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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董妮]捉弄人的貝多芬(假面男主角3)[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7 02:35:17     標題: [董妮]捉弄人的貝多芬(假面男主角3)[全文完]

捉弄人的貝多芬【假面男主角3】作者:董妮

復健系的高材生雷因,以救星的姿態被重金禮聘而來,負責水家千金的復健工作。
本以為二十歲的水芝茵會是個怯弱的病人,不料卻是個被寵壞的「整人專家」!
不但動不動就發脾氣,還使盡惡作劇的手段要趕他走,任性驕縱得令他頭疼。
但他不會放棄,如此倔強的性子令他有信心助她站起來,不只是人生,愛情上亦如是!
一場車禍,讓原本無憂無慮、天真單純的水芝茵從此不良於行。她期待再站起來,
但好久了,她無望地忍受蝕骨的痛楚,只能把氣出在下人身上。
信心已被磨盡,她不願因雷因出現而重懷希望,寧願當他是另一個騙子,
只求不再傷心……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7 02:35:43

第一章

  「大叔。」響亮的招呼聲像天降冰雹,嘩地兜頭灑落。

  雷因眨眨眼,這應該不是在叫他吧?沒響應。

  「大叔。」招呼聲持續追著他的腳步走。

  雷因子數自己的年紀,二十九歲,正是人生巔峰期,應該被稱為先生、大哥的時候,大叔?那絕對不是在叫他。

  當作沒聽見,他繼續往前走。

  「大叔。」偏偏來人不死心,這回乾脆直接指名道姓。「雷因大叔,我在叫你,你沒聽見嗎?」

  一張青春正盛的年輕面孔乍然出現在雷因眼前。

  「唔!」相較於對方白嫩的肌膚、毫無皺紋的臉龐,雷因不得不承認,二十九歲的自己是有一些些滄桑了——只有一些些喔!

  「幹什麼?」他沒好氣地回道。

  男孩毫不在意地綻放笑顏。「雷因大叔,剛才那堂課你好像聽得很認真喔!」

  「認真聽課是學生的本分。」雷因話聲才落,一陣嘻笑聲瞬間響起。

  「天哪,這是幾零年代的說法了?」

  「好土。」

  「LKK!」

  幾句不客氣的評語,更加落實了雷因「大叔」的名號。

  唉,三年一代溝。以雷因二十九歲之齡,與這群十九、二十歲的大學生相比,那距離幾乎可與太平洋相提並論了。

  他是個土裡土氣的老頭。雷因暗暗含淚與青春道別離。

  「你們閉嘴啦!」陽光男孩回給那群同學一記吼聲,拍拍雷因的背。「大叔,你別理他們。」

  雷因的心更傷。

  「同學,你叫我有什麼事?」若無其它事,他要回去縮在牆角舔傷口了。

  「呃……」陽光男孩搔搔頭,幾許靦讓他更顯稚氣。

  雷因益發鬱悶了。年輕真的已離他如此遙遠了嗎?不知多喝點「歐蕾」喚不喚得回來?

  「同學,你有話就直說吧!」

  陽光男孩嘻嘻一笑。「其實是想跟大叔借筆記啦!你也知道,古教授的課好悶,所以……」他們都被催眠了。「偏偏他又特別愛當人,真的很煩。不過聽學長說,古教授最喜歡上課認真抄筆記的同學,只要學期終了,整理出一篇完整的筆記給他看,考試的時候他就會睜只眼、閉只眼給人過。因此……」他雙手合十朝雷因拜了拜。「大叔,你幫幫我們吧!」

  雷因二話不說,翻出筆記本丟給他。

  陽光男孩千恩萬謝地接住。

  「謝謝你,大叔,你真是個大好人,我們影印完馬上還你,一下子就好,你等等。」

  「不必了。」雷因擺擺手。「我不急,你們弄完再給我就行了。」

  陽光男孩登時興奮地睜大眼睛。「雷因大叔,你真好!」

  「不客氣。」雷因轉身走人,離開教室的瞬間,一抹邪邪的笑容浮現唇角,瞬間消逝。

  「敢說我老……」碎碎念著,他從口袋裡掏出一面小圓鏡。「不過多了幾根白髮嘛!」基本上他的皮膚還算光滑啊!

  「我明明就不老,充其量只能稱作成熟,這群不懂欣賞的小鬼!」所以就不要怪他愛整人了。

  有求於人嘴巴還這麼壞,他又沒欠他們。

  「哼!」冷哼一聲,他絕不原諒人家說他老。


  雷因那廂,心思千回百轉。

  這邊,整個教室裡紛紛響起對他的歌功頌德。

  「不知是誰說大叔為人陰險,現在一瞧,哪會啊?」

  「謠言嘛!」

  「也許是他看小童可愛啊!」

  「那是我嘴巴甜。」被喚作小童的陽光男孩挺了挺胸膛。「不像你們,明明有事求人,態度還不放軟一點,居然說大叔LKK。」

  「他本來就是LKK啊!什麼學生的本分就是認真聽課……土死了!」

  「我說,學生的本分就是賺錢才對。反正將來出社會也是要賺錢,不趁年輕多撈點,老了就像大叔一樣,滄桑落魄,多可憐?」

  「好啦!別廢話了,趕快把筆記印一印,去逛街了。」小童把筆記翻開,幾個同學同時湊過去一看——

  霎時,滿教室人聲皆默、落針可聞。

  足足三分鐘後,一記慘叫驚天動地,伴隨著哀嚎、怒罵聲響遍校園。

  「這是什麼筆記?」

  「根本是鬼畫符。」

  「我們被騙了。」

  「所以我說他是變態,不要跟他借嘛!你們不信,這下慘了,我們被當定了。」

  「去找他算帳。」一夥人風風火火地衝出教室。

  滿室的熱鬧終於岑寂。

  好半晌後,一條頎長的身影從牆角轉出,竟然是那早該離去的雷因。

  「不知道是誰找誰算帳喔!」他聳聳肩,離開原本的藏身處往外走。「有聽說過斷手的人還能寫什麼好看的字嗎?」這一路走過,他不時以手指輕敲牆壁,鏗鏗鏗地,絕不是肉體擊牆的聲音。

  他那隻手是——義肢。

  一隻很精緻、而且被雷因隱藏得很好的義肢,始終沒被人發現。


  雷因抬頭看著門牌。「135號、137號、139號……到了,143號。」

  他舉目望向古銅色門牌後面那樸拙、大方的雕花大門,透過鏤空雕花,他可以瞧見前院大片綠油油的草皮,十足地賞心悅目。

  這是一棟讓人感到舒服、自然的別墅,藍天、白雲、綠地……很不錯的環境,雖然還沒見到僱主,但他已有意接下這份工作。

  其實不接也不行,古教授介紹的;不接,他這一科休想過關。

  唉,自己當初為什麼會覺得古教授是個空前絕後的厲害人物,不惜自美國遠渡重洋拜入他門下呢?

  他不過是看過古教授一篇論文、又聽聞他種種傳說,然後……算了,謠言本來就不可靠,會相信是他自己笨。

  真正的古教授根本是個霸道、瘋癲、又苛刻的老頭子,逼他來打工,還要抽取兩成介紹費,簡直沒天理。

  雷因邊罵,邊伸手按下門鈴。

  「來了。」過來開門的是個穿著白衣的小護士。「請問你找誰?」

  「我姓雷,是古教授介紹過來當復健師的。」

  「你就是雷因?」小護士顯然聽過他的名號。「復健系三年級榜首那個雷因?」大學三年級頂多二十二、三歲吧?但眼前的男人,瞧他斑白的頭髮、土氣的衣著,怎麼看都不像大學生。

  「我就是雷因。」他掏出學生證給她看。

  小護士接過一瞧,呆若木雞。

  基本上,男人三十而立,二十九歲雖比不過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卻也不至於滄桑得有若四旬大叔吧?

  「你真的只有二十九歲?」

  「不好意思,我天生長得比較『臭老』。」雷因暗暗咬牙,輕推一下鼻樑上那「聳」到最高點的黑框眼鏡。

  發現他好像生氣了,小護士不好意思地吐吐舌。「沒有啦!雷先生其實很有男子氣概,一點都不老喔!」擺明了此地無銀三百兩。

  雷因臉更黑。

  小護士忙後退一步,歉疚地笑道:「讓你久等了,我這就開門讓你進來。」

  伸手不打笑臉人,雷因還能怎樣?只有頷首回道:「麻煩你了。」

  「不會。」小護士打開大門。

  雷因跨步而入,身上是標準的白衫、藍褲,燙得直挺挺的,配上一絲不茍的完美西裝頭,活脫脫是六○年代英國紳士走入現代。

  「真夠老土了。」小護士在他背後悄悄下了個評語。

  不過老闆大概會很欣賞雷因的樸拙,幫忙照顧驕蠻的大小姐正好。

  只是日後大夥兒工作可能會有些辛苦,雷因的個性若如他的外表一般古板不知變通,在他底下做事的人一定會累死。

  小護士在心裡暗暗祈求老闆不錄用雷因。

  只是沒想到,有個人比小護士更排斥雷因的到來。

  「爸。」雷因與小護士才進客廳,一記嬌喚迎面砸來。「你不要再請人來了,我已經有小梅、王嬸、周姨照顧,夠啦!」

  聲音的主人是名年輕女子,有著一張可愛的娃娃臉,粉雕玉琢似地。不過她眼底的精光絕對不可愛,透露出她十足強悍的性子。

  這女孩不是別人,正是雷因這回治療的對象——水芝茵。

  「她們負責照顧你的飲食起居,我現在請的是為你安排復健課程的人。」渾厚有力的男聲,光聽聲音就知是個意志堅強的男性。

  雷因在小護士的帶領下步入客廳,終於瞧見話聲的主人。那是個年逾五旬,卻不失英偉的男人。

  他立刻猜出男人就是水天凡,委託古教授聘請他來的僱主。

  水天凡,聽說他是個商場悍將,由一介工人做起,創立天威集團,短短二十年間成為獨霸全台的百貨公司龍頭。

  水芝茵是他的獨生女,三個月前發生車禍,下半身受到重創,雖經過兩次手術,仍無法站立行走。

  水天凡一直不敢告訴女兒,根據醫生的說法,她復原的機率只有三成,而有百分之七十的機會她會半身不遂,殘廢終生。

  枉他擁有上億資產,卻無能許女兒一個幸福的未來,他深以為憾,只能想盡辦法給女兒最好的照顧。

  一星期前,水天凡偶然聽老友提起他有個學生,因為本身曾遭意外,對復健頗有獨到見解,或許可以給水芝茵一點幫助。

  水天凡聞言大喜,當下委託老友請人;而水天凡的老友就是K大有名的大當鋪——古教授。

  至於古教授口中的學生,便是雷因了。

  只是水芝茵身為水天凡的獨生女、天威集團唯一的繼承人,雖然自幼喪母,缺乏母愛關懷;但旁人看在水天凡的面子上,總會對她多加疼寵,成長過程中幾乎未受過什麼挫折。

  這回遭受意外,半癱在床上已夠讓人氣憤,她連門都不想出了,又怎肯讓個陌生男人瞧見自己的狼狽?

  水芝茵堅決反對僱請雷因,美目瞬也不瞬地直瞪著這個膽敢闖進她世界裡的男人。

  雷因搔搔頭,對她憨憨一笑。水芝茵並不是那種很漂亮的女孩子,但很有活力,儘管發生意外奪去了她嬌妍的氣色,可閃亮的眼睛仍突顯出她倔強的靈魂。

  雷因只瞧一眼,就確定她絕對有機會重新站起來。

  命運只會放棄已經絕望的人,不會舍下希望無窮的人。這是他一直以來的信念。

  水芝茵眼底火光頻射。「爸,這個糟老頭就是你為我請的復健師?」

  水天凡也嚇了一跳,照古教授的說法,雷因是他繫上極有前途的學生,怎麼來的卻是個滄桑古板的中年人?

  「你是雷因?」他不免懷疑有人冒充。

  雷因二話不說先遞上身份證。

  「是古教授要我來的。」他說。真想叫這些睜眼瞎子看清楚,他只是有著一頭少年白,可他的臉還是很年輕的。

  身份證上的人確是雷因,而他今年只有二十九歲。水天凡輕咋舌,怎麼有人可以把自己保養得如此「臭老」?

  「聽說雷先生對復健擁有獨到的見解,不知可否指教一二?」他有些懷疑。

  雷因輕笑,伸出他的左手,打算以事實證明一切。

  「啊!」水天凡一聲驚呼。

  雷因的左手扭曲變形,像是受過極嚴重的創傷。

  但令人不敢相信的是,他的左手探向胸前口袋,掏出原子筆轉動起來,那筆竟靈活得像在他的指間跳舞。

  三分鐘後,雷因瀟灑地將筆插回口袋裡。「六年前,我的手曾被醫生斷定再難恢復原本的功能。」

  而今,那隻手在虛空中連連揮彈,靈活得像一隻音樂家的手。

  水天凡毫不懷疑它們能彈出天下間最美妙的音符。

  突然,他對女兒的未來充滿希望。

  「雷先生,我女兒就麻煩你了,她……」

  「慢著。」水芝茵尖叫著打斷父親的話。「爸,我說過,我不想再請人了。」

  「你別任性了,小茵,你想想,雷先生這麼嚴重的傷都能好起來,有他幫忙,你一定也能盡快站起來。」水天凡勸道。

  「爸,你連調查一下這個人的來歷都沒有,看他甩幾下筆就相信他啦?萬一他是個騙子呢?」毫無原因的,水芝茵就是看雷因不順眼。

  「這……」水天凡為難的目光轉向雷因。他不是不信任雷因,事實上,從看到他那只變形的左手開始,他就相信這個年輕人是有些本事的。

  但雷因得自己贏取水芝茵的信任才行,否則,他們要怎麼合作進行復健?

  雷因為難地低下頭,好半晌,他抬起頭,眸底晶晶閃耀著堅毅的光芒。

  他又伸出手,不過這回是右手。

  他在手臂上轉了兩下,右手脫離原位,那……是一隻義肢。

  客廳裡頓時鴉雀無聲。

  所有人腦海中都浮現同一個問題——雷因究竟遭受過什麼可怕的意外,竟讓他一手變形、一手殘廢?

  至此,水天凡算是徹底服了雷因。他不怕在人前示短,顯示他是個有勇氣又堅強的人,這樣的人是值得信任的。

  但水芝茵卻恨死他了,她本來是希望自己能夠站起來的。

  只是二十歲的少女心敏感又纖細,她不想讓太多人看見自己的糗態,尤其還是個陌生男人。


  雷因終於進駐水家,成為水芝茵的專屬復健師。

  他每天給她安排復健課程、三餐飲食,甚至連她幾點上床、幾點起床都要管。

  他已經變成她的噩夢了。

  「你不會連我每天上幾次廁所都要管吧?」她說氣話。

  他卻一本正經地點頭。「那的確都得做記錄。」

  她轟地一聲,全身冒出熊熊火花。

  「王嬸。」雷因對著廚娘喊。「小姐有點蛋白尿,你煮飯時鹽麻煩少放點。」

  「是的,雷先生。」現在整棟宅子裡的人除了水芝茵外,全對雷因言聽計從,而他進水家不過三天。

  「雷、因——」水芝茵咬牙切齒。一想到他去檢查她的尿液,她嘔得五臟六腑都要翻出來了。

  「小姐有何吩咐?」雷因一派恭謹貌。

  水芝茵深吸口氣。「咱們梁子結大了。」她冷哼一聲,招招小護士。「小梅,推我回房。」

  「是,小姐。」護士小梅點頭,推著輪椅送水芝茵回房間。

  雷因無動於衷,逕自對著王嬸說:「王嬸,周姨一來上班,你立刻叫她來見我,我有話要告訴她。」周姨是另一個看護,與小梅輪班,全天候二十四小時照顧水芝茵。

  「是的,雷先生。」王嬸畢恭畢敬。「那小姐……」他們小姐發起火來是很可怕的,在水家工作的人沒人敢得罪她。

  她曾經讓十三個護士神經衰弱,再也無法擔任看護工作。

  而原因只是因為那幾個護士不小心讓水家未來姑爺瞧見大小姐狼狽的一面。

  水芝茵雖然坐在輪椅上,行動不便,但她有錢、有權,想幹什麼壞事只要一通電話,服務就到。

  得罪她,簡直比得罪天王老子更可怕。

  王嬸是很怕啦!不過雷因……他似乎不在意。

  「小姐的事我自會處理,王嬸不必擔心。」他的態度是既威嚴、又不失禮貌。

  王嬸心一凜。初聽聞這位雷先生只有二十九歲時,還以為是個空有虛名的輕浮少年,相處之後,卻發現他比老爺更嚴謹。

  不知道水天凡去哪裡挖出這個「怪ㄎㄚ」?唉!在這麼一板一眼的人底下工作,完全不能摸魚,很累的。

  「記住,一定要叫周姨來見我。」雷因撂下最後一句提醒,轉身走人。

  「可憐的周姨。」王嬸在他背後碎碎念道。

  雷因聽見了,卻沒說什麼,只在心裡想著,誰可憐啊?水芝茵才最無辜好嗎!

  不曉得是哪個大豬頭說的,吃止痛藥會延緩身體的痊癒,結果周姨把水芝茵的止痛藥全扔了。

  好幾回,他聽見水芝茵痛得在床上翻滾。

  甚至,她常常痛到無法入眠,隔天頂著一雙黑眼圈,怎麼也清醒不了。

  當然,遇到這種時候,她的胃口也不會好,吃不下、睡不著,惡性循環下,她的身體只有更糟,更別提要做到他安排的復健課程。

  一開始,他沒發現,以為她偷懶,硬性規定她一定要去做復健。

  結果,唉,他們之間的仇自此結下,恐怕到死都解不了了。

  身體只有在覺得舒服的時候,才能順利的療養、痊癒啊!他在心裡大喊,決定下回再聽到有人說吃止痛藥會讓傷口無法痊癒,他非得把那人的腦袋剖開來重新排列不可。

  周姨如果無法接受新觀念,堅持不讓小姐吃止痛藥,他只有辭掉她,再請新看護……」他邊想、邊走進自己的房間。

  手才搭上門把。「啊!」他突然手一麻,頭髮都豎起來了。

  「搞什麼鬼?」好半晌,他甩開手,胸膛劇烈地起伏。

  哪個渾蛋在他的門把上通電的?

  他用衣服包著門把打開房門,這回不敢魯莽進入,先在門口張望許久,確定沒有什麼東西再砸下來了,才小心起步走入,看到門把上精緻的通電裝置。

  「做得真是巧妙啊!」他歎息,情不自禁讚賞起設置陷阱的人。

  應該是那個小丫頭干的吧?難得她在這種時候還如此有活力想陷阱整他,值得拍手鼓掌。

  忍不住,他摸了電線一下,咻!某種射擊的聲音在房內響起。

  雷因詫異轉頭,一包麵粉瞬間砸中他的臉,白色的粉末揚滿半空。

  「噗!咳咳……」雷因拚命甩頭,揮去滿頭麵粉。「該死!」有一些麵粉跑進他的眼睛,弄得他眼睛痛死了。

  這場遊戲變得有一點點不好玩了。

  他下意識地倒退兩步。

  「哇!」地上不知何時被潑了一攤油,滑得雷因一屁股坐倒在地。

  當他的脊椎狠狠親吻地板時,滿眶英雄淚霎時飆出。

  「喔!」他聽見一記裂帛聲起,褲底破了。

  這是他唯一一條尚稱體面的西裝褲啊!

  因為他其實也滿懶散的,不喜受拘束,所以買褲子總是選可以自由活動的運動褲,需要整燙的西裝褲就那麼一百零一條。

  他可是很保護這件西裝褲的,每天洗、整、燙,費盡工夫照顧它,結果……

  「可惡!」這下子要再參加什麼正式活動,他就沒褲子可穿了。

  怒火在心裡冒起。

  雖然他不喜歡跟個小女孩斤斤計較,不過……有仇不報非君子。

  等著瞧,水芝茵,他會讓她知道什麼叫做整人的最高境界!

  「雷先生!」一記驚呼在他身後響起,是周姨。「發生什麼事了?你……看起來似乎不太好,要不要我扶你一把?」很假的關心。

  雷因猜想,這場惡作劇周姨鐵定也參與有分。

  「不必了。」他擺擺手,辛苦地扶著地面坐起來。「我沒事。」

  「那就好。不知道雷先生找我有什麼事?」周姨在水家也算老臣子了,自然知道眼前畫面代表什麼意思——水大小姐槓上新來的復健師了。

  不曉得這位雷先生還能撐多久?

  待會兒去找王嬸打個賭,她認為和大小姐槓上的人,頂多三天就會撐不住,投降走人。

  如果她贏了,或者就有機會把百貨公司那條金鏈子買回家了。

  好半晌,雷因終於站起來,靠著一張椅子喘息。「我找你是想告訴你,別再把小姐的止痛藥丟掉了,請照醫生的指示讓小姐服藥。」

  「可是吃太多止痛藥,會妨礙身體的痊癒啊!」周姨說。

  「但是,你完全不讓小姐吃止痛藥,她每天痛得吃不下、睡不著,不是更妨礙身體的康復?」

  「那些痛,忍一忍就過了。」

  「問題是,在忍耐的過程中,就已對小姐的身體造成嚴重傷害了。」雷因努力說服周姨。

  偏偏周姨很固執。「我這是為了小姐日後的身體好。何況,再大的痛苦也比不上生小孩,女人天生就擁有比男人更強的忍耐力,這一點點小小的痛,只要小姐多忍忍,很快就會沒事的。」

  這是什麼理論?雷因眉頭皺起。「周姨,現在小姐的身體由我負責,我希望大家能協助我,讓小姐早日站起來,而不是妨礙。」這話說得很嚴厲。

  周姨不禁瑟縮一下,卻仍不服輸地回道:「可是吃太多止痛藥會上癮啊!」

  「只要按照醫生的指示服藥,就不會有那些後遺症。周姨,我希望你以後別再任意給小姐加減藥物,明白嗎?」雖然一身狼狽,雷因的眼卻灼亮得像天邊的寒星。

  周姨雖有滿腹不願,卻也不敢再提,只得咕咕噥噥地點頭退出。「知道了,雷先生。不過……你能管我多久呢?」她嘴角浮起一抹幸災樂禍的笑,幾乎已可預見雷因被水芝茵趕走,這裡又變成她當家的快樂天堂。

  但雷因會這麼簡單就如她的意嗎?

  周姨走後,他認真的表情轉為戲謔。「水芝茵,這麼有活力的病人我還是頭一回遇到,希望你能永遠如此生氣勃勃。」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7 02:36:04

第二章

  聽到周姨描述雷因的狼狽後,水芝茵高興地哈哈大笑。

  「那個渾球,以為我無法行走就好欺負,看著吧!只要三天,我要他像條狗一樣地跪在地上向我求饒。」別的她不敢說,論到整人,活到二十歲,她從未遇到過敵手。

  「那個人根本不懂得護理知識,居然要我給小姐吃止痛藥,不知道止痛藥會妨礙傷口癒合嗎?」周姨大告其狀。

  水芝茵幾不可見地瑟縮了一下,老實說,那種深入骨髓的痛真的很恐怖,若非為了盡早痊癒,她早撐不過而偷吃止痛藥了。

  可她一定要再站起來,不只為了她自己,也為了她至愛的未婚未——林永傑。

  林家和水家是世交,林永傑大水芝茵三歲,從小就是她的偶像,她追著他,一路從國中、高中,到跟他考上同一所大學。

  在學校裡,他是眾所矚目的白馬王子,能文能武、英俊瀟灑,不知擄去了多少芳心。

  曾經,她以為自己只能如同其它學姊、學妹一樣,癡癡地望著他,膜拜他走過的每一寸土地。

  想不到去年,水、林兩家談定了商業聯姻,她就這麼成了他的未婚妻。

  雖然他們之間還沒有愛情,但她有信心,只要給她機會,她會成為他最棒的妻子。

  林永傑也說了,願意等她成長,不管他們是為了何種原因結婚,他都會珍愛她一生一世。

  而訂婚後,他果然也如自己所言,嬌寵她有若無價珍寶。

  只是,人有旦夕禍福。在某次與他出遊時,他們發生了車禍,他受到輕傷,當下就出院了;她卻撞斷了腿,臥床三個月,至今無法行走。

  奇怪,只是腿骨折斷,開刀接回後,應該很快就可以恢復啊!為什麼她就是動不了?

