克威茨,內瓦羅的丈夫。」
  「什麼時候發生的事?上星期天夜裡?」
  我點點頭。
  「他一直拿著信用證書不去兌換?』她的語調顯然含有懷疑。
  「起初,馬蒂不知道那是什麼,或者說不知道該拿它怎麼辦。後來他把它賣給了方特斯,因為方特斯的兄弟是信用證書上那家公司的老闆。可是兄弟兩人早就反目了,而且他兄弟對綁架案一無所知。吉爾伯特·方特斯也就無法兌掉信用證書了。但安·內瓦羅能辦到——她跟那家公司有聯繫,只是她開的價錢太高了。」
  倫肖又看看第二張照片。「黛安娜呢?」
  我向他介紹了黛安娜安排了綁架和她被槍擊的情況,也說了方特斯如何使她返回了美國。「如果我分析正確的話,他們明天會拿信用證書去提款。」
  倫肖陷在椅子裡,用手指敲著桌子。「你說這個方特斯很有財勢?」
  「對。」
  「那麼我們不會得到墨西哥當局的合作。我們也不能逕自去把莫寧搶出來;我曾對墨西哥解釋過我們的做法。」
  「沒有例外嗎?」
  「沒有。尤其是像這種涉及兩國關係的案子。」
  儘管我對這個答案是有準備的,但還是心情沉重起來。我不由得想起方特斯戒備森嚴的別墅,馬蒂·薩拉查嗜殺的本性,還有邊境上的籬笆和危險的溝壑……
  倫肖瞇起眼睛打量著我。我說:「那就只能由我和海諾把他帶出來了。」
  「天哪——你們有把握做這樣的事?」
  「我們會做成的。我們還有對付內瓦羅的砝碼。」
  他手指撥弄著一張照片。「我想問你:你為什麼要捲入這樁案子?為什麼不抽身離開,讓海諾一個人去處理?」
  「我見過他們給你的莫寧的像片,昨晚又用望遠鏡見到過他。我不能讓他死去。」
  他搖搖頭。「還有別的原因。」
  還有別的原因——不錯。可是那個原因在倫肖這種人心裡是毫無份量的。
  最後我說:「錢。」
  「錢?」
  「我接受這個活兒是為了錢。我已經丟了穩定的工作,接下來就需要用你還欠我的那筆錢。我要你在我們把莫寧交給你的時候把餘款用現金付清。」
  「你讓我這時到哪兒去弄那一筆現金呢?」
  「你會想辦法的。海諾也要你把你答應給他的那筆餘款付清。」
  倫肖轉轉眼珠。
  「我們還需要一輛車。我們將在界碑路附近越過邊境,過境之後我們需要交通工具。」
  「我去接你們。」
  我搖頭。「我們將把莫寧交給你。還要告訴你黛安娜在什麼地方。你到時把我們的錢付清,我們就坐你提供的車離開,不能有任何盯梢或監視。倫肖先生,那就是我們合作的終點。」
  「那信用證書呢?」
  「如果我們能拿到它,就交給你。否則,你的任務就是與伊曼紐爾·方特斯取得聯繫,決不能讓他同意兌付那筆款子。」
  「內瓦羅呢?」
  「我也許能說服她跟我們一起回來,然後去自首。不然你就得去找黛安娜,讓她開口作證。我想這一切你可以輕而易舉地做到。」
  「這個馬蒂怎麼辦呢?」
  「讓聖迭戈警察局或者聯邦調查局來對付他。」
  倫肖想了一會兒,點點頭,似乎作出了一個決定。「好吧,你和海諾將得到現金和汽車。我們在哪兒與你們會面,什麼時間?」
  「在老牛奶場對面的界碑路。夜裡12點起等在那裡,天亮以前另離開。」
  「要是你們不來呢?」他露出古怪的神色。
  一個令人心驚肉跳的問題。我迴避了不言自明的答案,說:「你第二天夜裡再去等。別忘了把我們的錢帶來。」
  「我會帶錢來的,雖然我看得出你不是為錢而干的。」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9 21:44:13

第26章

  我把租來的那輛豐田車開到聖迭戈市中心的阿維斯租車處還掉,草草吃了個三明治便步行到第八大街去趕南去的輕軌電車。車廂滿載著歸程的墨西哥人,他們都是趁星期天北上過境購物、旅遊或探親訪友的。有個人好奇地盯著我看——一個穿著墨西哥服裝的單身美國人。40分鐘後,我坐的輕軌車到達聖伊西德羅邊境出入口。我換上一輛計程車,往劉易斯給我的在利伯塔德移民城的地址駛去。這個移民城坐落在邊境線上,主要是墨西哥人居住,還有其他拉美人。他們未經允許不得北上過境到美國,而美國公民可以在那裡自由出入。我們要從巴哈重返美國,將在那附近偷渡入境。
  計程車在馬路上飛駛,我心裡盤算著,這個時候海諾應該回到蒂華納我們暫租的大飯店,並且安排好了另一輛車——一輛有通訊設備的車。
  我的目的地是移民城的一家汽車修理工場,兩旁是一排排五顏六色的棚屋。我走進黑洞洞的工場,看到一面牆上掛滿了各種品牌的輪胎。沒有人在幹活,工場間後部有兩個穿工裝服的男人坐在一條長凳上抽煙。一股大麻煙味朝我飄來。
  我走過去問道:「哪一位是阿方索·莫賈什?」
  兩人中稍高的那個抬起頭問道:「誰找他?」他的臉又黑又瘦,缺了兩顆門牙,凹陷的雙頰上布著粉刺。他的英語很美國化,只帶有輕微的西班牙語口音。
  「劉易斯·阿布萊格叫我來的。」
  那人轉向他的同伴,輕聲用西班牙語說了幾句。另一個人便站起來,捧著大麻煙葉從一扇邊門走出去。
  「我就是莫賈什,」那人說,「叫我阿爾。你有什麼事?」
  「想雇你幹活,幫助幾個人通過附近邊境的大峽谷。」
  「從南邊過來?」
  「是的,進入美國國境。」
  「那他們自己為什麼不來談?」
  「我也是其中之一。」
  這下他皺起了眉頭。「太太,瞧你這樣子,自己走過去就得了。」
  「我有點兒問題,通不過。跑這一趟你要多少錢?」
  他轉動眼睛上下打量著我,顯然在估計我會有多少現鈔。「幾個人?」
  「我和另9倆個,也可能三個。」
  「都是女的?」
  「不,兩個男的。也許還有一個女的。」
  「什麼時候?」
  「今夜。反正很晚。」
  他在猶豫,從工作眼口袋裡掏出一支大麻煙點上,使勁吞下一口煙,然後長長地吐出來。「聯邦政府在追你?」
  「不是。」
  「帶東西了?」
  「毒品嗎?不是。」
  「那有什麼問題呢?」
  「這邊有人不想讓我們到北面去,他們會在邊境檢查站和機場找我們。」
  「行了,我不想再多打聽了。我們到那兒後你有交通工具嗎?」
  「有人會在界碑路等我們。」
  他聳聳肩。「就是說,我不必安排人在那邊接應了。」
  「已經安排好了,多少錢?」
  「聽我說,我打算這樣干:我來指揮,你們照我說的做。不帶槍,不帶毒品。懂了嗎?」
  「多少錢?」
  他又最後打量我一下。「1000美元。」
  「500。」
  「750。」
  「600。」
  「定了。」
  「我們有兩個人要帶槍。」
  「我講過不准帶槍。」
  我看著他。
  「好吧,好吧。所有的錢當面點清。」
  「現在付一半,過去以後再付一半。」
  我數出300塊現錢給他。莫賈什把大麻煙放在板凳的拐角上,又數了一遍錢,把它裝進口袋。
  他晃著頭:「到我家找我。索萊諾路。在格雷羅路的拐角上。門口有棵棕櫚樹和一尊聖母瑪麗亞塑像。」
  「很好。午夜開始等我們。」
  他點點頭,拿起放在板凳上的煙卷。
  「還有事,阿爾,」我說,「路上不准吸大麻。」
  他皺起眉頭,顯然不高興了。「我吸完這支就不吸了,一直到把事辦完。就這麼辦。」
  「好的。還有另外一件事,你認識一個叫馬蒂·薩拉查的人嗎?」
  起初他反應遲鈍,過了一會兒挺起身子。「他怎麼啦?」
  「劉易斯·阿布萊格是我的朋友。要是你跟我和我的同伴耍花招,或者我們出了什麼問題,劉易斯會發火的。他有法子管住馬蒂,可以讓他收拾別人。」
  「廢話,你認為我——」
  「我只是醜話先說,講清楚出了事會怎麼樣。就這樣,再見。」我轉身走開了,竭力裝得十分平靜十分自信。
  一切安排就緒,我趕回大飯店,與海諾會合。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9 21:44:27

