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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蕭逸]馬鳴風蕭蕭[全書終] [列印本頁]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27:06     標題: [蕭逸]馬鳴風蕭蕭[全書終]

馬鳴風蕭蕭
作者:蕭逸
第01節          第02節          第03節          第0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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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節          第26節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28:43

第01節

  一聲嘹亮的馬嘶!
  又一聲嘹亮的馬嘶!
  無數的馬嘶聲在眼前這片山谷裡迴盪著。
  天空是火紅的顏色,雲很低,沒有風。
  遠處是沙漠,附近有水草。
  不見房舍,沒有人煙。
  黃昏時分。
  幾株一人多高的石柱子散置在眼前,像是久歷沙場的一行勇士。長久以來,它們挺受著來自大漠的「焚風」侵蝕,石面上形成蜂窩一般的一片斑痕,人兒斜倚其上,賴以舒展著整日價四下奔騰的疲倦身軀。
  他坐在這裡已經很久了。
  打從三天以前,他就綴上了這群野馬。
  來自察哈爾「阿巴葛左翼旗部」的野牲群,間山渡水,個中辛苦,真不足為外人道,直到此刻,才得以喘上一口氣。
  二十六七的年歲,挺高的個頭,直鼻樑,眉毛很長,微微下搭著,掩飾著他那一對朗朗的,而又充滿了慾火的一雙眸子。
  每一次當他撩起瞳子的時候,你都能體會出他眼神兒裡內蘊的那種強烈的慾火。
  「人欲」無窮!
  此謂「七情六慾」,又所謂「聲色犬馬」中的那個「馬」字上。
  世有伯樂,而後有千里馬。顯然他具有伯樂的相馬之術,志在一匹千里追風的寶馬——他早就發現了那匹馬。
  那匹通體黑油油,僅僅生有細細白毛項圈的「黑水仙」,「他」認識「它」,「它」也認識「他」。
  你可曾嘗受過被遺棄的滋味?「他」早已不止一次的被「它」遺棄了。
  然而今日,此刻,他早已下定了決心,要將這匹慣以愚弄人來取樂自己的「黑水仙」,弄到手裡。
  馬鳴聽來別具一種肅殺的意味。上千的野馬群在山窪子裡打著轉,雜亂的蹄聲,蒸騰著彌空而起的漫天黃塵,像是一幢百丈高大的黃色透明罩子,籠罩在半天之上,引起了一天的烏鴉,在那裡低飛盤旋不去。
  他坐在這裡,顯然是別有用心!面前的這一排石柱子,正好掩遮住他的身子。
  透過參差的石柱縫隙,跳過眼前這處山窪子,他打量著這片龐大的野馬群,尤其不曾遺忘那匹「黑水仙」。
  「它」看起來永遠是那麼孤獨!
  駐立在一塊高出的石頭上,昂著首,怒睜著那一雙瑪瑙也似的紅眼睛,在同儕之中,它就是那麼的傑出!那麼不落凡俗,儼然是王者的風範。
  「王」永遠是孤獨的。
  他注意它已經很久了。
  在整個下午,他發現它只喝過一次水,吃過一次草,大多的時間,它都是一副「旁觀」的姿態。
  它清高,它驕傲!
  清高是因為它不落凡俗!
  驕傲是因為它是馬中之王。西邊的老日頭已漸漸的垂落下來,橘紅色的光華,在遠處原本鵝黃色的漠地上,灑上了一抹鮮紅,在附近的水草地上渲染出一片五彩斑斕的奇光異彩。
  起了雲,也起了風。
  群馬聳動著,由地上打滾站起來,紛紛抖著身上的鬃毛。
  黑水仙嘶叫了一聲,扒開四蹄,圍繞著同儕馬群轉了幾個圈子,站在最前面。
  真是好樣兒的!窄面、長頸、闊肩、平背,那雙紅光晶瑩的瑪瑙眼珠,和額前披散著四五寸長的一層馬鬃,無異說明了正是那匹遠近馳名,一向有「馬王」之稱,張家口馬市上懸銀萬兩的寶馬「黑水仙」。
  倚柱坐立的年輕漢子徐徐的站了起來。
  他抖了一下身上的灰布衣衫,右手緊抓著繩套圈,左手的馴馬鞭,像蛇也似的纏在他的腕臂上。
  風聲颼颼,四野蕭然。
  就在黑水仙第二次的長鳴聲裡,馬群出發了。
  黑水仙一馬當先,身後萬蹄奔騰。頃刻間黃塵萬丈,山搖地動,真有石破天驚之勢!
  灰衣漢子陡地騰身而出,像是一片雲般的輕飄,陡地落在了仄徑岔口。
  迎面狂奔而來的黑水仙,乍見此情,陡地人立前蹄,發出了稀聿聿的一聲長嘶。
  就在灰衣人的套繩尚未擲出的一瞬間,後蹄著勁,用力一彈,足足躍起了一丈五六,已落身巨石,倏地向附近石柱林內穿去。
  灰衣人發出了向對方示威的一聲長笑。他太瞭解它了!就是這一手,他似乎也早在算中。
  他身形接連幾個快速的閃動,已掩身石林之中,身後萬馬過境。
  天崩地裂的一剎那,在一陣震耳欲聾的蹄聲之後,天空的鴉群也散開了。
  看著那逝去的一剎那!
  黃塵、水花、原野……
  馬群消失了。
  灰衣漢子佇立在一根石柱前,注視著這片方圓不足數畝的石林。
  空氣一下子膠住了。
  沒有任何的線索,足以說明那匹「馬王」黑水仙,掩藏在石林裡,然而,經驗告訴那個灰衣漢子,「它」勢必在裡面,一定匿藏在裡面。
  他的判斷果然不錯,在一叢林後面,他發現了徐徐蒸發而起的一片塵灰,聽見了極其輕微的一聲噗嚕。
  他臉上帶出了一片欣慰的笑容。
  遠處傳來了一陣裊裊的笛聲。
  在金色的沙漠波浪裡,他又看見那只孤單的駝峰——騎在駝峰上的那個孤單的老人,永遠是那麼悠閒的樣子,一笛在手,其樂悠悠。
  老人穿著一襲鵝黃色的肥大長衣、幾乎和沙漠一個顏色,風飄起來,很美,很灑脫。
  灰衣漢子只好奇的看了他一眼,他實在不能分散注意力再旁及其他。
  石林的外圍,他早已事先做了手腳,設了絆馬繩。
  那匹黑水仙不出現則已,否則只怕難以逃脫。
  在以往的歷次經驗裡,他早就領略了這匹黑馬的狡智,是以絲毫不以為怪。
  人馬韁持了片刻!
  遠處那匹駱駝的影子,隱向沙丘,笛聲趨於寂靜。
  就在這一剎那間,石林中躍起了一片黑影,灰衣漢子早已待機而動。
  馬身人影交錯的一剎那,灰衣漢子手上的繩套已經擲出,不偏不倚的正好套在了馬首。黑水仙厲嘶一聲,落下的身子是那般的疾烈,似是澎湃的浪花,頻頻的起伏著。
  灰衣漢子緊扣著手裡的繩索,死也不肯鬆手,他顯然是具有驚人的臂力,否則萬難控制黑水仙雷霆萬鈞的起落勢子。
  就這樣他兩臂交替著,漸次的向著馬身接近。
  黑馬怒到了極點,霍地張唇咬住了繫在頸上的繩索,在一個凌厲的翻仰勢子裡,灰衣漢子整個身子驀地騰空摔起,噗通!倒落塵埃。
  在黑水仙凌厲的齒鋒下,那根緊繫在它頸項上的繩索頓時一折為二,斷成兩截。
  它身子平躍而出,箭矢般的向著石林外疾馳而去。
  到底人總是人!人比馬聰明應該是不爭的事實。在這個邏輯之下,即使是這匹馬中神駿,亦不例外。
  因此就在它前蹄方一踏下的瞬間,已受制於預先伏設的「井」字形絆馬繩索。
  黑水仙的衝勢太猛了,足足跌出了丈許以外。
  這一下摔得不輕!
  當它滾翻的身子方自躍起的同時,灰衣漢子已竄出如電,夕陽下長衣飄飄,雲也似的輕逸,只一閃,已落在了黑水仙的背項之上。
  灰衣,長髮,在茫茫暮色裡閃耀著和諧的顏色。
  他身子甫一落下的同時,兩隻手一前一後,已分抓住黑水仙的前鬃後尾。
  一種極其悲憤的嘶鳴聲,發自黑水仙的嘴裡,它開始展開了狂暴不羈的野性,暴躁的跳動不已。
  灰衣人不愧是擒馬的高手,觀其擒馬的決竅,乃在一個「貼」字,只要容他身子坐在馬背上,再烈的怒馬也休想把他掀下來。
  尤其難能的是,他仍然保持著從容的翩翩姿態,一任胯下烈馬顛動得如何猛烈,他始終保持著剛才上馬的姿態,一手抓著馬鬃,一手抓著馬尾。
  沙地裡捲起了片片黃塵,黑水仙抱定了絕不妥協的態度,憑著它天生的倔強性情,絕不甘心受制於人。
  只是它的對手太強了,強在它雖然展出渾身的解數,依然不能把他由背上蹶下來。
  怒嘶,狂嘯,暴跳,滾翻!
  背上的那個人,只是適度的掉換著他坐在馬背上的姿態,一待馬身直立時,他仍然保持著原來的坐姿。
  人馬由跳動的顛踣戰,進入到第二階段的旋轉戰,捲起的黃沙,像螺旋般的打轉而去。
  那匹牲口旋轉的身子,有如旋風般的疾烈,人不服馬,馬不服人,剎那間糾纏一團,但只見灰黑二色,在地面上陀螺般的旋轉著,疾烈時只辨其色,不見人馬。
  當真是動人心魄的一幕!
  足足有半盞茶的時間之久,馬勢才漸漸趨於緩慢。
  突然間,人馬靜止了下來。
  那只是極為短暫的一剎那。
  緊接著這匹黑水仙發出了清脆的一聲長嘶,箭矢也似的竄了出去。人馬展開了第三階層的拚搏,也是這匹馬中之王最後的一招殺手鑭——狂奔。
  像狂風裡的一片雲,像脫弦的一支箭!一顆流星,一道閃電!
  總之,那是你生平從未曾領受過的一種速度。
  迎面的狂風,把灰衣人的長髮箭般利落的甩在了腦後,他不得不把身子伏下來,以減少迎面的阻力。他的兩隻腿緊緊的夾在馬腹上,上軀前傾,前胸與馬頸幾乎貼在了一起。
  那是驚天動地的一陣奔馳。
  馬速快到極點時,彷彿凌雲直起,天地萬物,都是一色的朦朧。黃沙,水草,原野交織成一片混沌的顏色,人性早已喪失,突起的是發自血液裡奔流欲出的野性,野性的衝擊!
  沒天、沒地、沒有你、沒有我、沒有動、沒有靜,只是奔馳,忘命般的奔馳。
  大地日落後日出。原野罩籠著一片霧色,日出前的一剎那,景色是那般出奇的美!
  兀鷹在清朗的天空裡盤旋著,走路鳥在沙堆上展示著羽翼,幾株仙人掌,滋潤著晶瑩的露珠,遠處傳來牧羊人的螺笳聲。
  在一片晨光靄色裡,一騎人馬漸漸的走近過來。
  黑水仙全身為汗所濕潤,看上去油般的滑亮,它似乎已失去了昨日的神駿,不再是那般的自負不可理喻了。它背上的灰衣漢子,也顯得疲憊不堪,那麼無神,深深垂著頭,兩隻手鬆弛的支在馬背上。無論如何,這匹張垣馬市上,萬金難找的馬王「黑水仙」已經屬於他所有了。
  在綿亙的陰山碧影裡,紅日露出了一半,晨光遭到了日光的介入,頓時顯得生氣蓬勃,五彩繽紛。
  疲倦的人由失意的馬背上徐徐翻身而下,眸子裡交織著一片淚光,用著無限感激的目光,他打量著它,輕輕攀撫著它的頸項。
  他用一塊潔白的綢巾,小心為它揩著身上的汗。
  一時間它失去了原來的烈性,像是一隻羊般的柔順,人與馬之間的感情建立的極其微妙。
  面對著這個遠比自己更剛強,更有毅力的主人,它由衷的折服,用它淌滿了汗,沾滿了灰沙的頸項,輕輕在他身上摩著。
  不遠處有一波清池,池面倒映著殷紅的雲夭。黑水仙緩緩的走過去,垂頭飲用著清冽的池水,灰衣漢子掬滿了一捧清水,沒頭沒臉的洗著。
  池邊,生有翠綠的一片青草,可供餓馬果腹。
  那漢子沉重的倚石坐下來,由革囊裡摸出了昨天吃剩下的半塊鍋餅,慢慢的咀嚼著。
  洗淨了臉是要好看得多了。就用原來那根髮帶,緊緊的把一頭長髮紮結實了,神氣內蘊的一雙瞳子,似乎也恢復了原有的神采。
  他知道、為了追綴這匹馬,他已經輾轉奔波千里,幾日夜不曾合過眼了。
  目睹這匹神駿的寶馬,他感到了畢生最大的滿足。他的慾望已經達到,需要好好的休息一下了。
  忽然,他聽到了一些聲音,慣走江湖的人,都不會對馬蹄聲感到陌生,況且那是十分凌亂的馬蹄聲音。
  灰衣人倏地睜開了眸子,加強他警覺力的,是黑水仙的一聲長嘶。
  五匹馬,馱著五個人,奔雷駭電般的已來到了眼前。
  灰衣人身形微閃,已來到了他那匹愛馬黑水仙的眼前。
  五匹馬如新月狀已把他拐在了正中。
  馬上的五個人,簡直不須多說一句話,也就可以知道他們是怎樣一個來路。
  一個瞎了一隻眼的瘦漢,一個是身高八尺的紅衣大漢,一個肥胖的矮子,一個是袒露胸肌,滿臉橫肉的黑大個子。帶領著以上四人的那個像是首領的人物,卻是一個披著黑熊皮氅,留有一叢繞口黑鬚的四旬瘦高漢子。
  五個人乘著五匹不同花色的壯馬,五對猙獰而帶有貪婪神色的眸子,似乎在灰衣人發現他們之前,就先已懷有敵意的注視他身上。騎在正中的馬上的那個披著熊皮大氅的瘦削漢子,略略的抬了一下手腕子,五匹馬俱都停了下來。
  灰衣人與他們之間的距離不足兩丈,雙方似乎誰都沒有先開口說話。
  灰衣人那雙像是沉鬱卻很機智的目光,在五個人方一來到時,已把他們打量清楚。
  獨眼漢子是一口八卦刀!
  紅衣大漢是一對飛流星!
  矮胖子是兩口倭刀!
  滿臉橫肉的黑大個子是一截九股銅鞭!
  至於正中留有繞口黑鬚的黑裝瘦削漢子,卻是一對判官筆!
  五對眸子大多數的時間是打量著那匹馬——黑水仙,只是間歇性不經意的才會看上灰衣人兩眼。
  熊裝瘦削漢子一聲不吭,獨自個的策動坐騎,緩緩繞著那匹黑水仙看了一眼,又回到原來地方。
  矮胖子瞇著一對豬眼道:「錯不了,就是這匹馬,黑水仙!」
  瘦削漢子沉聲一笑,向著灰衣人道:「小伙子,好東西,這匹馬可是你擒住的?」
  灰衣人看了他一眼,沒有吭氣。他那雙沉鬱的眸子,充滿了機智,下意識的似乎已覺出了不妙而有所戒備。
  「這匹馬……我要定了。」
  說話的仍然是那瘦削漢子,語意堅毅,語音沉實,正如他說的「我要定了」,絲毫沒有妥協的意思。
  話聲出口,這個人一領馬口嚼環,胯下白馬,自動的向後退了一步。
  像是早已商量好了似的,就在他的身子才一退後的同時,他身邊那個佩有雙刀的矮胖子,怒鷹似的已自鞍上掠起。人雖然胖,動作可是極為輕快,出手更是利落。
  兩口刀,在艷陽下閃出了電也似的兩道光,雙雙直向灰衣人當頭猛砍了下來。
  灰衣人早已料到了有此一手!
  令人驚異的是,他那種漂亮的架式!他究竟是怎麼閃開那矮胖漢子的那兩口刀,在場多數人都沒看清楚,總之,就在對方矮漢的雙刀甫一落空的同時,他已及時出手。
  是一口薄刃泛有淺淺藍光的如意軟刀!
  出手快,眼力准!
  刀光一閃,像是一匹白綾子般,「颼」的抖了開來,空中劃出半圓形的一彎弧光。刀勢一吐即收,卻由矮胖漢子喉結部位閃了過去。
  矮胖漢子發出了短厲的一聲悶吼,身子落下的快,起來的更快,向後面晃了晃,四平八穩的倒在了沙地上。一股子血,箭也似的由他喉管裡噴了出來。在沙地裡一連打了幾個滾兒,就不動了。
  空氣裡,頃刻間瀰漫起一片濃重的血腥氣味。
  灰衣人出刀快,收刀更快!像是一條蛇般的利落,刀可是插回在腰裡了。
  現場四個人,對於這種殺人的迅速手法,似乎還不大習慣。
  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就像是四具石頭人般的,一下子凝住不動了。
  除非別想再在道上混下去,這個臉可丟不起,這口氣更難忍!
  像是電波般的目光,由那個瘦削漢子眸子裡照會了過去。得到信號的是那個滿臉橫肉的黑大個子,和那個獨眼青面漢子。
  兩個人同在體會到首領命令出擊的暗示之後,只是極短暫的一下逗留,已雙雙自馬上縱起。像是剪空的一雙燕子,獨眼客是一口八卦刀,黑大個子是一截九股銅鞭。
  二人一左一右,同出同落,八卦刀劈風砍臉,九股鞭直落兩肩。
  衣袂帶風,「噗嚕嚕」的疾響一聲,緊接著是清脆撩人的兵刃交擊聲——獨眼客的八卦刀碰著了黑大個子的九股銅鞭。
  雙方乍然一驚的當兒,灰衣人已經就地旋風的滾了出來。
  黑大個子身形倏地一個疾轉,他的轉勢快,對方的刀勢更快!
  匹練般的刀光一閃,已斜著劈中了他的面門之上。
  灰衣人那口軟兵刃必然是十分的鋒利,是以刀鋒過處,整整的砍下了黑大個子的半邊頭顱。黑大個子怪叫著一個後仰,推金山,倒玉柱,摔在地上。
  獨眼漢子驚得怪叫了一聲,足尖點處,掌中八卦刀攻出一招,直向灰衣人的肋下用力紮了過去。
  灰衣人似乎對敵的秘訣,旨在一個「快」字,把握著這一字真訣,每每出奇制勝。
  八卦刀迎上了軟刀,「嗆啷」一聲脆響,兩道寒光搖碎了一天銀星!
  獨眼漢刀身向後一收,霍地飛起右腿直向著對方前心心窩上用力踹了過去。
  也許是一隻眼睛照顧不過來的關係,他這只腿才踢出一半,灰衣人掌中那口如意軟刀已由側面電也似的閃了過來。
  「嗦」的一聲,刀光,血光交迸輝映裡,獨眼客的那條腿足足踢出了八尺之外。「叭噠!」一下落在了沙地裡。
  獨眼客成了獨腿客,當場狂呼一聲,倒地疼昏了過去。
  灰衣人身子一閃,跳出丈許以外,防備著對方的出手。
  出乎意外的是那兩個人並沒有出手。
  騎在白馬上,那個身披熊皮的瘦削漢子急帶馬韁,把牲口帶出丈許以外,身後跟著那個腰繫流星錘的紅衣大漢,兩匹馬似乎也受了驚嚇,頻頻叫囂著跳動不已。
  白馬上那個瘦削漢子勒住了馬,回頭狠狠的盯了灰衣人一眼,叱了一聲:「走!」兩匹馬踏著來時舊路,一溜煙似的去了。
  落寞復遺憾的灰衣人,緩緩的收起了刀。那口刀的刀鞘,外狀如同一根腰帶,尾尖與首端各有如意鎖扣銜接著,刀身插入,毫不顯眼。
  他緩緩來到了那個獨眼漢子跟前,彎下身子探了一下他的鼻息,才發覺到他由於流血過多,竟然也死了。
  雖說是咎由自取,可是一口氣連殺了三個人,畢竟也不是一件值得喜悅的事情。面向著大漠,他臉上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悵然,深深地歎息了一聲。
  三匹失去了主人的馬,在池邊嚼食著地上的青草。
  灰衣人由一匹馬上卸下了全套的鞍轡,改套在那匹新擒的「黑水仙」的身上。
  「人飾衣裳馬飾鞍」,經過一番裝飾之後的黑馬,看上去益加的顯得神駿不群。
  這裡他不想多留,隨即翻身上馬。
  在馬上他辨識了一下方向,一方是黃沙滾滾的沙漠,一方是間有水草的原野。
  他選擇後者——原野,便策馬而去。
  秋陽高照,大地顯得一派清朗!和風廣披,流水彎彎,黑水仙似乎還不大慣披著韁,跑上了一段路,它總會嘶叫著打上幾個圈圈,一口白森森的牙齒,死命的咬著嘴裡的嚼環。
  灰衣人耐下心來馴著它,這麼一來可就慢了下來。
  快到中午的時候,他才來到了一處叫「南瓦子」的小小牧集。
  在一處被稱為「窩棚」的本地小食攤上,吃了些東西,隨即匆匆上道。
  他下定了決心,必定要在入夜之前,趕過當前的這片沙漠,取道直入上都,然後輾轉至張垣出關入道中原,結束他一年以來的沙漠主活。
  他姓寇——寇英傑。
  江南落拓的世家子弟,讀書不成改習劍,先入「行意門」拜掌門人鐘先生為師,三年來打下了內外功的底子,不意鐘先生盛年而卒,不容於鐘先生二子,被迫離開了江南。
  一十七歲那年再入冀北馬家,專攻刀法,馬家快刀在冀省首屈一指。
  那年馬老頭七十有三,老年收得了這樣一個稱心的愛徒,自是欣慰有加,用了整整一年的工夫,把生平得意的刀法傾囊相授。
  姓寇的大概是生來八字硬,馬老頭只活了一年,在七十四歲的那一年就「駕鶴西歸」。臨終前將那口珍藏了多年的「緬刀」贈送給了他。
  馬老頭有個侄子在張垣做販馬的生意,馬老頭有些子錢,死了以後寇英傑不思佔為己有,揀同馬老頭的一些遺物,親自攜到了張垣,找著了他的侄子馬天錫,親自作了一個交待。
  馬天錫感激之餘,暗自把他留了下來,要他在馬市上代他負責一些事情。
  光陰荏苒,一晃又是幾年,直到寇英傑急于思去,馬天錫才送了他一筆盤纏,離開了張垣。
  他並沒有馬上到內陸去,反倒悄悄的出關,輾轉來到了上都,其目的就在於這匹寶馬黑水仙,他發誓一定要擒到這匹馬。
  現在誓言應驗了,沙漠以及關外,對他都已失去了意義。
  以往的歲月儘管是蹉跎而過,可是未來的時日還長得很,他要以掌中刀,胯下馬,在未來的歲月裡,打出一片江山,要做幾件轟動武林,有益人群的事情。
  其實他的刀法早已脫離了馬老頭舊日的窠臼,那是因為他參習了兩家武功之長,加以他本身悟性極高的緣故。
  基於以上原因,他自己創造了許多離奇的招式,這些招式,經過他日後的運用,證明果然有效了,就像他方才用以殺人的那些刀法,多半郡是他自己化解革新而得來的怪招法。
  他生性孤獨,沒有話時不說話,有話不妨也說上幾句,性情剛毅,長於思考。
  這些似乎都是幫助他步上成功的捷徑,也是一個練武人難得而應有的風範。
  然而他——寇英傑,仍然還是一個默默無名的人,一個到目前為止,仍然不受人重視的小人物。
  漠地裡起了風,寇英傑用一塊灰布纏披在頭上,前行了約有數里,風勢轉大,坐在馬鞍上,他展望著前方,極目所見,但只見黃塵萬丈,形成螺旋狀的在空中飄舞著。原來是晴朗的天空,剎那間,變得極其灰慘。
  他胯下的「黑水仙」頓時顯得很不安寧,人立著前蹄長嘶了一聲,即在原地停了下來。
  慣走沙漠的人,俱都知道這不是好兆頭!撥頭回馳是最聰明的辦法,停下來靜以觀變,也不失是明智之舉,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再向前走了。
  附近散置著無數沙丘,圓形的,扇狀的,半月形的,帶狀的。在遍眼黃沙的漠地裡,這些沙丘無異已是難能可貴的避風良地。
  寇英傑不假思索的策馬來到了一處高大的沙丘背後,仰視著眼前這座狀如新月般的高大沙丘,不啻像是一座小山般的高大。
  平面來的風力,衝擊著沙丘背後,就像漁夫撒網般的,一次一次激起漫天的沙粒,霧也似的迷惘,紗也似的輕飄,一片片,一層層,倒捲人無限深沉灰慘的穹空裡,隨即呼嘯而去。
  寇英傑翻身下馬,就在這一剎那間,沙丘背後猝然閃出了一個人影子。
  風沙聲已掩飾了一切!
  只憑著他的直覺,寇英傑忽然發現了這個人——這個人早已迫不及待的躍身直下。
  隨著他落下的身子,一團寒光拖帶著一串鏈形的長影,忽悠悠,直向著他頭上飛掄了過來。
  寇英傑倏地向外一閃,那團光圈「蓬」一聲打到了沙堆裡,敢情是一隻飛流星!
  運施流星錘的,正是早晨意圖劫馬的五匪之——那個紅衣大漢。
  這一點寇英傑確實還沒有想到,想不到對方只剩下了兩個人,兀自不死心,竟然事先埋伏在這裡,意圖下手狙擊。
  寇英傑吃虧的是與對方距離過遠,短兵刃派不上用場,那個紅衣大漢顯然是道中高手,一雙流星,端的有過人的功夫!
  這時右手流星掄起,緊接著向後一收,左手的流星又掄了出去,其勢如同「流星趕月」,再次的向著寇英傑身上飛了過去。
  紅衣大漢狂聲大笑道:「小伙子,你認了命吧!」
  寇英傑倏地縱身而起,對方的流星錘挾著一股子勁風,直由他身邊擦了過去,端的是險到了極點。
  這一錘又打空了!
  寇英傑身方落下,紅衣大漢第三次又已出手。
  這一次更厲害,他施展的手法是左右夾擊,兩團海碗大小的流光左右同時逼到,「噹」一聲,迎在了一塊。
  寇英傑在沙堆上打了個滾,險到了極點。他已是極為狼狽了!
  紅衣大漢狂笑著逕自舞開了這一對流星錘,但聞得風聲颼颼,兩點銀星劃出了一丈五六的一圈弧光,時近時遠,時左時右,先慢後快,逐漸的使兩點銀團,幻化為千百點繁星。
  那漢子顯然是運施流星的能手,兩隻飛流星竟然運施得如此爛熟。
  他是站在沙丘背風的一面,居高臨下,地勢好,進可攻退可守,顯然,他要靠著這一雙流星錘為自己這邊找回面子,要置對方於死命。
  寇英傑以往還不曾有過對付流星錘的經驗,是以上來不十分沉著,可是漸漸地,他已經摸著了一點竅門。
  站在沙丘的斜面,一動也不動,他那雙眼睛瞬也不瞬的盯著對方,追逐著滿空亂舞的兩隻流星。
  紅衣大漢顯然是不讓他把身子偎近了,他的流星錘劃出了一圈流星網。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29:04

  慘灰的穹空裡,激盪著大風的怒吼,遠處漠地裡早已是黃塵萬丈,然而這些卻分不開彼此敵視的目光。
  漸漸的寇英傑把身子逼近過去,紅衣大漢顯得有些緊張激動,那一雙流星錘舞動得更快更猛。
  錘上的風力呼呼有聲,萬千點飛星裡包著紅衣大漢實大壯碩的身軀,他似乎已體會到對方灰衣人的不可輕視,是以兩隻流星錘儘管舞得天旋地轉,卻絕不再輕易發出。
  寇英傑雖說是目不旁瞬,他心裡卻不能不留意著另外一個人。
  就在這危機彈指的當口,沙丘的另一面,緩緩的現出了那個人的影子,那個身披著黑色熊皮大氅的瘦削漢子。
  他身上的那襲皮大氅,已撩在肩後,露出內著的一襲棗紅色勁服,一雙判官筆,分別插在腰間,他用那雙遠比狼更猙獰的瞳子,打量著寇英傑。
  寇英傑仍然直視當前的紅衣大漢,可是他卻也體會到背後敵人的出現。
  腹背受敵,是兵家之大忌,他不得不盡快的結束正面之爭。
  想到了就干,寇英傑虛張聲勢的猛然抽個冷子向前衝進一步。
  果然那個紅衣大漢猛可裡飛出了流星,寇英傑算計到他會有此一手,一個搶波的身勢,已把身子滾倒在沙地裡。
  紅衣大漢一錘落空,趕上一步,第二錘再出手,黃沙一揚,寇英傑猛的由沙堆上疾躍起來。
  不知怎麼一來,錘頭已落在了寇英傑的手裡,紅衣大漢用力向後一扯,鐵鏈子扯得筆直,兩個人可就較上了力道。
  忽然寇英傑一揚手,手上的那只流星錘迎面直向著紅衣大漢的頭上擊了過去。
  紅衣大漢慌張的向後一仰,「呼!」一隻錘頭擦臉而過,陡然間只聽得斜方那個瘦削漢子驚叱道:「小心!」
  似乎慢了一步,寇英傑身軀已怒鷹般的襲到了近前。
  紅衣漢子來不及運錘,左手伸開五指,一掌向寇英傑臉上擊去。
  空中人影一閃,一片衣袂聲中,那個瘦削漢子已向著寇英傑身後猛撲了過來。
  這一切都不能挽回紅衣漢子既成的悲慘命運,因為寇英傑的如意軟刀,已自腰間電也似的掣出,一刀掃過了紅衣大漢的咽喉部位。
  他的身子斜著飄出了丈許以外,紅衣大漢身子一翻,由沙堆上滾了下去。
  也許是他身子過重,帶起了大堆的沙,頃刻間,湧下的沙粒已把他掩埋了,倒是那一對南瓜般大小的流星錘,還扔在沙堆上,閃閃放著銀光。
  寇英傑一刀得手,卻不敢絲毫大意,他身子方自縱出,那個瘦削的首領人物,已由斜刺裡蜻蜓點水般的猛撲了過來。
  寇英傑反過身子來快出一刀,那漢子用左手鐵筆「噹」一聲分開,右手筆鋒一沉,直向寇英傑前心就扎。
  寇英傑左掌一抬,向他筆身上抓過去。剎那間,兩個人打在了一團。
  天空中狂風怒號,遠處被風勢捲起在半天的黃沙,像是蝗蟲陣勢般的變幻著,時而一片,時而如帶,時而首尾互銜,呼嘯而去,迤邐又來,為陰慘的灰色天空,帶來了生動而凌恐的一番異彩!
  沙丘下的兩個人仍在怒搏著。就在雙方猝然接觸的一個勢子裡,寇英傑的一口如意軟刀,深深的扎進瘦削漢子的心窩。
  那漢子發出了嘶啞的一聲怪叫,陡地把手中的一雙判官筆向著寇英傑身上擲了出去。
  筆鋒洞穿了寇英傑身上的那襲灰衣,在他兩肋間留下了兩度血槽,滑出去雙雙的打進了沙堆。
  寇英傑禁不住打了一個冷戰,眼看著那個中了刀的瘦削漢子,歪斜著踉蹌而奔,跑了十幾步,隨即跌倒在沙地上。一陣風,把他身上的熊皮大氅刮得翻過來,蓋住了他的頭臉,他也不再動了。
  寇英傑喘息著走過去,在他面前站立了一會兒,把刀上的血漬,在他身上揩了一下,然後將刀插回到腰裡。
  一隻禿頂的大兀鷹,偏偏在這時拍翅而起,發出「茲——茲——」的一陣子叫聲。
  寇英傑陡地嚇了一跳,猛的轉過身來。西半天橘紅色的光彩,映著大兀鷹升空的身子,翩翩而去。
  就在這一瞬間,他意外的看見了一個人——那個騎在駱駝上的老人。
  真難以想像,又會在這裡遇見了他。那個穿著一襲鵝黃色肥大長衣,留著一綹山羊鬍須的孤獨老人,一隻手拿著像是象牙雕空的長笛,側坐在駱駝背上,他一直都是那麼的悠閒。
  如果寇英傑不健忘的話,他分明記得自己一入沙漠的時候,就看見了他,以後數日,幾乎每一天都隱約的發現到他的駝蹤,即使是看不到他的人,卻總是聽得見他斷斷續續的笛聲。他還記得昨日擒捉黑水仙的時候,也曾經發現過他,想不到自己快馬一日裡,來到了千里以外,在這裡竟然又遇見了他。似乎不能再以「偶然」這兩個字來解釋了。
  寇英傑顯然的吃了一驚,由於對方這個老人的突如其來,很可能他已經目睹了方才自己與二人搏殺的一節,儘管是出於自衛,寇英傑仍然感覺到面上訕訕,有些不自然。
  風勢由沙丘拐彎處迂迴的吹進來,把老人身上那襲鵝黃色的肥大長衣吹得獵獵起舞,尤其是頷下那山羊鬍子,就像是白綾子般的飄著。
  老人頭上戴著一頂紫色的便帽,包括他身上的那襲黃色長衣,看上去質料都很高貴,再襯以臉上那般雍容和諧的氣質,任何人都不會懷疑他不是富貴中人。
  至於富貴中人,如何會出現在沙漠裡,尤其是孤零零一個人騎著駱駝出現在沙漠裡,可就著實令人有些想不透了。
  寇英傑本來想出聲盤問,可是出門在外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了想,他就裝著無事的轉過身子,不再去打量那個老人。
  不意,他的身子方自一轉過來,卻聽得對方老人沉著聲音道:「站住!」
  寇英傑回過身來,霍然發現到對方那個老人,已下了駝峰。
  黃衣老人一聲不吭的走過去,一直走到那個瘦削漢子的屍身跟前,用腳尖把屍身挑得翻過來,看了一眼,冷笑著點了點頭。
  寇英傑忍不住道:「你認識這個人?」
  「豈止我認識!」老人看著他、哼了一聲道:「年輕人,你闖大禍了!」
  然後他徐徐的走近到寇英傑身旁站定,寇英傑發覺到老人身材甚高,自己的個子已經不矮了,而面前這個老人,卻足足的更高出自己半個頭。
  他皮膚白中透紅,儘管出沒在風沙漫天的沙漠裡,全身上下覺不著絲毫風塵之色。
  一襲閃著光澤的絲質長衣,腰上紮著同色的一根絲絛,絲絛梢上垂著一顆核桃大小的明珠,儼然極其名貴!
  他背後斜背著一個同色的黃綾子包袱,由於色澤與他身上的衣服相似,如非近看還看不出來。
  聽了他這句話,寇英傑怔了一下。
  黃衣老人侃侃道:「這個人複姓歐陽,單名一個天字,連同你昨天所殺的那幾個人,合稱『小五龍』,在這一帶沙漠裡橫行,已有多年歷史,想不到竟然會死在了你的手上。」
  頓了一下,他默默的點著頭,又道:「報應,這才叫報應!」
  寇英傑微微一驚道:「原來他們五個就是『小五龍』?」冷笑一聲,接著道:「這五個人在『五里風』一帶,打劫來往行旅客商,罪跡昭彰,倒也是死有應得!」
  老人嘿嘿笑了幾聲,伸出一隻留有晶瑩指甲的白手,輕輕順著那綹山羊鬍子:「年輕人口氣不小,俗語說得好,打狗要看主人,你可知道這五個人的主子又是什麼人?」老人口音很雜,像是江南人卻又滲雜著北地燕趙的腔調,一時不易猜出。
  寇英傑很看不順眼他這種倚老賣老的神態,當下搖搖頭不想再答理他。
  老人上下看了他幾眼,由鼻子裡哼了一聲道:「既然你不願意知道,我也就不再告訴你。不過……年輕人!」
  寇英傑抱拳插口道:「在下寇英傑,老先生請以姓名見稱。」
  黃衣老人嘻嘻一笑、面上不溫不怒的道:「寇小兄弟,看你樣子,大概處世不深,不知道江湖上的風險……」說到這裡那雙深邃的眼睛在對方臉上轉了轉,微微一笑道:「誠然,你這身武功是不錯的了……不過,請恕我說得托大一點,你也只不過比之『小五龍』者流略高而已,要是恃以闖蕩江湖……」搖搖頭,他以極其不屑的語氣道:「那還差得遠……差得遠!」
  寇英傑冷笑一聲,說道:「老先生,你一路相隨,莫非是等著看這個熱鬧?還是另有貴幹?」
  「好說!」老人抬手摸了一下鬍子,顯出手指上那個老大的漢玉扳指。
  「當然有事……」他吶吶道:「在商言商,我們先談上一筆交易如何?」
  「什麼交易?」
  「你的馬!」
  說到馬字時,他偏過頭來,瞟了那匹黑水仙一眼,臉上立刻泛起一片笑容。
  寇英傑頓時面上一冷。
  老人立刻擺了擺手道:「你先用不著不高興,我可是講理的人,說起來你只不過比我運氣好,如果我早你一天先發現了這匹黑水仙,那麼它現在萬萬不會落在了你的手上。」
  寇英傑道:「但是現在它是我的!」
  「所以我想與你談上一筆交易。」
  寇英傑搖搖頭道:「我不想賣它!」
  「我可以出高價!」
  「對不起!」寇英傑苦笑著搖搖頭,轉過身子來。
  老人怒聲道:「站住!」他轉了個圈子,站在寇英傑正面:「也許你還沒有聽清楚!我的代價是一箱黃金!」說著他就口在笛子上吹了一聲,不過是高吭的一個單調音階,遂見站在遠處的那匹駱駝,立刻撒開四蹄,飛也似的奔馳到近前。
  也許那是一種錯覺,寇英傑一直以為駱駝是一種行動很遲緩慢速的動物,這剎那間,他的觀念顯然有了改變。
  頓時他也就明白了何以在間關千里之後,仍然會被他追上來,他不免好奇的打量著眼前這匹駱駝——是很平凡的那一種雙峰駱駝,只是皮毛很乾淨,在頸峰之間,特別設計了一個很舒服的坐墊,後峰與尾脊之間,另設有一個放置東西的皮架,上面捆著一個籐箱。
  這匹駱駝顯然是只供老人為坐騎用的。
  這時那匹駱駝一直來到了老人跟前停下了腳步,黃衣老人隨即動手解開了緊繫在籐箱上的皮繩,掀開了箱蓋,赫然是滿滿一箱黃光燦然的金元寶!
  「怎麼樣?」老人打量著他道:「小兄弟!只要你點下頭,這滿箱金子就是你的了!」
  誠然,這是寇英傑半世以來,所見過最多的一次金錢,而且對方話說得很明白,只要點點頭,這滿箱的金子也就是他的了。
  他還是搖了一下頭。
  「怎麼?你以為這些金子是假的?」老人面現不悅的接下去道:「這些金子是我僱人花了整整一年時間,由『錫林郭勒河』掏來的砂金,然後送到熱河鑄成的十足赤金錠子,你還信不過麼?」說著,信手拿起一個,拋了過來道:「你看看!」
  寇英傑一伸手接住,入手沉實,上面還有熱河「大元樓」的印記,果然是十足的上好赤金。他把這錠金子在手中把玩了一下「怎麼樣?」老人眼巴巴的道:「我說的是真話,不要以為我是開玩笑,老實說,金子我有的是,這點數目在我來說不算什麼!」
  寇英傑苦笑了一下,走過去,雙手把這錠金子送回。
  老人接在手裡,臉上顯然帶出了失望的顏色:「你是嫌數目太……少?」
  「不,數目太多了!」
  「你的意思是不賣?」
  「老先生!我真不知道該怎麼對你說……」他回過頭來看了那匹黑水仙一眼,臉上現出了一種仁者慈愛的微笑。那是一種不愧不怍,高風亮節的情操,使得一直用冷峻目光逼視著他的雍容老者,打從心底生出了敬崇的意念。
  對於眼前這個年輕人,他似乎作了一番新的估價。
  寇英傑含著感激的眼光迎看著他道:「這些黃金,是你雇了許多人,花費了一年的時間才淘來的,而這匹馬……」他回頭看了那匹馬一眼,微微一笑接道:「卻也同樣花費了我一年的時間,它一直是我夢寐以求的,你永遠不會知道,我愛它有多麼深。」
  老人內心肅然起敬。
  「老先生,」寇英傑溫和的接著又說道:「為了珍惜我過去的一年,我實在不忍心割愛!」
  「你說什麼?」黃衣老人大聲的咆哮著。
  「我說不忍心賣這匹馬!而且,我也同樣希望你能夠珍惜你一年的收穫——這一箱金子!」
  老人呆了一下。
  寇英傑點了一下頭,苦笑道:「無論如何,你的慷慨以及對我這匹馬的重視,使得我衷心的敬佩和感激,還沒有請教大名!」
  「我姓郭,名字你就不要問了,這一帶人家都叫我『采金人』,你要是高興,也可以這麼稱呼我!」
  「郭老先生是住在……」
  「我當然不會住在這裡!老實說我最討厭這個地方,天氣、人、風沙,我都討厭!」他把那一錠黃金重重的扔到箱子裡,重新把箱蓋繫好,似乎他心裡包藏著一團火,隨時都將要爆發出來的樣子。
  寇英傑反而感到了一些歉然。拒絕別人的本身,原本就不是一件快樂的事情。「郭老先生,」他輕喚了一聲道:「我實在很抱歉!」
  「抱歉!嘿嘿……」老人回過頭來,用著灼灼有光的一雙眼睛逼著他,又道:「像你這樣的年輕人,倔強,固執,自以為有兩手功夫,就什麼人都看不在眼睛裡!」
  寇英傑怔了一下,剎那間,他忽然覺出眼前這個老人變了另外一副嘴臉,變得蠻不講理的樣子。
  老人鼻子裡哼了一聲,伸出手指,指著寇英傑的鼻子道:「我是看得起你,才會出這麼多錢來買這匹馬,要不然……哼哼!」
  寇英傑道:「要不然怎麼樣?」
  「要不然,我真要想硬留下來,也不會是一件難事!」說完這句話,他負著兩隻手,冷著臉向寇英傑,顯出一副冷酷無情,高不可攀的樣子。
  而這,正巧也是寇英傑最不能忍受的一副姿態:「很好!你老人家既然這麼說,我倒要請教了!」他冷笑道:「我要看看你老人家要怎麼留下我這匹馬!」
  老人家發出了像是山羊鳴叫般的一聲長笑,他的神態益加的高傲,氣焰逼人:「小伙子,要講打,你差遠了!不信你就來試試!」說完他把手裡的洞蕭向頸子後面一插,抬了一下雙手,道:「來吧!我有一個打法,叫做『三步跌』,你可以嘗嘗味道如何?」
  寇英傑冷冷一笑,他是知道自己身手虛實的,由於昔年隨同鐘先生練武時,鐘先生極為看重徒手相搏技擊功夫,是以在這一門功夫上,他曾經下過苦功,他最大的長處是在一個「粘」字,換句話說只要和對方一接近了,敵人就很難脫得開身。他實在不敢相信,面前這個老人,能有什麼了不起的武功。
  他再次的打量面前這個老人。霍然間,老人的氣勢,神態,卻又是那般的不可輕視,誠然是虛實莫測的一個人啊。「倒看不出來你老也是練家子!寇某請教了。」
  「好說,你就上吧。只是小朋友,我的話先說在頭裡,我這『三步跌』的打法,很有點靈驗,你必然大吃苦頭,年輕人,火氣旺……」他又發出了山羊般的一聲長笑,帶著調侃的,語氣也十分托大的道:「我就算殺一殺你的威風吧!」
  「我看未必。」說了這句話,寇英傑已挺身上步,叱一聲:「看打!」
  右足貼著地面出去,直向老人一雙足踝上勾了過去。
  黃衣老人鼻子裡「哼」了一聲,身軀岸然不動。
  只聽見「叭」一聲,寇英傑的那隻腳,結結實實的掃在了對方的足踝上。
  出乎意外的是對方並沒有倒下去,甚至於連痛也不曾呼一聲。
  反倒是寇英傑神色大變,一連後退了三步,只覺得這一腳不像是踢在對方的腿腳上,而是掃在了一堵石壁上,老人身軀稱得上「固若磐石」,所幸寇英傑這一腳只用了五成力勁,否則只怕吃的苦頭更大了。
  老人果然是言出有信,就在寇英傑身子方自退出第三步的當口,倏見老者左足一分,已勾在了寇英傑胯下,向上一彈,一股力道發自其足尖上。
  寇英傑想收勢穩身已是不及,一個後仰的勢子,摔出了丈許以外,「噗通!」一下子倒在了沙地裡。
  摔是沒有摔著,可是卻激起了他的一腔怒火。
  在沙地裡打了個轉兒,寇英傑如同餓虎也似的撲了上去,可是說不出是怎麼一回事,總之,就在他的兩隻手方一沾在老人衣邊上的當兒,猛然就感覺出,由對方身上反彈出一股莫名的勁道。老人那只看來白淨的瘦手,更不知是如何遞出來的,只向外一伸一托,已拿在了寇英傑的腰眼上。那裡,藏伏著人身的一處大穴——章門穴。
  寇英傑方自覺出身上一麻。對方顯然是手下留情,沒有在他的穴道上下手。
  儘管如此,寇英傑也不好受。
  老人只在履行他的諾言,他算計著寇英傑撲上來的步法,正好在第三步上,心生意,意著形,形乃生力。
  就這般寇英傑不明不白的又摔了出去。
  這一次似乎比前一次要重了許多,寇英傑在地上咕嚕嚕打了一陣子滾兒,只摔得兩眼發黑,金星四射。
  「怎麼樣?我的話不錯吧?」老人插著一雙手,臉上瀰散著從容不迫的笑意。
  寇英傑霍地躍身而起,他已經不敢再輕視這個老人了,內裡運了一口氣,穩著步伐,向前邁了兩步。
  老人揮手道:「夠了,再進一步你可是又要挨摔了!」
  寇英傑大吼一聲,騰身而起,直向著老人身上撲了過去,他連番失手挨摔,內心早已積了一腔怒火,這時再也不肯手下留情。
  這一式「虎撲」勢裡,其實暗藏著「摩雲手」的手法,只要指尖一沾著對方身子,必能將對方狠狠的摔個半死。
  想像似乎永遠與事實有一段距離,這一段距離,卻又太大了一點。
  老人站著的身子,顯然如同鱔鯉般的滑溜,寇英傑的雙手固然是搭上了,可是在他感覺裡,那絕非像是人的身子,像是一條蛇,一條魚。不知怎麼一來,他的手可就滑開了。
  更妙的是,老人彎曲著伸出的那隻手,卻又莫名其妙的托在了他的背上。
  只聽他低叱了一聲:「去!」
  意到力行,一股罡勁,猝然由他綿軟白皙的手掌裡吐出來。
  寇英傑的身子,就像是一枚球般的高高的拋了起來,「噗!」一下子,又摔在了沙子裡。
  三次重摔都沒有使他受傷,那是因為地上是厚厚的沙地,然而這一次老人卻是有意要他吃點苦頭,只見他身子一連在地上翻滾著,雖百十轉亦不自停。等到完全靜下來的時候,寇英傑已成了個沙人。喘息了半天,他才踉蹌著由地上站了起來。
  看起來這種摔法似乎有悖常理,可是當事人卻心裡明白得很。原來就在方才老人一拍之下,那股子力道已由對方手掌心裡進入到了寇英傑的身內,圓滾滾,熱烘烘的一團,在那團力道的催使之下,他才會身子滾個不休,直到那團內勁完全消散之後,他才能保住自己身軀的平衡。
  由沙地裡狼狽的站起來,他先前的一股銳氣已打消了一半。老實說,他還是有點想不明白,對方這個老人的身手簡直太神妙了,說得更洩氣一點,剛才那一連三摔,摔得他還是糊里糊塗的。然而無論如何,他不得不佩服人家的身手高明。自己這身功夫跟他比起來,簡直判若雲泥,說得實在一點,簡直是連人家的身邊也沾不上。
  老人背負著雙手,只是微笑的看著他,在寇英傑來說,這是一種莫大的侮辱,他萬萬難以忍受。
  「小老弟!我知道你心裡還是不服氣……好吧!」老人揚了一下雙手,冷冷的道:「你不是有把刀嗎!來吧,我管保你還是連我身邊都沾不上!」
  「這可是你說的?」
  「當然是我說的,你就撤傢伙吧!」
  寇英傑咬了咬牙,道:「好!」手掌向腰裡一探,流光一顫,錚然作響聲中,那一把外形甚為別緻的如意軟刀已經攢在了掌心裡。一心想著要洩忿雪恥,可就顧不得刀下難免傷人的這個問題:「老先生,兵刃無眼……」
  才說了半句,對面姓郭的老人已擺手笑道:「我知道,我知道,是我要你這麼做的,你大可放心,真要是我死在了你的刀下,那怪我不自量力,絕對怨不得你。不過,這一陣你要是再輸了……」
  寇英傑說:「這匹黑水仙寶馬,聽憑你任意牽走!」
  郭老人鼻子裡哼了一聲,冷笑道:「小小年紀,說話不加深思,你放刀過來吧!」
  在他說話的當兒,寇英傑早已蓄好了勢子,對方話聲一落,他身子已電也似的湊了過去。
  掌中刀「颼!颼!颼!」一連三刀,三刀連成一氣,無異是經過他一番深思熟慮之後的安排,真當得上是快、準、狠三者兼具。
  在姓郭的老人面前,似乎他早已注定了失敗的命運,拳腳固是不敵,兵刃亦復如此。
  郭老人只是適當的變幻著他站立的位置,甚至於他站在沙地裡的一雙腳,連動也不曾動一下,然而誠然如此,他足踝以上的身軀,卻是曲扭變得那般靈活,以至於寇英傑如此快迅的三刀俱都落了空。
  寇英傑驚心之下,剛想再施殺手的當兒,郭老人冷笑一聲道:「算了吧!」
  一隻軟綿綿的手掌已經拍在了他左脅之下,微微向外一送道:「去!」
  寇英傑偌大的身子,球也似的,又彈了起來。同時間,老人一隻右手趁勢翻起,蝴蝶穿花般的靈巧,向外一搭,已經貼在了寇英傑的刀身之上,頓時間就像有一股電流般的罡氣突地通人刀身。寇英傑只覺得那只持刀的右手上一陣子發麻,同時掌心一陣子炙熱,那口如意軟刀已脫手而出。
  他落下的身子是一個前蹌之勢,一頭紮在沙堆裡,弄了一頭滿臉的沙粒。等他回過身來時,卻發覺到對方仍然站在原處不動,自己那口如意軟刀正捏在對方右手「拇」、「食」、「中」三根指頭上,銀蛇般的顫動著。寇英傑只覺得頭上一陣子發熱,身軀一晃,坐倒在沙地裡,驚、愧、羞、懼,一剎那萬念交集。活了這麼大,江湖裡會見過的高人著實不少了,然而翻遍了記憶深處,簡直就沒有一個人的身手,能夠與眼前這個老人相頡頏。
  對方這身功夫,足可當得上「神乎其技」四個字,寇英傑一向都以為自己這身本事蠻不錯了,今天拿來與對方這個郭姓老人比較之下,簡直是一天一地,其間距離不足以道裡相計。什麼話也不須要多說,也再沒臉跟對方動手了!
  只是這麼大的人,要當面向對方出口討饒,那可是無論如何也難以辦到,死也辦不到的事情。長長歎息了一聲,他深深的垂下了頭,什麼話也用不著說,也沒什麼好說的,事實擺在眼前,不容你不服氣,眼前老人誠然當得上是一個風塵中俠隱類的人物,應該是屬於「異人」的那一種人。忽然,他內心潛生出一番敬意。一種「心悅誠服」的由衷敬仰。
  面前銀光一閃,那口如意軟刀正好插在了腳前。「小伙子,你可服氣了?」郭老人仍然是那種調侃的口吻,然而他眼神裡卻隱約的現出一種智光,這種眼光足可看穿一切,洞悉寇英傑內心的思維。
  「老前輩神技驚人,小可心悅誠服!」一面說,寇英傑由地上爬起來,把刀插入腰套裡,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衫,畢恭畢敬的向著郭姓老人深深一拜。
  老人湛湛目神兀自逼視著他,抬起一隻手,他輕輕捋著頷下那綹子山羊鬍子,倒不折不扣的受了他的大禮。
  一剎那,他那紅潤的面頰上,變幻出一片異彩,同於頭頂上呼嘯的長空,波譎雲詭,令人難以猜透!
  寇英傑直起腰來,正色朗聲道:「小可不知自量,自取其辱,老前輩不要見笑,」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無限遺憾的扭過頭來看了一眼那匹他所深愛的坐騎,「這匹黑水仙已經是老前輩你的了,你老人家牽它去吧!」
  郭姓老人微微點了一下頭,道:「你這麼說就對了。」說完拍打了一下身子,緩緩走過去。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29:14

  寇英傑用無限依依的目光跟著他,內心浮起失去的痛苦,他幾乎不忍心再看下去,不忍看著老人牽走他的愛馬。然而,事實並非如此。出於他意外的,老人並沒有走向那匹黑水仙,卻是到了他自己的那匹雙峰駱駝跟前去,伸出一隻手輕輕一按駝背,他身子已縱起來,四平八穩的坐在了駝背上。寇英傑怔了一下,趕上一步道:「老先生,這匹馬……」
  郭老人冷冷一笑道:「孩子,你又錯了!」他一面解著繫在駱駝頭上的絲絛,一面打量著寇英傑道:「我並沒有說白要你的馬,那只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
  「可是,你老人家剛才還要用整箱金子來買這匹馬。」
  「那是剛才的事,小兄弟!天底下每一件事都會變的!現在我忽然又改了主意了。」說完他抖了一下絲絛,駱駝就起步前行。
  寇英傑呆了一下,趕上一步,道:「老前輩!」
  那老人沒有再回頭。
  漠地裡大風狂飆著,漫天風沙裡,疊入老人踽踽的孤獨背影。
  寇英傑一剎那間內心翻起了無比的感受與激動,就在這時他耳邊響起了老人如斷如續的口音,那是一首詩——「我今南行七里橋,為踐故人走天郊;三日之後黃昏渡,再圖西風馬上交!」
  郭老人順口吟出的這首詩句,雖是出聲不大,但是吐字清楚,每一個音階,都清楚的送進了寇英傑的耳膜之內,顯系內功中「千里傳音」之術。
  寇英傑心裡驚得一驚,在回味對方這首詩句涵意的當兒,老人的「沙漠之舟」可就去遠了。
  詩句的涵意至為淺顯,就連文學造詣並不深厚的寇英傑也能會意。那個郭姓老人,明顯的告訴他說,他此行將要往七里橋去會晤一個故人,三天以後返回,那時候希望寇英傑能在一處渡口等,二人再定深交。
  等到寇英傑把這四句詩的意思悟解之後,內心不禁湧起了一陣狂喜,再向老人去處看去,但見大風呼嘯的沙漠已成混沌一片,哪裡再有老人的身影,原本的一腔悵恨自愧。現在卻改變為無限的懷念了。憧憬著老人的風采,以及他那出神入化的身手,真使他內心興起了不能休止的激動與遐想。
  郭老人誠然是芸芸眾生中一個不可多得的奇人,一個風塵裡的異人俠隱,果然要是能得其垂青指點,必將受益不淺。這一次邂逅實在算得上離奇,對於郭姓老人那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力,他自是佩服得五體投地,然而郭老人那種不恃強凌人的風範,卻更屬難能可貴。
  他分明鍾愛著寇英傑的那匹寶馬黑水仙,也曾甘心出重金以購,然而當他獲知寇英傑也同自己一般的深愛著這匹馬時,他竟然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甚至於寇英傑自願雙手送上,他也不再思染指,這就是一種難得的俠士風範。
  坐在沙地上背倚著沙丘,寇英傑憧憬著老人的高風亮節,禁不住再次油然生了敬意。
  這片沙漠,在以往的日子,他也曾來過許多次,卻不曾見過老人的影子,甚至於從來也不曾聽人說起過這樣的一個人,一個具有如此武功,如此神出鬼沒,雍容器度的人,似乎不應該這般默默無聞,這一點是寇英傑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的。
  他實在很累了!
  外面雖是漫天風沙,幾乎有天搖地動的傾勢,然而這方寸之地的沙丘背後,卻獨能享受一片寧靜。由死者那個瘦削的身子上,揭下了那塊完整的熊皮大氅蓋在身上,他興了濃濃的睡意。
  然而,就在他眼睛將閉還不曾閉起的剎那,目光掠處,卻發現一件奇怪的物件。那是一盞閃著瑩瑩白光的水晶瓶,似乎瓶頸部分還連繫著一條細細的銀鏈子,像是女孩子家懸掛在肉身的一件小玩飾,卻是十分珍貴可愛。
  它靜靜的擱置在沙地裡,映著天色閃閃放光。寇英傑彎身站起,走過去揀了起來,只覺得入手猶有餘溫,像是剛才脫離人身。他心裡一動,忖道:「一定是那個郭姓老人走得匆忙,遺落下來的東西!」
  是一個大小相同拇指,比拇指稍大一點的小小水晶瓶,細軟精緻的一條銀鏈子,巧妙的洞穿過瓶頸部分,果然是供為佩戴裝飾用的。寇英傑好奇的在手裡把玩著,只見那晶瓶雕磨得珠圓玉潤,十分可愛,瓶側有四個凸出的陽文,刻寫著「明艷動人」四個小篆,另有一行更小的蠅頭小字雕刻著「千里父相思」等字樣。寇英傑不經意的把晶瓶傾倒過來,頓時他發現到一件新奇而有趣的事情。
  只見小小的水晶瓶面上,像是浮現出一片濛濛的霧光,似有某種乳白色的液體,由瓶內漫過。就在這層白濛濛的霧氣完全澄清之後,瓶面上頓時現出了一個女子的全身形象。那是一個長髮,帶有幾分稚氣的明艷少女形象。
  寇英傑的目光,頓時就被瓶上佳人那股絕色的風華深深的吸引住了。
  的確是世所罕見的一個美女。長身玉足,明眸皓齒,朱唇厚薄適度,尤現出少女的風情萬種,那是人見人愛的一個年輕姑娘。
  雖說僅僅是出自匠工細心雕鑿,而塗以顏色的圖像,可是足足可以稱得上「精心傑作」四個字。
  畫中少女穿著一襲大紅的緊身衣褲,近胸以上卻披著一件百雀彩羽的小坎肩,長髮隨風,與肩後的劍穗共同飄浮著,說不出的一種嬌野不羈,我行我素的任性姿態。
  太美了,美得有點使他愛不釋手。
  當他再把晶瓶倒過來時,瓶面上又自浮現出一片茫茫的霧氣之後,瓶內佳人隨即消失,看上依然透剔晶瑩,不著絲毫痕跡。
  這般巧妙設計的一件飾物,即不以該水晶瓶本身價值,僅就晶瓶內那番雕刻,著色,已足可抵萬金之數;主人如果拋開市俗金錢價值觀念,作為隨身攜帶以慰相思的一件物件,那誠然更是「無價之寶」了。
  瓶上「千里父相思」那五個小字,不啻說明了瓶內所雕刻的那個絕色少女,與老人之間,大概是父女的關係。從而推想,這個郭姓老人該是如何疼愛著他這個女兒,以至於浪跡天涯之時,猶不忘攜帶著以慰對愛女的思戀之情。這番父女的真情,雖只是一種推想,卻極合情理。
  寇英傑自幼失怙,缺乏親情關愛,此刻睹物思情,憧憬著老人的愛女深情,一時深有感觸。他暗自責怪著老人的疏忽,竟然將這樣不該失落的一件物件失落了。不過他轉念一想,好在三日後對方尚約了自己見面,那時正可親手交還,為恐遺失,他就將這個晶瓶繫在頸項上,貼肉藏好。
  悵看了一天風勢,一半時還不會停下來,他實在疲了。
  那匹黑水仙徐徐走過來,唇間不住的打著噗嚕,卻也有些倦了。
  寇英傑拉過了馬韁,以之系纏在手腕上,隨即擁著那襲熊皮大氅,沉沉的睡了過去。
  不知道什麼時候,風勢好像早已停了,寇英傑只覺得一隻手被用力的搖動著,耳邊且響起了馬鳴的聲音。寇英傑驀地睜開眼睛,才發覺到天已經黑了。這一覺睡的時間可真夠長,他張惶的站起來,四下看了看,天空是一片暗灰色,無數繁星點綴在初夜的穹蒼裡,且月色亦顯得分外明媚。陣陣的冷風襲過來,使他覺得遍體如冰,冷颼颼的,幸虧還有這一襲熊皮大氅,否則還真有點挺受不住。他勿匆由馬鞍革囊內找出了一份乾糧,胡亂的吃了一些,便翻身上馬。
  那匹黑水仙似乎早已養足了精神,渴望著放蹄一奔,以解除身上的寒冷。寇英傑方一翻身上馬,它已迫不及待的放蹄奔馳起來,此番奔馳較之先前又是不同,誠所謂「人有精神馬又歡」,這匹黑水仙一經放開了四蹄,真好比脫弦之箭,速度之快,幾令騎在它背上的寇英傑亦不禁為之駭然,當真有「日月千里」之速。
  月上中天時分,寇英傑發覺到已出了這片沙漠,橫在他面前的,是一處長長的溪水。夜月之下,水質清碧,明晃晃的水面,像閃爍著鱗甲蜿蜒前游的一條巨蟒。
  這條河是錫林郭勒河的一道支流,其源頭髮源處,正是頗負盛名的薩爾湖,溪流的兩岸,沃野寬闊,是有名的牲畜放逐牧野。
  寇英傑翻身下馬,在溪內掬了些清水飲用,聽令座馬嚼食著溪岸的野草。就在這時,他耳中聽到了一些異聲,在淙淙流水聲以外,他聽見了一些串鈴的聲音,乍聽時很像走方郎中手裡的那玩意兒,其實卻是扣結在牲口頷頸上的響鈴。原先只不過是很模糊的一種聲音的意識,不過轉瞬的當兒,那種聲音已變得十分清楚,顯著而錯綜。
  所謂「錯綜」那是因為聽見了別種的聲音——蹄聲。
  在這邊荒地方,任何一種非大自然的聲音,都算得上「特殊」二字,也都足以驚人,在這個環境裡,自然而然也就變得很敏感,一點點奇怪的聲音,都會使人很驚覺而加以留意。寇英傑直起身子來,順著面前這道源遠流長的溪水極目望過去,他不禁微微吃了一驚。
  老實說,在這個窮荒僻壤的地方,這麼大規模的馬陣是很少見的。一共來了多少匹馬,一時還弄不清楚,不過第一批八匹坐馬,卻已經清楚在目。
  八匹大概同屬於一個顏色——黃色的駿馬,並成一橫列,以同樣快的速度,踐踏著溪邊鬆軟的淺草地,風馳電掣般的疾快,剎那間已臨近前。
  如非是八匹馬的頸項上,都拴著一串醒目銀鈴,單單只憑蹄聲,那是不易聽出來的。
  此刻,那些串鈴聲非但清楚在耳,甚至於已有些震耳了。月光之下,八匹同色的駿馬上,各自端坐著一個十分魁梧的漢子。
  八名漢子,看起來幾乎是同樣的高矮,也是同樣的姿態,同樣的衣著。
  每人一襲緞子的箭祆,那是一種關外不常見的衣服式樣,前大襟一角拉下來,露出祆裡子,老大的一塊皮裘。
  八個人臉上也都紮著同樣色澤的一根絲絛,夜色裡,寇英傑雖然看不清楚是什麼顏色,猜想大概是紫色的,緞質的衣料,映著月色閃閃生光。
  寇英傑同時也注意到,在他們每人坐鞍之前,各懸著一口細長微微彎曲的長刀,刀的式樣,甚至懸掛的地方也完全一致。
  在寇英傑驚奇的注視之下,這一撥八匹健馬,已自眼前風馳而過。那是很雄邁,整齊壯觀的一列馬步。如其說馬步的劃一令人驚訝,不如說馬上人的精神劃一更令人驚異。
  八個人不如說八「尊」人來得恰當,因為這些人看上去簡直就像木頭雕刻出來的一樣刻板,八雙鋒利的眸子,只注意著前方。他們豈能會沒有發覺到寇英傑這個人的存在?只是卻連正眼也不看他一眼。
  就在寇英傑無限驚異的眼光尚未離開這八騎人馬背影的一剎那,他耳中卻又聽見了第二撥馬蹄的聲音。
  第二撥是四騎人馬,馬色大概是棗紅色的,馬上人的衣質,同樣屬於緞質,只是色澤較淺,每人頭上多了一頂同樣色澤的風帽,帽後飄著長長的兩根帽翎,月色下十分瀟灑。
  這四匹馬同先前的八匹馬一樣,風馳電掣的由寇英傑面前奔馳而過,給與寇英傑的感覺,只是驚鴻一瞥,除了驚奇以外,什麼都來不及思索。
  然而當他再回過頭來時,情形就更不一樣了!不知道什麼時候,他面前又出現了兩匹馬,和一輛閃爍著金漆光澤的彩車。兩騎人馬,連同著這輛雙轅二馬的金漆座車,就在寇英傑回過身來的一剎那,已近眼前。
  首先映在他眼前的是馬上一雙神秘男女,男女二人,各人跨騎在一匹雪白的駿馬之上。這兩個人可不似先前那兩撥人馬那般的刻板,也許是他們身負的使命遠較前行各人為重,或是身份不同。總之,就在他二人方一發覺到眼前寇英傑這個人時,兩個人情不自禁的同時扣勒住馬韁。兩匹奔弛正疾的坐馬,陡地收蹄,就地裡打了個圈子,牲口不住的打著響鼻,馬上男女四隻明銳的眸子,已經目不交睫的盯在了他的身上。
  寇英傑也因為這樣,才得較為清楚的看清了對方,顯然是兩個不同凡俗的人物。
  騎在左側馬上的那個男的,一身重裘,皮衣皮帽,月色下略可看出他生就一雙濃眉,眼睛雖不大,但是內蘊的精光,卻有灼灼逼人之勢。這人大約三旬左右的年歲,略嫌過長的一張面頰上刻劃著精明、自負、粗獷,即使不說一句話,卻也豪氣襲人。
  至於與他並騎一側的那個少女,顯然卻又具有另一種不同的風華氣質了。因為她是個姑娘家,寇英傑不好意思太仔細的打量她,可是看上一眼總是難免的。
  很標緻的一個女孩,二十歲也許多一點的芳齡,白瑩瑩的一張臉,包裹在一襲連頭帶身的狐裘裡,那麼清秀而微微揚起的一雙蛾眉,襯托著其下碧海也似的一雙剪水雙瞳。她身材很高,騎在馬上並不比那個男的矮多少,細細的腰肢上因為多紮了一條銀色的絲穗子,雖是狐裘,亦顯不出絲毫臃腫。
  隨著她撩起的纖手,揭下了頭上的那頂連衣皮帽,一蓬秀髮,雲也似的披了下來。她單手接著馬韁,讓胯下健馬繞了個快速的圈子,人馬已偎到了寇英傑正前方站定。
  就在這一雙白駒突然定身的當兒,身後的那輛金漆馬車,在車把式穩重熟練的收韁式子裡,也停了下來。雙方距離,約在三丈左右。
  寇英傑倒不禁為這突然的舉止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抬起頭,正好接觸到正面少女那雙水汪汪的眸子。帶著三分盛氣,七分嬌嗔的模樣,她瞬也不瞬的盯著看他,拿在右手上的那支雙股小皮鞭,很可能隨時都會向著寇英傑抽下來。寇英傑可不願再惹這個麻煩,像是理屈似的,又往後退了一步。
  馬上少女原本像是要發火的樣子,不知怎麼回事,在她目睹著寇英傑這副老實樣子的時候,無形中竟然把原先那股子毫不講理的氣消下了一半,卻又並不太甘心,把一隻手叉在腰肢上,一副欲罷不休的神情。
  寇英傑心裡怔了一下,他實在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麼錯事,值得對方這副樣子的打量自己。
  馬上少女繃著那張清水臉:「你這個人是幹什麼的?」
  「我?」
  「當然是你,」她說話時候嘴角牽動著,很俏皮的樣子,「難道我跟我自己說話?」
  寇英傑怔了一下,不太樂意的道:「我是走路的。」
  「廢話!」說時她霍地揚起了鞭子,卻是沒有真的抽下來。
  這時候一旁的那個男的,忽的帶過韁來。只見他濃眉一挑,盛氣凌人的怒視著寇英傑,冷冷道:「半夜三更,你站在這裡幹什麼?見了前行的馬隊,怎麼不遠遠的避開,你想死麼?」
  寇英傑不由得一時氣往上衝,可是轉念一想,一路上自己惹的事實在也夠多了,再者對方看來聲勢不小,何苦再生意外?這麼一想,他就吞下了這口氣,冷冷笑了一聲,往後又退了一步。
  馬上漢子怒聲喝叱道:「是誰要你來的?說!」
  寇英傑「哼」了一聲,道:「笑話,這條路莫非只有你們來得,我就來不得麼?」
  濃眉漢子一聲叱道:「你是想死!」死字出口,一隻右手陡的抬起,箕開的五指,像是一隻巨大的鳥爪,凌空向著寇英傑身上擊過來,頓時之間,空中響起一股尖銳的急嘯之聲。
  也就在這一剎那間,另匹馬上的長髮少女忽然一聲叱道:「不可!」她陡地翻起一隻手,電般的疾快,就在那濃眉青年的手勢方才擊出一半的當兒,已搶先搭在他的腕子上。
  濃眉青年吃她這般的一阻,那隻手霍地改為向下一沉,空氣裡猝然響起了一股尖銳的風聲,竟把地面上一層泥沙刮起來,「刷啦啦——」濺灑得半空都是。
  那剩下的一半股掌力,雖是後繼無力,卻也其勢可觀,呼嘯一聲,直由寇英傑右肩側硬掃了過去。
  寇英傑身子晃了晃,一連退後了兩步,雖是隔著厚厚的一層皮裘,卻也使他覺得右肩上像是刀削了一般的疼痛,由此而視,對方青年掌上功力,該是何等驚人?一股無名之火,陡地上衝直起,寇英傑一撩大氅,甩上肩頭,正待發作的當兒,卻聞得一聲輕咳,傳自較後的金漆車座之內,並有一物件擊敲著車壁發出「碰碰」之聲。
  「孟能,你過來!」聲音發自車廂,雖不亮吭,卻吐字清楚。
  那個濃眉青年甫一聞聲,頓時面現肅然,恭應了一聲「遵命」,隨即帶馬過去。只見他一徑來至金漆馬車前翻身下馬,雙手抱拳道:「父親有什麼吩咐?」
  車廂內傳出一聲冷笑道:「來前,我是怎麼關照你們兄妹的?你在跟什麼人說話?」
  「這……」濃眉青年回看了一眼,道:「是個不關緊要的閒人!」
  「既是閒人,何必嚕囌,任他去吧!」
  「孩兒只是有點奇怪,想查問一下他的根底……」頓了一下,他才又道:「你老人家既然這麼說,就任他去吧!」說罷抱拳一揖,翻身上馬。
  車內人道:「慢著!」
  那個叫「盂能」的濃眉漢子忙自又跳下馬來,應了一聲:「是!」車內人道:「眼前是什麼地方?」「總壇第十一區,錫林旗部!」「是誰的管區?」「這個……待孩兒查看一下!」說罷他回頭,向著身後那個馬上少女招呼道:「小薇,你來一趟!」馬上少女應了一聲,那雙妙目在寇英傑臉上轉了一下,似嗔又笑的白了他一眼,遂帶過馬頭,匆匆來到了車前,翻身下馬。濃眉青年道:「爹問這塊地方,是誰的管區?那張羊皮鐵令圖可在你身上?」
  「在!」長髮少女答應了一聲,探手由身側豹皮革囊內取出了一張羊皮,打了開來。濃眉漢子即由身上取出千里火,迎風一晃,亮出了尺許長短的一道火苗子,兄妹藉著火光的照耀,齊向那張羊皮鐵令圖上參閱。
  寇英傑停立一旁,反倒是冷落了。他原想就此抽身,可是眼前這一切無寧說引起了他極度的好奇,這伙子人到底來自何處?欲奔哪裡?他們是些什麼人?車子裡坐的那個人,又是什麼人?這一切的一切,在在使得他感覺到奇怪,一時反倒不想離開了。趁這個機會,他打量了附近一下,才發覺到前行的馬隊俱都遠遠的停下來,月色下,清楚在目。寇英傑再向金漆馬車後方打量,才發覺到車後某距離處,亦有兩撥馬隊,其人數式樣一如前行馬隊一般無二。
  這種陣勢,在冷寂的邊荒沙漠地方,可以說極為罕見,即使是附近蒙旗親王出巡,亦不見得有此排場。寇英傑不禁有些懷疑來人系官場中的當今大員了,可是卻又不像。他心裡正自匪夷所思,胡猜亂想的當兒,卻見眼前兄妹已收起了那張皮圖及千里火。
  那個濃眉青年隨即抱拳恭聲道:「孩兒已查過了,這地方確屬總壇第十一區,應該是『小五龍』的地盤。」
  車廂內那個人冷冷哼了一聲道:「我知道了,哥兒五個來了沒有?」
  濃眉漢子跨出去一步,四下打量了一眼,道:「還沒有!」他退回來冷笑一聲道:「好大的架子,請示父座,是不是要召見他們問話?」
  車中人道:「歐陽天一向恭謹,豈能有此疏忽,況且事先已有指令給他,放火雷箭,即召他們來此回話!」
  濃眉漢子應了聲:「遵命!」隨即匆匆向馬鞍上取用物件。
  一旁的寇英傑在一聽見小五龍這個綽號時,已不禁心中一動,再聽見歐陽天這個名字時,更由不住怦然而驚。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那個騎駱駝的郭姓老人曾告訴過他,自己殺死的那五個人正是「小五龍」,其中那個身披熊裘大氅,施展判官筆的為首匪人,也就是歐陽天其人。這麼一想,他立刻又聯想到那老人曾說過小五龍背後的厲害靠山那句話,他頓時對於車內那個人,有了一個概括的認識。起碼有一點可以認定,那就是來人絕不是官場中的人物,多半是黑道江湖中的一個極厲害的魁首人物,至於這個人到底是誰?卻又不是他所能想像的了。
  這些念頭,說來紊亂,其實在他腦子裡只不過如石火電光的一閃而過。
  即見那濃眉青年已由皮鞍內取出一樣物件,夜色裡寇英傑因距離較遠,看不真切,看上去彷彿像是一個筒樣的家什。只見那個濃眉青年拿到手中,向空舉了一下,即由其內「嚇」的一聲,連同著一溜子火花,噴出了一道朱紅色的刺目火光,看起來就像是正月裡玩的沖天火炮一樣,而且更能射高。
  眼看著夜色裡,這道火光足足射起有數百丈高矮,在空呈垂直上升,在上升的過程裡,並且發出一連串的爆炸聲,如此保持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才自消失。濃眉青年接連著又發出了兩枚,才把那個發射噴筒收起來。
  寇英傑不想距離他們太近,再者又恐自己新得的那匹愛馬黑水仙走失,乘這個機會,他悄悄走到愛馬身邊,翻身騎上。騎在馬背上,他向這邊打量著,反倒覺得看得更清楚,而且有一個好處,隨時可以策馬離開,憑著這匹黑水仙的腳程,只怕在場各人誰也無能追上。心裡去了一層顧慮,他樂得作出一副清閒的旁觀姿態,向著這伙子人遠遠注視。
  現場沉寂無聲,只有牲口打著響鼻,和刨動蹄腳的聲音,夜風嗖嗖,襯托著一天寥星和那彎靜靜的流水,現場氣氛,更似有說不出的肅殺。
  金漆車廂內的人不再說話,馬上的兄妹二人已似有不耐之色。那個長髮少女偶爾扭過頭來,向著寇英傑瞟上一眼,目光己不似先前的凌厲。
  遠處沙漠,在如銀的月色裡,輕泛著點點鱗光,天地交接處的那道長弧狀的分界線,卻是紫灰色的,卻有一片蒸騰,彌空而起的彩氣,緩緩的移動著,面向著溪水,你會發覺到這番景致太美了,也就是世人所傳誦的「海市蜃樓」那般說法了。這片靜寂的氣氛,忽然被一聲嘹亮的馬嘶聲所破壞了。
  循著各人的目光望處,遠處漠地裡揚起了一片灰沙,兩騎快馬,正自飛也似的向著這邊疾馳過來。不過是轉瞬的工夫,已奔臨近前,馬上兩個人,不待坐騎站穩了,即滾鞍下馬,張惶的奔向金漆座車前。其中一個留有繞口黑鬍子的人,向著馬上兄妹二人深深打躬,恭聲道:「總座車轡金駕已到,卑職等迎接來遲,萬請少君小姐不要怪罪才好!」說時二人已撲地跪倒,深深的拜了幾拜。馬上濃眉青年大剌剌的道:「歐陽天他們哥兒五個怎麼沒來?」
  「啟稟少君,」那漢子伏地戰瑟道:「歐陽天大哥與四位兄弟,已相繼遇害,屍體才經發現,在五里風沙漠地裡,屬下等正自糾合殘餘弟兄,目前正在緝拿兇手。」濃眉青年呆了一下,冷冷的道:「你二人叫什麼名字?」
  「屬下尉遲田!」
  「曹金虎!」
  「候著!」濃眉漢子隨即轉向車廂回話。
  這一次話聲很低,不要說寇芙傑聽不見,只怕就是車廂一旁,除去當事人以外,其他人誰也聽不清楚。車中人似乎用「傳音入秘」的功力,在與那個濃眉青年答話。即見那濃眉青年轉向伏在地上的尉遲田與曹金虎道:「總壇問你二人可曾接到了由總壇快馬發出的命令?」
  「這個……」那個叫尉遲田的漢子叩頭道:「接……到了……七天以前已經接到了!」
  「命令是怎麼說的?」
  「這……個!」
  「說!」
  「是!」那漢子跪直了身子道:「總壇訓令,要邊地十一區在三天之內集結成連鎖陣營,隨時聽令總座手令行事!並負責肅清這一帶地方,不許有任何外人涉足!」
  馬上青年冷笑了一聲,道:「那麼,你們可曾做到了?」
  跪在地上的二人,由不住的打了一個哆嗦。那個叫曹金虎的漢子,頓時搶白道:「回少君的話,屬下二人只是聽歐陽天大哥命令行事!」
  馬上青年鼻子裡「哼」了一聲道:「這麼說,連總壇主的命令,你們也敢不遵了?」地上二人頓時臉色大變,連連叩起頭來。「屬下天膽也不敢違抗總壇命令,只是五位當家的忽然遇事喪生,一時亂了章法!」那個叫曹金虎的人還在拚命的解說,老大的兩個人,居然像小孩般的哭泣了起來。
  騎在馬上,遠遠注視的寇英傑看到這裡,心裡不禁大為不解,由伏地二人啼哭的模樣看起來,似乎將有什麼懲罰要加在他們二人身上。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31:04