  她很迷惘、也很不安,害怕自己永遠都好不起來了,一個殘廢無論如何是配不上林永傑的。

  想像他另結新歡,而她卻得永遠坐在輪椅上,眼巴巴望著幸福遠離的模樣。

  她無法接受。她一定要再站起來,絕不輕易放棄這段難得的感情。

  後來周姨來了,說她是吃了太多止痛藥,才會影響傷口癒合;而又因為怕痛,她不敢輕易嘗試移動,才會一直好不了。

  周姨是護士,聽說退休前曾當過某知名醫院的護上長,學、經歷都非常豐富。

  所以,水芝茵對周姨的話深信不疑,從此不再服用或施打任何止痛藥劑。

  儘管這讓她之後的生活宛若地獄,每天都痛得寢食難安,但只要能盡快好轉,再度回到未婚夫身邊,任何的犧牲都是值得的。

  而雷因,他居然妄想阻礙她的計劃,她一定要他好看!

  「周姨,你告訴王嬸,從今天起,不必再供應雷因吃的,他要吃飯,叫他自己想辦法去。」

  「沒問題。」水天凡為女兒安排靜養的別墅地處深山,周圍杳無人煙,距離最近的商店,開車也要一個多小時,倘若水家不供應食物,雷因的三餐可就成為大問題了。周姨很興奮,照這樣看來頂多兩天,雷因就會收拾包袱走人了。「我這就去。」

  「周姨。」水芝茵喊住周姨欲離去的步伐。「順便吩咐下去,將雷因的車子毀了,我要他走路下山。」

  「這招好。」周姨兩眼放出光芒,迫不及待執行小姐的命令去了。

  「雷因,我要你知道我的厲害。」水芝茵已經開始幻想雷因向她磕頭求饒的畫面了,那一定很精彩。

  她哪知道,雷因早將一派下人收拾得服服貼貼,如今的水家又豈輪得到她要威風?

  果然,周姨興高采烈地離去,不到三分鐘,便垂頭喪氣地回來。

  水芝茵見她面色有異,奇怪地問:「周姨,發生什麼事了嗎?」

  周姨垮著雙肩。「王嬸說接到老爺的命令,以後宅子裡的事全聽雷先生吩咐,誰敢不聽他的話,就……」她比了個開革的手勢。

  水芝茵俏臉煞白。「老爸糊塗了嗎?居然這麼相信一個陌生人?」

  「不只王嬸,連小梅和那班守衛都說了,很遺憾以後不能再聽小姐的話,因為他們不想被開除,請小姐原諒。」

  「哼!」水芝茵咬牙切齒。「姓雷的以為這樣就壓得住我?周姨,把電話給我拿來。有錢能使鬼推磨,我不信整不走他。」她準備召喚她的整人大隊了。

  水天凡的天威集團經營的主要是百貨業,與眾多客人接觸,發生紛爭是難免的。

  因此,集團內有專屬的律師和徵信人員。

  既然是公司養的人,水芝茵自然有權力調動,只不過她通常只會委託他們幹些整死人不賠命的惡作劇。

  比如裝在雷因房裡的那些陷阱,就是天威集團徵信人員的傑作。

  過去,水芝茵曾利用他們順利趕走很多她看不順眼的人。

  想在水家工作,有兩點一定要注意。第一,不得對林永傑懷有不軌的企圖;第二,不能將她此刻的狼狽洩漏給林永傑知道。

  一旦違背,她立刻開除。若因有後台,父親不許她動的人,她就想辦法整得對方落荒而逃。

  反正水天凡就只有水芝茵這麼一個女兒,了不起罵她幾句,難不成還會打死她?

  水芝茵根本不怕,也就養成了益發驕縱的個性。

  只是她這回對上的雷因是隻老狐狸,早就針對她可能會有的反應做出全盤規劃,設法防堵。

  因此當水芝茵猛然回過神來,發現她不只斷了內援,連公司的徵信人員她都調不動時,她生活起居的一言一行,已全操控在雷因掌中。

  「這個該死一千遍的渾球!」她把電話狠狠地摔到地上。

  「還是不行嗎?」周姨恨到幾乎要爆了。「公司的人不能用,那……小姐,我們能不能花錢請外頭的人幫忙?」

  「當然能。」但前提得是,她的金錢沒被凍結才行。而以她和雷因初次交手的經驗看來,他應該是把她的一切後援都斷了。

  「小姐,那不如由我去找些人,要他們想辦法把雷因趕出去。」

  「那些人的薪水你付嗎?」

  「小姐不是有很多的零用金?」

  「我懷疑雷因會給我這個漏洞鑽。」對付非常敵人得有非常手段,急不得也。水芝茵擺擺手。「算了,這件事暫且放下,以後再說。我問你,今天傑哥有打電話過來嗎?」

  自從水芝茵受傷半身癱瘓後,林永傑就每天一通電話、三天一封信、一星期一束玫瑰,極盡所能地鼓舞她、嬌寵她。

  這三個月來,他不只一次要求見她。

  但她不願心上人見著自己落魄的模樣,總是嚴詞拒絕。

  她其實很怕日子一久,林永傑會失去耐性,另尋佳人去也。

  可幸好,他待她始終如一。

  這樣看來,上天待她還是不錯的。她雖然因為車禍而受苦,但這場意外卻讓她和心上人之間的感情更加堅定。

  日後,他們有這種患難之情做為基礎,相信兩人的婚姻一定會很幸福。

  「林先生打過電話了,他問,這個星期天可不可以見小姐?」周姨說。

  「不是告訴他,我不想讓他看見我醜陋的樣子,請他再等等嗎?就這麼迫不及待想見我啊?」她嘴裡抱怨著,眼底眉梢卻是掩不住的春情。

  「小姐其實很開心林少爺的癡纏吧?」周姨跟她打趣道。

  水芝茵雙頰登時紅如火燒。

  哪個少女不懷春呢?尤其她的未婚夫還是個人見人愛的白馬王子,卻如此珍視著她,怎不教她心花朵朵開?


  雷因的長相實在沒什麼可讚之處,充其量只能用「憨厚」二字形容。

  加上他又不注重穿著,雖不至於衣衫襤褸,但也稱不上搶眼,因此多數人對他的第一印象都是——一個無害的好人。

  不過只要跟他相處上一天,所有人都食發現,雷因的個性差勁得很。

  他行事一絲不苟,嚴以律人、更嚴以待己。

  沒有人喜歡跟他一起做事,太累了,他要求完美的高標準,簡直不像人。

  除此之外,雷因也時常給人一種崇高、無法接近的感覺。

  而且沒有人知道,雷因其實有一項很大的缺點,那就是——有仇必報。不過他聲稱這是曠古絕今的大優點,代表他愛憎分明。

  雷因報仇的速度和手段,只可用「匪夷所思」四個字來形容。

  當他收到水芝茵的「來電」大禮後,三個小時內,他迅速回贈了一項超級禮品。

  深夜十一點,水芝茵在周姨的攙扶下進入洗手間。

  儘管行動不便,水芝茵還是堅持每天沐浴、敷臉、按摩並且自行處理生理問題……務必保持最佳狀態,希望在身體恢復後,能以最美麗的姿態見到未婚夫。

  而今晚,當她強撐著坐上馬桶,一股濕涼感在臀部邊緣掃動。

  她起初沒怎麼在意,受傷後,她下半身的感覺常常都怪怪的,她以為自己搞錯了。

  但那股濕涼感越來越明顯,她臉色逐漸發白,想起日前在電視上看到,有蛇出現在沖水馬桶裡的新聞。

  這幢別墅位處深山,誰也不曉得會不會有哪位「訪客」突然秀逗,前來拜訪。

  她大叫:「周姨——」

  以往水芝茵一進浴室,沒磨蹭兩、三個小時是不會出來的,周姨以為今天也會如此,所以她很快樂地溜到廚房吃宵夜去了,沒聽見水芝茵的呼喚。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也不知過了多久,任憑水芝茵喊破嗓子都沒人理會,她越來越害怕。

  「來人啊!誰都好,快來個人……」最後,她終於忍不住猛力掙扎,翻滾著跌下了馬桶。

  幾乎是同一時刻,一根濕漉漉的羽毛掠過她眼前。

  水芝茵張大嘴,不敢置信地瞪著那根羽毛,剛才就是這玩意兒嚇得她三魂飛去七魄?

  她抖著手,伸向前去欣起馬桶蓋,那根羽毛立刻掉了下來。

  水芝茵的臉色由白轉黑。

  那是個很簡單的機關,用一個彈簧壓在一根羽毛上,固定在馬桶座邊,任何人一坐上去,羽毛立即彈起,搔刮著來人的臀部。

  它傷害了她一顆脆弱的少女心。

  水芝茵怒火沖天,想都不必想,整棟別墅裡只有一個人敢對她幹出如此惡劣的行為,那就是雷因!

  她從小受寵,家境富裕,幾乎是被捧在手心中長大,何時曾受過這樣的委屈?眼淚當下飆出眼眶。

  她想也不想,放聲大叫:「周姨、周姨……」這一喊就是半個小時,嗓子都叫啞了,她還在喊。

  周姨再怎麼溜班也有限,二十分鐘後,她終於吃完宵夜回來,一聽見水芝茵的叫聲,嚇得臉色發白。

  「糟糕,惹大小姐生氣了,往後還有好日子過嗎?」她忙不迭地衝進浴室,就見水芝茵狼狽地跌倒在地,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小姐,你怎麼摔倒了?」周姨才伸手過去想扶起水芝茵。

  水芝茵劈頭就給她一陣亂打。

  「你真可惡,居然丟下我一個人,我要叫爸爸炒你魷魚,你混蛋……」天曉得她剛才真是嚇死了。

  「別呀,小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再也不敢了,你原諒我吧!」周姨拚命道歉。

  「你活該,我要叫爸爸讓你不能再當看護,你永遠也別想再找到工作了!」水芝茵氣極,口不擇言。

  「不要啊!小姐。」周姨表面上裝得恭恭敬敬,心底卻是不服的。

  但水芝茵沒發現,她哭都沒時間了,哪會注意到其它?

  她畢竟太年輕了,又嬌生慣養,以為世界就掌握在手中;憑水家的財勢,有什麼事是解決不了的?

  雷因對水芝茵的第一印象其實挺好的。

  他覺得她雖然驕縱任性,卻有很強的意志力,不輕易因為挫折而屈服。

  不過——

  「如果她再這樣不懂事,就算她生命力強過蟑螂,大概也活不了太久。」水芝茵浴室裡的機關就是他設置的,他當然會躲在一旁偷看這場好戲。

  自然,他也瞧見了水芝茵與周姨之間的互動,注意到周姨怨怒的眼神。

  事實上,雷因打一開始就對周姨這個人非常頭痛,她是水家下人裡頭最固執、最愛偷懶、又最喜歡倚老賣老的人。

  他若想在水家做任何改革,第一個要對付的就是周姨。

  只要能解雇周姨,對他為水芝茵安排的復健課程將會很有助益。

  但他絕不願讓周姨懷著怨恨離開,天曉得「恨」會讓人做出多麼愚蠢的事?

  他應該出面阻止水芝茵對周姨的護罵才對,可是……現在的水芝茵就像個潑婦一樣,凡人輕觸其鋒,等於找死。

  「還是算了,下回再說。」他喜歡跟女人玩遊戲,但討厭跟她們吵架。

  他默默地挪動身軀,準備離開躲藏的衣櫃。

  砰!一個人從浴室裡被推了出來,是水芝茵。

  周姨終於被她打得受不了,還擊了。

  雷因懊惱地閉上眼,他不想插手她倆之間的爭執,若讓人發現他半夜時分躲在女人的衣櫃中,就算有天大正當的理由也變成下流。

  可是,左瞧瞧周姨氣得扭曲的臉、右瞄瞄水芝茵無力掙扎的纖弱嬌軀;要賭水芝茵能在周姨的盛怒中殘喘多久……

  也許五分鐘都不到。雷因暗猜。

  他應該出面為水芝茵解圍的……只是應該,實際上……

  「你夠了喔!」怒火讓周姨全身發抖。「我也是人,不過領你家薪水繃口飯吃,沒理由讓你打著玩。」

  水芝茵恨恨地瞪著她。「你既然領了薪水,就應該做好工作,你讓我摔倒就是沒完成任務,憑什麼領這份薪水?」

  「了不起我給你扣錢嘛!你打什麼打?」她是來當看護的,又不是出氣筒。

  「你不是窮得要命,急著掙錢嗎?」

  「就算我再窮,也沒必要讓你當玩具打。」

  「我打你,就當抵銷你失職的過錯,不會再扣你薪水了,你還可以繼續賺錢,不好嗎?」

  打得她鼻青臉腫就叫好嗎?有錢人的觀念怎麼如此詭異?周姨惱得吹鬍子、瞪眼睛。

  可當水芝茵振振有辭地問道:「還是你寧可被扣錢,也不要挨打?那我讓你打回來好了,不過我要叫爸爸扣光你的薪水,哼!」

  有這種說法嗎?周姨還沒有反應,雷因已經先昏倒在衣櫃裡了。

  水芝茵的確需要復健,不只是她那雙腿,她那顆裝滿奇思異想的腦袋也要重新教育啊!


  雷因終究沒有出面為水芝茵解圍。

  他發覺她非常需要再教育,也就任憑那對天才主僕去搞了。

  他一直在衣櫃裡縮到清晨四點,水芝茵和周姨終於達成共識,水芝茵不再打人,周姨先前的失職就當抵了那幾拳,往後誰都不准再追究。

  她倆各自睡下了,雷因才躡手躡腳爬出衣櫃,全身的骨頭都僵掉了。

  下回要再玩,應該找個更舒服的躲藏地點才對。

  他邊呢喃著、邊捶腿捏臂,摸出她的閨房。

  雷因離去後,整問房安靜得落針可聞,連空氣都是沉滯的。

  這真是太奇怪了,再怎麼樣,有人在的房間還是應該有點呼吸聲吧?

  但此時此刻,週遭卻似乎連水芝茵和周姨的喘息聲都消失了。

  一直到雷因的腳步聲完全聽不到了,兩個大大的呼吸聲倏然響起。

  「呼,他終於走了。」這是周姨的聲音。「我剛才緊張得連呼吸都不敢。」

  水芝茵輕輕地睜開了眼,晶亮的黑瞳像是閃耀在天際的寒星,既冷靜又清澈,哪還有半分之一剛的天真?

  「小心點,周姨,說不定他還躲在門邊看呢!」

  「不會吧?」周姨迅速爬起身衝到門邊,拉開大門一看,昏黃的長廊被一片寧靜的氛圍所環繞。「一個人也沒有,小姐多慮了。」

  「是嗎?」水芝茵歪著頭想了一下。「但我總覺得他不是那麼好打發的人。」雷因重整水家下人懶散風氣的手段太霹靂,讓她印象深刻。

  「但這場戲是小姐發現雷因躲在衣櫃裡偷看,臨時決定要演的,事前連我都不知道,要不是小姐突然附在我耳邊,叫我把你打飛出去,我還想小姐瘋了呢!事情發生得這麼突然,我們又演得如此逼真,沒理由他不上當。」易言之,不久前周姨與水芝茵間的爭執全是作戲,目的只有一個——降低雷因的戒心,讓他誤判水芝茵只是個被慣壞的驕蠻千金,而周姨則是名無知老婦。如此一來,她們要趕走他,或許就容易得多。

  其實一開始水芝茵並不看好雷因。一個長相土、舉止土、全身上下都充滿土氣的男人會有什麼能耐?

  她以為只要像過去一樣,多整他兩回,他自然會認輸走人。

  想不到他會還手,而且回得這麼快;對照之前他管束小梅和王嬸的方法,水芝茵不得不承認,這個叫雷因的,的確有兩把刷子。

  她決定不再正面跟他交鋒。

  她現在身體不好,可挨不得整,所以最好給他一個出其不意,來暗的,不信他不被整得神經衰弱,乖乖走久。

  「希望如此。」無論如何,這幢別墅裡絕不能再多一個人,否則,怕她的秘密就要保不住了。

  「我也希望他趕快走。」周姨輕頷首。「可是小姐,剛才他躲在你房裡不就是個大好機會了?我們盡可告訴老爺他居心不良,將他趕出去,何必勞心勞力編故事騙他?」

  「老爸如此信任他,哪這麼容易就趕他出去?」水芝茵低啐一聲。「怕只怕他舌粲蓮花,隨口幾句倒打我一靶,可就換我得不償失了。」

  「老爺會寧可相信外人,也不信小姐嗎?」

  「以前我敢保證老爸絕對會信任我,但現在……」水芝茵頹喪地望著自己無力的雙腿。「周姨,你覺得我老爸是個什麼樣的人?」

  「老爺嘛……他很能幹、聰明、有毅力、行事狠……呃,應該說果斷,所以能把公司經營得這麼好。」

  「是啊!」水芝茵朝天翻了個白眼。「你想說狠辣就說吧!」

  「小姐……」周姨不好意思地搓著手。

  「事實上,我也覺得老爸滿無情的。」水芝茵垂眼歎了好長一口氣。外人以為生在富裕家庭裡是件很幸福的事,衣食無缺,要什麼有什麼。

  的確,在物質生活上,她是獲得了充分的滿足。但在這二十年的短暫人生中,她也見識到比一般人更多的競爭壓力。

  金錢和權勢不會平空掉下來,沒有相等掌握的能力,就算老天把一座金礦擱在你面前,你還是沒本事將金子開採出來花用,更遑論要維持財勢不衰了。

  水天凡的成功除了源自於他本身的能力和勤奮外,個性中的無情、狠辣亦佔了半數功勞。

  他很清楚如何為大局犧牲私情,從他用獨生女去換取商業聯盟就可以看出。不過在這樁利益婚姻中,水芝茵很慶幸地喜歡上了林永傑。

  可是如果她殘廢了,林家拒絕與水家聯姻,她又該如何是好?

  一個無法行走的女人是攀不上什麼好姻緣的。

  而水芝茵本身又不是什麼商業奇才,甚至,她根本不喜歡做生意。

  她很擔心,當某一天她變成一個無用的廢人時,父親會很乾脆地捨棄她。

  因此,她絕不讓人看到她的弱點,絕不。

  周姨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想不到有錢有勢也是種悲哀,生命裡到底有什麼東西是絕對的?

  她不曉得,不過她很清楚,水芝茵正在為她年輕稚嫩的生命奮鬥。

  「放心吧!我會盡力幫你的。」

  水芝茵閉上眼,半晌,她長吁口氣。

  「放心吧!我沒這麼容易放棄的。」她不懂生命的真義是什麼,只是,她不想死,就算得一輩子坐在輪椅上,她還是想活著。

  這樣的想法是不是很沒用?

  但她真的還不打算離開這個世間,她才二十歲啊!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7 02:36:26

第三章

  當耳機裡傳來痛苦的呻吟聲,雷因兩道濃眉鎖得像打了個死結一樣。

  水芝茵以為騙倒了他,焉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日前混進她房裡的同時,他也裝了竊聽器,果然發現她示弱的行為與周姨的一番爭執全是作戲。

  他猜她是想降低他的戒心,讓他誤以為她單純可欺,她好乘機扳倒他,將他趕出水家。

  其實他第一眼看到這個女孩時,就發現她不簡單。小小年紀,又身受重創,被丟在深山別墅裡一待三個多月,換成一般人早精神崩潰了,哪還有她這般好活力?

  況且水家目前的情勢並不穩定。

  水芝茵雖貴為水天凡的獨生女、天威集團唯一的繼承人,但她畢竟年輕,腳又殘了,還不引來一堆蒼蠅、蜜蜂爭相競奪這甜美的花蜜?

  加上她個性倔強、不易控制,被當成眼中釘、肉中刺是早晚的問題。

  屆時,水天凡會如何選擇?

  水芝茵目前毫無自保能力,只能事事依靠他人幫助。

  水天凡又是凡事以大局為重的個性,誰也不敢保證他會把女兒放在第一位,不會乾脆捨去水芝茵,另行栽培接班人。

  水芝茵的立場太艱難了。

  她想保住過往的好日子,最佳的辦法就是用柔弱的外表掩飾堅強的內心,以便爭取更多的時間鋪好未來的道路。

  水芝茵做到了,她算是個聰明的女孩,只是,雷因仍不得不說一句——

  「外行人真是太可怕了。」

  他們不知道復健是很專門的工作,按摩更是需要一流的技巧,蠻橫地隨便亂來,只會使傷勢加重,一點助益也沒有。

  他就覺得奇怪,依照水芝茵的傷勢,不可能調養了三個月卻毫無起色。看她如今連床都下不了,他差點以為是庸醫害人。

  現在真相出現了,有一個不懂裝懂的退休護士周姨給她出餿主意,加上水芝茵求好心切的蠻幹行為,她要不成殘廢,都是老天保佑。

  不過他也很好奇,周姨既是護士長退休,應該具有一定的護理知識,怎會這般迂腐,盡用一些偏方來治療水芝茵?

  他不信水天凡在請人前,會沒有事先探聽好對方的學、經歷。

  像他,儘管有古教授推薦,水天凡還是找徵信社調查他整整一星期後才決定用他,沒道理周姨會例外啊!

  除非另有內情。

  雷因越想越是頭痛。

  「啊!」耳機裡傳來更慘烈的哭嚎聲。

  雷因全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周姨到底是怎麼折騰水芝茵的,竟讓她叫得如此淒厲?

  他不該只裝竊聽器的,早知道就連攝錄影機都一起裝上去,省得現在滿腹疑惑。

  「哇——」更恐怖的叫聲傳來。

  雷因慌忙將耳機甩掉,他的耳朵差點聾了。

  「這可不行。」他急急忙忙往外跑。

  本來不想理的,水芝茵畢竟不是笨蛋,他出面,她一定會猜到他暗中監聽,那偷裝的竊聽器不就曝光了。

  但——

  「還是得去阻止她們,否則讓周姨將水芝茵給弄死了,麻煩可大啦!」他跑得匆忙,才下樓梯,沒發覺昏暗的廳裡杵著一道頎長的身影,一股腦就直直撞了上去。

  「唉喲!」雷因連退兩步,險些一屁股坐倒在地。

  「你沒事吧?」幸虧對方機警,一把拉住了他。

  雷因把眼一抬,面前出現一張俊俏的臉,二十出頭,正是最意氣風發的年紀。

  「你是雷因先生吧?新來的復健師?」對方倒是先認出他來。「水伯伯告訴過我你的事。」

  「水先生向你介紹過我……不對,這麼晚了,你是怎麼進來的?門口明明有警衛。」

  「我還沒自我介紹,我姓林,林永傑,是芝茵的未婚夫,水伯伯特別恩准我可以在這裡來去自如。」

  「你就是小姐的未婚夫,那位林家少爺!」雷因想起來了,他在水芝茵的床頭櫃上見過這傢伙的照片。不愧是白馬王子型的人物,長相、身材都好,那一身昂貴的行頭更顯出他的身價不凡,難怪迷得水芝茵暈頭轉向。

  「未婚夫?」林永傑苦笑。「那也不過是個名稱,也許在芝茵心裡,我連個外人都及不上。」

  嘖,雷因還以為這種商業聯姻多半沒有感情呢!但瞧林永傑談起水芝茵的神色,卻似對她頗為眷戀。

  也許這會是一對不一樣的利益夫妻喔!

  「林少爺何出此言?」雷因問。

  「自從芝茵出事後,我每天來找她,她都不肯見我。」林永傑很洩氣地說。「是不是她怪我開車不小心,害她受傷?但之前她明明說過,車禍是意外,她不怨我的。」

  「哈哈哈——」雷因大笑。「林少爺太不瞭解女孩子的心思了,越是面對心愛的人,她們越是不想暴露自己的缺點。我家娘親大人在結婚前,可是連臉都不給老頭子瞧上一眼的。」

  「是這樣嗎?」林永傑很激動地抓住雷因的臂膀。「大叔沒騙我?芝茵不見我是因為重視我,而非討厭我?」

  大叔?雷因眉頭皺了起來,他的身份幾時從先生升格成大叔了?他才二十九歲啊!為什麼每個人都把他叫得這樣老?

  但林永傑卻沒注意到。「如果真是這樣,我要去告訴芝茵,無論她變成什麼樣子,我都會喜歡她的,我林永傑絕非那種只看外表的膚淺男人。」說著,他拋下雷因就往水芝茵的閨房跑去。

  「是嗎?」雷因在他身後惡狠狠地瞇起眼。

  人哪,總是不願承認自己的弱點,以為自己已經夠好了,這樣的人在面對挫折時通常會最先崩潰。

  就不知林永傑這匹白馬能承受到什麼程度?