第27章

  這天夜裡,巴哈沿海一帶,烏雲密佈,遮住了星星和月亮。大約十點光景,我們已開著車緩緩駛過埃爾蘇埃諾的商業區。海諾租來的灰色凱迪拉克行駛得極為平穩,幾乎感覺不到車在行駛。我覺得這輛車具有雙重保護色彩,不僅是它的式樣與這個高檔區域十分和諧,而且它的顏色與漆黑的夜幕溶為一體。
  我掛上車裡的大哥大電話,對海諾說,「租車行沒有說錯,咱們是在信號範圍內。」
  他沒有答理我,只是喃喃自語:「去太平洋大街的岔路到底在哪裡?」
  我從駕駛座旁的擋風玻璃望出去。「車速很快……對了,就是這兒。」
  他艱難地把車駛入岔道,因為不習慣凱迪拉克車的動力方向盤,他的動作顯得很笨拙。「說實話,」他說,「我情願駕駛自己的摩根車。」
  我有同感,「我也情願開我的通用牌車。或者乘你的飛機。」
  「剩下的事情不是很多了,麥科恩。」
  「是啊,只剩下最棘手的部分。」
  實際上是最危險的部分。
  我們駛過了去海灘的入口。不一會兒,方特斯的別墅出現在我們的右側。車輛進出的大門關上了,所有上了柵欄的窗戶裡都燈火通明。那輛沃爾沃車還停在車庫門前。
  「內瓦羅還在那兒。」我說。
  「除非她坐方特斯的飛機或另外一輛車到外面去了。」
  海諾一直往前開,直到所有的房屋都甩到後面時才來個180度調頭,那裡是通往於河床的碴土路。海諾沿著我們剛才的路開回去,經過方特斯的別墅時放慢了車速。「我沒看見有人站崗。」他說。
  我們又默默地朝通往海灘的入口處駛去。海諾把我們的車緊靠通往海灘的小路停下,然後熄了火。
  「這車孤零零停在這兒很顯眼,」他說,「保安巡警會來查的。」
  「也許不會。這車夠豪華的,他們會以為是本地居民的車。」我探身到後排座位上去摸一件深藍色毛衣,把它套在身上。海諾到座椅下拘他的左輪槍,然後下車把槍插在腰帶上。我也趕緊從座椅上滑下來,拎起裝有手槍和照相機的提包,跟他一起踏著沙路往海灘走去。
  我們倆人悄悄地走向我原先坐過的破漁船,腳步聲悶在沙裡,幾乎聽不到聲響。夜裡的河床寧靜安詳,只有點點昏暗的火光在閃動。
  我們來到方特斯的領地後,海諾貓下腰,飛快地跑過最後一段開闊的沙地。我也學著他的樣子跑過去,趴在那條破漁船後面,伸手到提包裡去掏照相機。我把鏡頭蓋去掉,像昨天夜裡一樣,把照相機架在破漁船之間的空地上。
  別墅裡和平台上都亮著燈,但是室外沒有人。我把鏡頭對準玻璃門,看到窗簾是合上的。鏡頭的放大功能好極了,我可以看得清窗簾布上的針織花紋;我又重新調整一下焦距,看見窗簾後面有人影在移動。
  「看見什麼了嗎?」海諾悄聲問道。
  「還沒有。」我又調整了焦距,「給我一分鐘時間。裡面有人在走動。我能從走路的姿勢分辨出是誰。」
  海諾不做聲了,他蹲在我身後,警惕地監視著海灘。
  我足足觀望了五分鐘,把那些人影的高矮和舉動的差別加以比較。
  「方特斯不在那裡,」我小聲對海諾說,「那幾個人都是中等個子或矮個子。」
  「幾個人?」
  「三個,不過我想有一個是傭人。我可以肯定馬蒂還在那裡,有一個人走路的步態就是他那種懶洋洋的樣子。」
  「另一個呢?」
  「在踱步。矮矮胖胖的。那就是內瓦羅。不過也很難講。」
  「不是莫寧?」
  「不像。他一定被人看管著。」
  「那你說方特斯在哪裡?」
  我沒答話。窗簾後又出現一個身材健壯的人影,在那個我認為是馬蒂坐的椅子邊站了約摸半分鐘,然後邁著重重的步子離開了。是賈米?不一會兒,別墅右邊兩層側樓的一扇沒拉窗簾的窗戶亮了燈。我移動相機,重又調整焦距。賈米出現在眼前,他正在解下肩上的槍套帶。
  「馬蒂的保鏢在那兒,」我小聲說,「他要下班了。」
  「這麼說,剩下的就是……」
  「馬蒂和內瓦羅,傭人,還有方特斯僱傭的什麼人。也許有方特斯本人。」我繼續觀察。那個矮矮胖胖的人停止了踱步,在另一個人附近坐下了。
  「海諾,」我說著坐起身來,歇一歇眼睛,「你熟悉的那個托馬斯好像對那座別墅特別瞭解,他甚至有可能知道方特斯今晚是否在家。」
  「我可以去幹河床打聽一下。只是不想讓你一個人留在這裡。」
  「我沒事的,你去吧。」
  他點點頭,捏一下我的肩膀,然後站起來悄悄地朝海灘左側移去。
  我把眼睛湊到取景器上,竭力排除心中的不安和憂慮。
  別墅裡終於有了一點動靜,我趕緊把鏡頭對準那裡。像是馬蒂的那個人影站了起來,對另一個人說了些什麼,然後離開了房間。
  我把別墅的窗戶全都掃視一遍,沒發現這個人的去向。房間裡的另一個人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站起身來繼續踱步,經過玻璃門時,步子邁得又快又小。人影靠近窗簾,線條變得模糊了。突然,窗簾分開了,我瞪大眼睛望著安·內瓦羅。
  內瓦羅走到平台上,把房門關上了。她的手掌按在平台的玻璃圍牆上,身子朝前傾,時而仰頭深吸一下夜間清新的空氣。我掃了一眼房屋的其他地方。賈米的窗戶已經黑了,其他亮著燈的窗戶裡也看不見有人走動。內瓦羅還站在平台圍牆邊。
  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我往後滑了一點,翻身去摸手槍,然後四肢著地爬向方特斯領地的北端。到那兒以後,我一邊警覺地注視著平台,一邊慢慢地斜插向平台。內瓦羅仍然一個人站在牆邊,室外的燈光照在她身上,這時候她的腦袋是低垂的。
  在看著我嗎?
  我停下來觀察。不是,她只是放鬆一下脖子上的肌肉。
  平台的水泥基地邊上有碩大的岩石東倒西歪著。巖縫裡長著奇形怪狀的仙人掌。我緩慢地攀著岩石,爬向平台,眼睛掃視著兩側和海灘,側耳傾聽哪怕是最細微的聲音。等我爬到基地的邊緣時,我抬頭看了一下內瓦羅站的地方。我只能看到她的頭形,她正對著大海張望呢。
  我手腳並用開始攀登一塊巨岩的斜面,岩石上的沙上滑得讓我站不住,還不時帶下去一陣足以暴露目標的小碎石。最後,我總算攀到了平台圍牆與巨岩連接的地方。作圍牆的玻璃擋板上面有兩英尺的空檔可以讓我爬進平台。我用毛衣的長袖子罩住雙手,咬緊牙關鑽進一叢濃密的仙人掌中。
  仙人掌刺扎我的褲子,狠狠鉤住了我的右臂。我伸出左手去撥,又被紮了一下。最後,我往前一撲,靠牆蹲下。
  平台上沒有傳來腳步聲,也沒人喊話。
  內瓦羅還在望著海。我已經完全在她的視野之外了。我站起來,把槍從腰裡拔出來,分開腳站著,把手槍端在前頭。
  內瓦羅的頭猛然一扭,她想轉身。
  「別動,」我悄聲說,「不要出聲。」
  她僵住了。
  「我手裡的槍正對著你的背,往右走,直到碰得到邊牆。」
  她照我說的做了,動作很呆板。
  「聽著,現在往後退。」
  她往後退了,眼睛直盯著我。內瓦羅是個大膽冷靜的女人。
  「很好。」我說著便上前一步,拍拍她的口袋看有沒有武器。
  「你要幹什麼?」她說的英語儘管很流利,也沒有語法錯誤,但是帶有濃重的拉美口音。難怪當時海諾與她談贖金條件時,以為她是拉美人。
  「告訴你關於斯坦·布洛克威茨的消息。」
  「斯坦!你說什麼——」
  她慢慢地轉過身,眼睛迅速從我的臉上移到槍上。
  「你是誰?」她問我。
  「我是為RKI工作的。」
  她倒抽了一口氣。
  「我對綁架案瞭如指掌,知道你和布洛克威茨,還有黛安娜是怎樣策劃的。」
  「我沒有——」
  「今天下午我在聖迭戈醫院裡見過黛安娜。」
  「黛安娜!不可能。吉爾伯特說……說她死了。」
  「沒死,她很危險,不過會康復的。」
  「吉爾伯特·方特斯說她在去思塞納達的路上死了。」
  「她在那裡的救護站處理槍傷,然後由飛機送到聖迭戈。是方特斯設法使她沒有受到警方的詢問便離開了巴哈。」
  「哦,天哪!」內瓦羅把手蒙在臉上,手指緊緊接著眼睛。
  「誰向黛安娜開的槍?」
  她搖搖頭。
  「隱瞞真相是毫無意義的。」
  她還是不答話。
  我說:「星期四,我在聖迭戈看見了布洛克威茨。」
  「不可能,他在墨西哥城——」她咬著嘴唇,緊緊抿著嘴。
  「你怎麼知道他真的在那裡?」
  「吉爾伯特·方特斯說的——」
  「他還說黛安娜死了呢。」
  內瓦羅把手從臉上挪開,細細地打量著我,似乎在掂量我告訴她的話。「那麼,你在聖迭戈什麼地方看見布洛克威茨的?」
  「在縣裡的停屍房。他死了。星期天夜裡他想取信用證書的時候就死了。是馬蒂·薩拉查開的槍。」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9 21:44:45