第02節

  短時的寂靜,只聽見二人涕泣之聲。這時馬上青年卻又到那個金漆車座前去請示了。對於車廂內的那個神秘人物,寇英傑內心充滿了好奇,他好幾次向著車廂內看去,都有礙於深懸在車窗內那襲金色窗簾,而難能一窺廬山真面目。這一次,他的眼睛,情不自禁的看了過去。事情競是這麼湊巧,就在寇英傑目光方自看過去的一瞬間,正好起了一陣風。風勢雖然不大,卻也不能算小,剛剛好能夠揭開那襲深垂的車簾。就在那襲金色的車簾猝然揭起的一剎那,寇英傑銳利的目光,已經直視進去。在他想像中,車廂內那個人,既然生有如此大的一雙兒女,必然是一個十分蒼老的年邁老人了。
  事實上卻是不然,就在車簾揭起的一剎那;他所看見的,竟然是一個翩翩儒家仕子打扮的中年人物。雖然不過是驚鴻一瞥,可是這一眼他卻看得十分仔細,那是一個白面微留短鬚,看上去頂多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給他的感覺是:冷漠、端莊,略帶有三分木訥的體面讀書仕子。這樣的一個人,說他是紳士學子,任何人都不會懷疑,如果要說他是武林中黑道人物,可就令人難以相信。寇英傑的這些感想,不過基於一窺之下而滋生,隨著那扇窗簾的合攏,也就再也難以一窺對方的廬山真面目。
  他心裡正自在忖思的當兒,卻見那濃眉青年已領命回身,高聲向著伏地的兩名漢子宣道:「總座特別開恩,你二人謝恩速速去吧!」二漢子乍聞之下,幾疑身在夢中,呆了一下,才慌不迭的向著金漆車座頻頻叩頭稱謝,又轉過身來向馬上兄妹二人叩頭伏拜,行禮之後,雙雙站起來,搶躍上馬背,陡地帶過馬韁,急急策馬而去。
  旁觀的寇英傑,看到了這裡才不禁舒了一口氣,他原本認為這兩個人多少會遭受到一些懲罰,卻想不到對方竟然這麼輕鬆的就放過了他們,未免有點出乎意料。
  他似乎放心得太早了一點!
  就在尉遲田與曹金虎的坐騎,方自策出的一剎那間,就見那個濃眉青年冷笑一聲,右手二指陡然向外一探,雖然是夜色裡,卻仍然清晰的看見,自他一雙指尖,倏地飛出了一雙極為細小的銀光,細若牛毛的兩縷銀光,映著月色只閃得一閃,前行的尉遲田與曹金虎,已各自發出了一聲慘叫,雙雙由馬背上翻滾下來。
  月夜裡,遠遠只見二人在地上叫囂滾翻了幾下,便不再移動。倒是那兩匹失主的坐騎,仰首迎著夜月,發出類似無主的悲嘶之色,形景倍覺傷情。
  這番情景,看在寇英傑眼中,一時為之瞠然。
  卻見馬上那個長髮少女面色突變,含著責怪的口吻,轉向其兄道:「二哥,你這是幹什麼?為什麼要用『彈指飛針』取他們性命?」
  濃眉青年冷笑一聲道:「父親授意我全權處理此事,無威信不立,這是我們鐵家門的信條!」說罷他舉了一下手,大群馬隊連同那輛金漆座車,俱都開始移動,浩浩蕩蕩直向前面行進。
  現場只剩下兩騎人馬——寇英傑與那長髮少女。
  後者在車隊方自離開的當兒,徐徐策馬一直來到了尉遲田與曹金虎的屍身旁邊,她默默地無言低頭注視著地上兩個人,胯下坐馬頗不安寧的圍繞著兩具屍身轉著圈子,凌亂的蹄步,踐揚起朵朵黃塵。
  她忽然冷笑一聲,原本的些微同情變化為一種無可奈何的自嘲,手上的馬鞭子,無意識的揮動著,小蠻靴用力一磕馬腹,突地掉過了馬頭,迎面卻撞見了寇英傑。
  不知什麼時候,寇英傑也同時策馬來到了跟前。
  四隻瞳子接合的一剎那,長髮少女微微怔了一下,忽地帶住了馬韁。她蛾眉微揚道:「你!」
  寇英傑抱拳道:「寇某方才承姑娘之情,得免遭難令兄之手,在此先行謝過!」
  長髮少女眸子向前面的馬隊瞟了一眼,大概認為還追得上,也就暫放寬心。盯著寇英傑,她冷冷一笑,輕啟白齒道:「既然這樣,還不快走你的,我哥哥可不在乎多殺你這個人!」
  寇英傑這麼近看對方這個長髮少女,越覺她膚如凝脂,風姿綽約,她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在平視自己時,那麼冷颼颼的,面對著她的蓋世風華,真使得你情不自禁的興起一番自慚。所幸寇英傑先已在內心,對於這幫子人有了人格上的否定,是以對她的敬慕大大的打了折扣,否則在對方冰容艷姿前,將會覺得無地自容。
  平心而論,他活了這麼大還不曾與異性打過交道,漂亮的女人,也不是說沒有見過,可是十分出色的卻是不多。像眼前這個少女那等姿容,當真是畢生僅見。如果說拿來與他記憶所及的任何一個女孩子來比較的話,都有駕臨其上的趨勢,倒只有老人遺失的那個晶瓶上的美色佳人堪與一較,只是後者不過是空洞而抽像的一幅雕畫而已,白是缺乏真實的感觸。而眼前少女,卻是活生生的一個人,一個畢生少見的佳人。
  長髮少女臉上已微帶慍色,畢竟是「哪個少女不多情」,碰巧眼前這個寇英傑還不討人厭,她也就破格的沒有發作。「你這個人……」她眼波兒向著前面遞了一眼,回眸向寇英傑,笑嗔道:「你剛才說姓什麼來著?」
  「在下姓寇,寇英傑。」寇英傑抱拳道:「敢請問姑娘貴姓?」
  「這個……」仰了一下眼,她繃著微微的笑意:「你要問這些幹什麼?」
  寇英傑道:「姑娘如有忌諱,在下也就不再多問,不過適才聽令兄話中提到鐵家門,在下推想,姑娘必然是姓鐵的了!」
  長髮少女微微一驚,那雙妙目在他臉上一轉,頷首道:「知道了就記在心裡,你剛才說的不錯,這是個忌諱,無緣無故的說出來,可是給你自己惹麻煩。孤伶伶的一個上路的人,幹麼有好日子不過,給自己添麻煩,是不是?」
  寇英傑苦笑了一下,抱拳一拱,道:「謝謝鐵……」
  「你看,」長髮少女插口嗔著:「剛說你你就來了。記著,以後人前人後,千萬別提這個『鐵』字!」說到這裡低頭一笑,那雙略似含情的眼睛向著寇英傑看了一眼,「挺大的人了,這些還要我關照你嗎!」
  寇英傑怔了一下,臉上有些靦腆。
  「噫?」她忽然注意到那匹馬,「好漂亮的一匹馬!是你買的?」
  「不,是在下捉的。」
  「捉的?呀!別就是那匹叫黑水仙的馬王吧?」
  「姑娘猜對了,就是這匹馬!」
  「唉呀!我爹爹想死了這匹馬!」說著,她就跳下來,走過去細瞧著那匹黑水仙,又伸手愛撫了一下,臉上閃著極度的欣悅,「真美!真漂亮!」
  抬起頭她看向寇英傑,由衷的讚道:「你真是好福氣、聽說張家口馬市上懸賞萬兩銀子要買這匹馬哩!」
  「但是在下並無意出售!」
  長髮少女收回手,向前面看了一眼,忽然道:「光顧得說話,我要走了!」玉手輕翻,已拍向那匹坐馬的鞍沿,也就在她手面輕沾皮鞍的同時,嬌軀已雲也似的翻起,輕巧的騎上了馬背,那份利落可就不用提了。緊接著她右手一帶馬韁,胯下坐騎長嘶一聲,陡地調頭飛奔而去。可是那匹白馬方自跑出去丈許以外,她卻又突地勒住了馬韁,那麼俏皮而略似依依的回過頭來。
  四隻眼睛再次的交接之下,寇英傑不知怎麼的只覺得臉上一熱。
  「我還忘了問你,」她注視著他道:「你這是上哪兒去!」
  寇英傑說道:「還說不一定,打算取道入關!」
  「好!」姓鐵的姑娘含著淺淺的一抹笑靨,道:「也許咱們以後還會有機會見面。」把背後那頂皮帽子拉上來,像是逗樂又像是多情的,微微的擺了一下手,小蠻靴力磕馬腹。那匹神駿的白駒,馱帶著她臨別的情姿,一徑的去了。似是出弦的一支箭,卻是那般的醒目,在這即將破曉前的沉沉夜色裡,那般不著痕跡的去了。
  目送著她的背影,寇英傑有一種說不出的依依感覺。他到底並非性好漁色之人,當他的眸子轉回到地上的兩具屍體時,內心卻不禁又浮起了一絲傷感,和莫名的一番悲憤。所謂「我不殺伯仁,伯仁為我而死」。在他看來,眼前這兩個人,無寧是為他而死,如果小五龍不是死在自己手裡的話,論罪降罰無論如何是輪不到他們兩個頭上來的。鐵氏兄妹與金漆座車的那個神秘人物,無異的必是武林中黑道上的一股可怕的勢力。由方纔他所目睹的一切,進而推想,這鐵家一門,必然是黑道上一個極有威力的強大組織。
  金漆車座內的那個文士模樣的人,必然是這個組織的魁首,足堪認定,只是這些人,忽然出現在邊遠的沙漠曠野地區,又是有什麼作為?
  他雖然應該稱得上武林中人,畢竟他以往所過的日子太單純了。也許從今天開始,他已正式捲入了武林中複雜風險的漩渦裡,只是畢竟這些體驗在他目前看來,都還太陌生,太不習慣了。為了表示他內心的一些歉疚,他把尉遲田和曹金虎兩具屍體埋在了沙漠裡。
  凌晨的寒意襲來,他已把這個工作做好,身上由於勞動出力的緣故,反倒感覺出暖烘烘的。陡然間天光大瀉,東方原是魚肚白色的天際,剎那間著了大片紫氣,穹蒼裡立刻瀰散了強烈的晝光,他抖擻了一下精神,翻身跨上坐騎,認了一下方向,遂策馬順著這條河流一路奔馳下去。他腦子裡記得在接近上都不遠的地方,有個市鎮,叫做四郎城,適在上都河所經,頗有舟商之利,那裡有一處很大的渡口。
  事實上那處河渡,也是附近千里內外唯一的一處官渡。
  那麼郭老人詩句中所指明的黃昏渡口,必然是指的那個地方了。不知怎麼回事,自從前天與郭老人那次邂逅之後,老人在他的記憶裡,竟然留下如此深的印象,而每一次憧憬到老人形影時,竟然有一種說不出的情意,那是一種對故人的依念,竟然會安排在一個素無相往的陌生老人身上,的確是有些匪夷所思。
  黑水仙忘命的一程奔馳,在晌午時分,寇英傑已經遠遠看見了四郎城城廓的影子。
  在長久露宿風沙的艱苦行程之後,此刻首度接觸到人煙聚集的一處像樣市鎮,內心真有說不出的喜悅!
  四郎城在圍繞上都一連串的大小市鎮裡,算是很富庶的一個地方。
  市鎮雖然不算大,但是尚還整齊,商業也很發達,人種很雜,居民除蒙人回人以外,多數都是由冀、晉二省移居來此的漢人,流行北方的官話,是以寇英傑策馬進得城來,首先就有一種親切的感覺。這地方,他以前來過多次。
  市北有一塊招牌「九里香」,是個姓馬的回人開設的客棧,前面經營飯館,後院有兩排客房供人住宿。門面很小,長長的一間門市堂房,擺設著兩排白木案子,木案兩側放置著兩列長板凳。
  原來是白色的粉牆,早已為油煙所燻黑,就在半黑不白的牆壁上,橫三豎四的貼著幾張紅紙條,昭示著幾樣酒菜的名目。
  當然,這種地方要想吃什麼講究的東西,那是不可能,無非是大鍋燒烤的牛羊肉,還有一種用平底鍋烤出來的鍋餅和小米粥。能吃到這些,已經很不錯了。
  寇英傑獨自個要了兩角酒,切了一斤肉,就著餅和粥吃了一個夠。
  他那匹愛馬由他親自陪著一個夥計牽到了馬槽裡,這樣他才安心的在棧裡歇息了下來。棧房裡睡的是火炕,倒是暖烘烘的。他雖然騎馬奔馳了大半天,倒也不十分疲倦,黃昏前後,他獨自牽著那匹馬踱出客棧,在街口一家專門釘馬掌的鐵匠店裡,為那匹愛馬黑水仙削平指甲,釘了四塊蹄鐵,又修剪了一下馬蹄上過量的毛,整個的梳理之後,這匹黑水仙看上去可就更神駿了。
  不知是誰看出了這匹馬的來頭,張揚了出去,頓時引起了許多好奇的人圍看。
  寇英傑拉馬步出時,身後跟滿了閒人,大家對於他這匹馬無不讚賞有加,甚至於還有一個專營馬市生意的人,毛遂自薦的上來與他搭訕,願意介紹一個人用五千兩銀子成交,而他本人卻要從中抽取一成的佣金。對付這些人,寇英傑只得耐著性子解說了一番,力言自己無意賣馬,後來問的人多了,他就乾脆否認這匹馬是黑水仙。這麼一來,果然打消了很多人的興頭。
  他騎著馬踏過了一條石板道,遠遠的可就看見了那道源遠流長的上都河。這道河源流自「沽源」縣境,繞上都而入熱河,為欒河上流,河面甚寬,為這地方唯一可行舟泊的河流,兩岸舟泊如雲,來往頻繁,貨商雲集之處,設有渡口,兩岸並有堆放貨物的倉棚,設有茶館,馬棚,人物閒雜,吵鬧亂囂得很!寇英傑察看了一下地方,無意在此逗留。好在他與郭老人的約會,是在明日黃昏,正好有一整天的時間可供消遣。
  說到消遣,著實也沒有什麼地方好玩,這次他北出長城,深入大漠,實在說就是旨在這匹寶馬黑水仙,馬到了手,反倒覺得一身悠閒,有些無所事事的感覺。當然,在沙漠裡見識了很多事,也目睹了一些所謂的奇人。這些人,這些事,直到現在他還是諱莫如深,難以想像得透。無論如何,他卻是增長了見識,頗有不虛此行的感觸,至於明日即將見到的那個郭姓老人,他內心更是充滿了新奇與幻想。不可否認,郭老人必然是一個風塵中的異人,他那身出奇入化,高不可測的武功,的確令人神往,那種悠閒雍容的風度氣質,更令人由衷的傾慕。寇英傑下定了決心,暗許明日黃昏時分,果真要是見到了他,一定要好好結交這個人,就是他無意收下自己這個徒弟,也得要與他攀上一個忘年之交。想著想著,眼前已來到了江口,但見一艘艘帆船,停泊在岸邊,舟夫子正把盛裝在草袋裡的鹽包,一袋袋的抬到船上。鹽、鐵、皮毛,是這地方大宗的出口貨物。當然,最著名的一項產物,卻不為外人深知——那是黃金。包括沙金與山金,這裡儲量都很豐富。
  一想到黃金,倒使他意外的發覺到水面上的一艘金漆大船。那是一艘極具氣派,吃水量極重的雙桅四帆的金漆大船。其實,在他發現這艘大船以前,這艘豪華的大船早已吸引了上千人的注目。這些人在距離舟泊處的岸邊,集結成一片人潮,遠遠的向著那艘船注視著。
  這可又是一件不常見的新鮮事兒。
  寇英傑忽然發覺到這幾天的所見所聞,竟然比以往二十年的閱歷,就某種意義上來說,都更豐富得多。在昨晚那輛金漆豪華馬車尚未褪除記憶的此刻,再次的目睹著這艘更為鮮明奪目的金漆座船,確實使得他的內心激盪出一些不可名狀的遐思。
  這艘船就氣勢,排場,色澤,噸位,無論哪一項來說,都使得附近任何一艘船,黯然失色。也許是它的體積太大,吃水量過重,使得難以靠岸,非要停泊在江心不可。
  絢麗的陽光,照射在黃金色澤的船艙上,反射出五彩繽紛的漫天霞光,水面因以泛染出萬點金星,一江異彩。莫怪乎兩岸的這些人都看傻了。
  眾口紛紜,莫衷一是。有人猜說是帝王出巡,又有人說是蒙古親王入朝中原,路過泊舟,又有人說是某一巨商蒞臨,還有人說是留居關中的「金大王」來到這裡收購黃金了。抱持後者傳說的人最少,然而寇英傑卻以為這個傳說較諸其他各項都更真切得多。騎在馬上,他打顯著這艘金漆大船的結構式樣,只見船艙共分三層,當得上是名副其實的樓船。那些漆著金漆顏色的船艙,都配有雕著各式鏤花式樣的門窗,艙門處深垂著珠簾,難以看穿艙內的一切,船長七丈,寬三丈,當得上「巨舟」二字。
  寇英傑隨即又注意到,就在這艘大船的船頭與船尾甲板上各置有一個三足獸鼎,鼎面亦漆以金色,由鼎內裊裊冒著一股白煙。看樣子像是祭祀用的。就在這艘金漆樓船的艙面上,前後左右,每面都站立著一個身材偉岸的黃衣漢子。黃衣漢子腰間都紮著一根同色的絲絛,每人頭上戴著一頂黑皮便帽,空著兩隻手,卻不見攜帶兵刃,但有一副專一侍衛的神態,倒與昨夜那些開道的馬上漢子神態相似。
  一想到這裡,寇英傑由不住心裡怦然一動,初步判斷,昨夜的金車,與今夕的金船,他們之間可能是一路的,即使不是一路,也必然有著某種關聯。想念之中,即見那艘金漆大船之內,忽然湧出來了七八名青衣大漢,合抱著一條踏板,使之搭向岸邊,即見艙內步出一個身著藍色緞衣的矮瘦老者。
  這人生就的一雙三角眼,兩撇掃帚眉,後背微微上弓,偏偏兩隻手顯得較常人長了許多,直直垂在前面,襯著這人的一對招風耳,那副樣子簡直象煞是一隻猿猴。只是猿猴當然不會有這等雍容華貴的姿態。手上搓著一對虎眼玉核桃,瘦若雞爪的一隻手腕子,竟然佩戴著一隻碧綠碧綠的翡翠鐲子。
  寇英傑甚是納罕,他還是第一次見過男人戴鐲子的,由不住多打量了他幾眼。
  即見那藍衣老人方自步出艙,大概礙於眾人的圍觀,有點不大高興,眉頭皺了皺,卻也無可奈何,嘴皮子動了一下,像是關照身邊人什麼話。他身邊一名黃衣漢子頓時應聲跑向後艙,須臾由後艙牽出了一匹紅鬃駿馬。
  黃衣侍者牽馬由踏板上走過彼岸,只見搭板上下搖晃著,兩岸眾百姓俱都發出了驚嗟聲。那個藍衣的矮小老人,卻緊緊的躡在馬後一齊步下踏板。
  寇英傑立刻發覺到老者身手不凡之處,他雖然像是有意作出一副十分仔細的神態,其實他足下卻穩健得很,一任踏板上下搖晃,那雙腳步卻像釘在踏板上一般的實在。
  人馬到達彼岸之後,黃衣侍者鞠躬彎腰的向老者告退,後者不耐煩的揮了一下袖子,遂即翻身上馬。面前人紛紛讓開,即見藍衣老人沉著一張雷公臉,霍的抖動繩索,胯下坐馬,已絕塵而去。黃衣侍者遙遙佇候著老者遠去之後,卻又現出一副大剌剌的模樣,兩隻手象趕雞也似的驅散著兩側的百姓,咳了一聲,吐出一口濃痰,才由踏板上踱回座船。那座踏板隨即又由原來的幾名青衣漢徐徐抽了回去,一切又回復到原有的樣子。
  寇英傑心裡一剎那間又想起了很多很多,只是,這些所聯想的事對他未說,實在也都是不關自己的閒事。所謂「事不關己」,人對於不關自己的事情,多半都抱著一種觀望的態度。
  返回到客棧以後,天已經黑了。安置好了他那匹黑水仙以後,他轉到前面飯館用飯。首先人目的是店前所拴著的四匹棗紅色的大馬,馬的狀態以及其上的鞍轡、扣環,看起來好眼熟。再向店內食座上一打量,內心禁不住又是一動,原來裡面已先有四位貴賓在座。這四位客人一入目光,頓時使他聯想到昨夜所見到馬隊中的四個人。雖然那時是夜晚,僅僅憑著月光看不清楚,可是這四人的衣著、神態、服式以及拴在店外的四匹馬,都使他確定這四個人必是追隨那輛金漆馬車的馬隊之一。這一點,他確信不會認錯。
  店掌櫃的對於這四個人很是巴結的樣子,擺了滿桌子的菜,開了一罈酒。
  「酒能亂性」,這句話真沒說錯,也許是多喝了幾杯酒,也許事情做得很順利,反正眼前這四個傢伙囂張得很,完全失去了昨夜寇英傑所見時的那種謹慎刻板的風度,變得很是放浪形骸。
  除了這四個人以外,另外還有幾個客人在用餐,大概礙於眼前這四個人聲勢,都遠遠的坐在一邊。座位本來就不多,如此一來,寇英傑只好在靠他們很近的一個位子上坐下未。
  四個人高談闊論著,杯到酒干,一副旁若無人的樣子,寇英傑的來絲毫也不曾引起他們的注目。於是,寇英傑根本無須注意傾聽,很自然的也就聽到了他們所說的每一句話。
  一個紅臉塌鼻漢子的聲音最大,樣子也最囂張。這時只見他大口吃了一塊肉,干了半碗酒,大大的吐了一口氣,操著很濃重的關西口音道:「總座吃肉,咱們喝湯,這『禿子跟著月亮走——沾光』!」話出聲,仰起脖子,情不自禁的大笑起來。
  他對面一個黃臉漢子頻頻點頭,由鼻子裡走出「哼」的一聲。
  「這叫走運!」他慢吞吞的說:「誰看得出來,一個乾癟的糟老頭子,會是名聞西北的『金大王』?他這麼一死,西河兩個礦場,可全落在了咱們頭兒手裡了。聽說他那兩個礦場,一年能產整車的金子!這不是飛來的一大筆財富嗎,活該咱們頭兒走運。」
  另一個矮個子忿忿道:「你也別說,這個金大王那身本事還真不賴,要不是我們頭兒親自出馬,誰也不是他的對手!」
  紅臉大漢道:「那當然,他要是沒兩手,能在西北道上混到今天?」
  「這老小子聽說發大財啦。」
  「聽說……」矮個子把身子向前傾過來,一隻手遮著半邊嘴道:「聽說咱們頭兒早年就是叫這個老小子給逼出西北地面,而且在這個老小子手上吃了苦頭,所以這一次咱們頭兒是決心要面子來的。」
  「豈止是要面子?」紅臉漢子笑道:「簡直是要命。」
  矮個子說話似乎比較保守一點,而且並不似其他三個人那麼樂觀。
  「話可是說回來了,」他聳著眉毛頓了一頓,又接著說道:「你們看出來沒有?咱們頭兒,自從七里橋回來以後,可就沒下過那輛馬車。」
  七里橋這個地名好熟,寇英傑心裡一動,可就由不住聚精會神的往下面聽了下去。
  紅臉大漢一怔道:「怎麼,你是說咱們頭兒受了傷?吃了那個老小子的虧?」
  「我可不敢那麼說,」矮個子趕快的否認,並且加以解說道:「我只是覺得,頭兒臉色不對,一回來就上了車,到現在都沒有下來過。」
  另一個一直沒有說話的瘦漢,立刻加以證實:「對了,」他說:「你這麼一說,還真有點道理,不知道你們注意沒有,大小姐親自拿著痰盂進去,出來的時候,車把式老侯看見了,痰盂裡的都是血。」
  「啊!」紅臉漢子道:「是聽有人說,誰也沒有看見。不過大小姐倒是哭了!」
  「媽的!還真有這種事?」黃臉大漢揚著眉毛,眼睛發直的猛搖著頭,說道:「憑咱們頭兒那身通天徹地的本事,居然會在那個老小子手裡吃了虧?這……這話,我實在不敢相信。」
  「老哥呀,這話可不能說滿了,」矮個子左右看了一眼,聲音放小了道:「你忘了咱們頭兒過去怎麼關照我們的?」
  「怎……麼關照的?」
  「頭兒當年不是說過了嗎,他平生有三怕,其中之一,可就是這個老駱駝。」
  老駱駝三字一經入耳,鄰座的寇英傑,陡地打了一個寒顫,由不住內心大大的跳了一下,他連飯也不吃了,急著一聽下文。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31:34

  在座的三個人,聽了那個矮子的話,似乎陡然記起來,一時都呆住了。
  紅臉漢子點著頭道:「對了,你這麼一說,我也想起了,咱們總壇主的確是說過這句話,可是話可得說回來,那是當年呀!」他嘿嘿一笑,又干下半碗酒,還把空碗翻過來,亮給在座每個人看,很海量的氣派,「無論如何,那個老小子,這一次可是栽在我們頭兒手裡,這就叫一招還一招!」寇英傑坐在一邊,只覺得脊椎骨裡向外面直冒著冷氣,他臉上的神色都變了。
  他心裡急欲想知道的一句話,終於有人代他問了出來。「那個老小子到底死了沒有?」問話的是一直很少答腔的那個瘦子。答話的仍然是那個矮個子:「詳細情況誰也不知道,頭兒獨自個一個人去赴的約,連少爺小姐都沒跟著。不過少爺私下傳的話,說是頭兒已把那個老小子給料理了,這話當然可信。」「當然……當然,」紅臉漢子點著頭,說道:「咱們少爺這個人,我是最清楚,平常雖是目空一切,可是,說話最實在,說一是一,說二是二,他說把那個老小子給幹掉了,準沒有錯兒。」
  「可是,屍首呢?」瘦子挑著眉毛道:「人死了總得留下屍體呀!總不能說他自己挖個坑把自己埋了吧?」
  「這個……你也別慌,」紅臉漢子很自信的道:「少爺已經帶著人找下去了,而且大船上的鷹九爺聽說也出來了!」
  矮子小聲道:「鷹九爺聽說是為了瞧老爺子的傷來的。這話可不是我說的,也是老侯傳出來的。」
  老侯是那輛金漆座車的車把式,是以很多事他獨能先知。
  「老侯又是聽誰說的?」
  「是聽小姐說的。」矮漢子斟上半碗酒自己幹了。他冷冷一笑道:「無論如何咱們老闆這個仇是報了,對方的地盤也奪到手了,他老人家那身本事就算受了點小傷也不要緊,咱們哥幾個論功行賞,每人十兩黃金落在了腰裡,卻是實情。」
  「對了,」紅臉漢子呵呵笑道:「當樂且樂,吃了飯咱們邀上老馬,叫他帶咱們找娘兒們去。」一提起這檔子事,大家都樂了。
  話題可就由方才較嚴肅的一面一轉而變為風流的男女之事,越說越不像話,聽到後來簡直下流得不忍卒聽。寇英傑實在聽不下去,再者他憂心如焚,該知道的也都知道了,焉能再坐下去?匆匆站起來會了帳,步入後面客棧。他的心似乎是破碎了般的痛苦,一雙腳步也似較先前大為乏力。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對於一個可敬的老人的猝逝而感到傷心、沉痛、遺憾和無比的惋惜。返回到客房裡,他沒精打采的坐在土炕上,心裡燃燒著一種說不出的悲痛和憤恨。雖然到目前為止,他並不能認定方纔那四個人所說的那個「老駱駝」就是他所認識的那個郭老人,然而他隱約感覺到他們所說的那個人就是他了。他所以有這般感覺,是因為把「黃金」、「駱駝」以及老人那身出神入化的武功,加以連串,進而聯想推理的結果。有了這麼許多的因素,「老駱駝」就是郭老人幾乎已成事實,最後只等待著事實的呼之欲出。
  土炕被烤的熱烘烘的,然而他的心卻似冰般的寒冷,內心更沒有一點點灑脫的意識。其實郭姓老人與他交往,不過是那麼的淺,似乎不應該對他有如此深的依戀情誼,然而這種莫名其妙的情誼就是這麼奇怪的產生了。這兩天以來,每當他一靜下來的時候,他總會情不自禁的想到這個人!每一次,總會在他內心留下一些興奮,一些希望與不著邊際的幻想。
  長久以來,「希望」一直是支使著他生命更趨於堅強的一種原動力。現在,當他正為著他未來補織成第一個美好的希望時,卻不幸這個希望剛剛開始萌芽的時候,竟然就遭到了無情的摧殘打擊。想到那個不幸的老人,他一時黯然神傷。
  由方纔那些人的閒談對話裡,他大概可以確定幾點事實。一:郭老人大概有「金大王」這樣的一個綽號,他有兩處盛產黃金的礦場,產量甚豐,但是,這兩個礦場,目前已可能落在了他們手裡。二:郭老人與金漆馬車內的那個鐵姓黑道魁首,早年結有怨恨,姓鐵的當年曾是郭老人的手下敗將,並被郭老人驅出眼前勢力範圍,鐵姓此番前來,目的乃在洗雪前恥。三:這次赴約的結果,雙方見面的地方在七里橋,金漆馬車內的鐵姓黑道魁首,雖然帶了這麼多的人,但是他卻恪守著武林中的規矩,並不以多為勝,雙方赴約的時候,除了雙方當事人本人以外,並不曾有任何第三者在現場,似乎可以說是一場很公平的比鬥。四:比鬥的結果,郭老人輸了,而且輸得很慘。聽他們的口氣,很可能郭老人已經喪失了性命,而姓鐵的那個黑道魁首自己卻也受了傷。傷勢據他們說雖然並不重,可是寇英傑私下判斷,必然很嚴重,只是並沒有性命之危。最後的一點結論是,郭老人雖然被稱為是死了,然而卻多謎結,最重要的一點是他的屍體還沒有被發現,目前正在搜索之中。
  把整個過程做了一番推理的思索之後,寇英傑立刻覺得茲事體大,自己應該馬上有所行動。如果郭老人已經死了,那麼務必要找到他的屍體,看看是否有機會為他運交故里,也算做了一件俠義之舉。如果郭老人僥倖沒有死,那麼更應該對他伸出友誼之手,在他危弱之際,救助他脫離險境,也算是成全朋友之義。這麼想著,他越發覺得應該立刻付之以行動。
  他匆匆把身子收拾了一下,拉開風門,步出室外。迎面就見一個小二端著一壺茶,剛要向自己房內走來。寇英傑道:「快去把我的馬牽出來,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小二答應一聲,回頭就走。
  「慢著!」寇英傑喚著他道:「你知道七里橋怎麼一個走法?」
  店小二翻著眼皮驚異的道:「客官,你老這麼晚了,還要去七里橋?」
  「不錯。」
  「往南裡走!」一面說那個店小二跳上一個台階就著眼前懸著的一盞燈籠趾腳往外面指著,「順著這條石板道一直走,出了南城向右拐,直走就對了。」
  寇英傑點點頭道:「有多遠的路程?」
  「啊,遠了!」他說,「就算爺的馬快,恐怕來回也得六七個時辰!」
  「我知道了!快備馬去吧!」
  店小二答應著回去備馬,寇英傑匆匆來到了店門口。他身子方自踱出門外,只聽得蹄聲得得,遂見大群馬隊舉著火把由眼前奔馳而過,沿街兩側湧出很多閒人爭看熱鬧,緊跟著一輛雙轅二馬金漆座車,遠遠的疾馳而來。四個輪子咕嚕嚕輾著石板道,加以馬蹄聲,真有驚天動地的聲勢。
  寇英傑頓時吃了一驚,因為這輛金漆馬車,正是前夜所見的那一輛,至於前次所見的那個鐵姓黑道魁首,是否仍在車內,因礙於那襲深垂的車簾,卻是不得而知。
  一行人馬車輛,行經鬧市也不減速,剎那間已自門前呼嘯而過,直向江邊而去。
  等到這輛車子去了甚久之後,才又聞蹄聲得得,卻見兩騎白馬風馳電掣的來到了近前。騎在馬上的一雙少年男女,對於寇英傑來說尤其不覺得陌生,只須一眼,馬上就斷定,正是鐵氏兄妹。那個男的身披重裘,濃眉大目,氣宇軒昂,正是以彈指飛針殺人百步之外的鐵孟能。那個女的,似乎有點惜容的樣子,在她那張賽月欺花的漂亮臉上,多加了一襲紗帕。雖然如此,寇英傑仍然一眼就認出了她,「鐵小薇」,他心裡輕輕的喚叫了一聲。
  對方鐵氏兄妹似乎緊躡前行的金漆座車返回,馬行如飛,給人的感覺簡直是不及交睫,就在各人乍聞蹄聲,抬頭驚見的一剎那,兄妹二人已自眼前奔弛而過。由於寇英傑前次與鐵小薇的一番邂逅,多少留了些好感,他也就難免對她多看了幾眼。
  眼睛是靈魂之窗,是給人最敏感和直覺的地方!不知道是一種什麼因素,也許是心電的感應吧,總之,就在對方馬匹由店門前馳過的那一剎那,馬上的鐵小薇忽然妙目一瞟,四隻眼睛已經接觸到了一塊。
  鐵小薇的馬原已馳出了甚遠,她竟然陡地猛勒韁繩,胯下白馬長嘯唏嚦嚦一聲,人立前蹄打了個圈子。藉著這個機會,鐵小薇已把遙遙停立在店門前的寇英傑看了個清楚。
  寇英傑心中方自一怔,卻見鐵小薇已然繼續策馬綴上其兄快奔而去。
  儘管是那麼匆匆快速的一瞬——驚鴻一瞥,而寇英傑卻獨獨的體會出她掩遮在紗帕之內的美麗笑靨,「此時無聲勝有聲」,像是在說:「咦,你也來了!」或者是:「姓寇的,我看見你了!」寇英傑臉上不知怎麼回事的紅了一下,下意識的感覺到有些恐慌,趕快的把身子轉了過去,等到他耳朵裡已完全聽不見蹄聲,才又轉過身子來,前面的人馬已完全消逝無蹤。現在他已完全可以斷定,江邊上那艘金漆座船與剛才的金漆座車是一路的,事實上金漆座車內的鐵姓黑道魁首,也必然就是那艘金漆大船的主人無疑。
  這批人馬原般班師轉還,又是什麼意思?是否代表了完成任務的意思?
  他們的任務又是什麼?他忽然想起了晚飯時聽到那四個漢子所說的一切,不禁心裡猝然一驚。這一剎那,他忽然覺得如其盲目的撲向七里橋,倒不如先向金漆大船上打探消息的好,因為前者純係捕風捉影,而後者卻比較實際些,可以立刻知道郭老人的遭遇與下落。
  是時店小二已把他的那匹愛馬黑水仙牽到了近前。冠英傑向他擺了擺手道:「不用了,你再牽回去吧!」店小二看著他傻了臉,直翻著白眼兒。
  就見先前在飯店裡高談闊論的四個漢子,匆匆趕出來,慌不迭的翻身上馬,亦循著前行人馬去處趕去。
  店小二嘴裡嘟嘟囔囔的埋怨著把馬又牽了回去,寇英傑卻獨自個仍然停立在門前,他還在等著要看一個人——鷹九爺!這個名字,他還是由方纔那四個人嘴裡聽來的,而且猜想著就是大船上下來的那個矮瘦長臂,如同猿猴模樣的老人。這個人的身份他目前還不知道,但猜想必然是一個極有份量的人物,這一點只須回想他下船時那副神氣活現的模樣就可知道。就寇英傑所想,這位鷹九爺的離開,必然是負有非常的任務,可能與馬車內的鐵姓人物有關,也可能與生死不知的郭老人有關。
  現在所有的人都回來了,惟獨這個鷹九爺還不曾回來,那麼又意味些什麼?在門口站立了很久,他又想了很多事,直到深夜了,他才悄悄的轉回客房。
  他的心再也難以安寧了,反覆的思索著這件事,內心是愁雲密佈。
  房間裡的那盞孤燈,緩緩的搖曳著,他癡癡的看著搖動的燈芯,心裡對於這一趟沙漠之行,頗是後悔。如果一開始根本就沒接觸到這件事,也還罷了,妙在自己與這件事以及雙方的人都無所牽聯,但是卻造成了必欲插手其間的情勢。
  當然,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對於那郭姓的老人太過關心的緣故。
  他決心要冒險到那艘金色大船去一趟,查一下金馬車內那個鐵姓的怪人,到底是什麼路數,以及郭老人的生死謎結。這個問題一時不解開,他一時也得不到安寧。
  遠遠傳來了梆子聲——三更三點。
  寇英傑把自己拾掇得十分利落,把燈光撥暗了,然後悄悄步出客房,只覺得迎面吹來一陣風,砭人骨髓。這陣風使得他頭腦清醒了不少,隨即展開輕功提縱之術,倏起倏落的翻出棧外。
  這一帶民房建築得甚為低矮,牆沿也遠較中原一般建築為寬,以寇英傑輕功而論,自是游刃有餘,很輕鬆的已經翻縱出數里許以外。由於白天他早已勘察好了地勢,此行是輕車熟路,四郎城本來就不大,用不了半盞茶的時間,他已來到了渡口河邊。
  夜色裡,打量著這條上都河的河水,就像是一疋白緞子那麼的柔和皎潔,迤邐的拉出去,一瀉千里。寇英傑站定了身子,仔細地打量著河面上,霍然看到了那艘氣勢磅礡的金漆大船。
  這個時候,萬籟俱靜,尤其是附近民風淳厚,一般百姓慣於早睡,是以目光四顧,一片黑黝黝的,不見一點點燈光,惟獨那艘金漆大船例外。
  大船上亮著燈光,遠遠看去,極似一座龐大的水面排樓,金色的漆與擦磨得刺目的銅器鐵器,交織成一片奇光燦爛的玄光,由是映襯在水面的倒影,也就更是多彩多姿。
  寇英傑自忖著輕功不弱,如果施展「登萍渡水」的功夫未嘗不能登上大船,可是他覺得還是穩重一點的好。這條大船是泊在河中心的,除了大船本身拋入的一雙大錨以外。最主要的還有幾根纜繩和渡口岸邊相連結。寇英傑幾經盤算下,覺得正好借此渡身。
  當下他就試圖著以雙手垂吊著纜繩,極為迅速的把身子向大船欺近過去。
  他所以選擇這種進身的方法,是因為這是大船上燈光較暗的一面,船的斜度,遮住了月光的光線,正好構成了一面陰影。
  寇英傑兩手交替著接換前進,卻把雙腳夾著繩索,活像是一條蛇般的輕巧,很快的已來到了大船邊。他定下身子來,傾耳細聽了聽,隨即雙手一拉一彈,陡然把身子彈起來,活似一隻夜鳥般的,己騰上了大船船身。他身子方自向艙面一綴,還來不及喘上一口氣的當兒,猛可裡背後勁風襲項--這是很明顯的有人攻擊的現象。
  寇英傑猝然一驚,身子倏地一個倒翦,方自看見一個黃衣漢子,施展著一口回族人慣用的月牙彎刀,向自己撲到。那口刀其時早已夾著一股凌厲的劈空之聲,劈向他的面門。
  刀鋒入臉,其間的距離不及一寸,寇英傑即使想抽出身上的緬刀已是不及,急切之間他雙手迎著刀的兩側,霍地向當中一擊,「啪」的一聲,已把對方這把月牙刀夾在雙掌之間。
  那人神色一愣,就在這剎那間,寇英傑已飛起右足,配合著他身軀旋風般的一個疾轉,這一腳不偏不倚的踢中在這人左面太陽穴上。
  這一腳力量不小!直把那漢子踢得向側面倒了下去。這麼大的一個人,連帶著他手裡的那口刀,如果一下倒在船板上,必將發出很大的聲響。寇英傑當然想到了這一點,是以就在那漢子身子方一倒下的一剎那,他身子陡地向前一欺,同時右掌突出,猛地抓向這人背後。
  說是「抓」,其實也附帶著「擊」,只聽見「砰」的一聲,正好擊中這漢子背後的「志堂穴」上,這人鼻子裡吭了一聲,頓時閉過氣去。寇英傑另一隻手,迅速的把這人手上的刀接過來,另一隻手緊抓這人的背後,就像提行李一樣的,把他提到了一旁黑暗角落裡。
  雖然動作夠快,卻也禁不住心裡通通直跳。須知道這條船上的高手如雲,莫說那馬車中的鐵姓黑道魁首,就是那一雙少年兄妹,只怕自己也遠非其敵,至於是否還有別的高人,可就難以忖測了。
  他站在暗角裡稍微的定了定心,就便打量一下大船的形勢。還算好,這面右舷,除了被自己制服的這個人以外,還不見其他守衛的人。但是,在大船左舷,以及艙前後舵等地方,似乎可以看見人影的走動。
  他計算著這三面必然有人守衛,自然不必無故招惹,這條船外觀已經夠大,在裡面看起來更是龐然大物,寇英傑活了這麼大,還是生平僅見。
  船高數丈,共分三層閣樓。那種建築得十分精緻的飛簷碧瓦,雕欄畫角,在四周內外的燈光烘托之下,益發顯得氣象萬千,景致如畫!
  河面上夜風習習,吹得畫角上的幾串風鈴滴溜溜的轉動著,發出十分悅耳的和諧聲音。寇英傑注意到第一第三兩層閣樓上燈光大都熄滅,只有第二層閣樓上燈光輝煌。
  燈光是由正中的大艙間裡外洩出來的,大艙間的四周有一道迂迴的圓圈畫廊,畫廊四周,垂散著如煙如霧般的大幅紗幔,和一溜十來盞六角形的琉璃吊燈。
  所幸在畫廊與大艙之間有重重的帷幄隔離,否則寇英傑是無論如何也不敢猝然攀登。
  江面上冷風颼颼,那些紗幔被吹得浪花似的飛捲,飛鈴叮叮,檣櫓吱吱。夜月,晶燈,紗幔,江水……匯成一氣,給人一種冷森森的淒涼感覺。
  寇英傑藉著這些掩護,已經來到了畫廊。他身子方一站定,頓時就聽見了那間大艙內有人正在說話,說話的聲音不算低,只是如非細心的去聽,卻也不容易聽得清楚。
  寇英傑第一步工作是把身子伏下來,蛇形前進。等到他身子欺近到當中大艙間邊上,才藉著一根紅漆大柱的掩飾,徐徐的站起身子。
  大艙間內顯然燈光很亮,但是這些強光,卻是由正面敞開著的兩扇空花格門內洩出的,至於其他三面,雖有落地的空花格扇,卻礙於艙內垂掛著的大幅厚緞的幔簾子,而無法得窺究竟。
  這時候寇英傑已可清楚的聽見裡面的談話聲音,似乎有男有女。寇英傑再次的把身子伏下來,緊緊的把臉貼在艙面上,這麼一來,透過幔簾的下擺空隙,可就使得他窺清了大艙內的一切。
  那真是驚奇的一瞬。船艙內的一切陳設擺置,非但華麗,而且雅致,稱得上是琳琅滿目。目光所及舉凡一書一畫,一瓶一架,無不名貴華麗,而又精緻文雅,擺設的地方,更是恰到好處。
  當然,這些並非是使寇英傑驚奇的原因,真正使得寇英傑驚奇的卻是這間華麗的大艙內的幾個人。包括他所見過的鐵氏兄妹在內,這間大艙內一共是四個人。前此,在馬車內為寇英傑所見的那中年文士也赫然在目。除了這個中年文士以外,另外還有一個年在四旬左右,身著素裝,冷面如霜的女人。
  鐵氏兄妹在寇英傑來說,已見過數面,倒是那個文士裝束的鐵先生與這個冷面如霜的女人,是他所要觀察的對象。前此在馬車上,得見這個黑道魁首時,不過是驚鴻一瞥,只大約的看了一個輪廓,未得細看,這時才算看了一個仔細。只見這個人年歲約在四十與五十之間,穿著一襲藍色緞子的長衣,白面,長眉,大耳,細目,下巴上留著一絡黑色短鬚,看上去確實相當的儒雅。
  這人頭戴著一頂十分舒適,外表亦極其隨便,式樣卻甚美觀的便帽,在帽子前面正中,鑲著一塊閃爍著藍光的寶石結。這塊藍色寶石結子,和他戴在右手無名指上的一個戒指色澤如一,對稱得很調和,這些映襯在他蒼白的皮膚上,益增富貴與華麗。記得前次寇英傑看見他在馬車上的一瞬,給他的印象是神情並茂,風度翩翩,然而這時看上去,他似乎已失去了內蘊的那種風采。
  說得乾脆一點,現在的他,看上去很脆弱,很疲倦,白皙的面頰上絲毫不著笑容,倒是有三分的病容。只見他整個身子,鬆弛的斜向椅背上,如非背後墊著一個繡枕,這種鬆弛的神態將更為顯著。
  這時只見他探著右手一隻袖子,露出一隻白皙的手腕擱在椅子上,正在接受那個素裝婦人一種特殊手法的推拿按摩。
  至於那個素裝婦人,當然也在寇英傑注意之列。那婦人梳著高雅的疊螺髮型,寬寬的額頭,柳眉,微呈三角菱形的一雙眸子,挺直的鼻樑,下面是薄薄的兩片嘴唇。也許她也同於那個鐵姓黑道魁首一樣,她的實際年齡絕對不止這個歲數,只是看上去她只有三十七八,頂多四十的年歲。
  這個年歲的婦人,雖已屬中年,卻仍有一種遠非少女所及的成熟風韻。
  舉凡一顰一笑,或是深情的一瞥,都能給予人一種很深刻的領受。如果再具有相當姿色的話,還是相當有魅力的。眼前這個婦人,老實說,是具有這般姿色的。只可惜,她那張素臉上,卻顯不出絲毫笑容,好像是陳列在蠟人館的一尊蠟像,雖美麗,卻陷於死板,但是,卻並非做作,那是她天生具有的一種神態,也是別人所想不透而無法模效的。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32:00

 總之,當你看見了她之後,再去看那個鐵姓奇人,你會覺得他們兩個人很相配,豈止是相配,簡直是天生一對,地生一雙。至於他們兩個人是否真具有夫妻的關係,寇英傑卻難以忖測。
  寇英傑似乎一眼已可斷定,那個藍衫鐵姓奇人正是那雙少年男女的父親,這是由他們外貌上看出相似之處,但是同樣的再以之來審視那個疊螺髮式的女人,寇英傑卻難以窺出他們之間有任何相同之處。
  大艙間裡懸吊著三盞光度極強的六角晶燈,另外在鐵姓奇人身側,左右各豎立著一盞高架的站燈,飽浸松脂的燈芯,燃耀著青碧的火焰,光度原已甚強,再襯著那個雕刻著空花的水晶罩子,遠看過去,極為酷似一雙光芒四射的明珠。
  那個婦人左手捉住藍衫人右手的衣袖,分出一雙纖纖手指,上下來回的在藍衫人腕上經脈處移動著。寇英傑忽然發覺到一種很奇怪的現象,他看見每當那婦人雙指由上向下移動的時候,就在那藍衫人的右手腕脈處,現出來兩道黑色的經脈,而在婦人二指移開之後,又恢復如常。隨著那婦人的手指,那兩道黑色的經脈時隱時現,確實顯得很怪異!
  至此,那姓鐵的藍衫人鼻子裡才開始發出了低沉的呻吟之聲。他像是忍受著一種極度的痛苦,這些可由他緊緊蹙著而不開展的一雙眉頭上看出。如此數十下之後,藍衫人收回了右手,又換上左手。那婦人一如前狀的照樣擺制著。寇英傑注意到這婦人處理這種工作極為輕鬆。
  漸漸的在她臉頰額面上,隱隱的已沁出了汗珠。
  鐵氏兄妹也都相繼離座,站立在藍衫人身邊,面現關懷的注視著。
  藍衫人忽然「哼」了一聲,點頭道:「好了,你先歇一會兒吧!」女人微微頷了一下頭,退後幾步,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一面抬起手,用袖子輕抹著面上汗珠。
  鐵小薇道:「爸,我來試試看!」說著就想動手,可是藍衫人卻搖頭阻止住她的動作。
  鐵小薇道:「這種手法我也會,讓我試試看吧!」
  藍衫人冷冷一笑道:「你以為這是好玩的麼!我知道你的內功已有些成就,只是這種『霹靂指』功如果運施不當,非但對我無功,反過來卻對你本人有害!」
  鐵小薇噘了一下嘴,眼睛向著那淡裝婦人看了一眼,不大樂意的道:「她沈亮君都可以,我難道就不行?」
  藍衫人怒道:「無理!你怎麼比得你沈娘姨?不知深淺的丫頭!」
  鐵小薇吃父親罵了一句,就不再吭聲了。只是由她臉上表情看起來,顯得很不服氣的樣子。
  寇英傑這才知道那個中年婦人姓沈,聽藍衫人口氣似乎對她十分推重,武功可能不弱,而且她的身份,也多少透露出來了一些,既被稱為「娘姨」,很可能是藍衫人身邊的一個偏房。
  姓沈的婦人聽他們父女一番對白,臉上絲毫不著表情,好像根本與她無關的一副模樣。
  藍衫人看著兒子鐵孟能道:「鷹先生回來沒有?」
  鐵孟能道:「還沒有,他回來一定會來見您老人家的。」
  藍衫人微微點了點頭,輕吁一聲道:「郭白雲莫非真的還沒有死?不,這是不可能的!」
  寇英傑心中頓時一動,暗忖著他說郭白雲,可能就是自己所認識的那個姓郭的老人,不禁更為聚精會神的往下聆聽。
  藍衫人細細的思索著道:「他被我的『乾元問心掌』打中左肋,臨去時又為我的『彈指飛針』傷中後腦,這兩者只中其一,按說已絕無活命之理,何況一齊命中。」冷笑了一聲,他十分自信的笑了一下:「所以,我判斷他在半個時辰之內,一定會命喪黃泉,這應該是毫無疑問!」
  「我看不一定!」說話的人,是那個姓沈的娘姨。正因為她一直都不曾開口說話,是以她的話也就格外顯得有份量。
  室內鐵氏父子女三人的目光,一齊都看向她。
  藍衫人略似奇怪的道:「為什麼?」
  沈娘姨道:「總壇主所說固然不錯,但是那只是對付一般人適用,對於那個姓郭的老駱駝卻不盡然!」
  藍衫人沒有說話,可是眼神裡卻有詢問的意思。
  姓沈的婦人說話口音,頗似吳儂軟語,卻又混雜著北方的官話在裡面,很有點蘇式京音,聽起來別具音韻之感。這時只見她淡淡的道:「總壇主請想,這個人既然能以『無極音波功』震傷總座你的六神中樞,他本人必然已練成了護體罡氣。」
  藍衫人先是一怔,隨即表示同意的點了一下頭。
  沈娘姨又道:「妾身雖然未曾親眼看見總壇主與他對手的現場情景,但是據總壇主事後所說的情形看來,這個人竟然在總座一雙『鐵琵琶』手打中左肋時,身子並沒有倒下去,甚至於當場並沒有吐血!」
  藍衫人道:「不錯,是這個樣子!」
  沈娘姨道:「因此,妾身猜測這個姓郭的,他身上必然練有『紅蟒』或是『金魚』這一類的極上內功!」
  藍衫人緩緩點了一下頭,含有讚許的眼光視向她,微微點頭道:「亮君,難得你這麼細心,我居然沒有想到這一點,你說這兩種內功,武林已經失傳很久了,一般人絕不可能練成,只是郭白雲這個老兒,卻應該是例外……很有可能!」
  這時一旁的少年鐵孟能卻懷疑的道:「郭白雲如果真有這種功力,那麼你老人家的『乾元問心掌』豈能傷他?」
  藍衫人道:「你說的也不錯,不過為父打他這一掌時,掌力之內已預先聚積了五行真氣,郭老兒可能事先沒有防到有此一著,才會吃了暗虧!」說到這裡,他苦笑了一下。「你們都不是外人!」藍衫人面色黯然的道,「郭白雲實在是我平生第一大敵,我之所以能取勝他,實在也帶有幾分僥倖,要是各憑功夫,真打實鬥,我是否還能夠勝得過他,可就難以測知了!」
  寇英傑聽到這裡,內心起了一陣說不出的傷感,深深的為著那個不幸的老人感覺到委屈。緬懷著那個騎在駝峰上的老人,禁不住憂情萬狀。他到底是生還是死?這是寇英傑急於想知道的一件事,偏偏對方卻不甚了了,實在使得他很氣餒。
  這時那個叫鐵孟能的少年,問他父親道:「既然姓郭的有這身功夫,你老人家又何以能斷定他必死無疑?」
  藍衫人微微一笑,看了兒子一眼:「我剛才不是說過麼!那是因為我掌力之內聚有五行真氣,就算郭白雲練有你沈娘姨所說的『紅蟒』功,也阻攔不住我的太虛混元之氣,以此斷定,姓郭的必死無疑!」頓了一下,他又道:「更何況他腦後尚且中了我的彈指飛針,郭白雲雖擅閉氣之功卻無能閉血,神針逆血而行,一入心臟,焉能會有活命之理?」說到這裡,他把身子向後靠一下,兩隻手交插著擱在胸前,肯定而安心的一種神態:「所以,我敢肯定的說,他是死定了。」
  鐵小薇岔口道:「爸爸,既然這樣,我們又何必非要找到他的屍體不可?」
  藍衫人微微一笑,欲言又止的道:「當然是有原因的。」
  「是什麼原因?爸爸。」
  「是……」藍衫人含著笑搖搖頭,不予說明。
  鐵小薇奇怪的道:「是關於郭白雲的金礦的事——?」
  鐵盂能道:「怎麼會。郭白雲兩個礦場的產權證明已親手交給爸爸!」
  說到這裡,轉向藍衫人道:「是不是?」
  藍衫人點點頭道:「這是我們在交手之前,事先約好的,我如敗在他的手下,就交出西北所有礦業權力,如果他敗了,也應該將西河二廠的全部采金權力,雙手奉上。後來,他失敗了!」
  鐵小薇道:「那麼他是不是真的把西河二廠的產權證明交給了你老人家?」
  「當然交出來了,郭白雲久負盛名,是當代第一奇俠,豈能言而無信?」說到這裡,仰天狂笑一聲,眸子裡豪氣四溢。他又道:「從今以後,整個西北,兼及熱察地面都是我們『宇內十二令』的勢力範圍了!有了郭老頭這兩處盛產黃金的礦區,更不愁我們龐大用度支出。不出三年,我們將可問鼎中原,獨霸天下!」這番話說得當真是豪情萬丈,也使得那個叫鐵孟能的少年眉飛色舞,滿臉飛金!
  鐵小薇似乎並不像她哥哥那般興奮,女孩子家心地也較仁慈,也許是她早已素仰那個蓋世奇俠郭白雲的一切,是以總覺得父親這樣做過於不義,起碼對於象郭白雲這個人,應該多少留些情面。但她知道父親的個性,有些話是難以聽進的,其實就連她自己又何嘗不是失之於任性,她一直都在強力支持著父親的霸業,所不同的只是比父親多了幾分真知和仁慈罷了。使她不瞭解的是郭白雲既為父親所認定必死之身,又何必非找尋到他的屍體不可?這裡面莫非還有什麼隱秘?
  窗外的寇英傑與她抱持著同樣的懷疑。正當他還要繼續聽下去的時候,眼前的環境已不許可。面對著的鐵氏夫妻子女四人,須知武功皆是天下極流人物,寇英傑之所以遲遲未能被他們發覺的原因,是因為風聲與風鈴聲的混淆。然而,即使這樣,卻仍然為那個座上的藍衫人所發覺,只見他神色微微一變,緊接著那個叫沈亮君的婦人立刻也發覺了。這一切無非是因為寇英傑移換了一下伏在地下的姿態,發出了些微聲音所使然。
  藍衫人倏地偏過頭來,冷峻的目光,方自向幔外一看,沈亮君又發出了一聲清叱。
  沈亮君原來是坐在藍衫人右側,面向幃幔,這個婦人好敏銳的聽覺能力,就在她隨著藍衫人的眸子驚看的一瞬,已查覺得那幅深絳色的幔子微微顫動了一下,是以隨之發出了一聲清叱,同時她的一隻右手,已隔空向著幔簾擊了出去。緊接著坐在椅子上的身子,電閃星馳般的向著簾外投出。隨著沈亮君隔空劈擊而出的手勢,只聽見「哧」的一聲脆響,那襲絳色的幃幔就像被刀劍所劈中一般,猝然由當中分為兩片。也就在這一剎那,那婦人的身軀,已閃向艙外。
  寇英傑總算得機於先,就在藍衫人目光方一注視的當兒,他已警覺到了不妥,根本就沒有等到沈亮君身子撲出來,就先已倒縱而出。
  這種情形之下,當然再也顧不了身形的敗露,是以他身子方一落向大船艙面,首先已為站在船首的一名黃衣漢子所發現。
  這名黃衣漢子一聲不哼,足下一點,已把身子撲上來,掌中刀閃出了一片寒光,直向寇英傑頭頂上劈來。寇英傑當然不會把一名站更人看在眼中,苦的是他此刻急欲逃身的當兒,偏偏對方卻來惹厭,情急之下,再也顧不得心存忠厚。那人刀勢甫下,寇英傑身形一晃,找著刀勢的偏鋒滴溜溜打了個轉兒。同時間,寇英傑已劈出一掌。雙方距離太近,那個黃衣人再想閃避已是不及,只聽見「碰」的一聲,已為寇英傑掌力擊中前胸,他身軀遠遠摔出去丈許以外,然後沉重的撞在了大船桅桿之上,當場昏死了過去。
  寇英傑一掌得手,剛剛想騰身躍上左舷,意圖脫逃,卻只見面前人影一閃,像是一陣風,一片雲,沈亮君已來到了他身前。寇英傑身軀向前一欺,兩隻手用「雙撞掌」的手法,霍地向外推出。他滿打算在自己凌厲的掌力之下,對方這個婦人一時必難當受,只要她身子閃開一些,自己也就可以乘機脫逃,哪裡想得到這個婦人根本就沒有閃躲的意思,只見她一雙素手微微作勢向外一迎,寇英傑頓時就覺出一股絕大的勁風迎面擊了過來,自己所發出的掌力根本就難攖其鋒。兩股掌力甫一交接之下,寇英傑只覺得自己掌力像是擊在了一面有彈力的牆面上一般,整個身子霍地向外彈了出去。
  寇英傑乍然一驚,總算他上來就不敢輕視對方,再者他本人武功到底也是不弱,這時藉著沈亮君的掌力,他身軀霍地在地面上一個倒折,已經竄了起來。
  大船上此剎那間,似乎起了一陣騷動。
  就在寇英傑身子方自躍起的當兒,一條人影由船樓迴廊間猛襲了過來。
  寇英傑方自看出來人頗似鐵小薇,後者已帶著一聲嬌叱聲,撲到了他的背後,玉掌陡然遞出,直向寇英傑肩頭上搭下來。名家身手畢竟不凡,她的手掌還沒有挨著他的肩上,先有一股透體生寒的力道直向著寇英傑肩上逼來。寇英傑驚惶中已見那個叫沈亮君的婦人正向自己正面撲來,而鐵小薇在背後的打法,也是絕不留情。與他迎戰的雖是兩個女人,可是卻是他平生所僅見的女中魁首,使得他絲毫也不敢寬心大意。情急之中,他施了一招「風中黃葉」的身法,在一個疾轉的快速勢子裡,把身子轉了過來。可是鐵小薇的這一手法,卻是出奇的迥異奧妙,只見她那只遞出的纖纖玉手一沉乍揚,美妙得像是一隻打波的燕子一般,寇英傑只覺得肩上一陣子痛,已被對方扣了個結實。她尖尖的五指,似乎在一經觸及對方肩上的同時,已穿破了寇英傑肩上衣服直刺肌膚。隨著她的一聲嬌叱道:「去!」玉手一翻,寇英傑偌大的身軀,竟然又被摔了出去。
  二樓船艙內那個藍衫人,仍然是氣勢從容的坐在椅子上,鐵孟能扶欄旁觀,很有點不屑出手的感覺。
  沈亮君原是打算獨自擒下來人的,只是因為鐵小薇的猝然插手,為了保持她的風度,也很有點退守旁觀的意思,是以出手並不激烈。
  寇英傑這一跤被摔得很重,以使他體會出這個鐵小薇的功力驚人,內心真個又驚又愧,生恐再次受辱,當下足尖配合著十指,用力的在艙面上一點,「哧」的一聲平竄而起,直向船尾射身而出。
  身邊聽到鐵小薇銀鈴般的一串笑聲,寇英傑身子尚未落下,只覺得當空頭上「呼」的一股勁風掠過,等到他足方站定,鐵小薇顯然又較他先了一步。雙方臉對臉的打了個照面,鐵小薇這才看清面前人,不禁霍地呆了一下:「是你——?」話聲中,充滿了驚詫,她原想出手的招式,也因為猝然發覺到來人是誰而猶豫著不發。反之,寇英傑求去心切,再加以兩番失手受辱,心裡早已包藏著無比怒火,忿怒中大吼一聲,施展出一向甚少施展的「鐵琵琶手」功力。在他的想像裡,鐵小薇的功力無疑比自己高出許多,是以才重手法相擊,意圖全力脫逃,哪裡想到對方竟因為乍然發覺到是寇英傑時,已無意再出手為敵,如此一鬆一緊,就使寇英傑得手以逞。
  鐵小薇驚叫了一聲,再想閃身已是不及。就在她旋轉的勢子裡,寇英傑的手面,已經揮打在她左肩下方背肋之間。
  由於寇英傑的力道很足,鐵小薇雖然武功深湛,但卻失之於一時疏於防守,「碰」的一聲,隨著鐵小薇的一聲驚叫,嬌驅已被擊得摔了出去。這種情形,顯然出乎在場所有的人意料之外。
  沈亮君首先閃身攔擋住鐵小薇倒下的身子,同時發出了一聲尖叱,左手駢二指,意圖凌空向寇英傑身上點去。
  鐵小薇驚叫一聲道:「不要!」她忽然拉住了沈亮君的手,聞者顯然怔了一下,那只待出的字勢,也就垂了下來。是時樓艙上的鐵孟能也騰身而下,另有四五個黃衣漢子,自四面撲上來。這麼多的人,都因為看見鐵小薇的失手,而出手向寇英傑攔劫,可是卻慢了一步。
  寇英傑在鐵小薇被擊中身軀摔出的同時,已搶出一步,奮不顧身的向著船外騰身掠出。
  「撲通」一聲,水花四濺,他身子已沉入河水之中,等到鐵孟能與五名黃衣漢子趕向船邊向外探望時,早已失去了他的影子。但只見水面上泛起了軒然巨波,燈火照耀裡,河面上跳躍著萬千金蛇,哪裡再有寇英傑的蹤影?
  鐵孟能再回頭看時,只見妹妹鐵小薇在沈亮君扶持之下,花容失色,嬌軀微微的顫抖著。
  「你怎麼了?」
  「還……好。」鐵小薇張目把身子站直了,回頭向沈亮君苦笑了一下,「謝謝你,沈娘姨!」眾目睽睽裡,她若無其事的向後艙步入。
  她一直走進屬於自己的那間艙房裡,關上門,才忍不住吐出了一口鮮血。
  水花一翻,寇英傑由河面上探出頭來。還算好,早年幸虧習過游泳,否則的話,後果將會如何,可就難以想知了。
  偎著河岸回過頭向著那艘金漆大船看了一眼,只見大船兩舷站滿了人,十數道孔明燈光,貼著水面四下掃射著,寇英傑早已在燈光的射程以外,為了謹慎起見,他再次潛水,泅出六七丈外,才放心的翻身上岸。
  人在水裡還不覺得十分的冷,等到上了岸,吃寒風一吹,禁不住一連打了幾個寒顫,冷得牙關打戰。他站在暗角裡,把身上的濕衣服脫下來用力扭干,然後再穿上,覺得這裡實在沒有再逗留下去的必要,三十六計走為上策,還是返回客棧為妙。
  好在夜已經深了,市街上連一個影子都沒有,可以放心大膽的走,倒是他深恐被大船上人踩了蹤跡,寧可穿房越脊的好。
  這附近路途方向,幸虧日間來回走了一趟,已有了認識,四郎城本來就是一個小鎮,縱橫也不過才四條路,所以用不了多久時間,已返回到九里香客棧。
  這個罪可真不好受,若非是一陣子運施輕功快趕之下,使得他身上生了些暖意,要不然受罪更大。
  可以想見,是一副何等狼狽的模樣——全身上下,週身濕透,滿頭長髮清湯掛面般的貼在頭上,臉上由於兩次被摔,還擦破了幾塊皮,這種樣子,幸虧是在黑夜裡沒人看見,要是在白天,眾目睽睽之下,可真是丟人現眼!
  寇英傑翻過了兩層牆院,已悄悄的來到了他所居住的那間客房外。掏出鑰匙打開了房門,只覺得房間裡黑黝黝的,禁不住心裡微微一愕。記得出來時,他明明把燈光撥暗了,卻是不曾熄滅,何以這時竟會全熄?外面雖然黑,還有月亮,房間裡沒有燈,可就伸手不見五指,黑黝黝的什麼也看不見。
  他小心翼翼的摸到了桌前,摸著燈和火熠子,不知是心裡作祟,還是一種錯覺,耳朵裡卻聽見一種咿咿的聲音,像是房子裡臥著一頭狗,還是一隻貓什麼的。來回晃了好幾次,才把火熠子亮著了。火光一亮,他首先藉著亮光回身查看。不看尚可,一看之下,只嚇得他三魂出竅,七魄升天,手一抖,差一點把火熠子掉在地上。原來就在他回身一窺之下,陡然發覺到土炕上,直直的躺著一個人。
  這個人橫躺在土炕上,兩隻腿筆直的伸著,卻把半襲長衣下擺翻上來,蓋住了頭臉,是以乍然看上去,只能看見這個人半個身子。尤其令人吃驚的是,那撩起的半截長衣下擺之上,沾滿了斑斑血漬。
  此時此刻,乍然看見這般一副形象,就算你有天大的膽子,也禁不住毛髮悚然。
  寇英傑「啊」了一聲,由不住後退了一步,「誰?」他大聲叫道:「是什麼人?」那人似乎才猝然由夢中警覺,身子忽然動了一下。
  寇英傑又是一驚,火熠子交到左手,右手向腰間一探,錚然聲中,且把那口如意軟刀撤到手中。有了這口刀,使得他膽力大增,足下一點,已撲向榻前。仗著膽,他再次怒聲道:「你是什麼人?快說話!」一面說,一面卻以掌中刀向著對方遮蓋在臉上的那襲長衣挑去。
  那個人顯然是在傷痛之中,然而一個精湛造詣的武功高手,即使是在睡夢之中,也對於加身的兵刃都有一種特殊的敏感,只要一息尚存,就不容許白刃加身。是以,就在寇英傑的刀尖方自觸及那人遮面的衣邊時,那人倏地起身,有了出乎意外的反應。只聽見「刷」的一聲,就在那人霍然翻起的衣浪裡,寇英傑只覺得掌中刀大震了一下,握把之處有力的一轉,掌中刀再也把持不住,呼嘯著有如鬧空銀蛇般的脫手飛出,「篤」的一聲,刀尖深深的釘進木樑之內,柔軟的刀身唏哩哩顫瑟出滿室寒光。
  寇英傑「啊」的驚呼一聲,點身而退。是時,床上人已坐起來。
  他手裡閃燦的火光,映照著那個人的臉龐。
  曾幾何時,他那一張熟悉的臉,已經不再是那般的紅潤了,自慘慘,黃焦焦,憔悴得怕人。
  「郭,郭老先生。啊!怎麼竟會是你?」一剎那,他由極度的驚嚇轉為極度的驚訝。當真是作夢也想不到的事情,睡在自己炕上的這個人,竟會是郭老人——郭白雲。
  那綹垂在他下巴的山羊鬍須,就是最好的證明,只是……只是他似乎已經喪失了昔日的風采。他的面頰固然已不再紅潤如昔,其實就連那雙昔日看來亮若星辰的眸子,也已黯然失色,臉上的皺紋也加多了。總之,他們彼此不過才三天不見,而此刻寇英傑打量著這位心目中欽敬的老人,卻發覺到他一下子就像長了十年似的那般蒼老。雪白的鬍鬚上,也因為滲染了血的顏色,而刺目驚心。
  他身上兀自穿著那鵝黃色的寬大長衣,看來似乎更肥大了。腰上仍然繫著絲絛,垂著核桃般大小明珠的那根絲絛,已經足可證明老人的身份了。
  不知怎麼回事,寇英傑只覺得眼睛一酸,熱淚奪眶而出。他驀地撲過來,伸出一隻手,緊緊抓住老人一隻手臂:「郭老前輩,你這是怎麼……了?你……你……」
  郭老人在猝然發覺面前人是寇英傑時,那雙眼睛像是忽然明亮了許多,唇角上掛起一絲欣慰韻笑容:「寇小兄弟……果然是你,你到底是回來了……」
  「老前輩,你傷得很重麼?」說時他匆匆點亮了燈,把火熠子熄滅,燈端近了。
  郭老人緩緩的躺下身子來:「真對不起……請原諒我的冒昧,不請自入。」
  「不要緊,」寇英傑關心的道:「你老人家的傷要緊。不要……我……我這就去找大夫去!」
  郭老人忽然拉住了他的手,說道:「用不著……」他那雙黯然失色,卻不失靈的瞳子,含有奇怪的表情,在寇英傑臉上轉著:「你這是怎麼回事?你也受傷了?」
  「啊——沒有!」寇英傑這才忽然想到自己的狼狽模樣,當下匆匆脫下了身上的濕衣裳,找了一套乾衣服,背著身子換好,把頭上的水,胡亂擦了一下。在他作這些凌亂的瑣事時,郭老人慈祥的目光,一直打量著他。
  他臉上含蓄著一抹笑容,那種神態,就像是一個父親打量著他頑皮兒子一般模樣。
  寇英傑迫不及待的把自己略事處理了一下,又回到了老人面前坐下來。
  郭老人微微一笑道:「你剛才跟誰動過手了!是吧?」
  寇英傑點點頭道:「是的!」
  「是誰?」
  「是……」寇英傑想了一想,道:「上都河來了一條金漆大船,」郭老人神色一變。
  寇英傑接下去道:「我是跟船上的人動的手!」
  郭老人嘴皮蠕動了一下道:「你是說,你跟鐵海棠動了手?啊!不會……」
  寇英傑一怔道:「鐵海棠是誰?不過,跟我打的人也姓鐵,鐵小薇!」
  老人一怔道:「你知道她的名字?她就是鐵海棠的女兒,你怎麼會……」他眸子裡一剎那間炫閃著無比的疑惑。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32:11

  寇英傑歎息一聲道:「老前輩,這件事說來話長。總之,我因為無意間由他們嘴裡聽見了你老人家不幸的消息,所以非常擔心,想去探聽一下究竟,卻浚有想到會驚動他們,幸虧我精幹水性,要不然恐怕……」
  郭老人睜大了眸子道:「你可曾看見了鐵家的人?」
  寇英傑點點頭。
  郭老人接著又問道:「你也看見了鐵海棠?」
  寇英傑點點頭道:「如果說鐵小薇的父親就是鐵海棠,那麼我確實看見他了!」
  郭老人急切的問道:「他穿著什麼衣服?長的是什麼樣子?」
  「穿的是藍衣服!」寇英傑想著道:「樣子像一個讀書的老文生!」
  「這就不錯了!」郭老人更急切的問道:「他可曾受傷了?」
  「好像受傷了!」
  「傷得很重?」
  「這個……」
  「還能不能說話?」
  「能!」寇英傑道:「談笑自如!」
  郭老人頓時臉上現出了一片失望之色,緩緩的垂下頭來。在說這些話時,他一直不停的喘息著,似乎努力的振作精神,一旦氣餒垂下頭來時,頓時顯得十分的衰弱。
  寇英傑奇怪的道:「你老人家問這些幹什麼?」
  郭老人抬起頭來苦笑著道:「這麼說起來,我並沒有傷他很重,他的武功想不到精進如此!」他長長歎息了一聲,閉目不言。
  寇英傑關心的問道:「你老人家是否受了傷?」
  郭老人緩緩點了一下頭。
  「傷得很重?」
  「嗯。」
  「那……」寇英傑站起來道:「我這就找個郎中去!」
  不經意又為老人一隻手抓住了膀子。寇英傑掙扎了一下,竟然未能脫開,郭老人雖在重傷病弱之中,手指上的力道,亦足驚人。
  「用不著費這個事了……」郭老人苦笑著道:「我自己就是一個最好的大夫!」
  「啊!那你老人家就快開個方子吧,我這就去給你老人家抓藥去!」
  郭老人的反應並不熱烈,他那張蠟黃的臉上,現出了一片枯澀的笑容,用手指指一下椅子,他嚅嚅的道:「你先坐下來,這件事先不要急。」
  寇英傑一愕道:「不要急?你老人家傷得這麼重,還不急!」
  「就是因為傷得太重了,才不要急。」郭老人喘息了一下道:「你看不出來麼?寇小友,我已經不行了!」
  寇英傑頓時一驚,臉上神色一變。
  郭老人苦笑道:「你坐下來,有許多話我要告訴你,你要仔細的聽著。」
  「可是,老前輩……」
  「不要插嘴,坐下。」他手指著椅子道:「坐下來!」
  寇英傑真不忍拂他的心意,無可奈何的坐了下來。
  郭老人臉上才彌上了一片笑容。忽然他憔悴的臉上湧起了一片紅潮,掩著口發出了一陣劇烈的咳嗽。寇英傑站起來輕輕的在他背上撫摩著,郭老人一陣劇咳直似把五臟六腑都要咳了出來,老半天之後,他才止了下來,只是喘得更厲害了。他一隻手輕按著自己左肋部位,那張憔悴的臉時紅又白,很短的時間已經轉變了好幾次顏色。
  「郭老前輩……你老人家這是何苦?……為什麼不……」郭老人不等他的話說完,連連的擺著手,不讓他再說下去。甚久之後,他才又微弱的道:「我有很重要的話要交待你……寇賢侄,我這麼稱呼你是不見外。」
  「老前輩,我知道。」
  「好!好……」郭老人臉上帶出了一片笑容,頻頻點頭道:「從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是我所要我的人,現在證明我沒有錯,你甚至於是我足以信託的一個人!」
  寇英傑發覺老人很獨霸,他說話的時候,根本不容別人插嘴,他說完了,也不許你多說,所以儘管心裡雖是對他關切萬分,卻也無法表達。
  郭老人生恐寇英傑再打岔,是以喘息了幾聲,趕快的又接下去道:「時間不多了,我必須快一點……寇賢侄,你聽清楚!」
  寇英傑眸子裡交織著無限同情,隱隱閃動著淚光。他點了點頭,不再打岔。
  「我姓郭,叫郭白雲!」郭老人說道:「郭子儀的郭,藍天白雲的白雲!」
  寇英傑點了一下頭,其實這個名字他早已知道了。
  郭老人苦笑著道:「賢侄,你以前可聽過?」
  寇英傑搖搖頭,表示歉然的苦笑了一下,說道:「我的見識很淺,一向也很少在江湖裡走動。」
  「我相信,」郭老人喘息了幾聲,手指向桌上的茶具,寇英傑頓時會意,趕忙為他斟上一碗茶。茶已經冷了,可是郭老人卻接過來匆匆飲了下去。
  喝下了這碗冷茶,他才接下去道:「……其實即使你時常在江湖上走動,你也不容易聽到我的名字,除了那些武林中很有身份,很有成就的人物,否則是很少人知道我的!」
  寇英傑道:「這麼說你老人家也是武林中人了?」
  郭老人搖搖頭:「我並不這麼想……可是你這麼問我,我也不否認……你聽著,」他喘了幾聲,作勢要坐起來,寇英傑忙把他扶正了,把被子厚厚的墊在他身子後面。郭老人點了點頭,覺得好多了。他於是道:「在這裡人家都叫我老駱駝,當我是一個純粹的生意人,在錫林河兩岸,所有盛產黃金的地方,都是我的,所以那個地方的人叫我金大王!」
  寇英傑不再打岔,忽然他覺得老人家要交待自己的話很重要,也許他的生命真的活不多久了,是以才會在一息尚存之時,交待這些。想到這裡,寇英傑心裡浮現出一片傷感,也就格外留神傾聽。
  郭老人接著又道:「但是,我的家並不住在這裡,我住在很遠的地方。」說到這裡頓了一下,注意的看向寇英傑道:「你要記好了,我的家在皋蘭。」
  寇英傑站起來道:「你老人家等一下,我去找一支筆記下來!」
  郭老人搖頭道:「不用記,你記在腦子裡就好了。並且你要答應我,這個地址,絕不許洩露給任何一個人知道!」
  寇英傑道:「你老放心吧!」
  郭老人道:「不是我過於小心,如果這個地方一旦為我的仇家鐵海棠所知,那麼一切後果將是不堪設想的糟,而我所以只告訴你一個人,當然是有原因的!」
  寇英傑內心充滿了驚懼,因為聽老人這種口氣,簡直就像他隨時都將會死掉的樣子,而他把這些告訴自己,又是為什麼?
  郭老人舔了一下發乾的嘴唇,接下去道:「皋蘭興隆山郊,你可記住了,到了那裡,你只須問一聲『白馬山莊』,誰都會知道……我……就是白馬山莊的莊主!寇賢侄,你可記住了?」
  寇英傑照著他說的,重複了一遍,一字不漏。
  郭老人十分讚許的點著頭道:「你的記憶力很好……看起來,我是找對人了!」說到這裡,他臉上現出了一些笑容,原來是很溫和的表情,只是襯托著他臉上的無限痛苦,看起來倍覺淒涼!
  「寇賢侄!」郭老人喘息著道:「我本來的意思,是還要觀察你一些時候,你知道我郭家絕技,在武林中足可獨步天下,我是不輕易傳給外人的……」
  「不!」寇英傑苦笑著道:「原來你老人家有這個打算!不瞞你老說,自從那天我見識過你老人家那身傑出的武功之後,心裡也動過這個念頭,確實想拜你老人家為師,只是,現在……」
  「現在怎麼樣?」
  「現在我忽然打消了這個心了!」
  「那又為什麼?」郭老人眼睛睜得極大。
  寇英傑道:「我也不知道。」他苦笑了一下,純粹發自內心的誠摯,說道,「現在,我唯一所想做的,是讓你老人家活下去。」
  郭白雲怔了一下道:「我已經告訴過你我活不久了!」
  寇英傑道:「可是……」才說到這裡,郭白雲的一隻白手,已經又搭在了他的腕子上:「孩子,沒有可是!」他臉上的笑容很淒涼,也很倔強。
  「你聽著!」郭白雲把身子坐正了一下,冷冷的道:「我所以不惜千里來到這裡找到你,並不是來向你求救的,也不是來聽你的意見的。你記住,我的時間已經沒有多少了,從現在起,我所說的每一句話,都非常重要,希望你不要打岔,自然你第一眼看見我的時候,那時上天已經注定了你和我之間的關係!」
  寇英傑一時張嘴結舌,真不知說些什麼才好。
  「不要以為那是偶然的事,」郭白雲那麼淒涼的笑著,眸子裡的光華,果然像是含蓄著深切的意思,直直的注視著寇英傑。「你是我選中的!」他十分肯定的道:「我所選中的人,絕不會錯,最起碼是不會背叛我的,寇賢侄……在我尚還沒有把我們郭氏不傳的十一字真訣傳授你以前,你先應該接受我的祝賀……」
  「祝……賀?」
  「不錯!」郭老人冷笑了一聲道:「怎麼,你莫非認為不值得麼?」
  「不……」寇英傑窘迫的道:「我真不知道你老人家說些什麼!老前輩,我……我實在告訴你吧!在你老人家如此傷勢垂危之際,我實在是已經亂了方寸,你老人家如果渴望著想把你們郭家的不傳之秘傳授給我,那實在是不智得很……我真的沒有心情。」
  郭老人一雙眸子睜得極大,在他聽完寇英傑所說的這番話後,前額上忽然沁出了一層汗珠,臉色剎那間也變為慘白。
  寇英傑一驚道:「老前輩你怎麼了?」
  「不,」郭老人用力的搖了一下頭:「你不會是這種人,要真是這樣,我就看錯了你了。現在你聽著!」他的一隻手用力的抓著寇英傑道:「我剛才告訴你我家住在哪裡?」
  寇英傑怔了一下,不假思索的道:「住在皋蘭興隆山郊白馬山莊!」
  「對了!」郭老人臉上彌上了笑容,道:「這證明你仍然能夠保持住冷靜,你是不會讓我失望的!」
  寇英傑才知道他用心在此,禁不住苦笑了一下,他幾乎沒有勇氣,也實在是不忍心去拒絕對方老人的願望了。「好吧!」寇英傑把身子坐正了道:「我答應你老人家,接受你郭家的不傳絕技,只是你老人家卻也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寇英傑道:「在你傳授過十一字真訣之後,一定要醫治一下你身上的傷!」
  郭白雲自嘲似的笑了一下,點點頭道:「我可以答應你,傻孩子,如果你認為我自己想死,那可就錯了,這個世界對我這個人,值得依戀的地方實在太多了,現在廢話少說,我們就開始吧!」說到這裡,他緩緩的伸出一隻手來:「抵住它!」
  寇英傑怔了一下,緩緩伸出手來。兩掌相貼之下,寇英傑頓時覺出心頭一震,眼前自有一番空明境界。
  老人喟然道:「心與意合,意與氣合,氣與力合,此內三合也。」
  老人語氣甚為低沉溫和,而寇英傑聽在耳中,卻有如大呂黃鐘一般的響亮,妙在智由心生,隨著老人的話鋒自然而然的達到借對方所要求的內三合境界。頓時,由他兩掌之內,傳出了一股溫和舒泰之氣,全身上下說不出的一種舒適感覺。
  郭老人雙目微合,卻微微點了一下頭,道:「披閃詹搓歉,粘隨拘拿扳,軟棚摟摧掩,撮墮續擠攤。寇賢侄,你要一字一字省記在心!」頓了一下,他又將以上諸句念了一遍,隨即解說道:「三尖相照,上照鼻尖,中照手尖,下照足尖,能顧元氣,不絕不滯,妙會其熟,牢牢心記!」
  寇英傑方自把對方所說牢記在心,卻意外覺出透過老人掌心所傳出的兩股力道,竟然配合老人所說言中之意,導引著自己體內元氣,隨同老人所說之言,自行穿過體內各處,使得言行符合一致。如此一來,自是加深無比印象。寇英傑陡然識出老人用心之良苦,大生感激,由是體會出此精湛武術心法之難能可貴,一時福至心靈,乃能盡情領會吸收。
  郭老人按其所說導引寇英傑功行一回,由於寇英傑之心領神會,竟然順利通行無阻。
  一氣暢行之後,郭老人睜開眸子,十分欣慰的道:「想不到你質秉如此之好。」他長歎了一聲,又道:「我由二十七歲出道江湖,即得郭氏不傳之秘,此後數十年無日無刻不在存心想物色一個能夠傳我絕技的弟子,可惜數十年事與願違,乃至蹉跎以至今日……現在總算遇見了你!」
  寇英傑一怔道:「前輩莫非門下未曾收有弟子?」
  郭白雲道:「那倒也不是。只是現今這兩個弟子,並不能如我之意!」
  頓了一下,他十分感慨的道:「若論你這兩個師兄,質秉並不比你差,只是心性和你相較,可就差遠了……」冷冷一笑,他咬了一下牙齒,道:「我生平最恨惡的就是心性狡詐,喜歡賣弄聰明的人。但是茫茫人海,要想找一個心性聰明,質地俱佳,而又忠厚老實的人,可就太難了。」郭老人臉上帶出了一片傷感,吶吶的道:「這也就是我直到臨老垂死之前,尚還要找尋一個傳人的原因。你那兩個師兄,雖然已得我生平絕學,但是卻非是我足以信任之人,有幾樣功夫,是不能傳授給他們的。倒是我那可愛的女兒,」一提起他女兒來,郭老人那張蠟黃色的臉上,情不自禁的帶出了一片和藹的笑容,似乎只有他這個女兒才能是十全十美的。
  寇英傑心裡忽然一動,想到了在沙地裡拾到的那個晶瓶美人。
  他正待以此詢問,郭老人卻發出了一聲歎息道:「有些話,我們等一會再談!」
  寇英傑點頭稱了一聲:「是!」
  郭老人道:「由於時間的短暫,我只能擇要以本門心法要訣相告,至於實際的運用,卻要靠你的旁敲側擊和心領神會了。這個工作看似容易,其實不易。不過,我卻對你寄以信心!」說到這裡,他吐了一口氣道:「老子曰『專氣致柔,能嬰兒』,這就是我郭門的武術菁華!」頓了頓又道:「寇賢侄,你要切記,有了這個柔字的體驗與認識之後,才能登入我武術的堂奧!」頓了一下,他又引辟道:「柔能克剛,舌以柔存,齒以堅折,技擊更是如此,物之生機勃發者,莫不如此,反之則死!」
  接下去,他坐正了身子,十分莊嚴的道:「本乎此,我現在就傳授你十一字心訣,你目下只須暗記,我另有東西送給你,參合習用,不出五年,天下無敵矣!」在說這些話時,他語音顫抖,但神情極其興奮。
  寇英傑亦打起精神來。老人手指杯盞道:「水!」昏黯的燈光下,只見他面色浮現出一片紅光,顯得神采奕奕,只是一雙嘴唇,卻是現出枯乾的裂痕,寇英傑頗曉醫理,看到這裡心中一驚,得悉不是好兆頭。
  郭老人接過了茶盞,呷了一口,忽然他眉尖一聳,道:「有人來了!」
  寇英傑下意識的即想揮掌熄燈,可是卻為郭老人一把拉住:「不要緊!」郭老人臉上十分泰然的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現在覺得很好,沒有人能不利你我,不用怕!」
  寇英傑對於自己的驚惶失措,反倒覺得很慚愧,當下應了聲:「是!」
  郭白雲道:「來人必是宇內十二令人物,除了鐵海棠以外,別人皆可不懼!而鐵海棠已為我『無相音波功』傷了六神中樞,就算他武功再強,也不是數日之內所可復元,因此判斷,絕不是他本人來此!敵人當前,越要鎮定,不可張惶!」
  寇英傑對於老人在重傷之餘,尚有如此鎮定能力十分折服。
  就在這工夫,他耳朵裡已聽出了門外傳來了一陣子凌亂的腳步聲,腳步聲顯示出來人似非少數,隔著銀紅窗紙,猶可見燈火光華頻頻閃爍。
  即聽得一人口音逼迫著道:「說,在哪一間房子裡!」
  「大爺……就是這一間!」說話的人顯然是客棧內的一個小二。
  緊接著一個蒼老口音的人關照說:「不要難為他,放他走!」一陣腳步聲,顯示小二已脫離現場。
  那個蒼老口音的人遂又道:「這屋子還亮著燈,人大概還在裡面,劉亮,叫門!」叫劉亮的人大聲應著,即行來到了門前,用力的叩了兩下門。
  寇英傑霍地站起來,就要去拔懸在屋樑上的那口如意軟刀,床上的郭白雲卻搖了搖頭,意思要他稍安勿動。
  那人嘴裡喝叱著道:「相好的,有好朋友來看你了!」話聲出口,足下一用力,只聽得「卡喳」一聲爆響,房門頓時被大力踹開,火光一亮,已有兩個人率先撲入房內。
  寇英傑就在房門破開的一剎那,已自縱躍起,把插在橫樑上的那口如意軟刀取到了手中,卻見奪門而入的,是一雙黃衣大漢,正是金漆座船內那般打扮模樣之人。
  兩個黃衣大漢,似乎不曾想到房內的寇英傑與郭白雲如此好整以暇,見狀都不禁怔了一下。當然他們兩個並非主要人物,身方撲入,即行向左右閃開一旁。
  就在這一雙黃衣人身子方自向兩下一分的當兒,當前人影一閃,一個身著藍衣的矮小老人,已然當門而立。來人拱背勾首,雙手過膝,生就著一雙三角眼,一對招風耳,正是寇英傑前此在上都河邊所見,由金漆大船下來的那個老人——鷹九爺。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32:35