  他有一些些幸災樂禍,不為別的,只因,林永傑叫他「大叔」!

  「我看起來真的那麼老?」忍不住,他掏出口袋裡的小圓鏡照了起來。「沒皺紋啊!」除了那一頭少年白外,他的臉皮光滑得就像顆白煮蛋似的,哪裡老了?

  「一群沒長眼的笨蛋!」也許他該試著把頭髮染黑,那樣看起來應該會比較年輕。


  林永傑也算是富家公子裡,少數潔身自愛、不貪酒色的男人了。

  身為企業家第三代,他難得地沒有染上奢華氣息,反而努力學習,將林家企業從現在的中等規模推上更高的層級。

  他有腦袋、有背景、又肯打拚,這個世界還是很善待有為青年的。

  父母為他作主與水家聯姻,他在見過水芝茵一面後,立刻同意。

  水芝茵雖然不是什麼驚世絕艷的大美人,卻挺可愛的,個性也不錯,他覺得自己可以努力去愛她,他做得到。

  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他也確實對她產生了感情,是不是「愛」姑且不談;至少,他不討厭她。

  天底下有多少夫妻是因為熾情濃愛而結合的?應該不多吧?

  而纏綿戀愛後結合的婚姻,又有多少對夫妻能以幸福做終結?怕是更少了。

  他父母是因媒妁之言而結婚,洞房那天才見到彼此,不也攜手共度了一生?

  所以他相信,婚姻靠的是無數的忍讓與妥協,而非愛情。

  只要彼此不討厭,看得順眼、個性又不錯,任何男女都能共度一生。

  當然,有一點點喜歡是最好的,它可以令婚姻生活加味得更美好。

  而林永傑對水芝茵正是這種感覺,他們會組織出很棒的家庭,他有自信。

  然面,這份信心卻在他撞開她房門的剎那,出現了裂痕。

  夫妻要互相扶持過一生,他知道。

  人吃五穀雜糧,沒有不生病的,他也懂。

  他們不可能永遠年輕,總有一天會變老、變醜,他更明白。

  但他始終沒想到,一個人……一個曾經在他面前活蹦亂跳、巧笑倩兮的可愛女孩,有一天會狼狽成這副德行。

  她滿頭亂髮、一身灰塵,連可愛的小臉都是黑一塊、白一塊的。

  她的腳上有一條很長、很猙獰的疤痕,從大腿一直延伸到腳踝,正展現著恐怖的模樣對他張牙舞爪。

  她的唇,他曾輕輕啄過一次,又香又軟。可現在,它們乾裂慘白,上頭還碰撞出幾許血絲。

  而更更可怕的是,她身下有一攤濕,那黃色的痕漬很明顯是……尿液,讓這問裝潢華美的房間充滿了某種噁心的臭味。

  他不知道她的失禁是太過痛苦的關係抑或車禍的後遺症……事實上,他什麼也不曉得,他從來也沒想過,活生生的人是要吃喝拉撒睡的。

  他覺得很惶恐,整個人都呆了。

  但他不是房裡最驚訝的人,真正完全癡愣住的人是水芝茵。

  她一直死命地隱藏、最不想讓人見到的一面終於曝光了。她畢生最羞恥的秘密——因車禍留下的後遺症,輕微尿失禁。

  她腦海裡一片空白,這一瞬間,好像有人活生生地把她的靈魂強迫抽離,她什麼也沒辦法想、沒辦法說。

  先反應過來的是周姨,她急忙抓起床單掩住水芝茵的身體。

  但強烈的刺激已經深烙林永傑心底,又豈是區區一條床單掩蓋得住的?

  他臉上的血色還是一直在褪,並漸漸由白轉青。

  周姨也有一定年紀了,當然瞧得出這個年輕人心底正經歷著怎樣的變化。

  她盡力想要粉飾太平。「林少爺,這三更半夜的,你怎麼突然跑來了?」

  「我……」林永傑移開眼神,不敢再看水芝茵。「芝茵受傷後,一直不肯見我,我實在很著急,所以……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這麼莽撞的。」

  「小姐身體不好,當然不想見人,你還是先回去吧!」周姨委婉地趕人。

  「我……她……」他想問,水芝茵有復原的一天嗎?她會不會永遠坐在輪椅上仰賴人照顧?她能否自行處理生理問題?抑或是,她連最基本的上廁所都無法自理,要人幫助……他有滿腹的疑惑想問,卻又覺得,在她最需要支持的時候問這種問題太傷人,他說不出口。

  他覺得她很可憐,他應該幫助她,可是……他又好怕得一輩子照顧一個殘廢的人。

  但在這種想法後,他更恨自己的軟弱和無情。

  「林少爺,你……還有什麼事嗎?」周姨一臉納悶。

  算啦,還是別問了。

  林永傑搖搖頭。「我只是來瞧瞧芝茵好不好,沒什麼事,那……我先走了。」

  「林少爺慢走。」周姨趕著要關門,這回一定要記得上鎖,絕不再讓無關的第三者瞧見水芝茵的狼狽。

  可憐的小姐,每天努力復健,忍受無數的痛苦,只希望能盡快恢復原樣,回到林永傑身邊。

  她是把林永傑當成偶像、天上的神仙那樣崇拜了。

  她拚命隱藏弱點,務求自己在林永傑心裡的形象能始終保持完美。

  但這秘密竟被如此殘忍地揭開,不知她受不受得住?

  周姨不停轉著腦筋,企圖想出一個好方法來安慰她。

  「芝茵。」林永傑心裡還是覺得過意不去,輕輕地向水芝茵踏近了一步。「那個……你好好保重,我下回再來看你。」說完最後一段話,他自覺盡了義務,閃得比兔子還快。

  周姨迅速關上門。

  水芝茵還在呆。她面無表情地癱倒在地,無力的身軀深深掩埋在雪白的床單中。

  到現在,她被強迫抽離的靈魂依然未回籠,但這不表示她毫無知覺。

  林永傑的話她全聽見了,他顫抖的語調她也發現了,她更注意到他躲避的視線……那一切的一切全化成鋼爪,狠狠刨刮著她的心。

  「小姐,你還好吧?」周姨伸手把她扶起來。

  她一句話也沒說。

  周姨實在不是個稱職的看護,她的動作一點都不俐落,甚至是粗魯的。

  她扶著水芝茵的步子東倒西歪,好幾次讓水芝茵摔在地上、撞到床柱,但水芝茵依然一聲不吭。

  把人弄到床上後,周姨無力地撐著膝蓋狂喘。

  「看護這行飯還真難吃,累死我了。」她自言自語著。不過儘管疲累,她還是沒忘記照顧水芝茵。

  她從浴室端來冷水為水芝茵淨身,還幫水芝茵按摩,只是力道沒有抓得很準,一指下去,經常就是一記瘀痕。

  往常,這些動作都會讓水芝茵痛苦呻吟或高聲尖叫。

  但周姨堅持會痛才有效,為了再次行走,水芝茵也只好忍耐,只是偶爾忍不住了,她會罵人。

  可今天,任憑周姨怎麼折騰,她始終一聲不吭,好像……眼前的她只是具空殼子,一具無知無覺的空殼子。

  周姨費了好大的功夫總算把她弄妥當了,心裡想著,她沒哭大概就是沒事了,於是快樂地揮手準備走人。

  「小姐,你還有沒有事?沒事我先去休息了。」

  水芝茵輕輕地對她擺了擺手。

  「小姐晚安。」

  周姨飛也似地跑了出去。

  「呼!」出了臥房,週遭沒了水芝茵的氣息,周姨這才猛然鬆下一口氣。她這個人沒什麼弱點,就怕人掉淚,幸好水芝茵沒哭,否則她還真不知該如何安慰她才好。

  「不過林少爺怎麼會這樣莽撞,不打一聲招呼就闖進來?」周姨皺了皺眉。「虧他之前還表現得文質彬彬,沒想到家教真差。」她一邊念、一邊走回客房,完全沒注意走廊底一條頎長的身影,正若有所思地望著她。


  雷因實在很想知道,周姨這個天兵看護到底是怎麼通過水天凡的考驗,進入水家工作的?

  她根本就是個粗心大意、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笨蛋嘛,居然就這樣放著水芝茵在房裡……

  砰!一記巨大的碰撞聲打斷他的沉思。

  雷因慌忙衝到水芝茵的房門前,舉起手還沒來得及敲下去,乒乒乓乓,一陣玻璃碎裂聲自房內傳出。

  雷因當機立斷,破門而入。

  只見水芝茵手抓著一塊碎玻璃,正準備割腕。

  「住手!」他忙不迭地衝過去,搶下她手中的利器。

  「你既然有勇氣自殺,幹麼不把這番精力用在復健上?」他吼道。

  她一言不發,只睜大一雙晶亮的眼望著他。

  他站著,可以行動自如。

  她雙腿不良於行,只能軟軟地癱在床上。

  照理說,講氣勢、論體力,他都是強過於她的,但在她冷絕的目光下,他居然有一些瑟縮。

  他的心狠狠地抽痛著。

  她一瞬也不瞬地瞪著他,好像要穿透他的靈魂。

  他情不自禁地避開她的視線,轉移話題。

  「給你自己、也給我一個機會,我一定有辦法讓你重新站起來。」

  她還是沒有說話。

  他頓時心虛得手足無措。沒錯,他是故意激林永傑擅闖水芝茵臥室的。

  他需要一個機會完全接手她的復健課程,而非與他人合作;就算要合作,那對象也不是周姨、小梅這種半調子。

  他要從飲食、日常生活下手,徹底改善水芝茵的身體,讓她痊癒後,不至於留下嚴重的後遺症;像他,每逢天氣轉變全身骨頭就會酸痛。

  她已經受傷超過三個月了,再不快點調養,恐怕復原無望。

  他沒有太多時間,只能用這種激烈的方法改變她。

  別問他為何對這份工作如此執著,他只能說……看著她,他就好橡著著當年的自己,他也是在二十歲時出車禍,從此人生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如今,他已經學會不再追悔過去,但不代表他沒有遺憾。偶爾他還是會想,倘若他沒失去這雙曾被譽為上帝恩賜的手、沒有丟掉那被贊為二十世紀貝多芬的美譽,他現在會怎麼樣?

  他會意氣風發地巡迴各國演奏,他會得到全世界所有人的讚譽,他會登上音樂界的最高峰,他會……

  總之,他不會有現在這樣歷盡滄桑的模樣,更不至於才二十九歲就被稱為「大叔」。

  倘若,他能讓水芝茵毫無後遺症地痊癒,接續她中斷的燦爛人生,使她的生活重新回到正軌……他有種預感,他的遺憾也會被枚平。

  所以他不擇手段地要救她,就算傷了她的心也無所謂。

  將來,她一定會感激他的。

  可是水芝茵的眼光好冷好冷,像是恨他恨入了骨髓。

  「是你對不對?是你引傑哥進來的?」

  雷因低著頭,一聲不吭。

  「出去,我不想見到你。」她聲音冷如冰霜。

  「我是為了你好。」他為自己辯解。

  「你不是我,又怎麼知道什麼東西對我最好?」

  「只要你能重新站起來,林永傑就會再度回到你身邊,而我,絕對有把握讓你痊癒。」他堅持說道。

  「但是,他永遠會記得我的醜態。」

  「哪個人不會吃喝拉撒睡?你會、他也會,有什麼好醜不醜的?」

  「雷因,我發覺,你雖然年紀比我大,但一點也不瞭解愛情。」水芝茵憐憫地望著他。「當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在談戀愛的時候,對方在自己眼中就是神仙,現實那種東西是不存在的。」

  「荒唐,這種愛情又怎麼經得起考驗?」雷因的確沒談過戀愛,他的人生在最輝煌的時刻就斷了,從此,他專心生活都沒時間了,又哪有餘力再去碰其它事物?

  「熱戀不需要考驗,它只要甜蜜就夠了,等到時間一久,熱戀會昇華為愛情,再變成親情……最後,它便成了生活。」

  「那談戀愛做什麼?」他覺得可笑。

  「當然是為了快樂,只要想著他、看著他,我的心口就會發熱、臉蛋會燙紅。而他,我要他想起我時,覺得我美麗、溫柔、像天仙下凡一樣。」

  「但事實上,你只是個凡人,你不是神仙。」

  水芝茵用一種孺子不可教也的眼神望著他。「你還是不懂。過早認清現實只會讓感情枯萎。如果你看到一個青春美麗的女孩,才動心,立刻就瞧見她雞皮鶴髮的模樣,你還會喜歡她嗎?」

  這種事他沒想過,但……「只要是人都會老。」

  「所以我就要提前在傑哥面前憔悴,狠狠打擊他的心,讓他對未來美好的婚姻生活失望?」

  「倘若他連這點打擊都禁不起,那他未免太沒用了。」

  「要怎樣才算有用?他二十三、而我也才二十,我們的人生本就該是粉紅色的,若不是這場該死的車禍,我們現在應該快樂地享用燭光晚餐,到海邊看星星、上山賞櫻花,交換無數的甜言蜜語,編織美好的未來……」說到最後,她幾乎是哭吼出聲。「雷因,你毀了它。」

  真的嗎?教他們認清事實是錯誤?雷因懵了。

  「出去,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

  他無奈地往外走,到了門口,低沉的嗓音自青白的唇進出。「也許你說得對,但我還是想告訴你,人不可能永遠靠著夢想過活,總有一天,我們要面對現實。」

  「就算如此,這總有一天的一天,也不該由你來決定。」她語如冰珠。

  他只能長歎。「如果你繼續接受錯誤的治療,延誤傷勢,導致復原無望。你以為,你又能瞞他多久?」說完,他終於走了。

  水芝茵恨得牙齦都咬出血了。

  周姨的治療真是錯誤的嗎?她不清楚,但周姨的履歷表十分完整,擁有一流的學、經歷,也曾照顧過很多像她這樣的傷患,幫助他們痊癒,沒理由用在她身上不行。

  但,三個多月過去,她的傷—直沒有起色也是事實。

  要不要試試雷因的方法?她拿不定主意,腦海裡浮現林永傑閃躲的眼神,她的心像是被撕裂了。

  說實話,那一刻,她恨林永傑的軟弱,勝過恨雷因戳破她的偽裝。她是他的未婚妻啊!難道他從沒想過她不可能永遠健康,意外總會發生,倘若她發生了什麼不幸,他是不是願意照顧她?還是一旦她美麗不再,他就再不會回顧她一眼?

  可冷靜下來思考,林永傑畢竟出生富裕人家,從小被保護良好,又怎預料得到現實會如此狼狽?她真的不該怪他深受打擊而失態。

  「說來說去都是雷因的錯,如果不是他的自以為是,我和傑哥之間也不會出現裂縫了。」不管如何,她是恨定雷因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7 02:36:57

第四章

  徹底得罪水芝茵後,雷因已收拾好包袱,準備回家吃自己。

  「一個復健師若得不到病人的信任,再好的技術也是白搭。」這是古教授在課堂上教的第一課,他將之反覆誦念,並且書寫百遍貼在書房內,可惜啊!光是知道卻做不到,也是沒用。

  他的急功近利,造就了這次的失敗。

  為免耽誤水芝茵的傷勢,雷因決定放棄這個工作,請水天凡另尋高明。

  然而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水芝茵竟然親自打內線告訴他,願意接受他的建議,即日起開始做復健。

  他不敢置信地呆了好久,脫口問道:「我以為你恨死我了,再也不想見到我。」

  「我是恨死你了。」但她還是想賭一把,原因是:「不管你是個多麼混蛋的人,只要你能讓我站起來,我願意既往不究。」

  看來水芝茵也頗具乃父之風,凡事以大局為重。

  工作失而復得,雷因當然拍胸脯保證,只要她依照著他的指示做,半年內絕對讓她重新站起來,行走自如。

  來此之前,他看過水芝茵的病歷了,她雖然傷了脊椎,導致神經受損,但現在醫學發達,只要配合他的經驗,加上之前在中國習得的針灸之術,他有信心能完成這艱鉅的任務。

  不過周姨卻氣壞了,堅持他巧言迷惑了小姐,一定要向老爺告發他的惡行。

  雷因真搞不懂,周姨幹麼如此排斥他,就算他搶了她的工作,可他又沒奪去她的薪水,相反地,他還減輕了她的負擔,她該感激他才是,何必敵視他若此?

  可不管如何,他是接定這件工作了,周姨肯幫忙自然好,否則,恕他手下不留情,要趕人了。

  水天凡聘請他之前曾答應,這裡的一切,從人事、開銷,到水芝茵的日常生活全交由他負責。

  今天別說周姨的續聘問題了,只要他一聲令下,甚至可以封殺林永傑的造訪。

  他終於可以完全掌控這件工作了,就像個率領百萬大軍的元帥,意氣風發。

  一大早他就打電話請人重新裝修過水家別墅,他要水芝茵的生活從最基本的衣食住行開始改變。

  除了周姨堅決不配合外,王嬸、小梅,連同打工的人員都被他操得半死,只恨不能多生四隻手來應付這些驟增的工作。

  雷因看著理想一點一點的實現,心裡的高興非筆墨可以形容。

  他簡直一秒也不想離開這裡,但他畢竟還是學生,有學生的責任要盡。

  「王嬸,我今天得去學校一趟,剩下的工作就麻煩你了,要注意的事我都記在這裡,煩你多費點心。」本來這裡除了水天凡和水芝茵外,就屬周姨最大,守衛們的工作也都由她安排,但周姨不願與雷因配合,雷因一火,架空她的權力,改換王嬸作主。

  只有水才往低處流,人呢,誰不想高人一等?王嬸自然想好好把握這個掌權的機會,一口應道:「我會的,雷先生。」

  「叛徒。」周姨對著她的背影咬牙切齒。

  雷因不理她,王嬸也當作沒聽到,只有神經超大條的小梅不會看人臉色,問:「周姨,你說什麼?」

  周姨狠狠瞪她一眼。

  小梅嚇得縮起肩膀躲到雷因背後。

  雷因輕輕地揚了揚眉。「王嬸,以後只要我不在,這裡就由你作主,誰不聽話你都可以自行處置。」

  周姨也知道他這話是針對她而來,生氣地說:「我會稟告老爺、小姐的。」

  「請便。」雷因才不怕她。

  「咱們走著瞧。」周姨氣嘟嘟地離去。

  雷因難道會伯她?逕自揮揮手,讓眾人各自做事去。然後,他轉回自己的房間,拎了報告,準備上學去。

  才出房門,他在走廊上遇到坐著輪椅的水芝茵。

  她訕笑地望著他。「有沒有人告訴過你,惹熊惹虎,不要惹到凶女人?」

  他眨眨眼。「什麼?」

  「孺子不可教也。」

  「啊?」他呆滯。

  她冷笑地推著輪椅走人。

  雷因納悶地搔著頭,真想追上去問個清楚她的話是什麼意思?但他趕著上學,回來再問好了。

  他走出大門,彎腰準備穿鞋,幾點銀光閃過眼簾。

  「不會吧?」他不敢置信地拎起皮鞋,倒轉,一堆圖釘掉了出來。

  在鞋子裡放圖釘,這不是只有漫畫、電視才會發生的嗎?

  他想起水芝茵的警告——惹熊惹虎,不要惹到凶女人。這個凶女人指的該不會是周姨吧?

  因為不可能是水芝茵,她不會玩這麼低級的把戲。

  「唉!」雷因忽然歎口長氣。「惡作劇果然要靠天分,沒能力的人就是遜。」倒完圖釘,他轉身走人。

  兩道惡狠狠的視線目送雷因的背影消失,是周姨。

  對於雷因的批評,她一字下漏全聽進耳裡,氣得全身發抖。

  「你嫌我的能耐太差,嗯?等你到了學校,就知道誰強誰弱了。」她嘿嘿嘿地邪笑,抽動的嘴角、扭曲的五官,真的……

  好醜。周姨身旁的水芝茵在心裡暗道:老爸果然沒什麼看人的眼光。


  雷因在學校裡找到古教授,送上報告後就想直接走人。

  其實他不必上學也畢得了業,他早就擁有復健師執照了。

  不過古教授是復健醫學裡的權威,前年他在美國發表過一篇論文,其中的觀點讓雷因極度感興趣。

  為此,雷因特地從美國趕回台灣,只是想在古教授門下印證一下自己的想法。

  不料,古教授給他的第一個課題就是幫助水芝茵重新站起來。

  也許古教授早看穿了他的弱點吧!

  他對年輕受挫的傷患擁有異常的執著,幫助他們克服困境、接續斷掉的人生是他會從事復健師這一行的主因。

  但,看著他們喜悅的表情,他心底其實是嫉妒的。

  九年前,倘若他也能遇見這樣好的復健師,他的人生不會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不知道古教授是怎麼找到水芝茵的,她的情況簡直就像他的翻版,讓他好不容易才平靜的心湖再掀波濤。

  希望這回他能真正地跨越過去、往前邁進,希望——

  「雷因——」一隻粗壯的手臂毫無預警地伸出、扳住雷因的肩。「終於等到你這個渾球了。」

  他回頭,想起了這位同學。「是你,筆記抄好了嗎?」

  「你還敢提筆記!」隨著吼聲落下,三男兩女包圍了雷因。

  「你那是什麼筆記?根本是通篇鬼畫符!」女孩大罵。

  「你不想借就說一聲嘛!做什麼騙人?」

  「很多人說你外表忠厚,其實內心狡詐,我還不信,結果……我真是錯信你了。」

  「你太讓人失望了。」

  叫罵聲此起彼落。

  雷因無奈地翻了個白眼。「我有拜託你們相信我嗎?」何況,古教授上課一視同仁,他們自己不認真,還來責怪他,真沒道理。

  「總之,你要給我們一個交代。」半個小時的爭執後,眾同學終於有了結論,要求雷因收拾爛攤子。「你得替我們跟古教授說,是因為你我們才來不及完成報告,請他再給我們一次機會。」

  雷因看著他們,良久,好無辜好無辜地歎了口長氣。「我實在不明白我的筆記到底有哪裡不對?」

  「通篇鬼畫符,這種東西哪算什麼筆記?」男同學叫道。

  雷因默默地翻開筆記。「問題是,我的字本來就這樣,我不曉得你們看不懂。」

  「咦?這也算字?」眾人尖叫。

  雷因點頭。

  「你騙鬼啊!這種東西要有人看得懂,我腦袋給他當椅子坐。」

  雷因暗笑。「那你準備把腦袋砍下來送我當椅子吧!」他手指著筆記上的內容,逐字念出來……

  五名同學面面相覷,不敢相信真的有人看得懂那篇亂碼。

  「你那是什麼字?」好半晌,終於有名女同學回過神來大叫。

  「抱歉,我的字太醜了。」雷因說。

  「你用那種字交報告居然也會過?」

  「因為種種原因,所以古教授一向體諒我。」雷因低著頭。

  「你跟古教授有特殊交情?」種種臆測紛紛出籠。

  一名女同學忽然指著他尖叫。「你該不會跟古教授上床吧?」

  雷因愣了一下。「我是男的。」

  「誰知道你們是不是同性戀!」一名同學說。

  「不可能。」另一個同學反駁。「古教授一向自謝極有審美眼光,怎麼會看上雷因,他……那麼老!」

  喝!他不過生了一頭少年白,有差這麼多嗎?「我今年才二十九歲。」雷因為自己辯駁。

  「什麼?你不是四十九了?」

  「那個具體數字是從哪裡來的?」雷因很討厭人家說他老。

  「你看起來就像四十九啊!」

  一名女同學悄悄舉起手。「我本來以為他五十九的。」

  再跟這群人講下去,雷因一定會氣死。

  他索性拉高袖子,讓五名同學看到他的義肢。「因為我九年前發生過意外,兩隻手都受到嚴重創傷,現在雖然好了,但控制力未完全恢復,因此寫出來的字才會變成這樣。」這當然是謊話,真的要寫的話,他連書法都能揮灑自如。

  五名同學眼底的憤怒瞬間被同情所取代。

  「對不起,雷因,我們不知道你……請你原諒。」女同學邊說著,忍不住掉下眼淚。

  雷因這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人哭。本來還想整他們一整的,瞧見眼淚,當下什麼惡作劇的念頭都消失了。

  「沒關係啦!你也不是故意的。」

  「雷因,」另一名男同學用力拍著他的肩。「原來大家真的誤會你了。你放心,以後誰敢再說你的壞話,我絕對饒不了他。」

  「沒錯,從今天起,有我們罩你,你再也不必害怕被欺負了。」

  他有被欺負過嗎?雷因納悶,印象中都是他欺負人居多吧!不過對於這群天兵,雷因還真的對他們氣不起來。

  也罷,就當交幾個朋友吧!只要他們不再說他老,他可以不計較他們之前的冒犯。

  「既然事情已經說開,那就沒事了,我先走一步。」惦著水芝茵,他迫不及待要回水家。

  「慢著。」又有人喊住雷因,不過這回出現的是古教授。

  「古教授!」

  一見剋星現身,五名同學還不想盡辦法閃人?他們各自找了不同的借口落跑,只有雷因被捉住了,跑不掉。

  「什麼事,教授?」雷因問。

  古教授雙眼一瞬不瞬地盯著他,好久好久,長喟口氣。「雷因,我知道你很崇拜我,但是在報告申述說你對我的……呃,崇仰,我還是沒辦法給你分數的。」

  「啊?」雷因一頭霧水。

  古教授把雷因的報告還給他。

  那是一台錄音機,雷因雖然能寫一手好字,但他的手畢竟受過傷,不論打字或寫字都比一般人慢,所以他的報告特准以錄音替代。

  只是,雷因辛苦錄製的報告怎麼變成……

  「教授,你雖然是個冷血無情的大混蛋,又低級又下流,臉長得像青蛙、身體像頭牛……但我對你的敬仰依然如滔滔江水,綿延不絕,我對你的愛比山高、比海深……每個夜晚,我對著你的畫像流口水,想像被你擁在懷中,你粗壯的手臂緊緊環住我的腰,進入我的身體……」

  古教授面紅如火。

  雷因暈倒。

  從這一刻起,古教授和雷因有一腿的消息傳遍大學校園。


  完全不必動腦,雷因轉轉膝蓋就知道,會用這麼高明的手法整他的人,只有水芝茵。

  不過……她不是已經答應接受他的幫助了,為何還要整他?