第28章

  內瓦羅的反應出乎我的預料。她猶豫片刻便說:「你撒謊!」
  「我有一個見證人。他就在海灘上,你跟她談過贖金的事。聖迭戈的警方也已經證實了布洛克威茨的身份。從你剛來到這兒起,警方就一直在設法與你聯繫。」
  她捉摸我的表情,可是她的表情卻難以捉摸。
  我伸手到衣袋裡掏出一張紙條,上面有加裡·瓦爾納的姓名和電話號碼。「這是負責此案的偵探。他會證實我的話。」
  「這是事先安排好的!」
  「你還是不相信我的話。」
  她的目光移到紙條上,咬住了嘴唇,然後伸手去拿紙條。「我給他打電話。你等著。」
  「別要花招。事情不能這麼辦。」
  「那該怎麼辦?」這時候她有些急了。
  「翻過圍牆,走到海灘小路入口處,我有車停在那裡。車上有大哥大,你就在那兒給瓦爾納打電話。」
  內瓦羅交叉著雙臂。「我怎麼能知道——」
  「你是不知道。但是你別無選擇。」
  她有些微微顫抖,掃了一眼通往室內的門。
  「走吧。」我說。
  她走在我前面,笨拙地翻過圍牆,仙人掌的刺在她皮膚上掠過時,她疼得退縮了一下。我們一前一後下了坡,往海灘走去,盡量避開附近由別墅窗戶裡射出的燈光。總算到了通往停車場的路口。
  凱迪拉克車仍在原地。我催促內瓦羅快些到車旁去,海諾突然從車的另一側大步走出來,見了內瓦羅,他點點頭,然後對我說:「怎麼回事?幸虧我有耐心再等你一分鐘。」
  內瓦羅認出了他,不禁挺了挺身子。
  「這就是我提到過的見證人。」我對她說,「我想你們見過面。」我又對海諾說,「她決定給瓦爾納上尉打電話。」
  「明智的選擇。」他把汽車鑰匙扔給我,打開駕駛座右邊的車門,揮手讓內瓦羅上車;然後他關上車門,身於靠在上面。我爬上駕駛座,打開電路開關,放下右邊的車窗,這樣海諾可以聽到內瓦羅打電話。我把電話拿在手裡,讓內瓦羅看著我撥通紙條上寫的號碼,然後把聽筒遞給她。
  內瓦羅把電話筒緊貼在耳朵上。過了幾秒鐘,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握電話的手指頭也痙攣起來。她請聖迭戈警察局的接線員接通瓦爾納警官的分機,自報了姓名後就靜靜地聽著。
  「我明白……是的……我會……」她瞥一眼我手裡的槍,「我說不准什麼時候回加州,不過我會與您保持聯繫。」
  瓦爾納又說了些話。
  「在,她在這兒。」內瓦羅把電話遞給我。
  「麥科恩,你在搞些什麼名堂?」瓦爾納盤問我。
  「我說過我會讓內瓦羅女士跟你聯繫。現在我——」
  「我聽煩了你這種答非所問的話,我要你到我辦公室來——」
  「我最遲不超過12個小時去見你。」說出這句話,我信心陡增,也許說了就能辦到。
  「麥科恩——」
  我不想與他爭辯,掛斷了電話。
  海諾在一旁聽著,顯得樂呵呵的。
  內瓦羅低垂著頭坐在那裡,兩隻手纏在衣服下擺裡。「是真的……」她喃喃低語,聲調淒涼。繼而抬頭轉向海諾。「你當時跟他在一起?」
  海諾蹲在車旁,簡短地敘述了當時的情景。內瓦羅默默地聽著,當海諾說到布洛克威茨中彈的時候,她嚇得瑟縮了一下。
  「事情逐漸明朗了,」我說,「現在你最好和我們合作。」
  她沒回答。
  「你的麻煩事多著呢,」我補充道,「綁架,與同謀犯把受害人運過國境。如果蒂莫西·莫寧死了,這可是重案——要判死刑的。」
  沒等她開口,海諾問道:「方特斯在哪兒?」
  「……傍晚他帶著信用證書飛到墨西哥城去了。他說他打算在那裡與布洛克威茨見面,明天上午把信用證書辦妥。然後他們就回這裡來分錢。可是現在我知道布洛克威茨已經——」她搖著頭。
  「蒂莫西·莫寧怎麼樣了?」
  「在別墅裡。他們從……從今天早上起就給他用麻醉藥。」
  海諾說:「你是否知道他們打算殺掉他?」
  「並沒有那種打算!」
  海諾看她一眼,不過未加評論。
  我說:「你也應該明白方特斯和馬蒂準備拿你怎麼辦。」
  內瓦羅還是不願意相信正在發生的事實。她伸出雙手,似乎要把現實擋回去。「我怎麼知道你們說的是真話?」
  「你跟瓦爾納通過話了,知道那不是圈套。」
  「可是黛安娜呢,我憑什麼相信她還活著?」
  我拿起電話遞給她。「給聖迭戈的卡布裡羅醫院打電話。今天我見到她時,她的傷勢雖然仍很嚴重,但沒有生命危險。」
  內瓦羅看著電話機,但是沒有伸手接。「好吧,也許是這樣。不過,如果方特斯打算殺了我獨吞那筆錢,為什麼要把黛安娜送回美國呢?他滿可以讓她死掉。」
  「她的存在,還有莫寧,是他拿到錢的保證。他在取到錢之前並不知道你究竟有沒有跟他玩花招。要是他在墨西哥城的事出了差錯,他就有法子通你與他合作。黛安娜是你的同謀,莫寧是受害者。必要時他們可以作不利於你的證明。再說幹掉你和莫寧是易如反掌的。同樣,幹掉黛安娜也沒有多大問題。既然我能到醫院裡接近她,那麼馬蒂或者方特斯派的人也可以做到。」
  她終於接受了事實,眼裡透出驚慌的神色。「我不能再回那屋子去!」
  「你準備去哪裡?」海諾指指周圍的一片黑暗。
  她的目光移向我們,顯然在求我們幫忙。
  「不行,」海諾說,「我們不會幫你的。」
  「除非你幫我們的忙。」我補充道。
  沒有答覆。海諾與我交換著目光。我們在等待。
  「那好吧,」內瓦羅吃力地說,「你們要我做什麼?」
  「幫我們把蒂莫西·莫寧從那裡救出來。」
  「那是辦不成的。你們得躲過馬蒂、賈米、吉爾伯特的一個保鏢。」
  「兩個保鏢,」海諾糾正她,「方特斯有兩個保鏢。」顯然,托馬斯或者是住在干河床裡的其他人給他提供了一些情況。
  「一個跟他去了墨西哥城。」她說。
  「那好,」我說,「我們要對付的就是一個保鏢,馬蒂,還有賈米。房子裡還有其他人嗎?」
  「廚師和女傭不住在那裡。我出來以前女傭人到客廳裡送冰塊,她說她和廚師都要回去的。」
  「那個酒吧侍者呢?」
  「那是方特斯有客人的時候才請來的。」
  「好吧,給我們講講別墅的佈局——莫寧被關在哪裡,其他人睡在什麼地方。」
  內瓦羅開始講述房間的位置和別墅佈局。
  海諾問:「房子裡有防盜警鈴嗎?」
  「我知道沒有。不過你永遠也弄不清馬蒂睡沒睡下。他喜歡在暗中走來走去。」
  海諾的目光越過內瓦羅落在我身上。「我用照相機去看一下。」說著他往小路走去。
  海諾一離開,內瓦羅頓時緊張起來,似乎她更怕我些。
  我問她:「要是馬蒂發現你不在客廳裡,會去找你嗎?」
  「不一定。只要我的汽車還在那裡,他會認為我去睡覺了。」
  我竭力想像如何把一個服了麻藥的昏昏沉沉的人從戒備森嚴的別墅裡救出來。看起來是個無法完成的任務。此外還有個問題,即到了蒂華納後怎樣把他帶過邊境。那個蛇頭莫賈什看到陡然增長的危險會不會退縮不幹。
  我問內瓦羅:「你們先前把莫寧關在布洛瑟姆希爾附近你家的房子裡?」
  「……是的。我們沒有……虐待過他。」
  然而你們卻打算事成之後殺掉他,我心裡想。「方特斯怎麼會知道他在那裡?」
  「黛安娜稅漏了嘴。她喝酒,喝多了就話多。」
  「昨夜賈米把莫寧帶來時,你難道就不懷疑方特斯的企圖嗎?」
  「你怎麼全知道?」
  「你們已經被監視了一段時間了。」
  「一開始我也懷疑過,但是後來吉爾伯特·方特斯把我拉到一邊向我解釋,他說讓我們都集中到巴哈更安全些。他還花錢請聯邦政府警方保護。他說的也有道理,再說,我一直都不放心蒂莫西。他一個人在那裡,沒有人照看他。起初我只打算在這裡住一夜。」
  「方特斯拿走了信用證書,對此他怎麼解釋?」
  「他說幾年前,在我跟布洛克威茨還沒有結婚時,布洛克威茨因陷入財務困境,借了方特斯大筆款子保釋自己。借據已經到期,所以布洛克威茨把信用證書給方特斯作擔保,用我們該分得的那份錢作抵押。當時我感到很意外,可是我想布洛克威茨是明白的。我同科羅雷斯公司有聯繫,我是唯一能使他們用信用證書提出款子的人。」
  「布洛克威茨曾向你說過那個『財務問題』嗎?」
  「沒有。」
  「他曾經提到過認識吉爾伯特·方特斯嗎?」
  她搖搖頭,眼皮垂了下去。
  「那麼,你,一個精明的女老闆,就聽信了他編的故事,是這樣嗎?」
  「方特斯拿到了信用證書,」她分辯道,「他瞭解綁架的全過程。他先跟黛安娜聯絡,然後黛安娜才找上我。我們認為最好的辦法是到這裡來跟他面談。」
  「告訴我,為什麼黛安娜·莫寧和你、布洛克威茨勾結起來綁架她丈夫?」
  她平靜地回答:「是黛安娜找布洛克威茨的。他幾年前就跟莫寧夫婦很熟。他們都是布洛克威茨發起的捕魚業籌款運動的積極參與者。他們的公司在研製一種藥品,需要海豚的軟骨做原料,他們覺得如果他們支持捕魚業,就跟能幫助他們的人搭上關係。」
  「這麼說,布洛克威茨是作為籌款者與他們見面的?」
  她點點頭。「布洛克威茨漸漸與他們成了朋友,經常與他們在一起。那時莫寧夫婦過得十分富裕,過分奢侈。但兩三年後,他們就被迫賣掉了自己的遊艇和海濱度假別墅,還有舊金山的公寓。布洛克威茨說過,從那以後他就不大聽到他們的消息了。」
  「那麼黛安娜是什麼時候又跟布洛克威茨聯繫上的?」
  內瓦羅的嘴角掛了下來。「幾個月前——大概在三月份,她到布洛克威茨的辦公室去,說實驗室遇上了麻煩,蒂莫西·莫寧對工作失去了興趣,對她也沒了興趣。她說她發現莫寧有一個情婦,她怕他最終要離開她。黛安娜博得了布洛克威茨的同情。」內瓦羅低頭看著自己絞在一起的雙手。「就這樣布洛克威茨和黛安娜開始在一起睡覺。這是我從他的秘書那裡得知的。」
  「你為什麼要跟他們一起干?」
  她聳聳肩。
  「你總有自己的想法。」
  「嗯,錢,能得到一部分錢。黛安娜準備跟我們對半開。」
  「參與綁架和謀殺一個人,你不感到於心不安嗎?」
  「我們沒打算殺他!」
  「說下去。莫寧也許不知道你是誰,但他和布洛克威茨是老朋友——」
  「布洛克威茨化了裝。我負責給莫寧送吃的,我還戴了假髮。」
  「哦,海諾在很遠的地方就一下子看穿了布洛克威茨的偽裝,莫寧能看不出?可見布洛克威茨是打算殺掉莫寧的。你對此也應該有所瞭解。」
  她深深地歎了口氣。
  「既然你知道你丈夫跟莫寧的妻子睡覺,怎麼還會相信他對你說的話呢?」
  「……我不知道。我想,要是我幫他一起幹,我就能抓住他。布洛克威茨到處拈花惹草,我不相信黛安娜對他有那麼重要。再說,布洛克威茨讓我干,我只能幹。我也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現在什麼都晚了。」
  海諾出現了,迅速朝這邊走來。「咱們最好趕快行動。馬蒂剛才在外面遊蕩,現在又進去了。」海諾拿著槍繞到內瓦羅那邊的車門旁。我打開車鎖,她下了車。
  我發動汽車,把車頭調過去對著大路。然後把車門鎖上,把鑰匙放進口袋,隨著海諾和內瓦羅順小道往海灘走去。
  「等一會我們還是順原路回來。」我告誡內瓦羅說,「海諾在前,我在你後面。到方特斯家後,你帶我們去莫寧的房間。不要試圖給誰發信號。你要是那樣做,你就死定了。」
  內瓦羅抿緊嘴唇瞥了海諾一眼。
  海諾說:「別看我。我也不會手軟的。」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9 21:44:57