第03節

  鷹九爺這個名字,還是寇英傑事後聽人說起,由來人這番神態氣度,以及前些時所見他離船時的排場上看來,這個鷹九爺顯然是具有相當聲望的一個人物。
  床上的郭老人似乎也微微一愕,只是長久以來,他得自武林中萬分敬仰,早已養成他自視極高的身份和氣度,這種身份和氣度,使得任何武林中人,都對他望之生敬,自有其神聖不可侵犯的威嚴一面。是以,此刻,就在鷹九爺乍一看到他這個人時,郭老人所顯現出的仍是一片泰然,泱泱大度!
  鷹九爺似是吃驚不小,神色微微一變,情不自禁地抱拳稱了一聲:「郭先生!」
  郭老人冷森的一笑道:「鷹千里,你是來找老夫麼?」
  來人又是一呆,似乎一時不知如何作答,只苦笑了一下,向後面退了幾步。
  郭白雲鼻子裡哼了一聲,冷聲道:「我與貴上約會之事,已告一段落,西河兩岸產金權利,已拱手相讓,鷹朋友你午夜相擾,又為了什麼?」
  姓鷹的老人乾咳了一聲,道:「郭先生不要誤會,鷹某乃是奉了敝上之命,前來誠邀先生至大船一敘,因不敢確定先生就在這間房內,唐突之處,尚請海涵!」
  郭白雲搖搖頭道:「勝負乃兵家常事,貴上雖然出奇制勝,但是贏得並不光榮,我與他新仇舊恨,無甚可談,鷹朋友既然看見了我,可以返回覆命了!」
  鷹千里嘻嘻一笑,一雙眸子不停的在郭白雲身上轉著,顯然已經注意到老人身上的大片血漬:從而斷定出郭老人受傷不輕,他的神態,就不如先前那般拘謹了。
  「郭先生!」鷹千里懶散的抱了一拳,臉上帶出十分油滑的神態道:「鷹某是奉命行事,再說敝上是一番好意,你老人家似不應過於拒人於千里之外吧!」
  郭白雲倏地站起身來,只見他臉上紅光大盛,顯然是氣憤到極點。只見他伸出一隻瘦手,指向面前的鷹千里,強掩怒火道:「鷹千里,你莫不是以為老夫身負掌傷,就可以由你任意擺佈麼?」
  鷹千里拱了一下身子,道:「鷹某不敢,鷹某只是奉命行事,請你老行個方便!」
  郭白雲赫然一笑道:「行個方便,說得好,看來那鐵海棠分明是懼我不死,要你來送我的終!」
  鷹千里一聲奸笑,抱拳說道:「白骨何須埋荒塚,人生無處不可終。郭老先生,你老人家既然明白這道理,鷹某就著實的不虛此行了!」
  這幾句話毫無遮掩,猙獰畢露,實在已把他的來意和盤托出,聽在寇英傑耳中,禁不住使得他機伶伶的打了一個寒戰。他下意識的緊了一下掌中刀,身子向郭白雲面前靠近了一步,以備必要時出手相護。
  郭白雲所表現的竟是出乎意外的鎮定。聽了鷹千里的話,他臉色微微一變,那雙含蓄著灼灼神光眸子,直向鷹千里逼視過來:「鷹朋友,你自信有這個能耐麼?」
  「那要靠你老人家成全了!」鷹千里這句話說得十分囂張,他在說這句話時,徐徐探出那只鷹爪般的右手,右手上抓著的一雙虎眼石子,唏哩嘩啦不停的在手心裡搓著。
  這麼囂張的形態,以往在郭白雲面前,他是無論如何不敢的。然而此刻,他顯然是認定了對方已不堪一擊,勝券在握,不覺趾高氣揚,放浪形骸。
  郭白雲看在眼中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冷笑,轉向寇英傑道:「賢侄,你稍安勿躁,隨我出去!」
  寇英傑巴不得離開現場,當下答應了一聲,一抖掌中刀,舉步外出。
  不意他足下方一移動,那個叫鷹千里的老人已橫身阻在面前,同時那一雙黃衣大漢,也左右兩方同時把身橫了過來。鷹千里一聲怪笑道:「郭老先生,你這是何苦?眼前千里內外,總令主一令千喏,你老人家自信逃得開麼?」
  郭白雲冷笑道:「鷹千里你多慮了,郭某人這雙眸子還沒有閉上以前,就不信有什麼人能夠阻我任意來去!」說到這裡,他探手向寇英傑一伸,道:「刀來!」
  寇英傑怔了一下,雙手把刀送上。
  郭白雲接刀在手,微一振腕,已把一口軟刀抖了個筆直,站在正前面的鷹千里以及那雙黃衣大漢,頓時就覺出一股冷森森的刀氣,向自己的身上襲了過來。
  這是一種必然的現象,除非你出手相搏,你就必須要退開一旁,否則在對方刀氣籠罩之下,對方只一出手,不死必傷。
  鷹千里當然稱得上是一個「強者」,然而正因為如此,他才更知道厲害,才更不敢輕舉妄動。因此,就在對方刀氣方一襲體的同時,足下微點,已然向客房門外退出。
  同時間,他關照身邊的一雙黃衣漢子道:「退!」
  卻是慢了一步!
  郭白雲似乎是有意要藉著眼前這雙黃衣漢子立下刀威。
  其實他的刀氣一經吐出,設非是功力高強之人,一般人很難脫身。
  那兩個黃衣漢子,方自覺出身上一冷,已是不妙,待到聞聲思退時,早已吃對方那股無形的刀力吸了個緊。
  郭老人這種「以氣施刀」的手法,真可謂妙絕今古,其厲害之處在於「刀隨氣轉」,那是「意到氣到」,「氣到刀及」,眼前刀光猝然閃得一閃,匹練般的刀光,就像是一雙猝然展開雙翅的燕子一般,分別向左右劈了出去。
  不過是一發即收,那雙黃衣大漢相繼發出了一聲慘叫,分別向左右倒了下去。每人前額正中俱都留下了一處顯著的刀痕,刀勢極重。足足深入了兩三寸深淺,差一點把一顆頭顱劈成兩半。
  黃衣人發出了淒厲的一聲吼叫,由房間裡猝然撲出,摔倒在院子裡,他手裡的一個孤燈籠就手摔落在地,呼呼有聲的燃燒了起來。
  在此同時,持刀的郭白雲已同寇英傑翩然的蒞臨門外。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
  郭白雲舉手之間,已使得一雙黃衣大漢相繼畢命,明眼人如鷹千里者,哪能不識得厲害?然而這可就應上了那句話:「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鷹千里那雙濃眉猝然向兩下裡一分,暴叱了一聲道:「好!」這老頭兒身子原來就夠矮小的,這時猝然曲起來,看上去幾乎同於小兒一般,隨著他的喝叱之聲,猝然騰身而起,疾如鷹隼一般直向郭白雲頭上落下去。
  「起如飛鷹,落似天星!」這個姓鷹的端的是身上有真功力絕不同於一般泛泛之輩。就在他身子猝然向下一落的當兒,寇英傑才霍然驚覺到,這個鷹千里一雙手腕之下,竟然分別套有一個銀色的手套。
  那是一雙巧具匠心,百練柔鋼所編織的奇形手套,長及手腕,通體上下銀光燦然,令人觸目驚心的卻是在手套的五指尖端,滋生著遠比鷹鷲更為銳利的五根長指甲,分別彎出去有三四寸長短,以之攻取敵人要害,稱得上凌厲威猛,別出心裁。
  鷹千里落下的身子,正好迎上了郭白雲所揮出的那一刀,只聽見「噹」的一聲脆響,隨著郭白雲所翻出的刀勢,鷹千里的身子猝然間又騰了起來,活像一頭靈猿般的翻了出去。
  顯然,鷹千里這上來一撲,並沒有收到預期的效果,而郭白雲那等凌厲的刀勢,竟然也沒有傷著了他,雙方似乎誰也沒有佔到了上風。
  郭白雲決定要打勝這一仗,否則一切將不堪設想。他足下向前邁進一步,掌中刀第三度揮出,只是看上去卻並不疾快威猛,刀勢看上去極為緩慢,徐徐落下,緩緩遞出。
  然而如果你就此推斷這一刀無甚威力,可就大謬不然,隨著他遞出的刀勢,只見自那口刀的尖端,倏地暴長出匹練般的一蓬刀光。這蓬刀光一經發出,活似一匹緞子的迤邐自如,又似一道怒卷的飛瀑,又沒頭蓋臉般的直向著鷹千里身上飛捲了過去。
  鷹千里矮小的身子,頓時向後一連後退了三四步,直到他退出在第五步上,才算拿樁站穩了腳步。
  剎那間,那蓬刀光直向他正面襲過來,但是卻有礙於鷹千里體內所逼運而出的內功潛力,一時停滯不前。
  在寇英傑看上去,簡直難以解釋,他活了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見人這麼動手過招,簡直稱得上怪異絕倫!然而他立刻也就明白了,這兩個人正是彼此以浸淫多年的內元功力在相搏鬥,這種功力的相搏,外表看似不若一般傳統的打殺那般凌厲猛烈,然而事實上卻百倍過之,箇中之微妙驚險,非當事人不足以體會其萬一。
  雙方站立的距離不足一丈,郭白雲出刀萬鈞。鷹千里卻是挺身以迎,雙方表情肅然,面上沉著,寇英傑滿懷緊張的期待著勝負的一分,雙方這種無形內功的抗衡,不可能相持很久。果然,就在寇英傑心懷期盼的一剎那,郭白雲忽然鼻子裡發出了「哼」的一聲。他手上的那口刀,在向外作勢一振之後,霍地收了回來,站立丈外的鷹千里足下一個蹌踉。
  他身子確是夠靈活的,就在他身子略一失閃的同時,足下用力,有如穿簷的燕子一般,已然縱上了對面的屋簷之上。夜色裡,看不甚清他傷在哪裡,只是他必然是負傷了。只見他臉色極為猙獰可怖,由緊咬著的牙關裡,發出了冷澀的一聲低笑:「郭老頭!你且慢猖狂,姓鷹的饒不了你的!」說完了這句話,他身子不再停留,向下一煞腰,「嚓」的一聲,再次穿牆而出,緊接著一路縱躍如飛而去。
  郭老人保持著直立的身子,直到鷹千里身子去遠之後,才晃動了一下,頓時發出了一陣猝咳之聲。
  寇英傑大吃一驚,忙上前扶住他,道:「你老人家怎麼了?」
  郭白雲臉上現出了一片苦笑,這一瞬間,他的臉色又恢復了蒼白,接著他又發出了幾聲劇咳。「這裡不能停留,」他邊咳邊道:「我們馬上離開!」
  寇英傑道:「老前輩,你受傷了?」
  「憑他也配!」郭白雲雙手拄著刀道:「只可惜我的內傷嚴重,剛才那一手『濤鷹拍岸』只發出了昔日五成的功力,否則……」他低頭又咳了幾聲,才接道:「要不然……姓鷹的萬難在我刀口下逃得活命!」說到這裡他搖了一下頭,卻又歎息道:「話雖如此,這個人竟能力擋我的無形刀氣,都是十分不易了。鐵海棠手下有此能人,無怪乎要稱雄一時了!」寇英傑見他說這幾句話時,一雙眸子顯得十分疲憊的樣子,不時的閉攏又睜開來,生怕他體力不支,忙自用力攙扶,不意他手臂一觸及對方身上,才覺出郭老人全身上下,俱為汗水所透。
  郭老人確實已無餘力,就在寇英傑橫臂攙扶時,他已不由自主的把身體倚靠了過去。
  寇英傑一驚道:「我背著你老人家吧!」
  郭老人點了一下頭,表示答應。
  寇英傑即刻脫下長衣,揉成一長條,把對方十字兜結的系背在背後,試了試覺不甚礙事。
  郭老人冷哼了一聲,道:「賢侄,你的馬呢?」
  一言驚醒夢中人,寇英傑答應了一聲,即刻向後院奔進,這所九里香客棧,雖然看上去無甚異狀,其實大不盡然。寇英傑方自奔出這片院落,迎面即見一名黃衣漢子持刀立在一盞高燈下。
  那漢子乍見寇英傑背著郭老人來到,捏口打了一聲急哨,身子向前一塌,已撲迎上來。
  寇英傑這時只想著能夠救得背後的郭老人脫離現場,可就不顧得手下輕重。
  近面而來的漢子,手上持著一口雁翎刀,二話不說,迎頭一刀直向寇英傑臉上劈下來。
  寇英傑向左一閃,飛右腿,直向那漢子心窩上踢了過去,那漢子方自向後一縮,寇英傑身子已旋風般的逼近,掌中刀反手投刺而出,「哧」一聲,深入進那漢子右肋之內,刀拔血噴。那人痛呼了一聲,身子斜著踉蹌倒下。
  這一手刀法,寇英傑是運智取勝,其實飛足不過是個虛招,用以掩飾下面的一刀,想不到果然生效。
  背後的郭白雲看到這裡,由衷的發出了一聲讚歎。
  也就在這剎那間,眼前人影交錯,一連撲來三條人影——三個同著黃色衣衫的漢子。
  寇英傑咬了一下牙,一緊掌中刀,正要迎上去,背後的郭老人卻冷聲道:「不理他們,到馬房找你的馬……走為上策!」
  寇英傑應了聲:「是!」他忖思著老人如此關照,必有道理,當下一壓掌中刀,足下加快,直撲通向馬房的那條甬道。
  三個黃衣漢子自一現身,就擺出了一副待搏的樣子,想不到對方竟然不戰而退,自是不肯善罷干休。這些人其實每人皆有相當身手。在「宇內十二令」總壇之內,門下弟子共分為三類,以衣著色澤而分。藍色為一等高手,但數量極微,僅有八人;其次為黃色,總數為七十二人;再次為灰色,人數一百零八人。這些弟子,訓練間均為總壇主鐵海棠定下功課,由鷹千里負責親手調教,平日功課督促訓練極嚴,經考試通過之後,才得各領職司,分派總壇主任用。
  這一次隨同總令主出巡,共有十六名弟子,多為黃衣弟子,其任務為負責總令主出行之護衛工作。其中游擊手只得八人,聽憑鷹千里任意調遣應用。想不到今夜遇見了罕見的敵人高手,一上來就損失了三人,剩下五人分散各處,原警戒任務,因聽到死者同伴所發求救哨音而趕來彙集,才致與寇英傑遭遇。
  此時所來三人,各名丁七、王大立、江平,在第二類弟子之中,身手皆為佼佼者,其中丁七為小隊領班,身手最是突出。這人是矮身材,施展一對判官筆,擅以打穴手法,傷人要害,在同僚中有「辣手金剛」之稱,平日極得總令主與鷹千里所器重,素日得「宇內十二令」盛名所庇護,養成唯我獨尊,目空一切個性,哪裡甘心吃這個大虧?這時乍見寇英傑不戰而退,丁七首先咆哮一聲,道:「相好的,留下命來!」雙足頓處,直向寇英傑背後襲到,掌中雙筆,照著郭老人背上就扎。
  這一來,他可是自找倒霉!郭老人儘管是傷重不支,可是以他那身神出鬼沒的武功造詣,又豈是丁七這類人物所能欺凌?就在丁七的一對判官筆眼看已將紮在他背心上的一剎那,郭白雲倏地掉過頭來。
  人到了生死存亡之際,常常有意想不到奇招制勝,按說郭白雲此刻傷重待死,行動更屬不便,幾乎已失去了還手能力,在丁七的雙筆之下,實難出重手反擊,妙在這一出奇制敵的殺手,是「噗」地噴出了一口血沫。
  丁七如果涉世較深,就應該知道這種「碧血箭」的厲害,這種混合本體元氣,咬破舌尖噴出的「血箭」,如非到了萬不得已,施功人是絕不輕易施出,然而果真不惜消耗本身真元施出之後,其武力卻是銳不可當,即使你有橫練的金鐘罩鐵布衫功夫,只怕也難以抵擋。
  兩者相隔既近,「辣手金剛」丁七即使再想躲避,已是不及,頓時被這一口血箭,噴了個滿臉都是,只聽他慘叫一聲,身子仰後就倒,當場被這一口血箭貫穿腦骨,死於非命。
  這番景象,直把另外的二人王大立與江平嚇得呆在了當場,寇英傑乃得從容脫身。
  他背著郭白雲來到馬棚,方自找到了那匹黑水仙,二黃衣漢子王大立與江平,已雙雙自身後追到。
  就在他拉馬出槽的一剎那,王大立陡然騰身而進,猛力揮刀向著這匹黑水仙馬身上砍下來。
  黑水仙唏哩哩嘶叫一聲,人立前蹄,閃開了他的刀身,整個馬槽引起了一陣子騷動,眾馬齊鳴聲中,寇英傑已經拉馬闖出了馬棚。王大立一招失手之下,身子一翻,左手突出,只聽得「喳」的一聲,發出了一支袖箭「花蛇弩」。
  寇英傑因甚久沒有聽見背後的郭白雲出聲說話,心念著他必已傷重不支,自是越快脫離眼前為佳,偏偏身後這兩個黃衣衛士緊追不捨,甚是惹厭。
  這支暗器「花蛇弩」飛臨眼前的一剎那,寇英傑已騰身上馬,藉著馬棚內懸掛著的一盞破紙燈籠,他反臂遞刀,「卡喳」一聲,將這支暗器劈落刀下。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他刀劈暗器的一剎那,另一名黃衣衛士江平,霍然由斜刺裡躍身而出。
  他的身勢不謂不快,可是寇英傑的出手更快。早在寇英傑奔向馬槽的途中,就已悄悄將一口薄刃的柳葉匕首,藏於袖內,此時正好用上。江平身子方自縱起一半,寇英傑已待機揮出左手,這口柳葉刀「哧」的發出了一股子尖風。
  空中的江平起得快落得更快,一線刀光閃得一閃,這口柳葉刀已深深扎人江平前胸之內。江平嘴裡「啊」了一聲,騰起空中的身子,陡然向下一個疾滾,墜落於馬槽之內。在眾馬嘶鳴聲中,寇英傑已打馬狂奔而出。這一陣子忘命般的疾奔,也不知跑出了幾百十里路,眼前已不見房舍人煙,空氣是出奇的清新,但冷冽砭骨。東方天地交接處的那道分界線,泛出了一片濛濛的魚肚白色,天交子午,已有了一些明意。眼前是一片參差不齊佔地廣闊的石林,風吹過時,迂迴出陣陣輕嘯。附近有一道溪水,溪水岸邊衍生著一望無際的青草,是一塊理想的放牧草地。
  寇英傑扣住了馬韁,打量著眼前這片地勢,耳朵裡才聽見背後的一聲長長歎息。像是方自由夢中甦醒過來一般,郭老人微弱的道:「這地方很好……下來吧!」寇英傑應了一聲,翻身下馬,解下了衣扣,把郭白雲松下地來,後者膝下一軟,差一點坐倒在地,卻為寇英傑一把托住。一線曙光映照著郭老人臉上,在那張滿佈皺紋的瘦削面頰上此刻泛射出一種灰白的顏色,那是一種近似於死人的顏色。寇英傑歎了一聲:「老前輩……」只覺得眸子一陣發酸,差一點淌下淚來。
  郭白雲注視著他,忽然微微一笑道:「不要難受!我能夠支持到現在,實在已是僥天之悻,你不覺得這是奇跡麼?」說時,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臉上的皺紋一時為之展開了不少。輕輕的在寇英傑肩上拍了一下,他抖擻著精神道:「我還有足夠的時間,把那十一字真訣傳授給你。來,你扶著我,找一個背風的地方,我們坐下來!」
  寇英傑淚眼模糊的道:「你老人家莫非一點都不為你的生死打算?」
  郭白雲仰起頭來,下頷上的那綹子山羊鬍須,被風吹得揚起來:「寇賢侄,你好像還不能體會出我對你的苦心……」說著他又發出了一陣子咳聲。
  寇英傑已攙著他,在一處背風的石塊後面坐了下來,郭白雲咳了一陣之後,微微閉著眸子,頻頻喘息著,道:「生死、境遇、緣分……太奇妙了,太奇妙了!」忽然,他雙眸大開,前胸劇烈的起伏了一下。他的臉在這一時,漲得通紅,兩隻手不由自主的把身子撐了起來,像是作了一場內裡的生死之戰,雖不過是短短的瞬息之間,在他前額上已現出了一層汗珠。
  之後,他更為萎弱的身子依向石面,含蓄的目神裡,閃爍著一種對於人生通達的哲理,似乎他一直在盼望面前的這個年輕人,能夠多瞭解些什麼,能由他這裡多獲得一些什麼似的。
  「寇賢侄,你好好記住了:兩手握固,閉目曰冥,這個冥字,為十一字真訣之首。」
  寇英傑哽咽著點了一下頭。
  郭白雲接著又道:「舌抵上顎……一意謂調!」頓了一下,他繼續又說道:「神遊水府,環臂為擦,心注尾閭,搖肩為聳……輝運兩目,頻頻稱咽!澄神摩腹,曲脊是攀……」以下,他陸續的道出了這罕為人知的十一字真訣,最後至「無我無人,心如止水」之「止」為止,合計為冥、調、擦、聳、咽、攀、凝、托、攪、充、止,共為十一字。
  道出這十一個字後,郭白雲像是完成了一件極大的心願,他頻頻喘息著,要寇英傑由頭至尾背誦了一遍,改正了二三字後,才滿意的含笑點頭。
  這時東方泛出了微曦,成群的水鳥在附近水草地裡鼓翅為戲,又將是一天的開始。
  郭白雲祥和的伸出一隻手,搭在他肩上,道:「你得知了我郭氏門中不傳之秘十一字真訣以後,已是我郭白雲嫡傳的弟子。」
  寇英傑哽咽著喚了一聲,「師父!」將要跪地行禮,郭白雲抓住了他,制止他下跪的身子。這一瞬間,他的臉色極為嚴肅:「有幾句話,我必須要囑咐你,你要切記!」
  寇英傑痛心的點頭道:「師父關照!」
  郭白雲道:「我所傳授你的這十一字口訣,你切記不可對任何人走口洩露!」
  寇英傑點頭答應。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33:00

  郭白雲道:「包括我那兩個弟子,甚至於我女兒……彩綾你也萬萬不可透露,你可記得?」
  寇英傑愣了一下,心中不勝詫異,只是老人既如此關照,必有其原因,當時肯定的點頭答應。郭白雲緩緩的抬起一條腿來,他的行動一如他心情一般的沉重,這條腿似有一萬斤那般的重。寇英傑忙伸手托住。郭白雲徐徐的道:「英傑,你道為師這身武功,如何?」寇英傑頓了一下道:「天下無雙!」郭白雲淒慘的笑了一下,慨然道:「昔日,我一直也是這麼認為,可是這一次遇見了鐵海棠……」咳了兩聲,他頻頻苦笑道:「才知道他的武功並不在我之下。雖然這一次他勝我,有取巧的成分在裡面,可是,他之能勝我,使我傷重至死,這畢竟不是偶然……他年歲還較我為輕,如假以時日,必將舉世無匹!我死之後,他必然更將趾高氣揚,普天之下,只怕甚難再找到敵手了!」
  寇英傑一呆道:「師父是說,再也沒有一人能是這鐵海棠的對手麼?」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郭白雲冷笑了一下,道:「除了一個人。」
  「是誰?」
  「你!」郭白雲的目光,直直的逼視著他。
  寇英傑在他目光裡禁不住起了一陣莫名的恐慌。他張大了眼睛,惶然道:「我?」
  郭白雲微微點了一下頭:「只要你熟記並且貫通我所傳授你的十一字口訣,然後再進而研習這卷東西……」說到這裡時,他用力的翹了一下他那只右腿:「打開……來。」他手指著小腿道:「把褲腿撕開。」
  寇英傑呆了一呆,依言把那只緊紮著的褲腳解開來。
  郭白雲踢足道:「撕開。」
  寇英傑雙手一分,「嘶」的一聲,撕開了褲腳,頓時他發覺到老人那只右腿上,緊緊的纏著一卷東西,那是一卷白色的綾子,經過特意裱制之後的綾絹,緊緊裹纏在他的小腿上。看到了這卷東西,郭白雲臉上頓時罩起了一片笑容。他彎過身子來,用抖顫的一雙手,把纏裹在小腿上的那卷綾子解開,足足有五尺長短,等到全數解開,他已喘成一片。他把身子靠回到石頭上:「你打開來看看吧……」
  寇英傑對於這個垂死老人每一個加惠於他的動作,都由衷的感覺出極度的不忍,為了不忍拂他的心意,他小心的由老人手裡,接過了這卷綾子,並且徐徐的打開來。
  綾卷舒展開來,出乎寇英傑意外的,呈現在他眼前的竟是一卷精工繪製的圖畫,圖中所繪,並非是想像中的運功圖譜,更不是刀劍技擊的對手招式,而是一卷魚行大川,維妙維肖的圖畫——金鯉行波圖。一百條金色鯉魚,遊行於驚濤駭浪之間,陽光自側面投射過來,水面泛出點點鱗光,眾鯉騰波各盡曲折活潑為能事,的確是一卷罕見的工筆之作。
  郭白雲在目睹著這卷圖畫時,眸子裡蕩漾出一種激動,一種欣慰,卻又似有無比的遺憾。
  「英傑,我要聽聽,你對這卷圖畫的意見?」
  「我?」
  「你說說看,你覺出這卷畫裡,所顯示的是些什麼?」
  「是。」寇英傑嘴裡答應著,目光始終不曾離開這卷絹畫。「我國河川鐘秀,唯黃河以產鯉著稱,以眼前這卷圖畫來說,水質是金,莫非畫的是黃河麼?」
  「然。」郭老人微微閉了一下眸子。
  寇英傑道:「陽光斜度看來,已盡黃昏時分,當在申、酉之後!」
  郭老人忽然眼睛大睜,無限驚訝的凝看著他,「說下去!」寇英傑道:「時當申酉,以太野真經時刻論中提示,這個時刻當屬陰泰交接,定者思動,動者思靜之時……」郭老人長歎一聲,頻頻點頭:「是其人,當有斯論也!」老人的眼神裡,顯現出無比的祥和與欣慰,那雙含蓄著無窮渴望的眼睛裡,一時滾動著淚珠,那是一種相見恨晚的惆悵與遺憾。「你……」他喘息著道:「你果然是我……要找尋的那個人……你再說下去。」寇英傑眸子再轉向畫面,打量甚久。剎那間,他感覺到那百條金鯉,固然是各盡騰歡潑剌為能事,而最特殊的一點,就是百條鯉魚的姿態,竟然沒有雷同之處。這一突然的發現,使得他大生趣味,由不住移近了目光,細細的觀察下去。
  寇英傑全心全意的在觀察著這卷金鯉行波圖,郭老人卻全心全意的觀察著寇英傑。他不勝渴望的道:「你發現了什麼?」
  寇英傑道:「一百條鯉魚各有姿態!」
  郭老人喘息著笑道:「水呢?」
  「水?」寇英傑點頭道:「啊!水是逆流。」
  「對了。」郭白雲眼巴巴的看著他道:「除了這些,你還能看出些什麼?」
  寇英傑又注視了一會兒,苦笑著搖了一下頭。
  郭老人點頭道:「這已經很難得了,把畫絹收起來!」
  寇英傑依言把畫卷捲好,交到老人手上。
  老人接過來,微微一笑,卻又轉手把這卷圖畫交給了寇英傑。
  「師……父?」
  「這個你好好收著,」老人無限淒涼的道:「你我誼在師徒,這是我在臨終之前,所僅僅能贈送你的兩樣東西之一。」
  寇英傑怔了一下,內心有說不出的沉痛,卻未曾意識到老人所謂的兩樣東西,除了這卷「金鯉行波圖」以外,另外所指是什麼?提到這「兩樣東西」,郭老人臉上蕩漾出一種異樣的神采。「孩子,」他抖顫著把身子坐正了,「我把我生平最喜愛的兩樣東西給了你,你,你不……」說著發出了一陣濁咳。
  寇英傑攙扶著他依向石面,老人忽然握住了他一隻手,寇英傑也體會出他這隻手掌火熱滾燙,下意識裡覺出了不妙。
  郭白雲淒涼的笑道:「華枝春滿,天心月圓,也許我的時候差不多了……」
  「不!」寇英傑只覺得喉頭一陣哽咽,熱淚奪眶而出。
  郭老人大口的向裡面吸著氣,道:「我還有一些話要交待你,你要仔細聽……著……」
  「是。師父!」
  「這卷金鯉行波圖……乃是武林中一件至寶,絕非是一件尋常之物。知道它的人不多,但是凡是知道它的人,無不傾其心力冀圖佔為己有。鐵海棠之所以在重傷我之後……還要找到我,目的就是在此!」寇英傑正想說話,郭老人以手勢阻止,他接下去道:「這不是一套普通的武功,也不是任何人所都能參透的功夫,圖中所示的一百條金鯉,暗含著一套罕世的武功。孩子,你知道這套武功的名字麼?」
  寇英傑搖了一下頭,表示不知。
  郭老人臉上帶出了一種異樣的激動,「『魚龍百變』。英傑,那是五百年前,金龍老人所獨創的百招神功,妙絕今古天下的百招神功……」
  「魚……龍百變?」寇英傑不勝駭異,這套武功的名稱實在太奇異了。
  「不錯,魚龍百變。你應該聽過『鯉魚跳龍門』這句話吧!」
  「我聽過!」
  「那麼,這張『魚龍百變圖』,正是脫胎於金鯉化龍時的各種姿態,曠絕今古天下的奇異姿態。」說到這裡,他微閉目光,發出了一聲歎息,徐徐的道:「當初金龍老人作此圖時,以奇異的智慧,注入筆鋒,畫中百鯉,固是維妙維肖,各有姿態,然而,如非具有慧心智力之人,卻是萬萬難以猜透其中暗含的招術,可惜!可惜……」他一連說了兩聲可惜,臉上佈滿了遺憾。
  「英傑,也許你不相信,這卷『金鯉行彼圖』在我手裡已有二十年之久。然而,被我參透出其中奧妙,還不足一月的時間……」郭老人說到這裡,真是不勝遺憾,那張臉現出了無比的淒苦與「時不我予」。
  「如果早悟出半年就好了……」他斷斷續續的說:「如果我早半年……能悟解這卷圖畫中的奧妙,最少,也能習會一些圖中身法,那麼,也就不至於吃鐵海某的虧,落得萬劫不復的今日下場……」
  寇英傑聽到這裡,心情幾乎也同老人一般的沉痛,他深深的垂著頭,一言不發了。
  郭老人發出了冗長的一聲歎息之後,忽然展開眉頭:「這件事不再去談了,你只須記住,這卷圖畫,你千萬不可示於任何人,即使是靜中自我參習,也須格外留意,否則在你功力未曾參透之前,必將廣樹強敵而罹致了殺身之禍!」
  寇英傑點了點頭。
  郭白雲喘息著道:「你把它纏在腿上……這樣較安全!」
  寇英傑依言照做,按說他得到了如此曠世奇珍,理當喜悅才是,可是他心裡卻因為緬懷老人的將去而感傷,竟然沒有一些可喜的神采。
  郭白雲又把身子撐了起來,每當他這樣做的時候,必然是有重要的話說。寇英傑忙扶著他坐正了身子。郭老人面泛喜色的道:「我剛才說有兩樣東西送給你……英傑,你可知道,這第二樣東西是什麼……」寇英傑苦笑搖了搖頭,對於郭老人這種視死如歸的精神,他由衷的欽佩,但是對於他這種不盡人事而坐以待斃的行為,卻又不敢苟同。
  郭白雲似乎對於這第二件東西,遠比第一件東西更為重視,他的臉上剎那間顯露出一種光輝與慈祥。他顯得很緊張,很慎重的樣子:「第二樣東西,其實不是個東西,是……一個人!」
  寇英傑突然一驚。
  「是我最心愛的一個人。」郭白雲道:「她是我女兒彩綾,我把她也送給你!」
  「這……」寇英傑頓時為之一愕,這個贈品太突然,太離奇,一時還來不及在腦子裡轉過來。
  郭白雲苦笑著道:「只可惜,我把她的一個水晶雕像遺失了……否則你就可以看見她的樣子,你一定會喜歡她的!」
  寇英傑實在也難以保持沉默,他原來早就想到要在一見郭老人面時,就把上次在沙地裡所拾的晶瓶美人璧還給對方,只是想不到見面之後所發生的一切,竟然使得他無暇念及,這時郭白雲一提,他才忽然想起來:「師父,你老人家所說的,莫非就是這個?」寇英傑探手入頸內,把那只一直懸掛在身上的水晶瓶取了下來,雙手送還。
  郭白雲接過一怔道:「你……你是哪裡來的?」
  寇英傑據實以告。
  郭白雲臉上現出了一種狂喜之色,他把這只晶瓶仔細的湊在眼前觀賞了一下,緊緊的握在手心裡:「不錯……就是它……這是我當年親手雕刻塗色設計的。」他眼睛裡聚滿了淚水,那雙抖顫的手似乎連把持這隻小小晶瓶的力道也沒有,晶光四射的瓶身,拖曳著銀色的鏈身透過他白瘦的十指,交織成一片淒慘的意味:「英傑……你來看,她就是我女兒彩綾……小綾子……」
  「師父……我看過了。」寇英傑語音哽咽著垂下頭來。
  郭白雲道:「你……不喜歡?」
  「不,不!」寇英傑忙抬起頭來。
  「那麼你喜歡?」
  「我……」寇英傑一時為之瞠然。
  郭白雲嘶啞的笑了一聲,道:「這也許真是所謂的緣分……這只晶瓶想不到竟然會被你所拾到,太巧了,太巧了!」他直直的注視著寇英傑,又接著道,「英傑,你可知道這只晶瓶包含著一些什麼隱秘?」
  「我……我不知道。」
  「那我告訴你吧。」郭老人喘息著說道:「這只晶瓶,其實也就是我女兒彩綾的一件聘物。當初,我曾經對她說過:『這只晶瓶子在誰的手裡,那個人,也就是我所選中的女婿……』「」這……「寇英傑無限惶恐的道:「師父!我只怕配不上。」他的臉一下子紅了。
  「你不要推辭了……這是我的決定。也算是對你唯一的要求。來,收下來……」
  「師父……」寇英傑由老人手裡,接過了這隻小小的水晶瓶,心情卻一下子沉重了許多。
  郭老人頻頻點著頭:「她是一匹鬆了韁的野馬……任性,驕傲……但是卻純真善良。」說到這裡,他一連又嗆咳了幾聲,嗆出了一口血痰。
  寇英傑大吃一驚道:「血?」郭白雲卻像是沒有聽見他的話,繼續道:「你對她要有耐性,就像……就像你對那匹愛馬黑水仙一樣。但是你要記住萬事都可將就忍耐,卻是千萬不能失去一個大丈夫應有的人格與尊嚴。否則你是駕馭不了她的……」忽然,他像是氣力不濟,那張蒼白的面頰上,起了一陣痙攣,眼睛也像是忽然間睜大了許多,整個的眼珠卻向上面翻轉了過來。「我……死之後……死之後……我……」像是咽喉裡突然塞著了一樣什麼東西似的,他雖然用了全身之力,卻是無論如何也難以吐出。他的兩隻手不知何時,已經攀抓了寇英傑的胳膊:「記住,我……死了之後,千萬……千萬……」驀地,寇英傑感覺出他的兩隻手上,忽然失去了力道,就在他乍然一驚的當兒,郭白雲的身子已向斜面倒了下去。
  寇英傑急喚了一聲師父,把他的身子翻過來,卻發覺到老人鼻下垂出了兩根小指粗細的玉筋,人已經變得僵硬了。
  「老天!」寇英傑抖顫的叫了一聲,彷彿當頭上響了一聲霹靂,頓時呆在當場。
  郭老人的屍體是側彎曲的姿態,費了很大的勁,才把他扳直了。
  心裡像壓了塊鉛一般的沉重,像冰封了般的寒冷,很長的一段時間,他面對著面前恩師的這具屍體發著呆,腦子裡變得一片空白,想得太多了卻又像是一無所思。在一片混沌麻木的感覺裡,慢慢的找到了他原有的理智,恢復了冷靜。他想老人臨死之前所說的那幾句話:「我死之後,千萬……千萬……」到底是「千萬」為何?的確是很令人費解難以想像的一件事。
  「千萬把我運回去?」還是「千萬不要把我運回去?」還是另外有別的意思?
  現在他所知道的一些是老人家居皋蘭興隆山郊的白馬山莊,身後僅有一女——郭彩綾,還有兩個弟子。老人對他這個女兒,特別的疼愛,也許是過分疼愛的緣故,所以養成了他女兒的任性,是以才深深的希望著有一個人能夠代替他來對這個驕寵任性的女兒加以管教,拘束,而這個人最好是他的女婿。這個任務,無異的已經落在了寇英傑的身上。至於郭白雲門下的兩個弟子,雖然老人並沒有說得很清楚,可是卻已流露出深為不滿的意思,是以他才沒有把本門的武功精髓傳授給他們。這一切使寇英傑感覺出即將面臨在他眼前的那個新的環境極不簡單,然而「師恩如山」,卻又萬無退縮之理,他決定把老人的屍體運回皋蘭的白馬山莊去。
  下定了決心之後,他抱起了老人的屍身,向石林步出。他的心情沉痛極了,對於懷抱中的老人屍身,更似有無限的愧疚,其實老人是可以再多活些時候的,如果他不急於傳授寇英傑武功口訣的話。
  生前該是何等神龍見首不見尾,龍虎生風的一個威武的人物,死後卻是如此的淒慘,蕭條!在整理他的屍身時,寇英傑發現到老人家裡衣內,有一個黃色的貼身綢子包袱,裡面有一卷手稿,記載著「越女劍術之深奧探討研習新篇」,一旁蠅頭小字寫著「彩綾二十一歲生日的禮物」等字樣。只看這幾個字,也就可以想知父女之間的一片真情。寇英傑只覺得眼睛有些濕潤了,幾乎有點不忍卒視。那是厚厚的一疊手寫抄本,大概有百頁左右,老人生前未談及此事,他也不便翻看。另外有一串黑色的玉珠,每一顆碩大如桂元,似已少了數粒,珠面上精工鏤著許多花紋和一個扁扁的檀木匣子。匣子裡竟是一具碧光閃燦的翡翠駱駝,匣蓋方啟,那蓬綠濛濛的寶光,直映得寇英傑滿面泛綠,透體生寒。他雖然對於珠寶玉外行,可是這等彩光寶氣的翡翠,焉有不識之理?卻也可以猜想而知必是價值連城的一件寶物。當時他勿匆蓋好匣子,依然包好在綢包之內,自己學樣的隨身帶好。
  這些東西顯然是因為老人的疏忽,而沒有關照他如何處理,或者還來不及關照就先已斷氣。無論如何,寇英傑絕不存絲毫非分之想,他決心要把這些東西,親手交到老人的愛女郭彩綾的手裡。
  天空中高掛著那輪老日頭,陽光已趕走了早先籠罩在平原間的那襲寒意,在清可澈底蜿蜒如龍蛇般的溪水岸邊,他的那匹愛馬黑水仙正在低頭嚼食著地上的野草。
  寇英傑疲乏的抱著老人屍身,翻身上馬,辨了一下方向,即行策馬而去。
  秦州城為「隴」省著名大鎮,商業鼎盛,人文薈萃。西行皋蘭或走甘涼的朋友,在經歷千山萬水,長途跋涉之後,來到這裡,少不得都要歇歇腿兒。
  這裡最著名的酒——老二白。
  著名的曲子——秦曲,秦腔。
  著名的綢緞——秦綢。
  人家都說秦州的姑娘最中看——柳眉杏眼楊柳腰。
  這裡文風也盛,寺廟多,居民好客成風。是以,走南闖北的朋友,來到這裡再也不想動彈了。
  「要發財,在甘涼,要享受,走秦州。」可見這裡是最好花錢的去處,城北「胭脂七條巷」多的是北地胭脂,好此道的朋友,趨之若騖,大可征美選色一番,一擲千金為求一笑的哥兒多的是。
  城南有最著名的賽馬場,每逢廟會之期,即由當地馬場場主親自主持賽馬盛會,四面八方凡是精於騎術的朋友,再擁有一匹驍勇的好馬,都會樂意來此一顯身手。
  秦州之所以遠近馳名,每年一度的馬會,該是最為傑出的一項特色了。
  賽馬是這個時令最為熱門的話題,人人見面都樂於道及。
  時值大賽馬之前二日,各方馬上豪傑,風雲際會,一夕之間,秦州城大小客棧無不爆滿,就連市郊老回回開設的棚子窩,也都叫四面八方聞風擁集的外客住滿了。
  這當口,也是干馬市商人的好機會,各方馬販子雲集於此,一匹名馬的身價,往往大得驚人,轉手間即得大利,一些馬行掮客樂此不疲。
  這一刻還有所謂的「馬眼子」,意即專門四下探訪名馬的人,憑著一雙飽具經驗的眼,再加上一張油滑見風轉舵的嘴,無往而不利。
  大賽馬前夕,這一行是最為活躍的角色了。
  「火眼」周江,該是「馬眼子」當中最具聲望的一個角色了。
  這傢伙天生一對見風流淚的火眼,風乾橘子皮似的一張馬臉,貌相簡直是不中看,然而誰都知道他,憑著他那一對火眼,在近五年的賽馬會上,已為他掙下了上萬的家當!有一句傳說的閒言:凡是火眼周江所看上的馬,一定錯不了。五次賽馬會上奪得大魁的名駒,其中就有三四匹是他閣下事先所看中的,而且是他中間轉手賣出去的。是以又有一句閒言傳開來:如果你想在賽馬會上奪魁的話,必須先找到周江,請他相相你的馬!於是,一經周江所品相認可的馬,必然身價百倍,即使你不參加賽馬,也會有人出重金搜購。火眼周江這傢伙活該走運,風頭可是健極了。
  周江又看上了一匹馬。一匹全身漆黑,僅僅頸部有一道細細白毛項圈的駿馬。
  所謂駿馬這個「駿」字,也許現在用得並不十分恰當,因為那匹馬想系久涉長途,間關千里的關係,看上去已是十分的勞累了,而且全身上下沾滿了灰沙,乍一看上去不像是黑馬,而倒像一匹灰馬了。火眼周江特別由井裡打了一盆水,找到了馬刷子,親自為這匹馬洗刷了一下。馬恢復了本來的模樣,端的是一匹有異尋常,身價不凡的異種神駒。足足有一盞茶的時間,火眼周江目不轉瞬的盯著它瞧。
  柱子上,只拴著這一匹馬,卻有兩個人在看。除了周江以外,另外的那個人是「長興客棧」的小夥計蓋三,這件事多虧了蓋三幫忙,偷偷的把馬由廄裡牽出來,這件事顯然還瞞著馬主,是以小夥計蓋三象作賊似的,顯得那麼緊張。
  蓋三道,「怎麼樣?周爺,你老倒是說句話呀!」
  周江還是不吭聲,他那雙火眼看上去更紅了,兩撇子緊緊擰著的眉毛時而展開時而又皺在了一塊,拿不準他心裡在盤算著什麼。
  蓋三可是急了:「我的爺!」他左右看了一眼,壓低了嗓音道。「你倒是快說呀,這位爺可是頂難說話,他要是知道我把他的馬偷牽出來,不要我的命才怪!」
  「好馬!」周江半天才說出一句話來,頭上那叢短髮象馬鬃也似的豎了起來。憑著他在馬市場上混了三十年的經驗,憑著他那雙慣識名駒的火眼,這一次算是看上真正好的貨色了。
  蓋三怔了一下,緊張的追問:「這麼說,你真的看上了?」他打量了一下,點著頭道:「我看來也是不離兒。周爺,你老打算出多少銀子?」
  「那是要看賣方的開價了。」
  「能值多少?一千兩?」
  火眼周江一笑,道,「馬主人是幹什麼的?」「是……我也不大清楚。」「他姓什麼?」
  「姓……姓寇!這個姓還不常見!」
  「多大年歲?」
  「噢!」蓋三盤算著道:「年歲不大,二十來歲的一個小伙子!」
  周江一怔道:「這麼年輕?」接著他就笑了,在他想像裡,年輕人總比上了歲數的人好說話,他盤算著這個生意八成兒是作成了。小夥計蓋三道:「是個喪客!」「怎麼說?」「是個送喪的。帶著棺材來的,聽說是要到皋蘭,卻因為怕屍體壞了,正在找白塔寺的和尚,想法子處理。」這倒是新鮮的事兒!「這麼說還是個孝子羅?」「八成兒是吧!」蓋三擰著眉毛道:「人可是真難說話,脾氣壞透了,由廟裡回來,就關在房子裡,像個大姑娘一樣,吃飯都得端到他房子裡去!」
  「走!」周江說:「帶我瞧瞧他去!」
  蓋三怔了一下道:「房子裡還擱著口棺材,多喪氣呀!」
  周江一笑道:「有棺材才能發財。我都不忌諱你又怕個鳥?走,帶路!」
  蓋三嘻嘻一笑,道,「周爺,這件事要是說成了……」
  「媽的,財迷都轉了相,事成了,還少得你的一份嗎!」說著抬腿在蓋三屁股上踹了一腳,蓋三咧著嘴直笑,可就帶著周江,一徑的來到了後院的一個偏間。講究的客人是不會住這種房子的,小門窄面兒的。也難怪,帶著一口棺材到處都不受歡迎的,能有人收留下來,已經是很難得了。門是關著的,上面貼著一張白紙,寫著「喪不見客」四個字,墨跡未千,像是剛剛貼上去的,蓋三兒回頭向周江攤了一下手,道,「你看怎麼樣?」
  火眼周江大咳嗽了一聲,上前「叭!叭!」在門上拍了兩下,大聲叫道:「寇爺在嗎?」房裡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火眼周江皺了一下眉,剛想舉手再拍,只聽得「刷」一聲,房門忽然打開,一個身著素褂,膀戴孝布的憔悴青年當門而立。周江拱了一下手道:「這位是寇爺嗎?」
  「是我,」孝服青年一雙眸子在周江身上轉著,很機警的道:「這位是……」
  「小姓周,周江!」周江一面說一面打著躬,滿臉笑容的說道:「有件事要跟您寇爺討個商量,屋裡方便嗎?」
  「只要周兄不忌諱,有何不可?」說著姓寇的孝服青年隨即閃身讓開。
  周江欠了一下身子,關照一旁的小夥計蓋三道:「你去吧,好好照顧著寇爺的馬!」蓋三答應了一聲,退身自去。周江乃同著孝服青年進得房內,他剛一進門,可就看見了對面置在木架上的那個老大的黑漆棺材,供桌上陳著靈牌——「先師,郭公之靈位」。兩支白蠟燭咕突突吐冒著白光,照得這間房子裡一片淒慘,陰森森的怪怕人的!孝服青年道了聲:「請坐!」即坐了下來。
  火眼周江擠了一下他那雙火眼,正面打量著對方這個姓寇的青年。顯然的是過於疲累的一副模樣,亂髮不修,鬍碴子總有十來天沒有刮過了,那雙灼灼神采的眸子,大概是因為過分傷心,睡不好的緣故,顯現出一脈紅絲。
  然而這些也是不能掩飾住他原有的朗朗神采,可以看出,他是一個相當帥的小伙子。「寇爺大名是……」「寇英傑!」說了這句話,寇英傑一雙目光直直的向著火眼周江逼視了過來。憑著他這些日子的歷練,他相信面前這個人不是「宇內十二令」的人,而且來人即便是身上有功夫,也有限得很,所以他大可不必擔心。「老兄的來意請直說吧!在下孝服在身,不便多談!」「是是,」周江乾咳了一聲道:「後天大賽馬的事,寇爺您大概是聽說了吧!」寇英傑搖搖頭道:「沒有聽說!」周江一怔,這麼天大的事,對方竟然會不知道。「是這麼回事!」周江笑著道:「後天的賽馬會,可是秦州多少年來沒有過的盛舉了,各處來的馬上英雄,男男女女總有一百多人!怎麼寇爺,您老有興趣參加一份麼?」寇英傑搖搖頭苦笑道:「想也沒想到。怎麼周老兄,你就是為這件事來的麼?」
  「不不……」火眼周江搖著兩隻手道:「寇爺您會錯意了。是這麼回事,兄弟我是干馬市的,寇爺大概也知道,於我們這一行的可就憑著一雙看馬的眼和一張要錢的嘴,一句話。馬杓上的蒼蠅,混飯吃!」
  寇英傑不耐的道:「你有話直說吧!」
  「好好!不敢,不敢!」周江抬著屁股道:「是這麼回事,兄弟現正受人之托,要在馬會以前,收買一匹好馬!寇爺,您是知道,這年頭好馬難找啊!」
  寇英傑冷笑了一聲道:「一句話,你是看上了我那匹黑水仙是吧?」
  「黑……水仙?」周江睜大了眼道:「寇爺說的是張家口馬市上,懸一萬兩銀子身價收買的那匹上都馬王黑水仙?」
  「不錯,就是這匹馬!」
  「啊,老天!」周江一副驚喜不置的樣子,兩隻火眼簡直都直了:「是,是,就是這匹馬。寇爺,您就開個價吧!我給您一萬二,您大爺如果願意讓……」「叭!」在胸脯上重重拍了一已掌,周江站起來道:「這個價碼兒,包在了兄弟我的身上!」
  寇英傑搖了搖頭,冷冷的道:「我沒說要賣!」
  「寇爺您是嫌價碼還低?沒關係!」周江還是不息的追問。
  「老兄錯會意了。」寇英傑冷著臉站起來道:「要是為這件事,我已表明了態度,我就不再多留你了。老兄你請吧!」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33:16

  火眼周江一楞,趕忙上前道:「寇爺,您可知道買主是誰嗎?是……」
  寇英傑搖搖手道:「誰買都無所謂,我反正是不賣。周老哥,勞你白跑一趟,我不送你了!」
  周江又是一怔,一個勁兒的擠著那雙紅眼:「寇爺,放著這麼好的一匹馬不賣,不糟蹋了嗎?」
  「我倒認為賣了才糟蹋了!」
  周江擠了一下眼睛道:「對方買家是西北第一富戶金……」
  「我已經說過了,不賣!」寇英傑拱了一下手,苦笑了一聲,又接著說道:「對不起,你請回吧!」
  就是再厚的臉皮也賴不住了!
  「好吧……」周江滿面遺憾的由位子上站了起來,還想再說什麼,寇英傑已代他把門拉開了:「對不起老哥,不送你了!」
  周江歎了口氣,拱了一下手,這才步出房外。
  他可是一臉的不自在,在馬市上混了這麼些年,還是第一次遇見這麼難說話的主子,賣主不好說話,買主更不好說話。
  這地方提起金大王郭白雲老先生來,也許還不盡人皆知,可是如果提起他老人家那位掌上明珠,千金小姐郭彩綾來,卻是盡人皆知,無人不曉。
  其實郭彩綾的名聲更不如她的那個綽號「玉觀音」來得響亮。整個西北道上,提起玉觀音三個字來,大概不知道的人很少很少。
  人們對於這位玉觀音郭小姐的感受不盡一致,有人愛她,有人怕她,也有人罵她,卻又有人敬重她。
  愛她的美,怕她的狠,罵她的蠻不講理,敬她的行俠仗義。這位有「皋蘭第一香」的郭大小姐,就是這麼一副樣兒!
  她身兼美、狠,卻又驕寵任性,講文嗎,她能詩詞歌賦;講武吧,整個西北道上,再也挑不出一個能是她對手的強人;講錢嗎,她老子是金大王,家裡面黃金如山。
  請問,這樣的一個人,你把她如何得了!
  話可又得說回來,所幸這位大小姐在任性之餘,還有那麼一個慈善的好心,不時的幹些行俠仗義的事情,所以自從這位大小姐出道問世以來,這隴省半壁早已相安無事,盜賊不殲而自隱。不論你是黑白兩道的人物,只要你敢在這位大小姐面前鬥狠,那你可是找釘子碰,找倒霉。
  你強她比你更強,你狠她比你更狠。她就是這麼一個人。
  女孩兒家大了,尤其是像她這種身懷武功的俠女,家是困不住她的。金大王郭白雲在家的時候,她也許老實幾天,老人家前腳一走,她可就跟著鬧翻了天。雖然上面她還有兩個師兄,可是這兩個人,性情卻和她大不相合,自從二人各自分掌了東西兩處銀號買賣之後,師門裡的事可就不大過問了,也只有金大王在家的時候,常來問個好,討教一些武功,對於這個師妹,他們是一點法子也沒有。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大小姐忽然對騎馬發生了興趣,一連參加了兩次賽馬,接連奪了兩次大魁,她的馬癮可就越發的大了。
  她是專程由皋蘭趕到秦州來參加賽馬的。在秦州她的小廝毛七早就先行為她準備好了行館,香閨設在十面香光,松花遍野的城北郊外,那裡有金大王一個多年的故舊所購置的悔園,郭小姐就住在那裡面。
  她來了總有七八天了,像她這樣身份的人,永遠是人們注意的目標。
  就在大小姐住在梅園的當天開始,消息已經不脛而走,原本多彩多姿的賽馬大會,一下子變得更具瑰麗十色,光芒萬丈!
  接連著馬市上又傳來了許多聳人聽聞的消息,郭大小姐的三度蒞臨,意圖奪魁的消息是其中之一!
  別具趣味的傳說之二是盛京的養馬世家「卓小太歲」卓君明也來了!
  人們對於卓小太歲的大名,是不會陌生的。因為這地方的十三處馬場,有十二處是他們卓家的分號,儼然也是富可敵國響叮噹的一個人物。傳說中他騎術高,胯下的一匹「紫毛青」,是青海名種,有「八荒第一神駒」之稱。
  卓小太歲這一次親自帶著他的這匹名駒到秦州來參加賽馬大會,不用說是存心要跟玉觀音郭彩綾的那匹「火雷紅」別別苗頭。
  傳說似乎還多的是!
  譬如蒙古西郡王哈赤的愛女丹魯絲也來了,她的那匹愛馬「一朵雲」,也是久負盛名的名駒。另外傳說陝北的「虯九」也來了。
  虯九隻是一個渾號,其本人姓苗,年紀輕輕的,留了一口繞腮的虯髯,又以他在義結金蘭「大九義」中排行第九,是以人稱虯九。虯九也有一匹好馬——快哉風。
  這麼多的人物,平素在江湖上,只要出現一個,也夠那些好奇的人談個不完,何況同時出現,那就更不得了!
  這些日子,人們目迷五色,耳聽八方,要看的太多了,要聽的也太多了。
  人人在談,人人在看,關於這些人的小小一點風驚草動,就足以使萬目所注,萬口交談。話再說回來,火眼周江所侍候的主子,正是那位美艷若仙、嬌嗔任性,這裡面最不好說話的玉觀音郭大小姐。
  在「梅園」外觀望了半天,周江才翻身下馬!
  郭小姐跟前當差的那個雜役小廝毛七,正由門裡出來,一眼看見了他,直著眼說道:「那不是周爺嗎,你才來呀!來來,快進來吧!」說著上前就拉。
  周江陪著笑道:「別拉,別拉!大小姐起來沒有呀?」
  「這都什麼時候了!」毛七說:「太陽都照著屁股了,還會沒起來,你快來吧,我正要找你去呢!」
  周江賠著笑,一面用袖子拍打著身上的灰塵,心裡盤算著見面後的說詞。毛七卻已迫不及待的拉著他進了香光四溢的梅園。
  大小姐早起來了。這時候她穿著藕色的對襟小裌襖,下身是一襲八幅風裙,一頭秀髮,隨便的向後面攏著,手裡拿著剪花的大剪子,正在剪花枝。
  她喜歡籐蘿花,紫紫的,一串一串的象葡萄也似的垂著,很久沒人整理過了,現在經過她的手,一番「去蕪存菁」之後,看上去越發的清新悅目。
  秀秀的兩道蛾眉把著,眼睛是靈魂之窗,她的那雙眼睛看上去似乎特別有靈性,黑白分明。
  高高的身材,細細的腰肢,明眸,皓齒,玉膚,酥項交織著一片美艷香光。
  由於花的襯托,使人想到了人面花光四字成語,其實像她這般的美人兒,是無須任何物件來陪襯的。
  人都有煩惱的時候,她也不例外,尤其是像她這般大姑娘,私下裡,哪能會沒有一些背人的心事。
  都說女孩兒家大了,要為著自己的終身大事盤算了,她卻少想到這一方面。在皋蘭的時候,多少個世家子弟上門提親,都叫她爹給回絕了,也從沒有一個能叫她看上眼的。
  老人家是怎麼一個打算,旁人是無從測知,都說他老人家的眼界太高了,準是得哪家的王孫公子,才能配得上他那個如花似玉的女兒,還有人猜測著這位姑娘可能是從小就定過婚了。
  只有她知道這些都不是!她知道爹的眼光太高,那是不錯的,但絕不是看對方的錢財和身世。她太瞭解她父親這個人了,自己的終身大事有他老人家去負責安排,自己實在是用不著操心。早先,她曾經為自己立下過一個心願,將來就算是爹給自己挑中的人,也得要自己先看著順眼才行,要不然寧可一輩子不嫁人,也絕不能委屈了自己。這個念頭到今天想起來,也還沒什麼改變。
  只是,這麼多年來,看遍了甘涼道上,居然就沒有一個年輕的人能夠合了自己心意的,爹也從來沒為自己挑選過一個人。今年都二十一歲了,再過一個月,就該過二十一歲生日了。
  老人家臨出門的時候,偷偷的把她叫過去,告訴她說他這一次出遠門,固然是照例的去金礦上收錢,但是卻有兩件大事要去料理。兩件事之一,就是要為自己找到一個稱心合意的人。還有一件事,他老人家卻是沒有說。當時他老人家表情很嚴肅,告訴她歸期在生日之前,交待完馬上就走了。
  在她記憶裡,從來沒有一次這麼急切的盼望著爹回來,從來還沒有一次爹離開家這麼長的時間。一面用剪子在剪著那些雜亂的花枝,腦子裡情不由己的可就在盤算著這些事……
  這當口火眼周江同著毛七已經踏進了院子。毛七老遠的呼了一聲大小姐。
  大小姐停下了花剪,回過身子,毛七同著周江一徑的來到了面前。
  周江趕上來深深打了一躬道:「大小姐早啊!」
  郭彩綾點點頭說道:「怎麼樣,到手了沒有?」
  火眼周江苦笑著搖搖頭。
  「怎麼回事?」郭小姐道:「沒見著馬主人?」
  「怎麼沒見著?」周江冷笑道:「人家不賣!」
  郭彩綾秀眉微顰著道:「是怎麼回事,你說清楚一點!」
  周江怪遺憾的道:「馬主人姓寇,是個外鄉客,我是好說歹說,怎麼說他也是不賣!」
  郭彩綾道:「那匹馬你看清楚了沒有?真像你說的那麼好?」
  周江歎息著道:「不瞞大小姐你說,我活了這麼大,像這麼好的馬,還是第一次見過,也許小姐你聽說過,這匹馬,也就是張家口馬市上懸銀萬兩的那匹寶馬——黑水仙!」
  郭彩綾頓時一怔,黑水仙這個名字她可是聽過,往昔爹爹每一次收取礦金回來的時候,總會提起這匹馬,她當然不會陌生。
  爹爹曾經不止一次的答應過自己,一定要把這匹馬想法子買到手裡送給她。現在她猝然聽見了這匹馬的消息,內心真有說不出的興奮,情不自禁的露出了笑靨。
  「真的是這匹嗎?你沒認錯?」
  「那還錯得了?是馬主人親口說的!」
  彩綾冷笑道:「那就多給他錢。你去跟馬主人說,人家出一萬,我出一萬二,再不賣就出它兩萬,反正這匹馬我是要定了!」
  周江重重的歎口氣,搖著頭道:「這不是錢的問題,那小子就是一句話——不賣!」
  「他是幹什麼的?」
  周江苦笑道:「是個送喪的孝子,還帶著一口棺材,看樣子象沒什麼錢,他是幹什麼的,我也不知道。」
  彩綾「哼」了一聲道:「你跟他說了我要買沒有?」
  周江歎道:「他哪容得我說呀,我說什麼,他根本聽都不聽。」
  彩綾挑了一下細長的眉毛,道:「這人姓什麼來著?」
  「姓寇。」周江道:「他就住在長興客棧裡。」
  彩綾扭過臉看著毛七道:「把我的馬牽出來,跟我出去一趟。」毛七答應了一聲,匆匆到馬廄裡去套馬。
  周江一怔道:「怎麼,小姐、你……」
  彩綾一笑道:「你也一塊去,這匹馬,我是要定了!」說著把剪子往地下一丟,就回房去了。
  送走了白塔寺的老和尚,寇英傑的一個心才算安定了下來。老和尚不知道在屍身上擦了一種什麼藥汁,說是防腐的,然後用浸過的白布條,上上下下的把屍體包裹起來,又在靈棺前念了一陣子經,燒了些紙,告訴寇英傑說這樣一來,屍體可保三月不壞。寇英傑佈施了十兩紋銀,千恩萬謝的送走了和尚,才算了卻了一樁心事。他打算休息半日,明天一早起程,算計著頂多再有五天的行程,就可到達皋蘭。到皋蘭後,見著了郭白雲的女兒和徒弟,把屍體送到,他的心才算能真正的安定下來,往後的事情以及自己的去留,現在也不能預料,只得走一步說一步。
  呆呆的看著面前的那口黑漆棺材,他的心如冰也似的寒冷,靈前白燭的火焰搖曳著,照著他那張清懼憔悴的臉,一路的雨露風霜,他看上去的確瘦多了。
  每當他看見這口棺材,總會令他想到棺中那個慈祥的老人——他永不能忘懷的恩師,他就會有一種說不出的內心痛疚。然後他總會回憶著老人對他所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句話都似一根尖銳的鋼針刺著他,使他片刻也不得鬆懈,當真是痛定思痛。然而,痛何為哉?
  房外有人在捶著門,蓋三兒的聲音嚷道:「寇先生開門,開門!」
  他沒精打彩的站起來開門,只看了一眼,就想把門關上。
  周江用力的撐著:「寇爺,你先慢著關門,有人來看你來了!」周江嬉皮笑臉的邁進一條腿來,一面抱拳施禮。
  寇英傑怒聲道:「我早上已經跟你說過了不賣,你怎麼……」
  周江擺著手笑道:「賣不賣是寇爺你的事,不過買主可是親自來了,在前院候著你,要見見你!」
  寇英傑道:「我不想見客。你去跟他說,恁他出多少錢,這匹馬我也是不賣!」說完他就又要關門。
  周江用身子抵著,嘿嘿一笑道:「寇爺,你用這兩句話打發我可以,可是我要用這兩句話打發買主兒,可准保挨揍。對不起,還是勞你駕去見她本人說去吧。」
  寇英傑真想給他一拳,獨自個咬著牙發了一陣子恨,卻又無可奈何的歎息一聲道:「好吧。我就跟你見他去!」
  小夥計蓋三忙代他鎖上了門。
  周江比著手勢道:「請!請!」
  寇英傑同著他穿過了後院,過了二道門的四合院,直往前堂步入。
  比較起來,前堂房舍寬廣整潔,不同於後面院子的矮小雜亂,這裡住的客人都是些講究排場的體面人。寇英傑一踏入這層院子,頓時發覺到院子裡擠滿了人,大伙就像是趕廟會似的聚在一塊兒談論著什麼,人人臉上充滿了激動,滿臉飛金。由各人那種傾慕,欣喜的表情上判來,儼然是來了什麼大人物似的,大傢伙裡三層,外三層,把這片院子圍得滿滿的。
  火眼周江分著眾人道:「勞駕,勞駕,馬主人來了!」這一聲「馬主人」果然有效,圍站的人群,頓時空出了一條道路,所有的目光,俱都改向寇英傑臉上集中過來。
  這種舉止,大非尋常,寇英傑目睹這般,大是驚訝。可是,這團疑念,在他方一步入人叢,立刻就得到了答案,敢情人們所爭看的竟是一匹馬——黑水仙。
  這匹馬想系經過一番特別的洗潔修飾,遍體油光水亮,墨光如緞的黑色壯軀間,襯著它頸項間那圈細細的銀毛,當真是別具神威。駿極了!
  似乎有人特別的痛愛它、在它身上加覆著一件紅緞夾披,這是養馬家對於寵騎眷愛的作風。黑水仙似乎不習慣這種場面,不停的就地打著圈圈,忽然發覺寇英傑,長嘶一聲,更加不安寧起來。
  目睹著這般情景,寇英傑不禁陡地無名火起,倏地轉過身來,當胸一把抓住了火眼周江的胸衣:「姓周的,這是怎麼回事?」
  「啊唷!」周江怪聲叫著,連連搖手,顫聲叫道:「這……不關我的事,寇爺,你放手……快放手。」原來寇英傑怒火攻心之下,手上力道大增,幾乎把周江當胸的一片皮肉抓落下來,是以周江才會這般殺豬樣的怪叫起來。
  寇英傑冷笑道:「我已再三告訴你不賣,為什麼一再尋事欺人?莫非欺我寇某人是個外鄉客不成?」言罷,更加火起,陡地把周江舉起當空,一下子摔了出去,四周眾人俱都發出了一聲驚呼,這一下真要是摔落下來,周江即使不死,也夠他在床上躺幾個月的。
  大概是命不該死,就在眾人齊聲驚叫的剎那間,正面的這扇空花隔門陡地敞了開來,一條倩影,捷如電閃星馳般的由堂內閃身而出,包括寇英傑在內幾乎都沒有看清楚來人是誰。總之,來人那種身法,端的是太也離奇巧快,稱得上「翩落驚鴻」,飛身,落地,接人,雖是三個不同的動作,在她施展起來,卻幾乎像是一個動作。就在火眼周江整個身子眼看著就要摔落地面,距離不過數寸的當兒,倏地為這個人探手接住。
  火眼周江早已嚇出了一陣冷汗,再看面前人,才算是鬆了口氣兒。四下各人看到這裡,俱都由不住爆雷般的叫了一聲好兒。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34:20

  來人——好標緻的一個大姑娘!玉般的肌膚,花樣的年華。四下裡各人,包括場子裡正在忿怒頭上的寇英傑在內,俱都為眼前這人的奇色絕姿所傾倒,只覺得眼睛為之一亮。
  面前佳人,玉手叉腰,杏眼斜睨,滿臉嬌嗔的打量著寇英傑,看上去大是不欲干休的模樣。
  長長的一頭秀髮,披散著,墨般的黑,雲般的柔,在頭頂上多加了一道串有明珠的髮箍,更增奇麗,是以那露出的半面香腮,襯在粉酥如玉的頸項裡,就顯出一種嫵媚,涵蓄著萬縷柔情,明眸、皓齒、粉頰、香肩、細腰,豐臀……簡直無處不美,無處不俏,端的是上天刻意加工,造就出來的美人胚子!
  她只是那樣斜睨著,眉梢兒吊起的眼角,更似有風情萬種,卻又流露著冷焰寒光,果真你要把她當成了一個取媚於人的淫娃蕩女,那可就大錯特錯了!美是美到了極點,冷也冷到了家。
  緊隨著適才眾人的一聲爆喝叫好之後,全場倏地變為鴉雀無聲。人人睜大了眼睛,張圓了嘴,所有的注意力,由於這個少女的忽然出現,全都集中在她一個人身上,彷彿全身的血液,一下子都為之凝結了。
  這塞外邊城,竟然孕育有如此玉樹奇葩,卻是大大出乎寇英傑的意料之外。然而,他絕非好色之人,在甫一驚震之後,立刻也就趨於正常,忙自把眼睛轉向一旁。人群裡忽然有人叫出了玉觀音三個字,一時眾聲雷鳴,紛紛歡呼了起來。
  來人——那個綺年玉貌的少女,臉上微微顯出了幾分不自在,卻把那雙澄波眸子轉向驚立一隅的客棧主人,微微點了點頭。客棧主人劉掌櫃的趕忙哈著腰跑過去,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
  玉觀音小聲的說了幾句,劉掌櫃的立刻四下抱拳道:「各位客官請轉回自己客房,玉小姐有點小事要和這位寇先生取個商量,各位請回,請回,對不起,對不起!」
  火眼周江與毛七也沖四下作揖,四周的人才不大情願的散開了。大家既然知道面前這個絕色佳人是玉觀音,自然也就聯想到這位小姐的種種不近人情的作風,一個惹火了她可是不得了,雖說一雙眼睛硬是捨不得,那雙腳卻又禁不住不得不移動,三三兩兩的相繼離開,轉瞬間走個一空。
  院子裡只剩下五個人——寇英傑、周江、毛七、劉掌櫃的,以及玉觀音本人。
  寇英傑不大自然的又把眼睛移向面前的玉觀音。這一眼不僅僅是為了好奇,卻是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觸。他忽然發覺到對方那張臉好熟,好像在哪裡見過似的,可是一經注目之後,卻又似完全陌生。也就因為這一眼的緣故,使得面前這位驕寵任性的玉觀音粉頰上罩起了一片薄怒。
  她那張幾乎已經平消下怒火的臉上,忽然再次的升起了一片紅潮,陡地揚起右手,一掌劈了過來。
  寇英傑自從此女甫一現身的當兒,早已意識到對方的蠻不講理,也就防著了她會有此一手。是以就在她方欲抬腕的一剎那,立即迅速的向一邊閃身避開,耳邊上只聽得一股疾風掠過,似乎銳猛之極。
  玉觀音一擊不中,那只遞出一半的纖纖玉手倏地向後一收,發出的掌力硬生生的又收了回來。
  一收,一發,顯然高明之至。
  寇英傑暗吃一驚,這才明白發出的掌力,竟然也是可以收回來的,卻又是他見聞不及。
  姑娘一擊不中,怒氣反倒消了不少。
  她打量著寇英傑,說道:「你就是那個姓寇的?」
  寇英傑冷笑道:「我是姓寇,不勞姑娘動問!」
  玉觀音鼻子裡「哼」了一聲,道,「我知道你大概練過幾天功夫,不過,哼……」
  寇英傑道:「是姑娘要見我?」
  玉觀音那雙剪水瞳子,略略的在他身上逗留了一下,掃向一邊,道:「周江,把我來的意思告訴他!」
  火眼周江應了一聲,嘻嘻一笑,抖著兩隻袖子上前道:「寇爺,你又何必明知故問呢!」
  寇英傑目睹著對方少女這般的傲氣,不禁心裡有氣,再見周江那副嘴臉,更不禁怒火中燒,然而轉念一想,自己一個行走在外的人,身上還戴著孝,還是不宜多惹事的好,想到這裡,強自把一口怒氣吞在肚子裡。
  周江見狀一笑道:「寇爺,玉小姐看上了你的這匹馬,可是你的造化,當著玉小姐的面,你就開個價碼吧!」
  寇英傑冷冷一笑,道:「這匹馬是我千辛萬苦,親手擒捉馴服的,我並沒有出賣的意思,請轉告這位小姐一下,就說我寇某人不識抬舉!」
  周江怔了一下,轉臉看向一旁的玉觀音。
  寇英傑隨即轉身,待向他那匹愛馬黑水仙面前走去。驀地那位玉小姐叱了一聲:「慢著。」
  寇英傑站住腳步,並沒有回過身子來。
  「你到底要多少錢?」玉小姐冷笑著說道:「不要緊,你報個價兒吧!」
  「也許姑娘你還沒聽清楚,」寇英傑冷冷的道:「這匹馬我不賣!」
  「我給你兩萬兩銀子,怎麼樣?」
  「對不起,玉小姐!」
  「你不要再說了。」大小姐轉向一旁的跟班小廝毛七道:「我要你帶的東西呢?」
  毛七答應著道:「在。」雙手奉上一個四角白銅的黑漆木匣子。
  「打開!」
  「是。」毛七答應著,遂即把匣子打開,在場之人,除了寇英傑以外,各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個匣子裡。匣子打開了!裡面閃爍出一片珠光寶氣,黃的是金子,白的珍珠,更多的是五光十色的金銀細軟,耀眼生輝。毛七高高的把這個匣子送過來,玉觀音隨手由裡面拿起了一串珠子。
  珠光閃爍著一片銀白之色,一顆顆大如蠶豆,粒粒潤圓,端的是上好龜珠,只一粒已價值可觀,如整串論,那個價碼兒可就有些駭人了。玉小姐拿著這串珠子過目了一下,微微一笑,似乎變得平和多了:「我這次出來,可沒有帶著這麼多銀子,這串珠子,算計著大概值十萬兩銀子,你先收下來,隨時拿著它到皋蘭和甘州的『寶祥銀樓』去兌現,我會交待下去的!」
  一旁的劉掌櫃的看得兩隻眼睛珠子幾乎都要滾了出來,火眼周江的一雙火眼也真像是要噴出了火來。他們當然也都知道這位玉觀音小姐有的是錢,父親金大王手下金礦就有兩處,另外她兩個師兄在甘涼還照顧著六家銀樓珠寶的買賣,她的話自非虛語。
  想想看,一出手以兩萬兩銀子去買一匹馬,己是聳人視聽,更何況以價值十萬兩巨銀的珠串輕以示人,更是聞所未聞的希罕怪事!
  玉觀音把這串珠子提在眼前看了看,道:「接著!」玉指輕揚,手中串珠已化為一片白光,飛向寇英傑眼前,寇英傑抬手接住,只覺得珠串上的力道輕重適度,宛若當面手接一般,這等能把內力均衡施展得恰到好處,卻是不易多見。
  對方年紀輕輕的一個少年女子,竟然身負這等絕世武功,卻是極為難能可貴,如非是她這般的強人所難,傲氣凌人,寇英傑幾乎對她心生崇拜了。
  玉觀音珠串出手,即轉向火眼周江吩咐道:「把馬帶過來,我們走!」
  周江答應了一聲,就走過去牽馬。
  「且慢!」寇英傑喚住她。
  玉觀音微微一愣,即見寇英傑轉身步向自己身前站定,面上神采不亢不卑。
  玉觀音道:「怎麼,你還嫌少?」
  寇英傑深深一揖,苦笑道:「姑娘言重了,在下賤微之身,難當重金相屬,再說這匹黑水仙生性擇主,只怕即使在下有心割愛,姑娘卻也不便騎用,請恕不恭,原物奉還!」說罷雙手把串珠送上。
  玉觀音一把接過來,秀眉一挑,說道:「你?」
  她身邊那個跟班的小廝卻己忍不住怒聲道:「姓寇的,你也太不知好歹了,我們小姐是看得起你才……」
  玉觀音斥道:「你不要多嘴!」說罷身形微晃,如同一片彩雲般的落在了那匹黑水仙身前,隨即轉向寇英傑冷笑了一聲,右手輕撩,已把身上那襲粉紅彈墨的擋風甩向肩後。她不相信,還有自己不能乘騎的馬!哪裡知道,就在她單手拍向馬頸,正待翻身上馬的一剎那,那匹黑馬陡地人立前蹄,唏律律長嘶一聲,卻把揚起的一雙蹄腳,直向著面前的玉觀音當頭踏下來,現場各人都為之一驚。玉觀音身形略閃,已飄出丈許以外,那匹黑水仙尚待撒潑時,寇英傑已閃身而前,一把扣住了馬韁,幾經拍按,才制止住這畜生的一腔怒火。
  玉觀音目睹及此,面上一紅,狠狠的看了寇英傑一眼,冷笑一聲,忽地掉身而去。
  毛七在身後叫了聲:「小姐!」忙自趕上。
  周江左右看了一眼,也跟著跑出。
  這片院子裡,轉眼間,卻只剩下了寇英傑與店東劉掌櫃的二人。
  劉掌櫃的趕上幾步,伸頭探望了一下,才回身來道:「這位先生,不是我說你,玉小姐既然看上了你的馬,又出這麼多錢,你又何必……」說著重重歎息一聲,十分遺憾的搖著頭。
  寇英傑淡然一笑道:「店東你是有所不知,我這匹馬除了我以外,別人是騎不得的!」
  劉掌櫃的冷笑道:「不過是性子烈了點罷了,你是不知道,這位玉小姐是專門喜騎烈馬的,她家裡馬養的多了,還會真的怕了你這匹馬麼?」搖搖頭,他由鼻子裡「哼」了一聲,又道:「她是不願意跟你這種人一般見識!」
  寇英傑心裡不樂,可是轉念一想,也就不以為意。
  劉掌櫃的又歎了一聲:「兩萬兩銀子呀,我的老天爺!你算算看能買多少擔麥子?一五得五,五五二十五……足足二十五萬擔呀!老天,有了這些錢,你一輩子也用不著發愁了!」
  寇英傑微微一笑,不予置答。他忽然發覺到馬身上覆蓋的那件夾披,就去解下來。
  劉掌櫃的道:「這是玉小姐留下的東西,剛才是她親手蓋在馬身上的。」說到這裡皺了一下眉,道:「奇怪,剛才這匹馬怎麼這麼老實?啊,它是不願意叫人家騎它!」
  寇英傑聽說這件馬披是那位玉小姐留下來的,倒是微微一怔,發起愁來。
  劉掌櫃的道:「明天你到賽馬會上去找她,準能找著她!一件馬披算不了什麼,你就留下也沒關係。倒是這匹馬,我看就拴在我這前院裡吧,這麼名貴,萬一是給人牽走了,我可是賠不起你。」他一臉的不高興,好像寇英傑沒有把馬賣給玉小姐,連他也得罪了。
  其實寇英傑心裡也有一種說不出的惆悵,這種感覺倒有幾分與昔日在沙漠裡,初見郭白雲時相彷彿!那時郭白雲同樣的想以巨金購這黑水仙,遭到了他的拒絕,然而事後回想起來,心裡卻頗不是個滋味。
  現在的情形正是如此,寇英傑說不出為什麼會把郭老人與眼前的這個玉小姐聯想在一塊,然而那種感觸,卻是並無二致。
  不知是怎麼回事,日間所見到的那位玉觀音玉小姐的影子一直在他腦子裡盤轉著。就他記憶所及,還不曾有過任何一個女孩子,能在初次照面裡,給他留下這麼深刻的印象。
  玉觀音,這個外號確是很別緻,然而她是否真的姓「玉」?不可否認,這位玉小姐的確是個不尋常的女子。
  他尤其忘不了在她離開臨去前的一瞥,那種包含了羞窘,憤恨與敵視的目光,即令他此刻回憶起來,卻也有不寒而慄的感覺。
  得罪一個強敵,是不智之舉,如果這個強敵是個女的,尤其不智。到目前為止,他還不曾與這位玉小姐動過手,難以測出她的功力到底如何,然而他絕對相信這位小姐,絕非是易與之輩,必然是身負奇技,有著傑出身手的一個少女。
  由這位玉小姐,使他聯想到了宇內十二令的鐵小薇,以及那位總令主鐵海棠的愛妾沈亮君……這些女人簡直沒有一個是好惹的,武功之高,駭人聽聞!
  寇英傑想到這裡,不禁越加的激發他一番向上決心,這些日子以來,每當他靜下來的時候,他總會小心翼翼的展開郭老人贈送他的那卷金鯉行波圖來觀看一陣,每一次都會引起他極大的興趣,似乎有一種莫名的力量一直吸引著他,使他更深入,更加聚精會神的研究其中的奧妙。然而,最終的結果,總是一片惆悵,最後不得不掩卷歎息。
  正如郭老人所說,圖中所暗藏的魚龍百變身法,端的是詭異絕倫,變幻虛實莫測,這種暗含著幾許天機的武功招術,如果一旦為人所解開熟習,必將為武林放一異彩,只怕任何門派武功,都將在此一詭異罕世絕功之下黯然失色。也就是因為這種力量的推動,使得寇英傑血液裡流動著無比的熱力,決心要把這卷金鯉行波圖內所包含的魚龍百變身法參習透徹。
  夜燈下,寇英傑感到一種說不出的孤獨,淒迷的燈光搖曳著他的憔悴的身影。他把背部倚向牆,耳中恰於這時聽見了隔院宿客所唱出的淒涼句子:「一燈如豆淒照旅,夜涼如水,好夢難求。最怕更催,噫——唏——啞——最怕更催!」
  唱詞人語音沙啞,那曲調又屬一般人難以聽懂的秦腔。然而此時此刻,一經入耳,卻能激起寇英傑無限感傷和幾許的遊子思鄉情意。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34:38