  在學校裡出了大糗後,他怒氣沖沖跑回水家找水芝茵。

  「你偷換了我的報告!」這是肯定句,不是疑問句。

  「我不是告訴過你了?」她一瞼天真,那亮閃閃的眼,十足地動人。

  雷因有一瞬間的迷惑。凡人被捉到錯處,都會尷尬、或者驚慌失措,她卻鎮定如昔,甚至……他有一種錯覺,她願意整他是他的榮幸。

  這是什麼鬼想法?他可沒有被虐待狂。

  「你幾時說過要調換我的報告?」他反駁。

  「我說了。」她鄭重頷首道。「惹熊惹虎,不要惹到凶女人。」

  呃!他呆了一下。「我以為……」原來那指的不是周姨,而是她自己。

  「在你接受水家的約聘之前,沒聽人說過,我是有名的凶女人嗎?」她問。

  他們豈止說她凶悍?還有人罵她是潑婦、心理變態,坐在輪椅上還有辦法搞鬼,短短三個月內,整得十來名看護神經衰弱,落荒而逃。

  水芝茵揚唇,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如果你在接工作之前,沒有先調查一下僱主的脾氣,我也只能說,你是個笨蛋,挨整活該。」

  「我知道你很有些手段。」截至目前為止,他對她的「活力」十分感興趣。

  「既然如此,你也該曉得,我最恨人家把我的情況暴露給傑哥知道,更遑論讓傑哥親眼看見我的狼狽。」她說這話的時候,眼底閃爍著憤恨的目光。

  他心頭一凜,忽爾發覺,她對他的恨意竟似有山高海深那麼多。

  「任何人膽敢破壞我和傑哥的感情,我都不會原諒他。」水芝茵恨恨瞪著他。「你要說我不切實際也好、逃避現實也罷,不管得付出什麼代價,我都要自己在傑哥心裡是最美麗、可愛的女孩。」

  雷因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猛力撞了心口一下。「你就這麼愛他?」

  「他是我的未婚夫,我當然愛他。」

  「但,你不可能是完美的;同理,他也不可能十全十美。」他突然有些嫉妒林永傑,那個不識人間疾苦的大少爺究竟有哪一點好,值得她如此愛戀?

  「在我心裡,他永遠都是完美的。」她不耐煩地擺擺手。「反正跟你這種老男人談論少女的夢想你也聽不懂。不過我要警告你,別再犯我的忌諱,我願意接受任何嚴格的訓練,不計代價、不講成本、不論形象。可這一切絕不能讓傑哥知曉,你膽敢再犯一次,我會恨你一輩子,永遠也不原諒你。」話落,她轉著輪椅走了。

  雷因看著她的背影,想起一句話,女人是依靠著愛情而活著。

  他突然發現,水芝茵與他其實大不相同。

  真要說他們兩人之間的相似處,也只有年紀輕輕就遭逢意外這一點。

  水芝茵其實不是自己想站起來,她會這麼努力、執著,只因為,她不想讓林永傑失望。

  而這是很危險的,萬一到最後,林永傑的表現並不如水芝茵所期待的呢?她會不會因此而崩潰?

  他突然感覺到憤怒。一個人為什麼要依賴著另一個人而活?連獨立都不懂的人稱不上成年,水芝茵只是個任性的小女孩。

  而他,竟為了一個驕蠻小姐牽腸掛肚,更是愚蠢。

  氣死了!真不明白,他為何如此執著於她?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7 02:37:19

第五章

  「姓雷的。」毫無預警的,一句尖聲叫喚打斷雷因的沉思。

  是周姨。

  雷因心情正差,又聽見這麼無禮的呼喚,怒火更是燒到最高點。

  他回頭,陰冷的視線掃了周姨一眼。「你很沒禮貌。」

  雷因雖然外表非常「成熟」,但基本上,他還是未滿三十歲。而周姨都四十好幾了,論人生經驗,她足可當他的老師。

  可不知為何,她在他面前老是受挫。

  偶爾,她還會覺得他有點恐怖,完全無法反駁他的話語。

  周姨對這種現象真是非常焦躁,她很怕自己在水家的優勢地位就此消失,於是想盡辦法要趕走雷因。

  「林少爺來電話要找小姐。」她說。

  「那你去叫小姐聽電話啊!」找他幹什麼?

  「這是管家的工作,你不是想掌管這個家?」周姨帶著惡意地說。

  雷因朝天翻了個白眼,他喜歡跟水芝茵交鋒,因為她很聰明,與她交手常可嘗到淋漓盡致的快感。

  可周姨,她真是個言語乏味、思想淺薄的笨蛋。到底是誰讓她進水家的?那傢伙一定是眼睛放在口袋裡忘了帶出來。

  雷因懶得理她,轉身往水芝茵的房間走去。

  「你去哪裡?」周姨攔住他的去路。「我讓你去叫小姐接電話你沒聽到嗎?」

  雷因送她兩個眼白。「你覺得朝這方向走是去哪裡?」說著,他找水芝茵去也,再不想看周姨一眼。

  周姨氣得渾身發抖,卻又拿他無可奈何。「走著瞧,我一定會奪回當家作主的位置。到時,我非把你趕出去不可。」

  他又不長住水家,管她趕不趕?雷因直接進了水芝茵的閨房,說道:「林少爺在電話線上。」意思是問水芝茵要不要接?

  她突然呆了,兩朵紅雲倏忽浮上粉頰。

  說實話,這還是雷因第一回見到水芝茵流露出少女的嬌羞神態,平時的她根本像只奸詐的小狐狸。

  她這模樣真是可愛。雷因不禁在心裡讚賞著。

  水芝茵低下頭思考良久,忽爾抬頭問道:「我應該接嗎?」

  「呃?」雷因呆了一下。「接不接電話這種事也要問人?你想接就接,不想接就不要接啊!」

  水芝茵瞪他一眼。「你真的完全不瞭解女孩子的心思耶!」

  女孩子的心思就像沉落海底的針,誰摸得清啊?就說她好了,前一分鐘還鄭重警告他,若犯了她的忌諱,要恨他一輩子。

  下一刻,她居然就請教起他愛情問題,他要答得出來才有鬼。

  「小姐,現在的問題是,你要不要接林少爺的電話,與我了不瞭解女孩子的心思無關吧?」

  水芝茵低哼一聲,檀口微張。雷因以為她要告訴他答案了,想不到她發出來的聲音是——「周姨,麻煩你過來一下。」

  「小姐。」周姨立刻走進房裡,可見她根本就一直躲在門邊偷聽。她會讓雷因來叫水芝茵,純粹是想看雷因出糗。

  而雷因也如周姨所料,厘不清水芝茵的少女心,讓她白了好幾眼。

  周姨用著「我贏了」的眼神走過雷因身邊,然後俯近水芝茵耳畔,兩人嘰嘰咕咕談了好一會兒。

  好蠢喔!雷因只想閃人。女人是世界上最麻煩的動物。

  片刻後,水芝茵終於決定由周姨去幫她接電話,告訴林永傑,她身體不適,請他過兩天再撥。

  隨後,周姨帶來林永傑的回復——林少爺近日事忙,恐有一段時間無法來探望小姐,請小姐多多保重。

  水芝茵嘗場紅了眼。看得出來,她其實很想見林永傑,也想聽他的聲音。

  雷因更是一肚子疑惑,她既然很想林永傑,幹麼不接他的電話?

  也許他一輩子也弄不懂少女心,唉……


  雷因在美國主修復健,副修心理學。

  他知道要成為一名成功的復健師一定要瞭解病人的心理,並得到病人的信任。

  不過很遺憾,他在學校裡學的知識完全不適用在水芝茵身上。

  但這倒不至於引起他太大的不安,真正讓他極度煩惱的是——水芝茵很習慣、也很喜歡勉強自己。

  她太倔了,有著不服輸、不認命的性格,只是太剛易折,過與不及對復健者來說都不是好現象。

  「小姐,做復健要適量,過度的練習反而對身體有害。」

  自從他為水芝茵設計好全套的復健計劃後,已足足過了一個月。

  起初,她進步很快,但慢慢地,她的身體反而變差了。

  他反覆檢討自己的設計,明明從飲食到運動,他都做了完整規劃,怎麼會這樣?

  他不解,日夜觀察她三天,終於發現癥結所在。

  他每天幫水芝茵按摩麻痺的雙腿,配合電療、水療和針灸。這些治療都是有計劃漸進式的,過多或過少都會影響復原情況。

  但她求好心切,因此暗地裡將水療和電療的次數加倍。

  雷因看了差點昏倒。

  「怎麼樣才算適量?你知不知道我坐在輪椅上多久了?四個月又八天了。」隨著時間的流逝,她的心情益發急躁。

  雷因瞭解,但還是得阻止她胡來。

  「所謂適量就是,如果醫生說你一天只能吃一顆消炎藥,你就要照著吃,多或少都會傷害身體。同理,復健也是一樣。」

  「問題是,依照你的計劃書,我努力了一個月還是沒辦法行走。」

  「但你可以站了啊!」之前,她是連站都不能站的。「因為一開始的錯誤治療讓你的身體受到雙重傷害,現在你絕不能蠻幹,得按部就班來,否則只會弄巧成拙。」雷因解釋著。

  「你說得簡單。你可知道無法自由行走的痛苦?你可知眼睜睜看著原本屬於你的東西慢慢遠離你身邊的無助?大道理人人會說,可是這對我一點幫助也沒有。」

  他定定地望著她半晌,長喟口氣。「是為了林少爺嗎?」林永傑已經整整半個月沒有來探望她,甚至連通電話也沒有。

  水芝茵真的很討厭雷因,他總是戳進她的痛處。

  「滾出去!」她不想見到他,連聽到他的聲音都覺厭惡。

  但雷因卻無法放下她。「你如果真的想他,為什麼不打電話給他?」

  「你要我一個女孩子主動打電話給男人?那我還要不要臉啊?」

  「這跟要不要臉有什麼關係?平常你要任何東西都會主動去爭取,為何感情不行?」

  「因為我不要讓人以為我死纏著他。」

  「你們是未婚夫妻,偶爾互通電話,談談情、說說愛,天經地義,跟死纏有什麼關係?」

  「若我還是健健康康的水芝茵,這的確正常。但現在我瘸了,再主動連繫他,別人會怎麼想?」

  他搖頭失笑。「說到底最看不起你的就是你自己。你覺得自己已配不上林少爺,不敢向他示好,卻還奢想他對你感情不變,這有道理嗎?」

  「如果今天你是我呢?」她灼灼的目光像天上的烈陽。「你也能這麼理所當然地認定自己受傷之後,周圍的人看你的眼光不會有異,你的世界也不會有任何的改變?」

  他覺得心口被她的目光燒得好熱好熱。

  記憶不自覺地回到九年前,他受傷後在醫院裡醒來,見到扭曲變形的雙手時,剎那間,他的生活崩毀了。

  一直到現在,他被斬斷的人生依然沒有恢復。

  但他找到了另一條路。

  如今,他過得還算不錯,可偶爾,他還是懷念過往。倘若沒有那場意外,現在的他會變成怎麼樣?

  他常常幻想,不過幻想永遠無法成真。

  他看著她,感覺她的挫敗和不安一點一滴地流進心裡,伴隨著他的過去,在身體裡糾纏,化成一股無法言喻的情感,奔流全身。

  「過去的已經過去,再也不可能回來,不如放眼未來。」這是經歷挫敗九年後,他才悟通的想法。

  水芝茵只是嗤笑一聲。「你在我這個年紀的時候也能說出這樣的話?」

  聞言,他登時呆滯。

  「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拿來賣弄什麼?」她冷道。

  他渾身一震,默默地低下頭去,離開她的房間。

  也許他太自大了,也許他已經忘了年輕的滋味……忘記在大人眼中,尿床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但在一名幼稚園生心底,他們是真的很煩惱。

  唉,煩惱是沒有大小之分的。


  十二月十八日,水芝茵的生日。

  過去,每到這一天,父親總會為她舉辦一場盛大的慶祝會,邀請政商名流、親朋好友齊聚一堂。

  曾經,她很厭惡父親這種行為,總覺得自己被利用了。這一天應該是她最開心的日子,卻只能淪為大家談生意的時刻。

  但如今,她好懷念那只有熱鬧、卻無多少真意的舞會。

  起碼那時候,她不是自己一個人,有很多人陪在她身邊。

  人是不是總在失去後,才會體驗到擁有的幸福?

  「一個人的生日真的好無趣。」她只能自己唱著生日快樂歌。「祝我生日快樂、祝我生日快樂……」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一個文雅的男性嗓音和進她的歌裡。

  水芝茵驀然回頭,瞧見臥室門口一張滄桑的面孔,是雷因。

  「怎麼是你?」那歌聲明明是……

  他舉高手中的錄音機,按下撥放鍵,祝你生日快樂的歌聲再度流洩而出。這是林永傑的聲音。

  「林少爺因為要趕到香港開會,無法到這裡為你慶祝生日,因此特地錄下這段歌聲,祝你生日快樂。」他說著,同時送上林永傑的禮物。

  水芝茵迫不及待地拆開包裝紙,一隻黑色的絨布盒出現眼前。

  她打開一瞧,一條光彩燦爛的鑽石項鏈靜靜地躺在盒子裡;那是今春最流行的款式,不必問也知道價值不菲。

  林永傑出手果然大方。

  她伸出手,輕輕地撫過美麗的項鏈,它真的好美好美,可為什麼她的心好冷好冷?

  「林少爺說,等他從香港回來,會親自上門幫小姐補過生日。」雷因從絨布盒裡取出項鏈,為水芝茵戴上。

  他沒有說的是,那句承諾,是他打了無數通電話,最後受不了,親自拜訪林永傑後才得到的。

  也許他真的做錯了,天之驕子般的林永傑,壓根兒受不了太大的打擊。當他親眼目睹未婚妻的狼狽後,心底的愛情隨即死亡。

  水芝茵沒有表情的臉滑下兩行清澈的淚。

  「小姐。」雷因一時手足無措,他最怕人流眼淚了。「你……」

  「我沒事。」她轉過頭去,不讓他瞧見更多的失態。

  他應該安心的,沒有那些惹人煩的淚水在眼前晃,但他的目光就是離不開她纖細的背,看著那微微抖動的肩,他的心像被揍了一拳那樣疼。

  「小姐,如果你想見林少爺,我可以……」

  「我已經夠難堪了,別再讓我更無地自容。」她冷言截斷他的話。「雷先生,你只是我的復健師,你的工作也只有為我安排復健課程,請別插手與你無關的事。」

  這一點他當然清楚,但他自覺有義務為水芝茵與林永傑的情感生變負責。畢竟,這些事都是他惹出來的。

  只是水芝茵受不了,在雙腿成殘的此刻,她寧可被歧視,也不要接受那些自以為是的同情心,那只會令她更傷心。

  「雷先生,我很累了,想休息一下,麻煩你出去。」

  明明,她就在他伸手可及之處,但此時此刻,他卻感到他們相隔千里。

  迷濛之間,他覺得她已不是他最初見到的那個倔強女孩。

  現在的她根本比玻璃還要脆弱。

  他以為自己討厭軟弱的人,可眼下,他卻好想抱住她,好想……保護她。

  雷因不想看見她的淚水,那雙明亮的黑瞳裡應該閃著死不認輸的倔強,而非膽怯的水霧。

  他拋不下她。

  「小姐……」輕輕地,他跨步走近她,伸長的手臂才想摟住她的肩。

  砰!水芝茵房間大門被撞了開來。

  唉喲!周姨、小梅、王嬸在門口跌坐一團。

  「你們在幹什麼?」雷因迅速縮回了手,臉上還殘留著難堪的紅潮。

  那聲巨響驚醒了他著魔的神智,他無可避免地唾棄起對病人興起異心的自己,他真是太無恥了。

  小梅被兩個老奸巨猾的女人推出來當擋箭牌。

  在雷因如火炬般的目光下,她支支吾吾地開口。「她們說……雷先生進來這麼久都沒把小姐請出去,也許……呃,我們擔心雷先生對小姐不軌……」

  「小梅!」王嬸趕緊掩住笨女孩的嘴,改口說道:「我們是來通知雷先生,生日蛋糕準備好了,可以請小姐出去切蛋糕了。」

  「生日蛋糕?」水芝茵抬起詫異的眸望向雷因。

  「是雷先生吩咐的,說是要幫小姐慶祝生日。」周姨有點不情願地說。她本來是不想幫雷因幹這種討好水芝茵的事的,甚至,她恨不能讓雷因在水芝茵面前出大糗,再找機會將他趕出去。

  但因為林永傑的疏於聯絡,讓水芝茵日漸沈默,周姨看著也不忍,適時雷因提起要辦生日會讓水芝茵開心一下,周姨也就答應了。

  她跟雷因的仇可以改日再算,在這個特別的日子裡,她只希望能看見水芝茵發自內心的笑容。

  「你要為我過生日?」水芝茵分不清心裡糾纏的是溫暖還是憤怒,若非雷因,她不會落得如此下場,可也因為他,她不必孤獨地過生日。

  「小姐,一起去切蛋糕吧!」王嬸來這裡工作,純粹是想多賺幾毛錢,但人相處久了總會有感情,她還是希望水芝茵高興。

  小梅是個傻大姊,雖然常常工作出錯挨罵,她還是整天笑嘻嘻。在她的世界裡,人生只要吃得飽、穿得暖,也就沒什麼好計較的了。

  「小姐,王嬸做了一個好大的蛋糕,很漂亮喔!裡頭夾了好多、好多你愛吃的水蜜桃,我們一起去吃嘛!」

  周姨接著說:「走吧!小姐,我也準備了一份特別的禮物給你,你一定會喜歡的。」

  輪流望過眼前四張希冀的臉孔,他們的眼底藏著對她的真心關懷,水芝茵的心弦被撥動了。「謝謝你們。」

  眾人眼睛一亮。

  只有小梅一臉狐疑。「這是說小姐答應了嗎?」

  「笨蛋!」周姨罵了一聲,跑過去推水芝茵的輪椅。「小姐,走吧!」

  「嗯!」水芝茵點點頭,伸出手,準備讓周姨扶她起身。

  然而握住她手的,是一隻扭曲的手掌。

  「我抱你出去吧!」雷因把她摟在懷裡。

  水芝茵雖已訂婚,心中又一向掛念著林永傑,但他們才談戀愛沒多久,她就車禍受傷,避居山中療養,兩人壓根兒沒有過多的接觸。

  事實上,雷因是除了水天凡外,第一個與她如此接近的男人。

  她沒有想過他會抱她,他的手……它們看起來十足地脆弱,會不會抱到一半斷掉呢?

  她有一種很緊張、又很惶恐的感覺。

  她的心跳得好快,怦咚、怦咚地,好像要從她的胸口裡蹦出來。

  被他碰到的地方好熱,像是被太陽直接烘烤一般,燙得她臉都快噴出火來了。

  她全身發軟,真怕就這樣化在他懷裡,變成一攤水。

  她想阻止他,可喉嚨乾啞得發不出聲音來。

  「你幹什麼?」最後是周姨代她執行了這艱難的任務。「我命令你立刻放下小姐。」

  水芝茵雖然沒說話,心裡卻拚命地點頭。再給雷因抱下去,她怕自己會昏倒。

  「你命令我?」奈何雷因卻是很討厭被命令的入,反而將水芝茵抱得更緊。

  水芝茵呼吸一頓,差點就窒息在他懷裡。

  「沒錯,我命令你,馬上把小姐還給我。」周姨尖銳地質詢著搶走她工作的男人。「服侍小姐是我的工作,不准你搶。」

  拜託,水芝茵是糖果嗎?能用搶的?有時雷因真的很懷疑,周姨是不是有點神經不正常,這種事也要計較?

  「我並不想搶你的工作,但眼下,我抱她出去比較快。」他閃過周姨就想往前走。

  「站住!男女授受不親,你知不知道?」周姨死命拉住雷因,不讓他把人抱走。

  「都二十一世紀了,哪還有這種陳腐的觀念?」雷因真是被她打敗了。

  「總之,不准你碰小姐,把小姐還給我。」周姨拚命跟他搶水芝茵。

  「你別鬧了!」雷因被她鬧得險些失手將水芝茵摔在地上。

  「我不管,你把小姐還給我。」周姨撒潑起來。

  水芝茵本來是緊張兮兮地僵在雷因懷中,連呼吸都要停了,但被他們一吵,她繃緊的情緒瞬間瓦解。

  忍不住,她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想不到自己也有變成人見人搶的香寶寶的一天。

  「看來你們在這裡過得很愉快嘛!」帶笑的嗓音,是水天凡。

  「爸!」水芝茵不敢置信地望著父親。「你怎麼來了?」水天凡一向是個工作狂,不到午夜十二點是不會休息的,而現在不過八點,他應該還在公司才對,怎會來到這處山間小別墅?

  「老爺當然是來幫小姐過生日的。」周姨得意洋洋地說,因為是她打電話聯絡水天凡的。

  水芝茵瞠目結舌,父親會為了她放棄工作,這是她作夢也想不到的事。

  水天凡有些不自在地輕咳一聲。「我沒辦法留很久,所以……小茵,祝你生日快樂。」他伸手抱過水芝茵。「你們也別吵了,小茵就由我來抱。」

  「爸。」水芝茵低下頭摟住父親的脖子。不能留很久也沒關係,只要父親沒有忘記她就夠了。「謝謝你,爸爸。」

  一抹尷尬的紅雲閃過水天凡的臉龐。

  水家兩父女都是不會表達自己感情的入。

  水天凡抱著水芝茵默默走出臥室。

  周姨緊追在後。「老爺,等等我啊!」經過雷因身邊時,她遞給他一抹挑釁的眼神。「活該,誰教你要搶我的工作!」在某些時候,周姨也算滿孩子氣的。

  雷因沒有答話,在所有人都離開後,他默默地看著空下來的懷抱。

  方纔,他彷彿真有一種錯覺,水芝茵是天生就該在他懷裡的,他無論如何都不想把她讓出去。

  他差一點就要跟水天凡搶起人來。

  但事實是,水芝茵從頭到尾都不曾屬於過他。

  她已經有未婚夫了。

  體認到這項現實時,他的心狠狠一縮。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7 02:37:42

第六章

  生日慶祝會結束,周姨跑得比任何人都快,搶先一步扶起水芝茵,順道丟一記「我贏了」的眼神給雷因,讓他是又好氣、又好笑。

  越來越好奇周姨為何如此敵視他了,但今天,他還沒心思去解開這道謎題。

  他心裡滿懷恐慌,自己對水芝茵的感情似乎變質了。

  但一時間,他又厘不清心底真正的感覺。

  只知道,如今,他不只欣賞她堅強的一面,更想保護她脆弱的一面。

  「我該不會迷上她了吧?」他沒交過女朋友,真的不知該拿體內這股乍起的熱情如何是好。

  茫茫然地,他走回臥室。

  「哇!」雙腳突地一滑,他摔了個五體投地。

  「怎麼回事?」他扶著扭到的腿坐起來,瞧見滿地板的香蕉皮,難怪他會滑倒。

  不過,有必要丟這麼多香蕉皮在他房間嗎?很難清理耶!