第29章

  平台裡面的房間仍亮著淡淡的燈光。海諾一躍翻過圍牆,回過身拉了內瓦羅一把。我跟在後面也翻了進去。
  我們三個人在陰影裡站了片刻。耳邊只聽見拍岸的浪濤聲和胸腔的心跳聲。海諾拍拍內瓦羅的肩膀,把她推向門邊。她試了試門,然後哭喪著臉轉過身來。門鎖上了。我把內瓦羅拉到牆邊小聲問:「還有其他的門會開著嗎?」
  「要麼去看看有池子的那個院子。」
  她帶著我們穿過平台,走下幾級台階,踏上一條兩邊夾著高高的龍舌蘭的小徑。小徑彎彎曲曲通到一個有游泳池的院子。我們繞過池子,內瓦羅推了推屋子的拉門,也是鎖著的。
  我把嘴湊在她耳邊問:「莫寧和那個保鏢是不是就睡在右邊的側樓裡?」
  她點點頭。
  「你得叫醒保鏢,」我對內瓦羅說,「就說你在海灘上散步,被鎖在外面了。」
  海諾研究了門開的方向,突然站到靠牆的一棵龍舌蘭後面。我又對內瓦羅說:「就用這法子讓他放你進去。」
  「我怎麼做——」
  「噓——敲他的窗;就說你不想按門鈴打擾其他人。」
  她往右邊側樓走去。我跟在後面拿槍對著她。她轉過屋角,開始數窗。她在第三個窗戶下站定,然後踩在一疊石板上敲敲窗子。一個男人在裡面問話,我立刻退到五英尺外。
  內瓦羅用西班牙語很快地答話。那個人又說了些什麼,她急促地打斷了他的話,然後轉身從我身邊經過,回到門邊去了。
  我跟在她後面,小聲說:「把他引出來。」不一會兒,從房子裡傳出卡嗒一聲。房門打開了,一個壯實的矮個男人站在裡面看著內瓦羅。
  內瓦羅原地不動,靠池子很近,指著水面說了幾句話。我理解她是要那男人出來看什麼東西。
  他皺起眉頭。「que?」
  「ESta muerta」
  那個人怒容滿面地走出屋子。
  海諾從龍舌蘭後面猛撲出來,用手臂鉤住他的脖子,使勁壓住他的頸動脈,他一下子癱軟了。
  我朝四週一看,發現牆邊上有一隻用來放游泳用具和躺椅靠墊的大箱子。我邊把槍口對著內瓦羅,邊跑到牆邊把箱子打開。空的。海諾把保鏢拖到箱子跟前。
  我在保鏢身上搜到一枝馬格南左輪槍,把它扔進池子。海諾將他塞進箱子,放下箱蓋,並插上銷子。
  然後我們相繼進了屋子。
  裡面是一間陶瓷地磚的房間,有一張台球桌,牆上有一盞壁燈亮著,我把它關上了。
  「快,」海諾悄聲說,「去莫寧的房間。」
  我們來到一個通到大廳的拱廊,大廳向右邊延伸。海諾緊緊抓著內瓦羅的前臂,來到一扇關著的門前。內瓦羅指著門點點頭。
  我走上前去轉了轉門把手。門意外地被打開了。
  房間裡一片黑暗,只有一盞夜間燈亮著。對面牆邊有張床,有個人躺著,穿著皺巴巴的牛仔褲和襯衫,臉貼在枕頭上。不過他沒戴鐐銬。我走到床邊碰碰他的肩膀,他發出微弱的呻吟。
  我把槍插在腰帶上,把他的臉從枕頭上轉過來。是蒂莫西·莫寧。我推推他,他的嘴唇龕動著,咕噥了幾句。我輕聲喚他的名字,他的眼睛睜開了,目光暗淡無神。
  「幫我扶他坐起來。」我對內瓦羅說。
  她遲疑了一下,然後走上前來。我們把莫寧扶起來,他頭靠在我肩上。我把目光移向床頭櫃,想看看他們給他服的什麼藥。可那上面只有他的眼鏡,兩塊鏡片都碎了,一隻鏡腳也斷了。
  「他的眼鏡怎麼會這樣?」我問內瓦羅。
  「馬蒂弄的,這樣他就跑不掉了。莫寧不戴眼鏡簡直就是瞎子。」
  我用手臂摟住莫寧無力的肩膀。「莫寧,」我說,「馬上就沒事了。」
  他仰起頭,然後又耷拉下來。
  「莫寧,醒醒二」我用手抬起他的下巴。「我們要帶你回家。」
  他咕噥著,然後說,「殺了我。」
  「沒有人要殺你。你現在安全了。」
  「安全?」
  「你得配合我們。能走嗎?」
  「走?」
  「只要你能走,我們就能帶你回家。」
  他畏縮了,猛地一挺,靠自己的力量坐起來。「不回家!」
  「噓!」我瞥一眼海諾,他正在門邊聽著外面的動靜。
  「黛安娜……」
  「沒事的。她無法再傷害你了。」
  我的話沒起什麼反應。莫寧又縮在床墊上。我隨著他的目光看去,他正盯著內瓦羅。「叫她過去。」我對海諾說。
  海諾一把抓住內瓦羅的胳臂,把她拉到門邊。她掙脫開,退縮到一個角落裡。
  這時候,莫寧的眼睛睜得大大的,露出驚慌的神色。他掙扎著起身,搖搖晃晃地站到地上。我連忙站起來,把他的胳臂搭在我肩上。「你帶著她,」我對海諾說,「咱們得離開這兒。」
  海諾示意要內瓦羅從角落裡出來,見她不動彈,便上去拉她。她掙扎著不讓海諾拉,於是海諾就把她的胳臂反擰到背後去。「別給我們添麻煩,」他低語道,「我們已經找到了莫寧,隨時都可以拋棄你。」
  內瓦羅立即停止了掙扎,順從地跟著他走了。
  海諾一面緊緊捏住內瓦羅的胳臂,一面朝走廊裡張望。他朝我做了個手勢便悄悄出了門。
  莫寧重重地靠在我身上。我邁了一小步。他說:「不行。」
  「試試。」
  他邁了一小步。
  「好的,再來。」
  「頭暈。」
  「我扶著你。」
  我們終於走到房門口。這時莫寧能夠自己使點勁了。我和他像一個人似地向前移動。到通向院子的門還剩下一半路時,莫寧滑了一下,差點兒倒下去。我把他半拖半背走完了最後一程。
  我們通過拱廊,來到那間陶瓷地磚的房間,繞過台球桌。海諾已經到了門口,正在往院於裡看。內瓦羅站在他旁邊用手揉胳臂。
  莫寧看見了她,立刻緊張起來。他發出低沉的吼聲,好像要撲過去的樣子。內瓦羅嚇得緊靠在牆上。
  離門還有三英尺。海諾過來幫我們。一步……二步……我的心抨怦直跳。莫寧的呼吸很沉重。
  突然,燈光大亮。
  同時莫寧又絆了一下,往前栽去,他的胳臂從我肩上滑落下去。海諾正要掏槍,莫寧一頭栽在他身上。兩個人都倒在地上。我急轉身去摸槍。
  太晚了。
  賈米站在拱廊裡,一枝馬格南左輪槍對著我們。
  他冷笑道:「好一幫小丑。」
  他說的是西班牙語,在那麼多西班牙語詞彙中,我偏偏聽得懂這個詞!
  他命令道:「把你們的槍放到吧台上去!」
  我朝海諾掃了一眼。他正從地上爬起來,似乎眼前沒有發生什麼嚴重的變故。我們對視一眼,向左走幾步,把槍放在吧台上。然後,我盯著賈米,一步步往後退,直到屁股碰上台球桌。海諾就站在我和賈米中間。
  莫寧還躺在地上哼哼。內瓦羅仍舊緊貼牆壁站著,眼睛瞪得大大的。過了片刻,她離開牆壁,慢慢朝賈米走去,雙臂張開,做出和解的姿勢。賈米舉起另一隻手,豎起手指沖海諾搖了搖,警告他不要亂動。然後突然槍口一斜,朝內瓦羅的腦袋開了槍。
  「乒」的一聲,子彈射進內瓦羅的頭顱。我眼睛一閉,急速轉過身去,只覺得胃裡翻江倒海般地難受。同時我瞥見海諾張著嘴巴、面色蒼白,旋即瞥見台球桌上有幾隻台球。
  賈米露出獰笑。他舉槍對著海諾。「你們不該到這裡來的,蠢驢。」
  海諾聳聳肩。
  我抓住一隻台球直起身子,胳臂劃了個平穩有力」的弧線,台球對準賈米的腦袋飛了過去。在最後一剎那,我看見那是只八號球。
  賈米是看見我抬胳臂的,但為時已晚,他正要轉動槍口,那只堅硬的象牙球已經啪地一聲擊中了他的太陽穴。他的眼珠往上一翻,雙膝跪倒,手裡的馬格南左輪槍也掉了,然後身子往邊上一歪。
  海諾一躍竄到吧台抓過一把手槍,又把另一枝槍扔給我。他從地上拉起莫寧,把他扛在肩上。這時,屋子另一頭傳來跑動的腳步聲。馬蒂用西班牙語高喊著。
  我們衝出門去,跑過院子,順著龍舌蘭夾道的彎曲小徑往海灘狂奔。
  當我們在滿是沙子的斜坡上往下滑時,海諾氣喘吁吁地說:「我的天,麥科恩,你從哪兒學來一手漂亮的快速擲球!」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9 21:45:12