第04節

  他原是江南世家子弟,只因幼年喪父,母親改嫁他鄉,因不容於繼父而棄文習劍,先入行意門,後轉冀北馬家攻習刀法,又因不容於馬氏二子而遠走邊荒。淒離的身世,有如一根根鋒銳的芒刺在刺痛著他,疊印在他眼前的,是一幕幕朦朧的往事……
  乍然一驚之後的現實,卻是陳列在一隅的那個黑漆大棺材,他陡然驚立而起,啞然發出了一聲長歎,興出了人生如夢的感覺。「睡吧!」他對自己說,隨即脫下了身上的長衣。
  就在這襲長衣脫下的一瞬,他忽然發覺到繫在頸項上的那個水晶瓶,從而使他滋生出一種綺麗的溫馨感覺。在燈下,他由不住地細細的觀望著這只晶瓶,洞悉著深嵌於瓶內的那個絕世美女郭彩綾。誰知道不看還好,這一看之下使得他大吃一驚,只覺頭上轟然一響,半身發麻——晶瓶內那個美麗的少女,竟然和日間所見的那位玉小姐極其相似。
  豈止相似,如果把兩張臉疊印起來,簡直就是一個人。眼睛、鼻子、嘴,甚至於眼睛裡流露出的那種神采,和她那牽引上彎的嘴角弧度,都極其彷彿,如果說兩者有相異之處,也就是衣著方面的差異。
  把晶瓶又拿近了些,再仔細的看了一陣,腦子裡追想著日間那位玉小姐的音容,再和瓶中少女互一印證,兩者顯然正是一人。「天啊!」他心裡面叫了一聲,禁不住發起呆來。
  「玉小姐?」他在想,「為什麼人們這麼稱她?一個姓玉,一個姓郭,怎會牽扯在一塊!不行,這件事我一定要弄清楚!」他匆匆穿上長衣,開門步出。
  院子裡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各個房子裡的燈都熄了,穿過第二進院子,才看見櫃房裡現著燈光。寇英傑走過去,見房子裡有兩個人。一個是帳房先生,正在核對帳目,算盤珠子撥的劈拍亂響。另外的一個是蓋三,正坐在板凳上打著呵欠。
  蓋三也發現了他,忙不迭的由凳子上站起來:「咦,這不是寇爺麼?怎麼這麼晚了,你老還沒睡?有什麼事麼?」帳房先生的算盤也停了下來,奇怪的打量著他。
  寇英傑點點頭,含笑道:「是有點事想找你問問!」
  「什麼事?」
  「是關於白天那位玉小姐……」
  「啊!」蓋三臉上頓時綻開了笑容道:「我知道寇爺你會想明白的,本來嘛,十萬兩銀子呀!」
  寇英傑微微一笑,說道:「你錯會了我的意思了。」
  蓋三頓時一怔。
  寇英傑道:「我找你不是想來賣馬的,只是有些事想問問你!」
  蓋三臉上立時現出了失望的表情,意興索然的又坐了下來。
  寇英傑道:「白天來的那位玉小姐,她是從哪裡來的?」
  「從哪裡來的?」蓋三臉上顯現很奇怪的神情道:「玉小姐從哪裡來的,寇爺你還會不知道?嘿嘿……看樣子,寇爺你對玉小姐,真的還不認識!」
  「所以我就來問你!」頓了一下,寇英傑才繼續問道:「玉小姐真的是姓玉?」
  蓋三又是一怔,遂即咧嘴笑道:「這個地方,不知道玉小姐的人,還沒聽說過,玉小姐是人們這麼稱呼她的,她本來姓郭,郭子儀的郭。」
  寇英傑登時為之木然。
  蓋三一怔道:「寇爺怎麼了?」
  「沒有什麼……」寇英傑說道:「你說下去!」
  蓋三吶吶的道:「這位玉小姐家在皋蘭,家裡有的是錢,她老太爺是這地方有名的金大王,郭老財主。」
  寇英傑苦笑了一下,點點頭。
  蓋三說:「玉小姐是因為她那個外號玉觀音才得來的!大家都這麼叫開了,反倒是她的本姓倒沒有人提起來了!」
  寇英傑發了一陣子呆,才道:「我知道了。這位玉小姐來到秦州是專為賽馬來的?」
  「當然,」蓋三說:「今年賽馬會人可是來得多了,卓小太歲,虯九爺和蒙古郡王的女兒丹魯絲這些個人都來了,嘿!可是熱鬧著呢!」
  寇英傑怔了一下道:「你是說因為有了這些人,王小姐就不能准跑第一了,是不是?」
  「誰說不是?」蓋三說:「我剛才說的那些人,每人都有一匹馬,玉小姐的那匹火雷紅原是不差的,可是和這些人的馬比起來,可就不一定能勝得過他們,所以才想到要周江周爺為她找一匹更好的馬,這樣周爺才瞧上了你老的那匹黑水仙!」
  寇英傑苦笑了一下道:「原來是這麼回事。這位玉小姐在秦州下榻在什麼地方,你知道嗎?」
  「不知道。」蓋三搖著頭,說道:「不但是我不知道,恐怕沒有人知道,除了周江以外,沒有人知道!」「周江呢?」
  「這個……他住在哪裡,我也不清楚!」說了這一句,蓋三很奇怪的看著他道:「寇爺找玉小姐有事?」
  寇英傑點點頭,失意的歎息了一聲。
  蓋三道:「天這麼晚了,又不知道玉小姐住在哪裡,怎麼找呀。我看這樣吧,明天上午寇爺你早點起來,先到馬場裡去等著,到時候玉小姐一定會去,不是就見著她了嗎!」
  「馬場在哪裡?」
  「在城南,寇爺你一到就知道了。這幾天紮著排樓,熱鬧極了,早點去一定能見著她,要是去晚了,人多了怕就擠不進去了!」
  一燈如豆,寇英傑久久不能成眠。他不住的在炕上輾轉著,滿腦子都是那位玉小姐的影子,心裡說不出的喜悅,又是憂慮與遺憾。喜悅的是想不到這麼容易的就找到了她,自己正可將恩師郭老人後事托付,也可以略微脫卸仔肩,把一顆久懸的心放鬆下來。遺憾的是,自己白天的行為,很可能已經觸怒了對方,一上來在對方心裡留下了敵視的印象,再見面豈非是大為尷尬?而且這位小姐的嬌寵任性,師父深深告誡,事實證明,真難以想像再見之後,她將是以何種姿態來對付自己。然而,無論如何,這總是一劑興奮劑!
  他腦子裡反覆的思索著一些見面之後的說話,以及因此而將要產生的後果,心裡百感交集,直到天交四鼓,才沉沉睡去。
  好像是沒有多久的事情,一陣劇烈的撞門聲,把他由睡夢中驚醒。寇英傑一個骨碌由炕頭上翻身坐起來、只覺得天光大亮,陽光刺目,心裡一驚,暗叫了聲糟糕,趕快下地去開了門。
  蓋三站在門外,乍然見到他,奇怪的翻著眼睛道:「我的爺!這是怎麼回事,你不是要去馬場見玉小姐嗎!這都什麼時候了,還不起來?」
  寇英傑呆了一下道:「我這就去,你快去給我套上馬去!」
  蓋三道:「馬已經套好了,我要是沒看見這匹馬,還以為寇爺你已經走了呢!快吧,去晚了就擠不上了!」
  寇英傑匆匆告了謝,就進屋去換衣裳,盆子裡還剩半盆隔夜的清水,他匆匆的洗漱了一下,也顧不得吃些什麼,就趕到棧房門外。
  蓋三正牽著他的那匹馬,跟幾個閒人說話,寇英傑接過馬來,翻身上了馬鞍子。
  「寇爺你往那邊走。」蓋三指著一個方向道:「快去吧!」
  寇英傑又告了謝,這才忙不迭的朝著那個方向,一路疾奔下去。
  這匹黑水仙的腳程自是不容置疑,轉瞬間己奔馳了數里遠近,在馬上向前張望,可就看見四面八方朝著一個方向擁擠的人潮。男男女女,形形色色,各樣的人都有,騎馬的,走路的,坐車的,扶老攜幼。
  寇英傑緊了一下馬韁,加速的奔馳下去。使他驚奇的是,想不到這個地方竟會有這麼多的人,用萬人空巷這句話來形容,一點都不算過分。由各人的服飾上看去,更是漢,回,蒙,藏各族雜處,林林總總,一時蔚為奇觀。
  出行約五里左右,可就看見了賽馬會場外高扎的五綵排樓,人潮更為擁擠。也是難怪,這個地方一年難得有這麼一次的機會,賽馬會和本地的廟會安排在同一天,確實精彩,對於任何人來說,都更具有吸引力,給人以雙重娛樂的感受,莫怪乎連日來使得遠近數百里內外的居民都出動了。
  寇英傑心中急切,急急的策著馬,偏偏馬速因為人潮的過於擁擠不得不慢下來。費了半天的勁兒,他總算擠開了一條路,就看見了插有五顏六色的三角旗幟的馬場。
  馬場兩側早已擠滿了人,是不是已經開始比賽了不得而知,總之人聲鼎沸,這其間更穿雜著推車叫賣的小販,大人嚷小孩哭,五花八門不一而足。
  寇英傑總算擠到了馬場邊,他還是第一次看賽馬,照理說當有一番興奮的心情,只是他內心卻充滿著焦慮與急躁!
  橫在眼前的是平坦的一片草原,草原一邊迤邐著長長的一道流水,天空是晴朗的,陽光照著濕潤翠草,溫暖了草原,也溫暖了數以萬計人們的心。
  大家情緒高漲,熱血沸騰。草原上插著旗幟,立著五顏六色的標竿,就在這片大草原上,將要舉行一年一度的大賽馬。
  寇英傑不得不騎在馬背上,因為前面人擋住了他的視線,他渴望著馬上找到郭彩綾,把那個不幸的凶訊告訴她。
  人實在太多了,黑壓壓的一大片,由各人的表情上看來,顯然賽馬還沒有開始,人群最擁擠的地方,必然是馬程的起點。
  寇英傑騎在馬背上,略一張望,立刻發覺到左側方不足半箭遠的地方搭著一片席棚,那裡拴著幾匹馬,排列著一些坐椅,坐著一些鮮衣彩帽的體面人物。那片地方顯然不是任何人可以進出的,站有數人負責把守,來往進出的都須持有馬場主人的邀請函件,每人更可享受瓜果茶水的特殊招待。
  寇英傑心裡正自盤算著應該怎麼樣混進去,就在這個時候,他身側人群裡起了一陣子騷動。
  有人極其興奮的在招呼著!「卓小太歲來了!」「卓小太歲!」「卓小太歲……」
  四周連帶著也都起了反應,彙集成了一片歡呼聲潮,隨著寇英傑目光看處,即見一個猿背蜂腰,身材魁梧的偉昂漢子,正自大步向前走來。「卓小太歲!卓小太歲!」人聲不停的歡呼著。那漢子偶爾抬一下手,像是對歡呼人群的答謝,面上不驚不喜,儼然大家之風!
  卓小太歲這個名字,寇英傑早已不止一次聽說過了,現在乍然聞得來人就是,自然不免也投以注意。來人約在二十七八的年歲,劍眉星目,儀表非凡。身上穿著一襲湖青色的緞質長衣,那襲長衣為迎面清風飄揚揭起,顯露出他內著的那套紅色勁裝,一頭長髮又黑又濃,他把它盤紮成兒臂粗細的一條髮辮,辮梢兒隨便的甩向前肩。他手裡拿著一根籐制的馬鞭,不時的就空揮著,全身上下,彷彿都充滿了勁力,說不出一股子的豪邁勁兒。緊隨著這人身後,是一個年方十五六歲的漂亮馬童,穿著大紅的衣裳,手裡牽著一匹駿馬。眾人談論的話題,由卓小太歲這個人,轉移到了他的這匹馬,對於這匹向有「八荒第一神駒」之稱的紫毛青,無不讚譽備至。
  那是一匹全身紫毛,有點似綿羊般鬈曲的高瘦駿馬,從外表上看過去,大異一般常駒,最大的特點是這匹馬的首尾兩端,都顯著的往下垂著,背脊部位,卻又像一張弓也似的往上面弓著。由於在馬市上混了許多年,天天與馬為伍,寇英傑無疑已是馬道中的高手,只須一眼就可斷定出一匹馬的優劣。是以,當他的目光一經接觸到對方這匹紫毛青時。頓時就看出這匹馬的不凡。所謂「英雄相惜馬相憐」,就在寇英傑驚異著對方的一人一馬時,他的那匹黑水仙似乎對於眼前的這匹異種名駒,也有了反應,倏地顛踣四蹄,發出了一聲長嘶。卓小太歲的那匹紫毛青登時也發覺到了這匹黑水仙,立刻抖擻精神,回嘶以應,並似有趨前候教的意思,一時顯得頗不安寧。
  這番情形,使得現場觀者大嘩。那個牽馬的紅衣童子,想系一時難以控制住那匹紫毛青,顯得十分慌張,即為那匹紫毛青大馬一仰長頸給摔了出去。紅衣馬童被摔得在地上打了個滾兒,連聲啊喲著,齜牙咧嘴,紫毛青乃得掙脫馬韁,直向著那匹黑水仙身前奔去。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匹紫毛青大馬嘶叫著,眼看已將奔向寇英傑身前的一剎那,即聽得卓小太歲一聲斷喝:「好畜生。」三個字方一出,當空紅影一閃,襯著「呼嚕嚕」一陣衣袂蕩風之聲,卓小太歲偉岸的身軀,有如神兵天降,極其瀟灑利落的已經降落在了他那匹紫毛大馬的馬首前側。
  這個人果然不愧是養馬世家出身,然而僅僅懂得伏馬之術,如無傑出身手,萬萬是制不住這匹異種名駒的潑辣個性,卓小太歲卻是兩者兼具。只見他身子甫一落下的當兒,身形側轉,左掌疾出,只一掌,拍在了那匹紫毛青的前額之上,頓時就止住了這匹馬的待發性情。同時間,卓小太歲右掌橫出,看是撫摸,其勢絕快,「噗『一掌,又撫在了馬頸之上,由是向下一推一按,那匹紫毛青,立時溫順如昔。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休要小瞧了他這兩手,內行人如寇英傑的眼睛裡,那可是絕不簡單!那直拍馬額的一掌,叫做」定馬術「,順撫的一掌,叫」馴馬功「,一拍一順看是容易,如無上乘內功相配合,萬難奏功。他不禁對於面前的這位卓小太歲大為心生敬仰。卓小太歲想系因為這匹紫毛青而注意到了那匹黑水仙,他的表情頓時一驚。須知道一個愛馬的人,一旦發覺到了好馬,那種內心的衝動是必然的現象,他的眼睛頓時被寇英傑胯下的這匹黑水仙所吸引住。由於這匹馬,從而接觸到了寇英傑的這個人。四隻眼睛乍一交接,寇英傑頓時體會出對方眸子裡那種內蘊神采極為爍人,從而也就可以想知,對方這個人必然是一個身負奇技的傑出人物了。寇英傑還來不及向對方抱拳施禮,卓小太歲卻已把眼睛移向別處,他似乎有些不大習慣被眾人盯視,隨即移步前行。那個穿著紅衣的馬童追了上去,由他手裡接過了馬,繼續向著前面席棚走進。人群裡,顯然又起了一陣子騷動。有人說:「噯唷!那不是西郡王的公主丹魯絲嗎!」
  還有人叫著說:「那個矮胖子是誰呀?」
  寇英傑趕忙回過頭來,就看見一個身著蒙族綵衣,額懸明珠的少女,跨坐在一匹雪白的長鬃壯馬上,她身側另有一個年在三旬五六,生得又矮又胖的矮漢子,與她並列前進。
  這個矮漢子神態軒昂,留有滿腮虯髯,顯然也是個不凡的人物!只見他跨坐在一匹黃鬃瘦馬上,那匹黃毛馬,立時被寇英傑認出來,是一匹難得一見的上好伊犁馬。矮漢子顯然也是來參加賽馬的高手之一,而且他必然也是一個武林人物。關於這一點,可以由他身側右邊佩著一對銀鞘雙刀上看出。
  在場眾人,自然不乏高明之士,立刻就有人認出來這個矮漢子,正是陝北的虯九。其本人姓苗,叫苗飛,他所騎的那匹伊犁馬,曾是膾炙人口的一時之駿,有個外號,叫做「快哉風」。
  至於與虯九爺並騎前進的蒙族公主丹魯絲,人們當然不會對她陌生。這位公主看上去雖然膚色略黑,只是眉目五官都生得很是俏麗,尤其是那對烏油油的眼睛珠子極其靈活,顧盼間,風姿綽約。
  丹魯絲穿著蒙族的馬服,頭上青絲結著雙股髮辮,綰結在腦後,那顆懸垂在前額上的一顆明珠,約莫有蠶豆大小,晃動時晶光四射,珠光八面,相互增色。
  男女二人騎在馬上,各有雍容,皆由一名紅衣馬童拉馬前進。
  寇英傑有了前次的經驗,生恐胯下黑馬再生事端,忙自下馬扣韁,警惕著它再有異動。還算好,這匹馬似乎對於眼前的黃白二馬都沒有十分的興趣,就在這個時候,四周人群爆出了一陣子喝彩聲。
  一匹全身紅鬃的高腳駿馬,適於此刻由對面馬道岔入,人們的掌聲,緊接著喝彩聲後,爆雷也似的傳出——「瞧,玉小姐!」
  「玉觀音!」
  「玉小姐來啦!」
  大人嚷嚷小孩叫,姑娘們揮舞著雙手,跳著,喊著,笑著,簡直像是瘋狂了一般。
  人人叫著玉觀音,玉小姐,玉千金,萬聲齊出,萬頭聳動。你推我擠,爭先恐後的向著前面挪動著,掀起了再次的人潮。果真是那位玉小姐來了!
  騎坐在她的那匹火雷紅駒上,面上現著淺淺的一抹笑容,透著那襲遮面的輕紗,夢般的神秘,霧似的美。
  天造的美人兒!美就是美,你無須要品評她美在哪裡。
  任何人,不論你是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只要你的眸子接觸到她時,都會情不自禁的被她的美所深深吸引住,你會由衷的贊上一聲。
  窈窕的身材,細細的腰,一陣風過來,飄揚著披拂在她身後的秀髮,更似起了雲般的瑰麗,那抹笑容更似萬種風情的起點,自此散發出如癡如醉的馥郁芬芳,有如詭譎的雲海,剎那間給人們以無窮的迷幻感覺。
  人們如癡如醉,寇英傑也為之瞠目結舌,他的勇氣忽然間為之消失了。
  面前的這個姑娘,哪裡再是一個人?她是一個神,簡直是一個下凡的仙女,人不可能被人這般的崇拜,人也不會這麼的美!總之,這一剎那,寇英傑所看見的這個人,似乎已非昨天所見的那位小姐了。
  雖然明明兩者就是一個人,然而在這般萬民鼓掌,歡呼,如同瘋狂癡迷的場面下,人已經被神聖化了。
  人家笑,他也笑,人家看,他也看。心裡是說不出興奮、驚喜……也像是萬民一般的盲從,跟著鼓起掌來。
  玉小姐的坐騎緩緩的已來到了面前。
  叫聲、笑聲、掌聲、吶喊聲,已亂成了一團,這似乎有些出乎玉小姐的意外。她那雙隱藏在淺淺薄紗面罩內的一雙秀眉,微微皺了皺,小聲的關照了一下,那個紅衣馬童立刻加快帶馬。
  就在這一剎那,玉小姐的那雙剪水瞳子卻無意的接觸到了寇英傑——那實在是無意的一瞬。
  寇英傑正在鼓掌,也許他內心的感觸,更較任何人來得深切,融合著旁人無從體會的喜悅與悲傷,激烈的情緒火般的焚燒著,使得他星目裡聚滿了淚水。
  玉小姐顯然呆了下,她陡然勒住了前帶的馬韁,眼睛直直的向著寇英傑臉上逼視過來。
  四周的歡呼聲忽然靜止。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千萬道目光,也都隨著玉小姐的目光,同時向著寇英傑身上集中過來。所謂千目所視,無疾而終,足見群眾所加諸的精神威脅是何等的嚴重。
  當然這裡所謂的視是非友誼的親視,而是含有敵意的視,就算不是敵視,卻也談不上友誼的親視。總之,這麼多雙眼睛集中之下,寇英傑大大的感覺出不是一種滋味,他幾乎難以自處。所幸這種尷尬的場面,並沒有繼續下去。
  含著一絲淡淡的冷笑,那個美麗的天使玉小姐把眼睛移開之後,人群的注意力隨即跟著轉移。
  寇英傑這才感覺得忽然心情一鬆。伊人已去,只剩下她婀娜娉婷的背影。
  寇英傑一時忽然感覺到像是又失落了些什麼似的,他不自覺的低下頭,心裡的情緒無論如何再也難以平息下來。鐵般的意志,海樣的心胸,曾經灑脫得一如鷗鳥般的自在,來去自如,心瓣上永遠象浪花似的潔白,不染纖塵,套句俗話那是:「提得起,放得下」,今天是怎麼了?
  他再次抬起頭來,這一次連玉姑娘的背影也看不見了。「我這是怎麼了?」他再次的問自己說。答案,卻是一張白紙。
  忽然他想到了自己此行的任務,禁不住急出了一身汗來,此行目的,正是為了要找尋這位姑娘,何以對方由面前經過,甚至於駐馬對視,而自己竟一無反應?他怔了一下,忽然翻身上了馬背,就想立刻驅馬向著比賽的起點馬棚馳去。
  然而此舉卻是要有相當的勇氣,再者他又想起了那位姑娘臨去前的那抹無情的冷笑,他又躊躇了。
  棚子裡已有了舉動,賽馬的人排成了一列,一共是十匹馬。黑的、白的、紅的、黃的、花的……似乎每種顏色的馬都有。
  馬主人來自各方,都有極高的馬上造詣。現在,這些人陸續都出現了,鮮衣彩披,鞭絲帽影,紛紛跨上了屬於自己的愛馬,玉女紅顏相映生輝!土炮的炮衣已經褪了下來,炮手舉著火把,只須一亮著了火招子,大賽馬可就開始了。
  萬口無聲,四野蕭然,和煦的春風輕輕撫愛著草原,驕陽炫染出一天的碧綠。
  人們的興頭,已經達到了飽和點。沉默的盡頭,即將要爆發雷樣的歡騰,人人的一顆心都提在了嗓子眼,等待那要命的一聲呼叫。
  寇英傑順著最前面的那一匹花馬往下面找著。第三匹馬上的人是那位蒙古郡王的公主丹魯絲,第五匹是陝北的虯九爺,第七匹是卓小太歲,第十匹……第十匹……他的眼睛直了!那匹紅鬃駿馬上,坐著的那個人不就是玉姑娘嗎!
  面紗已經由她臉上摘了下來,秀髮上結著紅繩,一身的大紅,也同她那匹火雷紅的駿馬一般的紅,一般的耀目。寇英傑內心忽然起了一陣衝動,他不願再失去這個機會,腦子裡只想現在就去找她,可是沒有細想這是什麼時候,什麼場地。憑著這股子熱情勁兒,他倏地一帶手中馬韁,用力的一磕馬腹,胯下的黑水仙,倏地直躍而出,跨進了跑道,群眾大嘩!
  就在這彈指間,火炮點著了,「轟」的一聲大響,揚起了大片的白煙,賽馬開始了。
  十匹駿馬同時撥動四蹄,疾若脫免般的衝了出來。
  人聲爆雷般的嚷著!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34:55

  寇英傑一股血性的沖馬直出,這才知道亂了章法,然而已是勢成騎虎,他張惶的策著黑水仙,箭矢般的橫越過草原,去追逐玉小姐的那匹火雷紅。
  然而他的馬卻礙著了最先脫穎而出的一匹馬,黃毛的伊犁馬——快哉風。騎在這匹馬上的那個矮漢子虯九爺,可是發了火兒,嘴裡罵了一句:「媽的,混小子!」一抬手,「刷」的一鞭子,摟頭蓋頂的直朝著寇英傑臉上抽了下來。
  虯九的黃馬繞了出去,可是這麼一慢,卻落在了丹魯絲的後面了,他不得不努力追上去,一面回過頭來,向著寇英傑用陝西話咒罵不已。
  寇英傑這一鞭挨得不輕,可是一點也不冤枉,所幸在其他的馬還沒有奔上來之前,他已來到了第十匹馬,也就是玉小姐的火雷紅坐馬面前。
  火雷紅上的玉小姐見狀大吃一驚,不得不力帶馬韁,兩匹馬差一點撞在了一塊。
  寇英傑未及勒馬,匆匆忙忙地嚷道:「玉姑娘!」才喚了一聲,只聽見頭頂上「呼」的一陣疾風,一團紅影掠過去,敢情是那位姑娘連人帶馬的由他頭上過去了。
  「玉姑娘!」他慌不迭的又追了上去。
  那匹黑水仙是何等的腳程,豈甘落在人後?不待寇英傑策使,已主動的奔馳開來。
  玉小姐的那匹火雷紅,是出了名的快馬,可是一跟黑水仙比起來,顯然就慢多了。
  剎那間,黑馬已追到了紅馬之後,二馬首尾相銜。
  寇英傑急聲嚷道:「玉姑娘,玉姑娘,你等等!」
  馬上的玉觀音倏地回過頭來,只見她蛾眉一挑,刷的一鞭抽了過來,這一鞭自然不會落空,又打中了。
  「郭小姐,郭彩綾!」寇英傑忍著疼兀自喚著。
  他的黑馬已跑得與她的紅馬並在了一塊,甚至於領先了這匹火雷紅有一個頭的距離。
  玉觀音顯然為此嬌性大發,她一向最討厭人家呼喚自己的名字,況且這個人一再阻礙著自己的前進,而他的那匹大黑馬,卻正在超越自己。這些事集在了一塊,可就激起了她的大小姐脾氣:「你這個人——討厭!」嘴裡嬌聲叱著,手上的那根馬鞭子有如雨點般的向著寇英傑全身落去,「叭!叭!叭!叭!」狠狠的抽在寇英傑的身上、臉上。
  寇英傑不得不抬起胳膊來擋著對方的鞭梢,然而這位姑娘的手法,稱得上高明二字,無論寇英傑如何的躲避擋護,她抽出的鞭子絕不落空,幾鞭子下來,寇英傑早已皮開肉綻,連身上的衣服都抽破了。
  四下裡爆出了雷也似的喝彩聲。
  「打死他!」
  「打死這個混蛋!」
  「打……」
  鼎沸的人聲,匯成了一天的怒潮,大家對於寇英傑的孟浪深惡痛絕,認為他存心阻礙玉小姐的馬速前進,簡直罪大惡極,是一種絕對不可以原諒的行為。
  寇英傑終於難抗眾怒,玉小姐的鞭下更不留情,就在玉小姐最後猛力的一抽之下,他由馬背上翻了下來,人群裡爆出了一陣沖天大笑,人人鼓掌稱快。
  玉小姐翻然掉身,疾速的催馬而前,可是經過這麼一耽誤,她已經落後了。卓小太歲、虯九,兩騎快馬,已超過了她的馬身。玉觀音嬌叱著,在馬背上拳起了雙腳,火雷紅在她全力驅馳之下,加速前進,她絕不甘心屈居人後。她身前的卓小太歲不知是存心相讓,或者是別有用心,不知怎麼回事,他的那匹紫毛青忽然慢了下來。
  是以虯九爺的那匹快哉風很快的就追上了他。這兩個人昔日原是認識的。
  卓小太歲叫道:「苗矮子——幹嘛這麼賣命呀!」嘴裡說著。卓小太歲手上的那根馬鞭子有意無意的向前一撩,無巧不巧的正好撩在了虯九爺那匹伊犁馬的馬尾上。
  卓小太歲手上的那根馬鞭子鞭梢甚長,這麼一撩,可就跟虯九爺的那匹伊犁馬的馬尾糾纏在了一塊。這麼一來,那匹伊犁馬的速度,不得不猝然的為之慢了下來。
  伊犁馬上的虯九爺頓時大怒,霍地回頭怒聲道:「姓卓的,你這是幹什麼?」
  卓小太歲大聲道:「啊!對不起,對不起。」
  兩匹馬仍在奔馳著,可是那匹伊犁馬快哉風的速度可就慢多了。兩匹馬就在現場不停的打著轉兒。這麼一來,玉觀音的火雷紅可就趁機追了上來,以極其快捷的速度超越了過去。
  虯九怒吼了一聲,顧不得愛馬負痛,倏地催騎前進,那匹快哉風怒嘶一聲,力掙之下,竟然把馬尾拉下了一束。
  卓小太歲一面收鞭,笑呼了聲:「得罪!」繼續策馬疾奔。
  賽馬的行程早經注定,馬程甚遠,必須跑到草原的盡頭,然後繞過這道哈馬脫河繼續回奔,繞上一個圈子,終點仍是在開始起步的原來地方。這段距離足足有十里遠近,各人大可放開身手全力一爭。
  目前的情形是丹魯絲的那一匹一朵雲遙遙領先,然而玉觀音的那匹火雷紅卻是緊追不捨,再下面是虯九爺的快哉風,而卓小太歲的那匹紫毛青卻是點綴著,使得虯九爺心分兩處,他生怕卓小太歲又重施故技,卻又不得不努力前赴,是以顯得很是狼狽,不時的瞻前顧後。
  反之,卓小太歲的神態可就顯得輕鬆多了。卓小太歲的臉上,自從與虯九的一段接觸之後,始終帶著一抹微笑,他似乎胸有成竹,又像是很有自信的樣子,胯下的那匹紫毛青看來有足夠的潛力,足可與在場的任何強者一較長短。
  兩側觀眾爆出了如雷的呼喚聲,有人揮著衣裳,跳著,叫著,模樣兒近乎瘋狂。
  現場情勢略有轉變,玉觀音的那匹火雷紅以雷霆萬鈞之勢,已接近了蒙古公主丹魯絲的一朵雲,一朵雲不過只領先火雷紅一頭的距離。
  丹魯絲顯得大為緊張,猛力的抽打著她的愛馬,甚至於還大聲用蒙古話向玉觀音叱著,然而這樣並不能扭轉眼前的頹勢。就在接近那條哈馬脫河的源頭之前,玉觀音的火雷紅終於超過了她,丹魯絲屈於下風。她的另一個勁敵卓小太歲的那匹紫毛青這時卻追了上來,與她跑了個並列。
  虯九爺一面用陝西話大罵卓小太歲,一面由左翼疾追上來,如此一來,丹魯絲大為緊張,有左右應敵的威脅,緊張的神態,非筆墨所能形容。
  幾萬隻眼睛始終追逐著領先的這幾匹快馬,誰也不曾注意那幾匹落後的,落後的就是失敗,失敗的人誰也不會去同情。
  誰也不曾看到,也不曾想到,就在那已被認定為失敗的馬群裡面,爆出了一匹冷門的黑馬——黑水仙。
  天知道,寇英傑何嘗是來參加賽馬的?他只是放不下那位玉小姐,一定要追上她,告訴她關於她父親的重要消息,告訴她父親的屍體靈樞就停在客棧裡……
  他內心壓著這般的悲楚,才會不計一切,甘冒萬民之憤怒咒罵,緊追著那位人們心目中的天仙偶像。他是這麼的不智,不智到去與群眾爭寵。
  那匹黑水仙不愧是上都馬王,它的身價早在它還是一匹上都野馬時,就已被識者所認定,看來果然名不虛傳。就在它放蹄奔馳之初,已連續的超越過四匹健馬,接著是第五匹,第六匹。
  現在它已接近到第七匹馬的身側,第七匹馬現在是那位蒙古公主丹魯絲。由於她一連被玉觀音,卓小太歲,虯九等人所超越過去,內心早已積滿了怒火,現在忽然又有一匹馬來超她了,使她無從忍耐。尤其不能忍耐的是,這個人根本不是來參加賽馬的選手,也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這麼一個楞小子。丹魯絲不禁嬌性大發,尖聲的用蒙古話向寇英傑罵著,倏地抬起右腿,用她尖硬的靴子,直向寇英傑那匹愛馬黑水仙肚子上踢過去。
  第一腳沒有踢中,第二腳踢中了馬腹,黑水仙發出了一聲短嘶,竄跳了一下。丹魯絲還想再踢第三腳,奈何對方這匹黑馬的速度太快了,她的腳還來不及踢,黑水仙已經超出了她。
  緊接著她之後受到威脅的是陝北的虯九,虯九其時早已怒火萬丈,那是因為他又吃了卓小太歲的暗虧,屈居第三,忽然他發現到寇英傑,更不禁怒火中燒。他絕不甘心再落人後,「混小子,老子殺了你!」嘴裡叱著,虯九倏地一掄右手,竟把懸在鞍前的銀鞘雙刀拔出了一口。
  刀光乍吐,劃出了一圈弧光,這口刀夾著一縷尖風,直向寇英傑肩頭上落了下來。
  兩側觀眾看到這裡,俱都由不住嘩然大亂,看賽馬已夠刺激了,外帶著打架殺人,實在是過癮之至!
  寇英傑一心一意的只是追上玉觀音,其他的一切毫不在意,待到他霍然覺出不妙時,虯九的那口雪花刀己距離他肩頭不及半尺。此時此刻,人在馬上,論攻防皆是不及,驚惶中他倏起左手,用掌背施出「玄鳥劃沙」的一招,去擋開對方的刀鋒。
  這一招算是用對了。刀也被擋開了,卻不經意,被刀尖在手腕上劃過去,拉開了有三寸長短的一道血口子。鮮紅的血,立時灑落下來。
  虯九一刀不逞,二次再運刀時,黑水仙已經超過了他,全場大嘩。
  眾人雖是一直對寇英傑的介入不滿,可是虯九這種動刀殺人的作風,實在也太過分了些,有些人情不自禁的發出了噓聲。再者大家對於寇英傑這匹黑水仙的超然神速,無不心生激賞。當然,他們還是認為寇英傑是無論如何不能超過玉觀音,任何的馬要是不知趣到要超過玉觀音,都不是他們所歡迎的。是以,大家在歡叫,激賞之餘,也都警惕著寇英傑,衷心希望玉小姐一馬當先,永遠不要被寇英傑的這匹馬所超過。
  偏偏寇英傑就是要追上玉觀音,是以人叢裡立刻爆出了噓叫之聲,很多人站起來用力的揮著衣服,表示出他們內心的憤怒。
  看著兩者的距離已是不遠,前奔的玉觀音固是緊張,兩側的觀眾更是為之瘋狂,人人皆自怒吼,匯成一片狂濤。
  寇英傑快速的策著馬,他那副模樣看上去狼狽極了,頭髮披散著,衣服好幾處都破了,臉上還帶著傷,鬍子原本就好幾天沒刮過了,襯著他服喪時的憔悴面容,真是一副怪模樣!
  看看兩者距離已經很近,「玉姑娘!玉姑娘!」他大聲的叫喊著。
  馬上的玉觀音倏地回頭怒看著他,對於這個不識進退漢子的糾纏,她厭惡極了,真恨不能當時就停下馬來,好好的教訓他一頓。當然眼前這個情形卻不容許她真的這樣做。她只得忍著心裡的這團怒火,繼續的策馬奔馳。
  寇英傑自是不會放鬆,兩匹馬只差著一丈左右就要挨在了一塊。
  驀地,由側方飛來了一截鞭梢,不偏不倚的正好纏在了他的右腕上。
  發鞭人——卓小太歲,儼然是個高明人物,眼力准,手法妙,而且力道奇大。那根鞭子在他手勁之下扯得筆直,猝然加諸的力道,差一點把寇英傑由馬上扯落下來。
  寇英傑這才發覺到由於自己的快速策馬,已然超過了卓小太歲的那匹紫毛青。他驀然側首,看到卓小太歲的表情,顯然不若虯九那等的惡劣,然而那雙眸子裡的光采卻也並不友善。卓小太歲一言不發,只是用力的扯著他手裡的長梢馬鞭子,寇英傑用力的掙了一下,沒有掙開:「你幹什麼?快鬆開!」寇英傑反過手來,就去奪他的馬鞭子。
  卓小太歲一鬆鞭梢,卻又改向他另一隻手的手腕上纏了個准。寇英傑反手抄住了鞭梢,兩個人一前一後可就較起了力道。
  只聽見「崩」的一聲,那條雙股皮筋編製的馬鞭鞭身,竟然從手中斷為兩截。
  卓小太歲眉頭一皺,寇英傑胯下的那匹黑水仙早已怒嘶一聲,馱著他箭矢也似的竄了出去。
  人聲雷鳴般的歡呼著,玉觀音的火雷紅,距離著終點不足兩丈的距離。
  人人臉上展著狂喜,大聲的吼叫著,有帽子的揮帽子,沒帽子的舞著衣服,他們以極其興奮激動的心情,來歡迎他們衷心所喜愛的這位玉小姐再度蟬聯冠軍。
  玉小姐臉上終於也現出了笑容。
  然而,然而天下事每每意外。就在這彈指的一剎那,玉小姐身後的那匹黑水仙,竟然雄性大發,這匹一向以王者自居的上都馬王,在任何情況下,都不甘心居人之後,只見它一雙後足倏地向後一彈,整個身子躍空而起,「呼!」像是狂風裡的一片烏雲,颼然掠空直起。
  玉觀音的那匹火雷紅距離著終點已在咫尺之間,卻被黑水仙自身後超越了過去。
  負責評判的幾個職司人員驚悸著趕上來,眼睛都直了。
  依著先後的順序是寇英傑第一,玉小姐第二,卓小太歲第三,虯九第四,丹魯絲第五……其他各騎,還遠遠在後。
  人們瘋狂了。叫聲,罵聲,喊打聲,亂成了一片。
  憤怒的人群叫囂著,幾乎要衝進席棚。
  寇英傑竟似全然未覺,他心裡只想著追上了這位玉姑娘,帶著無限渴望的表情,他由馬背上飛躍下來,直向玉觀音身邊跑去。
  玉觀音面色如紙,一聲不響的站在她的那匹火雷紅的跟前,她表情沉著,顯然心中充滿了怒火。
  寇英傑氣吁吁的跑上來道:「玉姑娘,郭小姐,我……我……」
  倏地,面前的玉小姐柳眉一豎,手上的馬鞭子,已用力的抽了出去。
  「叭!叭!叭!叭……」無情的鞭梢,像驟雨般的遍落在寇英傑的全身各處,較諸先前馬上的那頓鞭子更不知重了多少。
  寇英傑踉蹌的跌坐在地上。
  玉小姐似乎仍然未能夠發洩她心中的怒火:「你這個人——無聊!」她痛聲罵道:「無恥,幹什麼你老追著我,纏著我!你……」眼睛忽然一紅,明珠似的淚珠,滾腮直下,她霍地舉起了手上的鞭子還想再抽下去。
  「算了,姑娘。」說話的是卓小太歲。他用炯炯明亮,含有正直卻又有情的眸子盯向玉觀音:「打得夠重了!你就手下留情吧!」
  玉小姐嗔道:「要你多管!」
  卓小太歲一笑,躬身道:「在下卓君明,久仰姑娘大名,就請賞在下一個薄臉,感激不盡!」
  玉小姐鼻子裡「哼」了一聲,恨恨的丟下手上的鞭子,倏地反身翻上了馬背,一帶馬頸,火雷紅長嘶一聲,奪道疾馳而出。
  寇英傑懷著無限的痛楚在地上站起來,責任在身,他不能就這麼算了。
  「郭姑……娘……你慢走!」他踉蹌著還想上馬追上去,卻被卓小太歲一把拉住。
  「朋友,你也太不識相了!」卓君明鐵冷著臉說道:「足下看起來,不像登徒之流,身上還戴著孝,幹嘛硬要追著人家姑娘不放?」
  一旁的虯九大怒的罵著:「他媽的,天底下還有這種人,要不是他搗亂,老子非跑第一不可!」說著身子向前一躍,霍地拔刀出鞘,就想向寇英傑身上出手。
  卓君明忽然以手架住他,冷笑道:「苗矮子算了吧!你的那匹快哉風,其實並不怎麼樣,不要說比這位朋友的黑水仙差遠了,就是比起卓某的這匹紫毛青,甚至於玉姑娘的那匹火雷紅來,都還要差上一籌……」他冷冷一笑,接著又道:「能跑第四你一點也不冤枉!」
  虯九大怒道:「胡說,姓卓的你太不夠朋友了,我們還有筆帳好算。不過,這個人太可惡!」說著憤憤的用力指向寇英傑道:「你小子報個萬兒吧!」
  寇英傑一心只在那位玉觀音玉小姐身上,哪裡有心情再應付外人,聞言之後尚未答話。
  虯九大聲喝罵道:「小子,你是聾子呀!」
  卓小太歲忽然笑道:「算了,算了,何必欺侮人家一個孝子,剛才那一頓鞭子已經夠他受的了,說實在的,這個人雖然討厭,但他的這匹馬,卻是真不含糊,比起你我的這兩匹牲口來,實在是強多了!」
  虯九冷笑道:「我就是不服氣,哼哼!卓君明,我倒要問問你,你中途跑不過我,為什麼搗蛋?莫非以為你們卓家的人沒人敢惹是不是?嘿嘿,告訴你,姓苗的第一個就不含糊呢!」
  「那就好辦了,」卓小太歲微微一笑,接著說道:「你是不含糊我的人,還是不含糊我的馬?」
  「人和馬我都不含糊!」
  四周的人原本心情激憤,這時看見卓小太歲與虯九爺苗飛鬥上了,一時俱都大樂,群眾的心理俱是一般,真恨不能他們雙方馬上幹起來才過癮。
  虯九說完話,後退一步,左手一翻,「嗆!」一聲,把另一口雪花刀也抽在了手裡。他雙刀在手,一副盛氣凌人的樣子:「來吧,姓卓的,你既然要為這個人擔待,就接著我的雙刀,來,拔你的劍吧!」
  卓小太歲搖搖頭道:「這又何必,既然是你我二人的事情,何必要外人旁觀?」
  虯九冷笑道:「那你說怎麼辦吧!」
  卓小太歲道:「今夜子時,在太陽坡,我等著你,咱們先賽馬後比武,怎麼樣?」
  「好。」虯九大聲道:「一言為定!」說完他翻身上馬,把雙刀回鞘,卻向左右抱拳道:「各位都聽見了,姓卓的給我苗某人劃了道兒,今夜子時在太陽坡,先賽馬後比武,大家要是有興趣的話,歡迎到時候來看這場熱鬧!」
  大傢伙爆雷似的叫了起來。
  虯九苗飛冷冷笑著,逕自帶過馬頭,一徑的去了。
  這時,後面的幾匹賽馬,才陸續的抵達進棚。
  負責賽馬大會的主人——秦場主,怒沖沖的也來到面前。
  這個人在秦州說得上是個大名人,非但秦州一地,就在整個甘涼地面上,也是大大有名,有個外號,人稱「馬王爺」,姓秦名雷,開了數處馬場,從事本地馬匹買賣批發的生意,很發了些財。生著一張長臉,一對招風耳,小眼睛,一看上去就知道是個很難說話的主兒。他是衝著大鬧賽馬場的寇英傑來的。
  秦雷身後還帶著四個人,一見面不容分說,一指寇英傑道:「把這小子給我押下去!」四個大漢一擁而上,就要當場擒拿寇英傑。
  卓小太歲卻橫身道:「慢著!」
  四漢子聞聲止步。
  秦雷見是卓小太歲,不得不抱拳拱了一下,強作笑容道:「卓少君也在麼!幸會。」
  卓君明抱拳一拱,道:「不敢,秦場主,請賣在下一個薄面,暫且寬恕這位朋友可好?」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35:11

  秦雷頓時面色一沉,怒視向寇英傑,後者這時一副傷心失望之態,只是垂頭不語,似乎身側所發生的任何事情都與他無關一樣。
  「這個……」秦場主滿臉怒容的道:「卓少君關照,按說秦某不容不遵,只是這太不像話了,好好一個賽馬盛會,被他一個人攪得亂七八糟,還開罪了玉小姐,秦某對這等不法之徒,責無旁貸,還請少君示惠,把這個人交下,秦某秉公處理,絕不寬容!」
  這番話,極得四周眾人支持。一時間人人喊打,形成一片混亂。如果這些憤怒的群眾攪了進來,情勢必將不了,寇英傑又將是一個什麼下場,就實在難以猜測了。
  卓君明並不為此改變初衷,他看著馬場主人秦雷微微一笑。道:「這位仁兄孟浪之處實在是有的,只是他的這匹黑水仙確實比任何一匹馬跑得快也是事實。老兄既然舉辦的是賽馬會,就算他中途得訊,來參加賽馬也不為過之,況且,他已經被玉小姐打夠了,秦老兄也就網開一面算了!」
  秦雷心中雖然萬分不滿,只是他知道這位卓小太歲,無論家世,財富,以及他個人本身的武功造詣,都不容輕視,自己實在開罪不起。只是,他卻別有為難之處。皺了一下眉,秦雷才又道:「卓少君既然如此關照,在下如果再不遵從,也太矯情。只是,這次馬賽的冠軍,卻不能給他!」
  「這個……」卓君明一笑道:「那麼秦兄的意思是……」
  秦雷道:「按理,當然應該是玉小姐第一名!玉小姐已經蟬聯了兩屆冠軍,這一次也不應該例外!」
  卓君明轉向寇英傑道:「怎麼樣,你自己倒是也該說句話呀!」
  寇英傑長長的歎了一聲,只是苦笑的輕輕搖著頭,他的手還在流著血。
  卓君明皺了一下眉,連忙抓起他的手來,看了一下道:「你受傷了,這是誰下的手?」
  「不礙事。」寇英傑把手用力的抽出來。他像是忽然才恢復了理智,當下向著卓君明抱拳苦笑道:「多謝卓兄古道熱腸,寇某不智,怨不得旁人,在下眼前還有大事,一待事情辦完,當專程造訪卓兄,重申謝忱,告辭!」
  說完,回身就去拉他的馬。
  卓君明橫身而前道:「寇兄弟你先慢走一步!」
  寇英傑站住道:「卓兄有何關照?」
  卓君明眸子在他身上一轉,道:「你就住在本地麼?」
  寇英傑點點頭,他的表情很沮喪。
  「好吧!」卓君明說:「你的鞭傷很重,回去好好歇著吧,一半日內我再去看你。」說罷閃身讓開。
  寇英傑抱拳環場一禮,帶過他的馬,由席棚內道拉馬自去。
  馬王爺秦雷追上去道:「喂喂!」
  卓小太歲攔住他道:「算了,算了,這個人看來是個老實人,讓他去吧!」
  秦雷歎了一聲,道:「好好的一個盛會,讓他攪得烏煙瘴氣,這傢伙實在可惡。好吧,衝著卓少君,這件事就算完了。只是玉小姐那邊……」
  卓君明一笑道:「秦兄如果怕玉姑娘生氣,何不到她下榻的梅園去賠個小心?只是她是不是會見你可就不一定了!」
  秦雷皺著眉道:「也只好這樣了!」說罷拱了拱手逕自離開。
  卓君明隨即喚過他隨身的小廝,帶過他的那匹紫毛青,翻身上馬亦自離開。
  群眾的熱情,自然而然的因為幾個主要人物的離開而冷卻下來,也就紛紛散開自去。
  說不出的懊喪、惆悵、心灰意冷,寇英傑返回到了客棧裡。
  默默的,回到了他自己的房中,在書寫著「先師,郭公之靈位」的供桌前。他一聲不吭的坐下來只是發著呆。靈前白燭的光蕊不停的搖曳著,照著他煢煢孤單的身子,自己低頭看看,由不住興出了一聲歎息。
  身上的衣服都破了,幾處鞭傷也都腫起來,現出了條條的痕跡,最厲害的是手上的那處刀傷,還在不停的淌著血,血跡把衣服都染紅了。寇英傑忍著痛,匆匆把傷處止血,換上了藥,包紮了一下,連衣服也都懶得換,就倒在了床上。
  「這是何苦?」自己想著也是無聊。腦子裡這麼想著,可就情不自禁的又浮起了那個玉姑娘的影子。該是千嬌百媚的一個俏麗佳人,稱得上國色天香的美妙姿容,然而,他卻是領教了!
  怎麼也想不到她竟然會是這麼不講理的一個人,簡直是不可理喻。
  一想到她那般凶煞揮鞭的模樣,似乎恨不能要用鞭子把自己抽死的樣子,寇英傑禁不住由腳心潛生出一股涼氣來。
  然而,寇英傑思忖著,自己的行為也是太孟浪了些,好好的一個賽馬盛會,全因為自己而弄糟了。師父郭白雲倒是真沒有說錯,他這個女兒實在是太任性了,這般蠻橫不講理法兒,日後何以相處?想到這裡,又不禁暗恨自己辦事莽撞,武功不濟,假使有一身好本事,又何致於會吃這個虧?
  不要說比起那位玉小姐的武功來差了一大截,試觀卓小太歲其人,又何嘗不高出了自己許多?這樣又使他想到了卓小太歲。這個人不失為一個見義勇為的俠士,今天的事要不是他,自己只怕結局更慘,即使不被那位玉小姐的鞭子當場抽死,也難以逃開那批憤怒的群眾之手。
  他內心不禁對於卓小太歲這個人油然的生出了敬意,暗裡責怪自己真是糊塗,居然不曾問一下對方的名字與住處,就這樣糊里糊塗的走了,簡直是太也失禮。
  心裡正自懊喪不已,卻聽得有人叩門。
  「寇先生請開門!」
  是店裡夥計蓋三的聲音,門敲得很急促。
  寇英傑含糊的應了一聲,開開門道:「什麼事?」
  蓋三咧口笑著道:「玉小姐那邊,打發人來看你老來了,在前面櫃房裡,等你老回話呢!」
  寇英傑頓時精神一振,道:「玉小姐本人來了沒有?」
  蓋三搖著頭道:「沒有,是她那個小跟班兒毛七來了。還帶來好些東西,說是要面見你老本人!」
  寇英傑心裡很不是個滋昧,想了一下,遂點點頭,匆匆返回換了件外衣,鎖上房門,這才同著蓋三往前院裡走過去。二人進了櫃房,就看見劉掌櫃的正陪著玉小姐跟前當差的那個毛七在說話。
  上午在馬場毛七見過他,是以不待招呼就站起來抱了一下拳道:「寇相公麼……失敬,失敬!」
  劉掌櫃像是對毛七很巴結的樣子,忙為寇英傑介紹道:「這位是毛管家,玉小姐跟前的紅人。」
  寇英傑微微點頭,坐下來。
  毛七一笑道:「早上賽馬場的事,我們小姐回去以後覺得很過意不去,特別打發小的來看看相公,另外送點東西,表示點歉意。」說著走到桌前,打開一個包裹,由裡面取出一包銀子,道:「這裡是二百兩銀子,」嘻嘻一笑他又取過一個小小玉瓶道:「這裡面是我家小姐家獨門收藏的上好傷藥,小姐怕相公鞭傷過重,傷了筋脈,囑小的關照相公日服三次,一半日就可見效!另外……」毛七笑著又指了另外一個包著漂亮紅紙包道:「這是馬場秦場主送去的獎金和獎品,我家小姐說真正跑第一的該是寇相公,她不能收,所以一併的叫小的給相公你送過來!」他一口氣說了這些,取過紙筆,送到冠英傑面前,哈哈笑道:「東西全都在這裡,請賞在下個收條兒,小的也好回去交差!」
  寇英傑臉漲得通紅,過了一會兒,他才搖了一下頭道:「這些東西我不能收!」
  毛七一怔道:「不能收?」
  寇英傑冷笑道:「你們小姐真是這麼關照你的?」
  毛七連連點頭道:「是呀,是她這麼關照我的,寇相公,有什麼不對?」
  寇英傑道:「你們小姐人呢?」
  毛七一笑說道:「走了。起程回皋蘭去了。」
  寇英傑呆了一下,苦笑道:「那麼很好,就煩毛管家把這些東西原封奉還,就說在下愧不敢受。」
  「這又何必呢?」毛七皺著眉道:「我們小姐是一番好心,因為今天早上……總之,我們小姐心裡很過意不去。」
  「既是過意不去,就應該她自己來。如果以為送點銀子就……」說到這裡,寇英傑面色一凝,苦笑著道:「就這樣吧,毛管家請把這些東西帶回去,至於這件獎品,我就更不敢收了。要是你們小姐也不肯收,那就退還給秦場主好了。我日內將起程赴皋蘭一行,也許還能見得著你家小姐,我有重要的事要她……」他不得不把話聲中輟。
  毛七與劉掌櫃的也都看出來,這位寇先生臉色蒼白,氣極了的樣子,二人不由得相互對看了一眼。
  劉掌櫃的乾咳了一聲道:「寇先生,既然玉小姐特別派毛管家來賠了不是,你先生也就算了吧!」
  毛七賠笑道:「是呀,我們小姐心裡老大的過意不去,相公要是把這些東西給退回去,豈不是掃了她的面子嗎?那時候我們小姐再要動了氣,可就……」
  寇英傑站起來,笑了笑道:「我已經這麼決定了,毛管家另外還有話說沒有?」
  毛七想了想,才結結巴巴的道:「我們小姐的脾氣就是這個樣,相公沒有事最好不要再去皋蘭,免得遇見了不太方便!」
  寇英傑忍住心裡的怒火,點點頭道:「我知道了。皋蘭我是一定要去,你們小姐也是一定要見,見了面她真要怎麼樣,也只有由著她了!」說罷,拱了拱手,逕自轉身步出。
  毛七看著他的背影,翻著白眼兒。在他眼睛裡,這個人可真是個傻瓜,到手的錢他居然推了出去。
  寇英傑來回的在房裡走了一圈,實在難以抒出緊壓在心裡的一腔怨氣。
  「郭彩綾!你也太小看了我寇英傑這個人了,寇某人畢生服膺於忠義二字,豈是貪圖財利的無為小人?我千里送喪,送的是你生身之父,你居然把我當成孟浪登徒之流,打傷了人,自己不來,卻派個奴才送銀子給我……分明是小瞧於我!」
  越想越氣,忍不住重重的在桌案上擂了一拳,發出了「碰」的一聲,白燭一跳,差一點倒下來。他的眼睛可就情不自禁的接觸到了那個黑漆的棺材,由不住喟然發出了一聲長歎。
  「師父……」他心裡暗忖著:「你老人家的一番心意,以愛女終身相托,只怕弟子無能為力,不得不辜負你老生前的一番期盼了!」
  剎那間,熱淚猝湧,幾乎忍禁不住,視覺裡的一切俱都變得模糊了,那雙白燭的炯炯光蕊,陡然間幻化為栲栳大小的兩團金光,就在那兩團光影之中,疊印出郭白雲生前皤皤白髮銀髯的一顆人頭。
  寇英傑喚了一聲:「師父!」陡地撲過去,才知是幻影一團。
  面對著郭白雲的棺木,他不禁興起了一片傷感。老人的慈暉,恩情,歷歷過目,使得他感到一種難以排遣,責無旁貸的一種痛苦,一種受知遇而無從答報的痛苦。
  眼前的一腔頹唐,萬種惆悵,無非皆是由於那個玉觀音郭彩綾身上而起。
  這一個突然的發現,猝然使得他大吃了一驚。須知「情魔」因「心想」而生,兩者互為因果,傷人於無形之間,被害者一入泥淖,即難以自拔脫身。寇英傑眼前正是如此。其實,在他第一次看見玉小姐晶瓶雕像時,是己留下了內在的情因。
  這種魔相的滋生,原是極其自然而不著痕跡的,很難被人自省發覺。寇英傑總算是一個智者,在他忽然憧憬出此番感情大變的不同凡響來因時,內心油然的生出了一番警惕。他不禁苦笑了起來。想到恩師郭白雲那般奇異武功,具有真知灼見的一個高人,居然也會做出這般的糊塗事情。
  他是不該把女兒終身許托與我的!寇英傑心裡這麼想著,她是天上的一顆星,閃爍著令人目眩的寒光;是一道雨後的彩虹,那般的五彩繽紛,綺麗多姿!她該是一隻鶴,一隻雲際翱翔的天鵝!是萬人目睹下,永遠高高在上,羽衣雲裳的九天仙女!
  這一切都是虛無飄渺,可望而不可及的,誰要是意圖得到她,佔有她,該是何等的不自量力,何等的不智與呆癡!
  剎那之間,寇英傑把自己看得那般的渺小。郭彩綾愈是高貴出塵,他也就愈加的顯得渺小。兩者之間的距離,似乎是愈加相差得遠了。
  終於,他發出了一聲喟歎!宛如從夢中驚醒了一般,他得到了暫時的寧靜與甦醒,自己告誡自己,「不要再癡心妄想了吧!」
  他對自己說:「把師父靈柩送到安葬以後,我就離開皋蘭,遠遠的離開她。」這麼想著,心情似乎開朗多了。
  身上的鞭傷痛楚也似乎輕得多了,那先時自認為身受的諸多委屈,也都不再計較,覺得無所謂淡多了。他站起來振作了一下,覺得肚子一陣飢餓,這才想到整個大半天時間,自已還未曾吃過一點東西。
  對於自己這種失常情形,寇英傑暗中好笑,想不到平素蠻沖直闖,提得起放得下的大丈夫胸襟,一著情愫,竟然如斯。他感慚的搖了一下頭,隨即把身子整理了一下,頭髮重新梳過,這才步出房外。
  多日以來,他坐鎖愁雲,從不曾到外面走動,今日此刻,在他身受了如此羞辱折磨之後,反倒豁然開朗了。情思之於人,微妙如此,真乃匪夷所思。
  眼前來到了一處岔道路口,只見兩街商店櫛比鱗次,路人來往熙攘,好不熱鬧!
  黃土道上不時有馬車經過,揚起陣陣灰沙。由行人服飾上看,居民甚雜。除漢人之外,蒙、藏、回族各色人種俱備。
  其時正是秦州一年一度的廟會之期,是以八方薈萃,遊人如鯽。寇英傑穿過街道,即見有一處飯莊子,招牌上寫著「老秦州」,酒帘兒高挑著,門前十分熱鬧。
  自來到秦州之後,他還不曾好好吃過一頓飯,眼前既然來到這裡,樂得好好吃上一頓。想著想著,已來到了這處飯店門前。
  好講究的氣派,但見八扇朱漆門扉敞開著,七八個夥計在招呼著,拉馬的拉馬,呼客的呼客,飯堂子裡擺設著鋪有白布的桌面,進門處的一溜子鳥籠,以及懸掛在四壁的名家字畫,簡直令人懷疑眼前是京畿盛地。
  寇英傑幾乎被這番排場嚇住了!有心想退回換個去處,卻禁不住站在門前的夥計那聲「客來」的吆呼,他只得硬著頭皮走了進去。
  飯堂裡好不熱鬧,那些講究的吃客座前俱都圍有畫屏,由裡面不時傳出陣陣絲竹或呼盧喝雉之聲。
  寇英傑找了一個靠窗的座位坐下來,點了吃食,夥計送來了一壺熱茶,端在手,才發覺到許多人的眼睛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那些不友善,甚至於懷有敵意的目光,使得他頗感拘束汗顏,不用說這些人俱還記掛著他擾亂賽馬,掠先玉觀音而搶了第一的那檔子事。
  寇英傑也只得裝著不見,只是心裡十分彆扭,卻見一個夥計來到自己面前,哈腰施禮道:「四號屏裡的貴客,請先生過去談話!」說時回身指了一下。
  原來這些屏隔成的座席,也像房間一樣的懸有屏號,寇英傑順著夥計手指處,瞥看了一下。
  夥計恭身應道:「那位貴客關照說,他姓卓。」
  寇英傑頓時心中明白,點了點頭,隨著他來到了所謂的四號屏風面前。
  隔著一層低垂的湘簾,聞得裡面傳出一片絲竹聲,即見一隻纖纖玉手,就在寇英傑足步方抵門前的同時,恰好把簾子掀開。
  一個身著翠襖,薄施脂粉,細眉大眼的姑娘己橫身眼前,這女子向著寇英傑送上秋波,微微一笑,隨即福了下來,口中並嬌聲呼道:「相公來了!」
  寇英傑一呆道:「不對,錯了!」回身再看,那個帶他來此的夥計已不知去向。再看那個姑娘,正自看著自己發笑。
  寇英傑看看她,她忙自垂下頭來,半截粉頸,白酥細嫩,襯以雲鬢輕擺,倒是一副好姿色。這突然的場面,倒使得寇英傑一時難以應付,一時間為之大窘。
  坐在裡面一角的卓小太歲,卻已把他看了個清楚,哈哈一笑步下位來:「寇兄弟,你也忒嫩了!錯不了,請進來吧!」
  寇英傑乍然看見了他,這才鬆一口氣,抱拳道:「卓兄原來在這裡,失禮,失禮!」
  卓君明笑道:「我一人正自無聊,難得遇見了你,我們真是稱得上有緣,來來來,坐下說話!」
  寇英傑目光一掃,才發現到除了身邊出迎自己的那個細眉大眼的姑娘以外,座上另外還有兩個少女。一個高梳螺發,一個烏雲披肩,也同那個翠衣姑娘一般,俱都薄施脂粉,亭亭玉立,風姿可人,看上去雖不似閨門淑女,倒也不算輕浮惹厭。
  這番情景,誠也大出寇英傑意料。然而,試觀卓君明之年少風流,翩翩英姿,加以囊中多金,這類紅顏知己自然不在少數,也就不足為怪了。這番思念,只不過在他腦中略閃即逝,想著,隨即在外面一張座位上坐了下來。
  那個先迎他進來的翠衣女子,玉手持壺,淺淺為他斟上了半盅酒。
  寇英傑慌不迭起座道:「有勞姑娘!」
  翠衣女子粉面微紅道:「不敢!」
  卓君明笑道:「大家都用不著客氣,來,你們三個見過我新交的這位朋友,寇……」
  「寇英傑!」寇英傑自報姓名,站起抱拳。
  三少女早已盈盈施禮,輕啟朱唇同聲喚道:「寇相公!」
  寇英傑面色微窘,說道:「不敢當!姑娘請坐!」
  三少女一笑站起,都把目光轉向卓小太歲。
  卓君明笑道:「寇相公可是個老實人,你們可別欺侮他,開罪了我的好友,我可是不答應!」
  寇英傑紅著臉道:「卓兄,何必說這些。是我來的不是時候,我看我還是先退一步吧!」
  說罷方自站起,卻被卓君明一把抓住:「兄弟,你這是幹什麼?」卓君明那張俊臉上,忽然顯出了一絲淒涼的表情,可是緊接著,馬上又回復了笑容:「你可是看不慣這個調調兒?」
  他自嘲般的笑了笑道:「沒關係,一生二熟,日子久了,寇兄弟,你也許會發覺到這些妞兒們蠻可愛的!」
  這番話,說得三個姑娘家都低頭笑了。
  「來來來,我為你們介紹一下!」卓君明手指那個翠衣姑娘道:「她叫翠蓮!」
  那個高梳螺發的叫「海玉」。
  雲發披肩的叫「蝶兒」。
  三個人俱是城北「滿翠樓」的「女校書」,女校書就是妓女,這種稱呼寇英傑當然是懂得的。
  想像中,這類青樓女子全是俗不可耐,倒未曾料到眼前三人俱是出落得如此淡雅。
  卓君明道:「她們三個與我已是多年相好,寇兄弟,你卻不要以一般青樓凡俗女子來看她們呢!」說著以手中筷指向她們道:「翠蓮善琴瑟,能歌小令,海玉畫得一手好丹青,蝶兒通曉詩詞,並擅洞蕭——我們四人常作詩酒之會,往往醉不知歸,樂此忘疲!」
  寇英傑抱拳一拱,說道:「這麼說,就更失敬了!」
  翠蓮櫻唇微啟,嬌笑道:「相公莫聽卓公子誇讚,賤妾等青樓女子,有多大學識?以後還要請相公多指教哩!」
  卓小太歲笑道:「好個無情的翠蓮,喜新厭舊,只怕這位相公看不上你呢!」
  翠蓮粉面泛紅,卻把明眸飄向寇英傑,意含挑逗的揚著眉兒嬌笑道:「相公說的,可是真的?」一句話說得舉座各人俱都笑了。
  寇英傑這時才注意到,卓君明換了一襲雪白色的長衣,長襟兩側,墨絲勾繡著細細的修竹。他人生得原本英俊,襯上這件衣裳,更似有無限風流,萬般豪情,端的是風流倜儻,少年英雄,莫怪乎姐兒們俱要為他著迷!
  然而,這卓君明豈又是真的自甘作賤的尋常中人!
  關於這一點,寇英傑雖不曾與對方談及,卻可斷言肯定,他絕非如此。
  歡樂場中多薄倖、不肖,倒也是事實,只是嚴格審核起來,這其中卻大有分別。
  寇英傑在這方面,說不上有經驗,更稱不上是什麼行家,只是,憑著他理智與直覺的判斷,這個卓小太歲,顯然是個可愛的朋友。他那兩道揚起的眉梢,掩飾著飛采的豪情,秀朗的目神,說明了此人的學識與修養,那鬱鬱神情,每在眉頭開合間暗裡聚結。這又似乎說明了,此人亦有黯然神傷的另一面。
  初次交往,寇英傑能夠觀察出這麼多來,已經很不容易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35:26

  反之,卓君明也把寇英傑這個人看得夠清楚了。
  一種惺惺相惜的吸引力,使得彼此二人,在這初次交往的場合裡,產生了友誼的萌芽。
  寇英傑原來也是個不拘小節的豪客,難得遇見卓君明這個直率朋友,再加上三個巧笑倩兮的紅粉客,頻頻勸酒,軟語盡溫,兩個愁腸客,都不禁多喝了幾杯。
  翠蓮乘興鼓瑟,低歌了一首「蝶戀花」的時調小令,一時賓主盡情。
  這餐酒飯,無異是寇英傑近半年來吃得最痛快愜意的一次了。
  記得來時是黃昏時分,待到二人思歸時,飯堂裡已掌起了百盞明燈。
  打發了三位漂亮的女校書離開之後,卓君明把剩餘的半杯殘酒一飲而盡,呼了一聲:「痛快!」他望著寇英傑道:「寇兄弟,你在秦州還有幾天逗留?」
  寇英傑道:「就要走了!卓兄呢?」
  「我嗎……」卓君明隨興的笑著:「想來即來,思去就去,浪跡風塵天涯,有如天上白雲一般!」
  寇英傑由衷的感歎了一聲。
  「不要羨慕我。」卓君明忽然苦笑道:「我也有你意想不到的煩惱,你是看不透我的!你這就要走麼?」
  寇英傑道:「原來想就走的,只是……」說到這裡頓了一下,看著對方苦笑道:「再等兩天吧!」
  卓君明會意道:「一點小傷算不了什麼,我帶來有上好的傷藥。」伸手在身上摸了一下,道:「不在身上,明天我給你送過去!」
  寇英傑道:「這就不敢當,卓兄你下榻哪裡,明天小弟專程拜訪,順便拿藥。」
  「用不著客氣!」卓君明一笑,說道:「這地方,我一年總要來上幾回,兄弟你大概是第一次來,就是路,我也比你熟,你目前往在哪裡?」
  「長興客棧!」寇英傑期期地道:「卓兄也許還不知道,目下我有事在身,只怕不便待客!」
  卓君明一笑道:「這個我也聽人說起過,你我雖是初交,但一見投緣,我是不忌諱這些的!今天晚了,明天見面再談吧!」
  說罷離座站起,寇英傑亦有歸意。
  二人出得屏間,只見四下客座,紛紛站起,向著卓君明施禮甚恭,卓君明一一抱拳還禮。
  開發了飯錢,出得門來。
  寇英傑道:「卓兄原來交遊如此之廣,令人佩服!」
  卓君明道:「也說不上。總之,人怕出名豬怕肥,這兩年我才深深體會『盛名之累』這句話確有真諦!」
  就有一個夥計,趕著到側面馬棚裡去為他套馬。
  卓君明忽然想起來逍:「你的馬呢?」
  寇英傑道:「拴在棧裡。」話聲未落,即見三騎快馬,風馳電掣的奔至眼前,由於馬行快速,行人紛紛避開,形成一片混亂。
  就在這老秦州飯莊子前面,三騎快馬陡地停住,為首並行的兩騎快馬方一勒住,即由馬背上滾鞍翻下一雙黃衣漢子。
  緊接著一斑花馬隨後而至,這匹馬陡然勒韁,現出馬背上坐著那個藍色緞衣的拱背矮瘦老者。
  店前燈光甚明,照著老者那副尊容:三角眼,掃帚眉,外加上一對招風耳,人是那般矮小,卻生有一雙遠較常人為長的雙手。
  這個人陡一映入目中,寇英傑登時大吃一驚。
  卓君明立刻發覺到他是有異,道:「怎麼了?」
  寇英傑把身子急轉了個方向,避開了所來三人的正面視線。
  所幸,來者三人未曾注意,即見幾個小夥計迎上去呼客的呼客,拉馬的拉馬,把老者三人迎了進去。
  卓君明在三人初來時,也曾注意到了。這時,他微微一笑道:「寇兄弟原來在江湖上結有大敵,實在不智得很。」
  「卓兄你說什麼?」
  卓君明微笑道:「方纔三人,分明是名重江湖的幫會中人,看你神色不妙,莫非與他們有什麼過節,你說是也不是?」
  寇英傑不擅說謊,聽他這麼一問,頓時為之一怔。
  卓君明見狀更是腹內雪然,當時一笑道:「你不要緊張,這件事你不說,我也不會追問,看剛才來人裝束,莫非是傳說中宇內十二令的人物麼?」
  這麼一問,更是足見高明。
  寇英傑不得不點頭承認,說道:「卓兄閱歷果然豐富,這三個人,正是宇內十二令的!」
  這時馬號裡的小廝,已把卓君明的那匹紫毛青牽到了面前。
  卓君明本來還想說什麼,礙著有外人在場也就到口忍住。當下翻身上馬,在馬上微微點頭道:「明天見面再談!」一帶馬韁,逕自策馬而去。
  寇英傑抱拳作別,匆匆離開現場。他自見三人現身,一顆心早已大亂。
  所來三人正是宇內十二令的人。那雙黃衣漢子,神態昂然,顯系門下佼佼人物,至於後來現身的那個矮小拱背老人,正是宇內十二令中,職掌重權,為總令主鐵海棠極為器重的鷹九爺,鷹千里。
  這個人的厲害,寇英傑在四郎城時曾經親眼目睹,當時鷹千里雖為郭老人刀氣所傷,不敵敗北,但是這個人居然膽敢與郭白雲頡頏,雖負傷而余勇可賈,當然絕非尋常人物。
  如果不是這個人,郭老人還不致死得這麼快。是以,寇英傑對他留有極為深刻的印象。
  他此刻身負重任,恩師後事未曾交代,如今押棺隨行,半途上可是出不得一點紕漏,萬一驚了靈柩,或是有些失閃,將何以向那位玉小姐及二位師兄交代?果真追問起來,卻是大罪一樁,自己即使百死,也難贖其罪了。這麼想著,寇英傑越覺得責任重大,禁不住急出了一身冷汗。
  出得飯店,他一路上頭也不抬,逕自回到了長興客棧。
  不過是一天的工夫,他已出了名,人人都知道秦州城出了這麼一個快馬怪客。
  人們對於寇英傑的傳說,不僅僅因為他大鬧馬場,奪得第一的那檔子事,就連他捨萬金而重愛馬,甚至於上午璧還獎金,奚落玉小姐的這些事,也都在傳說之列,一時膾炙人口,人人樂道。很多人,似乎已對他改變了觀念,發覺到這個年輕人的諸多可愛處。
  傳說總是與事實有不少的出入,居然有人說他是個孝子,千里為父送喪,歸故里為正丘首。這些傳說,立刻又贏得了許多人的讚賞。是以,寇英傑此刻轉回客棧時,立刻得到了許多人的青睞。
  很多人特別由客房裡跑出來看他,寇英傑大是驚詫,為此更惴惴不安。
  客棧的劉掌拒的,居然也改變了態度,親自為他打著燈籠,一直把他送到了後面棧房,又為他開了鎖,告了擾,才自行離開。
  對於這份特別意外的光彩,寇英傑並不高興,卻使他想到了卓君明所說的那句話——人怕出名豬怕肥。尤其是此時此刻,強敵在側,掩飾尚恐不及,哪裡再敢為之渲染?
  他悄悄的推門進了屋,風使得靈前白燭的光蕊為之一揚,也使得他更清晰的看見那個黑漆的靈柩,頓時他心胸為之一沉。
  關好了門,走到靈柩面前,緬懷著過往與今後,益加的使得他憂心忡忡,不能自已。
  忽然,他聽見了一聲發自身後的歎息,一聲女子的歎息。
  在萬籟俱靜,面對靈柩的此刻,這聲女子的嬌歎聲,卻有驚心動魄之威。
  寇英傑乍驚之下,右足向側方一滑,刷的一個疾轉,同時間右掌推出,朝著發聲處,劈出了一掌。
  他屢經大敵,所遇之人,無不有傑出超人身手,使得他平添了無限機警。
  眼前這一掌,功力十足!一股銳猛的勁風自他掌心裡猝然發出,直襲向身後發聲之處。然而,暗中人何嘗是易與之流?
  就在寇英傑掌力方吐的一剎那,那人已經叱了一聲,右手倏遞,而那只纖纖玉手裡,回敬出一股更為疾勁的掌風。
  兩股掌力猝然接觸下,似乎整個房子都為之震動了一下,四扇紙窗「轟」的一響,靈前燈蕊,更不禁長長的吐出了兩朵燈花。
  寇英傑身子一蹌,禁不住後退了一步。動手過招上來說,他顯然一上來已落了下風。
  面前那個人,秀眉微剔,鳳目斜乜,嬌滴滴的模樣,含蓄著說不出的惹人愛憐之意。
  寇英傑是認得她的,正因為如此;才益加的使得他為之大吃一驚。
  「你是……」寇英傑期期未能出口,那是因為怕自己認錯了人。
  來人,那個俏麗的美貌佳人,緩緩的抱著一雙胳膊,她微微的瞇著那雙澄波似的眸子,用著似笑又嗔的神采打量著他:「怎麼?不認識我了?」
  冷笑了一聲,她把頭轉向一邊冷冷的接著又道:「閣下可真是貴人多忘事了!」
  寇英傑由對方的聲音裡,證明自己沒有認錯。他顯得很吃驚,後退一步,抱拳道:「請恕冒昧,莫非是鐵小薇姑娘麼?」
  少女聞言微微揚了一下眉毛冷哼道:「我還以為你真的不認識我了呢,看起來你還有點記性!」杏目一翻,在他身上瞟了一眼,隨即在一張位子坐了下來,花樣的面頰上,卻帶出了一副嬌嗔。
  寇英傑初見她時。想到了對方的身份,只以為她必將出手對自己不利,這時看來,似乎是自己錯會了意,對方並沒有要與自己動手。
  他豈能真的不明白?對方這個姑娘,在以往兩次見面的機會裡,都似乎對自己手下留情。這個問題,他始終還不曾細想過。眼前,當他第三度的邂逅對方時,忽然想起來,禁不住內心為之大大的震盪了一下。但是無論如何,雙方是站在敵我對壘的立場上。
  這種心理的影響,使得寇英傑不得不對她保持三分警覺,絲毫也不能大意。他冷笑一聲,打量著對方道:「鐵姑娘請賜告來意,才好說話!」
  「什麼來意不來意,哼!」鐵小薇翻過眼睛來,在他身上一掠而過,多少帶著點不屑的意味。她冷冷的說:「我要是真的想殺你,哼!姓寇的,你呀,再有三個也死定了!」
  寇英傑怔了一下,道:「姑娘這話是什麼意思?」
  鐵小薇看著他皺了一下眉毛,微微偏過頭來:「你是不知道,還是裝糊塗?」
  她忽然由位子上站起來,揚了一下眉毛道:「別以為你現在那身功夫不錯了,要是真的想拿下你,那一天船上,還會讓你跑了麼?」
  寇英傑陡然一驚,昔日金漆大船上那番驚險情景,很快的在他腦子裡閃過。
  當時那番打鬥的情景,是不難想知的,他記得與幾名黃衣漢子的忘命對搏,鐵小薇出身阻攔,卻被自己擊了一掌,後來那個姓沈的娘姨現身向自己出手,卻被這位鐵姑娘攔住……那真是驚險絕倫的一剝那,自己是怎麼躍水逃生的,這時想起來,可就模糊不清了。
  無論如何,這位鐵姑娘當時確是對自己護衛有加,自己卻反而報以重掌,就情就理而論,實在有點說不過去。想到這些,他不禁感到一些赦然。
  他臉色微微發窘的抱拳道:「那一天大船脫險,虧了姑娘仗義援手,在下感激不盡。」
  「感激不盡!」一剎那,鐵小薇臉上浮起了笑容,卻又含有幾許傷感,雙眼在他身上轉了一轉:「好個感激不盡,哼!我看你那一掌,真想是要打死我的樣子!」
  寇英傑愣了一下,羞愧的道:「在下急於脫困,忘了出手輕重,姑娘可曾傷著了?」
  鐵小薇道:「當時也怪我一時疏忽,未及運功防身,否則你是傷不了我的!」
  「這麼說姑娘可是受傷了?」
  提起了這件事,鐵姑娘臉上罩起了薄薄的一層怒嗔,可是當她的目光接觸到寇英傑悵然若失的面頰時,卻又不禁化悲嗔為祥和。
  事情到底已經過去了,更何況對方這個人,自一開始在沙漠初見之時,就在自己心裡留下了深刻良好的印象。
  好沒來由的一番感情消受!
  她知道,第一次對這個姓寇的沒有狠得下心,以後就不可能翻臉成仇了。輕輕歎息了一聲,鐵小薇臉上帶出了一絲苦笑:「以前的事,都不要說了。」鐵小薇打量著他道:「我只問你,現在你都在幹些什麼?」
  說時,她那雙眼睛不自禁的瞟向那具停放的靈柩,冷笑著道:「這算是幹什麼?郭白雲也不是你親人,還管給他送屍,犯得著麼?」
  一提起這件事,寇英傑大吃一驚,他身子快速的一轉,已飄向靈柩面前,還算好,這具棺材沒有被人動過,木楔子釘得很牢實,不像是被人起動過的樣子。
  看見了那副棺材,不由又想到了棺中的恩師郭白雲。想到了郭白雲,又不禁對宇內十二令中人,興起了切骨的痛恨。他霍地回過頭來,憤憤的道:「這都是你們幹的好事,是你父親一手的傑作,現在你看見了棺材,應該相信他老人家是真的死了,應該滿意了吧!」
  鐵小薇呆了一下,冷笑道:「他與我父親公平比武,生死之事應該早在念中,萬一要是我父親死了又該如何?」她微微一笑又道:「說到這裡,我倒要問你一句,郭白雲真是你的師父?」
  「這個……」寇英傑微一點頭,說道:「是的!」
  「是他臨死前收你為徒?」
  「是。不錯!」
  鐵小薇怔了一下道:「這麼說,那兩件東西都在你手裡了?」
  「什麼兩件……東西?」寇英傑強自鎮定道:「我不懂你在說些什麼!」
  鐵小薇冷冷的道:「一個翡翠駱駝,一卷圖畫。」
  寇英傑心裡一動,臉上毫不動容:「我不知你說些什麼!」
  鐵小薇微微一笑道:「你也用不著怕,更用不著防我,如果我真要對你有惡意的話,我現在就把你拿下來了!」
  寇英傑冷冷一笑,道:「你也未免過於自信了!」
  鐵小薇一笑道:「不妨一試!」
  寇英傑雖知對方武技精湛,但是這種當面激將,實在難以令人消受。
  他雖然也曾與她動手相擊,但是那一次她卻是傷在了自己掌下,如果僅憑對方一句話,就令自己心服,也未免太也不近情理。
  鐵小薇見他面現沉思,一臉忿忿之色,隨即猜知其心意,當下含笑盈盈的自位子站立起來:「怎麼,你可是心裡不服?」
  寇英傑抱拳道:「在下有意與姑娘過手百招,不知可肯賜教!」
  「我知道你是不服!」她微微一笑,輕起玉手,把一雙寬鬆的袖口挽了一下,杏目含嬌的道:「我看用不了百招就能分出勝負!」
  寇英傑怔了一下,冷笑道:「姑娘是說十招之內,就能制服在下?」
  鐵小薇笑道:「我們只是印證一下手法而已,何必說得這麼難聽?」
  寇英傑道:「這裡地方狹窄,姑娘如果有意,離此不遠,有塊空地……」
  「那更用不著了!」鐵小薇笑道:「這裡足夠施展,寇兄,請吧!」
  寇英傑面上一紅,心裡說好個倔強的丫頭,寇某即使是武功不濟,也不能就在十招之內輸給了你。當下冷冷一笑道:「既然這樣,寇某開罪了!」
  話聲一落,氣抱中元,拉開了架式。
  鐵小薇面現微笑,只把一雙眼睛,注視著他。
  寇英傑內心,越加不服,道了一聲:「開罪!」足下一上步,陡然的欺身而進,駢二指向著鐵小薇肩井穴上就點。
  鐵小薇玉掌一翻,用「金絲纏腕」的手法,向著寇英傑手腕子上一搭,寇英傑頓時覺出手上一沉,彷彿一塊萬斤巨石,直向著手上壓了下來。他心中猝然一驚,霍地用力向上一抬,施展出「橫架鐵門栓」的功力,打算硬接對方這一招。
  其實他卻是錯了!鐵小薇並無意硬接他這一掌,兩股力道甫一交接的剎那,她已翩若驚鴻的閃在了一邊,同時間翠袖乍起,在晃動的袖影間,一隻軟綿綿的玉手,卻改向寇英傑右肋間的三處穴道上擊來。
  空中「波,波,波!」一連三聲輕響,像是變戲法兒似的神奇,在一片霧狀的輕煙中,三隻掌形的光影,直向著寇英傑身上擊過,先有一股凌人的寒氣迎先撲襲而至。
  寇英傑在陡然接觸到這股冷氣息時,禁不住機伶伶打了一個寒顫,他彷彿記起武林中曾經傳說過一種奇異的武功名叫「拍影」,全系以自己本身內功真力貫注掌上,對敵時只需望空輕拍,即可成為有形掌影,一經中人,即入肌膚,那股無形的內力,卻可在敵人體內作祟,輕者可制敵人倒地跌撞不休,重者卻能震碎敵人五臟六腑,是一種極其玄奧,莫測高深的武林異功。
  這個念頭極快的在寇英傑腦子掠過,眼看這三片掌形光影呈品字形的式樣,向著寇英傑身上襲到,他一時情急之下,來不及閃身躍開,當下雙掌合併著平胸推出,施展出排山運掌的功力。
  「呼!」一大股勁風,在他雙掌力推之下,排山倒海般的湧了出去。
  斗室之內如何當得這等功力?只聽得「轟」的一聲,四窗齊震。眼看著那三片掌形光影被這等巨力逼得颼然散開。
  鐵小薇清叱聲中,玉手連同翠袖向空中一揮,已把那三片掌形光影收回,同時間她嬌軀伸展之間,已如展翅金鷹般的掠身直去。快、絕、妙,三者兼具!
  寇英傑身子向右側方一個急閃,鐵小薇已當空直落,雙方的勢力可都夠快的,像是磁石引針般的湊在了一塊,凌厲的攻守對招,有如電光石火的快捷。
  三五招極其玄詭的招式隨攻即破,陡然間寇英傑側身而進,施展出拿雲手法,右手五指似抓又張,五指間控制著全身力道,直向鐵小薇肩頭抓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35:42