  完全不必深思,他光用膝蓋想也知道,會做這樣沒品的惡作劇的只有周姨。

  「可惡!那個女人真是越來越變態了。」他看著滿地的香蕉皮,心中濃濃的無力感將他淹沒。

  雖然暫時不想對付她,可繼續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雷因決定趕人,才在想著要如何下開除令時……

  「鈴!」內線電話響起,打斷他的沉思。

  他有點不太想接,因為這滿地的香蕉皮讓他心煩氣躁;可又擔心來電者是水芝茵,萬一她有急事呢?

  他在心裡問候了周姨祖宗十八代,半爬半走地,終於來到床頭櫃邊,接起電話。

  來電者果然是水芝茵,不過她只交待了一句——立刻過去。

  「又要再爬過那一堆香蕉皮山了。」說實話,他真有點好奇,周姨到底從哪兒找來這麼多香蕉皮?

  好不容易,雷因終於來到水芝茵房間門口,雖稱不上千辛萬苦,卻也不簡單。

  當他開門進入她的房間,她一雙眼差點看凸了出來。

  「你的臉……」她指著他,結結巴巴地問。「怎麼黑了一大塊?」

  「啊?」他好奇抬手擦過,沾得滿手黑墨。

  這應該是周姨的第二招整人妙計了,在他的電話上塗墨水。

  這一招還不錯,利用他摔得七葷八素、心神不寧時,引誘他弄黑半張臉。

  「是周姨嗎?」水芝茵也猜出了始作俑者。

  他輕哼一聲。「我要開除她。」

  水芝茵掩嘴輕笑起來。「如果你辦得到的話。」隨後,她手指向浴室。「你先進去擦乾淨吧!」

  她笑了,第一回對他這樣毫無戒心地笑。

  他忍不住看呆了,突然發現,她其實很漂亮;斜飛的丹鳳眼很有氣質,小巧的鼻子、微厚的唇,組成一張可愛又清靈的面孔。

  她的眼睛閃著亮光,眼神帶有活力,光瞧就知道她是個心志堅強的女人。

  可因為受傷,她的臉色帶著一點病中的蒼白,強硬的氣質加添了一抹柔弱,更加吸引人。

  這一刻,他的視線被她完全栓鎖住,再無法離開她。

  「喂,傻站著幹什麼?」一直到水芝茵一記輕哼,雷因終於回過神來。

  「我……我去洗臉……」他幾乎是落荒而逃。

  在他的身影消失後,水芝茵驀然搗著自己的臉低喃。「該死的傢伙,居然用那種眼神看我。」那麼地火熱、那麼地專注,害她差一點以為自己會在他的注視下,起火燃燒。

  「姓雷的到底在搞什麼鬼?」他最近怪異到她想找回之前與他作對的情緒都找不到了,而明明,她非常地討厭他。

  他害她就快失去心愛的未婚夫了。

  她的生日,林永傑只用一條鑽石項鏈就想打發過去,可見他對她的心意已在改變——這全是雷因的錯。

  她應該恨死雷因才對,不能對他有絲毫的心軟。

  「任何人都不能欺負我,膽敢冒犯我的人都要付出代價。」她努力告訴自己。

  「哇!」突然,浴室裡傳出一聲尖叫。

  水芝茵恍惚之餘,差點從輪椅上摔下去。

  「雷因。」她已經忘了要找他算帳了,拚命轉動輪椅,往浴室方向靠近。

  當她來到浴室門口時,他恰巧衝出浴室。

  兩人無可避免地跌成一團。

  「啊!」他的雙手緊緊地抓著她的胸部。

  想都不必想,她一巴掌揮過去,立刻尖叫。「好噁心啊!」他的頭、臉居然沾滿了魚的內臟,還是那種已經弄出來很久,正散發著惡臭的狀態。

  「你以為這是誰害我的?」他怒吼。

  「呃……」尷尬的沈默霎時籠罩室內。絕非故意裝傻,她是真的忘了,想他想得忘記自己已布好的陷阱……


  雷因洗了三次澡,幾乎要洗掉一層皮了,才終於消除滿身惡臭。

  不過現在身上的味道他也不大喜歡——玫瑰。

  這當然是拜水芝茵的「好意」所賜,她說,玫瑰精油的香味是魚腥味最大的剋星,便給了他一瓶精油沐浴乳,洗出了他這一身香到快令人暈倒的味道。

  雷因滿心納悶,記得之前在水芝茵身上聞過類似的香味,明明很吸引人,為什麼換到自己身上,就變成了引人打噴嚏的禍首?

  「哈啾、哈啾……」他連打了三個噴嚏。

  水芝茵心裡很過意不去,畢竟,他的狼狽是她和周姨一手造成。

  周姨氣他搶了她的工作,而水芝茵惱他破壞她與林永傑的感情,雖然她們都認同他的能力,但欣賞是一回事,憤怒又是另一回事,不三不五時整整他,如何消去兩位美人的懊惱?

  「你還好吧?」看他被連聲噴嚏弄得滿面通紅,兩眼淚汪江的,她也有些不忍。「要不要幫你請個醫生?」

  如果她真不捨,當初就別隨便整他好嗎?雷因沒好氣地輕哼一聲。「死不了。」

  她呵呵輕笑。「真的生氣了?」

  他朝天翻了個白眼。「小姐覺得呢?」

  「我倒覺得你該感到慶幸才是,之前,我也只會花錢請人設陷阱趕走一些討厭鬼,但自從得你教導後,我深深體驗了『親力親為』的重要。如今終於有本事親手設計、並執行一個完美的整人計劃。」

  敢情今天的落難全是他自作自受?「承蒙小姐看得起,小人倍感榮幸。不過小姐既然得到了收穫,那麼付點學費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真的很難對這傢伙興起什麼憐惜之心,他那張臉長得就是很欠扁的樣子,水芝茵覺得拳頭有些發癢。

  「雷先生教我這麼多東西,我付學費也是應該的。不過在付錢之前,我準備了一些東西款待先生,就放在冰箱裡,我行動不便,就麻煩你自己去拿吧!」

  他滿臉疑惑地望著她。今天已經連上兩回當,再被騙一次,他可以直接去撞牆了。

  「如果是小姐親手準備的大禮,那就不必了。」

  「不過是一些吃的東西,雷先生不必客氣。」

  食物?他還是不大相信她會這麼好心,遲遲不敢有所動作。

  「雷先生要不信,就由我親自為你揭開謎底吧!」說著,她轉動輪椅,艱難地往冰箱方向移動。

  他覺得她一定是在演戲,平常看她轉動輪椅沒這麼吃力的,偏偏這會兒卻表現出弱不禁風的樣子。

  千萬不要心軟,他努力告誡自己。

  可下一瞬間,他猛然回過神來,發現雙腳正無意識地走向她。

  該死!他立刻喝令自己止步。

  但管住雙腳的同時,他的嘴巴卻背叛了他,它們逕自張開。「你行動不便,還是由我來吧!」話聲一落,他只想賞自己一巴掌。

  然而他的手卻不聽話,在擊中臉頰前,它們搶先去開了冰箱。

  渾帳王八蛋、白癡加三級、腦震盪的豬……他在心裡把自己罵了幾邏,明明知道她不安好心,為什麼他就是無意識地想去呵護她?

  沒救了,他真是沒救了。

  果然,如他所料,冰箱門一打開,一堆黑糊糊、發著惡臭的東西傾倒了下來。

  幸好他的腦子還沒有被迷昏,及時命令雙腳閃開,否則今晚大概要洗澡到天亮。

  水芝茵咳聲歎氣地看著滿地髒污。「雷先生,在我付學費之前,可不可以請問你一聲,通常你是如何收拾惡作劇之後留下的殘局?」她口氣雖然無奈,表情卻是十足地得意。「為了收集那麼多香蕉皮和魚內臟,可把我和周姨累死了。」

  然後,又要想辦法藏起那些剝了皮的香蕉和發著惡臭的魚內臟,她們可是忙了整整三天。

  期間為了擔心被雷因發覺,她們不敢隨便丟棄證物,吃也吃不了這麼許多,便全往水芝茵房間裡的個人小冰箱塞。

  當然,冰箱不是黑洞,很快就客滿,結果便成了眼下淒慘的局面,那些香蕉和魚內臟都壞了,發黑又發臭,她們根本不知道該如何處理殘局。

  水芝茵把最後的希望寄托在雷因身上。

  想想,他雖然對她很嚴,私底下倒也頗憐惜她,才會費心為她安排慶生會。

  那麼請他幫忙收收爛攤子,他應該也會答應才是。這是水芝茵打的好主意。

  雷因連哼了兩聲,被她那種毫無歉疚之心又理所當然的表情弄得好氣又好笑,不禁也跟她鬥起氣了。

  「所謂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我想這等芝麻小事一定難不倒小姐,這些東西怎麼處理,就當給小姐一個測驗,我明天再來驗收成果,再見。」說完,他轉身想走。

  「等一下。」她終於發現情況下妙。「你要我自己收?」

  他不直接回答問題,只道:「我會記得把周姨關起來,並命令小梅和王嬸今晚在房裡好好休息,不得出房門一步。」易言之,她今晚是休想找到幫手了。

  水芝茵當下決定。「我要換房間。」她急忙想逃。

  但憑她那雙嬌弱的手,要推動一輛大輪椅行動,如何比得過他的迅速?

  雷因一個箭步趕過她,奔到門邊。「很抱默,小姐,今晚,你除了這裡,也沒其它地方睡了。」

  水芝茵臉色大變。「這裡這麼臭,多待一秒都要暈了,誰受得了?」

  「自己造下的麻煩自己收,這是成年人的責任。」

  「管你什麼責任、義務的!總之,你要麼叫人來幫我收拾房間,要麼就給我換地方,我絕不在這裡多待一秒鐘。」她企圖撞開他跑出去。

  只是雷因哪是如此好說話的人?他快速閃出房間,砰地一聲,關上房門。

  水芝茵瞠目結舌半晌。「雷因——」她大怒。

  房門外傳來他哈哈大笑的聲音,爽朗、帶著一股震撼人心的魅力。

  換作平常,水芝茵應該是很欣賞的,但眼下她只氣得頭頂冒煙。

  「你這個渾球,我命令你立刻開門。」

  雷因快樂地吹起口啃。

  水芝茵求救的對象立刻改變。「周姨——」

  周姨應聲而來。「小姐。」

  雷因雙手大張擋住她。「周姨,我想你也該給我一個解釋了吧?我房裡那一地香蕉皮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周姨被他陰冷的氣勢壓得瑟縮了一下。「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脫罪第一招——死不承認。

  「也許你看了現場後,可以想起一些事。」雷因強拉著她往他房間走。

  周姨終於發現雷因是真的動怒了,她嚇得大叫。「老爺、老爺……快來救命啊  !老爺……」

  這一晚,水家別墅充滿了……驚駭的尖叫聲,異常地熱鬧。


  水芝茵、周姨與雷因的仇是越結越深了。

  他們從私底下的爭鬥,一直吵到水天凡面前去。

  這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可把水天凡給搞得一個頭兩個大。

  不過也因此,雷因發現了周姨在水家特殊的地位。

  一般的傭人,比如小梅、王嬸,都無法直接聯絡到水天凡,有事要報告,頂多也是透過老宅的總管代傳。

  但周姨卻可以直接與水天凡通電話;而且,水天凡似乎還挺信任她的。

  雷因不禁滿腹疑問。

  尤其,水天凡竟然會為了周姨三番兩次的告狀而找他到咖啡廳談話,這其中的內情是越來越弔詭了。

  「水先生,你知道周姨一直給小姐服用一些偏方草藥嗎?」

  水天凡愣了一下。「我曉得她會私下花錢買些中藥給小茵補身體,但她都是為了小茵好吧?」

  「不管是中藥或西藥,濫服都是一種毒。我不否認周姨是真心想幫小姐,但她的做法卻有些偏頗。而且她還會任意加減醫生開給小姐的藥劑,這對小姐的身體又更不好了。」

  「這件事周姨跟我報告過。為防小茵的身體對止痛劑上癮,她要將止痛劑丟掉。」

  雷因仰天長歎,為何有這麼多人對止痛劑抱持錯誤的觀念?

  「水先生,我想在談論這件事之前,我得給你一個正確的觀念。任何藥物都似雙面刃,用得好,便對身體有幫助,反之,傷害就會很大。止痛藥當然也是,你不妨想想,倘若今天你已經很累了,眼皮開始往下掉,四肢顫抖、頭腦不清,這時,你會勉強自己繼續工作下去嗎?」

  「當然不會。我一個決定關係到干萬生意,當然要在最好的狀況下去思考這決定是好、是壞。」

  雷因就知道,以水天凡最喜歡的工作來比喻,他一定能理解。

  「同理,當身體處在異常痛苦的狀態下,光忍耐疼痛都要花去大半精力了,又怎分得出更多心力去進行復原的工作?」

  水天凡目光一閃。「你說得的確有道理。」只是他一時無法接受周姨會傷害水芝茵這種說法。

  雷因也看出了他的疑惑,再道:「水先生,我這樣說並不是指周姨對小姐有不軌意圖,相反地,我相信周姨是真心想照顧小姐,但她顯然沒有足夠的護理知識。」

  「她說過她有護士執照的……」水天凡呢喃自語著。

  雷因卻聽出了癥結所在。周姨的護士背景是她自己說的,水天凡並未詳查。

  以水天凡這樣細心的人,怎會犯下如此錯誤?莫非周姨的身份並不如他所想的簡單?

  他開始對眼前所見的一切起了疑心。

  「水先生……」雷因還想再說,窗外兩道親密相依的身影瞬間閃過眼簾,奪去了他的注意力。

  水天凡聽見他的呼喚,抬眼望去,只見到他陰沉的臉色像煞颱風來襲,烏雲佈滿天空。

  「雷先生。」他嘗試性地叫了聲。

  雷因回過神來,卻沒有繼續剛才的話題,馬上匆匆告別。

  「水先生,我突然想起有件要事忘了辦,得立刻去做,有關小姐和周姨的事我們下回再談,先告辭了。」說完,也不等水天凡的回應,他急急忙忙跑出咖啡廳。

  「雷先生……」水天凡阻止不及,不禁起了好奇心,跟蹤上去,但才到門口就被攔了下來。

  「這位客人,你的同伴忘了付錢就走了,想必你應該不會忘記吧?」是臉色不善的咖啡廳老闆。

  「呃!」水天凡愣了一下。「抱歉。」隨手拋出五百塊付了咖啡錢,他再追出去,已失去雷因的影跡。


  引得雷因拋下水天凡追出去的不是旁人,而是水芝茵的未婚夫,林永傑。

  記得兩個多星期前,他拚命打電話給林永傑,請他來參加水芝茵的慶生會。

  但林永傑的電話怎麼也打不通,麻煩他的秘書傳遞清息也沒有下文,雷因迫不得已,親自找上林氏貿易,才終於得到林永傑親口開唱一首生日快樂歌和一條鑽石項鏈做為生日禮物。

  當時,林永傑說他要去香港出差一個月,趕不回來為水芝茵慶祝生日,但只要他事情一辦完,會立刻去找她。

  言猶在耳,不料他出差的日期還沒結束,雷因卻在台北街頭見到他攬著他美女秘書的腰,狀甚親熱地逛大街。

  雷因心頭燒起一把火,他寧可對方將話說白了,也不要給個永遠不能成真的希望,讓人苦苦等待。

  這世上最殘忍的不是打擊,而是給了希望後,又將之毀滅。

  「林永傑。」他終於追上他們。

  聽聞叫喚,林永傑回過頭來,乍見雷因,一抹尷尬的紅雲掠過臉頰。

  「原來是雷先生,真巧啊!在這裡遇見你。」

  「不幸的巧合,不是嗎?」雷因的眼神像冰一樣冷。「林少爺上回不是說要再等一個月才能結束工作,自香港返台嗎?算算日子,應該還有四、五天,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總經理工作提前結束,便回來了,這有什麼大不了的。」林永傑沒說話,代他回答的是那位美女秘書。

  「原來如此。」雷因揚唇,抿出淡淡笑容。「可我明明記得林少爺親口答應過,一旦回來,會先和水小姐聯絡,為她補過生日,不知這承諾可還算數?」

  「當然。」林永傑笑得好尷尬。「我說過的話怎會不算數?」

  「那麼擇日不如撞日,今天有幸在此遇見林少爺,不如我們一起上山,給小姐一個驚喜吧!」雷因說。

  林永傑頓時懵了。

  美女秘書急忙插口。「總經理今天才返抵國門,累得要命,哪還有體力去給水小姐慶祝生日?好歹讓總經理休息兩天後再說。」她打的是拖過一天算一天的主意。

  但雷因哪會讓她如願?「既然林少爺要先休息兩天,那麼我們就約定三日後在山上相會吧!我一定會告訴水小姐,請她妥善準備,以迎貴賓。」

  聞言,林永傑和他的美女秘書臉都黑了。

  美女秘書暗咬銀牙,她沒想到這個外表不怎麼稱頭的老男人竟如此難纏。

  「總經理回國後有很多事情得辦,也不知道幾時才有空,不如等總經理公事全都處理完畢,再與水小姐聯絡好了。雷先生覺得怎麼樣?」

  雷因要會答應,他就是白癡了。

  他裝腔作勢地考慮良久。「林少爺工作忙,無法將全副心力放在小姐身上也是正常的。那不如由我們主動去拜訪,林少爺只要抽空露個面,一解小姐的相思之情即可。不知林少爺覺得怎麼樣?」

  林永傑根本就快瘋了。

  美女秘書更是被雷因氣炸了。「辦公室是隨便任何人都可以進去的嗎?」

  「小姐是林少爺的未婚妻,也就等於是未來的總經理夫人,偶爾去公司探望一下未婚夫,有什麼不可以的?」雷因才沒那麼容易被打發。

  美女秘書額爆青筋。

  林永傑更是一臉如喪考妣的模樣。

  「那就這麼決定了。」雷因迅速為這話題做下結論。「這幾天我們會找個好時機上門拜訪的,再見。」不等他們反駁,他迅速跑人去也。

  雷因走後,美女秘書不依地扯著林永傑的衣袖。「你真的要讓那個瘸子到公司來?你不怕人家笑你未婚妻是個無法行走的女人?」

  林永傑懊惱地扒扒頭髮。「芝茵畢竟是我的未婚妻,你別這樣說她。」

  「那我呢?我又算什麼?你明明說過不會讓我受委屈的。」

  「我知道,唉……總之我會想辦法,你別著急嘛!」

  「你能有什麼辦法?那水芝茵擺明賴定你了,難道你真的心甘情願娶個殘廢做老婆?」

  想起那一夜水芝茵狼狽的模樣,林永傑臉色泛白。「我是不想娶她,但……在她最辛苦的時候離開她,也太殘忍了,我做不到啊!」

  「你這個人啊……」美女秘書瞠他一眼。「就是這麼軟心腸,才會到哪裡都被吃得死死的。」

  「對不起,但我真的覺得不該在人最困難的時候落井下石。」心慈手軟的另一面,是不是也可以稱之為懦弱?

  「知道啦!爛好人。」

  林永傑和他的美女秘書一逕地沉浸在他們偉大的情操中,不知在他們身後,水天凡將一切看在眼裡。

  「愚蠢。」他眼裡的寒光像十二月的大雪一樣,冷徹入骨。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7 02:38:13

第七章

  當雷因回到山間別墅,將與林永傑所做的約定告知水芝茵後,她二話不說,捉起手邊的東西當場砸得他滿頭金星。

  「你瘋了!」他摸著腫起一塊的額頭,大吼大叫。

  水芝茵不回答,再賞他一隻花瓶。

  第一回沒注意給打中了,現下他留了神,又怎可能二度受創?

  他及時閃開,那花瓶在地板上摔成碎片,水晶玻璃的銳角在燈光的照射下閃耀出寒冷的青芒。

  雷因背脊一陣涼。剛才要是被那玩意兒打到,他不死也要去掉半條命。

  想起水芝茵的無理取鬧,他也火了。

  「你夠了。」他一把捉住她亂揮的手。「無緣無故發什麼神經?你……」罵聲未完,一點熾熱的液體滴在手上,瞬間令他的喉嚨梗住。

  水芝茵居然哭了。

  雷因一時手足無措。「你怎麼了?好端端的……唉!如果你不喜歡去林少爺的公司,了不起我跟他取消約定就是了,有什麼好哭的?」

  她恨恨地瞪他一眼。「你到底要羞辱我到什麼時候才肯罷休?」

  「我幾時羞辱你了?」這真是天大的冤枉。

  「我水芝茵再沒用,也不會去乞求一個不愛我的男人施捨半分同情。」她咬牙切齒。

  他一頭霧水。「這跟同不同情有什麼關係?你是林少爺的未婚妻,偶爾上他公司拜訪一下是天經地義的事吧?」

  「如果我還是原本的水芝茵,這也許沒什麼,但我現在落魄成這副模樣,還去纏著他,你想過別人會怎麼說嗎?他們會說我不要臉,死賴著一個男人不放。」人要臉、樹要皮。她無論如何也放不下高傲的自尊。

  「可是你明明就喜歡他,不努力爭取,難道要眼睜睜看著他被別人搶走?」

  「所以我才要盡快復原啊!一旦我能走能跳,我自然會去把他搶回來。」

  「換言之,你如果不能恢復到過去的樣子,你就要放棄他?」

  「當然不是,倘若他對我真情不改,不在乎我變成什麼模樣,我還是會接受他的。可假設他有一絲一毫的不願,我寧可放棄他,也不要厚著臉皮去求他回頭。」

  好複雜的心情。雷因想,他就算花一輩子的時間,也無法體會這樣深沈的女人心。

  「讓我整理一下。你的意思是,可以接受林少爺來這裡找你,但你自己絕不願去找他?」

  水芝茵氣得又賞了他一隻杯子。「你這個白癡。」她再也不想理他,憤怒地轉動輪椅走了。

  「搞什麼鬼?」雷因滿腹疑雲。

  「你真的很不瞭解女孩子的心思。」一記歎息在他背後響起,竟是水天凡。

  「水先生!」雷因好奇地瞄了一眼掛在牆上的大鐘,下午三點整。往常這時候,水天凡絕對端坐在公司中,怎麼今天又是找他出來談話、又上別墅探望女兒……慢著。「水先生是來看小姐的嗎?」

  「一半一半。我下午不想去公司,要好好思考一些事情。」水天凡回答。

  哇!水天凡這個工作狂居然也有不想去公司的時候。雷因困惑地揉揉眼,再細看。「你是水天凡先生吧?」

  難道所有人都以為他的生命中除了公司再無其它?水天凡苦笑。「我只是喜歡工作,不代表我會為了工作犧牲一切。」

  雷因的眼底閃著問號。

  「工作讓我有成就感,讓我覺得自己是個強者。我喜歡操控的感覺,可我並沒有意思要操控世間所有的人、事、物。」水天凡進一步解釋。「也許我是把天威集團看得極重要,想盡辦法要讓它變得更強大。但我並沒有因此就淪為工作的奴隸,你看看我,身體健康、容光煥發。那就代表無論我多麼拚命工作,也會記得吃飯、睡覺、健身,更不會忘記女兒的生日……我不是個沒有心的工作狂。」

  雷因看看他保養得宜的外表、晶亮的眼神,確實像個懂得生活的人,一時無法反駁他,只是仍有些疑問。「聽說小姐的婚姻是水先生作主為她訂下的。」

  水天凡立刻聽出他話裡的意思。雷因在懷疑他,既然不會為了工作犧牲一切,又為何要給獨生女撮合一樁商業婚姻?

