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29年 3月30日
關山越嶺道 路梅山至檜谷之間的路段完工,已逐慚逼近玉穗社。玉穗社在布農族語中稱為Tamaho,原義為露珠,意即玉穗山之容貌美麗如露珠;可見布農人的精神象徵玉穗山是一處絕美神聖的地方。
一次偶然的機會中,我終於掌握機會隨著同族獵人深入玉穗社,探訪拉荷阿雷。我們先循著完工的越嶺道往霧鹿方向走;那條路每天有三十人的交通流量,已被善加利用。我們持有日警所發給的旅行證,頭一次使用。在自己的土地還要靠一張紙證明身分才能通行,這群布農獵人皆不習慣,頗有怨言。我自己也逐慚產生這種感覺;雖然以前旅行慣了,可是我現在認同這塊土地!
過了霧鹿,路就不通了;霧鹿往州界的越嶺道還未動工。我們開始循著獵徑翻山越嶺,往高雄州和台東廳的交界行去,過了州界,爬越馬巴奧克(Mabao ku,關山,舊名里瓏) ,進入通往玉穗山的獵徑。從馬巴奧克一口氣下降二千多尺到達拉庫拉溪溪底,通過河床後再度攀爬一千多尺的斷崖,扺達稜線,然後達越一片原始林,才看到玉穗。
在原始林密布的山稜上,可以從樹林中隱約望見新高山(玉山)群峰。原來玉穗躲在新高山背後神祕之處,四周圍繞著斷崖、峽谷、高山峻嶺。難怪日警對於拉荷阿雷束手無策。這一段路途遙而崎嶇陡峭的獵徑,要不是同行之中有
熟悉獵場的老獵人帶路,即使是年輕力壯的布農人,也不一定找得到玉穗。
拉荷阿雷居住的一帶,在布農語中叫做 Masrara(瑪斯拉拉),意思是形容楓樹很多。布農人總是以當地的特徵為土地命名。玉穗社的確是一處非常美麗的世外桃源。三月時節,楓紅已過、地面積滿了腐敗已久的紅葉。楓樹已發新
芽、綠意區綴著赤裸的枝椏,似乎已嗅聞到春天的氣息。
拉荷阿雷以大族長姿態熱烈歡迎我們。我們則奉獻了沿途獵得的鹿肉、山羌肉及飛鼠肉。阿雷的弟弟阿里曼西肯不住在瑪斯拉拉;他和他的家族住在瑪斯利鹿,與瑪斯拉拉又隔了一條溪。
76歲的拉荷阿雷看起來似乎只有60多歲的模樣,頭纏白布巾、身穿黑衣、披鹿皮被心,小腿及其筋肉發達。生於山長於山,他的小腿筋肉就是他的山居七十年歷史。
拉荷阿雷開頭便問我們:「∫ima a namaun ma∫tamaku ha ?」 (誰要抽煙呢?)
隨即大家便盤腿坐著且點煙抽了起來。他又問我們:「mapu a ∫u?」(狩獵嗎?)
我們向他說明專程來看他。阿雷皺皺眉頭,以為我們又是來說服他歸降的,並且把眼光懷疑地指向我!
「∫ima a i ∫ u a kavi ?」(你的朋友是誰?)
「put」(閩南人)被詢問的老獵人與阿雷熟識,如此回答他。
「i∫ mama a ka ∫ u?」(你屬於什麼部落?)阿雷問我!顯然他很懷疑我的身份。隨即他又轉問我的伙伴:「∫ima a i ∫ aitia a aan?」(他的名字叫什麼?)
「kavi 。」同行的獵人說。
「卡飛爾日﹒沙丹利﹒圖瑪日。」我報上名字。
拉雷阿雷立刻會意過來。因為一個普通的閩南人是不會擁有布農族的名字,也不可能隨便亂報布農家族的名號。阿雷了解我是一個歸化布農的平地人,會說布農語。依照禮儀,我的地位目前不允許我多說話。
「ma a ∫ain?」(這是什麼?)他看到我的來福槍,非常好奇,被這種進步的槍枝昅引住了。
「le ∫u bu ∫ul」「ta ku a bu ∫ul」(來福槍,裝子彈的槍)我比一比不用裝填火藥的姿勢給他看,讓他明白這種子彈的功用,火藥已裝在每一發子彈後面了。舊式的火槍必須裝填火藥,子彈又是一粒鉛丸,在使用時從鉛棒上割下捏成一粒圓形的鉛丸;鉛棒則裝在皮袋裡和另一個裝火藥的竹筒一樣隨身攜帶,發射時非常費事。
「maka ma imaik」(我有點喜歡!)拉荷阿雷笑著說。
「a ∫aik haba」(我需要火藥。)接著他又一本正經地說。
大夥兒沈默了一會兒,靜而不語;火藥是每一個獵人珍惜且不易獲得的重要物品,不隨意送人。
「huaa∫ davu∫」 (請喝酒!)阿雷接著向他的家人吩咐了一下,便有二個年輕的女人端出小米酒和乾肉,滿滿地堆在我們眼前。我知道盛宴已開始,拉荷阿雷接受了我們。
阿雷的威風凜凜令我們折服,顯然在座的每個人都怕他,連他的兒子媳婦在內。
他的確是一個觀察敏銳,心思慎密,善於謀略的領導人物,彷彿一眼便能看穿他人。同時他又是個慈祥的老人,對於家人和部屬親切和藹。當他覺得信任你之後,便毫不猶豫地伸出友誼之手。
當晚我們喝酒吃肉,無所不談。布農人的小米酒酒性強烈,釀造費時。必須在重要場合才能喝酒,譬如收穫祭典或者嬰兒出生,族人婚禮,平日嚴禁沾酒。拉荷阿雷吩咐家人端出小米酒招待我們,可見他對我們的看重。烈酒下肚後的談話內容我已不太記得了。印象最深的是開始那段談話。拉荷阿雷語出簡短而威嚴,直指核心,令我內心緊張不已。
後來我並沒有把來福槍送給他。阿雷也清楚這種槍的子彈取得不容易。對於身處高山深林中的他,那把槍等於毫無用處。他需要的是大量火藥。我們將身上僅有的火藥及鉛送給他,回途,我們仍可以靠來福槍打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