第30章

  6月14日 星期一
  凌晨0:17
  我們到達汽車跟前時,周圍一片寂靜,只有遠處有條狗在吠叫。不知為什麼馬蒂沒有追出來,其他別墅裡也沒有人出來。然而我的心仍是怦怦跳個不停。
  我竭力不去想內瓦羅腦殼破碎的恐怖場面,打開凱迪拉克後座的車門。海諾讓莫寧躺在後座上,後者哼了幾聲便不做聲了,我想一定是嚇昏過去了。海諾用手按著他那受傷的胳臂,他的手一鬆開,傷口滲出血來。「快,你來開車。」他說。
  我在方向盤位置坐下,調整了一下後視鏡,發動引擎。海諾坐在我旁邊的座位上。我沒打開車燈,在黑暗中把車滑上大路。海諾扭轉身子看著後面。「方特斯的前院燈亮著,不過大門還關著。」
  於是,我打開車頭燈加速前進,兩分鐘後拐彎駛上高速公路,轉向〕匕方,然後踩下加速踏板。
  海諾轉身看著莫寧。「他睡著了,要不就是昏過去了。反正都一樣。」
  「不過,他能不能過境呢?」
  「他會過去的。」海諾的口氣很硬。
  我們默默地駛了一段路。然後他問我:「等一切都過去後,你想幹什麼呢?」
  「睡覺。」
  「我是說將來……」
  「爬上你的飛機飛走。」
  「去哪兒?」
  「不管哪兒。」
  「那麼眾生法律事務所怎麼辦?」
  「那不成問題,」我說,「我已經不在那裡幹了。」
  「什麼?」
  「是的。」我點點頭,「他們要我接受一個捆住我手腳的工作,說是提升我。我不喜歡,但是還在考慮,因為我不想離開那兒。可還沒來得及答覆他們,就出來了……他們已經發現了這事,於是我就失業了。」
  「是我不好。」
  「為什麼?也許這並不是壞事。也該換換環境了。」
  我們陷入了沉默。恩塞納達小城的燈火出現在眼前,不一會兒就退到後視鏡裡去了。路上沒有多少車,我留意著後面有沒有跟蹤的車或者警車。
  莫寧翻動了一下,接著用力坐了起來。「想嘔吐……」他含糊地說。
  我把車停到路邊上,海諾扶他下了車。過了一會兒他們回來了,莫寧顯得舒服一些。他問道:「黛安娜在哪裡?」
  「在聖迭戈一家醫院裡。你還記得她被槍擊的事嗎?」我問。
  他不做聲。「我記不得什麼事情。」他最後說道,然後就躺在座椅上,閉上眼睛。
  我迷惑地看看海諾。他也一臉的迷惑。這個人的妻子中了彈,卻不問問她目前的情況。就算他有理由恨她,那不是更應該急於知道她的現狀嗎?
  海諾聳聳肩,斜靠在車門上,一隻手按著滲血水的傷口。
  半個鐘頭以後,蒂華納輝煌的燈火在眼前展現,在夜空中形成一個流光溢彩的穹窿。這個旅遊城——有些人說是罪惡城——從來都是不夜城。我對海諾說:「咱們把莫寧帶到阿爾·莫賈什家裡去,給他喝點咖啡和服點阿斯匹林。然後我們兩人去一個還車。」
  「我去還車,」海諾說,「車用我的名義租的。再說我還想去看看邊境檢查站的情況。有希望不爬柵欄還是不要爬。」
  「你吃得消嗎?」
  「沒事。我會小心的。」
  利伯塔德移民城的馬路上就像正午時分一般熱鬧。賣吃食的攤子前站滿了人。許多人身上穿了不少衣服,鼓鼓囊囊的,一看就像準備移民到北面去的。我把車開到街角那座門前有棕櫚樹和聖母塑像的房子前,停下車,把鑰匙留在點火開關內。然後去幫助莫寧踏上回歸家園的第二步。
  凌晨2:36
  「我不知道,」阿爾·莫賈什坐在一張架子鬆動的廚房桌子邊,面對著我和莫寧不停地搖頭。「你帶了個人來,」他指指莫寧,「醉得路也不能走。我什麼都準備好了,你們卻剛來,其他人呢?我告訴你,這事糟透了。」
  「還有一個人馬上就來。」我朝莫寧瞥了一眼,他重重地倚著桌子,手裡緊握著一杯咖啡。進屋以後,我已跟他解釋過我們將要做的事,弄不清他是否領會了我的意思。「這個人是不成問題的。」我說這話時顯得比心裡想的更有信心。
  莫賈什說:「你殺了我一半價,這會兒又給我送來個木頭人。」他對莫寧投去極為不滿的一瞥。「我看還是再講講價錢。當時我不知道有這麼個人,一個不能照料自己的人。這會給我們增加危險。」
  我身邊已沒什麼現錢了,再說蛇頭是不肯接受信用卡的。「說定的不能改。」我斷然地對他說。
  莫賈什交叉雙臂看著我。
  莫寧身邊沒有錢。我斷定海諾身邊的錢也沒有我的多。
  「你聽著,」我說,「我只剩下二十來塊錢了,不過我可以給你一些值錢的東西來補償這額外的危險。」
  莫賈什看著我的大提包,舔舔嘴唇。「什麼?」
  我打開提包,拿出照相機。「這能賣不少錢,光是鏡頭和支架的零售價就不止四百塊。」
  莫賈什急切地伸出手來。他把眼睛湊到鏡片上,在房間裡環視一圈。「呵,真棒!」
  「同意了?」
  「同意了。」他站起來把照相機放在身後的櫃子上。
  莫寧正注視著莫賈什,作為一個生死未卜的人,他顯得出奇的平靜。
  街上傳來汽車關門的聲響。腳步聲上了人行道。莫賈什離開房間出去看,不一會兒就回來了,海諾跟在後面。
  「對不起,我到現在才來。」海諾說,「在邊境檢查站沒見到馬蒂,不過在通往美國海關的通道附近有一個人在蕩來蕩去。我見過這人從艾蘭德大街的房子裡出來。」
  我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說實在的,我還是希望我們能像別的遊客一樣大模大樣地走過檢查站。
  莫賈什似乎對我們說的話饒有興趣,不過他只問了聲,「人都齊了嗎?」
  「齊了。」我說。
  「另一個婦女呢?」
  我和海諾交換了個眼色。莫寧的腦袋耷拉在咖啡杯上。海諾說,「她沒來成。」
  莫賈什站起來。「那咱們就動身吧。你們帶著這個木頭人。」他指指莫寧。
  莫寧似乎並不在意莫賈什叫他什麼,他看看海諾,順從地點點頭。海諾走上前去幫他站起來。
  我起身去拎提包。
  「不行。」莫賈什用兩個指頭對著提包一彈。「把需要的東西全部裝進口袋。把槍放在跌倒了不會走火的地方。」
  我把提包放到桌子上打開,把錢包和身份證夾子放在毛衣內的襯衫口袋裡,槍插在牛仔褲的腰帶上。其他的東西:化妝品、通訊錄、梳子都不是必需品。可是在最後一秒鐘,我把我的瑞士軍用小刀和一塊珊瑚石吉祥物塞進了褲子口袋。
  等我收拾完畢,海諾和莫寧已經出了房門。莫賈什冷靜地看看我,然後轉身出去了。我跟著他——這個聲稱總是能把別人帶過國境線的人。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9 21:45:26