第05節

  他連日來屢經挫敗,早已激發好勝之心,是以才不顧一切決心求勝,這一式拿雲手,暗含著他昔日苦練多年的「聚雷」之功。那是一種內練的罡氣之功,他不相信,對方一個女孩子,真能夠當受得了這等沉實的功力。
  然而他卻是估計錯了!武林中凡是略有見識的人,無不視鐵氏門中武功為忌諱,那是因為鐵氏武功別具規格,大越常軌,功深而純,卻又波譎雲詭,令人莫測高深。
  眼前的鐵小薇,既然是當今總令主鐵海棠的掌上明珠,自是得乃父真傳,以寇英傑目前功力,何能是她對手,他能夠支持到現在,實在已出人意料。
  寇英傑右手電閃而出,五指曲伸,已向鐵小薇肩上抓到,只要容其五指尖沾上一點,鐵小薇勢必當場出醜不可。
  猛可裡,鐵小薇翻起一隻軟綿綿的玉手,反向他手掌上托來。寇英傑只覺得手掌上一軟,彷彿千斤巨力,擊中在極其蓬鬆的棉花堆上一般,竟然是絲毫不著力道。
  同時間即見鐵小薇香肩微微向下一沉,衣衫飄渺裡,人已如同鬼魅般的繞到了自己身後,速度之快,有如電光石火。
  綵衣御風,翠袖猝揚,寇英傑心中一驚,暗呼一聲不好,再想脫身已是不及,隨著鐵小薇探出的一雙玉指,他只覺得背後志堂穴上微微一麻,已為對方點了穴道。
  鐵小薇顯然是手下留情,(按:「志堂」一穴,為人體重要穴道之一,果真對敵,只需內力貫注,有一指判生死之功,屬於人體三十六死穴之一!)因此眼前寇英傑的感受不過是微微一麻而已。
  等到他體會出並未因此受害時,衣袂飄拂裡,鐵小薇早已閃出七尺以外。一進一退,有如風中的蘆花一般輕飄。
  寇英傑又是一陣子臉熱,說不出驚惱羞愧,只管怔怔的看向對方。
  不可否認,眼前這個姑娘那身功夫,確是高出自己許多,他暗中盤算了一下彼此動手的招數,連頭帶尾不過才在第八招的數上。
  以自己這身功夫,居然在對方手上走了不足十招就落敗在場,以此而推,這個鐵小薇的一身武功,該是何等驚人了。
  鐵小薇微微一笑,道:「怎麼樣,你可服氣了?」
  寇英傑不禁由懊喪裡興起了一絲悲哀,深深的垂下頭來。
  鐵小薇見他如此,臉上原來的得意神采,慢慢的為之消失,她苦笑了一下,吐出一句實話:「郭白雲的眼力不差,在他臨終之前,還能夠收到你這個徒弟,卻也是他的福氣!」
  寇英傑以為她是存心奚落,心裡更不是味道。
  鐵小薇搖頭輕歎一聲道:「我說的是真的,以你眼前功力而論,如果能得到象郭白雲這類奇人傳授,不出兩年必能有驚人成就,那時我是否還能是你的對手,可就不得而知了!」
  寇英傑冷哼一聲道:「這麼說,在下今生要想勝過姑娘,是不可能的了!」
  鐵小薇一雙妙目,注定著他,微笑道:「你認為勝過我這麼重要?我倒真希望你能有這麼一天!」
  寇英傑頓了一下,說道:「先師郭白雲既然不幸落敗,喪生令尊之手,在下實在不知,令尊何以仍然窮追不捨,莫非還有鞭屍之恨麼!」
  「這倒不是。」說到這裡,鐵小薇輕輕歎息了一聲,道:「這就是剛才我所說的話了,因為令師手裡有那兩樣東西,我父親必然要得到手中才能甘心!」
  「那兩樣東西原是令尊所有?」
  「這個……」鐵小薇臉色微微一紅,搖搖頭道:「那倒不是。只是我父親卻以為這兩樣東西,對他老人家甚至於對宇內十二令整個幫會來說,未來的威脅,都太大,所以一定要取到手裡!」
  寇英傑冷笑道:「你雖然這麼說,仍然並不能掩飾令尊的強盜行為!」
  鐵小薇秀眉一剔,卻又微微一笑,說道:「你的膽子不小,如果這句話,你敢在我哥哥面前說,只怕你多半活不成了,我卻是好說話得多!」
  寇英傑道:「並非是你較令兄好說話,實在是姑娘較令兄要知情達理得多!」
  鐵小薇道:「是麼?」她那雙明媚的瞳子在寇英傑身上微微一轉,腦子裡像是在思索著什麼。忽然她笑了一下,神秘的道:「其實你認識我還太淺了,也許我並不如你想像得那麼好,以前兩次的對你援手,也只是在可行的範圍之內,如果你以為我真的會幫著你和我父兄為敵,可就未免太天真了!」
  寇英傑冷冷的道:「這一點我很清楚,並未存此妄想!」
  鐵小薇道:「這樣就好。」
  說到這裡她臉上現出一片暈紅,杏目微轉,瞟向寇英傑,忽然輕歎了一聲,站起來緩踱數步,走至窗前,默默的推開窗扇,向外注視著。
  寇英傑道:「姑娘有什麼疑難之處,但請直說無妨!」
  鐵小薇回過身來,微微點頭道:「我果然是心裡舉棋不定。你可知道我的來意麼?」
  寇英傑搖頭道:「姑娘不說,在下自是不知!」
  「老實告訴你吧!」鐵小薇注視著他:「我奉父親之命,就是要生擒你回去。」
  寇英傑登時一怔,道:「為什麼?」
  鐵小薇道:「我爹爹聽了鷹總管的報告之後,認為郭老前輩身死之後,那兩樣東西必然在你身上!」
  寇英傑冷笑道:「令尊這種看法也太武斷了,事實上姑娘所說的兩樣東西,在下並未曾見過!即使為先師整理屍身遺物時,也未曾得見!」
  鐵小薇微微搖頭,說道:「只怕言不由衷吧!」輕歎一聲,又道:「這件事我們暫時不談,只是你的膽子也太大了!」
  寇英傑道:「姑娘說的是……」
  「你的行蹤太招搖了!」鐵小薇道:「我是今天下午才來的,可是一來到秦州之後,即探知了你在這裡的消息,很容易的就找到了你,如果鷹總管先來一步,你將何以自處?」
  寇英傑苦笑道:「姑娘既然發現了我,想必那鷹千里也即將會知道,在下身押恩師靈柩,想要避開姓鷹的耳目,只怕萬難,說不得也只好坐以待斃,以死一拼了!」
  鐵小薇微微笑道:「也許事情還不一定如你所說的那麼糟,事在人為,你馬上動身起程去吧!」說完,一雙明媚的眸子,略似含有情意的在他身上一轉,倏地舉步向室外踱出。
  寇英傑道:「姑娘留步!」
  鐵小薇回頭道:「什麼事?」
  寇英傑深深一拜道:「在下蒙姑娘三度援手相助,臨危仗義,大恩大德,感戴不盡,天長地久,日後必有一番人心!」
  鐵小薇回身道:「剛才我已經說過了,我也只能就可行的範圍之內幫助你,越過這個範圍,我也是沒有辦法。」
  寇英傑道:「儘管這樣,在下也是感激盛情了!」
  鐵小薇像是有什麼話要說,話到唇邊,卻又臨時吞住,頓了一下,她才吶吶的道:「你的名字可是叫寇英傑?」
  「在下正是!」
  鐵小薇似有難言之隱的看著他道:「郭、鐵這兩家,結怨已久,這一次郭白雲老前輩喪生,兩家仇恨必然更為加深,以眼前實力而論,郭家卻無力與我們抗衡,但是江湖上的規矩你當然也應該知道……」她頓住了話聲,秀眉微顰,似乎在考慮著以下的話當不當講。
  寇英傑一驚道:「姑娘是說令尊有意要向郭氏門中餘人下手不成?」
  鐵小薇看了他一眼,期艾的道:「所以,我希望這件事你千萬不要介入其中才好!」
  寇英傑怔了一下,頓時,如同置身於寒冰中。
  對他來說,鐵小薇的話無疑對他是一種屈辱,一股無名之火,陡地自胸中燃起,忍不往冷笑了一聲。
  鐵小薇道:「我只好心的奉勸你,其實這些話,我是不該說的。」
  寇英傑忿忿的道:「在下既承郭恩師臨終之前收歸門下,自然與郭氏一門脫不了關係,姑娘怎能希冀在下能夠脫身事外?」
  冷笑一聲,接下去道:「果真如同姑娘所說,郭氏門中玉碎之日。在下不望得能苟免!只是郭恩師愛女彩綾以及兩位師兄,武功高過在下數倍,卻未必就能任人欺凌,姑娘如果心存必勝之心,未免希望過早!」
  鐵小薇哼了一聲,道:「你說的可是玉觀音那個丫頭?我早就聽說過她,仗著由她父親那裡學了幾手武功,就敢目空一切,早晚遇見了我,叫她好看!」
  提起了玉觀音郭彩綾來,鐵小薇氣不打一處來,粉面上立時籠罩起一片怒容。
  寇英傑心中微微一驚,暗裡怪責自己一時多嘴,卻為郭彩綾加多了一個日後的對手。
  果真這位鐵姑娘與彩綾動起手來,倒是真的棋逢對手,不知勝負如何了。
  他心裡正自這麼想著,鐵小薇忽然冷笑了一聲,又道:「外面傳說你的那些事情可是真的?」
  寇英傑道:「哪些事情?」
  「哼!」鐵小薇瞪著一雙大眼睛看著他:「你挨打的事!還會有什麼好事!」
  寇英傑呆了一下,一時面上訕訕。
  鐵小薇道:「你千里迢迢為他們送喪,結果人家不但不感激你,還揍你,這是為什麼?何苦?」
  寇英傑苦笑逍:「這件事是郭姑娘一時誤會,也是在下一時莽撞,怨不得別人!」
  鐵小薇冷笑一聲,聳了一下肩膀道:「這麼說你們是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倒是我多事了……寇英傑,」她喚著他的名字,走過來,面現薄嗔的道:「我對你可是一番好意,要不然我也不會告訴你這些了。你可別不在乎,我爹的厲害你是沒有嘗過,到時候只怕我也沒有辦法救你,話說完了,聽不聽在你,我走了!」說完玉手一揮,窗扇應手而開。
  也就在窗扇敞開的同時,她的身子已如同脫弦之箭般的竄出窗外。
  寇英傑呆立了半晌,才轉過心意來,心裡大為吃驚道:「不好,看來鐵海棠頗有斬草除根之意,矛頭似已指向郭恩師的後人郭彩綾與其兩個門下。宇內十二令,該是何等聲勢,果真存心如此,郭彩綾等無備之下,絕非對手,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這麼一想不禁驚出了一身冷汗。
  其實他卻未曾念及,自己處身之危,更百倍於郭彩綾與兩個師兄。
  當下,他恨不能肋生雙翼,立刻飛到皋蘭興隆山郊,找到郭彩綾,把這個消息告訴她,共圖防策。
  他所急欲要找到郭彩綾,原是為恩師送喪,可是當他獲悉到此項消息時,內心無疑的更加重了迫切之感。就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個消息似乎較諸送喪,更具有急切性,其時間價值,真個間不容髮。
  平心而論,他對於郭彩綾的一腔熱望,原已涼了大半,原想把郭恩師靈柩運到之後,略為盤桓即行離開,可是此刻由於宇內十二令的這種壓迫,卻使得他感到郭彩綾的孤立無援,從而使得他滋生出同仇敵愾與聯手對敵的雄心壯志。
  這月餘以來,他無日無時不是在憂心深慮之中度過,當真是痛苦萬狀。
  原來的「孤馬獨放黃沙」明心如鏡,瞻顧千里來去自如的磊落胸襟,早已不復存在,卻像是變成一頭喪家之犬,日日為奔命求生而忙碌了。
  不但是自己奔命,求命,更要為別人而奔命、求命,這種壓迫力,幾乎使得他為之崩潰了。
  事發突然,他不得不為著眼前的行止重作一番新的打算。
  他腦子裡思索著這個問題,覺得茲事體大,必須要定下心來好好想一想才行。
  敵人的爪牙已經來到了秦州,自己的生命安全,首先已經面臨到威脅,第一步似應先行脫離這塊地方才是上策。
  想著他立刻向門外步出,可是他又停下了腳步,覺得這個時候走很不方便,夜深了,店裡還要僱車起棺,自己這一帶道途原本就不熟,一個走岔了,豈非更是不好?
  他決心明天一早再走。於是,他回身關上窗戶,走到炕前,剛剛想定下心來,先練一回坐功,卻聽得門上「篤篤」響了兩聲。
  寇英傑一怔,道:「誰?」倏地上前一步,拉開了門。
  外面空空如也,他皺了一下眉,向外踱出四下看了一眼,只見夜幕深垂,到處都是靜悄悄的,哪裡有什麼人跡?寇英傑暗自道了聲奇怪,遂返身退回房內。他身子方自步入,不禁大吃一驚!
  即見一個軒昂的背影,已端坐室內。
  寇英傑一聲叱道:「大膽!」
  午夜不速之客,自非是好兆頭,寇英傑雙掌霍地向下一沉,陡然向著這人背後猛襲過來。那人在寇英傑的雙掌幾乎已經挨在了身上的一剎那間,才倏地一個快轉,同時遞出雙手,四隻手相接彼此身子都大震了一下。
  那人座下椅子發出了吱的一響,寇英傑卻覺出一雙胳膊幾乎從中折斷的疼痛,同時他也看清了來人是誰。
  那個人一聲朗笑道:「好掌力!」隨即由位子上站起來,雙手抱拳道:「午夜打擾,驚了寇兄的好夢,罪過,罪過!」
  寇英傑定目再看,才認出了竟是卓君明,卓小太歲。
  由於他此刻換了衣服,變了髮式,是以一時未曾認出,當下忙自抱拳回禮,道:「原來是卓兄,恕小弟認人不清。」
  卓君明冷冷一笑,卻又低聲道:「兄弟,你關上房門,我們才好說話!」
  寇英傑關門回身,不勝奇怪的道:「卓兄怎地這個時候來到這裡?」
  「怎麼,有什麼不好?」
  寇英傑道:「豈有不好之理?只是奇怪而已。」
  卓君明一笑道:「不瞞兄弟你說,我來了有些時候了,只是那時你這裡有客,我不便打擾,退出院牆之外,等那位客人離去之後,才又折回!」
  寇英傑不禁面上一紅,他知道對方所指的那位客人必是鐵小薇,心想解說,卻又一時不知如何啟口!
  卓君明微微一笑道:「寇兄弟,自古艷福修非易,一入情關出更難。美色當前,要務必謹慎。切記,切記!」說罷,卻把一雙明銳的眸子注向寇英傑,真有洞守心肺之利,亦現出此人正直剛強的一面。
  寇英傑不得不有所辯白道:「卓兄你誤會了,這個女孩子與我乃是對立之勢,不過承她手下留情而已。」說到這裡歎息了一聲,頻頻搖頭不已。
  卓君明一笑道:「兄弟何須如此?大丈夫行事只在光明磊落,好好色,惡惡臭,雖夫子亦不例外,何況你我?美人英雄,千古佳話,只是看你持何態度罷了!」
  寇英傑搖頭道:「卓兄你不知道,這些話卻要容我慢慢說來。」
  「你先不要急著說這些,我口渴得很,最好先弄上一壺涼茶喝喝。」卓君明說著把身子倚向牆壁,向著寇英傑灑脫的笑著,似乎心裡充滿了情意。
  寇英傑對於卓君明自初一見就興出了好感,對他的直率性情尤其激賞,當下倒了一杯茶端過來。
  卓君明接過來一口氣飲完,連稱過癮!
  他放下了茶杯,看向寇英傑笑道:「你猜我為什麼這般口渴?」
  寇英傑道:「想是趕多了路?」
  卓君明一笑道:「看來你是忘了,莫非你忘記了我與虯九今夜約會的事?」
  寇英傑這才忽然想起,關心的道:「啊!我倒是忘了,你可見到他了?」
  卓君明大笑道:「豈是見著了。」說完欠身而起,笑道:「這個人外粗內細,去是去了,卻是先有了埋伏,兩陣比下來,他都輸了,居然施出鬼詐,隱在暗處他那一夥四個人,竟然向我亂箭齊發,如果不是我見機得早,只怕死得不明不白。」
  寇英傑一怔道:「後來呢?」
  「後來被我識破了機詐,」卓君明微笑著道:「是我以聲東擊西之法,將四人俱都活活擒住,並把這四個人用籐條捆住,高懸樹上,呼喚虯九出見,虯九先還不睬,直到籐條吃重不起,摔傷了其中之一,他才不得不現身求饒,原來四人之中,有一人是他兒子苗燕,他為顧惜其子性命,才不得不出面求饒。就此,我與他不打不識,反倒結交成了朋友,定了約會,這才一路來到這裡找你談話!」
  寇英傑含笑道:「這麼說,倒要恭喜卓兄了!」
  卓君明微微一笑道:「這個苗飛在陝北聲名甚重,為人不惡,我倒也樂得交上這麼一個朋友,他目前有事在秦州還有些日子逗留,我已與他說好,明後日將約他與你見面,以釋前嫌!」
  寇英傑苦笑道:「卓兄用心甚好,只是我已決定明天一早起程,只怕沒有時間與那位苗兄一會了!」
  卓君明一怔道:「為什麼?」
  卓君明眼睛一掃,看向靈柩停處,頓時面現莊嚴的站起身來。「請恕失禮,」他抱拳道:「我只顧說東說西,竟然不曾注意到室內靈位,真是罪過。寇兄弟,你快告訴我這是……?」
  寇英傑面現戚容道:「是我過世的恩師!」
  卓君明呆了一下,臉上現出一番肅敬道:「這麼說,我更是失敬了!」
  說著整襟肅容,走近靈前,恭恭敬敬的向著靈柩拜了三拜。
  寇英傑在旁答禮,連道不敢。
  卓君明三拜之後才轉向寇英傑道:「寇兄弟,你如今欲往哪裡發喪?」
  寇英傑雖然與卓君明相交不久,但是卻已見其俠肝義膽,深知彼亦性情中人,是以也就不再瞞他,當時據實告道:「先師故居皋蘭興隆山郊,這次客死他鄉,小弟承師臨死交託,是以不辭千里,送師靈柩回鄉以首丘!」
  卓君明聽他提到皋蘭興隆山郊,似乎微微一愕,待他說完之後,才忍不住道:「令師大名是……」
  寇英傑怔了一下,道:「先師姓郭。」
  「郭?」卓君明眸子一下子睜得極大,道:「郭什麼?」
  寇英傑歎息一聲道:「郭白雲。」
  「啊!」卓君明不勝駭異的道:「你是說的金大王——郭老劍客?」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36:01

  寇英傑黯然的點點頭道:「正是此人!」
  「這……」卓君明幾乎難以置信道:「你是說郭老劍客……死了?這……不可能!」說著他身形一轉,如狂風急襲,只一閃已到了郭老人靈棺之前。
  靈柩前豎立著死者的靈牌,上面書寫著死者名諱忌時。
  卓君明細看之下,頓時面白如紙,想系因為過於驚慌失措的緣故,他身上起了一陣抖顫,突地撲地拜倒,向著這具靈棺,實實的叩了三個響頭,一時間熱淚奪眶而下,久久不能自己。
  寇英傑見他這樣,一時為之驚愕!他忍不住上前一步道:「卓兄何故如此,莫非與先師曾有過一段交往不成?」
  卓君明忍住慟悲,淚眼一轉,盯向寇英傑。
  透過淚光,似見他目光銳利如刀!深邃的目光,包含著悲痛,疑惑與無窮的謎結。
  在他這般灼灼逼人的目神之下,寇英傑幾乎為之戰慄了,畢竟在此一事件中,寇英傑大義磅礡,此心可對天地日月,絲毫沒有見不得人的勾當,是以在卓君明那般有如審訊敵視凌厲目光之下,並未顯出退縮之意。
  寇英傑感覺到無比的費解:「卓兄,你怎麼了?」
  卓君明緩緩由地上站起來,一言不發的踱向一邊,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他面現不解,低頭沉思不語。
  寇英傑走過來,道:「卓兄莫非有什麼疑慮不便出口麼?」
  「不錯。」卓君明忽抬起頭來,忿然抱拳道:「寇兄弟,請恕我直性人語無遮攔,實在是這件事太離奇古怪,不得不就教於你!」
  寇英傑奇怪道:「卓兄有話請說當面。」
  卓君明苦笑了一下,長吁一口氣道:「寇兄弟,並非是我這個人多事,實在郭老前輩與卓某老少三代,皆有活命大恩。」
  寇英傑一愕道:「原來這樣!」
  卓君明接下去道:「郭老前輩與家父交非泛泛,其一身超然神技,舉目天下,實無人能出其右,是我生平最最折服的一位長者,記得……」說到這裡,他看向寇英傑道:「寇兄弟,請問郭老前輩是何時故世的?」
  寇英傑想了一下道:「中秋後之十七……不,是第十八日之凌晨時分!」
  卓君明臉上綻出了一絲慘笑,他想到在中秋前十五日,與此老的一段邂逅,如果棺中死者當真是郭白雲本人的話,這段邂逅,也就是生平最後的一次見他老人家了。一種說不出的落寞與失望情緒籠罩著他,不禁緩緩的又低下頭來:「他老人家是怎麼死的?」
  「是……死在……」
  寇英傑心裡忖思著是不是應該把實話告訴他,卓君明卻苦笑著抬起頭看著他:「請告訴我實話,是病死還是……」
  「是死在仇家手裡!」
  卓君明長眉一挑,霍地站起道:「誰?鐵海棠?不,不會是他吧?」
  「就是他!」寇英傑痛心的道:「郭恩師就是死在這個人手裡的!」
  卓君明登時一呆,他冷冷的一嘿,澀笑道:「這麼說,郭老前輩與鐵海棠相約一戰,他……他敗了……」
  「原來這件事卓兄也知道?」
  「不錯,我知道!」卓君明苦笑著說道:「只是我知道的並不清楚。我只是想不明白,憑著他老人家那身出神入化的玄奧武功,竟然會輸在鐵海棠的手裡?真有點難以令人置信!」
  寇英傑道:「先師臨死之前,曾言及他老人家之落敗,乃失之於一時大意。再者,鐵海棠的彈指飛針乘虛而入,才至構成了他老人家的致命重傷!」
  卓君明愕了老半天,緩緩的道:「太難以令人置信了!」轉瞬間,他臉上又帶出了一片疑惑,道:「寇兄弟,據我所知,郭老前輩生平只收了兩個徒弟,如今俱都年紀老大,在皋蘭經商,素日已不問江湖事,何以你……」
  寇英傑淒慘的一笑道:「卓兄所疑不無道理,這件事要說起來,話就長了……」
  卓君明道:「如承見告,不勝感激!」
  寇英傑看看他慨然道:「卓兄請坐下,容我把這事本末從頭細說一遍,你就知道了!」
  卓君明聞言緩緩坐下。
  寇英傑又為他端上了一壺茶,長歎一聲,才道:「這件事要追溯起來,應該緣由我深入沙漠捕捉那匹黑水仙說起……」
  卓君明微微頷首,他內心充滿了悲痛,費解,以及無比的震驚與好奇,這些因素促使著他欲一聽下文。
  寇英傑隨即開始這一段充滿了離奇悲痛,感人傷懷的追敘。
  於是從大漠擒駒,力斃小五龍開始,直到亂石崗老人喪生為止。
  那麼多離奇,充滿了感人至深的血淚情節,一字一淚的由寇英傑嘴裡吐訴出來,其中除了對老人關照不可對外人談起的必要情節,就連郭白雲以愛女彩綾終身相許之事,亦不曾相瞞。
  在他追敘這件事的中途,卓君明的表情顯然不勝驚愕,尤其是當他聽到郭老人以愛女終身相許之事時,更不禁情不由己的由位上站了起來,之後,他又無限失望的坐了下來。
  他再次向寇英傑臉上注視時,眸子裡己失去了先有的猜忌與凌厲,代之的卻是一種由衷的敬仰與欽佩:「原來如此。」他緊緊握住了寇英傑的手:「寇兄弟,你這種俠義行為太令人感動了,請恕愚兄方纔之唐突!」說著後退一步,深深向寇英傑拜了一拜。
  寇英傑急上一步攔住他道:「卓兄你這是……」
  卓君明看著他,感慨的道:「不瞞兄弟你說,愚兄交遊遍天下,熱衷的就是兄弟你這般的朋友,只可惜千中難覓其一。如果兄弟你不見棄,今後我倒要與兄弟你深交一交,不知你可願意?」
  寇英傑深為感激的道:「卓兄既有此意,正是小弟求之不得,卓兄在上,請受小弟一拜。」
  卓君明拉住他道:「不要客氣,兄弟你坐下來,我們說話!」
  寇英傑即在他身旁坐下。
  卓君明感歎著說道:「這麼看起來兄弟並未與玉小姐取得聯絡,她也不知道這件事情了?」
  寇英傑黯然的點了一下頭,落寞的道:「那位郭姑娘,誠如先師所說,的確嬌寵任性,只可笑我與她兩度會面,竟然未能表白心意。再次見面,是否還會有什麼意外風波,可就不得而知了!」
  「兄弟,你錯了。」卓君明冷冷的道:「愚兄不過和這位姑娘有數面之緣,但卻深知這位小姐為人,若說她嬌寵任性,目空四海,倒或有之,只是因此錯估了她的操守為人,卻不應該。」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接下去道:「就我所知,這位姑娘為人正直,目高於頂,但卻有憂人急人的俠女心懷,誠乃九天之鴻鳥,不可以燕雀小志所比擬,兄弟你切莫以此錯怪了她!」
  「小弟怎敢!」只是,他卻忘不了那一頓皮鞭子給他的教訓,一想起她那般凶煞揮舞著皮鞭子的樣子,就由不住自內心興出無比的遺憾懊喪。
  他只怕這件事同樣會永遠留存在心裡,進而影響他對於這位姑娘應有的感情,那樣將有辱郭先師臨終的托付。
  卓君明內心顯然積壓著難以啟口的心事,只見他那雙挺秀的俊眉,不時的蹙翦著,眸子裡朗朗的神采也似籠罩著一片鬱鬱的陰影,他雖然努力的做出一副不在乎的樣子,畢竟有時也難以從心如願,是以他漸漸的變得頗不開朗。
  兩人沉默的對守著,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卓君明強作笑容道:「如今宇內十二令的人既已下來,足見事情己迫不及待,兄弟你打算什麼時候動身赴皋蘭,我看這件事不宜拖延時日了!」
  寇英傑道:「卓兄所見極是,小弟打算明天一早即將起程。」
  卓君明點點頭道:「這樣就好!」
  寇英傑忽然想起道:「剛才小弟只顧自說自話,倒忘了請教卓兄,聽卓兄口氣,似乎府上與郭先師交非泛泛,尚請明告釋疑才好!」
  卓君明微微發窘的苦笑了一下,道:「這件事,甚少為外人所知,承見問,原本應該據實相告,只是這其中卻又有難言之隱,這便怎麼是好!」
  寇英傑頓時識趣的道:「既然這樣,還是不說的好!」
  卓君明歎息一聲道:「你既與郭老前輩誼在師徒之份,對於郭老前輩半生叱吒風雲之英雄事跡,不可不知!」
  寇英傑搖搖頭道:「何止對於先師之事,就是對於一般武林之事,小弟也知得太少了!」
  卓君明道:「你既為郭老前輩收為臨終弟子,又曾干預郭鐵二老之怨恨,只此一端日後不易擺脫未來江湖之風險,卻要隨時加倍小心才是!」頓了一下,他才說道:「當今武林黑白二道,固然是五花八門,各擅勝場,只是要講到技驚天下群倫的人卻並不多。這其中,郭白雲老前輩以及鐵海棠,可算得上是兩大宗師,是極為卓然出色的二個人。然而,你也許並不知道郭老前輩的妻子,那一身玄妙的武功,較諸郭老並不遜色?」
  寇英傑怔了一下,默默的搖了一下頭。
  老實說他一直沒有想到這個問題,在他印象裡,一直不曾想念到這未曾謀面的師母,卓君明這麼一問,他才恍然觸及,心中頓時驚訝。
  他驚異的道:「卓兄你是說這位師母如今還在人世?」
  卓君明淒慘的笑了一下,道:「她當然還在人世……只是知道的人極少,郭老前輩是其中之一,只是他老人家卻不便承認罷了!」
  「這又是為什麼?」
  卓君明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的道:「那是因為……他們夫妻間,早年反目成仇,自此而後各行其事……二十年未曾修好之故。」
  「二十年……」
  「不錯,二十年。二十年對於一個絕色女子青春的喪失,該是一項何等難以補償的損失!」卓君明用力的咬著牙齒,站起來向前走了幾步,面向著窗外的沉沉夜色,他用力的吐出了鬱積在內心,永遠無可消除的悶氣。既然是不可告人的隱秘,自有其難為人言的隱衷。卓君明有了這一層顧慮,到口的話,又吞回肚子裡。
  寇英傑趕過來道:「郭師母她老人家既在人世,卓兄你可知道她現在哪裡?」
  「我不能告訴你!」
  「這……這又是為什麼?」
  「我還是不能告訴你。」說時,他轉過身來,苦笑道:「我已經告訴你的太多了,這其中因為關係著我對於一個長者的承諾,所以我務必要恪守諾言!」
  寇英傑無可奈何的歎了一聲,他忍不住又問道:「這件事……既然先師知道,莫非他老人家生前不曾對外人提過?」
  「他沒有!」卓君明肯定的道:「即使玉姑娘,他也不曾告訴她知道。所以,請你以後也不必向玉姑娘提起,任何人面前,你都無須要道及此事,你一定要答應我!」
  寇英傑實在是不明白這又為什麼?可是他卻無法再向對方探問,心裡好不懊喪!
  卓君明歎息著在他肩上拍了一下道:「這件事,曾使我懊喪了十幾年……眼看著我與家父的希望己將實現,竟然會發生了郭老喪生的事情。太突然,太不幸了。」說著,由他眸子裡泫然落下兩行淚水。
  其實他的感觸與悲傷,並不僅僅是因為郭老人的喪生與他們夫妻的仳離往事,更多的是關係著他本人的切身問題。然而這些,將追隨著他方纔所提及的隱秘之後,又變成了一項新的隱秘,埋藏在他心裡,永遠是不會再向外人道出,自然也就不會為外人所悉知。
  卓君明自信他具有俠士的風範和胸襟,這種風範的結果,常常是燃燒自己,照亮別人。
  寇英傑發覺卓君明非但深知郭家的底事,而且與郭家的關係絕不簡單,他內心好像是藏著重重的心事,但卻又不便吐出。
  雙方雖是一見投緣,到底尚是初交,卻又不好追問下去,心裡好不納悶。
  卓君明忽然道:「寇兄弟,你此行責任重大,千萬不可有差錯,明天還要早起,我告辭了!」說罷單掌略按窗沿,呼的一聲已掠出窗外。
  寇英傑剛想喚著他,與他定下後約,卻見卓君明已身如巧燕般的翻上了院牆,身子倏地騰起,不過是閃了幾閃,已然無影無蹤。
  好快的身法!
  寇英傑關上了窗,一個人在燈下沉思了半晌,隨即熄燈就寢。
  凌晨前,霧冷花殘人酣睡,即使是一個身懷武功絕學的人,此一刻也會失去警覺性。
  若非是那一聲特殊的異響,寇英傑還不會由酣睡中醒轉,若非他的突然醒轉,他卻也不會遭受到這種猝然加諸在他身上的迫害。
  就在他方自睜開眼睛,欠身坐起的一剎那,一隻手掌已經拍在了他前胸上。
  出手人顯然是道中高手,這一掌並非先要取他的性命,而是施展的一種特殊鎮穴手法。
  人體前胸的「肺腑穴」,關係著七經八脈,為各路穴道之中樞。
  屬重穴之一,端看出手人之輕重巧妙不同,可分生、死、暈、麻。
  眼前這一掌,出手人之巧妙在於拇、小二指,一掌出手,正好擊中中樞兩側的一雙活脈上,寇英傑頓時覺出身上一軟,隨即躺了下來,一種麻辣辣的感覺,由他兩足湧泉穴上緩緩升起,剎那間遍佈全身,給他的感覺是一點力道也提不起來。
  靈柩前的一雙白燭已燃燒到尾節,婆裟的光影搖曳出一室的淒慘,他看見了眼前的那個人——黃焦焦的一張雷公臉,老鼠眉,三角眼。
  鷹九——鷹千里。
  寇英傑內心吶喊著,想由床上躍起來,只是開口無聲,挺身無力。
  他仍然是一動不動的躺在床上,除了睜開的那雙眼睛尚能隨意轉動之外,一切的能力都暫時喪失,他知道自己已被對方的鎮穴手法鎮住了穴門。
  鷹千里臉上帶著得意的笑容!那雙三角眼開合裡,現出炯炯精光,鼻子裡冷哼了一聲,道:「小雜種,這一次看你怎麼再能逃出我的手去!」隨著他手招處,即由窗外,颼颼一連翻過來兩條人影——兩個身著黃衣的矯健漢子。
  寇英傑認出來人正是在老秦州用飯外出時,所見的那兩個人。此時此刻,這三個人的忽然出現,自然大非妙事。
  一想到此行任務重大,以及一切可能的失閃,寇英傑禁不住在炕上急出了一身冷汗。
  鷹千里那雙閃爍的眸子,在室內一轉之後,就定住在那具黑漆的棺材上,他身形略晃,已閃身進前。就著棺前閃爍的燭光,他看清了塗在靈箋上的一行字跡,那張雷公臉上,顯現出深刻的兩道怒容。後退了一步,他揮了一下手,示意那一雙黃衣漢子道:「開棺!」
  那兩個黃衣弟子應了一聲,即向著棺前撲去。
  睡在炕上的寇英傑發出了一陣顫抖,他雖然用出了全力,奈何對方鷹千里所加之與他的那一式鎮穴手法至為高明,他感覺到像有一塊千斤巨石沉實的壓在他前胸上,一任他內裡著力,卻休想能起動分毫。
  一想到對方將可能對死者的加害,以及其他方面的失閃,寇英傑由不住自眉心沁出了冷汗。
  棺材已然下了釘,想要揭開,誠是不易,兩個黃衣弟子空自用了半天力,卻是一時弄它不開。
  鷹千里罵道:「蠢才,給我閃開來!」兩個黃衣人訕訕退下。
  鷹千里冷冷一笑,身子略閃,快若飄風的已來到了棺前,只見他由肥大的衣袖裡,陡然探出了那雙瘦小乾枯的膀臂,方自待向棺蓋上搭去。
  就在這緊要的一剎那,兩扇虛掩的窗戶,陡地自行敞開來,一條纖瘦細長的身影,疾若電光石火般的自窗外飛身而入。
  靈前燈焰一吐乍收,這個人已站在眼前。
  豈止是寇英傑吃驚,就連鷹千里一行也都嚇了一跳。
  來人是一個身材瘦長,面貌娟秀,膚白如霜的中年婦人。
  說她是膚白如霜並不過甚,看上去白卡卡的簡直絲毫不著血色。正因為如此,所以這婦人給人的感受稱得上冷若冰霜。
  她身上穿著一襲蘭紅色的長衣,衣杉是那般的寬鬆肥大,而她的肢體又是那般瘦長纖弱,看上去似乎不大相稱,然而偏偏就有那種神聖不可侵犯的雍容風華,那種氣質,用不著絲毫做作,也能為人深深體會。
  特別是她繫在腰上的那根泛著金銀二色的絲絛,那麼輕輕的繫著,而斜佩其上的那彎狀如新月的短劍,端的身價不同凡響。
  宮發,蛾眉,杏眼,交織出婦人神聖的一派大家之風。
  由於這個婦人突然的現身,使得鷹千里聚力開棺的雙手臨時止住,他足尖倒點,呼一聲,退出七尺開外。
  「什麼人?」嘴裡喝叱著,鷹千里那雙三角眼可由不住在對方臉上咕嚕嚕打著轉兒。當他發覺到來人是個陌生的婦人時,原先罩在臉上的那些驚懼頓時為之消失,代之而起的,卻是他不屑的一聲冷笑。
  婦人的一雙眼睛在鷹千里打量她的同時,也相機的打量清楚了對方,她不似鷹千里那麼健忘,她有過人的聰明。總之,在她一生之中,凡是為她見過一面,甚至於或是曾經為她注意過的人,她都能緊記在腦海永世不忘。那是因為她一生之中所接觸過的人並不多,是以這些人雖然時隔多年,也都能歷久彌新。
    「姓鷹的,」她冷笑道:「這件事有我在場,就不許你插手,帶著你的人,快退出去!」
  鷹千里臉色一沉,正想發作,可是忽然間他又改變了神態。
  所謂江湖四忌:僧、道、婦、儒,這類人物,常常高不可測,鷹千里還不至於如此冒失。
  雖然說他心裡充滿了怒火,可是表面上卻現出一團和氣,一種不怒自威的大家風範:「你是什麼人?」
  宮妝婦人道:「你記不得我了?這樣也好,你也用不著打聽我些什麼,我知道如今宇內十二令聲勢極大,鐵海棠炙手可熱,我也犯不著招惹他,只是眼前這件事,你卻要給我個面子,帶著你的人趕快離開秦州!」婦人這番話說得不慍不怒,聲音不高不低,雖是語氣溫和,卻隱隱有威迫之意。
  鷹千里素日自負甚高,加以他一生功力精湛,江湖上無論黑白二道的人對於他都存著三分敬畏,即以當今九大門派的掌門人物,見了他也都要稱一聲鷹兄,有事探詢,也多用請教的口氣,眼前這個婦人何許人也!
  聽了這番話,鷹千里禁不住仰頭狂笑。靜夜裡,這聲類如梟鳥的怪笑,極其刺耳。
  宮妝婦人顯然為他笑聲所激怒,臉上頓時罩起了一片怒容。
  鷹千里笑聲一頓,目射精靈的道:「好大的口氣,鷹某人浪跡江湖垂四十年,除了敝主鐵先生以外,還不曾受過任何人的指使。你這婦人竟敢如此失禮,哼哼……」說到這裡發出了一連串的陰險笑聲:「念在你是一個婦道人家,鷹某不與你一般見識,來呀!」
  他身側的兩名黃衣弟子頓時閃身而前,抱拳聽令。
  鷹千里冷笑道:「把她給我請了出去,好生看著,聽我事後發落!」
  二弟子各自應了一聲,隨即轉向婦人身前站定。
  二弟子一名丁萬,一名丘遽,在宇內十二令幫會第二代弟子中,各以武功傑出而見重於鷹千里,是以這次特別挑選他們二人同行。
  鷹千里豈能不知來者婦人決非泛泛,只是他細數當今武林中出色女子實在不多,眼前這個婦人更不似她們其中任何一人,丁、丘二弟子武功不弱,合二人之力來對付一個不見經傳的婦道人家,應該說得上足夠了。
  丁、丘二人其實也不是笨人,自從這個婦人乍一出現,他們下意識裡也都感覺出來人絕不是好惹的,內心也都存著萬分謹慎。
  鷹千里一聲令下,丁、丘二人並沒有立刻出手,只是在婦人左右站定,也就是事先留了退步的打算。
  婦人冷眼在二弟子面上一掃,淡淡的道:「你二人閱歷不深,倒難得有此見識,還是識相一點,速速自去的好!」
  丁萬抱拳道:「在下二人奉令行事,請見諒!」
  說到請字時,丁萬右手一沉,直向對面婦人右腕上力抓了過去。
  同時間丘遽已向婦人出手,施展的是同一手法,卻向婦人左腕上抓到。
  丁、丘二人出手快,那婦人反應更快。
  就在二弟子的手掌才自探出的一剎那,宮妝婦人冷叱一聲道:「大膽!」聲出袖揚。那雙原本掩在小腹的衣袖,猝然有如黑蝶舒翅般的展了開來,不過是一開即合。
  棧房內,就在婦人乍開雙袖的一剎那,霍地起了一陣狂風。
  巨大的風力,使得整個房室轟然作響,兩盞白燭倏地熄滅。
  然而這只是極為短暫的一瞬,靈前白燭一熄即明。
  婦人雙袖一發即收!
  令人吃驚的卻是那兩個黃衣弟子——丁萬、丘遽,他二人卻是一去不回。
  明眼人如鷹千里,甚至於被點了穴道的寇英傑,都看得夠清楚,其實他們所看見的,只是那婦人所揮出的兩截袖角,似乎丁、丘二人的面門尚還離那婦人揮出的衣袖還有半尺左右,丁、丘二人的軀體,卻似撞在了一面彈力牆般的反彈了出去。
  兩個人雖說是向兩個不同方向向外摔出,可是姿態模樣卻是一般無二,俱都是身軀筆直,木板也似向後倒下去。更為可驚的卻是二人的兩張臉,像是正月裡所玩的花炮般,就在那婦人的一雙衣袖方自揮出之後,同時爆開了兩朵血花、連一聲也沒有出,就這麼直直的倒下去不動了。
  武林中一些所謂的奇人異士,常常借其精湛武技,作殺人花樣的翻新,倒也不足為奇,只是眼前這婦人的出手,卻是太奇怪了!
  寇英傑本身功力,尚還未達到能夠鑒定這種高深玄奧武功的程度,他之驚訝是必然的。
  然而鷹千里,卻是內外功造詣極深,而又見多識廣的一個人,妙在對於眼前婦人這一手徒手飛袖的施展,居然莫測高深。
  不過,儘管如此,他卻多少看出了一些端倪,悉知婦人雙袖之內盈涵著一種鮮為人知的內氣功力,這種功力常常是武林異人本身自成的一種境界,外人無從倣傚,也無以為名。
  不可否認,這婦人顯然具有令人難以想像的奇特身手,屬於異人者流了。
  鷹千里一念方興,己禁不住嚇出了一身冷汗,他身軀微晃,己飄向倒地之一的丁萬身前,俯身略為探視,神色一變,再閃向另一弟子丘遽身前,出手探了一下口鼻。一時間,他表情沉重,面色如土。
  婦人冷笑道:「我原來並沒有下手傷害他們的意思,怪在他二人自己找死,鷹千里,你莫非仍然心存不服,還要與我較一高下麼?」
  鷹千里神色一轉,抱拳笑道:「老朽有眼無珠,顯然唐突了高人,但請……」
  婦人道:「你不必多問,我什麼也不會告訴你的!」說時那雙蘊含著威儀與慈懷兼具的目光掃向炕上直躺的寇英傑。頓了一下,她才緩緩的道:「你們想要的東西,未必就在這個人身上,即使在他身上,我也不會讓你們拿去的!」
  鷹千里嘿嘿一笑,道:「這麼說,尊駕顯然是想佔為己有了?」
  婦人斜過來的目光盯著他,微微一笑,靈巧的唇角上牽著,現出了珠圓玉潤般的密排細齒:「你說的不錯,我是有這個意思,你認為不應該?」
  鷹千里臉上一黃,他已在憤怒之中,只是這類人行事每多乖張,內心到底是盤算些什麼,卻不能在外表上看出來,然而無論如何,他確已為對方這個婦人所激怒。
  鷹千里俯下頭來,乾咳了一聲,他身軀本來十分矮小,身子再一彎下來,像煞一隻大海蝦,剎那間臉上佈滿了陰霾。「尊駕太客氣了!」他往嘴裡吸著氣,笑得極為尷尬:「只是請恕老朽直說,老朽是受人所差,所謂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女朋友,你該不會強人所難吧!」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36:15

  婦人道:「那可不一定!」說時她身子不由自主向後退了一步,臉上帶著輕鬆的笑靨,只是那雙瞳子裡閃爍著神秘的智光,卻又有令人難以親近的威儀。
  果然她沒有猜錯!就在那婦人身軀方自向後稍動的同時,鷹千里已猝起發難。
  先時在對話之初,鷹千里早已斂聚功力於雙掌,他認定了來者絕非易與之輩,是以一舉一動,一言一笑,無不留下了仔細,即以此刻而論,他所站立的地勢,以及欺身而入的部位,無不切合實際。是以,他這遞出的雙手,就更具見功力了。
  雙掌出手,一正一反,正者為陽覆者為陰,正是鷹千里自命不凡,浸淫多年的獨門秘技「兩極乾坤手」,他那瘦小的身軀,在施展這種功力時,像是伸延了許多,盤出的雙手,更像是托抱著一個大鐵球般的吃力,只是絕不緩慢。
  鷹千里是極少施展這類手法的,若非是他認定了眼前這個婦人非比凡流,他是絕不會上來就施展這種厲害的殺手。鷹千里兩腿跨馬單檔,雙手盤轉著運出之時,一張臉剎那間變為赤紅,足見他用力之猛,就在他身子霍然暴伸之時,兩隻手已然直向著婦人前胸扣壓了下來。
  這種打法,十足的現出了高明!足踏子午,手翻陰陽,在他滾動的掌勢裡,頓時形成了一圈疾風,對方那個婦人,顯然已在他威猛的風力圈內。
  隨著鷹千里吐氣開聲,暴喝一聲:「嘿!」雙手已猛力拍了下去。
  宮妝婦人倏地神色一凌,纖瘦的軀體作勢微挺,鷹千里的一雙手掌,忽然像是遇見了一種凌空無形的阻力。這層阻力妙在是散佈在婦人身側四周,鷹千里那等巨大的力道,竟然會受阻於中途,未能奏功。
  聲若擊革,又像是落在敗絮堆上,蓬!蓬!鷹千里瘦小的軀體,在雙掌甫一下落的當兒,有若一隻猴子般的霍地向後倒翻了一個斤斗。
  一招不逞,他卻不會就此甘心!隨著他倒翻的身式,兩隻手掌,倏地向下一按,直襲向婦人頂門。
  寇英傑雖是躺在炕上,可是心裡雪然,他識得鷹千里眼前這一手功夫的厲害,禁不住暗中為那宮發婦人捏上一把冷汗。
  婦人是如何探出雙手的,寇英傑可是沒有看清楚。旋身,翹首,揚眉,遞掌,四式合併為一,施展的是那般的自然優美。
  四隻手迎合得太巧妙了!充沛的力道,在四隻手掌甫一交接的同時,使得整個房子起了一陣急劇的搖蕩,窗欞子軋軋一陣子亂響。
  兩個人一上一下,像是耍把式樣的扭擰著一陣子急滾猛翻,衣浪疊影裡,其中之一,猝然脫離,忽然彈空而起,螺絲旋般的落向一隅,已經不能再保持著完美的姿態了,通通通,一連後退了三步,緊接著「噗通」一聲坐了個屁股蹲兒,這對於一個成名的武林人物來說,臨陣出醜,遠比死在刀劍之下,更加的令人羞辱不堪。這人是鷹千里。
  鷹千里那張瘦削的臉上,頓時變成了豬肝顏色。他用力的作勢想站起來,一連三次都功敗垂成,直到第四次雙手後撐力按之下,才挺身站起。
  只是站起來的代價也太大了。一口鮮血箭般地噴出,他踉蹌著向前走了幾步,才算站住了。身子佝僂得那般顯著,黃蠟似的臉上,綻出了一片苦笑。
  「鷹某自不量力,徒取其辱!尊駕好厲害的翻天掌!鷹某輸得心服口服,佩服之至!」
  說時,他喘息著發出急劇的笑聲,原本黃焦焦的一嘴鼠牙,都被鮮血染成了紅色,淒燈映襯下,極為可怖!
  婦人的一雙剪水雙瞳,瞬也不瞬的盯視著他,冷俏的臉上現出了鄙視的怒容,她冷冷的說道:「鷹千里,你是空活了這麼一大把子歲數,兀自不長見識,這又是何苦來!」
  鷹千里緊咬著牙,翻著他那雙其紅如血的老鼠眼,內心的恨惡,溢於言表:「尊駕你報上個萬兒吧!」
  「你還不配!」婦人臉上猝然間罩下了一層寒霧,那只欺霜似雪的纖纖玉手,忽然握在了腰胯間的新月短劍上,一股凌人的劍氣,頓時透鞘逼出。
  鷹千里立刻感覺到,那襲人劍氣的陰森寒冷,他不得不心裡折服,足下蹣跚著又向後退了一步,這個突然的感受使他忽然憶及在四郎城夜襲駝叟郭白雲時,當時郭白雲雖在重傷之中,兀自余勇可賈,當時手持著一口如意軟刀,那口刀上所透出的凌人刀氣,正和此刻對方發出的劍氣極為彷彿。
  鷹千里剎那間像是想到了什麼,神色猝然大變,「你……」他極其驚異的打量著對面婦人道:「你,莫非是成……」
  婦人一挑秀眉,冷聲叱道:「夠了,知道就好!」
  「只是……你不是已經死……了?」
  婦人冷哼一聲道:「那只是傳說而已。如果我真的死了,也就不會來到這裡了!」
  鷹千里頓時變得極為拘謹,他神色至為張惶的抱拳道:「是。鷹某有眼無珠,請恕方才唐突之罪,至於敝上與郭先生這件事……」
  婦人道:「不要再說了!」
  「是。」想到了對方婦人昔日在江湖上的般般往事,鷹千里不禁有些毛髮聳然,他不得不為自己眼前是否還能逃得活命而擔憂。
  在一張椅子上,婦人緩緩坐好,鷹千里偷偷打量著她的臉,所幸還看不出有那種要殺人的樣子,不覺略略放心。
  「郭白雲與鐵海棠的事我管不著,我也不想多管。他二人定約在前,踐約在後,生死兩願,外人不便插手,所以,你大可放心!」鷹千里臉色大為緩和,抱拳道:「夫人明鑒,確是不失明智。」
  「明智?」美婦人臉上現出了一片冷笑:「你可不要誤會,你們宇內十二令雖然如今在江湖上勢力強大,鐵海棠自恃武技高強,目空四海,哼!你可以回去告訴他,別人怕他,我可是不在乎他!」
  鷹千里怔了一下,抱拳道:「是。」
  婦人又道:「你告訴他說,事情到此,就該適可而止,不要逼人過甚。」
  鷹千里苦笑道:「尊駕指的是……」
  「當然是說郭白雲身後之事!」
  鷹千里怔了一下,抬眉道:「老朽自當據實轉告敝上,只是尊駕應該知道敝上的脾氣,事情今後的演變……可就不知道了!」
  婦人冷笑了一聲:「那他最好適可而止,否則我就第一個不與他干休,你去吧!」
  鷹千里臉上現出了一種暴戾氣色,只是盱衡當前,卻是無可奈何。
  當時他獰笑了一聲,再次抱拳道:「老朽承尊駕手下留情,得留全身而退,大恩大德,沒齒不忘!」
  美婦人冷笑道:「你最好還是忘記的好,請吧!」
  鷹千里連連的答應著:「是,是。」臉上不忿之色益加顯著,只是這口氣當然不能發作,定了定神,轉身退出。臨出之前,他步向丁、丘二弟子屍前,注視片刻之後,伸手把兩具屍身份別抓起來,他雖然身負內傷,可是抓提這兩具屍首,並不覺絲毫吃力。帶著無限懊惱和說不出的內心忿恨,鷹千里縱身掠窗而出,和來時那般的趾高氣揚,恰成為一個強烈的最佳對照。
  房瓦微響,他已越上了對簷,夜月之下,但只見此老矮小的身影挾持著兩具屍身,有如星丸跳擲般倏起倏落一徑的落荒而逝。
  目睹著方才一切,寇英傑由內心深處生出了一片寒意,雖然說鷹千里等三人死的死,逃的逃,可是留下來的這個婦人,無寧說更是難以招惹。
  是友是敵,尚還不知,睽諸這婦人的那身武功,玄妙莫測,果真要是心存叵測,可就較諸鷹千里者流更具有十分的威脅了。
  寇英傑心裡這麼想著,只是苦於不能開口說話,一雙眼睛懷有警惕的注視著婦人。
  美婦人在目送鷹千里離開之後,那雙深邃的瞳子略一轉動,才注視向寇英傑,四隻眼睛互相盯視著,在婦人精銳的目神裡,寇英傑發覺到並不友善。
  婦人道:「你就是大鬧賽馬場的那個姓寇的?」
  寇英傑想說話,開口無聲,想點頭卻又力不從心。
  美婦人緩緩點了一下頭道:「我倒是忘了,你的穴道還不曾解開。」說罷,手腕輕抬,像是要為他解開穴道的樣子,可是卻臨時中止。微微冷笑了一下,她又道:「你還是老實點好,我對你也不會有什麼惡意就是。」說完她轉面向窗,一雙素手作勢向後一抓,兩扇窗戶自行關上。
  寇英傑心裡不禁興起一番狐疑,實在有點猜不透她意欲何為。
  就在他驚慮莫釋的當兒,那婦人已輕輕移動蓮步,緩緩進向當前的棺柩停處,寇英傑頓時大為緊張。
  婦人在目注靈棺的一剎那,全身直立不動,那張原本就夠冷的臉看上去更冷了,一雙秀眉倏地向兩下分開來,整個面頰上瞬息之間,籠罩起一片淒慘。
  她向前走近了幾步,一雙白手像是由於內心驟然間所興起的感傷而有所失措,沉重的按在棺蓋上。
  寇英傑由於不便轉動,只能死死的用眼睛盯著她,他的心也同這婦人一般的激動,難以想像出她下一步的動作將是如何。
  婦人像是在努力克制著心裡的悲痛,忽然她雙手抬起,沉重的向著棺蓋兩角上用力拍下去。
  寇英傑看到這裡,怒火攻心,幾乎急昏了過去,只是卻無濟於事。
  隨著婦人落下的雙掌,只聽得卡巴一聲大響,厚逾尺的黑漆棺蓋,竟然揚起了一端,連帶著三根尺半長釘也跳槽而出,叮的一聲墜落在地。
  寇英傑內心無比激動,卻苦於不得出聲,整個身軀禁不住發出了一陣劇烈的顫抖,眉心眼角冷汗涔涔。
  婆娑的燈光裡,那個美婦人已把整個的棺蓋掀了下來,她隨手抓起一根靈前白燭,霍地撲向棺前,藉著手上跳動的燭光,向棺中死者仔細打量著。
  經過一番刻意的修飾,死者郭白雲那張臉看上去栩栩如生,只是一任如何的裝扮,卻也難以掩飾郭老人臉上那片淒苦的死灰顏色,他仍然穿著那襲往日最愛穿的杏黃色的袍子,腰間仍然繫著那根同色的絲絛,那一綹山羊鬍子一如生前那般瀟灑的飄在胸前。
  曾經是舉世敬仰的一代大俠,曾經代表武林正義的一面,是一堵屹立高拔,抵抗邪惡的磐石,也曾有過年少時醉舞狂歌的風流,也曾是當時女孩子心目中追逐敬慕的對象。
  曾經喜過他,愛過他,嗔過他,怨過他……多的是那段騎馬雙雙湖邊追逐為戲的日子,如今在目睹著這個人,這張所熟悉的面影時,一股腦的都由記憶深處湧現了出來。
  「我的……人……我的良人!」心裡吶喊著,點點珠淚,忍不住奪眶迸出,一顆顆晶瑩透剔,珍珠似的都落在了死者身上。伸出了白皙纖瘦的手,她輕輕的摸向郭老人黃蠟般的臉上,顫抖的手指,冷晶的指甲,搖碎了的淒離燭光,勾畫出此一刻令人斷腸的淒迷!
  美婦人深深的垂下了頭來,她真的傷心了。多年以來,冰封了她的心,也曾麻木了她的感情,眼淚只是記憶中的名詞,久久不曾流過了,原以為此心如鐵,不染纖塵,不會再墜落到兒女之私,多年來用堅忍的意志和刻骨的恨惡,就深深劃下了一道鴻溝,卻是那般的脆弱,不堪一擊。在此時,目睹著這個自己曾經發過重誓,今生今世永不理睬的人,竟然崩潰了!
  死者已矣!快樂既已不存在,仇恨也將隨之而去。看著他的臉,想到二十年所受的委屈,她忽然興起了一種莫名的衝動,真恨不能用力的把他抓起來搖醒他,倒要問問他,評一評二十年前的是非曲直。
  再一次湧出的熱淚,迷失了眼前的一切。不知何時,她那只緊握著白燭的手背上,已聚滿了蠟淚,她竟然會失去了知覺。
  此刻陡然的警覺,才使她感覺到火炙的疼痛。
  返過身來,插好了燭。她最後憑棺凝視著郭老人的遺容,悲痛的時刻似乎已經過去了,代之而起的卻是牽腸掛肚了經年的怨恨。
  冷笑了一聲,她以很快的速度在死者身上來回的摸索了一遍,特別注意了一下郭老人的枕下。什麼東西也不曾找到。忽然她回過身子來,冷銳的目光,像兩把利刃般的向著寇英傑逼視過來。
  寇英傑頓時打了一個寒顫,他預料著可怕而不幸的事情將要降臨在他身上了。
  果然,就在他心念方驚的當兒,婦人已來到了他身前站定,像是一陣風似的輕飄。
  四隻眼睛相對之下,寇英傑只覺得那婦人異常的冷酷。
  「你聽著!」她說道:「我有幾個問題要問你,你要據實回答我,否則,我馬上就殺了你!」她說話時語氣平和,但是神態莊重,叫人感覺出她說的是實話,絕非是虛言恫嚇。
  寇英傑說不上什麼感覺,竟然對這個婦人改了觀念,他下意識猜想出這個婦人與郭先師之間,必然曾經有過一段不尋常的交往,目睹著先前她黯然神傷,淒楚淚下的一瞬,他內心已不禁滋生出一掬同情。
  只是這個婦人顯然不是輕易就接受別人同情的那種人,她的目神裡永遠含蓄著那種強度的自我和排斥外來的一切的那種神采。
  給人的感覺是若即若離,即使你內心有很深切想親近她的意圖,卻礙於她身側的那層冷酷冰封而有所畏懼。
  當然寇英傑對於她的畏懼更不止此,只是他嘴不能言,一切的疑惑,驚恐,只能藉著那雙眼睛傳達過去。
  婦人點頭道:「我幾乎忘了,你的穴道還沒有解開。」說時雙手同出,拍按在寇英傑兩肩側,往上一提,使他平坐起來。
  「你聽著,」她注視著他道:「我現在把你的穴道解開,但是你可不能胡亂說話,問什麼你才能答什麼,知道不知道?」
  寇英傑勉強的點了一下頭。
  美婦人略一注視他的眼睛,道:「你為那個鷹九五行鎮穴手點了中樞大脈,再有半個時辰不解開,勢將落為殘廢,幸虧遇見了我,因為當今武林,能夠認得這種手法的人只怕還不多!」
  說時,她神態藹然,彷彿由冷酷世界又回到了溫暖人間。
  玉手微搓,猝然一揚,已按在了寇英傑右肋桑元穴上,寇英傑只覺得身上一麻,遂見對方已把手收回,道:「好了!」
  寇英傑長長吸了一口氣,當時試著移動了一下四肢,果己無礙,不由甚感驚訝。
  婦人說道:「你先不要亂動,你叫什麼名字?」
  寇英傑據實答道:「在下寇英傑,尚未請教……」
  婦人道:「沒有問你,不必多說!」
  寇英傑應了一聲:「是!」心裡卻好不納悶!
  婦人冷冷的道:「我已經留意你有好幾天了,只是你不知道罷了!」
  寇英傑向她看了一眼,勉強的又應了一聲:「是!」
  「你這個人還算忠厚,只是武技平平。我真有點不敢相信,你會是郭白雲的徒弟!」
  寇英傑不由臉上一紅,含愧的道:「在下武技平平,確是事實,而承郭先師臨終收為門下也是事實,前輩如因此置疑,在下也無可奈何!」
  婦人細長的眉毛倏地一挑,按下一腔怒火道:「在我面前說話,還是少逞口舌之利的好!我問你,你既然是郭白雲入室弟子,對他的情形應該深知一切了?」
  寇英傑道:「這要看哪一方面的情形,」頓了一下,他才又道:「在下與郭先師相識於上都沙漠,自此以前的事,在下不知,以後之事,卻是知道的。」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36:30

  「這麼說,他與鐵海棠比武之事,你也知道羅?」
  「這個……在下知道!」
  「他們是在哪裡比武較技?」
  「在七里橋!」
  「當時在場的,有哪些人?」
  寇英傑問道:「前輩所謂在場,是什麼意思?」
  「我是說,比武的現場!」
  「啊,」寇英傑道:「現場當時情形,在下不知,不過事後郭先師口述,似乎只有先師與鐵海棠當事二人!」
  美婦人一怔,道:「事後口……述?你是說郭白雲與鐵海棠比武之後,並沒有死在現場?」
  「是的!」寇英傑道:「郭先師內功精湛,所以失手落敗,只是失之於大意,為鐵海棠之乾元問心掌傷中肺腹,後又為飛釘所傷,雖然如此,他老人家卻能事後支持了一夜之久才喪生!」
  聽到這裡,面前婦人微微垂下頭來。
  寇英傑雖然未曾看見她流淚的眼睛,卻注意到她悄悄的用袖邊揩拭了一下眼角。
  「你說的不錯,」她吶吶地說道:「鐵海棠的彈指飛釘,確是微妙陰險極了,防不勝防!」她輕輕歎息了一聲又道:「這也是他命當如此,其實他是不該這麼……疏忽的。」
  寇英傑道:「前輩與先師……」
  「不必多問!」婦人臉上立時又罩起了一片寒霜,那雙為淚痕所濕潤的眼睛,閃爍著凌人的神采。這雙瞳子首先接觸著寇英傑的眼睛,繼之在他面頰上轉動了一下:「也許是我太小看你了。」緩緩的道:「郭白雲生平,閱人無數,他絕不至於這一次會看錯了人。寇英傑,你應該體會得出你師父臨終對你的期望吧?他是一個最要強的人。」
  「在下知道!」
  婦人緩緩閉上了一下眸子,又睜開來道:「他臨死前的一夜都與你相處在一起?」
  「是。前輩!」
  「我想,也就是在那個時候,他才收你為弟子吧!」
  「不錯!」寇英傑苦笑道:「先師收在下為弟子,純係偶然,否則以在下之武功造詣,萬難列為門牆!」
  美婦人冷笑道:「不,不是的!你這麼說,根本還不瞭解你師父的為人!」
  她的神態顯示出她終於瞭解了寇英傑優良的一面,對於面前的這個年輕人,有了一番新的估價。
  「我再問你,」她吶吶的道:「你師父在臨終之前,必然把他郭氏門中不傳之秘,傾囊傳授了你,可是?」
  寇英傑心中暗吃一驚。
  婦人湛湛的目神,逼視著他,像是兩把鋒利的匕首,緊緊的逼迫著他。
  「是的!」他終於點頭道:「前輩猜的不錯,郭先師確實對在下期望很高!」
  「他傳授了你些什麼功夫?」
  「這個……」寇英傑冷冷一笑道:「請恕在下不便據實相告。」
  婦人哼了一聲道:「你敢不說麼?我只舉手之間,就可置你於死!」
  寇英傑微微一笑道:「前輩是知道在下不會說的,又何必多此一問,其實前輩也並非惡人,也萬萬不會對在下猝下毒手!」
  美婦人頓了一下,改口道:「這也罷了,我再問你,你可知道鐵海棠何以毒手殺害郭白雲之後,兀自不肯對他善罷干休,方才鷹九又何故要開棺驗屍?這又為了什麼?」
  寇英傑道:「那是他們猜想先師身上有一件他們想要的東西!」
  「什麼東西?」
  寇英傑哂道:「前輩又何必明知故問?」
  「好吧!就算我知道。」她冷冷的道:「我問你,這件東西可在你身上?」
  寇英傑道:「前輩以為呢?我如果說不在我身上,前輩是否信過了我?如其這樣,前輩又何不下手在我身上親手一搜?」
  婦人冷笑了一聲,一雙眸子,瞬息間由他身上轉過。以她的智慧,自不會輕易被人矇騙,她的觀察力極是敏銳,在她目游對方全身時,更不會忘記寇英傑的反應。
  是以,就在寇英傑下意識一個極其輕微的動作裡,她已瞥出了訣竅,陡
  地探手向著寇英傑背後的枕上抓過去。
  寇英傑背脊一挺,作勢正待出手,婦人的另一隻手,已先發制人,拿住了他的肩頭,寇英傑登時全身發麻,動彈不得,婦人卻已飄出了七尺以外。
  就在她身子方自飄出的一瞬,寇英傑頓時恢復行動,他身子倏地一翻,已由炕上躍身而下,婦人冷叱道:「站住!」
  美婦人很快的拉開了枕套,打開裡面一個布包,現出了郭老人死後留下的那個黃綾包子來,計有老人手稿抄本一本,絹簿二冊,黑玉珠一串,以及一個扁扁的檀木匣子。
  寇英傑道:「這幾樣東西,在下蒙先師臨終托囑,預備面交與郭師妹,足下以前輩之尊,何忍竊取?」
  「你知道什麼!」美婦人匆匆拿起那兩冊絹冊翻看了幾下,又放下來,再拿起那卷手稿。
  手稿上的一行字跡,立刻映入她的眼簾:「越女劍術之深奧探討研習新篇」。她似乎微微一動,可是當她再看到下面的一行小字:「彩綾愛女二十一歲生日禮物」時,卻又浮現出另一番黯然神采,她的眼睛似乎又濕潤了。
  輕輕歎了一聲,她放下了這卷手稿,道:「這卷東西千萬不可遺失……你一定要親手交給她!」「她」當然指的是玉觀音郭彩綾。說完這句話,她又把這卷手稿放到了桌案上。
  她又拿起了那串黑玉珠串,看了幾眼,忍不住緊緊的抓在手心裡。過了一會兒,她才鬆開來,又放好原處。
  寇英傑立在一旁好奇的打量著她,奇怪的是自一開始,在自己的心裡,就不曾把她當為敵人來看待,也不曾想到要向她出手。
  當然,寇英傑是有自知之明的,因為在對方那樣的身手之下,自己根本就沒有出手對抗的餘地,倘若真要愚笨到向對方出手,那可也只有自取其辱。
  是以,在這個美婦人檢視郭老人身後遺物時,寇英傑卻只在一旁靜靜的看著,每當這個婦人拿起一樣,他的心都會情不自禁的為之一陣緊張,而當她又把這件東西放下時,寇英傑的心情又會為之一鬆。
  最後,這婦人把那個扁扁的檀木匣子拿起來,寇英傑立刻緊張的道:「這裡面只不過是件擺飾罷了!」
  婦人看了他一眼,點點頭道:「不錯,是一件擺飾,是一個駱駝。」
  寇英傑心裡一愕,因為對方這個美婦人並沒有打開匣子,卻知道裡面裝的是什麼。
  美婦人一雙澄波的眸子,在注視這個扁檀木匣子時,似乎含蓄著一種悠然神往的神態,那種神態引著她似乎跳越了時地的局限,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那時候她還只是一個少女,一個美照四方,任性無拘,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家。似乎就在那個時候,她第一次接觸了這個匣子,她與這個匣子裡的駱駝關係是那等的密切,以至於在事隔二十幾年之後的今天,在她忽然目光觸著這個匣子時,兀自能清楚的回憶起當時的一切。
  「一個翡翠的駱駝!」她喃喃的說著,隨即把匣蓋打開來。一叢綠光,自匣子裡湧起,映照著她那張蒼白的臉,使得那張臉變成了綠色。
  美婦人的臉上,頓時興起了一絲微笑,她迅速的把檀木匣蓋蓋好,眼睛看向寇英傑道:「這個翡翠駱駝,你師父可曾關照過要留贈給誰麼?」
  寇英傑滿心想撒一次謊,可是不知怎麼他還是說了實話:「這個……倒還沒有!」
  婦人很驚訝的道:「他莫非沒有提到要送給他女兒郭彩綾?」
  「沒有。」寇英傑苦笑道:「也許是他老人家疏忽了,對於這個翡翠駱駝,他老人家竟然隻字未提!」
  美婦人輕歎一聲,道:「你知道這又為了什麼?」
  寇英傑苦笑一聲,道:「也許是他老人家忘了!」
  「忘了?」婦人搖搖頭道:「那是絕不可能的事!你也許不明白他,他是一個心細如髮的人。」說到這裡,她把這個匣子揣入懷中,道:「既然這樣,這件東西我就留下來吧!」
  寇英傑心頭一震,卻是無話可說。
  美婦人竟示嘉許的看著他點點頭道:「你是一個很誠實的年輕人,郭白雲畢竟老眼不花,能在臨終之前,收到你這樣的一個徒弟。」
  寇英傑抱拳道:「前輩過獎了。這個翡翠駱駝,雖然先師臨終之前,並沒有交待,但是到底是先師身後之物,似乎仍應交還給那位郭小姐。」
  美婦人搖了搖頭,說道:「不,這一次你說錯了。這件東西嚴格來說,並不是屬於令師所有。」
  「那麼,應該屬於誰所有?」
  「應該……」她苦笑了一下道:「我說了,你也許不會相信,這東西原來是我的。」
  「是……你……前輩,你是說,這是你所有?」
  「不錯,」她微微愕了一下,似乎有點後悔不該說得這麼清楚,當下面色微寒,又道:「詳細情形,你就不要再問了!」
  「前輩!」寇英傑冷冷的道:「這件事在下可以不問,在下武技太差,不足護衛先師身後之物,也是事實,只是前輩既要把這個翡翠駱駝帶走,最起碼,應該把前輩的真實姓名留下來,這樣郭小姐以及二位師兄詢問起來,在下方不至於無言以對!」
  美婦人搖搖頭道:「這是一個秘密,也許彩綾他們,根本就不知道郭白雲手裡有這件東西!」
  寇英傑道:「但是在下知道。莫非前輩要在下隱掩事實,不予吐實麼?」
  美婦人點點頭道:「我確是這麼想。」
  「那麼前輩就看錯在下這個人了!」
  婦人道:「你是說,你要把今日之事說與郭姑娘他們知道?」
  「是的,在下一定據實以告!」
  「你以為他們會相信?」
  寇英傑呆了一下,道:「也許他們不會相信,但是我說的卻是實在的,大丈夫但求無愧於心,也就心安理得了!」
  美婦人那雙深邃瞳子,在他身上一轉,緩緩點了一下頭,說道:「你說的不錯,為人,尤其是一個男人,確實應該有面對現實的勇氣。」她又看了他一眼,忽然發覺到自己越來越喜歡這個年輕人了。他的某些氣概與神態,似乎與自己那個心愛的門人相像,更有點與她那個傷心人早年所相似。看著他,她忽然呆住了。
  寇英傑也不禁越來越對這個婦人心存好奇,他向前一步,抱拳一揖道:「前輩如以真實姓名見告,在下感激萬分!」
  美婦人恍然警覺,輕歎一聲道:「你一定要知道我是誰麼?」
  寇英傑道:「唯有道出前輩真實姓名,不足以取信郭小姐與二位師兄!」
  「你錯了!」婦人冷冷道:「為你著想,還是不道出我的名字,否則你將不容於你那兩個師兄,只怕那郭小姐也不會見諒於你!」
  「這又為什麼?」
  「也許你還不知道,」婦人道:「你那兩個師兄,俱是心胸狹窄,而又生性多疑之人,如果你掩瞞事實不說,他二人果真不知倒也罷了,如果你真的說出事實,只怕勢將不容,那時候……哼!」
  說到這裡,她臉上微微現出了一些怒容,頓了一下,才又道:「我真有點為你今後的處境擔心,你千辛萬苦,為送先師之靈,一片忠心,又為了什麼?也罷,」她眼睛裡散放出一種異樣的光采,道:「不如你眼前隨我去吧,我必會厚葬你師郭白雲,你如肯改拜我為師尊最好,否則我待你亦可如故人子弟,將一身武功傳授與你,以你質稟為人,將來成就必然不可限量!」
  頓了一下,她直視向寇英傑道:「你以為這樣可好?」
  寇英傑真沒想到,她竟然會有這麼一番說話,一時不禁為之瞠然。
  他以最快的速度,把對方這番話在腦子裡轉了一下,隨即上前深施一禮。
  婦人面上一喜。
  卻不意,寇英傑道:「前輩盛情,在下心領有餘,無奈先師言猶在耳,重任在身,不敢從命,此去即使不諒於郭姑娘與二位師兄,亦不敢少違初衷,前輩苟有見愛之心,不如將翡翠駱駝發還在下,以便成全!」
  婦人冷笑一聲,道:「我已破格一再為你著想,你偏偏執迷不悟,看來我確是愛莫能助了。這件東西原是我所有,現在物歸原主,談不到發還二字。」
  寇英傑一躬道:「既然如此,即請前輩賜告真名。」
  婦人搖頭一歎道:「你這人真是個死心眼兒,實在告訴你吧,我名成玉霜,與你師尊郭白雲乃是……」伸色一懍,她忽然黯然道:「算了,你知道這些已經夠了!」說罷略為頷首道:「我走了!」
  嬌軀待轉之際,卻又住身冷笑說道:「其實,我此來的目的,並不是旨在這個翡翠駱駝,而是在江湖上傳開的一樣東西,你可知道是什麼?」
  寇英傑搖搖頭,現出十分沮喪的樣子:「在下不知道。」
  姓成的婦人微微瞇著眼睛看著他,點頭道:「也許你說的是真的……因為連我也十分的懷疑!」
  「前輩懷疑些什麼?」
  婦人道:「外面傳說,你師父郭白雲擁有一樣瑰寶,當年金龍老人畢生武功菁華的一卷手卷。」
  寇英傑心頭一驚。
  婦人繼續道:「這卷藏有金龍老人畢生武功菁華的手卷,名叫『金鯉行波圖』,傳說金龍老人將其生平最為得意舉世無匹的一套『魚龍百變』注入筆鋒,畫成了百條金鯉,以供後世有緣智者忖而習之,是以當今武林中人,誰能具有這卷圖畫,無疑即將是未來領袖群倫的武尊。」
  寇英傑道:「原來如此。」
  美婦人說道:「他們所以懷疑令師擁有這件武林至寶,純是因為當年金沙江畔,令師郭白雲曾經發現了當年金龍老人晚年修真的洞府,並目睹了老人軀體,以及老人手抄的勸世經典。」
  她微微一笑又道:「所以因為這樣,他們就進而推想老人這一套罕世的武功寶圖一定也被你師父拿去了!」
  寇英傑神色不變的道:「那麼依前輩的看法呢?」
  美婦人一笑,道:「我卻以為這是靠不住的!」她眉頭微微一皺,又道:「我所以抱持懷疑的態度是,如果郭白雲真的擁有這卷魚龍百變圖,以他武功造詣及智慧,必然早已將畫中所顯示的武功參透,那麼,這一次又何至於還會輸在了鐵海棠的手裡?所以我斷定外面的傳說是靠不住的,現在事實證明果然不在他手上。」
  寇英傑心裡一塊石頭落地,卻也不便多說些什麼,她所謂的事實證明,必然是指眼前郭白雲所遺留下的這些遺物中並沒有那卷圖畫。然而寇英傑卻知道她是被自己愚弄了。一個老實人有時候很容易愚弄一個聰明機智的人,訣竅就在老實這兩個字上。
  寇英傑沒有撒一句謊,其實他自動請求要她搜自己身子時,內心實在捏著一把冷汗,事實證明他這一手用對了。如果他當時沒有這麼一激,這個婦人是否會搜他身上,可就不敢說了。
  現在她非但不懷疑寇英傑藏有這卷寶圖,甚至於也否定了郭白雲曾經擁有。
  這種認定自然使得寇英傑大感輕鬆。
  美婦人說到這裡,忽然微笑了一下道:「但是外面的人,並不這麼想,尤其是鐵海棠,他似乎認定了那卷魚龍百變畫卷在郭白雲身上,那麼郭白雲一死,這卷圖畫必然在你身上,所以你今後可是十分的危險!」
  寇英傑道:「在下知道!」
  美婦人看了他幾眼,像是還想說些什麼,只是欲言又止,寇英傑卻如芒刺在背,對方一時不走,威脅也就一時不得解除。
  對於寇英傑來說,對方硬性拿走了那個翡翠駱駝,無異是一種盜賊的行為,寇英傑沒有理由再這般的對她禮待,然而設非是她的解救,只怕寇英傑此刻落得的下場更加悲哀,早已為鷹千里所擒,不要說所有郭白雲留交的遺物不保,就是他這條命,要想保存也是萬不可能了。
  是以,基於以上的理由,寇英傑對於這個婦人的感激遠超過恨惡,至於她所拿走的那個翡翠駱駝,也就無可奈何了。
  美婦人緩緩走到了靈柩旁邊,再次的向著郭白雲的遺容注視著,良久,她歎息一聲道:「我不該驚動他的……」隨即回過身來道:「我走了!」
  三字出口,她身子霍地狂飄而起,就在她身子騰起的一剎那,那兩扇虛掩著的紙窗,倏地敞開來,隨著她投出的身影窗扇又自行合攏。
  寇英傑呆立了一刻,才恢復了鎮靜,他腦子裡反覆思索著那婦人的名字——成玉霜,對她的身世行蹤感到無比的好奇。
  他當然為著失落的那個翡翠駱駝感到懊喪,反之,卻又不禁為著能夠保存現有的一切而慶幸。
  無論如何,他決定要盡快離開這個地方。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36:48