  「是我作主訂下的沒錯。但前提是,當時小茵迷死林家小子了。我觀察了林永傑三個月,發現他是個頗上進、也有良心的年輕人,這才為他們訂定婚約。」

  這麼說來,水天凡是個很為女兒著想的好父親嘍?雷因覺得過去的認知正在腦海裡崩解。

  但水天凡卻不給他消化的時間,又丟了一顆巨型原子彈。

  「可現在我不這麼想了。林永傑也許不是個壞人,卻沒有足夠的勇氣保護我的女兒,想必將來也沒有能力管理天威集團。因此我打算取消他和小茵的婚約。」

  「什麼?」雷因嚇了一大跳。「小姐知道嗎?」

  水天凡眉頭一皺。「你一定要叫小茵『小姐』嗎?」

  「不然要叫什麼?」

  「叫芝茵或小茵都可以。」

  「我們畢竟是復健師與病人的關係,直接喊名字未免怪異。」而且水芝茵大概也不會肯。雷因很清楚她對他的反感。

  「叫習慣了,也就不覺得怪異了。」

  一朵疑雲蒙住雷因心思。「水先生,之前你並不管我對小姐的稱呼的,怎麼今天突然轉性了?」

  「當然是因為我希望你和小茵之間的關係能有所改變。」水天凡解釋。「經過這一個多月的觀察,我發覺比起林永傑,你更適合小茵。怎麼樣?有沒有興趣做我的女婿?」

  雷因的下巴狠狠砸落地上。「水先生,你在開玩笑吧?」

  「我從來不開玩笑。」

  「小姐很討厭我。」

  「哈哈哈……」水天凡仰頭大笑。「愛之深,所以氣之切。小茵是我女兒,我很清楚,她若不將你放在眼裡,才不會費心思對付你。」

  如此說來,他還得感激她的青睞嘍?三不五時把他整成豬頭。雷因朝天翻了個白眼。「水先生,恕我說句不客氣的話,感情的事還是得經當事者同意才能算數,我們這樣隨口說說是沒用的。」

  水天凡兩手一攤。「你要這麼想,我也沒辦法。但以一個過來人的經驗來說,我敢保證你和小茵之間早晚會擦出火花。」

  他們之間早就火花迸射,幾乎燒成燎原大火了好嗎?雷因垂眸不言。

  「我今天來,除了跟你提一下小茵的事外,也想安排一個機會,讓小茵徹底看清林永傑的真面目,我希望他們要斷就斷得乾乾淨淨。」水天凡繼續說。

  「水先生怎會以為我會破壞小姐和林少爺的感情?」想起水芝茵的淚,雷因早打定主意要想辦法挽回她和林永傑的感情了。

  「因為你比我更清楚林永傑的為人,小茵嫁給他不會幸福的,而你同我一樣不願小茵受苦。」水天凡說完,轉身走了。

  客廳裡獨留雷因,瞠目結舌地望著他的背影發呆。

  水天凡真是隻老狐狸,居然把他給摸透了。

  不過,他是怎麼發現林永傑的真面目的?又是如何看出他對水芝茵的憐惜的?他明明掩飾得很好啊!

  「可惡——」他懊惱地抓著一頭亂髮。


  雷因覺得,利用水芝茵和林永傑間的嫌隙乘虛而入,是很卑鄙的行為。

  他不想成為一個下流的第三者,更不願順了水天凡的意。

  儘管他已知道水天凡不是那種為了公司不惜犧牲女兒終身幸福的人,但他還是覺得水天凡的行為稱不上光明正大。

  他如果真要水芝茵,他會以本身的能力去爭取。

  可是看著水芝茵為了林永傑,拚命復健、忍受萬般辛苦,嫉妒依然化成了惡魔,緊揪住他的心。

  「站住!」水芝茵才剛會站,就想去爬樓梯,雷因看得臉都黑了。

  他一個箭步街過去,摟住她的腰。

  「啊!」她嚇一跳,差點拐翻倒。

  他迅速將她帶離樓梯旁。「你瘋了!也不怕摔死。」

  水芝茵揮手撥開濕黏的頭髮,一雙晶亮大眼睨著他。「誰不怕死?但我總得試試自己復原到了什麼程度。」

  「那你不會去走步道?爬樓梯做什麼?」他把她塞進輪椅裡,怎樣都不讓她再站起來。

  「天天走步道很悶的,你知不知道?」

  「那讓周姨陪你踩腳踏車啊!」

  「我所謂的悶是指,我不想再待在屋裡,做同樣的復健動作,煩死了!我想嘗試不同的東西。」她喘口氣,想當初她可是學校內有名的短跑健將,曾幾何時,她連走幾步路都累得要命。

  這場車禍不只重創了她的腳,連身體亦一併殘害了。

  她真怕就算治好了腳,虛弱的身子也無法復原,一輩子像只病雞似地活著,那多痛苦?

  她一定要好好鍛煉體力,務必至少恢復到之前的五成,她才有臉去見林永傑。

  「那也不能爬樓梯啊!萬一跌下來怎麼辦?」想到她可能再出意外,雷因毫不懷疑自己會當場昏倒。

  水芝茵纖手抹去滿頭的汗,大眼定定鎖住他。

  「倘若我復原無望,我寧可死。」

  雷因感覺跳動的心臟瞬間被她的話語炸碎。

  「只是一點點的挫折你就想死,你知不知道這世上有多少人拚命求生?你這樣糟蹋生命,不覺得自己太不應該了?」

  「每個人對於自己的人生都有他的目標,與其庸庸碌碌地活著,我寧願活得燦爛,哪怕時間短暫如火樹銀花。」

  「也許你說得有道理。但你有沒有想過,人只要活著,總有希望,塞翁失焉,焉知非福?又何苦強求那霎時的美麗?」

  「那是你對人生的看法,我卻不同,早在十八歲的時候,我的人生已做好規劃,我要在大學畢業的同時嫁給傑哥,一年後為他生下—個孩子,三年後再生一個,我們會組織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我和他都會盡力抽空陪在孩子們身邊,絕不讓他們感到絲毫的孤獨。每天晚上,我們要一起吃飯、看電視、聊天。我們的家要時時充滿人聲笑語,不管是誰,一旦回到家中,絕對可以得到一句溫柔的慰哄——你回來了,今天一天很辛苦……」她滔滔不絕地述說著,沒有發覺,兩行清淚正洗漬著通紅的頰。

  他聽得出來,她說的不只是人生規劃,那根本是她自幼至長的夢想。一個幸福美滿的家,有水芝茵、有林永傑、還有兩個孩子……卻不會有雷因。

  他的心驀然抽痛。

  「你真的以為只要你能復原嫁給林永傑,就會擁有幸福的未來?」

  「誰會這麼蠢,以為未來沒有變故?但你不能否認,這是個機會。以傑哥溫柔的個性,他一定會好好對待我的。」她對林永傑的善良深具信心。

  「也許在順境的時候,他是會好好照顧你。可你想過沒有,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林永傑是個足以承擔壓力、解決困難,進而保護家人的人嗎?」

  聞言,水芝茵帶淚的眸子雷光電閃。「你到底想說什麼?」

  雷因並不願在林永傑背後說他壞話,那是無恥的人才會幹的事。

  但他更不想見水芝茵沉迷在夢境中,誤了一生。

  或許為水芝茵著想也只是他的一廂情願,他的出發點還是為著自己的。他希望她偶爾在想林永傑的時候,也能想想他……

  該死!他根本就落入水天凡的陷阱了。

  水天凡若沒提要解除水芝茵和林永傑的婚約,轉而撮合他和水芝茵,他對她永遠只敢遠遠欣賞,絕不至於出現奢想。

  但水天凡提了,無形中讓他對她的獨佔欲越發強盛。

  可惡,他受不了水芝茵繼續作夢下去!尤其在他得知林永傑根本已經變心的時候。

  「不管怎麼說,你的計劃終究是你自己的想法,你徵詢過林永傑的意見嗎?也許他的未來並不想跟你走在一塊兒。」

  「我們已經訂婚了,將來勢必要結婚,成為一家人。」

  「要成為一家人,前提得是你們結婚了。可你也別忘了,就算結婚,也有可能離婚,這世上沒有誰與誰的人生是交織成一線的,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

  「雷因——」她猛地站起來,一步跨過去,狠狠甩了他一個巴掌。「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傷害我,但你絕對是個徹頭徹尾的卑鄙小人。」

  雷因從來不是個乖乖任人欺負的人,別人給他一拳,他保證回以十拳。

  但這一刻,目睹水芝茵因憤怒而腎上腺素激增、不靠任何支撐地站起來,他徹底呆了。

  無法抑制的狂喜自心底湧出,幾乎從全身每一個毛細孔爆出來。

  「你……」他看著她,好像她是天地間僅剩的唯一珍貴的寶物。

  水芝茵的心臟控制下住地狂跳起來。

  她從沒被人如此熱切地凝視過,這一剎那間,好像有兩道火焰從他的眼底噴出,直射入她的靈魂,令她所有的理智和意識,完全隨著他的情緒起舞。

  「芝茵!」過多的興奮讓他開心地抱起她。「瞧瞧,你能走了,不靠任何支撐,你可以走路了。天哪,你能走了!」他哈哈大笑,不停抱著她轉圈。

  她只覺得他的話像是某種震撼人心的音符,一陣一陣地敲進她心裡。

  瞬間,她懵了。

  「我的好寶貝,你真是進步神速,我敢保證要不了多久,你又可以在沙灘上漫步、在草地上奔跑了。」他太高興了,比當年自己從人生的谷底爬起來更加開心。

  終於,她體悟了他的話語、他的感受。

  「我……好了?」她簡直不敢相信,癱坐輪椅近五個月,她總算又邁出人生的第一步了。

  「快了,就快了,你一定會痊癒。」他喜不自勝地抱緊她,歡樂的唇印上她的額。

  那一刻,她覺得有什麼東西滴進她乾涸已久的心靈,又有什麼東西,在裡頭發芽成長了……

  是什麼呢?

  她的心依然在狂跳。

  「啊!」她大聲歡呼。「我又可以走了。」她奸高興,只是……為什麼雷因看起來似乎比她更開心?


  晚上,水芝茵在周姨的服侍下洗浴完畢。

  「小姐,今天要敷臉嗎?」周姨問。

  儘管行動不便,水芝茵卻從沒有荒廢過保養的工作。

  她篤信一句話,女人的青春是靠著勤勞和金錢打造出來的。

  她從十二歲就慎選保養品,日日保養,這才養出一身彷彿可以掐出水來的白嫩肌膚,不必化妝也不怕人細看。

  她對自己可以這麼有恆心、有毅力而深感佩服。

  常常,她會幻想著,未來夫婿在新婚之夜發現她是如此的完美無瑕,該會如何歡欣?

  過去,那驚喜的臉龐總是林永傑。

  可不知為何,今晚,林永傑的臉孔有些模糊了,取而代之的是——雷因;那個滿頭白髮的歐吉桑。

  她忍下住皺了下眉。「周姨,如果……我是說如果……嗯,你突然希望某人將目光定在你身上,欣賞你、讚美你,這代表什麼意思?」

  周姨想了一下。「喜歡他吧!」

  「可初認識的時候,你明明就很討厭他啊!日後有可能變成喜歡嗎?」

  「愛極就容易生恨,同理,極恨也多是由至愛轉變而成。不管怎麼樣,有感覺都比沒感覺好。」

  水芝茵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小姐,你要敷臉嗎?」周姨掩嘴打了個呵欠。夜深了,趕快服侍完她,她想去睡覺了,若水芝茵一直拖延下去,她不知幾時才有辦法上床休息。

  「等一下。」水芝茵搖搖頭,半晌,像下了什麼決心,對周姨說道:「周姨,麻煩你把電話拿來給我。」

  「小姐要打電話給老爺啊?」八成是要告雷因的狀,又有好戲看了。周姨好高興,忙不迭取來無線話筒給水芝茵。「電話,小姐。」

  但水芝茵撥的卻不是水天凡的電話號碼。

  她打給了林永傑,

  電話響了十幾聲,終於有人接起。「喂——」是個女人,沙啞愛嬌的聲音很容易就能猜出她才經過一場巫山雲雨。

  水芝茵的心狠狠一沉,卻沒有掛斷電話,出生商人家庭,她從小聽多也看多了男人以應酬為名、行出軌之實,那麼容易就動搖,如何做水天凡的女兒?

  「我是水芝茵,麻煩請林永傑聽電話。」

  電話那頭的女人似乎嚇了一大跳。

  一陣慌亂的聲音自電話那頭傳過來,水芝茵幾乎可以預見林永傑的狼狽。

  好半晌,林永傑終於接起電話。「喂,芝茵嗎?我是傑哥,剛才幾個同事在這裡喝酒,沒什麼的,你千萬別誤會。」

  水芝茵沒有質問,林永傑已嘰哩咕嚕地解釋一大串,明擺著此地無銀三百兩。

  可奇怪的是,水芝茵只覺難受,卻不怎麼心痛。

  之前她明明很重視他,甚至完全不願他見到她一絲一毫的不好,她應該是很喜歡他、甚至愛死他才對,怎麼發現他出軌了,她只有淡淡的悲傷?

  「我一直是相信你的。」她的聲音冷靜外,尚帶著一絲寒意。

  「那就好。」林永傑鬆下一口氣。「這麼晚了,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瞬間,一個念頭在她腦海裡形成。

  「傑哥,爸爸說,希望我們提早結婚,看喜氣能不能讓我的病趕快好,你覺得怎麼樣?」

  電話那頭很明顯地傳來一記深重的吸氣聲。

  「結婚?」林永傑叫得好像天在這一刻塌下來了。

  「你不願意?」

  「我……」他是不願意,但卻說不出拒絕。

  「我知道,我殘廢了,我配不上你,如果你真想取消婚約,我不會怪你的。」

  「不,我豈是那種沒良心的男人。」一時意氣下,林永傑大喊。「無論如何,我會遵守約定和你結婚。」

  和她結婚是為了守信嗎?水芝茵的心麻麻的。

  「那……改天再請你過來詳談結婚細節了,晚安。」

  「晚安。」

  水芝茵掛斷電話,淡淡的苦笑漾上唇角。

  雷因是個有話直說、敢做敢當的男人。他愛恨分明,重情重義。

  林永傑則是個溫和善良的男人,為了不傷害旁人,儘管心頭百般不願,還是會努力負起責任。

  他們都不是壞人……也許這個世界上根本也沒有所謂的壞人,不過為什麼這一刻,她竟惱起了林永傑的「善良」?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7 02:38:35

第八章

  林永傑不愧是個善良的好人,答應結婚後的三天,他就親自上門來提親了。

  不過他最近日子過得似乎不太好,整個人消瘦很多,帶著兩個黑眼圈,臉上也有一堆青青紫紫的傷痕,像是……被狠狠揍過一頓。

  他的到來不只讓水芝茵嚇一大跳,整個水家都騷動起來了。

  這棟山中別墅從沒這樣熱鬧過。

  水天凡接到通知趕回家時,襯衫的上下鈕扣甚至還扣錯了,這大概是他今生最大的一次失誤。

  雷因本來在上課,一聽聞消息,連向教授告假都來不及就匆忙趕回,想來那一科他是當定了。

  當所有人來到別墅,就見林永傑端著慷慨赴義的表情遞上聘禮。

  「水先生,我是來履行承諾的。」他連「婚約」二字都說不出口。

  水天凡怔怔地看著他,半晌,毫無預警地仰頭大笑。

  「哈哈哈,也許我真是太小看你了。」

  這句話讓所有人都一頭霧水,只有雷因明白,水天凡八成早就知道林永傑另結新歡,對他大失所望。但如今,他果敢負責的態度卻讓人對他改觀。

  不過雷因倒覺得林永傑根本是個白癡,不喜歡就直接說啊!做什麼搞得好像要上刑場似地悲壯?

  「你真的願意娶我?」不可置信的聲音發自水芝茵的檀口。她俏臉脹紅,粉嫩的唇劇烈地抖著。

  看得出來,她對於初戀情人的守信重義是很開心的。

  雷因幾乎想衝上前,扳過她的肩用力搖晃,告訴她不是發自真心,這樣勉強結合的婚姻是不會有幸福的。

  林永傑慨然一頷首。「男子漢大丈夫了言九鼎,既然當初我答應娶你,不管發生什麼事、多少人阻止,我還是會娶你。」

  好一番慷慨陳辭!雷因幾乎想掉淚了,更別說其餘當事者。

  當事人水芝茵聞言,激動地淚懸雙瞳。

  她纖細的雙手用力握緊輪椅把手,腦海中他之前的背叛已全數消失,只剩下此時此刻的重情重義。

  彷彿有一股燒灼的力量從她頭頂灌入,她無意識地站了起來,完全不靠任何人攙扶。

  哇!雷因心一凜,知道這是腎上腺素作祟,她的情況雖已改善不少,但還沒到可以行動自如的地步。

  他不敢驚動她,擔心她在受驚之下會跌倒。

  像水芝茵這種下半身受過重創的病人,在復健過程中,是很忌諱摔跤的,一定要小心看護。

  在雷因不著痕跡地走到水芝茵身邊,正準備扶住她時,現場所有人均屏息以待。他們都被雷因嚴格訓練過了,很清楚護理的基本常識。

  但林永傑哪裡懂得。

  他一見水芝茵站起來,隨即興奮地衝到她身邊,速度可比正躡手躡腳慢慢走的雷因快多了。

  「你可以站了——」他大叫。

  瞬間,神奇魔法消失,水芝茵慌亂地驚叫一聲,兩手虛空亂抓,急著想找東西扶。

  林永傑霎時呆了,深深的失望充滿他全身。

  他忘了要去扶水芝茵。

  其實這也是很正常的,多數人遇到重大打擊的時候,都會驚慌失措,尤其,林永傑又從未接受過醫護訓練。

  他光處理自身激動的情緒都沒空了,又如何能冷靜面對這乍起的變故?

  水芝茵缺少扶持,抖動的雙腿一彎,眼看著就要往地面跌去。

  「扶住她啊—你這笨蛋。」雷因大吼。

  「什麼?」林永傑嚇了一大跳,所幸他的手還是下意識地往前伸。

  「啊!」水芝茵整個人掛在他的手臂上。

  林永傑給她拖得雙手一沉,臉色劇變,完全蒼白。

  他從沒想過照顧一個人的負擔是這麼地重,就像她此刻癱在他懷裡的重量,幾乎要拖得他整個人往下垮。

  而婚姻是一輩子的,如果他還有五十年的壽命,那豈不代表他還得背負這份沉重的負擔五十年?

  這哪是人過的日子?他受不了。

  他不是故意的,但他真的很恐慌,忘了那份沉重代表著一條生命,他只想擺脫,離開這恐怖的地方。

  所以他把水芝茵往前一推。

  她驚恐地張大眼,耳朵裡清楚聽到心中某些東西碎裂的聲音。

  她對林永傑的愛到底有多深,她自己也不清楚。

  然而,此刻她已明白,她與他之間是再難有結果了。

  很可笑,她沒有流淚,明明每個細胞都在吶喊著疼痛,但淚水就是被擠壓在深深的心底,無法釋放。

  她覺得無奈、悲哀……絕望。

  明知自己變成這樣子,是不再有條件高攀他了。

  但剛才他承諾要娶她的那一刻,她心底的歡喜卻是再真實不過。

  要給一個人至深至重的打擊,不是拚命地欺負她,而是給了她希望後,再親手毀滅。

  她有一點點恨林永傑,他可以毀婚的,但他卻偏偏用了這種最殘忍的方式傷害她。

  他根本不是善良,他是愚蠢。

  水芝茵被林永傑推得撞到輪椅,雷因簡直要氣死了,他小心翼翼照顧、呵護的寶貝竟被這樣對待,他狠狠一拳揍飛林永傑。

  「閃一邊去!」他已經來不及抱住她了,只能往地上一撲,當她跌下時的肉墊。

  砰!她準準地摔進了他的懷裡。

  「呃!」他倒抽口冷氣,胸口隱隱抽痛。

  「雷先生。」

  「小茵。」

  「小姐。」

  一堆人卯足了勁往前衝,準備救人去也。

  今天,山間別墅熱鬧異於平常。


  幸好,水芝茵雖摔了一跤卻安然無恙。

  但雷因的怒火,可就燒得滾滾騰騰了。

  如果可以,他絕不讓水芝茵嫁給林永傑,林永傑根本就不懂怎麼照顧她。

  但水芝茵喜歡林永傑,雷因再不甘,還是得認輸。

  水天凡問他:「有沒有想過把小茵搶過來?」

  雷因只愣了一秒鐘,乾脆地回答:「人又不是貨物,可以搶來搶去。」

  王嬸說:「情場如戰場,要贏得感情,一定要勇敢作戰。」

  雷因想了想。「但感情是雙方面的,不是我想怎樣就可以怎樣。眼下最要緊的是,芝茵喜歡姓林的小子。」

  小梅道:「何不讓小姐轉而喜歡雷先生?」

  雷因翻了個白眼。「愛情如果這麼容易被改變,天下早就太平了。」

  周姨乾脆告訴他。「你先主動去追求小姐吧!」

  雷因回得振振有辭。「我一直在追她啊!但她不喜歡我,我有什麼辦法?」

  這倒讓人好奇了,雷因從未表態過,幾時追求過水芝茵了?

  雷因細數對她的呵護行為,包括晚上幫她蓋被子,為她倒茶送水,給她捏腳、穿鞋、扶她走路……

  所有人一致認為雷因還比較像水芝茵的老爸。

  倒是水天凡紅了臉,因為發覺自己有些虧負為人父親的責任。

  他們建議雷因向水芝茵說些甜言蜜語、送送玫瑰,甚至折幾隻紙鶴給她,女孩子最吃這一套。

  雷因大喊。「那種東西一點都不切實際,為什麼會喜歡?」

  雷因是笨蛋,感情的笨蛋;難怪他活到二十九歲沒談過戀愛,連個女朋友都沒交過。

  一群人被打敗了。

  只有雷因不氣餒,他認為保障水芝茵的幸福是他畢生最大的願望。她若堅持要嫁林永傑,他就要把林永傑訓練成一個一流的看護,讓他能無微不至地照顧水芝茵。

  因此,林永傑悲慘的生活降臨。

  雷因要他請一星期的假待在山間別墅裡,跟水芝茵好好生活,學著看護她。

  林永傑一頭霧水,在他一時意氣推開水芝茵後,他很努力地賠罪,總算得到大家的諒解。

  然後從雷因口中,他也知道水芝茵傷勢雖重,卻還是有復原的機會,只要好好休養,三年五載過去,她又能如常人一般了。

  他很高興他的婚姻不會變成一場災難。

  「既然芝茵會痊癒,我有必要再學看護嗎?」他不懂。

  雷因狠狠瞪他一眼。「你們就快結婚了,在婚禮舉行前,芝茵勢必無法恢復,你不學著照顧她,將來兩人一起生活時要怎麼辦?」

  林永傑大驚。「我……我可以把婚禮的日期延到她痊癒後。」

  雷因的臉色變得極度難看。

  也不是第一次見面了,林永傑知道這個男人火起來會有多可怕,他拚命解釋。

  「請你相信我,無論如何,我絕對不會毀婚,不管芝茵需要多少時間復健,我都會等的。」

  這一瞬間,雷因由人化為惡魔。

  「你的意思是,你只想跟身體健康的芝茵一起生活,倘若她一天不復原,你就不娶她?」

  林永傑呆了。他的話可以這樣解釋嗎?

  但是,他確實不想娶半殘的水芝茵,那樣哪叫娶老婆,根本是給自己添麻煩嘛!

  如此一想的同時,他又深覺自己的想法過於卑劣。

  一時間只見他臉色膏紅白緣不停轉換,可比萬花筒精彩多了。

  雷因氣得火冒三丈。這個只想享福利、完全不願盡義務的渾蛋,他決定使出比平時嚴厲百倍的手段訓練他。

  「我一定要改掉你懦弱的劣根性。」他大叫。

  林永傑發現情況不對,正想跑。「你……你別亂來喔!我好歹是林氏企業的總經理,我爸媽要是知道你軟禁我,他們不會放過你的。」

  「很可惜,有關這個問題,我已經請水先生向你家人解釋過了。他們都很贊成你在婚前與芝茵多多相處、培養感情。當然公司方面也請好假了,你就安心在這裡待下來吧!」雷因獰笑,不給林永傑拒絕的機會,將他深鎖在別墅中。

  「放我出去,你不能這樣待我!」

  有一段時間,別墅裡不停迴盪著這樣悲切的叫聲。


  最近,林永傑發現自己變得比較多愁善感。

  他居然會一邊看著灰姑娘和白雪公主的卡通,一邊掉眼淚耶!

  那好像在說他的故事,一個英俊瀟灑、本該意氣風發的年輕人,卻飽受欺凌,只能躲在牆角數著滿盤紅豆、綠豆,悲歎自己失去的青春歲月。

  而想當然耳,那位殘酷凌虐好男兒的惡魔就是雷因。

  每天每天,雷因都會叫他做很多事,舉凡洗衣、打掃、煮飯……說錯了,是為水芝茵按摩、捏腳、幫助她做復健啦!