第31章

  凌晨3:11
  我們幾個人在堅硬的岩石地上擠成一團,離開邊境柵欄只有幾碼遠。我們後面光禿禿的山坡上,有個火堆在幾小時前就熄滅了。這是個陰冷的月黑之夜,萬籟俱寂。沒有人動彈,也沒有人說話,然而我還是能感覺到有不少人也在這兒等待。他們的恐懼與急迫形成一股力量,就像衝垮堤壩的洪水一樣拍擊邊境的柵欄,要不了多久,這潮流就會越過波紋鋼格柵,而我們也將被」這潮流捲入那邊充滿黑暗和危險的峽谷,對某些人來說就是死亡。
  莫賈什用沙啞的嗓音低聲說:「那格柵很好爬。你們抓著柱子往上攀,翻過去。你——」他指著海諾,「最好幫幫那個木頭人。」
  我看看莫寧。他正冷冷地打量這個蛇頭。一個科學家在觀察一個沒多少教養、而又令人厭惡的蛇頭。儘管他反應還是很遲鈍,但是卻清醒些了。
  我問道:「接下去呢?」
  「你們要緊跟在我後面。峽谷大概在前頭20英尺。萬一看不到我,不要動,我會來找你們的。盡量趴低些。警察的夜間望遠鏡看得見你的每一個動作。有個傢伙告訴我,在望遠鏡裡看出去我們會發亮的——黃色的光,像金子一樣。」他苦笑了一下,「金子,那可是好東西,對嗎?當然啦,對你們來說,我們也有點像金子。沒有我們,你們沒法活。」
  莫寧一直注視著莫賈什。這時候他開口了:「你為什麼要這樣說?」
  「嗨,木頭人會講話!我這樣說因為這是事實。我們翻過柵欄,去給你們種地,給你們看孩子,幹你們撂給我們的所有髒活、重活。還有,你們把貨送到我們的加工場,我們給你們運回成品。沒有我們的廉價勞動力,你們怎麼活?」
  「要是這樣說的話,好像美國人都已充分就業。」謝天謝地,莫寧總算有點兒精神了。
  「屁話,別跟我來這一套。你們這些人幹了些什麼,你們修了一道該死的柵欄堵我們的路,在峽谷裡把我們當畜牲一樣攆趕,可是在洛杉磯的豪華餐館裡我們的人給你們打雜。」
  莫寧聳聳肩。
  接下來我們默默地蹲在那裡。後面山坡上刮來一陣冷風,我翻起衣領擋寒。海諾的一隻手按在受傷的胳臂上,表情很痛苦。
  突然,在我們左邊的柵欄遠端出現一陣騷動。先是跑動的腳步聲,接下來看見有一條黑影爬上柵欄,傳來金屬的碰撞聲。莫賈什站起來觀望,又搖搖頭蹲下來。「笨蛋!騎警逮到了一個傢伙。」
  「你怎麼看得見?」
  「等你也像我一樣來回折騰多次,你就知道眼睛該往哪兒瞧了。不過有七八個人爬過去了,會叫那個警察著實忙一陣。我們這就沿柵欄到走私者峽谷去。」
  他動了動身子,開始蹲著往前移,並示意我們跟上。到柵欄跟前後,我們往東轉。我伸手摸摸柵欄的鋼板條,又涼又硬。
  我們身後又是一陣騷動。在剛才人們翻越柵欄的地方又傳來金屬碰撞的聲響。騷動聲越來越響,啪啪的腳步聲這時候已出現在柵欄的另一邊。我聽見有人在惡罵,還有的大聲嚷嚷。什麼東西砰地掉了,接著是一個小孩大哭起來。猶如洪水決堤,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人流衝過邊境,湧入峽谷。
  莫賈什舉起一隻手,我們全都起身站住,然而又蹲下去了。「再等會兒,咱們給巡邏隊一個真正瞎忙的機會吧。」他說。
  我看看海諾,他仍按著傷口,神色透著痛苦。莫寧蹲在海諾的右側,一雙近視眼睛黯淡無光。
  山坡上漸漸平靜下來。近處的峽谷裡有人在叫喊,聲音在夜空中迴盪。莫賈什站立起來。「到時候了。」
  我一躍而起,心跳急劇加快。海諾起得慢些,他抓著莫寧的手臂把他扶起來。
  「往上爬,翻過去!」莫賈什說,「落地後一直往坡下跑,一直跑到一片矮樹林,就等在那兒。如果沒事,咱們就從那兒往峽谷裡跑。峽谷那兒很陡,往下跑一半時就有一片岩石。在那裡停一下,然後放慢些走。我彈手指頭,你們就跟著走。我停,你們也停。一直走到界碑路旁的大下水道才能講話。聽懂了嗎?」
  「懂了。」我說。
  海諾和莫寧點點頭。
  「那就行動吧。」
  往上爬,翻過去,做起來可就沒有莫賈什說的那麼容易了。鋼鐵柵欄冰涼溜滑,腳蹬上去,滑掉,再蹬上去。爬到一半時,我掉下來了,一下子摔在地上,抓著柵欄柱頭的手臂也扭傷了。
  莫賈什已經翻過去了。海諾騎在柵欄頂部,使勁往上拉莫寧。我抓住柱子又開始攀援。我死死抱住柱子,把右腳穩穩地蹬住,抬起左腳,小心翼翼地往上攀。終於,我的手指攀上了頂部。我牢牢抓住頂部的柵條,使出全身所有的力量往上爬。
  手掌終於平放在頂部了。接下來身子朝前一滾。我搖搖擺擺往前栽了一會兒,然後就腳下打滑,垂直地往下去了。這是在美國的土地上了。
  故土,然而還不是家。這是一片充滿危險的地帶。
  我在地上爬了一會兒,又直起身子看看其他人。周圍漆黑一團,五英尺外就什麼也看不見。我摸索著往坡下走,不時被石頭絆一下,或者踩在小圓石上滑倒。
  前面有影影綽綽的東西。腳下的坡更陡了。我竭力保持平衡,跌跌撞撞地往前栽去。前面是什麼?我連忙伸出兩手,卻已經栽向一堆枯乾多刺的植物叢裡。
  一隻手抓住了我的臂膀,不讓我倒下去。是海諾,我看不見他,但是從他身上外套的粗花紋上我知道是他。我大口喘著粗氣,在那兒站著等了一會兒才緩過來。
  不一會兒,我聽見莫賈什彈手指頭的聲響。一個模糊的身影往坡下衝去。第二個模糊的身影跟上,那是莫寧。我推推海諾,他在我前頭走了。
  碰上岩石了,再次停下。再等待。又聽到彈手指頭的聲響。
  這時候,我們走在一條彎彎曲曲的小道上,前進得更慢了。腳下的路面越來越陡,石頭也多了,草木比先前更稠密了。夜空像一隻倒扣在峽谷上的黑漆盆。仙人掌刺扎進了我的衣裳。
  這兒還有夜間出沒的蠍子,土狼,也有響尾蛇。
  我們已經到達峽谷深處。莫賈什的一隻手拉了我一把,把我拉到一個石頭堆旁。莫寧氣喘吁吁。海諾的身於繃得緊緊的——我想是因為傷痛。