第06節

  七天以後,他終於來到了皋蘭。
  這是個大地方,市街整齊,人文薈萃,楊柳搖曳著一天的碧綠,使遠來的遊子,乍然目睹之後,感覺到一種無比的輕鬆,彷彿一下子忘卻了旅途的勞累。
  皋蘭、白塔兩座巍峨的高山,一前一後拱衛著,青天白日,和風廣被,稻田裡起伏著的層層稻浪,尤其使人陶醉,即使你是第一次來,你也會深深的愛上這個地方。寇英傑把郭先師的靈柩暫寄在市郊的白塔寺,他自己因形容憔悴,服喪在身,再加上有了前此在秦州的經驗,也就不再隨意住店,就在廟裡掛了個簞,佈施了一兩銀子,暫時歇了下來。
  有了前幾次的經驗,他不得不盡量收斂行蹤,雖然說已來到了先師故居,可是他依然謹慎言行,甚至於對廟裡的和尚他都未敢吐實。
  白塔寺乃是皋蘭城一所極為壯觀的寺廟,地處鎮遠門外,而正當黃河之濱。這裡香火極盛,全寺有三百寺僧,寺剎之建築稱得上金碧輝煌,寶相萬千。
  寇英傑因隨靈在身,被接待在較為僻靜的西禪院裡。這所院子只由一個風火僧叫向元的老和尚看守著。有一個很小的佛堂,署名是「小禪山房」,住寺的和尚不過八人,較之白塔寺的其他各個殿院香火可就差遠了。
  然而,這片西禪院裡,卻有屬於它自己的一番寧靜。獨攬水光山色的一面雅座,又是其他各殿院所無法比擬。
  院子裡栽種著十數株老松,高插雲夭,和禪房外的幾株老梅,對映成趣。
  人們喜愛梅樹,乃在於它獨特嶙峋的形態與氣質,倒還不曾聽說過梅不開不雅的說法。
  松亦然。無論什麼地方,如果種植了這兩種樹木,必然令人心曠神怡,尤其是出家人的寺院裡,望之而興出塵之念,含蓄著幾許仙佛出世的崇高哲學。
  歲值晚秋,老梅蒼勁的樹幹上,已吐出了幾點生芽,殘陽夕照,雲高飄飄,大地肅殺。
  寇英傑把先師的靈柩安置好了,又佈施了一些燈油錢,請這西禪院裡的和尚,在靈前念上一卷經,放上一個焰口。
  一堂功課作下來,已是和尚們用晚膳的時候了。和尚們陸續的去了,他乃得暫時的安寧,徐徐步出佛堂。
  剛剛進寺的時候,先已用過飯了,現在還不餓。出得佛堂,接觸到清冽的一陣風,目睹著院子裡的古松老梅,心裡興起了一陣安適之感,說不出的舒坦。
  站立在高聳的廟台上,鳥瞰著浩瀚的黃河之水,只見河水翻騰,一瀉千里,殘陽下水色泛金,目力極視而不見其源。這條馳騁中原,行經九省的第二大河,果然雄姿英發,慷慨激昂而不可一世,揆其來勢,出自青海巴顏喀喇山北麓,原為星宿海,繞積石山,而入隴省,這裡首為其經,是以水勢奇猛,拍岸濤天,蔚為壯觀!
  寇英傑這個出身平凡的天涯遊子,在一連串不平凡的連續遭遇之下,也變得不平凡了。
  這些日子以來,他飽經風霜,累經大敵,無論閱歷抑或人情世故,也都大為增進。此刻,他目睹著眼前的壯觀肅殺,卻不禁興出了人天合一的出世之感,下意識覺得自己彷彿化身於河道中的一堵礁石,正自身受著澎湃奔騰河水的無情沖激和洗淬,而那堵礁石卻不退縮,何能退縮?
  恍惚之間,他已似強大了許多,不再懦弱了。
  「施主可曾用過膳食了?」聲音蒼勁,而有磁音,起自右側松下。
  寇英傑霍地回首,發現到了那棵松,從而也就發現了松下的那個年老的風火僧向元!
  初來西禪院時,他們已經見過了。
  這時那個貌相清懼,五嶽朝天的黑和尚,蜷著一條腿,怡然自得的坐在一截樹根上,身側放著一卷經,一隻瓦罐,罐子裡是清冽的甘泉,置著一個大木杓,寇英傑看他之時,他正仰起頭來,把滿滿的一杓清泉注入喉中,狀如長鯨吸水,一飲而光。放下木杓,他呵呵一笑,拍打著僧衣站起來道:「施主怎不到前面去進膳食,山上涼,夜又長,很容易感覺飢餓呢!」
  寇英傑欠身一稽道:「多謝師父關愛,在下來時己用過飯了,身邊還有幾個鍋餅,夜裡餓了也無妨,大師怎麼不去用膳?」
  和尚呵呵笑道:「老衲自辛丑年習辟谷,過午不食,算來己有些年了!」
  寇英傑欠身道:「失敬,失敬!」
  和尚道:「施主來到皋蘭,怎不直接投親?這裡可有朋友?」
  寇英傑道:「在下是外鄉人,這裡並無親戚,只待將先師靈柩送達之後,即行離開,尚未曾想到在此逗留!」
  和尚嘴裡喧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但不知施主師尊,喪居哪裡?」
  寇英傑一笑道:「在下要請教,大師父可知道這裡有座興隆山麼?」
  和尚道:「有有,施主,你且看來!」言罷他向前走出幾步,寇英傑自後跟上。
  二人來到廟台邊上,只覺得天風冷冷,風力沿著白塔山的邊緣疾旋不去,形成疾勁的氣流漩渦,二人身上長衣俱被獵獵揚起。
  風火僧向元抬手指向遠方道:「喏!施主且看,那白紅參雜處,就是興隆山!」
  寇英傑道:「多謝大師。」
  山處邊遠,似與天際相齊,一道紅紅的夕陽雲彩,帶狀的描出一長條異彩,嶙峋的七股山峰,都像鑄鑲了一圈金紅色的彩邊,山尖上大概有積雪,冰雪夕陽互一對映,渲染出瑰麗的顏色,好景致!
  看到這裡,寇英傑心裡禁不住讚了一聲妙,卻見那風火和尚,瞇著一雙細長的眸子,打量著遠遠的山勢,頻頻點頭不已:「興隆山與伏蟒山相扣聯,前後七峰,展延百數里,號為飛仙所居,施主可曾覺得那片紅光過於渲染些了麼?」
  「在下正有同感!」
  和尚呵呵笑道:「那是因為嶺上多生紅梅之故,因山上終年罩有白雲日夜不分時令,四時皆稱花香,紅花夕陽相映生色,本地人叫它作『血海騰龍』,呵呵,施主看是否有幾分傳神?」
  寇英傑早已為那番天然景致所吸引,禁不住連口讚頌不已。
  和尚用他那只黑手,比劃著山勢道:「施主要去的興隆山是在前面三峰,後面四座峰頭卻是屬於伏蟒山的界限,那裡傳說氣溫酷寒,倒是興隆山景致天成,稱得上人間洞天了!」
  寇英傑道:「大師父對那裡很熟麼?」
  「熟也並不甚熟,」和尚展開著一雙花白的眉毛:「倒是去過幾回。」
  說著他臉上帶出一片笑意又道:「那裡有一處地方叫白馬山莊……」
  寇英傑頓時心裡一動,卻沒有現於面上。
  和尚含笑接下去道:「老衲倒去過幾回。」
  寇英傑道:「在下要去的地方,正是白馬山莊,大師父可否指引一條明路?」
  「啊!」和尚道:「那倒是巧極了,白馬山莊,居民不過三五十戶,多是前朝遺老,施主令師大名……」
  寇英傑本待直說,可是他卻想到師父大名滿天下,如道出實話,和尚必然大吃一驚,說不定又多上一些閒是非,是以他話到嘴邊又吞住,當下乃改口說道:「先師姓雲,草字雙飛!」
  和尚愣了一下,搖搖頭道:「這倒沒聽說過了。老衲前些時去那裡,乃是同敝寺的鏡明方丈專誠拜訪一個江湖奇人郭老王爺。」
  「郭老王爺?」
  「施主不要誤會,老衲說的王爺,可不是在朝為官的王爺,而是有金大王之稱的那位江湖奇俠,郭白雲郭老俠客。施主大概也曾聽說過這個人吧!」
  寇英傑一抱拳,肅聲說道:「郭老俠名久播,在下自然聽過,想不到他老人家也住在興隆山。」
  風火和尚感慨著道:「郭老王爺當得上是個異人,他那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夫,可稱天下無敵,敝寺的方丈,就曾專誠請他老人家指點過功夫,老人家當時送了敝寺方丈四個字的謁語,至今方丈仍受益無窮!」
  寇英傑道:「這麼說,在下此去興隆山,交待完了先師喪事,倒要專程去拜謁他老人家一下了。」
  「那可沒這麼容易!」老和尚微微笑著:「他老人家是不是在山上還不一定,就算是在山上,平素也是不見外客,那位玉小姐更是出了名的難惹,她武功得自老王爺親授,可是不得了,誰也不能輕易冒犯!」
  寇英傑道:「這麼說,外人是無法上門拜見了?」
  「很難!」和尚忽然又笑道:「這也難說就是了,山上有一處地方叫梅園,郭老爺子與那位玉小姐最喜梅花,閒來無事時,常愛在那裡走走,施主如果有心拜見他們,不妨在每日晨昏,到那裡去等著,說不定有意外的遇合,也未可知!」
  寇英傑抱拳道:「多謝大師指導,在下聽說郭老先生門下有兩位弟子,是否也住在一起?」
  風火和尚道:「不錯,二位少君武功都高不可測,只是並不住在山上,聽說兩位少君掌管著老人家百萬的家財,目前在甘涼經營著珠寶生意,每月才得上山一次。那位二少君複姓司空,單名一個遠字,前時有幸,還到過敝寺幾次,方丈請教過他的劍法,果然高明,只是……這兩個人,似乎對名利心過重,聽說不得郭老喜愛!」說到這裡歎息一聲,雙掌合十,又道:「阿彌陀佛,名利之心導源於貪,貪不能止,則諸世間孵,化,萱,胎,隨力強弱,遞相吞食,是等則以貪字為本,無量佛——南無阿彌陀佛!」
  寇英傑待他念完佛語之後,道:「這麼說,這白塔寺與郭老先生淵源甚厚了。」
  「誰說不是!」風火和尚看了他一眼,苦笑道:「不瞞施主你說,這甘涼地方有十處寺廟,包括敝寺在內,都接受過郭老王爺大量金錢佈施,阿彌陀佛!」他合手又喧了一聲佛號,才繼續道:「郭老王爺可謂是我們佛門的大恩人,這十座廟剎的香火,多賴以維持,只是……自從二位少君管帳經營以後,卻對出家人刻薄多了,每月照例的佈施銀子,也常常藉故拖延不給,敝寺已很久沒有領到了。最可憐的是宏濟寺,當初建廟的銀子,全賴老王爺解囊支持,如今一旦中斷了接濟,廟裡香火不濟,百十名僧徒,幾乎己瀕臨斷炊之危,目前多賴各廟宇互相接濟維持,說來也實在可憐!」
  寇英傑道:「這種情形,郭老先生豈能不知?」
  「施主有所不知,」風火僧這才吐出了滿肚子的苦水道:「郭老王平素很少在家,他老人家自從三年前參習上乘心法以後,已不問外事,家事有他女兒,外面事也就聽令他那兩個弟子負責。」
  說到這裡嗓音壓低道:「聽說老王爺關照每月不得中斷十所廟宇的接濟,奈何二位少君是陽奉陰違,把這筆為數可觀的銀錢,用以中飽私囊。」頓了一下,他雙手合十,又自高唸一聲佛號,嘴裡連聲道:「罪過!罪過!」
  寇英傑心裡對於二位未曾謀面的師兄,有了一個大約的認識,也就不再多問,當下合十告退,向所居禪房自行步入。
  他當然不是真的回房歇息,只是不願讓那風火和尚知道而已。
  出了白塔寺,他急急策馬,沿著黃河右側的一條黃土驛道,一徑的疾馳下去。一盞茶的時間以後,他已來到興隆山下。打量著眼前的山勢,他由不住興出一聲讚歎,暗暗讚揚著先師生前果真是好眼力,選擇了這裡居家。
  在一片蟬聲裡,但見眼前柳蘊成蔭,山勢極為遼闊,共分有雙股敞道向內山環抱進去,放眼看去,一片藹藹秋光,雲霞迷離處,點綴著萬紫千紅,間歇有白鷺成群,耳中不時婉轉著靈禽的啁啾。
  兩條敞道雖是相背而馳,觀其盤旋之勢,卻是殊途同歸。
  仰首前瞻,細察山勢,明顯的分為三道界限,面積最廣大,展延百里的第一界線,即是最小的第一界線,這一道界線內,鳥語花香,秋色宜人。
  第二道界限,屬於半山之勢,牽連後山諸嶺,天光自四峰交投直射,樹挺枝秀,風回雲轉,泉聲潺潺在聞,似更能獨得天地之鐘秀。
  至於第三道界限,概為高拔千仞之嶙峋峻嶺奇峰,那裡白雪常封,雪氣氤氳,卻非極目所能窺其堂奧。
  寇英傑把眼前山勢,看了個清楚,胯下黑水仙,已不耐發出嘶聲,頻頻刨動前蹄,寇英傑微微抖韁,即刻向嶺內奔去。
  一片秋色蟬聲,他來到了一處內山腹地,一面是展延數里的秋收旱田,另一面是水明山秀的天上人間。
  高有十丈的一方巨石,拔地直起,作馬揚前蹄之勢,透過巨石腹跨之下,蜿蜒出一道迂迴的山路,自此地勢漸漸升高。巨石上赫然鑄刻著「白馬山莊」四個大字,字跡蒼勁,其上抹以翠綠,望之而興古意。
  寇英傑方自對石凝視,耳聽得身後急促的腳步之聲,他不禁帶馬回頭,卻使得他微微一驚。
  目光望處,只見一頂青呢大轎,在四個黃衫短衣精壯漢子的力抬疾步下,正自繞過一彎腴柳,直向寇英傑站身處行走過來。
  山道雖然不窄,可是容納了這乘轎子,再並馬而行,可就有些牽強。寇英傑就把坐騎向一旁閃開了些,轉瞬間,對方那乘轎子,已來到了近前。
  撇開轎子中人不算,走路的共是五個人。抬轎子的是兩個人,跟著換肩的又是兩個人,另外一個人,卻行走在轎子的前首。這個人二十左右的年歲,一身鮮艷講究的青緞子長衣靠,腰扎絲絛,卻把長衣下擺一角別過來,紮在絲絛裡,這人面容黑瘦,但精神奕奕,背後的一口長劍,似乎較一般的劍身,看上來要長出半尺,老長的一截露出頸後,足下一雙鹿皮爬山靴,昂首闊步,精神抖擻。
  寇英傑立處,正當白馬山莊那方的入口之地,來人一行看來正是借步此處入山,雙方正好照了臉兒。
  那乘轎子轎簾敞開著,裡面倚坐著一個四旬七八,衣衫華麗的中年斯文漢子。這人正自用一雙奇異的眸子,打量著寇英傑,忽見他右手微微揚動了一下,轎子立刻就停住不動。
  轎前青衣少年,立刻回身拱手聽命。
  華服漢子嘴皮微動,寇英傑因距離較遠,未能聽出他說什麼,即見那青衣少年應了一聲:「遵命!」隨即回身向著寇英傑站立處走來。
  寇英傑心中方自一怔,對方那個青衣少年,已經站立面前:「你是幹什麼的?」
  青衣少年衝口先來了這麼一句,一雙鋒芒畢露的眸子,上下的在寇英傑身上轉著,其勢洶洶,大有一言不合,即要動武的樣子。
  寇英傑在馬上抱了一下拳道:「在下姓寇,寇英傑,來此是訪尋一戶人家……」
  「胡說!」那少年咄咄逼人的上前一步道:「這裡哪有你要找的人?既要找人,怎不知找人的規矩?還不給我退了出去!」
  寇英傑心裡老大的不悅,只是一來摸不清對方身份,再者自己此來是客,又在服喪期間,自不便惹事,當下翻身下馬。
  少年上前一步道:「你是怎麼進來的?既然來這裡找人,怎不在入口先行通報,敬候響箭通知?這麼胡跑亂闖,想死麼!」
  寇英傑想不到他年紀輕輕,竟然出口傷人,不禁冷笑一聲道:「興隆山莊未聞是何人私產,我怎麼就來不得?」
  少年怒叱一聲道:「大膽!」足下一跨步,霍地出右掌,直向寇英傑前胸上直擊過來,寇英傑後退一步,少年這一拳差著數寸沒有打中,可是緊接著他右足快進一步,卻用另一隻手呼一聲,帶出大股拳風,直向寇英傑腰眼上擊來。
  寇英傑登時就覺出這少年拳腳上得過高人傳授,而且行拳過掌之間,頗有內功根底。心裡有了這番見地,寇英傑不敢大意!他一來心怒對方口頭刻薄,再者這少年尤不該出手打人,是以他決心要給他吃些苦頭。
  少年拳來得猛,寇英傑閃得妙。
  「呼——」一拳又走了個空,少年狂吼一聲,正待三次進拳,寇英傑已不容他這般猖狂,只見他身子向後一撤,右掌托附之間,施展了一個托字掌,直向對方少年右肘腕上附來。
  青衣少年年幼得高人傳授,只因上來自負,根本未把對方看在眼中,這時摹然發覺到不妙時,已把招式用老,想退身已是不及。
  隨著寇英傑輕叱的一聲:「去!」掌勢向外一吐,青衣少年身子就像個陀螺似的向外旋了出去,叭的一下子坐倒在地。
  轎內那個華服中年漢子看到這裡眉頭一皺,霍地把身子坐直了。
  就在這時,坐倒在地的青衣少年,猛然把身子竄了起來,劍光一閃,指向寇英傑面門,他氣勢洶洶的道:「小子!你是找死,快撤兵刃出來!」
  寇英傑打量了一下轎內的中年人,見他表情泰然,絲毫不以為意,心內不禁大不為然。
  既然撤出了兵刃,動起手來可就保不住要傷人,妙在對方主人在場,竟然不予喝止,寇英傑可不願這麼冒失。當下他閃出一步,怒目視向轎中人冷笑抱拳道:「足下莫非聽任手下這般作為不成?」
  轎內中年漢子鼻子微哼一聲,徐徐的道:「興隆山名榜武林,足下這般冒失,略予懲處,理所應當。」說到這裡嘿嘿一笑,那雙深邃的眸子,卻在寇英傑身邊的那匹黑水仙身上轉了一轉,一隻手微微抬起,摸著唇上的一叢短鬚:「足下現在走還來得及,只是得把這匹牲口留下來,怎麼樣?」
  寇英傑冷哼一聲,不再與他多言,卻把目光移向那個青衣少年,他預感到一場殺搏在所難免,左手輕輕在愛馬黑水仙身上拍了一掌,黑水仙遂自行向一旁走開。
  青衣少年一舉掌中劍,道:「快!少爺要在你身上開個血窟窿,才消心中之恨!」
  「只怕未必!」寇英傑眼見他主僕如此囂張,決心要出手教訓這少年一下,只是那轎中人顯然是個虛實莫測的人物,倒不得不令他暗中戒備。
  無論如何,他不出手是不行了。
  冷笑一聲,他手探腰側,寒芒乍顫,卻把一口如意軟刀操在了手中。
  青衣少年沒料到對方施用的竟是一口軟兵刃,心中一驚,卻把長劍向懷中一抱,目視正前,氣沉丹田。
  架勢一拉開,可就透著不凡!寇英傑見少年一拉架勢,憑自己閱歷,竟然未能看出對方門戶,心中不免吃驚。
  是時,轎內中年人已比了個手式,轎夫隨即把那頂青呢大轎緩緩放了下來。中年人依然坐在轎內,他臉上微微帶著冷笑,擺出一副坐山觀虎鬥的樣子。
  寇英傑不禁心中更是有氣,方待向對方少年交待幾句,卻不料那少年一心想找回方纔的面子,根本就無暇與他多說,嘴裡喝叱一聲,一挺掌中劍,直向他面門上刺了過來。
  寇英傑如意軟刀向外一封,身子奇快的一個疾轉,左掌霍然遞出,直向那少年後肩擊來。
  他無疑是心存仁厚,滿心只想略給對方幾分顏色,倒是無心傷害於他。卻不知那青衣少年並不領他這個情,就在雙方刀劍乍然一交的當兒,那少年身子一個快速的疾轉,掌中劍霍地向外一封,泛出了一片寒光,由上而下,劃出了一個之字。
  這一劍無異是得自高明傳授,之字上的一點,象徵著劍點前心,接下去是劍掛兩肩與一揮一拖,這一劍五式,果然高明之至!
  寇英傑方自凹腹吸胸,躲開了首先的一刺,接下去的四手快劍,卻是一氣呵成,青衣少年如非心存狠惡,萬萬不會對一個陌生人一照臉的當兒,竟然施展出這般狠毒的殺手。
  這一招五式,施展得那般奇妙,寇英傑萬萬不曾料到對方一個年少弟子,竟然會有這般起手,乍驚之下,他身軀猝然拔起,掌中刀施展出他素鳴得意的一招——一刀奔雲。一陣兵刃交鳴聲,雙方不約而同的俱都向後退了幾步,青衣少年到底是力道不足,足下踉蹌著,幾乎坐了個屁股蹲兒。
  然而寇英傑卻也並不體面,在他低頭察看時,才恍然發覺到長衣一角,居然為對方劍刃削落。
  就在寇英傑方自一緊掌中刀的同時,那個青衣少年居然第二次襲了過來。這一次較諸前一次更為猛烈,掌中劍捲起了冷森森的霞光,在刺目的劍光裡,卻明顯的分出了三截劍尖,分點寇英傑咽喉、心窩、下腹。
  青衣少年果然劍法迥異,只是這一次在寇英傑嚴密的防範之下,卻難以取勝。
  面對著當前劍勢攻擊之下,寇英傑身形紋絲不動,他迭經大敵,早已養成臨危不亂的大家風範,越是形勢險惡,越見其謹慎周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37:07

  這種以不變而應萬變的氣概,正是成就他今後在武術劍道上超凡拔萃的最大因素。
  青衣少年一手三劍的絕技施展的並非不妙,只是卻懾於寇英傑這般泰山崩於前而不潰的氣度,就在他心神微分的當兒,寇英傑已把握著這一刻良機,在對方泰山壓頂的劍勢裡,攻出了一刀,刀光一吐即收。
  耳聽轎內中年人一聲叱道:「不好!」像是一頭怒起的飛鷹,那個身著華麗衣服的中年漢子,倏地騰身而起,寬肥的綵衣,噗嚕嚕帶著一陣子疾風,飛星天墜般的向著二人之間猝然落下去。
  中年人顯然具有非常身手,在他兔起鶻落的一剎那,寇英傑頓時有感於他環身四側的充沛力道。也就是這種力道,迫使寇英傑不得不向後面撤退了一步。然而,這仍不能阻止他已出的刀勢。
  其實寇英傑是有足夠的能力,在這一刀取得對方性命。他當然不會這麼做,如意軟刀的刀尖,在已經掃觸到對方前心衣邊的彈指間,忽然向上方跳開,有意的離開了這處要害,卻扎向那少年左面肩窩,噗的一聲,足足扎進去有兩三寸深。
  刀拔,血竄,青衣少年嘴裡「啊唷!」一聲,足下一連後蹌了六七步,噗通一聲坐倒在地。
  面前人影一閃,現出那華衣中年漢子,他似乎震驚於青衣少年的負傷,面上神色為之一變,二話不說,陡然出手按在了少年肩上傷處,幾名轎夫也都驚慌失措的偎近上來。
  華服漢子怒聲道:「沒你們什麼事,退下去!」
  四名轎夫似乎十分畏懼這中年人,聞聲後,匆匆退回原地站好。
  中年人怒視了寇英傑一眼,才轉向少年說道:「不要緊,這裡尚有一粒定血丹,無論多重的刀傷一粒足可見效,你服下以後暫時不要走動,小坐片刻,當有妙用!」
  青衣少年十分委屈的點了一下頭道:「謝謝爹爹!」
  寇英傑心中一驚,這才知道對方竟然是父子關係,較諸師徒之情猶要更深一層,看上來,雙方勢將更難以善罷甘休了。無論如何,即使是一千個有理,此刻也難以分辯。
  寇英傑心知此刻開口,即使是真心向對方致歉賠罪,也是無濟於事,反倒不如一言不發,看著對方究欲如何,再定對策。
  想到這裡,他退後一步,將一口如意軟刀,還入鞘內,倒要看看對方怎麼對付自己。
  是時,那中年漢子已由身側取出了一個扁玉匣子,打開來,由裡面取出了一片丹藥,與少年服下,收起了玉匣,他才緩緩站起來,一回頭,目光炯炯的逼視向寇英傑:「混小子,你好大的膽子!」華服漢子邊說,邊自把一雙袍袖捲起來,向上方作規則的挽好,那雙灼灼的眸子,鷹般的深沉:「足下攻習的是馬家快刀吧!不錯,很有點底子了!」
  冷笑了一聲,他又接下去道:「不上高山,不顯平地,今天鄔大爺也叫你長長見識,你就知道你那兩手三腳貓功夫在這裡耍不開了!」他一面說時,身子一直向後面退著,可是退的步子顯然很奇怪。
  寇英傑因見這中年漢子器宇軒昂,是以一上來,就未敢對他心存輕視,這時聽他口氣,竟然已窺出了自己刀法玄奧——這是下手對敵武者大忌。
  蓋因為對方一上來先把自己身手摸清了之後,先已立於不敗之地,想要勝他可就不易。再者,寇英傑也曾注意到中年漢子退後的步子,乃是採取交插五宮的步勢,心中更不禁大生警惕之心,愈覺得對方不是好兆頭。
  中年漢子退到一定位置上,左實右虛,把腳步定了下來,一雙手腕子交插相疊在前面小腹上:「足下請吧!」臉上帶著輕輕的冷笑,這漢子真有說不出的狂傲姿態。
  寇英傑抱著拳道:「請報大名!」
  中年人狂笑一聲,道:「你也配問我的名字麼?還是糊塗一點的好!」
  寇英傑咬了一下牙,冷冷的道:「足下既不願以姓名示人,顯然別有隱衷,請示要與在下怎麼一個打法?」
  中年漢子嘿嘿笑道:「小子,你連我妙手崑崙鄔大野都不認識,竟然就敢來到皋蘭撒野,這就活該你小子要倒霉了!」雙手揮了一下道:「來吧,找出你的刀,看看能沾著你鄔大爺一根汗毛不能!」
  寇英傑道:「那倒用不著,兄台既然空著手,在下也就徒手奉陪!」
  這也是寇英傑心思慎密之處,因為對方一上來先已看出了他的刀功刀門,是以他也就不再以刀對敵。
  鄔大野鼻子裡哼了一聲道:「一切隨你,來吧!」說到來字,他身子霍然向下一矮,氣沉小腹,目視正前,身軀似蹲又立,看來固若磐石。
  寇英傑自忖著這個架不打是不行了,當下抱拳道:「現醜!」
  陡然他足尖點地,身軀平著竄了過去,左手微晃一下,右手待機直向姓鄔的上胸劈出一掌。這一掌純係試探對方虛實,掌力乍一推出,中年漢子竟然隨著他的掌勢霍然向後退了出去。
  當初還不覺有異,待到右手往回一收的當兒,這才暗吃了一驚。原來那漢子整個身子彷彿是一塊鐵,而自己收回的手掌,卻有如是一方磁石,一出一收,有如磁石引鐵,眼看著那漢子身軀,夾著一股強勁的風力,呼地一聲,隨著自己收回的掌勢,猛地撲了過來。
  寇英傑大吃一驚,陡然憶及當初郭先師在沙漠動手之時,老人家的身手,即有幾分與對方相彷彿,俱是武林中難能的粘字訣竅。這一驚使得他禁不住打了一個冷戰,也幸他洞悉在先,才免了一場上來劫難。
  鄔大野身如狂風般的襲上來,四肢齊收,而在他身子甫一湊近的剎那,卻驀地向外分開來,一收一放,其間夾帶著萬鈞巨力。
  鄔大野心銜子傷之恨,再加以他本人一貫的動手作風,必使對手身上帶了傷方得倖免,是以拳腳上力道,貫足了十成功力,雙手猛襲寇英傑雙耳兩頰,一雙足尖蜷曲著,直向寇英傑兩處肩窩上踢去。
  寇英傑如非洞悉於先,只怕一上來先就招架不住,總算他見機得早,身子霍地向後一坐一擰,嗖的一聲拔出了一丈五六。
  妙手崑崙鄔大野一雙足尖,緊擦著寇英傑肩上踢了過去,險固然險到了極點,只是沒有踢著。呼一聲,像是一片雲似的,鄔大野掠空而過。
  兩個人就像一對剪空交尾而過的燕子,剎那間分飛兩處。
  寇英傑頓時有感於對方手足上的力道驚人,雖然沒有被他實力擊中,只為他手足上的風力掃擦過去,也覺出火辣辣的一陣灼痛,如此看來,對方這個中年漢子,顯然具有一流的卓然身手。
  彼此不過才過了一招,寇英傑已覺出自己萬萬不是他的對手。
  這其中還有一點差別,寇英傑終究心存仁厚,上來不肯以實力相拼,而鄔大野卻是出手極重,似乎一上來就有制對方於死的意思,相形之下,強者益強,弱者也就愈弱了。
  妙手崑崙鄔大野一招失手,嘴裡怒嘯一聲道:「好小輩!」只見他一雙大臂霍地向後一個倒剪,足跟著地,使出了一式金鯉躍波,嗖的一聲,已再次來到了寇英傑身邊。
  冠英傑自忖著無能勝過對方,卻也不甘心就此服輸,這時見他展出千鈞巨力,用霸王卸甲式子,直向鄔大野兩肋上捺了過去。
  鄔大野冷笑道:「好!」
  四掌直托之間,寇英傑只覺得一股大力反彈而出,其勢至猛,再想挺身出力,已是無及,呼的一聲,摔了出去。
  這一摔端的是跌得不輕,寇英傑雙手兩膝俱都擦破,所幸他身手靈活已極,就地一滾,霍地躍身而起。說時遲,那時快!
  就在他身子方自站起的一剎那,面前人影一閃,鄔大野又已來到了身邊。寇英傑頓時覺出,那鄔大野身上發出一股吸力,想要擺脫他誠是不易。一念未完,隨著鄔大野翻出的手勢,一股疾風已托向他腰胯之間,鄔大野叱了一聲:「去!」氣勢一吐,寇英傑竟再次的被摔了出去。
  這一次較諸前次更重,加以寇英傑落下的身子,受阻於一叢亂石,石塊紛飛裡,寇英傑再次站了起來,身子多處已見了傷。
  雙方動手,既無血海深仇,到此也就很可以作罷了。無餘鄔大野卻不作此想,似乎存心要置寇英傑於死地。
  寇英傑在沉重的兩次跌摔之後,尚能站起,已是不易,卻未曾料到身子方自站起的同時,鄔大野長笑聲中,再次的逼了過來。
  寇英傑陡然憶及此人身手,有幾分與死去的恩師相似,正待出聲呼止,鄔大野已再次的撲身而近。呼!一股疾風,鄔大野的腿,直向寇英傑雙膝上掃來。
  寇英傑身子往上一拔,卻正好迎著鄔大野揮下的手掌,這一掌鄔大野決心要取他性命。
  只聽得碰的一聲,擊中在寇英傑背心之上。
  隨著鄔大野遞出的掌勢,寇英傑身子足足騰起來七尺高下,帶著後者的一聲長嘯,直向懸崖邊滾落下去。
  鄔大野冷笑一聲,自忖著他無活命之理,這才回首向山道間的那匹黑水仙,由不住點頭讚許道:「好馬!」心中一動,隨即吩咐手下道:「給我擒下來!」
  四個轎夫齊應一聲,猛的撲過去欲擒捉時,那匹黑水仙早已長嘶一聲,向著亂山間狂奔而去,瞬息無蹤。
  妙手崑崙鄔大野待追時已是不及,心中好不遺憾!他冷冷的道:「這件事,你等切記不可對任何人提起,否則休怪我手下無情!」
  四名轎夫唯唯稱是,哪裡敢不答應。
  鄔大野重新返回轎內,揮揮手,四名轎夫重新抬起轎子,那名青衣少年原沒有什麼大傷,上藥之後己無大礙,當下仍像來時模樣,率先前導。
  一行人轎,繼續向前行進。
  彷彿置身於虛無飄渺的雲霧裡,又像是隨著劇烈的浪潮,一次又一次的在海水裡衝擊著,寇英傑悠悠的自昏迷中醒了過來。
  首先映入他眼簾的是窗外的那株老梅樹、一隻歪斜的八仙桌及一襲杏黃色的袈裟,袈裟是穿在和尚身上的——風火僧向元。
  寇英傑彷彿記起了什麼,那個叫妙手崑崙鄔大野的人,施展重手法,把他打落崖下。
  一次!兩次!三次……似乎中途一連經過了三次重跌,一次比一次劇烈,直到了第四次,他才開始失去了知覺。
  不知過了多久,他耳邊似乎聽到了一聲馬叫——黑水仙的悲鳴聲音,再以後,他真的什麼也不知道了。
  他能躺在這裡,誠乃異數,天意!
  他不禁為著自己尚能苟活人間感覺慶幸,由不住發出了冗長的一聲呻吟。
  「阿彌陀佛!」風火僧放下了手上的經卷,打著稽首道:「寇施主,你總算醒過來了!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
  和尚眸子裡交織著慈輝,道:「施主,你可知道,你已整整昏迷了一個對時,可嚇煞人了!」說到這裡,眉頭一皺又道:「不好!」趕忙上前一步,雙手托著他往上一起。
  只聽見「哇!」一聲,已自寇英傑嘴裡噴出了一口鮮血。
  風火僧向元喧了聲「無量佛!」緩緩把他身子平放下來:「寇施主,千萬不能出聲說話。」他臉色十分沉重的說道:「方丈交待,你要靜息三日,才可以出聲,不得妄動身軀和飲水,否則,性命不保!」
  寇英傑微微頷首,表示他聽清楚了。
  向元用一方紗巾,輕輕把他唇邊血漬擦拭了一下,慨然歎道:「看來,施主你像是不慎自懸崖摔下,如非是施主你那匹坐騎通靈,將施主自行馱回,只怕施主你一命休矣!」
  寇英傑微微點了一下頭,眸子裡現出了一些淚痕,他週身無比痛楚,彷彿身上的每一塊骨節都碎了,每一塊肉都在淌流著鮮血,試著運行一下真氣,卻連一絲力道也提不起來,當真是氣若游絲。
  風火僧向元道:「敝寺方丈已用接骨術,為施主把兩腕錯開的骨節接好,全身上下,為施主貼了十七塊鎮肌和氣血的特製藥膏!好重的傷!異數,異數!施主你這條命但能保住,稱得上我佛慈悲,無——量——佛——南無阿彌陀佛!」
  寇英傑枕上頷首,再次表達他內心由衷的謝意。
  和尚道:「方丈交待,如果在子時之前,施主倘能醒轉,這條命尚還有救,否則就要老衲給施主準備後事,施主此時醒轉,似乎較諸方丈預期的子時,還要早上兩個時辰,看來這條命是保住了。可喜,可賀。」說到這裡,他雙掌合十,又朗誦起阿彌陀佛來了。
  一旁的小火爐,正自蒸煮著什麼,和尚站起來道:「你己一日夜不進飲食,方丈交待如你醒轉,要老衲餵你吃些東西,廟裡沒有什麼好吃的,老衲為你煮了幾個山芋,施主你可覺得飢餓?」
  寇英傑搖了一下頭。
  向元和尚道:「要吃些才好!」說著,逕自取了個熱山芋,剝了皮,用竹筷叉開,挾了一塊,送到他嘴裡。
  寇英傑只吃了一塊,即作出嘔吐之意。
  風火僧向元嚇了一跳,趕忙放下筷子,把一隻手輕按向他小腹上。
  寇英傑只覺出由他掌內傳出一股溫和之氣,似如此上下攪動了半天,才勉強使他平息下來。
  向元和尚似乎功力不濟,額頭上已現出了汗珠,他長吁了口氣道:「施主你感覺如何?」
  寇英傑勉強點了一下頭。
  和尚道:「我們這廟裡,只有方丈懂些醫術,他已為施主服下敝寺自製的續命保濟丸,只是,看來藥效並不十分顯著。」
  說到這裡歎了一聲,十分懊喪的道:「早上,玉小姐來寺的時候,方丈竟然忘記向她討取一粒紫金丹,否則施主就不礙事了!」
  寇英傑雙目迷濛,原已興出了濃重的睡意,只是當他乍然聽見玉小姐三個字時,禁不住全身一震,陡然睜開了雙目。
  和尚並沒有發覺他這種反常的突然舉動,只是雙手合十喧著佛號,又道:「施主你好生休息,老衲還有一課經,念完後再來看你!」說完雙手合十一拜,逕自離去。
  寇英傑待其去後,那一顆心卻因為風火僧的那一句玉小姐而再也難以平靜下來。
  他腦子裡反覆的思索著那個玉小姐的影子,心裡真有說不出的遺憾。
  為什麼每一件事,都是那麼陰差陽錯,不湊巧?
  在歷經千山萬水,受盡驚險磨難之後,眼看著來到了師門,即將得卸千斤重擔的當兒,卻又偏偏會發生了這件事。
  如非愛馬通靈,以及這廟裡和尚搭救,自己此刻早已命喪黃泉。
  他不禁又想到了那個狠心辣手的中年人,暗暗記著他的名字——鄔大野。
  他反覆的念著這個名字,早晚有一天,要報復這一掌之恨。
  人在傷病之中,在他腦子千思萬想之後,最終仍然落在了那位玉觀音郭彩綾身上。他忘不了她的絕世芳容,忘不了她神乎其技的身手,更忘不了她的無情鞭梢……
  想到了馬場那一頓無情的鞭撻,以及她厲顏相向的嘴臉,寇英傑當真猶有餘悸,禁不住自腳心裡滋生出陣陣的寒意。
  身上是那麼的痛苦,思慮更加的痛苦!想東想西,簡直沒有一件事稱心如願。
  最可悲眼前落得古廟棲身,身罹重傷,生耶?死耶?尚是茫茫未知之數,怎不令人憂心?想到這裡,真恨不能放聲大哭一場。偏偏連哭的力量也是沒有!思念再轉,他不禁又想到了自己此番負傷,歸根究底,還是怪自己武功不濟,而沿途所邂逅遭遇之人,細想起來,簡直沒有一個不是武技高強。
  拋開先師與鐵海棠不說,試想沈娘姨、鐵孟能、小薇兄妹、鷹九爺,以及後來所結識的卓小太歲、姓成的婦人……鄔大野……
  他腦子裡歷歷閃過這些人的影子,越覺得這些人,無不身手驚人,自己遠非其故,看來今後如果要想出人頭地,在武林中得佔一席之地的話,是非得要痛下決心把武功練好不可!
  由是,他想到了郭先師臨終前所贈送的那卷武林至寶——金鯉行波圖,以及所傳授的十一字真訣,不禁一時又興起了無比雄心壯志。他覺得目前已到了下工夫研究這些密奧武功的時機,似乎已刻不容緩。
  想到了那卷金鯉行波圖,心中一驚,眼睛可就情不自禁的向著右膝上看去,還好,那卷圖畫,仍然好好的纏在腿上。
  為了這卷圖畫的更安全萬無一失起見,寇英傑參閱那卷圖畫,另外配了一條,再包以黑綢,縫好,改成一雙外用的護膝綁腿,這麼一來,就成了武林男士一種普通的外用裝著,出示任何人,也不會引人疑竇了。
  看見這卷圖畫,寇英傑內心滋生出一種安慰,他既然傷居在床,轉動不易,乾脆就把師授的十一字真訣記起來,反覆思索推敲。
  他原本智力過人,自從服喪以來,哪裡有過一天安寧日子,即使能靜下來想一想的時間也是不多,這時運思細一推敲,果然覺得師授這十一字真訣含有極深的涵意在內,果真參習輔以內功調息,必具神效。無奈他經此重傷,內元真氣俱已大虧,即使是運用思籌,也是消耗不起,勉強的支持了半個時辰,即興起了濃重睡意,才一合眼,即沉沉入睡。
  夜前,他一覺醒轉,適方丈會同風火僧來探,與他服了一些丸散。
  方丈法號至明,為人甚是慈善,頗精醫理,當時講說了一些要他注意的事項,察看了一下他的舌苔,告誡他旬日之內不可移動,一切煩碎,皆用小沙彌操作,須再過三天,始知安危。
  至明方丈交待完畢,始與風火僧向元步出禪房,當即打發了一個小沙彌入內侍奉寇英傑便溺。
  經過了一番折騰之後,寇英傑再次昏昏入睡。
  子時前後,寇英傑昏沉沉的由夢中醒轉,只覺得遍體燥熱,口渴難耐,他腦子裡方自興起了要飲水念頭,卻有一枚剝了皮的新鮮枇杷適時接觸在他唇邊!
  一種意外的喜悅,迫使他張開嘴,三口兩口的吃了下去。
  第二枚又送到了嘴邊,他又吃了下去。
  第三枚卻沒有了!
  一雙纖纖的手指為他把吐出的果核拿起來,丟向痰盂裡,發出了叮的一聲。
  寇英傑覺得口齒留芳,舒服極了。他自負傷以來,已兩日一夜不進滴水,乍嘗美味,自是味同嚼食仙果。閉著眼睛,在枕上微微頷首,算是答謝風火和尚賜食佳果的美意。
  然而,站立在他床面前的可並不是那個風火僧向元。也不是奉命來侍候他的小沙彌。是個長身玉立,花姿玉貌的絕色佳人——玉觀音。她靜靜的站在床面前,黛眉輕顰杏目含憂。
  她穿著一襲緊身的黑色夜行衣靠,外面罩著深絳色的一領披風,長髮用黑絲絨緊緊紮成一根兒臂般粗細的辮子,甩向肩側,襯著隱約的燈光,看上去俊極了。
  禪房內點著一盞孤燈,燈芯無聲的燃燒著,跳動的燈焰,似乎也同於她此刻內心那般的不寧靜,那麼的舉棋不定。那雙眸子更不知是嗔是怨,更似無可奈何的憐惜。總之,每當她打量看他時,都使得她心緒不寧,也不知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自從秦州賽馬歸來以後,這個人的影子,就時常出現在她思潮裡。「到底是怎麼回事?」她老是想靜下來,打心眼裡理出一條頭緒來,偏偏是越理越亂,當真是「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了。
  倒是從來不曾這麼仔細的瞧過誰來,況且對方還是個男人家。把他的臉一遍一遍的瞧著,看在眼裡,想在心裡,拿來和那天賽馬時候的他互一比較,一個人,兩樣心思。「唉……」她由不住露出了輕輕的一聲歎息。
  也就是這聲歎息,使得寇英傑心中一驚,他原是閉著眼睛,忽然睜開來。
  當他目光接觸到站立在自己面前的,竟然不是那個風火和尚向元,而是玉觀音郭彩綾時,著實的大吃了一驚。
  他身子顯然的動了一下:「啊!是……你。」
  玉小姐道:「不要說話!」
  寇英傑頓時不再吭聲。他以無比驚詫的神色,打量著眼前的玉小姐,內心衝動極了,因為他急於要找她,有太多的話要告訴她,偏偏目前又不是見面說話的時候。
  郭彩綾道:「你傷很重,你還不能說話,暫時忍耐一下!」說著她那一雙長長的秀眉皺了一下又道:「白天我來廟裡,為我爹爹還願,看見了你的馬,就猜想你住在這裡,果然沒猜錯,只是沒想到你竟然在這裡養傷,你怎麼會來皋蘭?又是怎麼受的傷?」
  寇英傑張開嘴,只說了一聲「我……」下面的話,竟然說不出來。
  郭彩綾道:「我忘了你不能說話了。你不要開口,只聽我說就是了!」
  寇英傑無可奈何的點了一下頭。
  郭彩綾道:「剛才你在睡夢中時,我已察看了你的脈搏呼吸情形,看樣子你受了很重的內外傷,我雖然對你認識得並不清楚,卻可以斷定你不是一個壞人。」說到這裡頓了一下,床前有一張木凳,她緩緩坐下來。「你只要聽就是了,」她說:「我還有事,這個地方也不方便,我不能停留很久!」
  寇英傑點點頭,表示聽明白了她的話。
  郭彩綾皺了一下眉,道:「那一天在秦州賽馬的事,我覺得我做得太過分了,我不該用皮鞭子抽你,事後我很後悔。」她似乎很為難的才說了這幾句話。
  寇英傑一聲不出,直直的用眼睛看著她。
  郭彩綾看了他一眼,臉上的神態很窘,咬了一下牙,她繼續道:「也許你心裡還在恨我,要是這樣,我也沒有辦法。」
  寇英傑仍然一動也不動,他只是用眼睛看著她,似乎在分辨她的居心和誠意。他不再期望眼前說些什麼,因為他要講的話太多了,絕非三言兩語所能說得完的。
  郭彩綾道:「你身著孝衣,聽說還帶著一口棺材,可是你親人中有什麼人故世了?」
  寇英傑點了一下頭,臉上帶出難以刻劃的表情。
  郭彩綾道:「你是在送喪?」
  寇英傑又點了一下頭。
  郭彩綾一怔道:「這麼說,你死去的親人是住在皋蘭?」
  寇英傑忽然睜圓了眼睛,他身子抖動了一下,喉嚨裡發出了急劇的喘息聲音。
  「你用不著激動,其實這些話你是用不著告訴我的,我只是覺得好奇才問你。」說著她默默點了一下頭,道:「這麼說起來,你的孝行可嘉!我倒是錯怪了你。不過……有些地方,我實在還不瞭解你!等你的傷勢好一點,能說話以後,再告訴我吧!現在,我必須要走了!」說完,她探手身側,拿出了一個小小玉瓶,道:「我現在給你服一粒紫金丹,這是當年我爹爹親手採集二十四種名貴藥材,調煉成的。能治百病,尤其能補氣血,大傷之後,服下更有神效,你先吃下一粒,必能使你元氣早日恢復!」
  藥色澄黃,大小僅如梧桐子,卻有濃重的異香撲鼻。
  郭彩綾取出一粒,放置在他嘴裡,忽然一怔,道:「我走了。」
  言罷身形微晃,一縷輕煙般的已越出窗外,外面,月色甚好,可以看見她掠出的清晰影子。不過是起落之間,已自失去了她的蹤影。
  寇英傑忙把嘴裡紫金丹吞下,待出聲喚止時,已是不及,心裡正自不解她何以忽然離去,卻見旁門啟開,風火和尚向元正自由外而步入,顯然她是聽見了和尚腳步聲,才匆匆避開的。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37:22

  風火僧看了一下他的臉色,又切探了一下他的脈搏,面現喜色的道:「恭喜施主,好多了,好多了!阿彌陀佛!」
  寇英傑心緒如麻,只是對於這位風火和尚,他卻充滿了感激,在枕頭上頻頻點頭,表示感戴之意。
  風火僧合十道:「寇施主不必客氣,你這次受傷太重,元氣大耗,能夠起死回生,真是佛祖的恩典。施主大概是餓了吧!」
  這麼一提,寇英傑倒真覺得有些餓了。
  風火僧口喧佛號,含笑步出,須臾取來一大碗稀粥,耐心的一匙匙的餵他吃了有大半碗,又與他談了些閒話,才滿意的去了。
  寇英傑吃了些東西,再加上方才服下的紫金丹,已起了作用,只覺得一股熱氣,起自丹田,轉瞬間散佈全身上下,即足心手尖,也能清晰的感覺出藥力行過。不過是瞬息之間,他已覺得能夠轉動了,暗忖著郭先師留下的紫金丹,果真有起死回生之妙,只是轉念又想到他老人家雖然手制了紫金丹人間仙藥,造福江湖生靈,卻並未能以此而拯救他自己活命,豈非一大恨事,上天似乎也太不公平了。
  他試著運行了一下真氣,已不似先前那般怠滯不行,約盞茶之後,真氣已打通諸關節,可以暢通無阻,出了一身大汗,自此身上即大感輕快。
  他自幼曾習過橫練的鐵布衫功夫,這也就是他何以未曾當場摔斃的原因。真正對他構成致命威脅的還是鄔大野的那一掌。
  由於鄔大野那一掌力度過重,已將他全身真氣震散,現在他借助紫金丹奇特的藥力;以及至明方丈的回春妙手,再加上他新自十一字真訣中體會出的運氣訣竅,竟然使得那散開如絲的全身真氣,重新聚結起來,實在說得上是一種奇跡。寇英傑抓住了運氣活血的竅門,隨即一遍一遍的運行,週而復始。
  郭白雲當初傳授他的十一字氣血真功,乃是宇內不傳之秘,設想當初郭白雲如非為鐵海棠之彈指飛針傷中後腦,如果僅僅為其掌所傷,即可以借此真功,收起死回生之效,只惜那彈指飛針本身細若牛毛,逆血而行,加以傷在腦髓,才使得郭白雲束手失策,坐而待斃。
  以寇英傑眼前情形而論,自不可同日而語。是以,在寇英傑專心運施,靈巧試行過這十一字真訣之後,即收到他出乎意料之外的神效。
  天色微明以前,他已能自行坐起,出聲發話。
  不久至明方丈和風火僧來探,見他盤坐榻上正在運功調息,不由大吃一驚。
  二僧反覆觀察他的病情,對於他回復得這般神速,無不嘖嘖稱奇,自是無比欣慰。
  那至明方丈年在五旬左右,白皙的面皮,瘦懼、矮小,但神采栩栩,氣質不群,觀其外貌,聽其談吐,即知道他是一名傑出的高僧。
  當下,至明方丈隨即施展佛門大推按法,破格為寇英傑上下推按了一回。
  這一場功夫施展下來,足足耗了有大半個時辰,施功人與受功人,同感疲累不堪。
  二僧退出之後,寇英傑即感腹痛如絞,即由小和尚侍候著他便溺一會,解出許多血塊濁物,由是全身上下更是大感輕快。
  晚餐之後,他己能下床行走。緬懷著此番生死攸關,不禁有兩度為人之感。
  小和尚燒了水,又服侍他洗了個澡,換了一襲乾淨的衣服,這才舒舒服服的睡了。
  仍然是子時左右。
  寇英傑忽然由夢中醒轉,一種強烈的心電感應,使得他陡然欠身坐起,這種舉動,使得靜坐一邊的郭彩綾吃了一驚。
  四隻眼睛交接之下,彼此都呆了一呆。
  郭彩綾欣慰的道:「想不到你復原得這麼快,真有點……令人難以相信。」
  寇英傑翻身下床,抱拳一揖道:「多謝姑娘賜藥大恩,感激不盡!」
  郭彩綾更為驚訝,她退後了一步,睜大了眸子道:「你已經能開口說話了?」
  寇英傑道:「姑娘盛情關懷,在下自服藥調息之後,已經好多了,再過些時日,必能復原如初!」
  郭彩綾道:「這就好了。你快坐下來說話!」
  寇英傑依言落坐,他近看著郭彩綾這個人,想到了此行自己所負的使命,一時間心上像是壓了一塊鉛,更不知如何開口才好!
  郭彩綾落落大方的道:「我本想白天來看你,只是廟裡人雜,很多不便之處,想了想,還是夜裡來好……」說到這裡,話聲頓住,過了一會兒才道:「寇兄所投奔之人,目前就住在皋蘭麼?」
  寇英傑看了她一眼,點點頭道:「是的,是在皋蘭。」
  郭彩綾道:「令親的靈柩,可是安置在廟裡?」
  寇英傑苦笑一聲道:「先師靈柩,正在廟裡。」說罷,他目蘊熱淚,緩緩的垂下了頭,心情難受極了。
  郭彩綾怔了一下,輕歎道:「我是不該多此一問的。寇兄你身負重傷,想必很多不便之處……我是想如果有需我幫忙的地方……請你告訴我!」
  「姑娘……」寇英傑忽然抬起頭來,他面色蒼白,心情至為沉痛的接著又說道:「我有幾句話,要請問你。」
  「有話要問我?」
  「是的。」寇英傑點點頭,道:「很重要的話,請姑娘據實回答!我只想證實一下而已。」
  郭彩綾微微驚訝的打量著他,點頭道:「請問吧!我如果知道,一定會告訴你!」
  寇英傑勉強定住緊張的情緒,緩緩的道:「姑娘你的名字真的是郭彩綾?」
  郭彩綾冷笑道:「這是你要問的話?」
  「請姑娘據實回答!」
  郭彩綾見他如此慎重,不由好笑,點點頭道:「不錯,郭彩綾就是我,郭子儀的郭,彩雲的彩,綾羅綢緞的綾!」
  寇英傑把這三個字聽清楚了,道:「那麼令尊的大名是……」
  「郭白雲!」郭彩綾微微一笑,道:「這些話很重要?」
  寇英傑道:「太重要了!謝謝姑娘據實見告!我……我……」
  一時間,他神色猝變,原本就憔悴病弱的臉上,更著了一層悲痛之色。
  郭彩綾見狀禁不住皺了一下眉,道:「你怎麼了?」
  寇英傑道:「沒什麼。姑娘……我要告訴你的是,姑娘你就是我千里迢迢要找尋的人!」
  郭彩綾呆了一下,偏過頭來詫聲問道:「我?」
  寇英傑鎮定了一下,道:「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
  郭彩綾道:「重要的事情?要告訴我?」
  「是的。」寇英傑打量著她的臉,至為沉痛的語帶悲聲說道:「我有一些東西要交給你。」
  郭彩綾一笑道:「寇先生,你真的沒有弄錯?」
  「不會弄錯的!」他一面說著,轉身走向床邊,把那個時刻不敢離身的包袱拿起來,然後轉身慎重的放置在桌子上。
  郭彩綾苦笑了一下,目注著桌上的包袱道:「裡面是些什麼?誰要你交給我的?」
  「是……令尊,郭老先生。」說了這句話,他緩緩的低下頭來,幾乎不敢面對對方。
  郭彩綾先是一怔,卻微微一笑,她仍然是不甚經心的樣子,信手把那個包袱拿到了面前。猶豫了一下,她才解開來:「爸要你轉交給我?」一面說著,包袱已被解了開來。
  寇英傑的頭垂得更低了,他不忍心目睹著對方此一瞬間的猝變。
  然而這一剎那終於是來臨了!
  首先映入彩綾眼睛的是那本絹冊——那本寫著「越女劍術之深奧探討研習新篇」的厚厚絹冊。這些字跡,她是熟悉的,驀地,她把這本絹冊捧在了手上。
  另一行小字隨即映入眼簾——「彩綾愛女二十一歲生日賀禮!」她的雙手抖了一下,臉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
  「爸!」嘴裡驚訝的喚了一聲,很快的她把這本絹冊翻了一下,然後她合上了書,驚訝的看著寇英傑:「這是我爸爸的手筆,你……是從哪裡來的?」
  寇英傑至為傷感的抬起頭,看了她一眼,沒有立刻回答她的問題。
  郭彩綾已迫不及待的翻看著其他的東西——一條鏤花的黑玉珠串,一方古硯,兩個功譜絹冊,還有一些老人生前的衣服鞋襪。把這些東西統統看過之後,她非但完全失去了笑容,那張原似春花綻放的臉上,竟然泛起了一片蒼白。「這……」她注視向寇英傑,道:「我爸爸……他老人家怎麼了?這到底是怎麼一口事?」
  寇英傑強自抑制著內心的沉痛,苦笑道:「這些東西是令尊托交我轉交給姑娘的。」
  郭彩綾一愕道:「他老人家現在哪裡?」
  「令尊……他……」他實在說不出口。
  然而郭彩綾是那麼殷切的期望著一聽下文,一雙秀澈的瞳子,睜得又大又圓。
  在這種無形壓力之下,寇英傑不得再隱藏了,他終於硬下心來,據實道出:「令尊已經去世了。」
  郭彩綾怔了一下,道:「你說什麼?」
  寇英傑道:「姑娘,請你鎮定一下,令尊郭老先師,他已經去世了,他老人家臨死以前,留下了這些東西……」
  郭彩綾似乎是大吃了一驚,可是她馬上又回復了鎮定,忽然笑了一下,搖搖頭,說道:「你別胡說了,這是不可能的事。」
  寇英傑道:「我說的是事實,他老人家的靈體,就在廟裡。」
  郭彩綾似乎恍惚了一下,臉上又重新罩起了那層蒼白,猛的站起來道:「我不信!」
  「他老人家靈體,就停在這院子佛堂裡!姑娘你……」
  話聲未完,彩綾已猛地騰身而起,只見她單手輕力按了一下桌角,整個身子已如同燕子般的靈巧,嗖一聲,穿窗而出。
  寇英傑稍為遲疑了一下,趕忙開門向室外步出。他大病新愈,足下還不甚穩,走起來有些蹣跚,目光掠處,那位玉小姐郭彩綾,已經箭矢也似的闖入佛堂,寇英傑快步跟上去。
  佛堂裡燃點著幾支燭,尤其是陳列在棺木兩旁的那雙白燭,搖晃出一片淒慘的白光。
  前行的郭彩綾陡然在棺木前停了下來,她身子抖顫了一下,霍地回過來看寇英傑,寇英傑淒慘的點了一下頭。
  郭彩綾驀地撲身向前,可是當她雙手覆按在棺蓋的一剎那,似乎又出現了一番猶豫,寇英傑已經走到了面前,郭彩綾的眸子凌厲的注視著他:「你要是敢騙我,故弄什麼玄虛,可別怪我……手下無情!」說了這句話,她雙手倏地用力一按,只聽得喀喳一聲大響,棺蓋突地當場揭開來,卻被郭彩綾另一隻手托住,輕輕的放在一邊。
  現在她已清楚的看見棺材裡的那個人,忽然她就像一尊石像般的呆住了!她目光流離,呼吸沉重。
  忽然她飛快的撲到了近前:「爸!」她的兩隻手,驀地捧起了屍體的臉。
  臉和臉,距離的那麼近,幾乎都貼在了一起。
  曾經是朝夕相見,那麼親切,和藹,每言先笑的一張臉,現在卻似著了一層黃蠟,無情的冰封住了!
  「爸……爸爸……爸爸……」她嘴裡一連串的低聲呼喚著,捧起他的手,仔細的瞧看著每一根手指,當她再次看向那張臉時,忍不住緊緊的把面頰貼了上去,緊緊的擁抱著棺材裡的這具屍身,她發出了夢囈般的泣聲。
  這一時,似乎整個空間都膠住了。
  佇立在一旁的寇英傑,只覺得全身上下像是罩了一層冰似的寒冷,他難以再停留下去,用出了最大的力,轉過身子來,踟躕的步回禪房。他是不願意把這樣的消息帶給任何人的,眼看著一個快樂的人忽然不快樂了,對於他內心簡直是一種無可比擬的痛苦。
  他在這裡等著她。過了一些時候,她才回來。
  似乎她已經失去了先前的活力,也不再那麼的盛氣凌人,她緩緩的走進來,寇英傑幾乎沒有聽見她腳步的聲音,直到她坐下來,他才聞聲警覺。
  郭彩綾目光如劍的注視著他。這是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冷靜之後的表情,寇英傑益覺驚心。
  他慨然道:「姑娘可曾認過了?」
  郭彩綾點了一下頭,道:「認過了,是我父親的屍體。我有些地方想不明白,所以要問問你。」
  寇英傑想不到一瞬間她竟然冷靜如此,足見對方姑娘素日養性功深,心裡著實的欽佩!
  他慨然一歎,說道:「姑娘請問,在下正要奉告。」
  彩綾冷冷的說道:「我父親是什麼時候死的?」
  寇英傑道:「今年中秋節後七日。」
  「在哪裡?」
  「察哈爾北地沙漠。」
  「是誰下的手?」
  「宇內十二令的總令主,鐵海棠!」
  「鐵海棠?」郭彩綾重複的念了一遍,冷笑著搖了一下頭,「鐵海棠武功固然很高,只是他能勝過我父親麼?我不信。」
  「姑娘所疑甚是。只是,確實是他下的毒手!」
  「你怎麼知道?」
  「在下蒙令尊不棄,中途結交,誼屬師徒之份。」
  郭彩綾神色一驚,卻並未打斷他的話。
  寇英傑歎息一聲,繼續接下去道:「這件不幸事件發生前後,在下都幸能隨侍令尊左右,是以知悉甚詳!」
  郭彩綾目光一直逼視著他,眼睛裡閃爍著晶晶之淚水,道:「你是說,我父親曾收你為徒?」
  「是的!在他老人家去世之前,在下亦曾向他老人家跪行拜師大禮。」
  郭彩綾一雙眸子,在他臉上轉了一下:「寇兄,這件事我必須要瞭解得很清楚,你能告訴我麼?」
  寇英傑道:「理當如此。姑娘,事情的經過,原本就是充滿了離奇,在下亦不知令尊何以會對在下垂青。但是,在下所說,確是實情!」
  郭彩綾道:「他老人家一生收徒最為謹慎,絕不會平白無故的收你為徒,再說,我又有兩個師兄,他老人家又何必……」
  「令尊顯然對二位師兄有不滿之處,」寇英傑苦笑道:「詳情在下卻是不知,只是他老人家言不盡意,似乎對二位師兄甚有遺憾!」
  郭彩綾微微一愕,緩緩點了一下頭。
  寇英傑道:「是以,他老人家聲稱,要在垂暮之年,能夠找到了一個可以信託的衣缽傳人,在下甚幸竟為他老人家看中,破格垂青,收列門牆。」
  郭彩綾道:「只是他老人家卻未能將生平絕技傳授於你,豈非有點……不盡情理?」
  寇英傑冷笑道:「不,在下自郭先師處獲益甚多,今生肝腦塗地,只怕亦不能報答他老人家大恩萬一!」
  郭彩綾想是難掩悲哀,在寇英傑說話時,她忍不住偷偷的低頭擦了一下眼角的淚:「這麼說來,我父親曾經傳授了你些什麼?」
  「郭先師在臨終之前,曾經將其生平絕技內功十一字真訣口授與在下切記。」
  「啊!」郭彩綾顯然吃了一驚,道:「你說的是真的?」
  「句句實言!」
  郭彩綾臉上重新罩上了一片戚容,對於面前這個人,她不再懷疑了。
  那內功十一字真訣,除了父親以外,普天之下,再也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即使是這內功十一字真訣七個字,除了自己與兩位師兄以外,也不會為外人所知,此刻由寇英傑嘴裡說出,必然是再真實不過了。
  消除了這番疑慮之後,郭彩綾立刻又回復到了現實。
  即使是最理智,最冷靜的人,在面對著這番打擊遭遇之下,也會亂了方寸。
  「寇師兄!我相信你所說的都是實情,這件事我們以後再談……現在請你把我父親遇害的詳細經過告訴我。」她顯得那麼憔悴,眸子裡噙著滾滾欲下的淚水。
  寇英傑微微點了一下頭,遂即把郭白雲遇害情形前後訴說了一遍。
  他很小心回答這個問題,除了訴說郭白雲應敵以及喪生經過,並未曾涉及其他。
  郭彩綾聽說之後,終於忍不住伏在桌子上哭了。
  「姑娘請節哀順變,人死不能復生……」寇英傑道:「眼前第一大事,是設法通知兩位師兄,先把先師的後事料理了才是上策。」
  郭彩綾止住了泣聲,她背過身子來,在手絹裡抹了一下鼻涕,又擦乾了臉上的淚痕,才回過身來:「謝謝你寇師兄,」她說:「以前是我錯了……我居然錯怪了你……我真……該死!」說著,眼淚就如同斷了線的珠串似的,紛紛濺落在地。
  寇英傑道:「姑娘保……重!」他只是說了這麼一句,就不知要怎麼再說下去才好!
  郭彩綾看著他,呆了一會,吶吶道:「今天已經太晚了,明天清晨,我會親來奉迎父親的靈柩,寇師兄也請一起轉回共商大事。」
  寇英傑木訥的點了下頭,道:「好……」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37:40

  郭彩綾隨即動手,把父親的遺物包好,寇英傑幫她收拾著這些東西。
  東西整理好了,郭彩綾拿起來,她還想要說些什麼,卻禁不住再次湧出了熱淚。驀地,她奪門而出,頭也不回的去了。
  對於白塔寺來說,這真是一件意料不到的大事。
  清晨,當郭彩綾親自來到廟裡起靈時,這件驚天動地的大新聞,才爆發了出來。
  當下即由至明方丈親自接待,把郭白雲的靈柩送上了喪車。
  寇英傑被安置在一乘轎子裡,他的那匹黑水仙也被牽了出來,隨轎同行。
  一行人素車白馬,浩浩蕩蕩的轉回白馬山莊郭宅。
  那是一幢建築雄偉,極為寬廣的大廈,內裡亭台樓閣,雕樑畫棟,真當得上美輪美奐。
  如非寇英傑親目所睹,他絕難相信,在這荒僻的邊遠山區,竟然會有如此勢派的一所建築物,就算和當今王侯府邸相較,也不會絲毫遜色。
  這裡僕婢成群,人丁複雜,而掌握這所巨宅,一呼百喏的人,似乎只有一個——玉觀音郭彩綾。
  平素,這裡必然是很熱鬧的,大廈的一端,遙對著兩處山巒的隘口,由此遠眺著浩浩蕩蕩的黃河河水,更具有一種特別的勢派。
  它的另一端,卻是起伏連綿的高山峻嶺,山上永遠飄浮有片片白雲,白雲層次連綿,有如萬馬奔騰,這白馬山莊一名,正是來源自此。
  時值深秋,山上遍開著黃色的野菊,花園裡枝葉扶疏,百物靜寂,這一切俱都因為一個巨人的喪生,而使得這所佔地龐大的巨宅也失去了昔日的風采,而益形嚴肅。
  靈車莊嚴的馱著郭白雲的靈柩,直接的進入正面的大廳,那裡早就有專人侍候著,把靈柩移置在大廳正中。
  宅子裡上下各人,無不穿著縞素,由於老主人的猝然喪生,無不面現悲慼。
  一切都照著小姐事先的指示進行著,沒有一個人濫發一言,甚至連一聲咳嗽都聽不見。
  郭彩綾身著素白,親自侍奉著父親的靈位,她風華蓋世,處理瑣碎,井井有序,儼然有大家之風,雖在哀痛之中,卻是絲毫不苟。
  寇英傑被安置在西閣樓的一間講究的暖房裡。老實說,他生平還未曾住過這麼漂亮舒服的房子。地上鋪著厚厚的藏氈,房間裡陳設著一套紫檀木製的傢具,包括他所睡的那張床,也是紫檀木製的。鵝黃色的素牆上,懸著水墨丹青,畫的是一幅蘇武牧羊,透過那扇月亮洞窗,外面是一道迂迴的走廊,廊子下吊著畫眉鳥與金絲雀的鳥籠子。
  素白色的紗質窗簾,被小銀鉤輕輕的攏起來,透過這扇窗,還可以看見陳列在廊前的盆景,石榴花,菊花,開得一片燦爛。
  寇英傑躺在舒適的褥墊上,聆聽著黃雀婉轉的叫聲,心裡感覺到異常的惆悵與寂寞。整個上午,沒有一個人來打擾他,似乎所有宅子裡的人,都沉悲於宅主郭白雲的去世,而無暇兼顧及他。
  記得早上郭彩綾打發她的貼身丫環小眉帶著自己來到西閣樓時,小眉曾經代轉小姐的意思,要他暫時在樓上靜養,不要離開。
  當時寇英傑心裡充滿了疑惑,那小眉又似有難言之隱,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就這麼匆匆去了。正因為這樣,寇英傑才把自己深深的鎖在閣樓上,整個上午不曾離開。
  事實上像這等豪富的一所巨宅,人丁又如此之多,自然難免良莠不齊。如今大樹一倒,所迸發的危機,必然不少,郭彩綾自然不能不顧及這一點,才會有此過分謹慎的囑咐。
  在走廊邊,他憑欄看著遠天的雲海,臆測著先師的身後之事,心緒很不安寧。
  這時,他耳邊聽見了腳步聲。
  小眉手提著飯籠來到了近前,請過安之後,小眉說道:「三相公,請用午餐。」
  寇英傑微微一怔,道:「為什麼要這樣稱呼我?」
  小眉道:「小姐說相公是老太爺新收的弟子,囑咐婢子這麼稱呼。」
  寇英傑苦笑道:「用不著。我姓寇,叫我一聲寇先生就好了!」
  小眉應了一聲:「好。」
  她年歲不大,約在十七八歲之間,亭亭玉立,清秀伶俐,寇英傑曾注意過她上下樓走路的神態,悉知她必然身手不凡。當然,主人是名滿關外的絕世俠女,婢子也必然甚有可觀。
  寇英傑注視著她道:「老太爺的靈柩可曾供好了?」
  小眉道:「供好了,現在至明方丈和白塔寺的八堂長老,正在誦經為老太爺超度。」
  「小姐呢?」
  「小姐與鄔大爺正在談話!」
  「鄔大爺?」
  「噢!」小眉看著他道:「鄔大爺就是小姐的大師兄,由甘州回來已經有三四天了。」
  寇英傑心裡一怔,道:「鄔大爺上下怎麼稱呼?」
  小眉道:「鄔大野!」
  寇英傑登時為之一呆。
  小眉這時己擺好菜飯,回身道:「寇先生請用飯!」
  寇英傑走過去坐下來,剎那間,心緒亂極了,一股無名之火,使得他面色猝變。想到了那日被鄔大野打落山澗的仇恨,不由得怒發聳立。
  然而,他畢竟不是暴虎憑河之輩,把各種應對立場略一思忖,他強自壓下了填胸的怒火。當下,他冷冷地道:「原來鄔大爺不住在這裡!」
  「大爺和二爺都在外面經商,大爺在甘州,二爺在涼州,要一個月才得回來一次!」
  「原來這樣!」寇英傑道:「可是今天早晨,我怎麼沒看見他去廟裡?」
  小眉道:「大爺一來就到蘭州城裡號上去了,小姐清早派人把他請來的,才上山!」
  寇英傑點點頭,拿起筷子,他實在無法忘記那鄔大野加諸在他內心的刻骨仇恨,事情竟是這般的湊巧,這個人竟然就是他的大師兄。
  小眉走進去為他整理被褥,寇英傑勉強吃了幾口飯,放下碗筷,起身步向一旁,心裡壓制的怒火,難以自持。過了一會兒,他才回身向小眉道:「二爺來了沒有?」
  「還沒有。」小眉回身道:「不過,昨天夜裡,小姐已差快馬飛奔涼州,大概很快也就要來了!」
  寇英傑道:「這裡除了大爺二爺之外,還住有什麼人?」
  小眉道:「有大爺去年由甘州帶回來的十二武士。」
  「十二武士?」
  「是負責保護白馬山莊的護院師父。」
  「這些人都有武功?」
  「武功很好,」小眉說:「這些人在江湖上都有名號,他們是衝著大爺的交情,和老太爺的威名才來屈就的!」
  寇英傑就不再吭聲了。他雖然只聽了這麼幾句,可是立刻就體會出這個大師兄絕不簡單,稱得上是個處心積慮之輩。
  小眉很驚訝的打量著他道:「寇先生,您不吃了?」
  「我吃不下。」微笑了一下道:「謝謝你,我初來這裡,府上一切,都不清楚,以後你要多關照我!」
  「三相公這麼說,小婢不敢當。您既是老太爺親收的門下,也就是這裡的主人……以後有什麼事,只管差遣小婢就是!」
  寇英傑道:「我雖是老太爺的弟子,卻不是這裡的主人,這裡真正的主人,現在只有一個——彩綾姑娘!」
  小眉愕了一下,一面收拾著碗筷,卻把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他道:「老太爺這麼硬朗的身子,怎麼會一下子就病倒了?他老人家死得太可憐了!」說著,她的眼睛忽然變紅了。
  寇英傑心裡一動,可是轉念一想,立即明白了郭彩綾掩飾父親的死因,必有用心,自己也不必說破。他固然滿心想對於白馬山莊的一切多瞭解一些,只是卻不便在一個丫環嘴裡問得太多。
  小眉已把桌上的碗筷收拾乾淨,向寇英傑請安告退,可是她方自走向梯口,忽然回身道:「小姐和大爺來了!」說罷退身一旁站好。
  寇英傑立時心裡大為緊張,卻聽得樓梯聲響,郭彩綾同著那個大師兄已上得樓來。
  雙方隔著一道走廊,寇英傑已把這位大師兄的容貌看得一清二楚——一點都不錯,正是那日徒手把自己打落山澗,意圖搶奪自己那匹寶馬黑水仙的鄔大野。
  鄔大野似乎也看見他了!兩個人在目光第一次交接時,顯然都愕住了,而鄔大野的驚惶尤其顯著。只是,他馬上就回復了自然,同著郭彩綾向室內走來。
  寇英傑在初一見他的當時,幾乎難以自持,可是他到底事先已有了心理的準備。
  郭彩綾和鄔大野二人,均都身著孝服。就外貌上看來,彩綾尤其憔悴,她雙目紅腫,顯然由於過度傷心痛泣流淚的緣故。
  鄔大野到底年紀已長,他的喜怒哀樂,是不容易由外貌上觀察出來的。
  寇英傑趕上一步,向郭彩綾抱拳道:「姑娘來了!」
  彩綾道:「你好些了麼?」
  寇英傑道:「多謝姑娘關心,好多了!」
  他明見鄔大野在側,卻正眼也不看他一眼,反之,鄔大野的一雙灼灼眸子,卻始終不曾離開他身子。
  彩綾代為引見道:「這是大師兄,他才回來,師兄請見過!」
  寇英傑霍的側過臉來,與鄔大野的目光第二度交接,後者臉上微露著一絲冷笑,自有其不怒自威的威儀。
  寇英傑略微遲疑,遂即上前深深一拜道:「小弟寇英傑,參見大師兄!」
  妙手崑崙鄔大野右手輕輕捻著他留在下巴子的一叢短鬚,點了點頭道:「幸會了,不必客氣!」
  寇英傑原以為對方會忽然翻臉為仇,那時說不得動手與他一拼了,想不到他竟然比自己更沉得住氣,居然能作出一副毫不相識的模樣,此人之陰沉實可想知!
  他目注向寇英傑道:「先師的靈體,得你運送返回,盛情高比雲天,感激不盡!」說到這裡,目光一掃一旁的小眉道:「這裡沒有你的事,你下去吧!」
  小眉應了聲:「是。」
  她剛要轉回,鄔大野又道:「你下去看看,不許任何人上來!」
  小眉又應了一聲,才匆匆的走了。
  郭彩綾悻悻的在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才向寇英傑道:「師兄請坐!」
  寇英傑應了一聲,坐下來。
  妙手崑崙鄔大野也坐下,與寇英傑面對面,他臉色很是陰沉。
  「先師靈體,我已細細驗過,果然是鐵海棠老匹夫下的毒手,如非是那支傷中後腦的彈指飛針,先師絕不會喪命。這件事我師妹已根據你所說對我說過了,只是還有一些地方不甚明白,須要當面請教!」
  寇英傑雖是對他恨之入骨,只是眼前為顧全大體計,也只得先把私怨拋開,事以師兄之禮,當下道:「大師兄請說當面,小弟知無不言!」
  「大師兄?」鄔大野一面摸著唇上的短鬚,冷冷一笑道:「這個莫名其妙的稱呼,我可是不敢當!」
  寇英傑微微一愕。
  鄔大野冷笑道:「據你所說,先師在臨終之前,曾收你為徒,是麼?」
  寇英傑點點頭道:「正是如此。」
  鄔大野冷冷的道:「有什麼為證?」
  寇英傑呆了一呆,心裡一口氣壓得透不過。他終為顧全大體,未曾發作,搖了一下頭,道:「沒有什麼證明。」
  「可有人證?」
  「沒有。」
  「物證?」
  「也……沒有。」
  鄔大野看了一旁的彩綾一眼,冷冷的道:「那麼,怎麼能證明這件事是真的?」
  寇英傑苦笑了一下道:「大師兄如以此置疑,倒使小弟百口莫辯了!小弟尚還不至於無恥到這個地步……」
  鄔大野哼了一聲,插口道:「話可不是這麼說,當今江湖,覬覦家師財產,武功秘學之人多的是,這件事我身為郭氏門中掌門大弟子,不能不弄個清楚!」
  寇英傑霍地站起道:「聽你口氣,莫非我……」他又氣餒的坐下來,一時真不知要怎麼說才好。
  一旁的郭彩綾似乎有些過意不去,忍不住向鄔大野說道:「大師兄,我看這件事不會錯的。」
  鄔大野冷哼一聲,道:「師妹,話可不能這麼說,這是一件大事,我們不能只聽他一面之詞!」
  郭彩綾道:「他千里迢迢護送靈柩……怎麼會是假的呢?」
  「護送先師靈柩是一件事,先師是否收他為徒,又是一件事,兩件事不可混為一談。」
  鄔大野冷笑一聲,目注向寇英傑,又道:「除非你能拿出先師手寫證明,否則白馬山莊沒有你這個來路不明的弟子,恕我言語莽撞,告辭!」言罷憤然站起,拂袖自去。
  郭彩綾在後叫道:「大師兄,你先不要走!」
  鄔大野身子已步出廊外,聞言回身道:「彩綾,你年紀輕,閱歷還不夠,這件事由我與老二來辦,不會錯的!」
  彩綾站起道:「大師兄,還有下文,你不曾聽見!」
  鄔大野緩緩轉身走過來,說道:「什麼下文?」
  郭彩綾道:「爸爸臨死之前,曾把郭氏門中不傳之秘的十一字真訣,傳授給他了……這又怎能有錯?」
  鄔大野頓時一怔,顯然吃驚不小:「有這種事?」他目光轉向寇英傑,冷冷道:「是麼?」
  寇英傑點頭道:「不錯。先師臨終之前確是將十一字內功真訣,口授於小弟謹記!」
  鄔大野冷笑道:「我不信,除非你將這十一字真訣,一字不變的念出來,才能證明!」
  寇英傑面色蒼白的搖了一下頭道:「我不能!」
  「為……什麼?」這一次說話的是郭彩綾,她奇怪的注視著他。
  寇英傑看了她一眼,苦笑道:「先師當初口授此十一字真訣,曾經囑咐我,不得在任何人面前吐露一個字,所以不能!」
  鄔大野嘿嘿一笑道:「有這等事?」
  郭彩綾呆了一下,道:「甚至於我也不能麼?」
  寇英傑至為遺憾的看著她,搖了下頭道:「在下只是遵從先師遺言,姑娘可請海涵!」
  鄔大野道:「一派胡言!」
  寇英傑冷冷一笑,實在氣不過,當下抱拳道:「恕在下直言,先師口諭,二位師兄顯然有不足信託之處,故而……」
  話聲未完,鄔大野一聲怒叱,說道:「大膽!」陡然進身,迎面向寇英傑劈出了一掌。
  這一掌勁風十足,寇英傑體力未復,何能當得?果真為他掌力劈中,萬無幸理!
  掌力甫落,卻見身側的郭彩綾纖手斜出,嬌呼了一聲:「大師兄!」話聲出口,纖纖玉手,不偏不倚正好落在鄔大野肘腕之處,平白的把鄔大野掌力撤回了一多半。
  儘管如此,寇英傑猶不禁身子晃了一下,後退了一步,只覺得他掌力充沛,果真為他全力擊中,以自己目前體力,萬無活理。他不禁一時大怒,然而,他畢竟仍是把這口氣,吞到了肚子裡。
  鄔大野冷笑一聲,道:「小輩,這白馬山莊,豈是你能撒野的地方?目前先師後事尚未料理,我無暇與你理論,不過,你要是想冒充先師弟子,意圖分羹一匙先師的財產,那是夢想!」
  寇英傑不禁一呆!憑良心說,這個問題,他想也不曾想過,被對方一提,他才忽然警覺。悲憤、羞辱、驚詫……一股腦的紛集心頭,使得他無言以對。
  他只作了一個淒慘的苦笑,不曾說出一句話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38:05