  其實照顧未來老婆本來也不算什麼,但他好歹是林氏的少東,從小養尊處優,向來只有別人服侍他,他幾時服侍過人了?

  但雷因卻偏偏要他親自動手。

  「我有錢,難道不能請看護嗎?」林永傑大聲抗議。

  「不能。如果你想成為芝茵的丈夫,就得知道她生理、心理的大致需求。」雷因一巴掌揖在他頭頂。

  林永傑好冤枉。「水伯伯也沒有凡事親力親為,還不是花錢請了你們這些看護。」

  「但水先生好歹努力上了幾堂復健課,也懂得如何為芝茵熱敷、電療,幫她止痛。」

  「咦?水伯伯有時間做這些雜事?」

  「什麼叫雜事?照顧最親密的人是天經地義的事。」雷因痛罵道:「水先生不管工作再忙,都會抽空關心芝茵的情況,難得一個月一次的休假也會過來照顧女兒,你這個做人老公的,難道要凡事假他人之手?」他本來也以為水天凡是個只顧工作,完全置親情於不顧的男人。

  但長期相處下來,他發現水天凡只是如多數東方男人一樣,不擅長表達感情,其實他是很關心女兒的。

  對於雷因提出來的各項要求,水天凡無不全力配合,只差沒去考一張看護執照,否則水天凡自己也可以看護女兒了。

  不過說到這點,有件事就頗讓雷因納悶了,他不只一次向水天凡提起,周姨的護士資格似乎頗有問題,她有很多觀念都很奇怪。

  可水天凡卻始終裝作聽不懂,以至於周姨仍繼續留在水家,三不五時跟雷因惡作劇一下。

  但串好,周姨只在沒外人時才與他作對,一旦面對外敵時,她是很有同仇敵愾之心的。

  所以最近比較倒霉的,該屬林永傑了,誰讓他上回將水芝茵給推倒了呢?雷因一點都不同情他。

  可憐的林永傑,這輩子大概就屬這段日子過得最淒慘了。

  「雷先生的話是沒錯,我也想為芝茵盡點心意,可是我事業做得這麼大……」

  「混帳!」雷因化成暴龍了。「事業可以跟家庭相比嗎?」

  林永傑發誓,他絕不是個膽小之人,不過此時此刻的雷因太恐怖了,他完全不敢跟他辯駁。

  「我知道了,你別叫這麼大聲嘛!」

  「你能夠瞭解最好。」雷因惡狠狠地瞅著他。「還有,剛才那番話絕對不能讓芝茵知道,聽見沒有?」

  「聽見了。」他這麼凶,林永傑人在屋簷下,又豈敢不低頭。

  「現在,拿著按摩油跟我進來。」雷因一個命令、林永傑一個動作。


  這樣說也許很沒良心,但水芝茵最近每回看到雷因和林永傑都感到一陣好笑。

  尤其是林永傑那張倍覺委屈的臉,更是……好吧!她是個沒良心的女人,見到未婚夫被如此惡整,她不僅不感到心疼,反而有股報復快感。

  「早安,芝茵。」林永傑顫著唇笑。「我來幫你做按摩了。」

  水芝茵腹內直打鼓。也許到現在,林永傑都不相信自己也有服侍人的一天吧?

  「謝謝。」她沒拒絕。

  林永傑微抖的唇迅速垮下,以著祈求的眼神凝視她,希望她開口向雷因求求情,早日放他脫離苦海。

  而水芝茵也如過去的每一次,讓他失望了。

  她掀開腿上的毛毯,露出一雙白玉美腿。但此刻,林永傑只把它們當成金華火腿,恨不能啃上兩口洩憤。

  「我技術不太好,也許會弄痛你。」他還在做最後的掙扎。

  雷因獰笑打斷他的妄想。「我不介意把我的腿借給你練習一會兒,等你能掌握訣竅,再正式上場為芝茵按摩。」

  林永傑的五官整個垮了。雷因可是那種有仇必報的人,他已經很清楚他鞋子的尺碼,不須多加研究。

  「不必了,雷先生昨天說過的話我記得一清二楚,絕不會出錯。」

  「那就麻煩你了,林少爺。」在水芝茵面前,雷因對林永傑的態度一直非常客氣。

  但水芝茵終究不是笨蛋,不會看不出雷因私底下對林永傑的欺負。

  她知道,雷因是在吃醋。

  不過雷因從未主動說愛,她也不會表白。以她目前的身體,對任何男人來說都是沉重的負擔,她不想連累雷因。

  可惜雷因還當她是對林永傑舊情未了,妒火已經悄悄蛀蝕了良心。

  「喂,還不動手?」他催促林永傑開工。

  「芝茵……」林永傑企圖做最後掙扎。一個大男人蹲在地上幫女人捏腳,他真的覺得很難堪。

  水芝茵只當沒看到,頷首輕笑。「不好意思,傑哥,辛苦你了。」意思很明顯,林永傑是逃不掉了。

  林永傑頹喪著臉,打開按摩油就想往她的腳上倒。

  「林少爺,」雷因語如冰珠。「你似乎忘了什麼事。」

  他呆呆地張大嘴。

  「熱水。」雷因提醒。

  林永傑恍然大悟。「要先用熱水擦過芝茵的腿,再開始按摩。」他說著,依然蹲在地上,與雷因大眼瞪小眼。

  好半晌,雷因終於受下了,開口:「那你還不去端熱水,蹲在這裡做什麼?」

  「咦?我去?」

  「不然誰去?」

  「我以為叫一聲就會有人把水送來。」

  雷因笑得更咬牙切齒。「不好意思,這裡不是飯店,沒有客房服務,得麻煩林少爺親自動手。」

  看他額頭上青筋暴跳的樣子,林永傑再白癡也知道踩到地雷了。

  「我立刻去端熱水。」他飛快地跑進浴室,提水準備給水芝茵擦腳。

  在等待林永傑端水的期間,雷因注意到水芝茵有趣的視線,一時之間竟不敢看她。

  不知道她會不會氣他欺負她的未婚夫?

  好吧!他承認他是很看不起林永傑那個花花公子。說好聽點,他是善良,捨不得傷害人;但實際上,這樣猶豫不決,反而傷人更深。

  在雷因的眼裡,那個不識現實的大少爺根本愚蠢到家。

  水芝茵實在太沒眼光了,居然會看上他。雷因越想就越覺得洩氣,越無法忍受水芝茵的視線。

  「你沒話要跟我說?」他語帶嘲諷。

  「你想我說什麼?」她的聲音很平和,竟一點也沒有憤怒之情。

  他反而怔了。

  她依舊笑咪咪地看著他。

  他全身發熱,覺得雙頰好像要燒起來了。

  兩個人、四隻眼,就這樣緊緊相系,恍惚間,好像有一陣火花在半空中爆開。

  他倆不約而同別開臉去,雙頰紅得像要滴出血來。

  又是同時間,他們各自抬頭,膠著的目光緊鎖住對方。

  之後他們發現,兩人的眼神再也無法離開彼此。

  那在半空中閃爍的火花似乎化成了細線,將兩人完全綁住。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7 02:38:57

第九章

  「人哪,真是一種很奇怪的動物。」林永傑抬頭凝望漆黑的夜空。

  快過年了,卻來了一波凍死人的寒流,讓本就冷清的山間別墅結起霜來,更顯蕭索。

  之前雷因答應過,不管他能不能學會護理基本知識,基於中國人對於年節的重視,他都會放他回家吃年夜飯。

  為此,林永傑照三餐數饅頭,就盼著除夕趕快到,他好脫離苦海。

  誰知在別墅裡生活了幾天,他竟也漸漸習慣了這平淡的生活,如今要重回忙碌的都市,他反而有些情怯。

  而且,看護水芝茵的工作,也並非他想像中那麼難以忍受。

  也許是因為別墅裡有三名人手輪替,真正要他做的事其實不多吧!

  雷因一直給他一種觀念,看護病患是項需要體力、耐力的工作,不要把神經繃得太緊,緊張、焦慮不會讓人把事情做得更好,只會讓人崩潰。

  雷因說,抱持著愉快的心情工作,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而在這之前,林永傑根本無法想像,工作也會帶來快樂。

  工作就單純只是工作,要尋歡作樂,那是下班以後的事。他一直是這麼想的,公私分得很清楚。

  直到雷因教會他,什麼叫寓工作於娛樂,彷彿打開了他生命中的另一扇窗。

  他開始享受在別墅裡的生活,享受照顧他的小未婚妻,享受她偶爾投過來歡喜的眼神……

  也許他到現在,才真正學會怎麼去愛自己未來的妻子。

  或許現在就跟水芝茵結婚也不錯,他忽然有這種想法,便跟雷因提起。

  「雷先生,倘若我和芝茵結婚,你願意繼續接受我的聘任,當芝茵的復健師嗎?」

  雷因聞言,像被狠狠揍了一拳。

  「雷先生?」多虧林永傑推他一把,雷因才總算回過神來。

  「你再說一遍?」

  林永傑雖感納悶,但被欺負慣了,倒也不敢反駁,乖乖回答。「我是說,我和芝茵結婚後,雷先生願不願意接受我的聘請,到林家幫助芝茵做復健?」

  「你跟芝茵結婚?」瞬間,雷因變成只會模仿的鸚鵡了。

  「我們結婚有這麼奇怪嗎?」林永傑不解。「我跟芝茵本來就是未婚夫妻,早晚要結婚的。」

  「但你之前不是一直強調,要等到芝茵完全康復才肯履行婚約?」

  林永傑不好意思地搔搔頭。「我現在知道自己當初的想法太自私了啦!婚姻不可兒戲,不能夠有利時就在一起,否則就分開。如今,我想經營一段經得起風雨的婚姻。」

  霎時,雷因有一種搬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他的心好痛。

  「你想清楚了沒?婚姻並不是那麼美好的東西,緊隨快樂而來的是數之不盡的責任與義務,你真的有辦法承受這一切?」

  「我不敢保證。」

  「那你還說什麼要娶芝茵的渾話?」

  「但教我要努力學習承擔責任的,不正是雷先生你嗎?」林永傑用力拍著胸口。「我真的很有心想去學。」

  雷因一陣暈眩。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林少爺……」他笑得像嘴裡被塞進大把黃連。「那個……結婚的事並不急,或許……你可以再多考慮些時候……」

  林永傑面露狐疑之色。「雷先生,你……是不是不希望我跟芝茵結婚?」

  雷因一時啞口無言。他不希望水芝茵與林永傑結婚嗎?廢話,誰想看到心上人嫁作人婦,新郎卻不是自己?

  而且,林永傑也不是什麼好對象,誰知道他會不會善待水芝茵?

  但……轉念一想,林永傑這幾日已算成長許多了。他本來就不是什麼壞人,不過養尊處優慣了,缺少為人著想的心和足以承擔家庭責任的肩膀。

  只要稍加磨練,他很快便能改掉陋習。

  脫胎換骨後的林永傑,應該會懂得珍惜水芝茵。雷因知道,他應該祝福他們才是。

  然而——

  他還是想跳腳、想大罵、想把水芝茵搶過來……他……唉!他終究沒能控制住自己的感情。

  「雷先生?」林永傑追問。「你真的反對我與芝茵結婚?」他一直以為雷因把他困在這裡,就是為了逼他娶水芝茵,怎麼事情好像越走越奇怪了?

  雷因臉頰不自然地扭了幾下,還是控制不住暴吼出聲。「當然反對啦!」

  「為什麼?」

  「因為我……」

  啪!可憐的雷因,首次心情大剖析就被周姨狠狠一記巴掌搗飛上九重天,再不復見。

  「噢!」雷因抱著腦袋,吃痛地彎下腰去。「誰打我?」

  「雷先生,你還好吧?」林永傑一面扶雷因,一面給了答案。「周姨,你好端端地幹麼打人?」

  「不好意思,林少爺,因為你們談得太入迷了,都沒聽到我的聲音,我才不得不用一種比較驚人的方式叫人。」周姨皮笑肉不笑的。

  一巴掌打得人眼冒金星,也的確夠驚人了。林永傑同情地望了雷因一眼,問道:「不曉得周姨叫我們有什麼事?」

  「我是來請林少爺聽電話的,林老夫人有急事找你。」周姨說。

  「媽媽向來很少出佛堂的,怎麼會打電話來這裡找我?我去看看。」林永傑三步並作兩步跑回客房接電話。

  待林永傑一走,周姨抬腳又踢了雷因一記。「你竟敢破壞小姐的婚事?」

  「之前你不是也鼓勵我追芝茵?」雷因好冤枉。

  「之前是因為林少爺有意拒婚,我想沒魚蝦也好,才贊成你跟小姐在一起,但現在林少爺又肯娶小姐了,你就不准再破壞。」周姨翻臉比翻書還快。

  「哪有這種事?」雷因大叫。

  「怎麼沒有?而且小姐本來就此較喜歡林少爺,他們才是天生一對,你敢再破壞,我一定告訴老爺。」周姨氣沖沖地又準備去告狀了。

  這一回,雷因完全無言以對,因為連他自己都很唾棄自己卑劣的行為。

  強搶一個對自己無心的女人,到底有什麼意義?


  雷因一直知道水家很富裕,如果沒有錢,不可能為了女兒傷後療養,還特地在山中買間別墅,再雇一堆人照顧她。

  只是在今天以前,他沒這樣真切地感受到金錢的萬能……

  「這台鋼琴你從哪兒弄來的?」如果他沒有記錯,這應該是九年前他被稱為二十一世紀的貝多芬,巡迴世界演奏時的樂器。

  那時候,他年輕英俊、聲譽正隆,夜夜周旋在豪門夜宴中,身邊徘徊不去的是各國名門閨秀。

  他們讚他是天才,說他是百年難得一見的音樂奇葩。

  而他也深陷其中,眼裡、心底除了鋼琴外,再無其它。

  他孤高不群,覺得那些不懂音樂的人都是笨蛋。

  後來有人說他冷傲,總是遠遠地圍在他身邊,不敢靠近一步。

  可是他們也從來沒有遠離他,因為人們總以為,天才就該特立獨行。

  他被捧得高高的,彷彿與天上的神祇並齊,直到……

  那一天,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他在美國,放眼望去,到處都飄著瑞雪,整個世界被染成白色。

  家家戶戶都在唱讚美詩,盛讚主的恩德。

  那些歌唱得五音不全,雷因不懂,沒有相稱的好歌喉,為什麼要糟蹋好音樂?這根本不叫讚美,而是褻瀆。

  那時他才二十歲,已經走到人生最高峰,從未遇過挫折;這樣的他是不懂得替人著想的。

  而他也以為自己會一直這樣高高在上,直到那一刻,一個急著回家陪孩子過平安夜的父親,開車撞上他……

  那本來應該是場小車禍,如果路面沒有結冰、如果他沒有專心罵著那些侮辱聖歌的人、如果他稍微有些警戒心的話……

  然而,千金難買早知道。所以他不僅被撞飛出去,更弄折了一雙手。

  一個失去雙手的音樂家,再也沒有價值了,往常圍繞在他身邊的人一個接著一個離去,最後,他變成孤單一人。

  他沒有朋友,唯一懂他、而他也願意接受的,只有音樂。

  可是在他最痛苦的時候,它也是最先離棄他的。

  他一無所有了,從天堂狠狠墜落地獄。

  然後,他開始藉助酒精麻痺神經……

  「唔!」他痛苦地搗住腦袋。

  從二十歲到二十一歲,有整整一年的時間他的記憶非常紊亂,每次他想回顧,頭就會痛得好像有千百個小人手持鋤頭在裡面敲擊。

  後來醫生告訴他,那是一種人體的自我保護,對於過於悲慟的事情,在心裡還無法承受的時候,身體就會自動將它掩埋,而原因只有一個——為了活下去。

  總之,當他再度清醒時,已是次年的聖誕節。那年,天氣好冷,紐約整整下了一個星期的大雪。

  他和一堆流浪漢縮在地鐵站,沒有一個人認出他來,僅僅一年的時間,他白了發,面容滄桑,再不復之前的意氣昂揚。

  然後,不知是被何物所觸動,他猛然回神,發現身邊躺了四、五具屍體,都是被凍死的。他不知道為什麼,在那麼惡劣的環境中,他兩天兩夜沒吃東西,又感冒發燒,居然還能活下來!

  也許還不到他死的時候吧!突然,他有這樣的念頭。

  於是,他回到住處,賣掉所有會讓他回憶起過去的東西,孑然一身地遠赴德國,開始一段新的人生旅程。

  日子過得渾渾噩噩,不過也總算活下來了。

  然,猛地回神,二十九歲的他竟已被稱為中年大叔。這是他至今不解的事,他有這樣老嗎?

  記得當年,他也曾是眾家少女心中的白馬王子呢!

  雖然他不曾為她們之中任何一個人心動過……好吧!他承認,他覺得那些只會尖叫的女人很蠢。

  可現在想想,當年是年輕不懂事,現在則成為被唾棄的怪叔叔,以至他保持清白到二十九歲,會不會太遜了?

  思緒越走,越偏往奇怪的方向。

  他的表情乍憂還喜,水芝茵就這樣看著他半個小時,發現他唇角的弧度越抖越劇烈,點點疑雲漸浮心頭。

  「你這傢伙,到底想到哪裡去了?」她冷眼瞪著他,頗有風雨欲來的架勢。

  他沒發覺,逕自陷入沉思,懵懵懂懂地道:「記得有一回,我半夜一時興起想練琴,走到琴室一看,管家正跟他的女朋友在鋼琴上做愛做的事,氣得我幾乎當場拿刀砍人。」

  她瞄了鋼琴一眼、又瞄了他一眼,眸底開始爆出火花。「然後呢?」

  「現在想想,真不知道我當年怎麼能只專注於神聖的樂器被輕慢一事,完全不會想歪?」

  「那代表你那時候純真無邪。」

  「我倒覺得是太蠢了,什麼好事都沒嘗過,萬一就那樣掛了,豈不可惜?」這幾年他真的變了很多,完全不像當年那個孤高冷傲的音樂天才。

  唉,殘酷的歲月終是讓王子變成好色的中年大叔了。

  「雷因——」想都不必想,水芝茵捉起手邊的抱枕丟過去。

  「哇!」雷因幻想過了頭,一時沒防備,給打得腦袋一歪。「你幹什麼?」

  「教訓一個大色狼。」二話不說,繼續丟抱枕。

  「想想也犯法?」他東移西閃。

  「是不犯法,不過犯我的忌諱。」她拚命丟。抱枕丟完就丟面紙、毛毯、枕頭……可不管怎麼丟,她都沒想到要去動旁邊的花瓶、電話。

  換作過去,她恐怕連椅子都砸過來了。

  可如今,無論她如何火,總還是惦著他的生命安全。

  這算不算是種進步?雷因恍惚地想著,頓時感到心情一片明朗。

  這樣的日子其實也不錯,不是嗎?


  大戰過後,雷因收拾妥房間,端來熱水,準備為水芝茵按摩。

  「傑哥呢?你不是要訓練他?」她其實不大想讓雷因按摩,不是討厭,而是,她越來越在乎他的一舉一動。

  當他的手像彈奏樂器似地在她的腿上活動時,她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在歡呼,恨不得那時光能持續到天長地久。

  他擰毛巾的手一頓。「芝茵,你……很喜歡林少爺?」問話的同時,他的視線一直在閃避她。

  「為什麼這樣問?」

  要告訴她,林永傑終於決定娶她了嗎?還是說,直接表白,請她做個選擇?

  其實根本不必想,雷因也知自己必敗無疑;沒有外貌、沒有金錢、沒有家世,他拿什麼跟林永傑拚?

  「沒有,隨口說說而已。」他還是退縮了。「林老夫人突然打電話過來,林少爺去接電話了,所以今天由我來為你按摩。還是你寧可要等林少爺?」

  她的心裡是寧願要林永傑,至少,林永傑不會讓她心慌意亂。

  可雷因沮喪的表情讓她說不出口,她終是選擇了令他開心的答案。

  「不必了,麻煩雷先生吧!」

  他默然,靜靜地擰毛巾為她擦腿。

  那水絕對不會太熱,雷因是很認真的人,說要用四十度的水擦身,就不會讓水溫相差超過五度。

  但為何她的腳這麼熱?凡是被他碰過的地方就好像埋下了火苗,就算他的手移開了,那火焰依舊在燃燒。

  她的臉紅了,大滴大滴的汗水浮上玉頰。

  也許,她會就這麼起火燃燒也說不定……

  「你一定要叫我雷先生嗎?」突然,雷因一句話澆熄了所有的火焰。

  「啊?」她一臉呆滯。

  他的臉微微泛紅。「我是說,你……可以叫我的名字。畢竟,我也叫了你的名字。」雖然也忘了幾時開始喊她的名,反正不知不覺就喊了,而她也沒拒絕。

  轟地一聲,她體內的火焰變成原子彈爆發了。如果雷因有注意,他一定會看到,她的頭髮在瞬間豎了起來。

  但他沒瞧見,幸好幸好。她努力平撫狂亂的心跳。「雷……雷因……」

  「嗯,芝茵……」他的臉更紅了,像煞鮮艷的石榴,令人垂涎欲滴。

  好可愛。她狂猛地呼吸著,好想咬上一口。

  「雷因。」她又喊。

  「芝……芝茵……」哇!他的臉爆紅。

  她竟然覺得情潮洶湧、血液奔騰。

  「雷因。」忍不住,她伸出手輕觸他通紅的臉。

  他猛地跳起來,圓睜的眼直直地瞪著她。

  瞬間,她錯以為自己變成了採花大盜,可是……真的太好玩了。

  她的雙眼亮晶晶的,整個人興奮得像發出光芒。

  雷因心底大叫不妙。「你……你想幹什麼?」

  天哪!聽聽他的話,真把她當成登徒子了。

  可就因為這樣,她更想欺負他。

  「我能幹什麼?」她拍拍自己的腿。「我連走都不能走,只是個什麼事都做不了的殘廢。」

  「不會的。」雷因果然上當。他一個箭步衝過去,握住她的手。「相信我,你的情況一直在好轉,你一定可以恢復的。」

  難得他自投羅網,水芝茵當然不會放過。

  她一個傾身,狀似不經意,但絕對是故意的:她低下頭,以唇輕擦過他的唇。

  那接觸只有短短三秒鐘,也許更少,可挑動的心弦卻震動劇烈,像正面臨十級地震。

  不只水芝茵心跳如擂鼓,雷因更是瞠目結舌,一雙眼珠子瞪得像快要掉下來。

  「你……」他指著她,羞窘的臉漸漸變得精悍,還有一絲駭人的厲氣在凝聚。

  她沒料到玩火自焚的後果是這般恐怖,忙不迭地轉動輪椅往後退。

  「對不起,純屬意外,你別在意喔!」

  他瞠她一眼。「如果這是你的初吻,你能不在意嗎?」那字字句句都是從齒縫裡迸出來的。

  「初吻!」原來那是他的……她摸著唇,忽然覺得上頭的熱度更高了,燒得她開始暈頭轉向。

  作夢也想不到,一時的興起竟會造成如此嚴重的後果,她不免有些後悔,但更多的是喜悅。

  她居然是他第一個親吻的女孩!一想到這件事,她就覺得身體像要飄起來。

  「你會買到那架鋼琴,應該是知道我的過去了吧?」他的喉嚨像夾著砂紙,聲音異常沙啞。

  那是當然的。幾個月前,她討厭死他了,想盡辦法要趕走他;為此,她請人調查了他的祖宗十八代,以期找出他的弱點,一舉擊垮他。

  知道他過去的經歷後,她十分訝異。這架鋼琴就是那時候托人在瑞士買到的,她也不知道他的鋼琴怎麼會淪落到那裡去。

  然後,上星期鋼琴空運到了,但她對他的感覺已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如今,鋼琴已不是用來對付他的道具,而是她向他示好的媒介。

  她俏眸凝視著他。「我知道你曾被稱為二十一世紀的貝多芬、音樂界的奇跡、擁有神賜的……」她說不下去了,看著他一雙扭曲的手,喉頭整個哽住。

  「別哭,反正不能彈琴也不會死。」他臉上有著淡淡的落寞。

  她一時無言以對,低下頭,兩行淚滑下粉頰,像煞紅玉上點著兩粒晶瑩剔透的水晶,美不勝收。

  他心裡對她又愛又憐。「我是真的已經釋懷了。」

  她知道,否則他現在不會活得這麼好。但她心痛的是他掙扎著要放棄的那番心情,那一定很痛很痛,就好像之前她明明很想念林永傑,卻因為不想連累他,不得不拚命告誡自己不可任性騷擾他一樣。

  那時,她真的好恨自己為何如此倒霉,這世界天天都有人發生車禍,撞死了也就罷了,偏偏她卻傷著了腿骨和脊椎,弄得整個人幾乎要癱瘓。

  臥床的一分鐘就好像一年那麼長,她每天都在心裡祈禱有人陪伴,卻一次也不曾呼救,一來是卸不下自尊,二來是不想給人添麻煩。

  那種心情是五味雜陳的,除非親身體驗過,無法理解。

  可幸好,她總算熬過去了。

  但她絕不會說那些痛苦已經消逝,它們只是被掩埋、被深藏,永遠不會不見。

  也因此,雷因的滿不在意落到她眼中,變成了強顏歡笑。

  「是真的。」他拚命點頭以加強話裡的可信度。「過去的我雖然擁有名利,但生活中除了音樂外,再無其它。我是出了車禍後才知道,原來快餐店裡不只賣漢堡、也有炸雞和飲料;便利商店除了雜貨,也賣便當;取用飯店冰箱裡的食物是要付錢的,還有……一直被我拒絕於生命之外的感情其實很迷人。」說到最後,他的臉又開始泛紅。

  她被他專注的視線盯得水眸氤氳。

  「想到我過去居然錯失了這麼多東西,我只有一種感覺。」他的手輕撫上她柔嫩的面頰。

  「什麼感覺?」她的聲音柔媚得像甜膩的蜜糖。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他看看自己扭曲的手,再望望她,最後視線完全定在她乍喜還羞的嬌顏上。

  二十歲,正是青春正盛的時候,像一朵初開的花,嬌艷下可方物。

  他整個人都被她吸引住了,連靈魂都要融化在她瀲濫的眸海中。

  情不自禁地,他傾身,眼看著噘起的唇將吻上她。

  「芝茵?」話裡帶著淡淡的詢問,他在等她認可。

  她明眸凝視他半晌,濃情波濤洶湧,自她心底湧向他。

  她緩緩閉上雙眼。

  他如獲聖旨,迫不及待吻上她。

  當四片唇就要密合的瞬間——

  「芝茵!」林永傑破門而入。「我們立刻結婚。」

  六個字,砸得她小小的閨房天翻地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7 02:39:25

第十章

  現在是怎麼回事?地球要滅亡了嗎?林永傑居然主動提出結婚要求?