  在那兒等待的時候,我回想起上個星期二在眾生法律事務所辦公室裡格洛麗亞對我講的故事。她母親當年通過這個峽谷,遇上土匪的襲擊——然而,她成功地越過了邊境,又步行15英里才到達安全的住地,況且還帶著幼小的女兒。不知為什麼這件事使我忽然增添了信心和力量。我真該感激格洛麗亞。
  我們在那兒待了約摸十分鐘,莫賈什一直在觀望四周,聆聽動靜。我跪在堅硬的石地上,漸漸感覺到心率趨於正常。我的情緒鎮定下來,所有的感官都靈敏起來。
  莫賈什站起來招招手。我們都站了起來。
  早晨4:28
  下水道漆黑的大口就在我們面前。管子約有二十英尺高,管子上方的夜空中已有南部灣燈光的色彩。
  莫賈什讓我們站住。「從下水道這兒出去大概十五碼,通到一個小溝裡。你們過了溝就到路面上了。要是巡警攔住你們,你們就說你們的車壞了,在那兒等著搭車。他們不會拿你們怎麼樣。我再去看看有沒有人,然後你們就自己走吧。」
  「到老牛奶場去走哪條路?」我問道。
  「往右。大概一英里。在這兒等著。」莫賈什飛快地奔向下水道,蹲下,然後就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一陣寒風刮來,我不禁打了個冷戰。抬頭看看,天邊已露出一絲魚肚白。海諾把兩手搭在我肩上。「快到了,麥科恩。」
  「謝謝上帝。你的胳臂還在流血嗎?」
  「嗯」
  「疼得厲害嗎?」
  「能挺得住。」
  「你好嗎,莫寧?」
  莫寧點點頭,牙齒格格直響。
  莫賈什去了很久。我一直看著我的夜光表。五分鐘,又過了四分鐘。他終於從下水道裡出來了,貓著腰向我們奔過來。「事情有點兒奇怪,」他說,「管道裡沒有人。」
  海諾問道:「應該有嗎?」
  「越境的人都從這裡過。巡警精明得很,他們會在那一頭張網等著。管道裡總是擠滿了人,不是嚇破了膽的就是累得走不動的。」他猶豫了一下又說,「我敢起誓,那裡因為剛才打過槍。」
  「就是先前咱們聽到的槍聲嗎?」我問道。
  在我們到達下水道口15分鐘之前,有一陣槍聲傳到峽谷裡,那好像是半自動步槍聲音。
  莫賈什聳聳肩膀。
  「你看見那頭的溝裡或路上有人嗎?」海諾問。
  「沒有。」
  我覺得有些不對勁。「莫賈什,還有別的路可以通到那邊公路上嗎?」
  「那就得退回去,天很快就要亮了。」
  「你說很多人都知道這個管道?」
  「幹我這一行的人都知道。」
  我考慮了一下。「好吧,我們就從這裡過去。」我從口袋裡摸出還沒付的300塊錢遞給他。「謝謝你為我們帶路。」
  他接過錢,咧開嘴笑了。「你們要是還有不怕死的美國佬朋友要從這條路回家,你們知道到哪兒找我。」說完他就走了,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海諾開始朝管道挪去。我伸手抓住海諾的胳臂。他朝我皺眉頭,我小聲對他說,「我不相信他的話。等一下。」
  早晨4:49
  10分鐘過去了,沒有再發現莫賈什的蹤跡。我們從蹲伏著的地方起身往管道口移去。海諾和莫寧彎下腰進了管道。我又回頭朝四周看了最後一眼,便跟著進去了。
  黑暗立即包圍了我。腳下儘是淤泥、石塊和垃圾。任何一點聲響都會在這個圓筒狀的混凝土壁上引起迴響。我看得見管道那一端圓圓的開口處透進灰白的晨曦。這時候管道裡可能沒有其他人,但是我能聞得到他們遺留物的味道,能感覺到他們殘餘的恐懼與絕望。此外,還有未散發完的淡淡的火藥味。
  我緊張起來,扯扯海諾的衣袖。「不對勁呀。」我悄聲說道。
  「是的,情況不妙。」
  我的腦於裡迅速閃過種種念頭,但沒有多少可選擇的餘地。「你跟莫寧等在這兒。我回去,爬到下水道上面去看一下。等我五分鐘左右,然後你們往管道那一端靠近,發出點聲響。要是有人在那裡等我們,響聲會把他引出來的。」
  「麥科恩,你爬到頂上去等於給別人做靶子。我不能讓你那樣做。」
  「能,海諾,你能讓我去,而且必須讓我去。你身上有傷。這是唯一檢驗是否安全的辦法。」
  不等海諾阻止,我轉身就往回跑。
  早晨4:54
  我爬到下水道上面時,天色漸漸亮了。那邊的岩石和矮樹叢開始現出輪廓。海上吹來陣陣冷風。我平趴在管道上,然後慢慢地抬頭往四周張望。
  下面有東西在緩慢移動,也許是動物,也許是像莫賈什那樣的蛇頭,也可能僅僅是在風中擺動的樹枝。這就像我小時候聽的催眠故事裡的鬼怪一樣,讓人捉摸不透究竟是什麼。有那麼一會兒,我的沉著鎮定煙消雲散,巴不得立刻爬下管道,逃離惡夢中的鬼怪。
  我掏出父親的手槍,打開扳機;又看看表,差不多五分鐘過去了。我掃視周圍,沒看見有人;再聽一聽。
  下面有聲響,是下水道裡發出的回聲。我全神貫注,在暗淡的晨曦中仔細搜索。
  果真有一個人。
  我起先以為是一棵隨風擺動的柳樹,後來看出來是個人影,站在溝的另一面。我瞇起眼睛,竭力想看清楚。中等身材,瘦瘦的,手裡端著槍。管道裡又傳出聲響,那個人朝前移了一下。
  是馬蒂·薩拉查,手持半自動手槍。
  他擺好了準備射擊的姿勢,不過仍在耐心等待。他要認準獵物,等他們清楚地進入視野,然後向他們噴射子彈。一個從下水道走出來的人是不可能看到馬蒂的,也永遠不會知道是誰打中了他。
  我太緊張了,握著槍的手指有些痙攣,只好把槍擱在下水道頂部的一個小土堆上,放鬆一下手指頭。
  下面又發出聲響。馬蒂又往前移了一下,穩穩地站住腳,再次擺好射擊的姿勢。他舉起槍,預備。
  我瞄準了他,等他完全不晃動。
  扣動扳機。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9 21:45:43