第07節

  鄔大野冷冷一笑,轉向彩綾道:「師妹,我們走!」
  郭彩綾微微一呆,打量著寇英傑,吶吶道:「難道大師兄說的是……是真的?」
  「姑娘,你看呢?」寇英傑冷峻的說著,一雙眸子緩緩看向郭彩綾。他似乎感到傷心了,想不到彩綾也會向他提出這個問題,這使得他自尊心遭受到很大的屈辱與打擊。
  「我……」郭彩綾睜大了眼睛看著他:「我不知道!」
  寇英傑冷冷的一哂,說道:「莫非姑娘也認為我是如此居心?我千里迢迢,千辛萬苦的為令尊押運靈柩,為的是……想分你們家的財產?」
  鄔大野插口道:「怎麼不是?」
  寇英傑沒有理他。他的目光只注意著郭彩綾,只須要求得她一個人諒解就夠了,再多的人誤解他他都不在乎。
  他顯然失望了。
  因為郭彩綾並沒有立刻諒解他的樣子,反之,她那雙美麗的瞳子裡,交織著一片錯綜的迷惑。
  寇英傑冷峻的目光,逼視著她道:「姑娘,你怎麼不說話?」
  郭彩綾遲疑的搖了一下頭道:「我不相信你說的話……」忽然她瞳子裡湧出了熱淚:「爸爸最疼愛我,他老人家不可能連我也瞞著!而把郭氏門中不傳之秘的十一字真訣,傳授給你……傳授給你這個外人!」
  寇英傑慘笑了一下,心裡真不勝淒苦!他吶吶道:「他老人家以為姑娘你凡事任性,生怕你……」
  郭彩綾忽然站起來,嚷叫道:「不要再說了,我不信!」她大聲嚷著:「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忽然她掉過身子來,一陣風似的向樓下奔去。
  寇英傑怔了一下,趕快追上去。
  鄔大野身子一閃,攔在了他面前:「姓寇的,你想幹什麼?」鄔大野冷笑道:「你最好還是本分一點的好!」
  寇英傑強自按捺著心頭怒火,師門禮教,不能不遵,退後了一步,他抱拳一拱,道:「是,大師兄!」
  鄔大野打量了他一眼,左右顧盼了一下,這裡已無外人,他可以放心大膽的暢所欲言。
  「寇英傑,」鄔大野冷冷的道:「你可以不把那日被我打落山澗之事說出?」
  寇英傑躬身道:「小弟不能陷師兄於不義之名!」
  鄔大野冷冷一笑道:「說得好,只是我看你心裡忘不了這個仇!」
  寇英傑霍地抬頭,目光裡凝集著無比的怒火。
  鄔大野也瞪視著他。
  四隻眼睛交接之下,鄔大野鼻子裡哼了一聲:「你怎麼不說話?」
  寇英傑冷笑道:「以大師兄看呢?大師兄要是我,你我易地而處,你忘得了麼?」
  鄔大野一聲狂笑道:「說得好!那麼你為什麼眼前不向我出手?」
  寇英傑緊緊咬了一下牙,搖搖頭道:「我不能。」
  「是不能還是不敢?」
  寇英傑道:「大師兄視我如眼中之釘,想殺我的意圖昭然若揭,我雖不智,卻也不會愚蠢到自己找死!」
  鄔大野愕了一愕,冷冷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寇英傑道:「果真我愚蠢到向大師兄出手,大師兄豈不正合心意?我今體傷未癒,更非大師兄對手,豈不是自己找死麼?」
  鄔大野神色一變,眸子裡殺機迸現,他向前逼近一步,道:「那麼,我現在主動下手,結果還不是一樣?」
  寇英傑冷冷一笑,搖頭道:「那就不一樣了!」
  「有什麼兩樣?」
  寇英傑道:「這話要分幾方面來說,其實大師兄智力猶超過小弟,何須小弟多說!」
  鄔大野嘿嘿一笑,道:「你這麼一說,倒真的有幾分像是先師的弟子了!」
  寇英傑冷笑道:「只是大師兄卻萬萬不會當著人前說這句話!」
  鄔大野一笑,坐下來道:「為什麼?」
  「因為大師兄早知道我所說的是實話,斷定郭先師的確收了我這麼一個弟子,只是卻無論如何不肯承認!是不是?」
  鄔大野不動聲色的聽著,他冷笑了一聲,道:「不錯,三師弟,你果然智力過人,只是你可知道這是為什麼?」
  寇英傑道:「第一,多了我這麼一個弟子,師門財產你就少了一份!」
  鄔大野一笑道:「這是最淺薄的見識,雖然也是事實,但是盡人皆知!」
  寇英傑冷笑道:「第二,大師兄當然不會忘懷了先師口授於小弟的不世絕技,十一字內功真訣!」
  鄔大野怔了一下,道:「笑話!」
  寇英傑道:「最重要的一點,大師兄心裡明白,只是嘴裡卻不便說出!」
  鄔大野長眉微分,道:「你說說看。」
  寇英傑歎息一聲道:「這就牽扯到外面的一件傳說了!」
  鄔大野冷笑道:「什麼傳說?」
  寇英傑道:「大師兄何必明知故問?」
  鄔大野一雙深湛的眸子,徐徐在對方身上轉著,也許他已經發覺到這個小師弟,遠比自己所想像的要精明的多,他不願意把話說明了,而墜入對方彀內。冷冷一笑,反問道:「那麼,你認為這個傳說是真的還是假的呢?」
  寇英傑不置可否的微微一笑。
  鄔大野無異是全神貫注著他,他自信閱歷過人,只要對方寇英傑現出了一點點口風,他即能測出虛實,然而對方偏偏是一言不發。
  這一笑,笑得太神秘了,即以老謀深算的鄔大野來說,亦感莫測虛實!他不得不進而追迫,冷笑道:「我問你話,你怎麼不說?」
  寇英傑道:「我以為大師兄跟隨恩師多年,這種話反來詢問小弟,實在太好笑了。」
  鄔大野登時一怔,他忽然發覺到與對方鬥口誠為不智,當下冷笑了一聲,由位子上站起來。
  寇英傑道:「大師兄要走了?」
  鄔大野目視著他道:「你應該認識你今日的立場,說的明顯一點,你的生死存亡如今都操在我的手掌心裡!」
  寇英傑點頭道:「不勞師兄告誡,這一點小弟省得。」
  「那就好!」鄔大野的手,又按在了他的小鬍子上:「所以你最好不要跟我作對,否則,對你是沒有什麼好處的!」
  寇英傑抱拳道:「謝謝大師兄的忠告,小弟不敢,也沒有與大師兄作對的必要。」
  鄔大野哼了一聲,面上現出了笑容,道:「反之,你卻能受益無窮,小伙子,你是聰明人,仔細的琢磨琢磨吧!」
  寇英傑笑了笑:「是!」
  鄔大野的臉色忽然緩和多了,他點了一下頭,這才轉身下樓。
  寇英傑一直送他到梯口,抱拳作別,鄔大野頭也不回的去了。
  寇英傑的心情,可想而知——他痛苦極了。
  他萬萬沒有想到恩師故世之後,所留交給他的擔子,竟是如此沉重,師門中人,竟是這般的複雜!大師兄的毒惡陰狡,他已是領教過了,二師兄還沒有見過,不過想像裡也絕不是好說話的。最使他痛心柔腸百結的卻是那個郭彩綾。一想起她來,簡直神魂無主,不知道怎麼才好!
  如果當初郭白雲根本就沒有說出要把女兒許配給他,並且一再的托囑的話,他心裡的感觸也就自然不同。然而現在,他毋寧說心裡始終壓置著一塊沉重的鉛塊。
  更微妙的是,隨著心境、感情、環境的變遷,玉觀音郭彩綾這個人,更是日益嚴重的壓迫著他,說得更明白一點,她的一舉一動,也就左右著他的喜怒哀樂,他忽然發覺到,他已經缺少了昔日縱橫於大漠,狂嘯風沙的那番豪氣了。
  她到底是屬於哪一型的人?實在說,他也摸不清楚。
  寇英傑自信以百分的熱情來對待她,然而他總感覺到收回來的似乎卻是太少了。
  他很清楚自己今日特殊的立場,是以言行舉動,也就格外的留意。大師兄的話,已經很明顯的在試探他了,雙方雖然沒有明顯的說出來,可是無疑的,談話的焦點卻是在影射一件事——金鯉行波圖的下落。
  鄔大野嘴裡固然不曾明顯的說出來,可是他似乎已在懷疑這卷先師所遺留下來的武林瑰寶,可能在寇英傑的手裡。
  寇英傑也故意說得很含糊,為此,他的性命才能暫時得到保障。
  晨起,他試著又練習了一陣坐功,郭白雲所傳授他的內功十一字真訣,第一次在他身上發生了作用。一個時辰後,他全身見汗,頓時神采煥發,精神大振。
  不知不覺,他已經在這所西閣樓裡耽了一日夜,想到這所大宅子裡到底是在進行著什麼事?先師的後事如何的安置?彩綾,大師兄,二師兄他們又在做些什麼……不想還罷了,一想起來,在在的困擾著他,使他坐立不安。
  他換了一件潔淨的長衣,決心不再保持緘默,隨即步下樓梯,來到了樓下的廳堂。
  兩名身材魁梧的漢子,正在對坐著閒話,樓梯的響聲,頓時使得他二人吃了一驚,相繼站起。二人各著藍衣,看著年歲也都不輕,俱在四十開外,一個散發披肩面色赤紅,另一個卻是顴骨高聳,雙目深陷,老長的一張長臉上,嵌有一道顯著的刀疤。
  雙方雖然不曾交談一句話,可是寇英傑卻能體會出他們明顯的是被派來監視自己的。
  果然,兩個人同時走到了他身前站定,散發漢子抱拳,十分恭敬的道:「寇爺這是要去哪裡?」
  寇英傑抱拳道:「豈敢,只不過是隨便走走罷了!」
  刀疤漢子插口道:「大爺關照,說是寇爺身體不適,最好不要多走動!」
  寇英傑一笑道:「鄔大爺實在是太關照我了,我如今身體已大體復元,走走無妨,未曾請教二位兄台上下怎麼稱呼?」
  散發漢子一笑道:「寇爺太客氣了,在下姓雷,單名一個鳴字,這位姓曹名開武,承鄔大爺提拔,目前在府裡充當武師,閒下來調教莊子裡漢子練練把式而已!」
  寇英傑道:「失敬,失敬,這麼說,二位兄台就是府裡有十二武士之稱的朋友了?」
  疤面漢子曹開武哈哈一笑,道:「寇爺一進門,就把咱們哥兒們的底細摸清楚了,高明呀!」
  散發漢子雷鳴用眼睛看了曹開武一眼,才向寇英傑道:「寇爺既然有心在府裡走走,在下二人願為寇爺充作嚮導,不知寇爺想要去哪裡?」
  寇英傑不禁對這個雷鳴心裡十分折服,雖然明知他是奉令對自己監守,可是說出來的話,實在很中聽,比那個面有刀疤的曹開武,卻是上路多了。
  瞭解了眼前的處境,寇英傑索性很大方的道:「承二兄台厚愛,在下想去老太爺的靈前看看,不知可方便?」±住□芏碩鑰戳艘謊邸@酌婕垂聿檔潰骸白衩?芤耄彼蛋丈遼砣每魘魄□苡□芟刃脅匠觥*
  三人出得廳外,雷鳴在前帶路,寇英傑居中,曹開武走在最後。
  繞過了一叢修籬,踏上花崗石鋪就的平整石道,眼前豁然開朗。
  寇英傑也才發覺到。這白馬山莊非但佔地極大,建築精美,尤其餘事,使得他甚感訝異的卻是這些樓舍建築座落的格式,大大的異於一般。
  在一片松竹花石影裡,座落著七座巍峨的石樓。樓舍的建築式樣大同小異,每一座石樓都佔有很大的面積,畫梁雕棟,飛簷碧瓦,稱得上富麗堂皇。
  七座石樓是採取六外一中的座落方位,樓與樓之間距離相等,其間串連迂迴的畫廊,遠遠看上去,顯然的是一顆星的形狀。
  尤其妙的是當中的那一座大樓,這座樓顯然是七座樓之中最大的一座了,看上去,地位重要,樓分六面,呈六角形,妙在每一面俱都照會著一座石樓,看上去有如一面蛛網,呈居中向外放射的形狀,式樣特別極了。
  寇英傑雖然不能一眼就看出這些石樓設計的微妙玄奧之處,但是他已能體會出,這其中必然大有學問。當他再向前面走近一些,也許其角度移動的關係,卻為他發覺到另外的一些奇特之處。原來正中那座六角樓的每一面正簷上,皆懸掛著一面白銅的大圓鏡,鏡面打磨得不染纖塵,藉著陽光折射原理,鏡面上發出匹練般的一道燦爛的光,是以,隨著太陽移動的方位,鏡面的折射光位和時間也就不同,以此刻而論,時近正午,太陽居中,六扇鏡面俱都大放光明,反射出的六道白光,不偏不倚的正好照著六座石樓,這番設計,顯然別具用心,稱得上詭異絕倫了。
  雷鳴、曹開武一直帶著他來到了正中的那間六角樓前站定,頓時寇英傑即感覺到處身於炫目的強光之中,由四面八方反射而來的強烈鏡光,幾乎使得他一時睜不開眸子。
  這座樓堂,顯然也就是靈堂的所在地了。
  六扇大門,俱都敞開著,是以六道匹練白光,皆可穿堂直入,幾乎毫無障礙,可以看見陳列在靈堂正中央的那個金漆壽材。
  寇英傑登時心裡浮起了一片傷情,以往的幾十個日子裡,他幾乎無時無刻都守著先師的靈柩,每當他眼睛接觸到先師靈柩時,固然都免不了興起一種悲哀,但是卻也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切依慰的感覺,下意識裡,似乎一直認為師父的靈魂就在自己身邊。現在,他再次目睹到先師的靈柩,發覺到棺材的顏色和式樣都改變了。
  靈堂佈置得靜肅莊嚴,廊壁上懸掛著藍、白的素聯,兩個身著喪服的漢子正在靈堂內張羅著,六扇門前,各立著一個藍衣漢子,在未定期祭奠以前,嚴禁任何閒雜人士出入。
  寇英傑並沒有要求要步入靈堂,他只在門外,向裡面看了一會兒,目睹著先師身後的莊嚴哀榮,心裡有說不出的安慰。
  雷、曹二人,仍然守候在他前後,寸步不離。
  寇英傑已失去了到別處觀賞的心情,遂向身前的雷鳴道:「我們回去吧!」
  雷鳴一笑道:「寇爺不打算再去別處走走嗎?」
  話聲方住,即見一個藍衣漢子快步走近,抱拳道:「二爺有請,請寇爺過館一談!」
  寇英傑心裡一喜,道:「可是二師兄回來了?」
  那漢子奇怪的打量了他一眼,道:「二爺昨天夜裡已來了,寇爺請隨我來!」
  雷、曹二人對看一眼,卻是沒有離開的打算。
  藍衣漢子含笑向二人抱拳道:「二位兄台先請轉回,這位寇爺就由在下暫時隨侍,請放心!」
  雷鳴打量著眼前藍衣人冷冷笑道:「大爺原有關照,這位寇爺因身體不適,暫時不接見任何外客,既然是二爺邀見,自無不可之理,只是……馮老弟,你可要小心著差事,萬一要是出了什麼差錯,可就與我們兄弟沒有關聯了,是吧?」
  藍衣漢子年在三旬左右,身軀瘦高,面色黑黝,看上去,精神抖擻,像是武功極有根底之人。聽了雷鳴這番話,嘿嘿笑了兩聲,抱拳道:「說什麼大爺二爺,其實還不是一家人?雷兄放心吧,在下既蒙二爺擢為十二武士之一,這點差事還辦不好,可就笑話了!」
  一旁的曹開武冷笑一聲,插口說道:「當然啦,馮老弟你現在是二爺身邊唯一的一個紅人,哪還把我們哥兒們瞧在眼裡?不過,老弟台,你應該明白一點,大爺心裡,可是有數的很……」
  姓馮的臉色一變,冷笑著道:「不勞曹兄關照,小弟省得!」
  說完向著寇英傑抱拳道:「寇爺請!」
  寇英傑心裡一直記掛著這位二師兄,總希望他能不同於大師兄那般的為人,這時聽他們雙方談話,隱約有了個數兒。看樣子,雷、曹二人是大師兄鄔大野手下的死黨,這個姓馮的,卻是二師兄司空遠身邊的人。微妙處在他們雙方,似乎不能和諧相處,奴才如此,主人只怕更難見容了。想到這裡,他心裡不禁為著師門的不幸歎息,當下他隨著這個姓馮的岔向另一條通道,直向東面一座石樓走過去。
  寇英傑跟在姓馮的身後道:「大師兄與玉姑娘可在?」
  姓馮的道:「小姐在為老太爺縫製壽衣,大爺聽說出去了,寇爺你是第一次來麼?」
  寇英傑道:「正是。」
  姓馮的抱拳道:「在下馮同,原是府裡十二武士之一,蒙二爺賞識,提用為身邊人,經常與二爺留在外面,這次老太爺的事情,實在是太想不到了!二爺實在是傷心極了!」說完回身繼續前行。
  寇英傑這才注意正中那座主樓,與六座星樓之間,其實距離甚遠,中間空處,點綴著亭台廊榭,假山魚池,確是美不勝收!穿過了一行梅林,來到了這座石樓正前,即見一輛黑漆油亮的敞篷馬車停在一旁,馮同作手勢道:「寇爺請!」
  樓下大廳內,坐著十五六個漢子,亂嘈嘈的在談說著什麼,馮同卻帶著他繞過去沿著寬敞的樓梯直登二樓,二爺司空遠就下榻在這裡。
  馮同恭謹的侍立在空花的格門前,先咳了一聲,才說道:「回二爺的話,那位寇爺請來了!」
  門內傳出聲音道:「請他進來!」
  馮同轉向寇英傑抱了一下拳,隨即退回梯口站定,自動監視著進出的閒人。
  寇英傑推門步入,穿過一間耳房,來到正室。一個白衣人,正自神不守舍的來回在房子裡走著。
  雙方見面後,寇英傑才發覺到這位二師兄遠較大師兄年輕得多,約在三十五六之間,相貌堂堂,儀表不凡,長眉星目,猿臂蜂腰,當得上俊、美二字。只是那張俊臉上除了僕僕風塵之色外,卻顯示著老於世故的幹練、精明,給人的印象是不可輕視。
  他乍見寇英傑,上前一步,抱拳道:「是寇兄麼?」
  寇英傑欠身道:「小弟不敢當,小弟參見二師兄!」說著向司空遠深深一拜。
  司空遠一笑,說道:「不必客氣了,請起來說話!」兩隻手把他攙起來,苦笑了一下道:「先師身後之事承寇兄你千里發喪,義薄雲天,不勝感激之至!」
  寇英傑道:「二師兄這麼說也太見外了,小弟承先恩師臨終托囑,敢不聽命!」
  司空遠長眉微微皺了一下道:「關於這件事,師妹與大師兄均跟我說過……好像其中頗多懸疑……」
  寇英傑怔了一下,冷冷的道:「這麼說,二師兄也不認為我是師門中人了?」
  司空遠目光打量著他,道:「這件事我們不妨以後再談……當然無論如何,寇兄弟你對於我們白馬山莊的大恩,我們是不敢稍忘!」
  寇英傑冷冷的道:「小弟剛才已經說過了,這是我分內事,何敢當謝!小弟此來使命重大,尚有要事與二位師兄與玉姑娘相商。」
  「什麼要事?」
  「是關於宇內十二令目前的動態問題。」
  「啊?」司空遠揚了一下長眉,冷笑一聲,說道:「你是說姓鐵的,還敢進一步對白馬山莊不利麼?」
  寇英傑道:「小弟沿途所見,以及得自正面頗為可靠的消息,宇內十二令的人,頗有這個企圖,我們不能不有備無患!」
  司空遠道:「你這個消息可靠麼?」
  寇英傑道:「小弟方抵秦州之時,曾與鐵海棠手下總管事鷹千里遭遇,得悉了對方確有這個企圖!」
  司空遠微微一怔,想了一想,冷笑道:「我看他們不一定真敢來。無論如何,宇內十二令的人在當今武林尚還標榜著正義的一面,這麼一來,他們的罪行可就昭彰四海了!」
  寇英傑道:「二師兄顧忌得自然有理,可是宇內十二令總令主鐵海棠,是一個自負極高,慾望天下的人物,他不會就此甘心的!」
  司空遠哼了一聲,冷笑道:「那他們就來吧,白馬山莊也不是好欺侮的!」說到這裡,他手指座位道:「寇兄弟,請坐!」
  寇英傑坐下來,心裡意料著這位二師兄必然是有什麼重要的話要對自己說了。
  果然司空遠未語先笑:「寇兄弟,我們打開窗子說亮話,今天我請你來,一來是面謝你維護先師靈柩安全返家之大恩,再者卻有一件事情,要與兄弟你取個商量!」
  寇英傑道:「師兄請關照便是。」
  「關照可不敢當,」司空遠神秘的笑了一下道:「我是想向你索取一樣東西,不知你是否願意交出?」
  「什麼東西?」
  司空遠道:「當然,這個東西,原來也不是應該為你所有,不過,我覺得還是應該與你取個商量,才稱公平!」
  寇英傑心裡一動,他已經猜出來對方是要的什麼東西了,只是表面卻裝作不知。
  司空遠道:「當然,這是一個隱秘。」笑了笑,他才又道:「這裡只有你我二人,如果有第三個人,這個話我就不說,你知道這是為什麼?」
  寇英傑冷冷的道:「小弟愚蠢,實不知師兄所指的是什麼?」
  司空遠哈哈一笑,想是忽然想起是在服喪之中,忙即把笑聲吞住:「兄弟,你真不知道麼,如果這個隱秘一經散開,只怕兄弟你今後一天好日子也過不下去了。然而,還算好,幸虧這件事情只有我一個人知道,所以才會與你單獨來談談,取個商量!」
  寇英傑道:「師兄所指,莫非是那卷金鯉行波圖麼?」
  司空遠登時一怔,卻又喜道:「你果然是個豪爽的漢子。不錯,就是這件東西!」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38:23

  寇英傑心裡大大生出一聲歎息,他真沒有想到這兩個師兄,竟然各懷鬼胎,貪心至此……一時間,他腦子裡閃過了郭先師神仙般的雍容高雅神采,這等風度氣質的一個人,怎麼會收有這樣的兩個弟子?莫怪乎他老人家悵恨生平,臨老引為生平之大憾了!
  司空遠見他不曾說話,不由笑了笑道:「這件東西,先師一直是隨身攜帶,必然已交給了你。」
  寇英傑搖搖頭,還沒來得及說話,司空遠道:「當然,我絕不會平白索取,我有個交換條件,如果你肯把這件東西交給我,我願意在你離開白馬山莊的時候,一次過付給你黃金千兩,以壯你的行程。你說怎麼樣?」
  寇英傑冷冷的道:「二師兄快人快語,欽佩之至。只可惜,我實不曾見過那張什麼金鯉行波圖。」
  「哼!」司空遠目光湛湛的注視著他道:「那麼,你怎麼知道這金鯉行波圖之名字?」
  「小弟當然知道!」寇英傑不急不緩的說道:「因為在二師兄之先,已有人向我索取過這件東西了。」
  「啊?」司空遠搖搖頭道:「我不信!是誰?」
  寇英傑一哂道:「這件事,已不如二師兄所說是件隱秘了,江湖上知道的人很多,起碼宇內十二令的鐵海棠就第一個知道!」
  司空遠又是一怔,站起來,走了幾步,忽然站住道:「你說的也許不錯,很可能鐵海棠他們知道,但是這只是人云亦云,聽信外面的傳說而已。」
  「莫非二師兄不是只憑臆測麼?」
  「當然不是!」司空遠冷笑著說道:「如果我只是憑猜想,今天就不會找你來了。我告訴你,這件東西,我親眼看見過,的確是在先師的手上。所以,我有理由相信,這件東西在你手上!」
  「為什麼會在我手上?」
  「因為你是先師臨終前,唯一所接觸的一個人!」
  「不錯!」寇英傑道:「只是在他老人家未負傷垂死之前,卻接觸更多的人!」
  司空遠道:「只是,這些人與他老人家的關係不同!」
  寇英傑冷漠的一笑道:「這麼說,二師兄畢竟承認小弟也是郭氏門中的嫡傳弟子?」
  司空遠立時神色一變,茲事體大,他絕不願意點頭承認,因為那麼一來,所牽扯的更非是那金鯉行波圖的單一問題了。司空遠絕非愚者,然而,他卻忽然發現到這個三師弟,卻比自己想像中要精明得多了。
  冷笑一聲,他目射精光的注視著寇英傑道:「寇英傑,你這又何苦?這件東西,對你可謂無用,因為以你目前功力,還談不上習它,對我可就大不同了,你剛才也說過了,鐵海棠也必欲得而甘之,你自信目前的武功,保得住麼?」
  寇英傑欠身道:「小弟確實是功力淺薄,只是那件東西,實不在我身上……」
  司空遠陡然一掌向桌上拍下,噗一聲,一個手掌形,厚近半尺的大理石塊,落在地上。
  寇英傑識得這種透打的功力,只是生平還不曾見過一人。施展這門掌力時,有如司空遠如此精純者更不多見,一時大為驚心。
  驚心並不代表膽怯,一驚之後,他臉上又重新帶出了笑容。
  司空遠近前一步,正要說話,忽聽門外負責守護的那個藍衫漢子馮同大聲叫道:「大爺到!」
  話聲方落,空格花門倏地敞開,妙手崑崙鄔大野已大步進入。
  寇英傑自位上站起,抱拳一拱,叫道:「大師兄。」
  司空遠臉上頓時換上了一片和諧。
  鄔大野目光一掃二人,含笑道:「你們在談些什麼?我可以聽麼?」
  寇英傑正想說話,司空遠卻搶先道:「沒談什麼,為先師護靈柩之事,正向這位寇兄弟致謝!」
  鄔大野一言不發,走進去,彎下腰來由地上撿起了被司空遠手掌拍落下的那個大理石,在手上玩了一下,笑向司空遠看了一眼:「遠弟,你的五行透打掌力,真有一日千里之勢,佩服得很。」
  司空遠一笑道:「不過是試來玩玩而已,師兄見笑!」
  說話時,即見鄔大野雙掌一合,開掌一揚,散起了滿天飛灰,那塊掌形大理石塊,在他撫掌之間,已化飛灰。
  師兄弟相視一笑,卻把一旁冷眼旁觀的寇英傑,看得暗自驚心不已。
  鄔大野轉向寇英傑道:「寇兄弟你來得正好,我正要找你,先師墓地,我已勘好,承你關注,同去一看如何?」
  寇英傑抱拳道:「小弟樂意之至!」
  鄔大野轉向司空遠道:「走吧!」
  三人步出房間,沿梯下樓。
  那輛黑漆座車,已然套好了兩匹駿馬,車把式高揭車幔,鄔大野、司空遠二人相繼彎身跨入,寇英傑最後進入。一抬頭,看見玉觀音郭彩綾就坐在對面,他微微的呆了一呆,不知是怎麼回事,每當他看見她的時候,心裡就會有那種說不出的感受。
  雖然不過才一天不見,在寇英傑的感覺裡,卻像是隔了那麼長久,每天每個時辰,他都渴望著能夠跟她見面,他心裡一直還壓著那個秘密,那個未曾有機會向她吐訴的秘密。
  然而,他的渴望也許並不為對方所悉知。四隻眼睛相對之下,玉姑娘只略略的點了一下頭,隨即垂下目光。
  寇英傑輕輕的說了聲:「姑娘也在。」即在貼近司空遠身邊的位子坐了下來。
  車幔子放了下來,馬車開始前行。
  彩綾一身喪衣,布履白襪,黑色的衣裳,映襯著白瑩的肌膚,越加的清艷鮮明,「天生麗質難自棄」,傷心只能使她內心憔悴,卻絲毫奪不去她的美,反倒是那雙哭紅了的眼睛,更顯現出她無比的嬌柔與楚楚可人。正因她整日裡躍馬揮戈任性得像頭鬆了韁的野馬,是以這份難見的傷心情緒,才越加的惹人憐愛。
  馬車在疾速的前進,幾個人都各有心思,誰也沒有開口說話。馬車已馳出了白馬山莊,來到了顛簸的山道上。
  不知何時,外面竟然下起雨來,雨水落在車篷上發出了劈剝聲音,更為車廂裡增加了一層悲慘的氣氛。
  彩綾一直都在沉沉的想著心事,偶然把眼睛接觸向寇英傑,卻也只是呆滯的一瞬。
  父親的死,這個打擊對她來說實在是太大了。
  第一個打破這個悶葫蘆的人是妙手崑崙鄔大野,他看向郭彩綾道:「甘州三家寶號的老闆,已經來了,帶來了帳目,請師妹核對一下!」
  彩綾搖搖頭,苦笑道:「一切由二位師兄做主,我也不懂,從來也沒有看過!」
  鄔大野點點頭道:「好吧,那我就同老二兩個人負責吧!」
  司空遠道:「我來的匆忙,師父過世之事,也未敢張揚,所以幾家寶號上還不知道,師妹看可要通知他們一下!」
  彩綾微微搖了一下頭道:「我不知道。一切等爹的靈體安葬以後再說吧。」說到這裡,她眼睛一轉,看向寇英傑道:「寇兄為了這件事,心力交疲,二位師兄理應好好待他……」
  鄔大野一笑道:「當然,師妹何必還為這些事操心!」
  寇英傑苦笑了一下,沒有說什麼。彩綾雖是關心他的一句話,其實卻已深深的傷了他。
  這句話改師兄的稱謂而為「寇兄」,分明已把他當成了師門以外的人看待,其次好好看待等字眼,更含有見外之意。
  彩綾輕歎一聲,道:「我想爹爹必然還有話要交待我們,只可惜他老人家去得太快了。他老人家留下給我的那本越女劍譜,裡面有一百十二手他老人家獨自創新的招式,為了不辜負他老人家對我的期望,我打算在他老人家入土之後,馬上就開始著手練習,二位師哥也應該盡快著手研究復仇的策略才是!」
  司空遠點頭道:「綾妹說的不錯。我想這件事後,單身往鐵海棠所在地的宇內十二令總壇去探一探,摸一下對方的虛實再說!」
  鄔大野道:「姓鐵的自己不說,聽說他的一兒一女,也都武技精湛,這些年來,他們宇內十二令在江湖上大肆招兵買馬,很有一些勢力,我們卻不可失之大意才是!」
  彩綾咬了一下唇,道:「他們再厲害,我也不怕!」
  司空遠側頭看向寇英傑道:「寇兄弟對於宇內十二令的虛實可知一二?」
  寇英傑道:「宇內十二令總壇,小弟沒有去過,不過在四郎城,曾經夜探過鐵海棠的座舟,略知一二。」
  彩綾一雙剪水瞳子深深的注視著他,急於一聽下文。
  「當時鐵海棠因被先師無相音波功傷了六神中樞,是以未曾移動,只是他的一兒一女俱都略現身手……」
  司空遠道:「武功怎麼樣?」
  「很高。」
  鄔大野道:「比你如何?」】苡□芸嘈Φ潰骸靶〉□浼記潮。巫閬通岵□郟孕〉艿筆彼翹L納聿哂幸話湮涔λ坪醺丫諤閒置茫*
  鄔大野道:「叫什麼名字?」
  寇英傑搖頭道:「小弟不知她叫什麼名字,只知道她姓沈,鐵氏兄妹倆,均稱呼她為沈娘姨。」
  鄔大野頓時怔了一下,冷笑著點了點頭道:「是她,沈傲霜!」
  彩綾與司空遠相繼一驚。
  司空遠道:「莫非是枯竹庵主早年所收的那個帶發弟子?」
  鄔大野道:「怎麼不是!她也叫沈亮君。」
  彩綾驚訝的道:「只是她怎麼會嫁了鐵海棠?」
  鄔大野道:「有這個可能,她當年屈身在枯竹庵主門下,誰都知道為的是那個老尼姑的一套竹影婆娑劍法,並非真的意在佛門。」
  彩綾道:「可是她又怎麼會與鐵海棠拉上了關係?」
  鄔大野道:「沈傲霜是個權、利慾極高的女人,為了學得超人的武功,她可以潛入佛門,誰又知道她不會為了金錢而甘為人妾?」
  司空遠點頭道:「師兄說的不錯!如果她真的已學得枯竹庵主的竹影婆娑劍法,那麼這個女人,倒是一個值得擔心的人了!」
  寇英傑擔心的道:「以小弟之見,宇內十二令的人,很可能近日來犯,姑娘與二位師兄要刻意防範才好!」
  鄔大野搖搖頭道:「不會吧!」
  司空遠也道:「我看也不至於,他們短時之內是不會來的。」
  寇英傑也不再多說什麼。
  馬車停了下來,車把式把車門打開,各人陸續下來。
  眼前的一片漸起的山坡高地,車不能近,鄔大野向各人道:「各位請隨我來!」說罷率先手提長衣向著山坡間縱去,各人陸續後隨。
  天空中飄著淫淫細雨,郭彩綾取出一方綢帕,繫在頭上,偏看向寇英傑道:「寇兄你身子才復元,方便麼?」
  寇英傑說道:「姑娘放心,我已經不礙事了!」
  說完即不再與她多說,一徑的追著前行二人背影,向山上撲縱奔去。
  對於彩綾,他簡直亂了章法,他想她,盼她,憐她,愛她,卻又恨她,怨她……不見面時,渴望著能夠見著她,等到見著了她,領略了她冷淡的情誼,卻又自怨自艾,恨不能早一點離開她才好。
  彩綾似乎還未曾領略出對方的感受,她的一顆心,在聆聽得父親乍然去世的一剎那,早已經冰封住了。
  一個有心,一個無意,遂使得感情才告興起,卻似觸了礁般的停滯不前。
  四個人圍立在那塊四四方方的預定墓園前,誰也不曾說話,風聲習習,細雨霏霏。
  這塊墓地風水很好,一面背山,左龍右虎,一面帶水,海闊天空,倒是頗能迎合老人生前的壯懷胸襟。
  彩綾噙著淚,說老人生前喜歡梅花,要在這裡移植幾株梅樹。司空遠又說要栽上兩行松柏,為了墓園的美,再種些山杜鵑,鄔大野都頗能從善如流,一一都記下了。
  只是寇英傑一言不發,看著空空的墓地,緬懷著老人生前的殷切期望,他的心實在提不起勁兒。他的責任並沒有卸下來,勉強只能說完成了一小半,那剩下的一大半,似乎更要艱難,更不易為。想到這裡,他情不自禁的抬起目光看向彩綾——娉婷玉立的身子,配襯著不染鉛華的那張清水臉,說不出的美,像是一株盛開的水仙,永遠是那麼卓然高潔的美,不落世俗的美!
  寇英傑忽然興起了自卑,默默的垂下頭來。想到了師父的臨終托囑,內心只覺是倒了個五味瓶兒,酸、辣、苦、澀,卻是興不起甜的感覺。
  他平素為人篤慎言行,重信義,是個不輕易放棄原則理想的人,然而每當他想起這件婚事時,卻總是亂了方寸,缺乏自信。
  直直的站在雨地裡,木訥的想著未來,愧煞昂藏七尺鐵骨,一片冰心玉壺!忽然,他發覺到他們已經走了。
  在滿處雨水的泥濘裡,二師兄司空遠,體貼入微的手攙著彩綾步下山崗,一個翩翩英姿,一個如花玉容,倒是極具理想的一對。
  幾隻山鳥由附近拍翅飛起,不知何時,雨水迷離了他的眼睛。
  車把式坐在前鞍上揮動了一下長鞭,叭的一聲,空谷迴響。
  聲驚四野。
  寇英傑忽然警覺,懷著一腔空愁,無限悵惘,匆匆趕到車上。
  長鞭再揮,馬車隨即前行,向山下馳回。
  一陣清脆的雲板聲,首先自山下響起,緊接著四方齊應,整個白馬山莊鈴聲大作,聲震四野,響遏行雲。
  在極為短暫的一剎那,負責守衛白馬山莊的值更衛士,已把山莊內的千百盞明燈點起。一時間光華大盛,如同白晝。是以,那幾個不速之客的行蹤,就再也難以匿藏。
  以十二肖相為標誌繡縫在前衣正襟地方的十二武士,是負責白馬山莊安危的主要力量,鈴響方起,已有四人率先趕出來。
  這四個人是金鼠星莫雨秋,牝牛星方萬海,黑虎星時公舉和脫兔星李大中。
  今夜負責守更職司的就是他們四個人,每人統率著十名壯勇,在一聞鈴聲的最快時間內,幾乎是同時趕到。在千百盞明燈的照射之下,他們已和來犯的先頭人員遭遇。
  四條快速的人影,首先由院牆外翻撲過來,四個人黃衣黃帽,黃襪黃履,一般高的身材,一般快的身法,雖然前後有序,但是快慢相等,縱身的勢子,落地的姿態,甚至於落地之後,彼此間隔距離,看起來都是一般相等。
  「宇內十二令……」金鼠星莫雨秋首先驚覺,脫口呼出,各人聆聽之下,相繼吃了一驚。設非是宇內十二令的人,什麼門派有這般的排場?不是宇內十二令的人,何能有這等驚人的身法?
  金鼠星莫雨秋以次四人臉上頓時顯現出一片驚悸之色,職責所在,不容怠忽。四個人不待打招呼,己迅速的撲迎上前。身後的四十名莊勇,更是嚴陣以待,形成一圈弧狀的向前逼近。
  更吃驚的事情,接踵而至——就在四名黃衣漢子身子方自站定的一瞬間,空中人影再閃,一個瘦小佝僂,身披大紅擋風的老者,如同秋風下的一片落葉似的輕巧,飄身而入。
  四個黃衣漢子,站在最前方,左右各二,老者翩然落下的身子,卻在四人中央。緊接著人影再閃,像是一雙剪空燕子般的輕巧,自院牆的兩側,交叉著穿越下一雙少年男女。
  男的劍眉星目,猿臂蜂腰!
  女的蛾眉杏眼,長身玉立。
  男女二人各著一領杏黃色的短披,背繫長劍,劍穗的顏色,一如身上的短披,夜風下婆娑飛舞,映襯著這雙少年男女,更是無比的神俊英挺。由外貌上看來,二人極為酷似,即使是不認識他們的人,一眼也能斷定出他們必然是兄妹的關係。
  兄妹二人同時縱起,同時落下,落地的位置卻又在先前那個老者之後,身子一落下來,就像是兩棵樹般的紮實,頓時就生了根。
  在場各人自為首四個黃衣人的突然現身起,內心就提著一口氣,這口氣直到現在還未曾鬆下來。
  眼前這雙神采挺秀的少年兄妹,顯然還不是敵方的首腦領導人物。
  大伙積壓在內心的那口氣還未曾吐出一半,空中人影再閃,數十雙灼灼逼人的目光仰視之下,眼看著這雙猝然騰起當空的影子,一起一落,直起直落,有如大星天墜。
  總之,那種身法太快了,快到不及交睫。
  似乎有一種無形的壓力,就在這最後落下的兩個人身軀方一下落時,白馬山莊方面自金鼠星莫雨秋以次的數十人,俱都情不自禁的向後退了一步。
  空氣好像一下子膠住了!
  來人亦是一男一女——只是並非是少年男女。
  男的身著金色大氅,頭戴高冠,白面無鬚,看年歲約在四旬七八。白皙的手指上,戴著老大的一個藍寶石戒指,那戒指的光澤大小,同於他鑲配在帽冠中央的一顆寶石,是一般模樣,襯托著他高華的氣質,儼然是富貴中人。
  和他並肩站立的那個女人,看上去三十不到的年歲,一身縷金長可及地的宮裝,疊螺髮式,長眉鳳目,薄唇櫻口,華麗但絕不庸俗。
  用郎才女貌似乎還不足以來形容他們,也同於那雙少年兄妹一樣,他們的並排出現,使人只一眼就可看出他們之間的關係與身份來。
  毫無疑問的,他們之間是夫婦關係。而且,必然也是對方的首腦人物。
  這些人各以身份的卑貴先後現身——四黃衣人,矮小的駝背老人,少年兄妹,最後才是這對中年夫婦。中年夫婦之後,就再不見什麼人現身而來了。
  說來甚慢,其實這些人雖有先後之分,但是總而言之,也不過是瞬息之間。
  金鼠星莫雨秋心中一懍,但是職責所在,不容他稍有疏忽,當下向前一邁步,抱拳朗聲道:「各位夜闖山門,有什麼貴幹?白馬山莊立規武林,請恕不予接待。」
  話才說到這裡,只見對方前首的那個矮小老人一聲冷哼,厲聲道:「宇內十二令總令主伉儷及男女公子在此,豈有你這狗才插口的餘地,退開!」退開二字出口,這個矮瘦老人一隻長臂,已陡然間由紅色披風裡翻出。似乎是向前虛按了一下,金鼠星莫雨秋身子驀地向後蹌出了三步,面上一紅,卻已中了對方劈空毒掌,一股熱血上衝咽喉,由不住哇的吐了一口。
  金鼠星莫雨秋以次的十二武士,武功各有成就,復得妙手崑崙鄔大野的親手調教,是以非比等閒,想不到一上來竟然為敵方挫了威風。
  緊挨著莫雨秋身邊站立的是黑虎星時公舉,此人膚色如墨,生就的豹頭環眼,有一身橫練功夫,為人最是氣暴,這時見狀忍不住大吼一聲,霍地騰身而前。
  時公舉怒火中,兩隻鐵拳左右齊出,施展出鐵門栓的功力,分向那矮小老人兩肋上搗過去,只是他身子還未曾襲近矮小老人,卻被對方前排右側的一名黃衣魁梧漢子迎拒一旁。
  黃衣魁梧漢子身軀向前一滑步,叱道:「大膽!」一隻棋盤大手,駢指如刀,直向著時公舉右腕上切下來。
  兩個人一時動上了手,只聽砰彭一陣擊搏之聲,打在了一圈,現場頓時大亂了起來。
  狀若蠻牛的牝牛星方萬海,以及生有一雙長腿的脫免星李大中,各自咆哮一聲,向前撲上來。
  緊隨著這幾個人之後的四十名莊勇,更急不可待的怒嘯著,各自撤出兵刃齊擁而上。
  四名黃衣漢子幾乎同一種招式,撤出了腰刀,瞬息間迎戰起來。
  紅披老人見狀怒叱一聲,倏地縱身而上,只見他雙手疾轉之下,砰砰連聲大響,已被他摔出了四五名莊勇,被摔者滾地號啕,其狀甚慘!
  白馬山莊鈴聲不絕,一時間,所有人都驚動了。
  六座星樓緊接著燈光大顯,喊殺聲連同著閃爍的兵刃寒光,象徵著這山中鐵堡不可輕侮的一面。這番來勢,使得原本不欲出手的那雙少年兄妹怦然而驚,相繼出手。
  兄妹二人果然身手驚人,方自出手,已把來犯的莊勇打得落花流水。
  那對雍容華貴的中年夫婦,卻始終保持著平和的神態,一任雙方打鬥的如此激烈,卻絲毫不現驚慌。
  白馬山莊方面,雖是人多勢眾,可是卻遠非這些人的對手,極短的時間裡,已有許多人負傷。這還是因為那雙少年兄妹為了保持身份,並不輕易出手的緣故。
  驀地,現場燈光大盛,由正中六角大廈暴射出匹練般的數道孔明燈光,直射向現場,燈光直射的同時,大廈正中廳門,霍地大張開來,卻由門內擁出了三個男女——郭彩綾,鄔大野,司空遠。
  三人同時現身而出,睹狀無不面現怒容,妙手崑崙鄔大野陡地上前一抓,手抓鐘撞,在懸於廳前的一面金鐘上「噹!噹!當!」一連撞了三聲。
  現場打鬥正烈的白馬山莊弟子,聆聽之下,頓時收住了架式,後退聽令。
  紅披矮小的老人,雙手原自托起了一名莊勇,方要向外摔出,由於現場環境的靜肅下來,上百雙的眸子齊注向他,他自恃身份,不便在眾目睽睽下當眾逞兇,只得將手上的人放下地來。
  郭彩綾身著重孝,杏目圓睜的向鄔大野道:「大師兄,他們也太欺侮人了,莫非我們就怕了不成?不如……」
  鄔大野那雙眸子何等精明銳利!所謂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鄔大野身子方一現出的當兒,已把敵方各人看了個清楚,尤其是自恃身份,遙立觀戰的那個金披文士,和他身邊那個宮裝少婦。
  這兩個人,顯然正是當今技壓天下的宇內十二令總令主鐵海棠與其如夫人沈傲霜夫婦。
  鐵海棠這樣盛名的一個人,是絕不會輕易在任何一個地方隨便現身的。換句話說,今夜他們夫婦公然上門,必然意味著事非尋常,只怕寇英傑事先示警的那番話說對了,對方可能有血洗白馬山莊的意圖。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38:38

  有了這番先見,鄔大野焉能不為之驚心!他生恐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師妹。出言不慎,弄成了不了之局,這時忙自插口道:「師妹請先息怒,且把話問清了再說!」說完環顧左右,朗聲道:「本山莊人,速速退回,不得對來客失禮!」
  白馬山莊各人聆聽命令,俱都向後退下,現場立刻空出了一大片地勢,把來方的九個人襯托得清清楚楚。
  妙手崑崙鄔大野盱衡當前情形,更不能輕舉妄動,但是他身為山莊掌門大弟子,自不能臨陣退縮,不得不硬著頭皮走過去。他一直走到距離敵方丈許左右處,立下腳步,抱拳說道:「白馬山莊掌門弟子鄔大野候教——」說話時玉觀音郭彩綾以及司空遠雙雙走近,站立在鄔大野身後。
  郭彩綾一身縞素,鄔大野、司空遠各著重孝,現場白馬山莊方面的人,每人都裹有一方孝麻。這番景象看在那金披文士眼中,白皙的面頰上,頓時現出了一種深沉,是為敵人之死心存歉疚,抑或是別有心機?可就不得而知。
  只見他嘴唇微微動了一下,那個形若猿猴,長臂瘦小的紅披老人已閃身而出:「你就是鄔大野麼?」紅披老人冷冷的道:「你能當家麼?」
  鄔大野心中固是震駭,但是到底也不是弱者,聆聽之下,冷笑一聲,道:「尊駕何人?請示上下?」
  紅披老人怪笑一聲,聲如猿啼:「我姓鷹,鷹千里,職司宇內十二令總提調,這次親侍總令主伉儷以及男女公子,來到貴莊,有些事要當面向貴莊請教!」
  鄔大野道:「這就是了,敝莊主雖然故世,身後尚有彩綾姑娘與愚師兄弟二人,尊駕有什麼事,請說當面!」
  鷹千里眼睛向著鄔大野身後的彩綾看了一眼,提起一雙細若雞爪的雙手道:「這位想必就是郭小姐了?失敬,失敬!」
  郭彩綾秀眉一剔,寒著臉道:「你們這些人,殺了我爹,竟然還有臉找上門來!也好,姓鐵的,你既然來了,我們何妨當面作一個了斷。」說罷身形微晃,已縱身而前。
  鄔大野大吃一驚,忙制止道:「師妹且慢!」出手想拉住她,卻是慢了一步,當下忙與司空遠跟蹤上去,站在她身側左右。
  郭彩綾一張素臉,氣得通紅,她冷笑一聲,手指向站在最後的那個金披文士道:「你就是鐵海棠麼?既然來了,怎麼自己又不出面?這算是怎麼回事?」
  鐵海棠長眉一挑,臉上現出了一絲冷笑。他仍然一言不發。
  卻見面前人影微閃,方才出手的那個身著杏黃短披的長身女子,已當面而立。雖不曾通名道姓,但是在場各人也都知道來人正是鐵海棠總令主的掌上明珠鐵小薇。
  二女乍一照臉,鐵小薇陡地清叱一聲,玉手翻處,直向彩綾頸下天突穴上點來。
  這一手倒是出乎郭彩綾意外,她確是沒有想到,對方與自己素昧生平,居然一上來就是厲害的殺著。一驚之下,身軀直立不移,右手輕起,快似絞盤的向著鐵小薇腕上抄去。
  一股急切猛銳的風力,在彩綾的手掌尚未觸及鐵小薇手腕之前,先已傳到,正是郭白雲生前傳授的秘功之一——玉掌金切手法之一。
  鐵小薇自非泛泛之輩,焉能不識得這一手的厲害,心中一驚,陡地頓住了出手之勢,急切間改指點為掌拍之勢,纖指一揚,手掌間聚合著鐵氏聚雷掌力,反向彩綾手上迎去,兩隻手乍一交接,卻如同燕子般的分了開來。
  閱歷不同的人,萬難看出二女在手掌相接的一剎那,事實上已是頗具實力的一次力較,而在這次力較之下,鐵小薇多半是吃了些虧。是以,她身子甫一落下的當兒,臉色卻像紙也似的白,略為停頓了一下,才按捺下內浮激盪的氣血。心裡一陣羞惱,越覺當著父兄面前,這個臉掛不住,一咬牙,反手握住了劍把子。
  「慢著。」說話的是那位職掌宇內十二令總提調的鷹九爺,話聲出口,他瘦小的身軀微一閃動,已來到了二女之間。「大小姐你先歇著,」他怪笑著道:「我倒要領教一下這位玉姑娘到底有什麼驚人的手法!」鷹千里似乎有意要在主子鐵海棠面前,展露一下他的武功,話聲出口,身軀向下一矮,正待作勢向郭彩綾身前撲去。
  驀地一人冷笑道:「鷹九,你也太毛躁了!」
  話聲不大,可是足以驚人!
  鷹千里的瘦小身軀幾乎已經要竄起來,聽見了這句話倏地中途止住,霍然回身,向著發話人躬身請示。
  發話人不是別人,正是那位一直不曾開口,武林中至為尊貴的鐵海棠。
  隨著他的話聲出口,足下已邁步前進,他身旁的那位少婦人沈傲霜,緊緊隨侍著他,同時舉步向前,這種舉動,使得白馬山莊方面的人,俱都大為吃驚,實在不明白他意欲何為。
  鐵海棠與沈微霜並肩前進,大家原以為他只是前進幾步,便於與對方說話而已,誰知道卻是大謬不然!只見他足下不停,已經跨出了直通正中六角大廈的那條直長甬道。
  六角大廈正面大廳,如今安置著郭白雲的靈柩,暫設為靈堂,不容任何人侵犯。眼前鐵海棠這種舉止,已隱隱現出進襲靈堂的意圖,怎不令白馬山莊所有的人,同時大吃一驚。
  郭彩綾、鄔大野、司空遠,三個人不約而同的縱身而起,落在甬道正面,其他人喧嘩著又擁向三人之後,形成了一面強力的人盾。
  鐵氏夫婦似乎絲毫也不顯得驚慌,緊隨著鐵氏夫婦身後的是鐵孟能與鐵小薇,再後面是鷹千里及四名黃衣隨從。
  雙方眼看短兵相接,已經迎在了一塊,鐵海棠才忽然停了下來。
  鄔大野挺身上前一步,抱拳道:「本莊禁地嚴禁外人出入,鐵前輩到底意欲何為,請即示尊意!」
  鐵海棠一雙細長的眸子,微微在他身上一轉,冷削的道:「前面角樓素聯招展,莫非是靈堂所在?」
  各人聽清了純正的一口南音,每一個字音,都似聚集著充沛的內力,稱得上字字鏗鏘,由此推斷來人之不世身手,必屬驚人!
  面臨大敵,各人都顯得極度緊張!
  鄔大野深沉的道:「不錯,先師靈柩停放在那裡,請恕不便干擾!」
  郭彩綾忍不住上前一步道:「鐵海棠,你想幹什麼?你還想侵犯我爹的靈柩麼?」
  鷹千里忽地上前,厲聲叱道:「大膽丫頭,豈敢對總令主有失尊敬!」
  鐵海棠一旁插口說道:「鷹九,你少說一句!」
  鷹千里應了一聲:「是。」跟著退後一步。
  郭彩綾原想狠狠的罵上幾句,見狀反倒不欲出口。
  卻見那儀態至為雍容的鐵海棠,微微一笑,並不慍怒的道:「你就是白雲兄的獨生愛女彩綾吧?」
  郭彩綾怒嗔道:「正是。你打算要怎麼樣?」
  鐵海棠道:「我以前見過你,只是那時你年紀尚小,還不記事,這已是二十年以前的事了……」誰也想不到他會說出這番話,郭彩綾更想不到,一時為之愕然。
  鐵海棠繼續道:「剛才我看見你與小女薇兒對掌,那式玉女切手手法爛熟,功力可觀,你有這般身手,也不負汝父生前愛你一場,白雲兄泉下有知,也能安心了!」
  郭彩綾聽他提起了死去的父親,一時忍不住熱淚盈眶,由不住對他更為憎恨。
  一時間,她面色慘變,手指向鐵海棠道:「你……這都是你下的毒手!現在你居然還有臉對我說這些?我……我……」一股無名之火陡然上襲,右手翻處,一聲龍吟,已把長劍撤在了手上。
  鄔大野,司空遠俱都大吃一驚,紛紛出聲阻止。
  司空遠一把拉住她,說道:「師妹不可放肆!」
  當前鐵海棠卻似無動於衷,只把一雙閃爍著精光的深湛眸子,注視向郭彩綾。「這也難怪!」他緩緩的道:「你們父女相依為命,如今人天永別,自然對我心存不諒,只是……」他冷冷的一哂,接道:「話可要說回來,萬一這一次我與你父決鬥,死者是我,又當如何?」
  郭彩綾顫抖的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殺了我爹爹,不是憑真功夫,而是用暗器彈指飛針。我定要報仇……定要報仇!」
  鐵海棠長眉一挑道:「小小年紀,你知道什麼?本座彈指飛針天下知名,何獨你父有此疏忽?既是決鬥,當然雙方無不用其極!只怪你父命當如此,何能謂本座手黑心辣!」
  話聲微頓,他氣勢少捺,微微冷笑著又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至於談到報仇……本座自信,還等得及,可以隨時候命,只是眼前……」鼻子裡輕哼了一聲,目光在各人臉上一轉,像是不屑,又似憐惜,他微微搖了一下頭,吶吶的說道:「你們最好三思而行才好!」
  話聲才住,郭彩綾倏地騰身而起,掌中劍凝聚著內斂的真力,閃爍著五六尺長的一溜子寒光,直向著鐵海棠當頭直劈下來。
  郭彩綾所以有此一擊,倒也並非輕舉妄動,對於眼前大敵鐵海棠,她已觀察很久,她猜知對方所以有恃無恐,必然仗有罡氣護體,如由正面進攻,多半不易走近,記得父親生前說過天庭一穴,乃是護體罡力最弱處,所以她才會有此一舉。
  她的猜測固然不錯,只可惜鐵海棠早已料到她會有此一著。
  彩綾的劍光,電閃星弛劈下的一剎那,倏見眼前鐵海棠一聲斷喝道:「大膽!」
  身為宇內十二令總令主,鐵海棠果然有不可思議的身手,隨著這聲斷喝,倏見他右手向外一翻,身上披著的那襲黃色金披風,像是一片雲般的捲起,一股狂飆,隨著那鼓蕩的披衫直向郭彩綾當頭全身罩捲過來,其勢絕快,有如奔雷駭電。
  郭彩綾立刻發覺到自己身側四周,在對方金披揚動時,彷彿加上了一道緊身箍,同時右手一陣巨力震撼,掌中劍已脫手而出,捲入對方衣浪之內。
  郭彩綾一念不好,陡然上提真力,左掌施展全力,迎合著捲襲上來的那股狂飆一掌封出,藉著這一封之力,足足把身子提起了八尺開外,總算逃出了對方金披加害的毒手。
  她生平自負過人,尚不曾吃過敗仗,想不到此刻一念疏忽,傷人不成,反倒使得自己幾乎喪生,一時花容失色,一張姣好的臉,變得雪也似的白。
  鐵海棠震衣克敵,身軀連轉動一下都不曾,那襲金色大氅,在燈光閃爍裡,泛灑出一片異彩,萬點金星,像是一片雪,一片霞光般的迤邐,隨著大風疾勁的狂襲之後,一切恢復如常,只是郭彩綾先時持在手上的劍,卻到了他的手上。
  臉上含蓄著一抹微笑,鐵海棠輕啟左手,以拇食二指,輕輕捏著長劍的尖鋒,把它彎過來,隨即鬆手向外一彈,劍上頓時光華燦爛,顫射出點點流螢,搖曳出唏哩哩一陣子脆響。
  鐵海棠微微點了一下頭,讚賞著道:「好劍!」然後他目光一轉,逼視向郭彩綾,寒聲道:「姑娘既然窺出我內罡練門所在,足見高明,只是你的劍法顯然還不夠火候,你懂得馭劍四妙麼?」
  郭彩綾雖說是一出手就失了風,在對方手上丟了大人,但是她卻深深體會出對方功力驚人,自己能夠僥倖在他手上逃得活命已是萬幸,一念閃過,便再也不敢輕舉妄動,白白送死了。
  當下她寒著臉道:「你指的是輕、靈、疾、固?」
  他冷冷的道:「觀諸姑娘你的劍勢,輕快靈巧疾威都還不差,只是盤心固掌內貼之力,卻是不夠,少說還差有五年的火候!」
  話聲一頓,他微哂道:「你把握著這個原則,好好再練上幾年,看看是否能近我身,拿去!」話一出口,屈指微彈,掌中劍脫手而出,劃射出匹練般的一道白光。
  郭彩綾心中一懍,方待出手接住,卻已慢了一步,心方生懼,只覺得後肩劍鞘鏗鏘一響,全身大震了一下,伸手一摸,這才知道劍已歸鞘,雙方間距一丈五六,劍鞘又背在身後,對方竟能認拿得如此之準,彈指飛劍,絲毫無差,只這一手功夫,已使得目睹者無不心生寒意,深深欽佩。
  彩綾自慚無能,心中一酸,不覺垂下了頭來。
  鐵海棠目光一轉,卻看向妙手崑崙鄔大野,沉聲道:「本座今日來此,有兩個心願,一為在故人靈前上香行禮,再者聽說郭夫人無恙歸來,頗想當面求見,請其降罪!」話聲一頓,那雙精光四射的眸子,左右掃過,微哂道:「只是來了半天,卻不見貴主出現,莫非有意對我這故人心存奚落不成?」
  這番話,聽得各人無不驚心!
  郭彩綾、司空遠、鄔大野,俱以不勝驚異的神色,疾快的交換了一下目光,對於鐵海棠後面的那番話,無不心存駭異。
  鄔大野上前一步,抱拳冷笑道:「鐵前輩所言差矣。敝師母二十年前罹疾喪生之事,天下皆知,前輩何以聲稱無恙歸來?無的放矢,居心何為?」
  鐵海棠面色一沉,輕喚道:「鷹九,你過來!」
  鷹千里高應了一聲:「卑職在!」身軀一轉,已來到了鐵海棠身前,躬身致敬。
  鐵海棠道:「郭夫人生還之事,可是你親目所見?」
  鷹千里抱拳道:「確是卑職親眼看見,當時尚有那個姓寇的也在現場!」
  鐵海棠微微頷首,道:「就是上次夜襲金舟的那個寇英傑?」
  鷹千里道:「正是此人!」
  鐵海棠道:「我久聽此人名姓,還不曾見過,聽說他已為白雲兄臨終前收為門下弟子,將郭氏生平不傳之秘,口授與他。」
  說到這裡目光轉向鄔大野,冷冷的道:「這個姓寇的可在這裡?」
  鄔大野冷笑道:「寇英傑因身體不適,目前正在靜養,至於外傳他蒙先師收納之事,並無真憑實據,不過是傳說而已!」
  鐵海棠微微一愕,轉向鷹千里問道:「是麼?」
  鷹千里也怔了一下,才道:「這件事卑職倒也不能確定,不過郭白雲臨死前與此人關係甚密,死後又由此人送終發喪,卻是事實!」說到這裡,他揚動了一下黃焦焦的幾根老鼠眉毛,十分陰險的笑了笑道:「有關郭老先生生前二寶的真偽下落,也只有此人知道。以卑職所見,在此人手上無疑。」
  鄔大野、司空遠臉上相繼變色。
  鐵海棠聞言長眉一挑,發出了一陣低沉的笑聲。
  鷹千里上前一步,低聲道:「總令主既然來了,總要不放過這個人,要在他身上……」
  鐵海棠冷笑道:「我自有道理!」
  鷹千里應了聲:「是。」隨即退下。
  鐵海棠微微哼了一聲,目光直射向正前方六角石樓,道:「我等千里迢迢來此,總要在故人的靈前上一炷香,才不失禮,且隨我來!」說完,即行啟步,向前踏進。
  鄔大野不能再保持沉默了,果真容許鐵海棠這干人侵入靈堂,毀了師父的靈體,自己以掌門大弟子身份,如果不予阻攔,傳揚出去,必將為天下所恥笑,他自惴這個臉面實在丟不起,不得不出面阻止。
  郭彩綾和司空遠也是抱著同樣心情,俱都硬下心來,要與對方放手一拼。
  白馬山莊原有的十二武士,方才搏鬥之間,有二名負傷,餘下十人兵刃出鞘,無不氣焰膺胸,隨時待命與對方一拚死活。
  鄔大野身形一閃,攔在了鐵海棠正面,十武士各自咆哮一聲,俱都在他身後散開來,雙方乃成了正面衝突形勢。
  鐵海棠足下微停,臉上現出了一片忿怒之色,只見他長眉揚了揚,冷哂道:「鄔大野,你有多大的膽子,竟敢攔阻本座的去路!」
  鄔大野內心何嘗不怕?只是這個面子硬是要撐下來。他躬身抱拳道:「後輩職責所在,多有開罪!」
  鐵海棠道:「本座要走的路,誰也阻擋不住!」說到這裡,他側面看向身邊的愛妾沈傲霜,冷笑道:「我們走!」
  沈傲霜一點首,相偕前進。
  鐵氏兄妹以及鷹千里和四名黃衣衛士,來時在先,這時反倒殿了後,緊緊隨著鐵氏伉儷之後,直向甬道闖進。
  鄔大野見狀,身形後退一步,吩咐身後武士道:「上!」
  十武士立刻一擁而上。
  首先撲到的是牝牛星方萬海與另一個叫青蛇星管立的瘦長漢子。
  牝牛星方萬海手持板斧,青蛇星管立是一桿鏈子槍,二人想是識得鐵氏厲害,是以雖是率先撲上,下手的對象卻是鐵氏身邊的那個少婦沈傲霜。
  一聲斷喝之下,方萬海的板斧摟頭劈頂直砍下來,青蛇星管立的那桿鏈子槍更是抖出了一點銀星直射沈傲霜前胸華蓋大穴。
  沈傲霜的厲害,他們是沒有嘗到,可是馬上他們就嘗到了。
  兩件兵刃俱都當得上一個快字,手法之快,令人不及交睫,然而強中更有強中手,這句話,幾乎已被武林中公認為鐵的定律。
  難以想像出這個身著縷金宮裝少婦的身手是多麼的快,總之,那是極短的一瞬,沈傲霜的一雙白皙纖手已經同時展出。
  那姿態確是美妙極了,像是猝然展翅的一隻沙鷗,像是穿梁的一隻燕子,美妙的身手一發即止,一出便收。
  一收一合,快若電光石火,在她一雙纖手,乍然收回的一剎那,牝牛星方萬海、青蛇星管立二人相繼發出了一聲慘叫,像是喝醉了酒般的,二人各自打了個踉蹌,手中兵刃叮噹墜落出手,緊隨著墜落的兵刃,二人推金山倒玉柱般的倒了下去,兩股殷稠的濃血,分別由二人前額傷處怒噴出來。
  現場各人目睹及此,無不霍然色變!再看方、管二人致命處,皆在前額正中,顯然為沈姓婦人指尖貫穿腦海,因此致死。
  也就在方、管二人中指伏屍的同時,黑虎星時公舉、脫兔星李大中、雄雞星葛山,三個人各自怒喝一聲,再次撲到。
  方、管二人之死,固是令人駭極,卻也激發了這十二屬相武士同仇敵愾之心。
  脫兔星李大中是一對冰鐵拐,黑虎星時公舉是一支虎掌,雄雞星葛山是一對鶴爪鐮,三般兵刃,三種不同的施展方式。
  時公舉的虎掌奔向鐵海棠,李大中的冰鐵拐與葛山的鶴爪鐮卻雙雙奔向沈傲霜。
  時公舉焉能不知道當前這個煞星的厲害?是以一出手即使出渾身解數,身軀前傾的同時,右掌力劈之下,先打出了三枚太歲釘,三枚太歲釘一上二下,分向鐵海棠天突以及左右兩肩下的天池穴上打來。
  暗器出手的一剎那,他手上的那隻虎掌更是施展全力直向鐵海棠天庭一穴上力拍下來,用心不謂不狠,出手不謂不快,只可惜對手太強大了,是以時公舉的一番苦心也就白費了。
  鐵海棠對付他的手法,與前次出手並沒有什麼兩樣,亦只不過震動了一下他身上的那襲金色披風,在一片片的金衣浪影裡,時公舉所發出的三枚太歲釘,連同著他手上的那柄虎掌俱都消失無蹤,捲入對方那襲金色披風之內。
  時公舉大吃一驚,再想退後,哪裡還來得及,但見面前金光猝閃,隨著那襲金色披風迴盪起的巨大風力,一聲輕炸,時公舉的身子,有如空中飛人似的,足足飛起了六七丈高下,頭下腳上直墜下來。
  司空遠眼明手快,倏地騰身而起,在空中接住了時公舉落下的身子,飄出三數丈外,輕輕落下,後者顯然已昏死了過去。
  幾乎在同一個時間裡,脫兔星李大中、雄雞星葛山一左一右,同時向著沈傲霜身側撲到。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38:51

  李大中身子倏地向前一個滾撲之勢,卻把手上的冰鐵拐猝然揚起,向著沈傲霜雙膝上掃去。
  雄雞星葛山的一對鶴爪鐮隨著他一個躍身的勢子,直取沈傲霜的一對照子,兩個人像是事先說好了似的,搭配得天衣無縫,其勢絕快疾猛,端的是凌厲無比!
  沈傲霜秀眉一剔,顯然被激怒了,就在兩般兵刃上下夾攻的一剎那,只見她足尖微微一點,身子向上騰起了三尺左右,呼地一股風力,李大中的一雙鐵拐掃空而過,幾乎在同一時間裡,沈傲霜的一對纖纖玉手,已拿住了迎面而來的一雙鶴爪鐮。
  那是驚心動魄的一剎那!在場各人看到這裡,情不自禁的都驚呼了一聲。
  這聲驚呼的尾音尚未消失之前,葛山的一雙鶴爪鐮,已到了沈傲霜的手裡,人們在乍驚她身手了得的同時,她的一雙足尖已踢在李大中的雙目之上。
  沈傲霜居然一不做二不休,身子向下一落,掌中的一雙鶴爪鐮,反向葛山的雙目上打來。她出手至為狠毒,先後己有三人喪生其手,看起來雄雞星葛山在她毒手下亦萬難脫生。
  猛可裡妙手崑崙鄔大野由側方滑身而近,他眼看著自己苦心培育出來的一股勢力,不過是一照臉的當兒,幾乎喪生一半,怎不痛心欲裂?這才拚死現身,與這位沈姓婦人一爭短長。
  鄔大野儘管心術不正,一身武功到底得自郭白雲親手傳授,不可輕視!他的兵刃至為特別,是一雙長僅尺許的黑色短棍,前半截呈六角形,下面把柄卻是圓形,可握在手掌之內,看上去勁悍有力。白馬山莊的人,對於鄔大野的這對奇形兵刃——四煞棍當然不會陌生,只是卻極少見他用過,這時見他展出了這雙厲害傢伙與對方一拼,足見他內心是如何的震怒了。
  鄔大野的這雙四煞棍原是插在他中衣兩側,隨著他雙手交插著向外一分,兩根短棍已遞了出去,叮噹一聲,不偏不倚的迎著了沈傲霜手中的一對鶴爪鐮。
  雙方在兵刃初一交接的剎那,身子同時向後退出。
  沈傲霜似乎微微一驚,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無論如何這個鄔大野絕不似一般人那麼酒囊飯袋,正因為如此,卻也激起了這個婦人心內的忿怒,她決心要拿這個鄔大野來顯顯威風。
  鄔大野既已出手,自然全力以赴,他手上的一對四煞棍霍然向兩側一分,用鵲雀相逢奇異手法,直向沈傲霜兩腋下方點來。雙棍未至,先有兩股凌厲的棍風,自棍梢透出,名家手法果然不同。
  然而沈傲霜卻不是易與之流,正如前文所述,這個詭異的少婦,出身枯竹庵主門下,一身武功高不可測,如以女流視她,可就大謬不然!
  鄔大野雙棍甫一點出,即發覺到透過對方身側,包裹著一層充沛的游潛。
  所謂游潛,意即遊行的潛力,非內家高手,一般人是無法達到這種境界。
  反之,能夠練到以游潛護體的人,必然大有可觀。
  鄔大野猝然一驚之下,雙棍未曾打實之下,先自中途撤回,改守中鋒。
  他的這番顧慮,果然有理!就在他雙棍甫一停住後撤的當兒,沈傲霜的一對鶴爪鐮,早已夾著一團疾風,風馳電掣般的向他身前攻到。
  這雙鶴爪鐮,雖然不是她慣施的長劍,然而在她手裡,卻是不可輕視。一片旋轉的疾風裡,羅列出七點寒星,直向鄔大野全身上下自百匯、印堂以次一連串的七處大穴上打來。
  鄔大野頓時感覺到全身上下加了一道緊箍,不由大吃了一驚,四煞棍用力向外遞出,棍梢上貫注了他多年所練的青牛氣功,幻化出一天的棍影,叮叮!一連串極其清脆的金鐵交鳴之聲,分別敵住了對方的七點寒星,看上去是勢均力敵。
  鄔大野確實已是全力施為了,表面上看起來,雙方兵刃交擊,事實上卻是內力的互拼。
  雖然只是一招,卻是硬碰硬,極具功力詭異的一招。
  高手對招,往往只是三招二式即可分出勝負,因為他們出手的每一招,必然是深思熟慮的結果,也必然是本身功力的極至。沈傲霜卻是沒有想到。鄔大野竟然能硬接住自己這一招——七式一招,心中不禁微微一愕。鄔大野更不禁捏了一把冷汗。
  這只是他們內心的感觸,現場動手對搏,不容少緩須臾,鄔大野身形方一退後,沈傲霜已進身如電,凌厲的殺著,繼續展開。
  四煞棍對鶴爪鐮,叮!叮!叮!叮!震人耳鼓的一連串響聲,鐮首棍梢在一系列的交接下,爆出了點點火星。
  在大多數人眼睛還來不及看清是怎麼回事的當兒,現場已分出了勝負。
  沈傲霜的身子是那般的美妙!僅僅只依賴著一隻腳尖的力量,像是一陣旋風般的打了個轉兒,上軀是貼得那般的低,好一招臥看天牛星的美麗招式。
  人們在驚訝著沈傲霜詭異的身法時,鄔大野的身軀卻已由她頭頂上掠了過去。
  實在是太快了!鄔大野的一對四煞棍,僅僅擦著對方的肩頭掃了過去,只差著分毫,沒有打中了她,卻為此,使得他險些送了性命。
  鶴爪鐮是如何翻起來的,除了現場三數人之外,幾乎沒有人看清楚。像是一顆流星!一道閃電!總之,就在沈傲霜甩肩回頸的一剎那間,原來盤結在頭頂上疊的螺宮發,箭也似的甩了開來,她左手的鶴爪鐮,必然也是在這時出手的。
  銀光乍閃之下,鄔大野落下的身子,一連向前蹌出了三四步,隨著沈傲霜左手鶴爪鐮力掙之下,一片血肉,由鄔大野的右臂後揭了下來。
  鄔大野鼻子裡哼了一聲,右膝前屈之下,已把身子滾出了丈許以外。
  也就在這一剎那,空中傳出了一聲清叱,郭彩綾巧快的身軀如飛星天墜,長劍迎著了鶴爪鐮,叱!一聲脆響,沈傲霜居然為對方凌厲的劍勢,逼得向後退了三步。也正因為如此,才使得她臨時阻住了右手鶴爪鐮的出勢,才使得鄔大野意外的逃得了活命。
  彩綾這一劍貫注了全身內力,是以才迫使得沈傲霜一連後退了三步,其實她旨在救助大師兄一命,並無意真的與對方一拚死活,是以在她一招得手之後,嬌軀向前一探,已抓住了鄔大野一隻左臂,足尖飛點之下,已攜同鄔大野縱出三丈以外。
  現場的戰況似乎已經有了新的轉變!
  前文曾經敘述過白馬山莊的六座星樓與正中大廳的部分方式,這其中其實暗含著高奧的一堂陣式,當年山莊建築之時,郭白雲已經注意到日後的外敵入侵問題,是以才會巧運靈思,在建樓之初,按先天易理,排下了此一星光七殺陣。
  眼前,白馬山莊方面,顯然已經發動了這個陣式以御強敵。
  郭彩綾攜同鄔大野身軀方一落下,六座星樓的燈光同時大盛,正如同那日正午日光照射的方式一樣,燈光照射著鏡面,鏡面反射出炫目的奇光,一剎那星光大作,匹練般的白光,刺射得在場各人滿目生花。
  也就在這一剎那,白馬山莊方面的人,全都隱身後退,隱藏入各座星樓的範圍之內,瞬息間,已隱藏一空,成了有敵無我的局面。
  宇內十二令方面的人,焉能不識?
  鐵氏兄妹各自向前一縱身,正待率領著為首的四名黃衣弟子向前攻入,鐵海棠忽然出聲喝止道:「且慢!」鐵氏兄妹聞聲止步。
  鷹千里會同著四名黃衣弟子,各自向後退了幾步。他不愧老謀之士,已經發覺到有所不妙。
  鐵孟能年輕氣盛,卻是滿面不屑,一副躍躍欲試的神態。他上前一步,大聲道:「爹爹與沈娘姨且請退後,容孩兒破了他這個陣式再說!」
  鐵海棠冷冷一笑,鼻子裡哼了一聲,道:「小小年紀,居然口出狂言,你既然看出是個陣式,倒也有些見地,我倒要考考你的閱歷看看!」
  鐵孟能躬身抱拳道:「孩兒遵命!」
  沈傲霜微微一笑,道:「孟兒,這陣式不比一般,你卻不可掉以輕心,須注意燈光鏡面所構成的折光。」
  鐵海棠插口道:「你不必提醒他,這孩子平素自恃太高,今日臨敵對陣,倒要他長些見識!」
  鐵孟能挺胸抗聲道:「小小一個星光陣,豈能難住了孩兒?你老只要吩咐一聲,看孩兒直入中堂,哪一個膽敢攔阻,孩兒就生擒他下來!」
  沈傲霜笑看了鐵海棠一眼,意思像是在說:你也休要小看他了!
  鐵海棠冷冷的道:「難得你還知道這是星光陣,足見你還有些見識,我問你,這星光陣有些什麼奧秘?」
  鐵孟能說:「隱射天星,取六極之光,一入此陣,目迷鏡光而足下自亂!」
  「還有呢?」
  鐵孟能愕了一下,說道:「別的沒有什麼了!」
  鐵海棠道:「空言不如力行,你願意以身一試麼?」
  鐵孟能道:「願意!」
  「好!」鐵海棠道:「你就由這條甬道,直入中堂,暫且一試!」
  「遵命!」鐵孟能抱拳躬身,隨即挺脊掠身,縱落道前。
  「且慢!」鐵海棠忽地喚住他,冷冷的道:「你只要直趨堂前,不可涉足別處,發覺不妙,就須趕快回來!」
  鐵孟能應了一聲,一雙眸子左右打量了一眼,隨即大步向前。
  沈傲霜忽然皺了一下眉,向鐵海棠道:「這個陣式不如他說的那麼簡單。」
  鐵海棠冷冷一笑道:「我只當你也沒有看出來!」
  沈傲霜吃了一驚,剛想上前去喚住鐵孟能,卻被身邊的鐵海棠一把拉住。
  「你!」沈傲霜驚異的道:「你居然要孟兒去涉險,萬一……」
  鐵海棠冷冷一笑,說道:「你放心,不礙事的!」
  沈傲霜吶吶的道:「陣內暗藏有七殺之數,孟兒不識,豈非是太危險了!」
  鐵海棠以讚譽的眼神,在她身上一轉,含笑點頭道:「你不愧是枯竹入室得意傳人,竟然看出了這陣式的關奧玄機,唉,比起我兒孟能是強多了!」
  沈傲霜皺著眉白了他一眼,輕聲嗔道:「什麼時候,你還有心情說這些話……真是的!」
  鐵海棠目光向陣內掠了一眼,一笑道:「這孩子其實也不是傻子,他現在已經發覺出不對了!」
  果然鐵孟能只前進了十幾步,就站住不再前進,一雙眼睛不時東張西望,意態已不若先前鎮定。
  沈傲霜道:「他看出來了!」
  「他什麼也沒有看出來!」鐵海棠冷冷的道:「這孩子生來就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這一次他可要吃大虧了!」
  沈傲霜偏過臉道:「你身為父親,豈能眼看他隻身涉險,見死不救?」
  「他死不了的!」鐵海棠似是胸有城府的說道:「郭老兒生前設計的這個星光七殺陣,固然詭異莫測,只是,對於你我並沒有用,孟兒自恃武功,目空四海,眼前正好給他一點教訓!」說到這裡他回過頭來喚道:「千里,你來!」
  鷹千里應聲而前,抱拳聽令。
  鐵海棠道:「你與小薇及四門下就在這裡,不可進入,我二人且到陣內玩玩。」
  鷹千里道:「陣藏七殺,總令主,不可不防!」
  鐵海棠一笑道:「很好,原來你也看出來了!」
  沈傲霜道:「鷹師父何等閱歷,怎麼會看不出來?」
  鷹千里抱拳笑道:「主人誇獎!」他轉望向鐵海棠道:「少君隻身入陣太也危險,卑職想入內助他一臂之力……」
  鐵海棠道:「我知道!這件事你不要管,我自有道理。你等就在這裡候我們出來會合就是。」
  鷹千里抱拳道:「卑職遵命!」
  鐵海棠忽然向陣內看了一眼,神色乍變道:「不好!」身形縱起,如長煙一縷般的落身陣內。
  沈傲霜嬌軀微晃,也跟縱而入。
  二人身子一先一後,快如電閃星馳,已沒入陣內。
  顯然陣式已經發動,立在陣外的人,只能看見六座星樓所放射的強烈燈光,以及正中大廈所反映的點點鏡光,燈光。鏡光相互映射,幻化為千十百道奇光異彩,照得人眼花繚亂,除此以外,別無所見。
  鐵小薇也只能微微看出一些端倪,倒是鷹千里閱歷過人,可以略窺全貌,只是他奉令固守,不得擅自進入,亦是無可奈何。
  驀地,面前人影再閃,鐵氏夫婦去而復回,攜著半身是血的鐵孟能,後者顯然負傷過重,已然昏死過去。
  鷹千里、鐵小薇俱不禁大吃一驚,相繼撲了過去。
  鐵小薇痛呼道:「哥哥!」用力的抱住了鐵孟能肩頭,泣出聲來。
  鐵海棠沉聲道:「不妨,他只是迷於陣內,為對方星樓亂箭所中。所幸還未曾傷到要害,只是暫時昏了過去。」
  沈傲霜秀眉輕顰道:「姓郭的丫頭原來可以殺了他的,為什麼心存仁厚?孟兒這條命可真是揀回來的!」
  鐵海棠冷冷哼了一聲道:「這就是那丫頭聰明的地方,她明知今日大勢已去,卻臨陣賣下一份人情,料定本座必得投桃報李,」說到這裡,微歎一聲道:「且容我破了這個陣式再說!」
  說話時沈傲霜已施展手法,將鐵孟能由昏迷中救醒,並給他服下了一丸藥,囑咐小薇為他裹傷,至此她臉上罩下了一片怒容,大有不與白馬山莊方面善罷甘休的神態。
  鐵海棠一雙凌威的眸子,十分仔細的觀察著眼前的陣式,或許他已經發覺到對方這個星光七殺陣,尤較自己所想像的更為厲害,是以不敢掉以輕心。
  沈傲霜忿忿道:「總令主打算怎麼辦?」
  鐵海棠說道:「我此來原為一見那成玉霜,實說,如果她真的不在這裡,我是不屑出手的!」
  「總令主的意思,莫非就算了不成?」
  「孟兒負傷咎由自取!」鐵海棠冷冷的道:「況且對方死傷多人,應該拉平。」
  沈傲霜秀眉一剔,點頭道:「好!既然總令主不屑出手,就由賤妾來下手好了!」
  鐵海棠道:「我也不許你下毒手。」
  他畢竟不愧是總令主,有其不怒自威的威儀,包括沈傲霜在內,手下各人無不對他心悅誠服,唯命是聽,聽他這麼說,沈傲霜登時就不吭聲了。
  她腦子裡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那是一段未經證實,捕風捉影的傳說。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39:12