  「我還不能走喔!」水芝茵提醒他。

  「沒關係。」林永傑直衝進來,越過雷因,緊握住水芝茵雙手。「等我們結婚後,你可以繼續復健,我也會幫你,不管幾年,我都會等你的。」

  「萬一我永遠也好不了呢?」水芝茵試探地問。「我有可能得一輩子坐輪椅,甚至無法生育。」

  「那就我們兩個人一起過日子,你陪著我、我陪著你,也不錯。」林永傑好激動。「好不好?芝茵,我們結婚吧!」

  水芝茵還沒回話,雷因腦血管已經氣爆。

  「喂,你當我死人啊!」居然在他面前跟他的心上人求婚,想死不成?

  林永傑愣愣地看著他。「我不懂。雷先生,你為何這麼激動?」

  「你之前明明不想結婚。」若非礙於水芝茵在場,雷因一定將他腳踏兩條船的事抖出來。

  「那是……我那時不夠成熟嘛!現在我想通了,男人應該勇於負責,而且……我發現其實我還是比較喜歡芝茵,我想跟她共度一生。」他說著說著,臉居然紅了。

  「你……」雷因給他氣炸了。「你這個人也太善變了!」

  水芝茵卻聽出他話裡的另一番意思。「傑哥,請問你說的『還是比較喜歡我』,是跟誰做比較?」

  林永傑臉色一白。「我……不過是一時口誤,你別想太多,我……」

  「林永傑!」一條人影像火箭炮一樣射進來,正是那位美女秘書。

  「喜喜。」林永傑看著她,一張嘴張張合合,半晌,他面色一整。「你來這裡幹什麼?」

  邱歡喜正是林永傑的專任秘書,兩人在水芝茵出事後,短暫交往過—段時間;後來林永傑被雷因硬留在水家照顧水芝茵,與邱歡喜的關係進入冷凍期。

  邱歡喜本來還不太在意,反正水芝茵的身體那麼差,她不信自己會比不上一個殘廢。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在與水芝茵密切相處後,林永傑居然又變心了,自願去照顧那個瘸子。

  邱歡喜差點瘋掉,她都已經懷孕了,林永傑才搞這種飛機,分明是想整死她。

  她再也忍耐不住,一狀直接告到林老夫人面前要求她作主,終於要到這裡的地址,立刻就殺了過來。

  「你明明說過要娶我,結果……人家整個人都給你了,你現在打算怎麼辦?」邱歡喜扯著他的領子又叫又罵。

  「恩愛時候說的話,怎麼可以算數?」林永傑痛苦地伸長脖子,邱歡喜快把他給掐死了。「而且,你早知道我有未婚妻,當時你自己說不在意的。」

  「因為那時候我沒懷孕啊!」初始,邱歡喜的確是覺得自己匹配不上林永傑,但她真的滿喜歡他的,所以給他做情婦也不在意。「可是現在我有了你的孩子,難不成你不想負責?」

  「我都有做避孕措施,怎麼可能懷孕?」

  「你問我、我問誰?」

  「兩位,任何避孕措施都不會百分百安全。」雷因涼涼插嘴,忍不住幸災樂禍起來,林永傑搞出這麼大的事,他又是林家獨子,那還不奉子成婚?真是撿到便宜了。

  林永傑為難地看了邱歡喜一眼。他對她其實是有些心動的,但她畢竟不是理想對象,家世、教養都與他有一大段距離。

  而且邱歡喜性情變化極大,獨佔欲超強,常常讓他吃不消。

  比較起來,水芝茵堅強又獨立,真要娶……他還是比較喜歡水芝茵。

  可是邱歡喜懷孕了,該死,他明明都有戴保險套啊!這種倒霉的事怎麼可能發生在他身上?

  邱歡喜見林永傑遲遲下不了決定,也知他性子裡的懦弱又爬出來作怪了。

  她像只八爪章魚緊緊纏著他。「我不管,這是你的孩子,你一定要負責,否則我就死給你看。」

  「喂——」林永傑這才發現惹到煞星了。

  水芝茵輕咳一聲。「兩位。」

  邱歡喜恨恨瞪著她。「水小姐,我知道你與阿傑早就訂婚了,但想必你也清楚自己目前的身體狀況,很有可能無法為林家傳宗接代,我希望你別因一己之私而耽誤阿傑的一生。」

  「喜喜!」林永傑尷尬萬分。「你怎麼可以這樣說話?」

  「我有說錯嗎?她根本已經殘廢了。」

  「住口!不管怎麼樣,芝茵才是我的元配,你如果真想跟我在一起,就得學會尊重她。」林永傑大展男人雄風。

  他居然想享齊人之福耶!水芝茵朝天翻了個白眼。很遺憾,她對與人共享丈夫一點興趣也沒有。

  「傑哥,我想我們的婚事尚有爭議之處。我會告訴爸爸,請他親自上林家解除這樁婚事,至於你們兩個的問題,麻煩自行解決去,別在我的房裡吵。」說到最後,她的聲音比冰還冷。

  屋內其它人不約而同打了個寒顫。

  「現在,我累了,想休息,煩請各位出去。」水芝茵下逐客令。

  林永傑還想說什麼,卻也在她冰泠的目光下退縮,被邱歡喜強拖出門。

  雷因捨不得走,留在最後。

  「芝茵……」他口才開。

  「對不起,請讓我安靜一下。」水芝茵垂眸,不願看他。

  雷因心頭一揪,不明白林永傑到底有哪裡好?三番兩次讓她落淚,可見她依然對他舊情難忘。

  雷因很不服氣,但更不想她傷心。「如果……你真想要的話,我去替你把林永傑追回來。」

  「不要!」她嚇一跳。「好端端地,你幹麼自找麻煩?」

  「但你那麼喜歡他,我……」他只是希望她開心。

  「笨蛋。」水芝茵睨他一眼。「你不許出別墅一步,我現在想睡一下,等我醒來再告訴你一些事。」

  他很想知道她到底想說什麼,不過她眼底的疲憊是如此明顯,他不忍心逼她。

  「那我出去了,你休息。」他拖著沉重的腳步往外走,心底深深恐懼,她是要將他三振出局了。

  「唉!」離開她的房間,雷因再也忍不住長歎出聲。「不管怎麼樣,希望她別一個人躲起來偷哭才好,我……」

  「哇,救命啊!」

  「你幹什麼?」

  兩記慘叫聲不約而同響起,驚得雷因沮喪的神魂一飛。

  「發生什麼事了?」他衝到客廳一看,真的有人要被「三振出局」了。

  周姨正拿著一根球棒滿屋追打林永傑和邱歡喜。

  其實林永傑和邱歡喜是死是活,與雷因無關,但——

  「周姨,」他跑過去搶走凶器。「快住手,萬一打死人怎麼辦?」

  「我就是要打死他們,這兩個渾蛋竟敢欺負我女兒。」周姨氣得火冒三丈。

  「咦?」雷因腦海裡閃過一點靈光。「女兒?誰啊?」

  周姨慌忙掩住口。

  「啊!」雷因眨眨眼,他懂了,周姨和水天凡……他們有可能是一對。

  難怪水天凡不開除她,難怪她的護理知識有問題,難怪水芝茵說,如果他有本事開除周姨就做啊!水芝茵一定早就知道周姨和水天凡的事,而且……慢著。

  他想到什麼似地附到周姨耳畔,低言:「周姨,你老實說,你真的有護士執照嗎?」

  周姨臉色發白。

  賓果!雷因就說嘛,哪有護士會那麼沒常識,隨便更改醫生開的藥?

  「我的確沒有……那個……但我希望小姐趕快痊癒的心絕對是真的,為了她,我還特地去買了好幾本醫學專刊回來看,我甚至踏逼全省去找偏方草藥,我……」她拚命解釋。

  雷因安撫地拍拍她的肩。「我瞭解,周姨是真的很關心芝茵。我也相信水先生和芝茵都懂得你的用心,只是,我想說一句,看護並不是那麼簡單的工作,外行人充內行,搞不好會死人的。」

  「我以為所謂的看護,不過就是為病人擦擦身體、餵飯、倒水之類的繁瑣工作,也沒多困難,所以……我不過是想幫老爺分點憂。」

  唉!事情真相烏龍到雷因想仰天長歎,虧他之前還想東想西,推測一堆,真是瘋了。

  「雷先生,你可不可以別告訴老爺,我其實沒有……」周姨求著他。

  「那你以後不能再妨礙我的工作。」雷因與她談條件。

  「我再也不會了。」周姨發誓。

  「好吧!我不會告訴水先生真相。」

  「謝謝你,雷先生,另外……」周姨雙眼朝左右望了望。「咦?那兩個混帳呢?」

  「你是說林永傑他們啊?早走了。」

  「什麼?」周姨跳起來,奪過雷因手中的球棒。「這對姦夫淫婦竟敢欺負小姐,我一定要揍他們一頓為小姐出氣。」說著,她轉身衝出去,揍人去也。

  「喂!」雷因攔之不及,想著林永傑是該受點教訓,也就由著周姨去了,不過……

  「就算你揍了他們,芝茵也不會快樂的。」

  「你倒瞭解小茵。」水天凡不知幾時,竟然來到。


  書房裡,雷因和水天凡面對面坐著。

  有時候雷因真懷疑,水天凡是不是在別墅裡裝了竊聽器,否則怎麼這裡一發生事情,他總能立刻趕到;就算周姨要通風報信,也沒這麼快吧?

  「水先生,你今天來是為了林永傑和芝茵的婚事嗎?」

  水天凡似笑非笑地望著他。「你的稱呼幾時改的?」

  雷因臉一紅,頓時無語。

  「男歌女愛,天經地義,有什麼好害羞的?」水天凡打趣道。

  問題是,對雷因而言,這是初戀,當然會不好意思。倒是水天凡那副游刃有餘的樣子,讓人光看就想生氣。

  「受教了,難怪水先生可以光明正大地將情人引進家中。」想起周姨惹的禍,雷因忍不住就要發火。

  「咦?」倒是水天凡大吃一驚。「難道你一直沒看出來?」

  「看出什麼?」

  「我和周姨在交往啊!小茵早就知道了。」

  「我……」雷因吶吶不能言語,他確實一直沒發現。

  水天凡仰天大笑。「難怪小茵說你遲鈍。」

  雷因低頭,啞口無言。

  「不過我承認,在周姨的經歷認可上是疏忽了點,當時我急昏頭了,她自願幫我照顧小茵,我很感激,一時也沒想那麼多,差點鑄成大錯,以後我會小心的。」

  原來水天凡什麼都知道了。雷因再度感慨這位知名企業家的見微知著。

  不過,周姨一看就知是名純樸的鄉下婦人,實在看不出水天凡究竟喜歡她什麼地方。

  果然,情人眼裡出西施,水家人的品味都挺怪的。

  「你很好奇我為何會喜歡周姨?」水天凡倒是看出了他的疑惑。

  雷因尷尬地輕咳一聲。「每個人都有他的喜好,那個……只要水先生喜歡,旁人無權置喙。」

  「不錯。不把自己的觀念強加在別人身上,是很好的行為。」水天凡笑道:「不過我們就要成為一家人了,你有什麼話就直接問沒關係。其實我會喜歡周姨只有一個原因,她很簡單。跟她相處不必煞費苦心猜測她的心意,我覺得很舒服。」

  原來如此,不過雷因倒比較欣賞機靈聰慧的女孩,相處起來不會無聊。

  只是……「水先生,我不明白,你那句『我們就要成為一家人』,是什麼意思  ?」

  「你不想娶我女兒嗎?等你跟小茵結婚之後,我們不就成為一家人了?」

  「啊?!」雷因下巴掉了下來。「你已經知道林永傑和邱歡喜的事了?」

  「他們發生什麼事了?」水天凡知道他們在交往,但瞧雷因的樣子,顯然那兩人間又有新進展,他倒好奇了。

  「你不知道?」雷因不敢相信,世上居然有水天凡不曉得的事。

  「我才剛到,有什麼事是我該知道的?」

  雷因愣了一下,在這種情況下說林永傑的風流韻事,好像在告狀耶!總覺得怪怪的。

  「你說不出口就算了。」反正紙包不住火,他總會知道的。水天凡笑著輕拍雷因肩膀。「難怪小茵喜歡你,你真是個有趣的傢伙,旁人逮到這種機會都會拚命告狀的。」

  但他不喜歡幹這種事,雷因皺皺眉。「水先生說芝茵喜歡我,我怎麼不知道?」

  「她一直很喜歡你。」

  雷因回憶著他們相遇、相處、互鬥的情形……如果那樣叫喜歡,他真不知怎樣算討厭了。

  「你不信?」水天凡問。

  他是很難相信。

  水天凡對他招招手。「一起去看看。」

  雷因狐疑地跟著他的腳步,兩人來到水芝茵閨房外,一陣琴音透過門板傳出來。

  「這是……」他不會聽錯的,這是他當年的成名曲——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可是,這別墅裡有誰會彈琴,又彈得如此絕妙?

  水天凡替他打開門。

  答案揭曉,原來是水芝茵在彈琴。


  「你會彈琴?」雷因沒想過她會彈琴,而且彈得那麼好。

  水芝茵沒有回答,直到把一整個樂章彈完了,才回頭對他溫婉一笑。「小時候學過幾年,但彈得不好。」

  也許她的技巧稱不上頂尖,但琴聲裡蘊含的感情卻是獨一無二。命運交響曲不是真正經歷過命運波折的人,是無法瞭解其中奧妙的。

  雷因已經好幾年沒碰鋼琴了,他甚至不看電視、不聽收音機,避音樂如蛇蠍;直到今天,被她破了戒。

  一開始是呆住了,待得回過神來想走,卻發現房門已然緊鎖,十成十是水天凡搞的鬼。

  他被迫聽完整章命運交響曲,聽得他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心頭揪痛得直滴苦水。

  「呵呵呵……」他苦笑。「我想你是彈得太好了。」

  「雷因?」水芝茵以為他會喜歡的,想不到他臉色發青。她急忙轉動輪椅來到他身邊。「你怎麼了?」

  他白眼上翻。

  她慌忙地倒了杯水給他。「我彈鋼琴有這麼難聽嗎?」

  他搖頭,喘得有氣無力。

  她難過地垂下眼。「對不起,我不知道你聽得這樣辛苦。」

  他更努力搖頭,抖著手喝下開水,長吁口氣。「你誤會了。我……我只是太久沒接觸音樂,有些無法適應。」

  「是這樣嗎?不是我彈得太難聽?」

  他終於緩過氣來。「不關你的事。」他輕拍她的手安慰她。「其實你已經彈得很好了。」但他還是不習慣,在遠離音樂九年後,音樂之於他已經變成一種禁忌、一種擾亂人心的凶器。

  「真的?」她開心地羞紅了臉。「我特地要爸爸找老師幫我惡補了好久,真高興你喜歡。」

  「你去惡補鋼琴?我怎麼不知道?」

  「我們都在晚上偷偷練,你當然不曉得。」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要知道,適當的休息對病人而言是最重要不過了,你居然浪費睡覺時間去做那些無謂的事……」

  「什麼叫無謂的事,我特地為你練習的耶!」

  「凡是有可能傷害到你身體的事,都叫『無謂的事』。」

  「你這個混帳!」水芝茵覺得一顆少女心都被他敲碎了。「人家這麼辛苦練習,又拜託爸爸請人重修鋼琴,只為了哄你開心,你居然……可惡!」火上心頭,她又開始抓起枕頭、面紙盒、樂譜等物品丟他。

  她畢竟才二十歲,心性沒有那麼沉穩。

  但雷因也沒好到哪兒去!二十歲之前,他被捧得像天神一樣,二十歲之後,他從雲端狠狠跌落,心性大變。又迷迷糊糊過了九年,他的外表是成熟了,可惜個性如昔,不夠穩重。

  被她一激,他心火也起,兩人就這麼槓上了。

  「我已經討厭死音樂了。你彈琴給我聽,我又怎麼會開心?」他叫。

  「騙人,你明明很喜歡音樂。」

  「我討厭音樂。」

  「你喜歡。」

  「我討厭。」


  爭執流於無聊的拌嘴。

  門口,水天凡正在翻白眼。水芝茵明明告訴他,為了感激雷因對她的照顧,她也想幫雷因跨過九年前那場意外造成的遺憾。

  當然,水天凡逕自把它解讀成,他們終於要互訴衷情了。他應女兒要求,為她製造和雷因溝通的機會,怎麼事到臨頭了,他們居然為一點小事吵成這樣?

  忽然——

  砰!房內傳來重物敲擊聲。

  水天凡心一跳。「該不會打起來了吧?」

  「老爺,你在這裡幹什麼?」不知何時,周姨已經扁完負心漢回來了。

  見到她,水天凡真是開心。「你回來得正好,快點幫我把小姐的房門打開。」

  「啊?」周姨雖然不知發生何事,但見到水天凡如此著急,也就照辦。「老爺等等。」她取出鑰匙打開房門,裡頭的景象讓兩人同時一呆。

  房裡像剛刮過龍捲風,枕頭棉被丟了一地,桌子歪了、輪椅倒了、電話被摔在地上,面雷因,他正壓在水芝茵身上,準備親她。

  水天凡看得眼珠子差點掉下來,心裡掙扎著要不要去救女兒。雖然他們還沒結婚,但瞧水芝茵也是挺樂意的,去阻止似乎有些不識相。

  但周姨可沒這麼多心思,一瞧見小心保護的小姐就要被佔便宜了,她想也不想就舉高才扁過人的球棒。

  「你這個大色狼,竟敢對小姐出手,啊,看棒——」她大喝一聲,就想衝過去。

  「慢著。」水天凡及時阻止她,將她拖出房間,並小心關上房門。

  「老爺,小姐要被欺負了,你怎麼不讓我救她?」周姨急得跳腳。

  「小茵好不容易才拐到雷因願意捨棄一切束縛去愛她,你現在去打擾,她非恨死你不可。」水天凡解釋。

  「咦?」周姨這才恍然大悟。「小姐喜歡那姓雷的?」

  水天凡點頭。

  「什麼時候發生的?」她哀嚎,一直以為水芝茵真正中意的是林永傑。

  「應該是一開始就喜歡了。」水天凡想起自雷因踏入水家大門後,水芝茵天天打電話跟他抱怨雷因的種種言行,過去她遇上看不順眼的人,總是直接趕走,很少搞一堆花招,只有對待雷因的方式不同。可見她是一見面就將他記入心底,只不過自己並沒發現罷了。

  「小姐怎麼會喜歡一個這麼老的男人?」周姨大受打擊。

  「雷因不老啊!他才二十九歲。」

  「他看起來像四十九還差不多,比老爺還老。」

  水天凡笑得好開心。「很高興在你眼裡,我還是很有魅力的。」

  「討厭啦!老爺。」周姨羞紅了臉。

  一旁,有人正在大翻白眼,原來是雷因與水芝茵。

  周姨剛才大喝一聲這麼響,他們怎麼可能沒發現,也就跟出來看個究竟,卻瞧見兩個年過半百的人正在互相調情,還拿他們開玩笑。

  「我真的很老嗎?」忍不住,雷因又翻出他隨身的小鏡子照起來。

  「還好啊!我並不覺得你老。」水芝茵撥開他覆額的劉海,露出光滑前額,只見鼻樑高挺,眼角微刻著風霜。

  她不自覺地羞紅了臉,真想不到除卻那一頭滄桑白髮,雷因竟有一張引人注目的英俊面孔。

  「喂!」她的反應讓雷因翻起白眼。「你這是什麼眼神?」

  「我……」他可口的程度讓她心神俱失。「好意外,原來……你真的長得不錯。」

  「難道之前你一直覺得我很醜?」

  「沒有啦!」她拚命擺手。「不過覺得你很成熟罷了!」

  「這就是拐著彎在說我老——」

  「唉呀,男子漢大丈夫,計較這麼多做什麼?誰教你要有那麼一頭惹人誤會的白髮呢?」

  「你還說——」

  這一天,水家別墅炸翻了鍋。


  全書完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7 02:39:59

後 記

        妮

  會想寫復健的故事是因為我們家老二,她是紅斑性狼瘡患者,三年多前因為細菌感染脊椎,導致下半身癱瘓。

  那時,按摩、擦身、遞茶、餵飯、處理排泄物、陪伴做復健……全是我們家人自己動手。

  這才發現,尋常人認為很普通、幾乎是理所當然的事,對身體不便的人都像是登天那麼困難。

  最開始我們由踢球做起。不是像踢足球那樣子大力抬腳踢去,只是一隻腳微抬腳板將球踢出,卻搞了大半個小時。

  肢體受傷的人捉不準那種踢的感覺,即便球就在腳下,竟也無法順利將球踢出。

  踢球原來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而其它的復健動作還有踩腳踏車、扶著橫槓走路,做電療、水療、熱敷……那時,覺得能做看護的人真的都很了不起。

  那絕對不單只是一份工作,沒有強大的毅力與耐力是極容易被壓垮的。

  那時,我們在台南成大住了將近三個月,認識了一些人。

  其中有一個病人也是紅斑性狼瘡患者,老二住院時,她也因為肺積水,住在隔壁病房,接受治療的同時,她也墮了胎。

  那是她第二次墮胎。聽說她是在結婚前夕發病的,但她的未婚夫還是堅持要娶她,認為愛可以勝過一切。

  可是幾年下來,她病情時好時壞,好不容易控制住,懷了孕又突然轉壞,不得不住院接受治療,最後母體太過虛弱,孩子也就保不住了。(附註:紅斑性狼瘡患者若能順利控制病情,生活與常人無異,絕對可以懷孕生子。)

  認識她的時候,她一直在哭,寧可沒有懷孕的欣喜,也不要接受緊隨而來的失去的痛苦。

  後來,聽說她離婚了,因為兩人都受不了這種忽爾有希望,又瞬間失望的痛苦。

  然後,我開始很想寫一個這樣的故事,寫一個始終想以最簡單的態度面對人生的女主角,寫一個歷經變故而性情大變的男主角,寫他們之間糾結難解的感情。

  但,我終是失敗了。

  開稿後沒多久,我們家老二又住院了。

  我發覺我很難身處在醫院那種沉重的環境中,看著生生死死循環裡,又著手去探討任何的人生問題。

  如果人生中總有起伏,我願我的故事裡永遠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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