第32章

  6月15日 星期二
  「聽著,莎倫,你發財了!有那麼多錢,你打算幹什麼呢?」
  「等我找不到工作、錢又花完的時候,用。」
  約翰家門外的山坡上,我和約翰、海諾三人坐在那條我哥哥從公園裡偷來的長凳上。三個人啜著啤酒,欣賞日落的景色。我們從下午4點起就坐在那裡,這時候已有幾分醉意,覺得暈暈乎乎的。我們大概會對昨天早晨的行為感到後怕,不過眼下只覺得親情蕩漾。我盡量不讓那些可怕的情景進入腦海,特別是我在界碑路旁的下水道頂上開的那一槍。
  打死馬蒂的事,我們沒有掩蓋。當局認為這是自我防衛。加裡·瓦爾納中尉已經明確向我表示祝賀,說我為縣裡除了一害。
  海諾看了我一眼,皺起眉頭,碰碰我的臉頰說:「別一個人沉思默想了。」
  「沒有啊。」
  「還說沒有呢,你瞞不過我。」
  約翰說:「她一輩子都在這樣沉思默想。」
  他倆會心地互相交換眼色。
  昨天先是陪同海諾去醫院治療槍傷,然後對付當地政府的例行手續和聯邦調查局以及RKI的各種問題。最後我們回到我住的那個汽車旅館,幾乎睡了12個小時。起床後,我們就上這兒來了。
  約翰以哥哥接待妹妹的情人特有的謹慎姿態與海諾作了交談。他們很快就發現雙方對貝克黑啤、棒球、西部影片和徒步旅行都有共同的愛好。我們三人興致勃勃地談論政治、體育,談論非法移民的問題,討論地球的未來,也提到了為什麼在整個加州都買不到像樣的炸雞排。
  太陽落到那棵絲蘭花樹後面去了。我們三人沉默了片刻,約翰問我:「你不想去見媽媽和梅爾文麼?還在為他們生你氣而難過?」
  我搖搖頭。我還沒來得及給他們打電話。母親和梅爾文從電視新聞裡得知我們越境和我打死馬蒂的消息。她對我在聖迭戈停留數日而不與他們聯繫有些生氣。
  約翰站起來。「這會兒,他們一定在跟朋友們吹噓你呢。聽著,要是剛才訂的比薩餅送來了,你就付錢。反正你現在發財了,我得去方便一下。」說完走了。
  「說起來你是很有錢囉,嗯?」海諾說,「還不光有錢,你現在還擁有一隻價值75塊錢的絹制鸚鵡。」
  「我現在當然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有錢。RKI出手很大方。」
  我們到達老牛奶場時,倫肖就在我約定的地方等著,他帶來一輛公司的汽車和兩隻鼓鼓的裝著現金的信封。後來在離開RKI辦公室前,凱塞爾——一個亞麻頭髮、身材魁偉的男子,長得很像船長,以前也確實當過船長,他遞給我和海諾每人一張支票,上面的金額跟付給我們的現金相等。倫肖說他會與我們保持聯繫。就我個人來說,我倒希望他永遠不再來打擾我。
  「海諾,」我說,「你還打算告訴我過去那些年的事嗎?」這是我第一次有膽量直截了當地問他,而且問起來出奇地輕鬆。
  「……會有這一天的吧。我在做準備。從來沒對人說過的事要說出來是不容易的。」
  「對朱莉也沒說過嗎?」
  「沒有。」他搖搖頭,「她懷疑過某些事情,但是我不能說出來。我很愛妻子,可是她太……純正了,是個理想主義者。一點也不像你。」
  「謝謝你,海諾。」
  他支起我的下巴,直盯著我的眼睛。「我說的是對你的讚許。你腳踏實地,不論現實是如何令人不快,你都敢於面對它。」他自以為是地一笑,「你跟我一樣。」
  10分鐘過去了,約翰還沒有回來——我想他是有意讓我們單獨在一起。絲蘭花樹的影子拉長了,變深了,漸漸與暮色溶為一體。山坡下馬路上行駛的車輛開始亮起車燈。有一輛車停在約翰的私人車道口,我聽見車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我站起來想看看來人是誰,只見一個高高的瘦個子往坡上走來。
  蓋奇·倫肖。
  海諾也站了起來。「這狗東西到這裡來幹什麼?」
  我注視著倫肖,聳聳肩表示不知道。他順著車道邁著大步往上走來,還是穿著那套皺巴巴的西裝,領帶也磨得很舊了。真不知道他有沒有體面一些的衣服。
  沒等他開口,海諾便說:「你不覺得咱們這星期在一起的時間太長了嗎,倫肖?」
  「你這好鬥的脾氣什麼時候才能改一改?」
  我打斷他的話說:「你來幹什麼?」
  有那麼一會兒,他好像被噎得說不出話來。然後他說:「我有消息要告訴你們,還有兩個提議。首先,方特斯和那個內瓦羅在科羅雷斯公司審計室的聯繫人,昨天下午在墨西哥城的國際銀行兌信用證書時被逮捕了。當然囉,他們什麼也沒招認。不過,我想他們在墨西哥牢房裡關幾天,舌頭總會鬆動的。」
  看他不往下說,我便提醒他:「第二呢?」
  「賈米還活著。你們別以為在頭上敲一下就能把人家怎麼樣。他現在開口說話了。你們不是想知道馬蒂怎麼會知道你們由蛇頭帶著越境嗎?」
  我點點頭。
  「你們把莫寧救出來以後,馬蒂就開始打電話,跟南部灣這裡他的人聯繫。有人看見你星期天下午在信風酒吧跟劉易斯·阿布萊格講話。馬蒂把這兩件事連起來考慮,馬上跟蒂華納他的聯絡人聯繫。」
  「莫賈什出賣了我們?」
  「那我不知道。不過馬蒂認識他,知道他會帶你們在哪裡越境。我猜想是他給了莫賈什錢,讓他把你們交給他。」
  「那莫賈什為什麼要提醒我們事情不對勁呢?」海諾問他。
  倫肖聳聳肩。
  我說:「我想他對我們有好感,他提醒我們,是為了至少能讓我們碰碰運氣。」我轉向倫肖,「還有別的事嗎?」
  他冷冷地一笑。「最後一個問題:誰向黛安娜開的槍?」
  我抬起眉毛。
  「她的丈夫。」他說。
  「什麼?」我和海諾異口同聲地問。
  倫肖點點頭。「從星期六晚上到星期天凌晨,她在方特斯別墅裡喝個不停。而在他們給莫寧服藥和打碎他的眼鏡之前,莫寧就拿到了賈米的槍。他當然要逃跑,可他偏偏撞見黛安娜在客廳裡倒酒。於是他開了槍。」
  「老天爺,」我說,「她不準備追究責任了,是嗎?」
  「不,小姐,」倫肖說,「黛安娜當然不肯承認她與綁架案有牽連,再說莫寧也願意不追究她是否參與,條件是她不向墨西哥當局告發開槍打她的事,還有就是馬上離婚,分割財產時讓莫寧得大頭。」
  「要是我,才不會對她那麼慈悲呢。」我說。
  倫肖瞥一眼海諾。「千萬別娶這個女人。」
  海諾哼了一聲。
  我說:「好了,消息通報完了。兩個提議呢?」
  他猶豫一下,然後對海諾說:「咱們的合作關係仍然存在。我們需要有你這樣能幹的人。」
  海諾緊繃著嘴唇。他的目光直視前方,兩臂交叉在胸前。他一定在為這個人曾揚言要殺他而憤怒。
  「我說,你不能因為我信口開河,說了些威脅你的話就永遠抱有成見。」倫肖說。
  「要不是麥科恩,你會真的那樣做的。」海諾冷笑道。
  倫肖說:「也許會,也許不會。可是,你說說,換了你在我的位置上會怎麼想?」
  海諸似乎在考慮,末了他說:「差不多跟你一樣。」說完苦笑一下。
  「那你會考慮我的提議了?」
  「我想想。」
  倫肖轉向我。「對你來說,莎倫,我們對你的工作佩服極了。我和凱塞爾都懷疑我們公司的偵探會不會把這個案子辦得更好。我們希望你來為我們工作。我保證你的待遇遠遠超過眾生法律事務所。」
  這個提議多少使我有些意外。它使我輕而易舉地解決了職業問題。「你過獎了,倫肖,不過跟海諾一樣,我也打算考慮一下。」
  「你們盡可以慢慢考慮。提議不會失效的。」他停了一下,看看我們,好像希望我們挽留他多待一會兒。見我們沒有表示,他便點頭告別,順著車道走回去了。
  一輛送比薩餅的貨車開上了車道。我朝屋子看看,根本沒有我哥哥的蹤影。
  「去吧,」海諾說,「你有錢了,付給那個人。」
  暴發戶麥科恩起身去付賬單。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1-19 21:45:54

第33章

  6月17日 星期四
  下午2點,奧克蘭機場的北區跑道。海諾已經給他的西達布裡亞號做了飛行前的檢查,他倚著機身,對匆匆趕到的我說:「跟眾生法律事務所的人告別啦?」
  「還不算告別,我請了個長假。」
  「他們沒打算解雇你?」
  「繼續重用,以便充分利用我的知名度。」我把度假用的包扔進飛機後部。「而且去掉了監督律師幫辦的雜務,讓我有充分的時間辦大案。」
  「就應該這樣。可是他們怎麼會改變主意的呢?」
  「漢克在我離開的時候召集他們開會,他說服了他們,認為解雇麥科恩等於是麥科恩把事務所全體員工解雇了。」我開始往飛機的後座上爬。
  海諾把手按在我的肩膀上。「不,麥科恩,今天你當飛行員。」
  「真的?」我的感覺就像一個學騎自行車的小孩終於卸掉了保護輪一樣。
  「試試吧,有我呢。」
  他爬上了後座。我挪到前面,掛上安全帶,戴上耳機,摸摸一個個開關——手指癢癢的,卻又有些笨拙。
  海諾在耳機裡說,「那你打算留在那裡嗎?」
  我滿懷自信地按動一個開關,完全正確。「我也不知道。我對他們說,讓我考慮考慮。」
  「還以為你會迫不及待地接受下來呢。」
  「也許跟你一樣,我該換換環境了。」這時,我的心思差不多全用在起飛的機械裝置上了。我發動了引擎。螺旋槳猛地一震,很快就無聲地轉動起來。
  海諾說,「你還沒有拒絕RKI呢。」
  「你怎麼知道?」
  「今天上午我跟倫肖通過話。」
  「你不準備到他們那裡去,對嗎?」
  「當然。我到了該做些大事的時候了,斯波爾丁基金會是一個最適合的機構。」
  「聽起來你好像要大幹一場。計劃做些什麼事呢?」
  「你不會相信的,麥科恩。我要做的事你絕對不會相信。」
  「我會始終關注著你。」我面帶微笑地按下了話筒的開關,對著話筒說:「奧克蘭地面指揮台,我是西達布裡亞77289號……」
  那天下午,起落的飛機不多。在極短的時間內我已經可以起飛了,目測飛行,往東去圖發湖。小飛機離開地面的一剎那,我心裡一陣激動。呵,我彷彿獲得自由,正無拘無束地投向廣袤無垠的世界。
  我回頭向海諾豎起大拇指,然後提起飛機左翼,在舊金山灣上空作弧形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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