第08節

  傳說中的兩個主要人物之一,就是此刻站在面前的總令主鐵海棠,另一個人卻是這座白馬山莊的女主人成玉霜——成玉霜就是郭白雲下堂的妻子。
  那段傳說涉及了鐵、成二人的一段戀情,似乎成玉霜的出走與夫婦反目,以及郭白雲與鐵海棠的種仇,都與傳說有關。想到了這裡,沈傲霜心裡老大的不是個滋味,偷偷的看了鐵海棠一眼:「總令主如果見到了那個成玉霜,又當如何?」
  「這個……」鐵海棠白皙的面頰上立刻泛起了一片深刻的痛苦。沈傲霜眼睛緊緊的逼視著他,等待著他這句話。
  鐵海棠吶吶的道:「那就看她了。」像是有無窮的遺憾,又像觸到了他恨惡的一面。他忽然緊緊的握了一下拳,臉上現著忿忿的表情道:「我們進去!」說著,即行大步向甬道上踏進。
  沈傲霜一言不發的跟隨著他向陣內步進,心裡卻另有一番見解,暗自把對成玉霜的仇恨,深深種在心裡,留諸於見面後再為發洩。
  二人向甬道深入了一段距離之後,陣式即已發動。
  鐵海棠湛湛的目神,在入陣之初,早已把此陣看透了八成,他胸有成竹,絲毫不顯得驚惶。
  但見鏡光交插著,射過來一片刺目的白光,陡地足下所站立的地面,感覺上起了一種強烈的傾斜坡度。
  鐵海棠在鏡光方自射出之始,已自看出了端倪,輕叱一聲道:「起!」
  起字方出口,已與沈傲霜雙雙拔身而起。
  他二人果然是行家,縱起的身子,方自拔起來,卻是不進反退,雙雙就空擰身,呼嚕嚕!帶起了一陣衣袂聲,卻向側後方落出三丈以外。
  果然,就在他二人身形方自縱出的一剎那,正前方射來了一排箭矢。
  這些箭矢是分三面射過來的,箭矢本身漆為黑色,襯以夜色,簡直難以分辨出來,然而這一次卻是全數射空。
  燈光再起之時,鐵海棠與沈傲霜已第二次拔起,直向左側方襲進。
  霍地,迎面射來了一片炫目的鏡光,沈傲霜身子正要騰起,卻被鐵海棠拉住。
  果然空中一排尖嘯,四面八方交織著射過來一天的箭矢,少說也有數百支之多,箭矢就空互撞,跌落得滿地都是,聲勢端的驚人已極。
  沈傲霜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固然以她功力,未見得就會被這些箭矢射中,只是敵暗我明,敵虛我實,要想順利處置這些冷箭,勢必大費周章不可。
  鐵海棠在這些箭矢方自射出的一剎那,身驅陡地旋風般的轉了出去,快同閃電的切入,有如蝴蝶穿花似的一陣疾轉之後,已有八名藍衫漢子,被他巧妙的鎮穴手法定在了當場。
  沈傲霜也在同一時間裡出手將左側方向出襲的兩名藍衣漢子點住了穴道。
  燈光乍射,一條人影,有如穿梁燕子般的快捷,襲到了面前。
  這人身手絕高,顯然一流身手!
  他身軀向前一欺近,陡然用金插手法,直向鐵海棠當胸插過來。
  鐵海棠身軀向左後方劃出一步,這人一掌穿空之下,身子絕不停留,陡然點足騰身,黑夜裡有如一隻穿梁夜蝠,直向星樓一角騰身落去。
  一起一落,可以說毫無逗留,快如電閃星馳,只是在鐵海棠這般強大敵人眼睛裡,依然現出了破綻,帶著一聲冷笑,鐵海棠陡然由金色大氅裡探出了一隻白手,追循著那人騰起的背影,虛空的按了一下,不聞風聲,不見凌厲,只是空中那人,卻已似吃受不起,隨著他的掌勢之下,身子一斜,向著側面落墜下來。
  這人身子一落下來,立刻打了個踉蹌,卻由星樓內撲出了一個漢子,將他急速的攙了回去。
  沈傲霜遙遙打量著道:「這人身手不錯,是誰?」
  鐵海棠鼻子裡輕哼了一聲,說道:「是司空遠。」
  沈傲霜道:「司空遠是誰?」
  「郭白雲的二弟子。」
  沈傲霜道:「怪不得呢!只是你為什麼手下留情?」
  鐵海棠冷冷的道:「他總算是敵人之徒,叫他知道一些厲害也就是了!」話聲出口,他身子陡地擰身縱起,一雙手掌同時擊出,只聽得「波」的一聲脆響,濺出了一天的星沫,這一座星樓,頓時間黯然無光。
  鐵海棠以劈空掌力震碎了高懸在星樓上的青銅古鏡,已把這陣式最微妙的七鏡連環破了一環,一時間威勢大減。
  剎那間,天旋地轉,但只見六外一中,七座高樓形成了七堵巍峨高山,相繼托天直起,排山倒海的壓了過來。
  任何人當此巨變,也都會張惶失措,足下一亂,可就陷入了此陣的厲害殺著。
  然而當陣二人卻是不惶不驚,在一陣極具形象的幻景之後。
  二人足下不曾絲毫移動。
  鏡光交織下,一排持刀漢子,猛地襲到近前,沈傲霜心中一動,正待出手,鐵海棠冷笑道:「不要動!」話聲出口,一排刀光已向二人身上落下來,依然是幻景,刀光過體之後,沈傲霜已不禁驚出了一身冷汗。
  第二排刀光再度捲過來,卻分上下四方,持刀的漢子各具形象,刀光閃爍,渲染出無比凌厲的一片殺機,當受者鮮能自持。
  鐵海棠果然是當世罕見的高手!就在第二排刀光加身的當兒,他已看出了真假虛實動態,陡地進身,怒叱一聲,道:「放肆!」隨著他身軀翩然一個飛轉的勢子,右手掀起,連同著身上的那襲金色披風已迎空揮了出去。
  只聽得嗆啷一聲脆響,一口厚背紫金刀足足被捲飛出十丈以外,摔在了地上,隨著他蕩空而起的金色披風,一名藍衣漢子,有如空中飛人般的摔出了三丈外,當場昏死了過去。
  鐵海棠金披退敵之後,足下快速的一連幾個飛點,已撲到了正中大廳當前。
  他身子方自落下,沈傲霜已跟蹤著縱了過來,她面色蒼白,顯然在方才虛刀幻影裡飽受了驚嚇,直到鐵海棠金披退敵之後,她才忽然明白了,原來那些極具形象的人影刀光,其實只是一個人的化身,這個人利用四面八方巧妙的鏡光折射原理,幻化出不同的姿態形象,一個人變成許多人,一口刀變成了許多刀,由於鏡光的折射角度不同,這個人的姿態,也就各有微妙,用以制敵,真可以一當百,虛實莫測了。如非是鐵海棠的灼見,在數十幻景裡,認出了這個唯一的真人,予以制服,後果簡直是不堪設想。這是星光七殺陣中最厲害的一環,卻也不能瞞過鐵海棠。
  由於這一面星樓的突破,使得整個陣式現出了極大的破綻,已是形同虛設。
  鐵海棠、沈傲霜長驅直入,直撲向正中靈堂門前。
  固守在堂前的八名本莊勇士,各人手中持著一面盾鏡,一口長刀。
  盾鏡是用以折射燈光,配合陣法發動,予敵人以虛玄幻覺,現在乍見鐵、沈二人已來到堂前,俱不禁大吃一驚。
  八武士之中,以碧猴星謝小乙武功最高,也是由他負責指揮,是這個小隊的一個頭目,這個人二十八九歲的年紀,生得猴頭猴腦、尖嘴巴,兜風耳,本莊十二武士之中,以他武功最好,八人之中,其他七人都是使的長刀,唯獨他用的是一桿如意索子槍。
  八個人顯然還在做夢,尚以為敵人被困在迷幻鏡光之中,猛見鐵、沈二人來到面前,哪能不大吃一驚。
  碧猴星謝小乙怪嘯一聲,首先騰身而起,身軀霍地向下一彎,左手盾鏡先自一晃,右手索子槍嘩啦一聲脆響,槍頭上閃出了一點寒光,直向鐵海棠當胸紮了過來。
  謝小乙是找錯了對象,他的索子槍才自抖出一半,忽然接觸到對方那雙湛湛的眸子,心中就知不妙。
  原來謝小乙出槍之前,先用鏡光直射對方面頰,這時忽然發現對方根本不受鏡光影響,自是心中一懍,哪裡還顧得到再去傷人?當時用力的向後一撤招,陡地擰身就退。
  面前的鐵海棠長眉一挑,冷哼一聲道:「大膽!」金色披風倏地掠起,一隻白手已然探了出來,像是怒鷹搏兔的凌空抓出。
  謝小乙身子已經轉出了七尺以外,忽然像是平白的著了一記鋼鉤,只聽他慘叫一聲,天靈蓋骨上頓時現出了五個深入腦髓的血孔,血箭哧的冒了起來。
  可歎謝小乙那等輕功,竟然在一照臉的當兒,當場死於非命。
  就在謝小乙斃命的同時,沈傲霜也發出了連聲清叱,兩條人影,隨著她翻出的雙手,球也似的拋了出去,八人小組頃刻瓦解,餘下不死的五人,面對著要命的兩個煞墾,哪裡還敢上前送死?頓時呼嘯著作鳥獸散了開來。
  鐵海棠一聲朗笑,身軀弓伸之間,已躍到了大廳正門前方,雙手合開之間,發出了極具功力的內元掌力,只聽轟然大響,兩扇古銅嵌有明鏡的門扉,霍地敞了開來。
  陡然間,空中一聲嬌叱,像是星落大地,一條人影直由大廈樓簷間躍身直下,現出了郭彩綾長身玉立的倩影。
  由於來勢至為疾猛,迫使得鐵氏夫婦都情不自禁的向後退了一步。
  鐵海棠身軀站定,冷笑一聲道:「郭姑娘,你敢攔阻老夫去路麼?」
  郭彩綾咬牙切齒的道:「鐵海棠……你要是敢對我爹爹的靈體不利,我就跟你拼了!」
  鐵海棠冷笑道:「那可是看我的高興了。郭家侄女,你能阻得住麼?」說罷昂首闊步,直向靈堂步入。
  郭彩綾怒叫一聲,身子陡地騰起來,直向鐵海棠身上落去,雙足兩手之間,挾持著極大的勁道,飛鷹搏兔般的直向鐵海棠身上襲到。
  鐵海棠叱了一聲:「好。」他身子似蹲又立,弓伸之間,已推出了一掌。
  郭彩綾那麼凌厲的攻勢,竟然連他身邊也不曾挨著,即吃對方奇異的掌勢,迫使得就空一個疾翻退了出去。她身子落地之後,猶自收勢不住,通、通、通的一連後退了三步,才得拿樁站穩。
  天空中傳出了急劇的一陣哨音,一陣厲嘯之後,才行遠去,以此試觀鐵海棠的掌力該是何等的驚人了!
  郭彩綾面上一紅,緊接著一陣發白,她忽然發覺到這個鐵海棠武功實在太高了,自己無論如何不是他的對手,心裡一酸,禁不住流下了淚來。
  鐵海棠冷哼了一聲,再也不看她一眼,同著沈傲霜已踏入靈堂。
  郭彩綾尖叫了一聲:「不!」緊跟著也撲了進去。
  大廳裡異常的寧靜,四盞油燈,搖曳出一堂的淒慘,素聯招展裡,烘托出那個漆刷得光可鑒人的大棺材,一個長身英挺的青衣少年,恭敬的侍立靈前。
  迎著鐵氏夫婦來勢,這少年霍地由腰間拔出了一口流光四燦的軟刀,刀光八面,一色蒼白淒慘!
  鐵海棠驀地站住了腳步,以他的神威不可一世,居然會對眼前這個青衣少年的神態心生震懾。
  四隻目光相對之下,鐵海棠發覺到對方少年那雙目神裡,一片朗朗日月,居然絲毫不現驚懼之色,這等氣宇胸襟,端的是大異一般!
  鐵海棠目光在對方身上一轉,厲哼一聲道:「你是什麼人?」
  掌中抱刀,少年爽朗的應了三個字:「寇英傑!」
  鐵海棠長眉一剔,驚異的點了一下頭,說道:「你就是寇英傑,一路護送郭老屍身的那個人?」
  「就是在下!」
  沈傲霜已把這人看了個清楚,點頭附和道:「不錯,就是這個人,我認識他!」
  鐵海棠嘿嘿一笑,很斯文的臉上,籠罩起一片凌人的殺機:「寇英傑,你的膽子不小,竟然明目張膽的與本座作對,你大概是活得不耐煩了!」
  寇英傑凌聲道:「前輩所言差矣,在下與郭老誼在師徒,『師有事弟子服其勞』,維護先師靈體,乃分內之事,雖斧鉞加項,不敢稍移此志!」
  鐵海棠微微一笑道:「據說你功力平平,只怕你當不得本座舉手之摧!」
  寇英傑道:「生死事小,失志事大,前輩如若膽敢對先師靈體不敬,在下又何惜這顆項上人頭?」
  鐵海棠冷哼一聲,雙手後繞,隨即圍繞著眼前這口棺材轉了一圈,又向前逼進了三步。
  寇英傑立刻覺出透過對方身軀之內,襲過來一陣凌人的無形氣息。寇英傑身當之下,禁不住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
  鐵海棠卻已把身子退後,點頭道:「看來白雲兄屍體果然在棺內無誤。」說到這裡,他輕輕一歎道:「我與郭白雲數十年道義之交,彼此之敬仰,實非外人所能洞悉,一朝生死,人天永隔,人非鐵石,焉能不為之動情?」
  話聲方落,卻見郭彩綾已由身後撲上,她面沾淚痕,手指鐵海棠道:「姓鐵的,你少來這一套!你殺了我爹爹,說上幾句好聽的話,就想算了不成,哼!沒有這麼便宜的事!」
  鐵海棠目注向她,冷冷的道:「姑娘言下之意,莫非還要為令尊復仇不成?」
  郭彩綾緊緊咬著貝齒道:「我當然要報仇。總有一天,我要你死在我的劍下!」
  沈傲霜細眉一挑道:「大膽的丫頭!」嬌軀一轉,一陣風似的已到了郭彩綾身邊。
  郭彩綾早已蓄勢以待,這時見狀霍地翻手掄劍,寒光一閃,一劍直向沈傲霜臉上劈了過去。
  沈傲霜冷叱一聲,左手五指曲伸之間,已彈向對方劍身,只聽得「嗆」一聲脆響,郭彩綾手中三尺青霜已被她纖細的五指,彈得悠然蕩起。這一手纖指彈劍,施展得果然高明!
  郭彩綾一聲清叱,玉體猝翻,身隨劍轉,刷!刷!刷!一連揮出了三劍。
  沈傲霜一聲輕笑,嬌軀蛇扭,如嫩柳扶風,郭彩綾那麼快疾的劍勢,居然一連三劍都走了空招。第四劍還來不及施展,卻已為對方纖細的二指,捏在了劍身之上了。
  郭彩綾立刻覺出握劍的手上猝然傳過來一股巨力,幾乎把持不住,她既驚又怒,陡地力貫劍身施出平生之力,一劍直向沈傲霜當胸扎去,劍身上貫足了力道,一時光華大燦。
  迎合著冷電般的這道劍光,沈傲霜身子倏地倒豎了起來,可是她那兩根手指,仍然不離劍身,看上去有如一個倒立的蜻蜓那般的輕靈。
  郭彩綾心中方自一駭,只覺得頭頂上疾風呼的一聲掠過,沈傲霜已到了自己另一身側。
  也就在這一剎那,沈傲霜的長劍已然撤出,光華一閃,已指在郭彩綾頭頸項上,身法之快,出劍之準,確是無以復加。
  郭彩綾心中一懍,當時呆立不動。
  沈傲霜比著手中劍,冷冷的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你的這兩手,差遠了!」
  郭彩綾咬了一下牙道:「哼!姓沈的,我知道你用的是竹影婆娑劍法,你殺了我吧!」
  沈傲霜道:「難得你還有些眼力!」說著手腕突翻,長劍錚然一聲,已插回鞘內。
  郭彩綾平素要強慣了,哪裡受過這等屈辱,氣得面色緋紅,全身打顫。
  沈傲霜看著她越發的得意,她揚動著眉毛道:「你說的不錯,我這套劍法正是枯竹庵主所傳授的不世絕技——竹影婆娑劍法,普天之下,已罕有匹敵!」
  說話時郭彩綾似覺出雙耳上倏地一輕,一對描金翠環自耳垂上墜落下來。
  她怔了一下,彎腰拾起,只看了一眼,不禁面色蒼白,霍地抬頭,看向沈傲霜,說道:「你……」
  沈傲霜微哂道:「劍以氣馭,氣以神吐,其間微妙,薄如蟬翼,你年紀還輕,假以時日,再來請教吧!」說罷冷冷一笑,不再與她說話,轉身向鐵海棠身邊偎去。
  郭彩綾一時面如紅布,她打量著手上的這對翠環,心中猝然升起了一片寒意,卻見碧綠如洗的環身並沒有絲毫損傷,僅僅在穿耳的那道金絲上,各開了紙也似薄的一道縫口,翠環下垂因以過耳墜落,這等劍法,堪稱得上舉世罕見的極流高手無疑!
  一陣憤恨,一陣羞窘,驚、怒、愧、欽……各樣的感觸,一股腦的忿集心頭。
  她默默地垂下了頭,一言不發的把這雙耳環緊握在手心裡,只覺得熱血沸騰,難以自平。「總有一天!」她心裡吶喊著:「總有一天我要掙回這個臉來,要你也嘗一嘗我的劍法!」
  鐵海棠臉上掛著輕鬆的微笑,目光轉向一旁的寇英傑,道:「年輕人,你可看見了?人比人,氣死人,你還想著要為令師復仇麼?」
  寇英傑道:「在下只要有三分氣在,絕不放棄此一原則!」
  鐵海棠沉聲道:「什麼原則?」
  「復仇的原則!」
  鐵海棠一聲朗笑,陡然向前跨進一步,一掌直向寇英傑當胸抓來。
  寇英傑掌中軟刀噓的旋出了一片寒光,反向鐵海棠臉上削去。可是刀光一吐,才知道走了空招。驚惶裡,他向後一挫刀式,刷!刷!一連劈出了兩式快刀,這兩刀,他有鑒於先,是以呈交叉狀向前方揮出,不意鐵海棠的身子,竟然是那般的美妙。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身法,寇英傑當真是生平僅見。總之,在他交叉的刀勢之下,對方的身軀翩若飛鷹,一陣快速的扭曲,自己的兩式快刀竟已落空,緊接著當胸一緊,已吃對方一把抓住。
  寇英傑只覺得對方這隻手掌上力道驚人已極,強勁的力道在他五指方一接觸胸衣的剎那。已逼入胸腔,使得他發出了一陣驟咳。頓時,他像是全身觸了電般的打了個顫抖,掌中那如意軟刀噹啷一聲,跌落在地。
  兩張臉距離的那麼近。
  鐵海棠道:「你還要報仇?」
  寇英傑點點頭道:「要!除非你現在就殺了我,只是我想你是不會的!」
  鐵海棠道:「為什麼?」
  寇英傑道:「因為那麼一來,你將被天下人恥笑!」
  鐵海棠哼了一聲道:「我當然不會殺你,可是我卻能廢了你。」
  說時,分開二指,正待向寇英傑雙眼上插去。
  「慢著。」說話的是郭彩綾,她忽然撲向前道:「鐵海棠,你不能下毒手!」
  鐵海棠打量著她道:「為什麼?」
  郭彩綾道:「因為他是無辜的。」
  鐵海棠冷漠的一笑道:「這麼說,姑娘你是在為他求情了?」
  郭彩綾愕了一下,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才好。
  鐵海棠微微冷笑一聲,說道:「念在令堂昔日的一點恩情,如果你為他求情,我可以網開一面!」
  郭彩綾道:「我娘早已死了,還提她幹什麼!我也不是為他求情,只是他是一個外人,你犯不著對他下毒手,你要是怕日後復仇的話,不如現在殺了我還好一點!因為我一定會找你報仇的。」說完向前走了幾步,站在鐵海棠面前,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
  鐵海棠冷笑一聲,道:「這麼說,令堂真的死了?」
  郭彩綾道:「你又何必明知故問?我不願再提她的事!即使她真的還活著,也休想因為她,使能化解了你殺害了我爹的仇恨!」
  鐵海棠長眉一挑,沉聲道:「好個倔強的丫頭!」說話時,他的一雙眸子在寇英傑臉上一轉,冷冷一笑,卻鬆開了緊緊抓在他前胸上的那隻手。
  寇英傑頓時覺得身上一鬆,被對方真氣所鎮鎖住的穴脈立刻解開來,當時向後退了幾步站定身子。他心裡真有說不出的氣忿、羞愧,尤其是郭彩綾說他是外人的那句話,傷了他的心,情不自禁的現出了苦笑。
  鐵海棠眼睛直直的逼視著他,道:「寇英傑,我有幾句重要的話要問你,你必須據實回答。」
  寇英傑苦笑了一下,說道:「那也要看當言與否了!」
  鐵海棠道:「郭白雲真的在臨死之前,收你為徒?」
  寇英傑想了一下,點頭道:「不錯!」
  鐵海棠看了郭彩綾一眼,冷冷笑道:「這麼說,你就算不得是外人了?」
  寇英傑道:「你還有什麼話要問?」
  「當然有!」鐵海棠道:「據說白雲兄的遺物,都由你帶回,可是?」
  寇英傑點頭道:「不錯!」
  鐵海棠冷冷一笑,道:「那麼,我要問你,這些遺物當中,可有一個翡翠的駱駝?」
  郭彩綾神色一變,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目光看向寇英傑。
  寇英傑不得已,只得點了一下頭道:「不錯,是有這件東西!」
  郭彩綾嘴裡雖然沒有說出來,可是臉上卻現出一片迷惑。
  鐵海棠苦笑道:「很好!如果我說,這件東西原先是我的,你們未必相信,不過,這件東西,卻是我鐵氏門中一件傳家之寶,我有權力要收回來。」他冷冷一笑,目光轉向一旁的郭彩綾道:「姑娘,你可以把它交給我帶回麼?」
  郭彩綾冷笑道:「翡翠駱駝?不錯,我好像聽我爹說過,只是我可沒看見。」說時,她的目光,情不自禁的看向寇英傑,道:「寇兄,有這麼回事麼?」
  寇英傑面上一紅,這件事他一直還沒有告訴郭彩綾與二位師兄,所以拖延的原因,是因為其中牽扯著成玉霜的緣故。
  成玉霜就是彩綾的生母,這一點,正是他為難的原因。因為這是一個絕大的隱秘,先師郭白雲隱瞞了近二十年之久,未曾吐露,足見有情非得已之處,寇英傑實在不敢貿然就把這個隱秘揭開,再說,卓小太歲也曾要他守口,成玉霜本人也囑告過他不可對人提及……這麼多的因素,促使他不得不代為守口。
  然而偏偏又牽連到那個翡翠駱駝的事情,翡翠駱駝是被成玉霜拿走了,如果不說出成玉霜來如何交待?面對著郭彩綾置疑的目光,他只得點了點頭道:「有的,我還沒時間向姑娘說明!」
  彩綾道:「我爹把它交給你了?」
  「不錯!」寇英傑吶吶的說道:「只是……」
  「只是怎麼了?」
  「只是……現在卻……」他一時感愧交加,卻又礙於許多因素,是以期期難以出口。
  人影一閃,鄔大野、司空遠,雙雙由側面現身而出,後者面色蒼白,顯然已經負傷。緊隨著二人身後,大群的人,俱都擁了進來,剎那間,已分別守住了六扇門戶,刀出鞘,箭上弦,大有與鐵氏夫婦一拚死活的樣子。
  鐵海棠不屑的向各人看了一眼,隨即把眸子又注意到寇英傑身上。冷冷的道:「你的話還沒有說完,請說下去!」
  寇英傑看了郭彩綾一眼,後者一雙澄波眸子,正自緊緊的盯著他。他實在無所進詞,長歎一聲道:「郭先師確實把那個翡翠駱駝交給了我。」
  鄔大野、司空遠的眼睛都忽然亮了一下。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39:32

  敵我雙方都迫切的期待著他下面的話,大家的眼神兒,俱都集中在他身上。
  寇英傑苦笑道:「……只是被別人中途搶劫去了!」
  郭彩綾微微一怔,垂下頭來。
  鄔大野冷笑。
  司空遠目光閃爍。
  鐵氏夫婦,對看了一眼,面上現出失望之色。
  鐵海棠凌聲道:「什麼人搶走的?」
  寇英傑搖搖頭,吶吶道:「我不認識!」
  鐵海棠道:「這人什麼樣子?是男的還是女的?」
  「是個女的!」
  「啊!」鐵海棠神色略變的道:「是成玉霜?」
  寇英傑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鐵海棠喃喃道:「這麼說,她真的還在人間?」想到了鷹千里向他報告的切身遭遇,他不再懷疑。一時,他腦子裡充滿了對故人的歉疚與神馳,這種感觸已使得他不能再矜持住自己的情緒。微微遲疑了一下,他轉向身邊的沈傲霜道:「我們走吧!」
  沈傲霜目睹著丈夫的神色,心裡老大的不是滋味,只是當著這麼多人,她卻不便說什麼。她一向服從鐵海棠慣了,儘管這件事關係著丈夫與另一個女人之間的私情問題,使她難以忍受,然而那也只是江湖上的傳說而已,她只能留在心裡,暗中去察訪,進而作一個了斷,而眼前她卻什麼也不能表示。
  她是一個行事非常謹慎的人,自從嫁與鐵海棠為妾之後,漸漸由鐵海棠那裡,也學會了權術的運用,雖然在鐵海棠面前,她如今是妾身未分明的身份,但是宇內十二令的人,無不把她視為正式的總令主夫人看待,她也一直存著這個野心。
  現在一旦發覺到丈夫對另一個女人的傾心,自然使得她心存不安。她絕不會就此甘心的,只是外表上,卻休想能看出一些異態來。
  白馬山莊方面的每一個人,對於鐵海棠的突然離開,無不心存驚訝,卻也私下竊喜不已。因為鐵氏夫婦的武功,他們早已見識,如果對方存心出手一決的話,白馬山莊方面可以說沒有一人能是對手,現在鐵氏既然自動離去,自然是求之不得。
  鐵海棠關照了沈傲霜之後,遂直向門外踱出。
  沈傲霜緊緊偎在他的身邊,他夫婦自始至終,同出同進,看上去的確是伉儷情深。
  這扇門前,原是由十二武士中的玉龍星田明與飛馬星雷鳴以及六名莊勇所守護,劍拔弩張,一副如臨大敵模樣。
  鐵氏夫婦的身子方一逼近,田明等八人頓時感覺出一股極大的勁道,先行逼迫了過來。隨著鐵氏夫婦的身子漸漸走近,為首的田明與雷鳴,頓時經不住勁道,相繼向後退了一步。鐵沈二人再前進,他二人禁不住又向後退了一步,這樣鐵氏夫婦走到門前時,田、雷以次八人,已不禁退出五步以外。
  妙手崑崙鄔大野站處距離不遠,當他目睹著這番情勢時,禁不住全身打了一個寒噤,自信雙方武功相差得過於懸殊,也就實在用不著再出手尋仇,自找丟人現眼了。
  然而他的這種想法,似乎並不被屬下所洞悉。原因是玉龍星田明這個人平素在十二武士中,最是要強好勝,武功也頗為出眾,這時在眾目睽睽下丟了大人,臉上有些掛不住,一時惱羞成怒。
  偏偏鐵海棠就在他身前停住了腳步,玉龍星田明覺得機會難得,他手中原已扣好了一掌暗器棗核鏢,尚還沒有機會出手,這時一時怒起,可就未曾顧慮到一擊不中的後果,當時悶不吭聲的倏然一揮右掌,用進身打虎的掌勢,把手裡的棗核鏢打了出去。
  呼的一股疾勁掌風,夾雜著一掌十數粒棗核鏢,直向著鐵海棠背後猛襲過來。
  玉龍星田明自然也知道對方的厲害,是以事先也有了退身的打算,掌中暗器方一出手,即刻騰身躍起,直向一旁縱落。
  十數粒棗核鏢,似乎全數都打中了,對於在場每一個人來說,這都是一種意外,然而這種意外,卻未免消逝得太快了一些。只聽得一陣叮噹聲響,那些暗器棗核鏢打是打中了,但是絕不像是打中在人體之上,卻像是打中在一面鐵石板上一般,在一片叮叮噹噹聲響裡,紛紛濺落地面,也就在這一剎那,鐵海棠原本背向著玉龍星田明的身子,忽然一個疾轉,隨著他嘴裡的一聲怒叱,一隻箕開五指的右掌已經推了出去,像是哨子般的發出一聲急響。
  玉龍星田明的身子已經縱出了丈許以外,身子正在向下落墜的一剎那,忽然顫抖了一下,然後僵直的落了下來。
  他果真變得僵直了!簡直是僵硬了。只見他發剔目張全身上下一動也不動的呆立在當場,那副樣子簡直就像是個石頭人一般無二。
  武林中固然不乏點穴的高手,也曾有人擅於施展這種隔空點穴手法,但是象鐵海棠這麼凌空打穴手法,確實還不多見,幾乎聽都不曾聽過。
  鄔大野身形一閃,已來到了田明身邊,伸手在他身上一摸,由不住心中一驚,只覺得對方身軀其寒如冰,其硬如鐵,現象的顯示,田明非但是為對方特殊的手法鎮鎖了身上的穴道,顯然還另有傷害,這種傷害多半是由於一種秘練的功力所致使。
  全場各人,在目睹著鐵海棠猝然使出了這手功力之後,俱不禁噤若寒蟬。
  鐵海棠冷冷一笑,再也不向任何人看上一眼,隨即大步向外踱出,沈傲霜亦跟著他同時步出。
  來得快,去得更快!等到一干人追出去時,早已失去了他們的蹤影,非但是鐵氏伉儷蹤影消失,連那宇內十二令所有的來人,俱都消失不見。
  白馬山莊似乎暫時逃過了一場劫難,只是損失卻不能不謂之慘重,十二武士中,有半數慘遭殺身之禍,尤其悲慘的是被鐵海棠掌力隔空鎖住的那個玉龍星田明,延續了兩個時辰,也就是天亮前後,終於不治身死。
  鄔大野等人遍查他屍身上下,不見傷痕,惟在他斷氣的剎那間,見其鼻孔內淌出了寸許長短的兩截紅色玉膏,而且他的屍體肉身,很快的即變為一片黝黑,如同墨染過了一般。
  以鄔大野的閱歷,竟然看不出一些來歷,幾經推敲診斷之後才可以斷定一點——屍身內的肝臟已經完全碎了,肝膽破碎後汁液滲透,才會使得屍體變成一片黝黑。
  郭白雲的喪事,原來打算隆重舉行的,只是由於宇內十二令的這麼一鬧,不得不提前發引下葬,除了白馬山莊方面的人,沒有驚動任何人。
  那一天,天上下著毛毛雨,包括寇英傑在內,山莊內的每一個人都出動了。
  當棺木深深的埋了沒土時,郭彩綾、寇英傑、鄔大野與司空遠都顯出了異常的悲傷。
  寇英傑一向是最能克制自己的情緒,這一天也忍不住淌出了熱淚。
  最傷心的該是郭彩綾了。她幾乎哭成一個淚人,全身都軟癱在墓前。寇英傑目睹她如此,心如刀割。只是,他卻並不能向她表示自己關懷心跡。事實上,自那日宇內十二令的人來去之後,他在白馬山莊的地位,更顯得有了動搖,甚至於他發覺到彩綾對於自己也更為冷漠。
  他一直等待著彩綾與二位師兄會召見自己,詢問關於那隻翡翠駱駝的事,只是出乎意料的,他們三個人竟然沒有一個人關心這件事。
  是真的不關心麼?不,寇英傑絕不相信,他感到一層新的隔膜與障礙,已經漸漸在他與彩綾、鄔大野、司空遠等人之間建立了起來。
  由墓場返回之後,他的心情很是愁苦。他似乎感覺到自己將要離開這裡了。
  雖然他並不希望離開的這麼快,然而這種感觸與氣氛,卻是越來越沉重的在壓迫著他。
  當晚,彩綾的那個貼身小丫環小眉來到了閣樓,告訴他小姐有請,寇英傑精神一振,他收拾了一下,即刻前往。等到寇英傑見面之後,才知道除了彩綾之外,那兩位師兄也都在場。
  三個人的表情,都顯得冷漠。尤其是彩綾,她只是用一雙冷漠而猜疑的眼看著他,甚至於不曾給他打上一聲招呼。
  至於那兩位師兄,每人臉上都像罩了一層霜也似的寒冷,也只是略微向他點了一下頭。
  鄔大野冷冷的道:「寇老弟,請坐!」
  寇英傑坐下來,小眉退出去,這間房子裡就不再有一個外人。
  司空遠輕聲咳著,臉色很黃,那一日對敵鐵海棠時,中一掌,差一點送了他的性命,如果不是他的內功根基深厚,就支持不住了,現在雖然已不礙事,卻仍在繼續服藥之中。
  見了面,誰也不曾先開口說上一句話。
  寇英傑目光轉向郭彩綾道:「姑娘,有什麼事麼?」
  「不錯!」答腔的卻是鄔大野:「是有點事情,要問問你。」
  寇英傑說道:「大師兄請問,小弟知無不言。」
  鄔大野道:「先師下葬的事已經完了,關於先師老人家身後的一些瑣事,不得不請你做個交待!」
  寇英傑道:「大師兄指的是……」
  「打開窗子說亮話,」鄔大野冷冷的道:「當然是那個翡翠駱駝!」
  寇英傑尷尬的道:「這件事只怪小弟一時疏忽!」
  「被人搶去了?」鄔大野冷笑道:「就只這麼簡單的一句話?」
  「但是,都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是誰搶去了?」
  「是……」寇英傑不得不吐露實話道:「成玉霜。」
  在座三個人,全都吃了一驚。
  鄔大野叱道:「胡說,你……」
  寇英傑輕歎一聲道:「我知道這件事說來荒唐,但是事實卻是如此!」
  話聲未住,即見對面坐的郭彩綾忽然站起來,道:「不許提我娘的名字……你撒謊!我娘早就死了……你為什麼要說她還活著?你到底是存著什麼居心?你……」
  一剎那,她臉色蒼白,目射精光,給寇英傑的感覺彷彿是一下子又回到了那日在秦州賽馬時的情景,那天她在馬上揮舞著鞭子,怒目無情的模樣正是如此,寇英傑一時為之黯然。
  頓了一下,他苦笑著道:「姑娘,事情確是如此,是她親口說的,至於那人是否真的是令堂本人,可就不知道了!」
  郭彩綾大聲道:「不,你騙人!是你撤謊!我娘早就死了……是你吞下了那個翡翠駱駝,你怕鐵海棠向你逼要,才造的這個謠。寇英傑,我看錯你了,你……你太叫我失望了!」
  她面色蒼白,神情顯得那麼激動,說到後來,忍不住淚流滿腮,倏地奪門而出。
  寇英傑一時木然,等到他想到要叫住她時,彩綾早已走出室外。
  「姑娘請等一下!」寇英傑嘴裡嚷著,正要追出去,鄔大野忽然上前一步喚住他:「站住!」
  鄔大野面現猙獰的道:「姓寇的,你最好稍安勿躁,我們兄弟還有話要告訴你。」
  寇英傑黯然轉過身來,苦笑道:「小弟所言儘是實情,二兄不信,卻又奈何!」
  這時坐在一旁的司空遠忽然咳了一聲,冷笑道:「算了吧,小兄弟,光棍眼裡揉不進沙子,在我們兄弟面前玩這一套,兄弟你還差遠了!」司空遠說這些話時,那張新傷未癒的面頰上,現出了一片凌厲,炯炯的目神,深邃而陰沉,顯示出此人的狡黠與多疑。
  寇英傑禁不住吃了一驚!他忽然瞭解到眼前自己處身的危機。二位師兄居心叵測,已是昭然若揭,自己一個應答不當,只怕即有殺身之難。他把眼前情形在心裡略一盤算之後,隨即抱拳道:「二師兄之意,以為如何?請即示明!」
  司空遠還未說話,鄔大野忽然怪聲一笑道:「寇英傑!那隻翡翠駱駝,我雖然不曾見過,卻知道是一件稀世奇珍,你竟然想獨吞,未免太狠了一點吧!」
  寇英傑冷笑道:「大師兄,請你說話尊重一點,寇某果然有此居心,天地鬼神不容,請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鄔大野霍地變色道:「你說話小心一點,再要出口放肆,休怪我掌下無情!」
  寇英傑冷冷的道:「大師兄之無情,小弟早已領教過了,切膚銘骨,今生不敢稍忘!再出手,也不謂新鮮。」
  鄔大野臉上一紅,陡地由位上站起,看了一旁的司空遠一眼,卻又忍氣坐下:「寇英傑,你可要放明白一點!」鄔大野慢吞吞的說道:「今天你的生命可是操在我兄弟手裡,我們要你活,你就活,要你死,你也絕對活不了!」
  寇英傑微微一笑道:「二位師兄超生之德,小弟不敢稍忘,感激之至!如果二位師兄沒有什麼別的囑咐,小弟這就告辭了。」
  說罷欠身行了一禮,倏地轉身向外步出。
  鄔大野猛然站起,正要喚住他,卻被司空遠作勢阻止,寇英傑乃得從容離開。
  看著寇英傑離開的背影,鄔大野冷冷一笑道:「此人不去,終是你我來日大患!」
  司空遠道:「話是不錯,可是目前他還有存在的價值。」
  鄔大野怔了一怔,道:「你是說……」
  司空遠道:「那隻翡翠駱駝,你我雖未親眼見過,都知道是一件名重天下的奇珍異寶。這件東西顯然是在他手裡。」
  鄔大野道:「當然,我正要向他逼問這件事!」
  司空遠一笑道:「我看此人,外圓內方,似乎用武力不足以使之屈服。」
  「何以見得?」
  「師兄請想,」司空遠冷冷的道:「你我武功較諸鐵海棠如何?」
  「當然不及甚遠。」
  「這就是了。」司空遠道:「以鐵海棠之威,尚不能使他伏首屈服,你我又將如何?」
  鄔大野想了一下,黯然點了一下頭道:「你說的不錯,那日他確實拼受一死,也未曾把那隻翡翠駱駝交出,這……師弟,你有什麼意見?」
  「不敢!」司空遠微微一笑道:「我也沒有什麼良策,不過我覺得只要不逼他過甚,讓他留在白馬山莊,日久天長,總會現出一些蛛絲馬跡,那時就可以隨機應變了!」
  「這個……」鄔大野吟哦了一下說道:「我總覺得,留下他來,是個禍害,再說他的身份……」
  司空遠道:「師兄不必擔心,只要你我不承認,又何懼之有?」
  鄔大野點了一下頭。
  司空遠道:「師父既已去世,師兄此刻無異已是白馬山莊的主人,凡事自然由師兄做主了。」
  鄔大野道:「那也不一定……師弟你也是半個主人!」話雖如此,司空遠的這句話,到底說得他心花怒放,由不得臉上出現了笑容。
  司空遠一笑道:「白馬山莊,不能一日無主,師妹一個女孩子,自難勝任,是以我想由小弟出面,走訪武林各門派,推舉師兄為白馬門主,不知師兄之意如何?」
  鄔大野心裡一陣狂喜,這正是他夢寐欲求的美事,豈有不願之理?
  原來白馬山莊只是本地居家的所在,武林中另有白馬門一派,名列武林十二門派之一,前掌門人即為郭白雲。郭氏死後,掌門人職位自然虛懸。
  鄔大野對此一位自是志在必得,只是他深知此一位置不易獲得,蓋當年十二門派掌門人華山聚會時,曾訂有「十二銅表公約」,公約中曾明令表言,說明各派掌門人之重要,鑒於以往某些門派之門風敗壞,似與掌門人之不加約束,與其操守有關,特頒公約,強調今後各門派之新掌門人產生時,除了要前掌門人之昭書明告外,尚須公約中各門派半數以上掌門人通過,才可以任用。
  鄔大野雖然心存此想,卻也自知自己聲譽不佳,如不能打通各門派關節障礙,白馬門掌門人一職萬難取得。更使他暗中憂慮的是,師弟司空遠,雖然在外行為不佳,但是論交遊,卻比自己要廣闊的多了。平素用錢無度,各門派中,大有承其津貼吃喝之人,這一方面,他顯然要較諸自己佔優勢得多了。是以,鄔大野雖有此心意,卻未曾表明,正思一適當機會,私下裡再與司空遠情商利誘,總以這件事太難,遲遲不便出口。想不到這一次司空遠居然主動向他提了起來,並自承願為他各處奔走關說,這個人情可就大了。鄔大野一陣狂喜之後,卻把一雙眸子盯向司空遠,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小弟豈敢拿師兄開心?」
  鄔大野朗笑一聲,說道:「好極了。果真如此,師弟,你的大恩,我將永銘心腑。只是……」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怔了一下,苦笑一聲又道:「這件事,即使有你支持,只怕困難尚多。」
  司空遠笑道:「師兄是擔心沒有師父生前的遺言昭告?」
  鄔大野點頭道:「誰說不是?」
  司空遠道:「果真為此,師兄你就太多慮了。」說時,他身軀前探,微微笑道:「師兄莫非忘了,師父大印暫由小弟掌管,可以使便行事麼?」
  「啊!」鄔大野頓時目放奇光,滿臉生輝,「那太好了!」他忍不住抓住了司空遠一隻手道:「一切都仰仗師弟你了!」
  司空遠臉上忽然出現微笑。這個微笑太虛偽了,笑容裡含蓄著幾許神秘!
  鄔大野能會看不出來?他立刻也就明白了過來。他忽然鬆開了抓住司空遠的那隻手:「這件事……師弟你不會平白無故的幫我這個大忙吧?」
  「師兄你看呢?」司空遠笑得更神秘,也就等於證實了鄔大野的懷疑屬實。「不錯,基於平等互惠原則,小弟亦有一事要求助師兄……萬請師兄玉成。」說完,他由位子站起,深深向著鄔大野拜了一拜。
  鄔大野一怔,冷冷的道:「你說吧!」
  司空遠道:「小弟的心意瞞得過別人,卻是瞞不過師兄,師兄豈能不知麼?」
  鄔大野皺了一下眉,冷吟著道:「這個……我確實不知道。」
  司空遠苦笑道:「師兄妻美子嬌,自然是想不到年近中年而無家室的痛苦……」
  鄔大野忽然明白了,由不住哦了一聲:「你的意思……」他顯然神情一振道:「是指的小師妹?這……」
  司空遠道:「師兄明察秋毫,小弟確實有此心意,一切尚請師兄做主,玉成好事,小弟感激不盡!」
  「這個……」鄔大野冷哼一聲道:「這件事只怕不會這麼容易吧!」
  司空遠道:「也不會難過師兄繼承白馬門主這件事吧?」一面說,司空遠站起來深深打了一個躬。
  鄔大野面色一沉,卻又慢慢緩和下來,抬起一隻手,他緩緩的摸著唇上的短鬍子,微微點頭道:「自己師兄弟,用不著客氣,你坐下說話。」
  司空遠坐下道:「師兄是答應了?」
  鄔大野哼了一聲道:「你也太估高了我了,別的事我也許還可以做主,但這件事……難!師妹的脾氣,你豈能不知?這件事如非她自己中意,誰能勉強?」
  司空遠微微冷笑道:「師兄之意,莫非是我癡心妄想了?師父故世,師兄自可做主!」
  「這個……話不是這麼說。」鄔大野搖搖頭,看了司空遠一眼,強笑道:「不過試著看看吧,也許有希望!」
  司空遠頓時綻開了笑容,道:「師兄如肯在師妹面前多美言幾句,這件事情一定可以成功,再說這些年來,師妹對我也不能說沒有感情!」
  鄔大野一笑道:「你以為她是麼?」
  司空遠一怔,說道:「師兄是說我自作多情?」
  「那倒也不是!」鄔大野道:「師妹為人秀外慧中,她雖是直率任性,語無遮攔,但是唯獨對感情,卻不輕以假人,你雖與她誼在同門,平素也很談得來,只是她內心未必就鍾情於你,這一點你宜事先自知才好。」
  司空遠呆了一下,冷冷的道:「那麼師兄是說師妹她另有所鐘?」
  「這個不一定。不過……」
  「不過怎麼樣?」
  「不過,我倒是懷疑她對這個新來的寇英傑頗存青睞,師弟你倒要防上一防才好!」
  「寇英傑?」司空遠想了一下,冷笑道:「果真這樣,那倒是我看走了眼了!」
  鄔大野道:「無論如何,這件事,我一定為你盡力,倒是你答應我的事,卻也要說話算數!」
  司空遠面現笑容道:「師兄請放寬心,這件事包在小弟我身上就是。」
  「一言為定。」
  鄔大野伸出了一隻手,二人擊掌為定,就這麼簡單的完成了一件互惠交易。
  面對著窗外那陣淒迷的秋雨,寇英傑內心真有說不出的淒苦。萬念俱灰,用這四個字來形容他此刻的心情,的確再恰當也不過了。
  他心裡原先一直存著一個幻想,能夠取得彩綾諒解的幻想,想不到舊嫌未去反倒更加深了新的誤解,前思後想,把這番感情得失盤算了一下,越加的不是個滋味。
  燈蕊被風吹得噗突!噗突!吐冒著火苗子,夜雨,孤燈,羈旅,悲情,交織著窗外的一片淒風苦雨,他實在感覺到有些倦了。
  師父的後事既然已經料理了,他的心情卻並不顯得如何輕鬆,反倒是越來越沉重了。兩個師兄是那麼的狠惡狡詐,師妹彩綾固是天生麗質,卻永遠象塊冰似的寒冷,也許在她心意裡,根本就不曾有過自己這樣的一個人。當然,她更是難以想到自己正是她父親為她所選擇的未來夫婿。
  寇英傑曾經不止一次想把這件事告訴她,然而卻從來沒有一個合適的機會容許他向她訴說,就這樣一次又一次的延誤下來。直到如今,即使是再有這個機會,他卻有礙於種種的誤解,更是期期難於出口了。
  身份未定,師門難留,前途茫茫,何所適從?
  每當他想到這裡,總會興起一種離開的念頭,只要和彩綾的影子一重疊,或是當他面向貼胸懸掛的那個晶瓶雕像時,他就會興起了一陣氣餒,無限猶豫……
  他更忘不了師父臨終的托囑,一想到郭白雲垂死前的殷殷叮囑,以愛女相托的那番期望情誼,他總是狠不下心,更何況彩綾早已在他腦子裡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麼就走了,情理難安。然而他並非是一個懦弱的人,當他忽然發覺到這種無謂的消極,已經在逐漸磨損他的壯志時,他決心要振作起來,不讓自己陷落下去了。
  「走吧!」他長吁了一口氣,對自己說:「我離開這裡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先讓自己靜下來,然後再圖振作吧!」
  很簡單的一個隨身行囊,早已經收拾好了,隨便什麼時候,往身上一背,就可以隨時離開!
  遠處傳來一陣矇矓的鼓聲,不知是哪個廟裡的和尚又在做晚課了,算計著時間,當在三更時分。
  寇英傑站起來,走了一轉,又定了下來,心裡想:「大丈夫來去分明,提得起,放得下,此番作別,理當要與彩綾姑娘說個明白。」
  「把師父留交的晶瓶媒信,退給她吧!」心裡略一猶豫,隨即探手自頸項上摘下了當日恩師留贈自己的那個小小水晶瓶。倒動之間,又現出了晶瓶裡的那個美人兒,長長的秀髮,娉婷的倩姿,傳神的笑靨……這一切,無異目睹著彩綾一般真確與清晰。
  寇英傑心裡又泛起了一片傷情,終於,他狠下心來,由筆筒裡拿起一支狼毫,蘸滿墨汁,留下了一封信函。
  他心情至為沉痛,是以信裡詞句也就異常的紊亂,大意是敘說自己護送恩師靈體的使命已經完成,既已下葬,也就不思再多留住,本與彩綾作一深談,只可惜沒有機會,晶瓶為恩師留贈之媒信,只以自慚形穢,萬難配姑娘千金之軀,原物璧還,此事並無外人所知,自己此去,當圖發奮練習武功,務期一日功力大成,當可為恩師報仇雪恥,臨別倥傯,寸心天知……
  越寫越是感慨萬千,不覺觸動傷懷,洋洋灑灑,足足寫了十數張信箋,才勉強打住。
  這封信寫好了,他把那個晶瓶雕像連同一起,放進信封裡,又在信封外註明「留交郭彩綾小姐」字樣。
  他原想把這封信就放在桌子上,可是轉念一想,又顧慮到萬一這封信落在了二位師兄的手上,只怕又將節外生枝,生出許多事端。
  想了想,他就把它放在床角被下。他所以要把這封信放在這裡,那是因為每天清晨,彩綾的那個丫環小眉,都會上樓來侍候他的起居飲食,為他鋪床疊被,那麼這封信一定會被她發現,小眉是彩綾的貼身小丫環,這封信她一定會轉交到彩綾的手上。
  似乎已經沒有什麼再好留戀的了,這個心意毋寧說是他早已有了內心伏案,只是他一直遲遲的未予履行,他心裡一直還期盼著,能夠取得彩綾的諒解,使她能夠真正瞭解到自己的為人,然而這個希望,到今天為止,終於使他感到落空了。
  好不容易下了這麼個決定,心裡反倒鬆快了。
  夜是那麼的寂靜,除了颼颼的風聲,什麼也聽不見。他把身上規置了一下,噗的吹滅了燈,一個人在黑暗中停留了一會。
  他知道二位師兄對於自己的監視必然還沒有放鬆,說不定還更是嚴謹。情勢迫使他不得不小心防範,一旦驚動了二位師兄,只怕就脫身不得了,所以他勢必要特別提高警覺才行。
  他猜想樓下一定有人防守著,所以乾脆由後窗出去較為安全。輕輕的開了窗戶,寇英傑小心翼翼的翻出簷外,只覺得風很冷,沒有月亮,所以看起來天就格外顯得黑,夾著細小的雨星兒,吹在人臉上脖子裡,更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寇英傑施展一手老猿墜枝的輕功,整個身子垂掛在簷角上,等到仔細辨清了落腳的地方,才墜身下落。
  白馬山莊自從經過宇內十二令前次的突襲之後,那個手創於老莊主郭白雲的星光七殺陣,已為鐵海棠破壞無遺,就防務上來說,顯然較諸昔日要鬆弛多了,各院子裡的燈光,也不似往日那般明亮。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39:48

  寇英傑定了一下神兒,摸著黑向閣樓側院走去,他記得側院裡有一扇通向別院的門,可以到達莊外。正當他聚精會神的向前面打量的當兒,一道燈光,匹練似的已經照射到他的臉上。
  寇英傑心裡一驚,慌不迭的向側面閃開兩步,面前人影一晃,一個手提馬燈的黑衣漢子,已經來到了他面前。「怎麼,寇爺,你這是上哪去,要出遠門兒嗎?」
  一開口說話,寇英傑立時就認出了他來——飛馬星雷鳴,不禁神色一愕。
  雷鳴一身黑衣,兩隻手都不閒著,左手提著罩有黑色布罩的馬燈,右手卻是一根碗口粗細的齊眉棍,可能他一直就站立在那裡,那個馬燈上,因為罩著一層很厚的黑布罩子,用時布罩一轉,燈光即可射出,設計的甚為精巧,是以不易為人察覺。
  寇英傑心裡暗暗的叫了聲:「糟!」當下強自鎮定的苦笑了一下,抱拳道:「雷頭兒辛苦了!」
  雷鳴嘿嘿一笑,說道:「寇爺這是要上哪去?」
  寇英傑微微一笑,道:「哪裡也不去,隨便走走!」
  雷鳴道:「不對吧!」說時他手裡的馬燈揚起,燈光照射在寇英傑背後的包袱上:「隨便走走,還用得著帶包袱嗎?寇爺,你可真會說笑話了!」
  寇英傑暗暗的叫了聲苦,不得不腆下臉來,道:「不瞞雷頭兒說,在下是想離開這裡,雷頭兒若能網開一面,下次相見時,必當有一份人情!」
  雷鳴哈哈一笑。寇英傑被他這聲笑嚇出了一身冷汗,真怕會驚動了外人,卻見雷鳴揚著燈光,直射寇英傑的臉:「寇爺用不著客氣。老實說吧,寇爺你的這個心眼兒,咱們大爺早就想到了,所以才命我守在這裡。往下面,各處的暗卡子上都有人。」
  說到這裡,他發出了嘿嘿的一片冷笑,搖著頭道:「你走不了的!聽我好言相勸,還是回樓上歇著去吧!要不然,嘿嘿!」
  他的笑聲還沒收尾的當兒,寇英傑已施展出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向他出手。
  雷鳴一驚道:「啊!」
  寇英傑的一式進步穿身掌已經展出,直向雷鳴胸前紮了過去。
  二人站立的距離是那麼近,雷鳴怎麼也沒想到寇英傑能在此時此地向自己出手,等到他猝然驚覺時,已經晚了。
  雷鳴身軀猝然為之一擰,還來不及騰起的當兒,已被寇英傑的指尖插在了左肋上。
  這一掌寇英傑雖然未曾施出全力,可是其勢卻也可觀,卻為寇英傑的指尖,插中他左肋的幽門穴邊的不容穴上,雷鳴鼻子裡吭了一聲,頓時仰面栽倒,不省人事,他身子倒下不要緊,手裡那盞馬燈卻忽悠悠的掄了出去,足足飛出了有三四丈以外,叭的一聲,落在地面上,火油飛濺,洋溢一片火光。
  寇英傑心中一驚,哪裡還敢再多停留?當時足尖一連三數個飛點,已撲向側面院落。
  他身子還未曾站定,一個人已飛快的滑身而近:「哪裡走?」
  這人嘴裡叱著,手上的一截十二節亮銀鞭刷啦啦一陣子響聲,掄圓了,直向著寇英傑當頭打下。
  寇英傑驚惶中認出了來人,亦是本山莊十二武士之一的天狗星馮同。這個人顯然是二師兄司空遠手下的心腹,由此看來,二位師兄俱已經分別對自己留了仔細。眼前情形,勢成騎虎,除了動手脫困之外,別無抉擇。寇英傑把心一狠,身子不退反進,一伸手已經操住了來人的鞭梢,兩下裡一用勁兒,那根亮銀鞭扯成了一個筆直。
  天狗星馮同的臉色至為猙獰,大概是他沒有想到一向心存輕視的寇英傑,居然並非如自己所想像的那般差勁。
  在寇英傑的內力注施之下,馮同身軀已開始劇烈的搖晃起來,緊接著足下一個踉蹌,打了個跌兒。
  對於山莊裡的每一個人,寇英傑無不心存忠厚,他只求脫身,卻是無意傷人,因為那麼一來,將更要加深了郭彩綾對自己的誤解。是以,他下手時先就有了許多顧慮,這時,隨著他的身子向前一擰的當兒,馮同左手的一口長僅尺半的鉤心劍,已霍地一揮而出。
  這口暗刃,他藏在長衣內側,平素動手時敵人絕難看出,只有在適當的時機裡猝然施出,才具奇效。
  武林中真正有聲望和真功夫的人,絕不屑使用這種為人所不齒的暗刃,因為過於狠毒,令人防不勝防。
  馮同顯然是屬於陰狠,急於求勝的一類人,這口鉤心劍顧名思義,必然是劍尖部位有一個形式特殊的鉤鋒,而一經施用者出手,必然是刺殺對方心臟要害,所以才會名為鉤心。
  馮同這一劍施展的又快又準,黑夜裡,劍鋒上炫耀出一道蛇樣的寒光,由下而上,噗哧一聲,直向寇英傑心臟上勾挑了過來。
  要在昔日,寇英傑經驗不足時,可就難說是否能逃得過這一劍了,現在,他亦不禁驚出了一身冷汗。兩個月來他曾陸陸續續的默憶著郭老人傳授他的那套十一字內功口訣,他確實領會了一些心得,只是他從來不曾實際運用過。然而這些為他所領受的心得,事實上,卻早已根深蒂固的留存在他意識裡,任何時候,只經一念之微,即可隨時運用。
  寇英傑根本未曾想到會施展出這套他目為虛玄的功力,然而在對方的劍勢所構成的死角下,一種求生的本能,卻使得他活用了其中的微妙一招。
  那是十一字口訣中的第六式,澄神摩腹,曲脊是攀,這個攀字一經念及,只見他身子向前一彎,脊椎骨間發出了嘿嘿一串密響之聲,活像一隻躍水的大海蝦般的躍起了三尺。
  這一招,他施展得太美了,太快了,背脊的彎度,已超過了這一姿式裡原有的容量,確實發揮了這攀字內功的真訣。就在他這般美好神速的一招之下,馮同的這一劍,可就落了空招,緊緊擦著他的胸前劃了過去。
  寇英傑冷笑一聲道:「去!」右手掌心向外一吐,已由手掌裡發出了一股勁道,他心惡馮同出手過於險毒,是以這一掌也就用了七分的力道。
  馮同做夢也不曾想到對方竟然會逃開自己這勾心一劍,等到一劍落空時,招式已然用老,再想脫身哪裡還來得及?只聽得碰的一聲,這一掌正好擊中在馮同胸腑之間,稱得上是兜心一擊。
  馮同鼻子裡吭了一聲,整個身子足足的彈起了有三四尺高下,隨即向旁側踉蹌而出,足下還未曾站穩,即由嘴裡噴出了一口鮮血,當時一翻雙目,閉氣昏死過去。
  寇英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連傷兩名武士,兀自余勇可賈。當然,他深深瞭解到眼前絕不宜出手對敵,唯一良策,即是趕快脫離白馬山莊,只可惜這麼一耽擱,難免驚動了幾個人,為他帶下了極大的困擾。
  首先,即見側面簷樓上,亮出了一點星光,像是一人手持照明用的燈籠,這人身法好快,寇英傑足下方自撲出數丈,這人已然帶著一聲長嘯,深宵裡有如一隻極大的夜蝠般的襲到了眼前。
  寇英傑方自認出來人即是自己深所畏懼的兩位師兄之一——二師兄司空遠,後者已如怒濤拍岸般的向前飛快的偎了過來。
  隨著司空遠右手微振,他手裡的那盞紙燈籠箭也似的射出,篤的一聲,提身深深扎入樹身之內,那盞紙燈雖經如此震動,並未熄滅,忽悠悠的搖晃著,閃爍出一片黃澄澄的光華。
  寇英傑心頭一懍,頓時停住腳步。司空遠當面而立,夜燈下,他臉色看上去益加的顯得憔悴,只是那雙瞳子裡,閃爍著凌人的精芒。冷笑了一聲,他緩緩道:「怎麼,打算不告而別麼?」
  寇英傑深深一揖道:「請二師兄網開一面,小弟感恩非淺,事非得已,萬請海涵!」
  司空遠在他說話時,一雙眸子左右閃動,已然看見倒地的馮同,神色顯然變了一下。
  原來這莊中十二武士多為大師兄妙手崑崙鄔大野的心腹,他手下一個是玉龍星田明,另外就是這個天狗星馮同,田明前此對敵宇內十二令來人時,已然身遭橫禍,罹難慘死,眼前就只有這個馮同還堪差用,想不到竟然又遭了寇英傑的毒手。
  這情景,看在司空遠的眼中,不覺勃然大怒,然而他畢竟不是遇事衝動之人,眼前時機恰是他向寇英傑壓迫勒索的最好時機,他當然不會就此放過。
  「寇英傑!」他陰沉的道:「你竟敢下毒手殺自己人,須臾大師兄前來,論罪你當百死,你如能將先師金鯉行波圖此刻獻出,愚兄拼著為你落些擔待,也務必設法放你出去如何?」
  寇英傑心知這位二師兄貪婪成性,較之大師兄鄔大野有過之而無不及,卻是未曾想到,他居然在這時向自己提出這個問題,當時倒不由吃了一驚。
  冷笑了一聲,寇英傑道:「小弟已向二師兄說過,並不曾保有這些東西。」
  「胡說!」司空遠道:「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想跟我撒謊不成麼?」
  寇英傑憂心如焚,時間拖延下去,對他大為不利,當下抱拳道:「二師兄不信,小弟亦無可奈何,請手下留情,告辭了。」
  說罷身子一晃,已向前縱出。
  司空遠一聲冷笑道:「你走得了麼?」話聲一落,身軀已快同鷹隼般的向著他身後撲到,右掌雲龍探爪向前一探,直往寇英傑背上抓來。
  寇英傑立刻感覺出他手掌上勁風凜然,這一掌要是吃他打中,焉能還有命在?到了這個時候,他除了全力一拼,已是別無良策。
  就在司空遠巨大的掌力逼使之下,他身子霍地一個倒翻,右掌用小天星的掌力向外一推,正和司空遠的手掌迎在了一塊。
  兩隻手猝然交接的當兒,寇英傑借力施力,倏地騰身而起,這一招他運用的實在是妙極了,司空遠的掌力非但不曾對他構成威脅,反而加速了他的去勢。呼的一聲,足下騰出去有六七丈遠近,寇英傑身子不待落實,再次彎腰,用海燕鑽天的輕功絕技,第二次拔身直起,直向著距離最近的院牆近沿上落去。
  可是卻在這時,面前人影一閃,寇英傑還未能看清來者何人的當兒,對方的兵刃——一根黑黝黝的短棍,已經迎頭打了下來。
  短棍上夾著一股凌人的風力,只看這一招,就可判定來人實在是有過人的功力。寇英傑驚心之下,右手翻出,已把腰間的一口如意緬刀,抖了出來,嗆啷一聲,迎了個正著。
  來人手勁奇大,用的又是沉重的傢伙,兩般兵刃乍接之下,寇英傑只覺得手腕子一陣發麻,掌中刀差一點脫手飛出。
  這時他才看清了對方——妙手崑崙鄔大野。
  「好小子,」鄔大野嘴裡嚷著:「你想拐寶潛逃?看打!」最後兩字出口,身軀往前一貼,掌中四煞短棍,猛的分心就點。
  寇英傑剛才一接之下,已知道對方這個兵刃沉實有力,不可實架實接,他急忙的向著左側方一個急轉,就勢翻刀向鄔大野背上一刀刺去。
  「好小子!」嘴裡叱著,鄔大野足下一劃,厲聲道:「你還敢回手。」他手裡的四煞棍,就在他轉身的當兒,連同他右腕間的一截大袖,激盪起一股絕大的力道,直向寇英傑臉上卷打過去。
  寇英傑心知這位大師兄的厲害,他原本不想向師門中任何人出手,只是獨獨這位大師兄在他心目中,留存著極為惡劣的印象,幾乎是殺身之仇,豈能忘懷?是以,對於他;寇英傑絕不思手下留情。
  雖然寇英傑自己在實力上與對方相差甚遠,但是卻也不吝惜與對方放手一拼。
  在鄔大野的四煞棍下,他身軀向後一個疾倒,原想藉著身軀左轉的勢子,用掌中刀去刺鄔大野的腰腹部分,可是鄔大野似乎已料到了他的居心,是以就在他身子向前一襲的當兒,右掌已施出了一手接臍力,吐氣開聲,嘿的一掌,直向寇英傑身上擊來。
  立時就有一股絕大的力道,將寇英傑身軀罩定,寇英傑指尖向上一挑,這股內力已然揮了出來。寇英傑只覺得全身一陣發熱,鄔大野掌力只須向外一吐,寇英傑不死必傷。
  猛可裡,左側方那棵大村上起了一陣顫抖,像是有人用力扳搖一般,樹身一震之下,滿樹樹葉,有如一天狂飆,直向著鄔大野全身上下飛捲了過來。
  看起來,似乎不值得什麼大驚小怪,只是在飽經世故的鄔大野眼睛裡,對於這一天飛葉,卻不敢以等閒視之。他掌力即將按下的一剎那,臨時提氣收回,改下擊為上揮之勢。大袖揮出,呼的捲起了一股狂風,空中樹葉吃他袖風一揮,俱都四散開來。寇英傑乃得趁此良機,一個急滾快翻之勢,把身子閃開一旁。
  他身子方自站起的一剎那,一個人如同流星天墜般的已落在了他的身前——一提金司空遠。
  司空遠在鄔大野與寇英傑放手對搏之時,原做壁上觀,這時見寇英傑意圖脫逃,如何容得?冷笑一聲,陡然欺身而近,伸手向著寇英傑肩上就抓。
  寇英傑啊的一個快翻,用掌中刀直向司空遠臉上劈下去。
  只見司空遠那只探出的手掌,霍地向下一沉,寇英傑頓知不妙,卻已是抽刀不及,只覺得手上一震,掌中軟刀已被對方緊緊抓住。
  司空遠前進一步,左手用海底撈針,陡地探手如梭,直向寇英傑心窩上扎來。
  司空遠的手,似乎與鄔大野如出一轍,恨不能一招之內制對方於死地。
  以寇英傑此刻的處境,當真是危險到了極點!就在這要命的一剎那,先前搖動的那棵大樹上,嘩啦!一聲大響,猝然拔起一條人影,妙的是鄔大野的身子,恰恰也於這時,向著那棵大樹上撲去。
  鄔大野的身手當得上一個快字,這個人的身手更要較他快上許多。
  這個人拔身而起的一剎那,也正是鄔大野落向樹上的同時,鄔大野以雷霆萬鈞之勢,向樹上猛撲的一剎那,這個人早已騰起當空。
  只見她就空一個巧翻之勢,疾若箭矢般的已向著司空遠背後撲過來。
  這人決心救助寇英傑的意圖已十分顯然,司空遠的一隻手眼看著已將擊向寇英傑胸前,吃這人發自背後的掌力一逼,身子幾乎站立不住,同時司空遠這時已經感覺出來人大非易與之輩,不得不照顧自己這條性命。
  司空遠氣得狠命的咬了一下牙,身軀一個倒剪,用雙撞掌直向來人面門上劈去。
  當他身子翻過來,才看清了來人竟是一個身著白長衣的長髮女子。
  長髮女子顯然不欲外人窺知她的容貌,是以自雙目以下蒙遮著一塊青色面紗,只能看見她那雙冷而威的眼睛,別無所見。
  司空遠心中一怔,再想收招已是不及,眼看著一雙貫滿了真力的手掌,即將劈向對方女子面門,那女子鼻子裡微哼了一聲,一隻翠袖,向外倏地一拂,即有一股凌厲的罡風,迎面向司空遠身上襲來。
  司空遠原見對方是個女子,心中一怔,只當是師妹郭彩綾,原因是那雙露出黑紗之外的眸子,實在是與彩綾太像了,才會使得他有此錯覺,待到那女子霍地出手向他攻擊時,才使得他美夢猝失,只覺得那女子衣袖上功力疾勁,大是不凡,以自己功力,竟然是難以招架得住。是以,在眼前白衣女子袖風之下,他身子倏地向後面整個倒翻了下去。
  司空遠身手不謂不精,動作亦不謂不快,只是在那自衣女子出手之下,居然連躲閃也是不及。眼看著那白衣女子袖面一甩的當兒,卻由袖內抖出了一隻纖纖玉手,五指微呈喇叭口狀的向外一托,即已兜抵住司空遠的後面坐骨。
  司空遠頓時覺出身後一麻,方自一驚,只當是身上為對方拿住了穴道,其實卻不然,就在那女子五指向前推送之間,司空遠的身子,已如同疾風裡的一片流雲般的,嗖一聲摔出了丈許之外。
  也許是白衣女子手下存了幾分忠厚,否則這一掌如果改推為擊的話,司空遠不死即傷。
  儘管如此,司空遠猶自覺出身上一時麻軟不堪,使他駭異的是,倒下的身子,竟然久久爬不起來,只要略一彎動,即會覺出全身象抽了筋似的一陣疼痛。
  白衣女子雖然出手擊退了司空遠,身子卻絕不少緩須臾,隨著她嘴裡的一聲清叱,嬌軀再轉,像是一陣風似的,已經轉到了鄔大野的身前。
  鄔大野這時方自由樹上撲下來,因為乍見對方是個女人,又見師弟司空遠似已受傷,心裡大吃一驚,正要開聲喝問的當兒,想不到對方竟然先行向自已攻到!
  鄔大野怒叱了一聲,手上的四煞棍摟頭蓋頂的直向著白衣女子頂門上砸下,那女子鼻中一哼,清叱了一聲:「去!」隨著她衣袖飛揚之間,鄔大野身子亦被震退了七尺以外。
  白衣女子身子向下一落,目放精光的在寇英傑身上一轉,她冷笑了一聲,道:「你還不走,當真想留下來等死不成?」
  寇英傑心頭一驚,這才想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他所以發呆的原因,是不知道那女子到底是誰?這時聆聽之下,只覺得對方口音極為熟悉,只是仍然想不起她到底是誰。
  卻已不容他再凝神細想,當時他匆匆抱拳道:「多謝援手,大恩待報,告辭了!」身軀一轉,縱身而出。
  妙手崑崙鄔大野見狀大怒,一揮四煞棍,倏地縱起,嘴裡怒叱道:「小輩,你納命來!」四煞棍使了一招撥風盤打,起落之間,已撲向寇英傑身後,正待向寇英傑後背上猛力打下來,眼前白影一閃,如同清風吹襲,那女子竟然又在千鈞一髮的節骨眼上,來到了眼前!落身,抬手,看上去簡直是一個勢子。
  鄔大野的四煞棍是何等的猛!那女子的手更是何等的美妙!
  但只見那只纖纖玉手,起落之間,有如電光石火般的,只是一閃,已然用中、食、拇三指之力,拿住了鄔大野的棍梢。
  四煞棍的落勢是何等猛快,力道又是何等疾勁,然而這一切在對方這個白衣女子來說,顯然都不當它是回事兒,在她纖纖玉指之間,鄔大野的四煞棍就好像深深插進石縫,又似銅鐵澆鑄般的深深固定住,休想移動分毫!
  鄔大野一連用了幾次力,其勢一如蜻蜓撼石柱,哪能動搖分毫!這一驚,使得鄔大野猝然出了一身冷汗。
  那女子除此之外,並未想再出殺手,只是用一雙黑白分明的澄波眸子注定著他,那是一雙不怒自威,其冷無比的眸子,看在鄔大野眼睛裡,卻使得他覺出無比的戰悚。這雙眼睛當真和師妹彩綾太相似了,然而卻絕非是她,比彩綾更具威嚴。
  「她是誰?」這個念頭電光石火般的在鄔大野腦子裡掠過,這麼厲害的女人,當真是他畢生僅見。「你是鐵夫人麼?」其實說了這句話,他立刻覺出錯了,因為只看著那雙眼睛就不像,鐵夫人沈傲霜的那雙眼睛是鳳眼,長長的向兩側上方斜出,而眼前的這個女人,卻是冰冷冷的一雙圓大瞳子,兩者之間,是截然不像的。
  鄔大野這句話,顯然使得對方女子不快。「瞎了你的狗眼!去!」去字一吐,纖指微揚,鄔大野即覺得透過來者手中所持的那根四煞棍,遙傳過一股絕大的勁力,那股力道非但震撼著鄔大野的五臟六腑,還把他高高的如球般的拋了起來。
  鄔大野身子就空一轉,使了一手千金墜的身法,才把身子定了下來,卻已是飄出丈許以外。他身子一落下來,只覺得全身血脈怒張,彷彿全身的血,一股腦的都要破脈穿出,那層護體的內氣罡氣,更是幾乎被震得散了開來。
  這是他多年來對敵從來未曾有過的現象。驚、懼、怒、憤,各樣的感觸都有,使得他面色如土,一時說不出話來。
  白衣女子冷冷一笑道:「對付本門師弟,用心如此,鄔大野,你忝為白馬門的大弟子——可恥!」
  口齒清晰,幾個字說得字正腔圓,聽在鄔大野耳朵裡,更如寒天飲冰水,點滴在心頭,使他更驚訝的是這個女子口音,在他感覺裡,那是完全陌生的,幾乎無從記憶。於是,他不得不把對方女子歸納在完全不相識的問號裡。
  這時司空遠也慢慢的由地上站了起來,經過了一番調息之後,他已恢復了功力,只是他同鄔大野一般,對於眼前這個女子,他已留下了絕大的戒心。
  眼看著寇英傑這條喪家之犬,倏起倏落又已翻出了院落,司空遠心裡是一千個一萬個不甘心。他不甘心就這麼容易的任寇英傑跑了,乘著鄔大野與那女子答話之際,司空遠一聲不響的轉過身子來,倏地一煞腰,嗖一聲,箭也似的射了出去。
  他身子縱起的一剎那,似發現到一條纖細的身影,有如星丸跳擲般的,正由西院裡閣樓撲出,於是猜想到必然已經驚動了師妹郭彩綾。
  原來司空遠與鄔大野各懷私心,因為彼此都認定了寇英傑藏有郭老人身後所留下的兩樣至寶——魚龍百變圖與翡翠駱駝。
  前者是武林中璧寶,一經擁有,只要能悟出圖內所含的百招妙絕神明的武功,即可獨步天下,唯我獨尊;後者那個翡翠駱駝,卻是一件價值連城的罕世寶貝。
  二者之中,能擁有一樣,即可平步青雲,如能兩者兼有,簡直是人生絕妙好事。
  師兄弟二人,因為都想到了這一點,所以才會相繼關心著寇英傑的去留問題。
  暗中派人監視,這種事,當然是越隱秘越好,一旦人知道的多了,私心不逞,自然是大為遺憾之事了。是以司空遠在發覺到師妹彩綾現身之後,心裡頓時大為失望,只得暫時拋開奪寶的念頭,先把寇英傑留下來再說。司空遠心裡想著,正待出聲與師妹打上一個招呼,卻見面前白影一閃,那個身著白衣,面遮青紗的女人,卻又來到了身邊。
  一提金司空遠之所以擁有「一提金」這樣一個外號,全在乎他練有一提金那麼一手厲害的功夫,那是一手類似鷹爪功的功夫,功力成熟時,有一抓洞石五指穿金的力道。
  司空遠自從練有這門功夫後,一向絕少施用,因其過於狠毒,其實主要的還是從來不曾遇見過值得自己用這門功力的敵手。
  眼前這個白衣女子顯然身負奇技,功力之高出乎想像,司空遠驚怒之下,已顧及不到對方到底是什麼樣的身份,當下冷笑一聲,右手五指一揚,直向著白衣女子頭上抓去,即有一股絕大勁風,形同一面刀網般兜頭蓋頂的直向白衣女子當頭罩下。
  白衣女子冷哼了一聲,那雙黑白分明的美麗眸子,忽然一下子大了許多。
  司空遠的手勢本已落下,忽然覺出五指功力落處,似乎絲毫不著力道,有如千鈞巨力加諸在一塊豆腐上,有一種脫力的感覺。忽然,一個念頭,閃電般的在他腦子裡閃過,那是多年前師父郭白雲傳授他這門功力時曾經告誡過他的話,練這門功力時,須守二忌。
  那句話,司空遠曾經一直牢牢記在心中,所謂二忌,他還記得照師父當日的指示,乃是指的坤、釋,前者是坤道,意即女人,後者釋乃是指的佛門僧人。
  當然,並非是所有坤道與佛門中人,皆在禁忌之列,而是指的這兩道中的傑出高手而言。照郭白雲當日對他的指示說,乃是這兩門中人,練有的上乘內功,其中有一門特殊的功力,恰恰正是司空遠這種一提金的唯一剋星。
  司空遠一經念及,禁不住嚇出了一身冷汗,慌不迭把運出的功力急忙收回,卻已是慢了一步,當時只覺出五指間猝然一陣發麻,一股奇寒刺骨的冰冷氣流,電也似的順著抓出的五指,剎那間貫通全身。
  頓時,他有如置身寒冰,彷彿全身的血液一下子都被冰凍住了,人就像曬乾了的蝦米似的,彎著腰,伸著脖子,一動也不動的僵在了地上。
  白衣女子微微冷笑道:「司空遠,這可是你自己找的,難道郭白雲當初傳授你這門功力時,不曾告訴過你一些禁忌麼?」
  司空遠喉中,發出了一陣嗚嗚聲,他雙目魚翻,全身僵硬,心中雖有知覺,卻是無論如何也張不開嘴,想說話更是妄想了。
  白衣女子不費什麼力氣,就制住了司空遠,然而白馬山莊方面,經她與寇英傑先後一鬧,早已震驚。
  一時間,燈光輝煌,人聲喧雜,以妙手崑崙鄔大野為首,以及其所率領的本莊武士,倏地躍出,按九宮佈陣方位,把白衣女子圍在了正中。
  白衣女子儼然大家之風,在她忽然發覺到這番舉止時,絲毫也不顯出驚慌失態。那雙黑白分明,亮若寒星的眸子,只是靜靜的在每一個人的臉上掠過,似乎正在考慮著出手應付之策。
  而與此同時,寇英傑那方面顯然有了新的阻礙。
  原來寇英傑得白衣女子之助,方自擺脫了兩位師兄,以極快速度翻出了眼前這片院落之後,倏地空中墜下了一個黃衣漢子,正是負責本院十二武士之一的亥豬星馬義。
  此人生就一副五短身材,肥頭胖耳,倒真有三分豬相,手裡持的兵刃是兩口冰鐵雪花刀,他嘴裡大聲喝叫道:「姓寇的,你往哪裡逃!」雙刀一掄,反映出兩片銀光,直向寇英傑當頭直劈下來,寇英傑掌中如意軟刀,向前一遞,叮噹聲響中,已把馬義的一雙冰鐵刀磕開。然而他所持用的兵刃到底是軟兵刃,不若馬義冰鐵刀那般結實有力,但聽得嗆啷啷一陣余響,刀面上搖曳出一天寒星,寇英傑只覺得掌心一陣子發麻,差一點連刀也脫手飛出。
  亥豬星馬義在十二武士中,原以天生神力見稱,要講究到動作,顯然有欠靈活,他滿以為對方必定受不了自己這般巨大的力道,手中刀定會就此出手,卻未曾想到對方所用的竟是一口軟兵刃,化解了他不少力道,一時怒由心起,大吼一聲,第二次折過身來,卻把一雙冰鐵雪花刀改直而橫,用順風扯旗的式子,陡然直向寇英傑腰上斬來。
  寇英傑越是急於脫身,越是事與願違,情急之下,他可就再也顧慮不到下手的輕重,就在馬義的雙刀緊擦著他肚腹滑過的一剎那,寇英傑冷笑了一聲:「去!」左掌向外一送,指尖倏地向上一揚,已施出小天星的內元功力,噗一掌印在了馬義的右腹上。
  馬義雖然練過幾天橫練功夫,卻也經受不住如此實力的一擊。在寇英傑七成內力的吐出之下,馬義的身子就像只皮球般的拋了出去。
  寇英傑因考慮到對方的體形,這一掌也著實重了一些,眼看著馬義豬也似的肥軀足足飛出了丈許以外,碰一聲,撞在了花崗石砌就的院牆上。
  亥豬星馬義就算練過幾天橫練功夫,卻也擋不住如此重力的一擊,當場吐出了一口鮮血,倒地昏死了過去。
  寇英傑眼看著院牆在望,只要翻出了眼前這座牆,也就離開了白馬山莊,院牆外松石遍佈,要想藏身,可是太容易了。他心中一喜,足尖飛點,施出全身之力,向著牆頭上縱去,就在這剎那間,空中傳過來一聲清叱,一條人影,有如飛星天墜般的落在了眼前,不偏不倚,正好搶先一步,落在了院牆之巔。那個地方巧的正是冠英傑要想落身的地方。
  來人秀髮披肩,一身緊身衣靠,襯托著她豐腴可人的修長胴體,更是十分的誘惑。
  只是寇英傑哪裡有欣賞的情致,相反地,當他乍然發覺到對方面容時。禁不住打了個冷戰,暗自裡叫苦不迭!來人不是別個,正是他此刻最怕見到的郭彩綾。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40:15

第09節

  郭彩綾想系因為目睹寇英傑掌傷馬義而大為震怒,她身子方自向下一落,即嬌叱了一聲:「打!」玉掌一沉,纖纖十指,有如一雙躍波而起的銀魚,直迎著寇英傑的來勢,向著寇英傑兩肋插來。
  寇英傑立刻覺出兩股尖風,有如利刃般的向兩肋插到,他手裡雖持著刀,卻是萬萬不願向對方身上招呼。
  眼前之勢休說前進,即使後退已恐不及!
  彩綾憤怒中,手中更無絲毫留情,寇英傑嚇得啊了一聲,足尖方自點落牆頭,已迫不及待的一個倒仰,施出了金鯉穿波的身法,噗!反縱出三數丈外。
  當真是險到了極點!只差著寸許之間,即為郭彩綾的指尖所中。
  緊接著,面前人影一閃,郭彩綾已當面而立,她單手插腰,俏臉上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嬌嗔:「怎麼,想走了?」
  「姑娘,」寇英傑面色通紅的道:「我……覺得還是走了的好!」
  「為什麼?」
  「因為……姑娘莫非還看不出來,此處已不容我再住下去了!」
  「哼!」郭彩綾冷笑著道:「寇英傑,我一直還把你當成是個君子,現在才知道我看錯了!」
  寇英傑怔了一下,冷冷的道:「寇英傑鐵肩道義,此心可對天日,姑娘請出口三思!」
  「我不必三思!」她睜著一雙大眼睛道:「你的用心我清楚的很,哼!怎麼,想拐寶潛逃?」
  寇英傑倏地一驚,用著驚嚇的眼光打量著她,他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淡淡的苦笑了一下。
  郭彩綾道:「你怎麼不說話?」
  寇英傑苦笑道:「姑娘也這麼說,我就不必多說了!」
  「你當然不能多說!因為,我說的都是真的!」
  「姑娘,你實在還不瞭解我。」他在說這句話時,眸子裡蘊含著熱淚,他的正直和自尊忽然受到了無情的貶傷。他以無比痛苦的語氣,向著郭彩綾道:「我留下了一封信在床下,姑娘看過當知一切!總之,方纔我已經說過,我既問心無愧,對姑娘的話,也就不必答辯,我走了。」說罷抱拳欲去。
  不意他身子方才轉過,郭彩綾已如旋風般的來到了面前:「你不能走!」郭彩綾冷冷的道:「最起碼,你須要把那個翡翠駱駝的事交待清楚了才能走!」
  「我說的句句實話!那個翡翠駱駝,確實被人拿去了,那個人自稱是……」他本來想說「是你母親」,可是忽然發覺到彩綾的臉色不對,到嘴的話忽然又吞住。
  「哼!」郭彩綾身子氣得抖了一下:「你以為我會相信你說的這些鬼話!」
  「信不信由你。」說了這句話,他再也不看面前這個傷心人一眼,倏地閃身而出,待向牆頭上縱去。然而他身子還不曾縱起的一剎那,郭彩綾已怒叱一聲,由身後襲到:「你想走……」雙掌一抖,直向寇英傑背上抓來。
  事情落到如此地步,真可謂出乎意料的糟,寇英傑雖是十二萬分的不願意與她動手,奈何勢成騎虎,想苟全亦是不可。順著彩綾推出的掌勢,他身子霍地一個倒翻:「姑娘留情!」
  迎著郭彩綾的來勢,他霍地抖出雙掌,四隻手交接之下,寇英傑只覺得對方掌心裡所傳出的力道,簡直驚人,從而也就想到她對自己恨惡程度。
  如果實接實架,寇英傑保不往要吃大虧,所幸他有見於先,雙掌發出的同時,身子倏地向後縱起,正是活用了郭白雲所口授十一字真訣中的那個托字,於是,形勢立刻改觀。在這個字訣的心領神會之下,寇英傑非但未為彩綾的掌力所傷,卻藉著她發出的掌力,把自己翻出的身子,足足送出了六七丈外。寇英傑在空中的身子,施了一招細胸巧翻雲,陡地一個急滾,已向院牆外面墜落下去。
  郭彩綾驚了一下,她實在想不出來寇英傑這一式身法是怎麼施展的,只覺得雙掌推出著力處,輕若無物,端的是一招奇妙之極,聞所未聞的身法。微微一驚,她隨即發出了一聲清叱:「寇英傑!你哪裡走?」足尖點處,如脫弦之勢般,直向院牆外縱出。
  郭彩綾武功得自郭白雲親授,她資質既高,又肯勤於練功,是以造詣深湛,也許是她一向低估了寇英傑的武功,此刻乍然發覺對方竟然在自己手下脫逃,如何容得?
  誰知她身子方自騰起空中的一剎那,猛可裡一條人影由斜側方猛撲過來。
  來者正是那個青紗遮面,白衣長髮的長身女子!
  帶著驚天的一聲女子嬌叱,白衣女子有如倒瀉銀河般的自空而降。
  郭彩綾的身法不謂不快,這個女子顯然卻還要較她快上了許多。
  這情形正同於方才郭彩綾加之於寇英傑的情景一般無二,眼前白衣女子身子向下一落,不偏不倚,正好搶先一步落在郭彩綾跟前。
  白衣女子落下的身子實在是太快了,她的出手更快!隨著她快若流星的身勢,一隻衣袖已如同怒鷹分翅般的展了開來。衣袖上帶出了凌人的一股巨大力道,呼的一聲,有如席捲天際的巨大罡風。
  總之,以郭彩綾那等功力之人,在這陣風力迎面加身之下,竟然難以挺受得住。
  白衣女子顯然是心存厚道,僅以袖風來阻遏住對方的身勢,並不曾向郭彩綾出手狙擊,雖然這樣,郭彩綾卻絲毫也不能夠感覺到輕鬆,在對方這股巨大的袖風之下,她身子禁不住向後一個倒翻,足足飛出丈許以外,就空直落下去。
  等到郭彩綾驚怒兼俱的由地上翻身站起時,才發覺到面前竟然多了一個人——那個長髮蒙紗的白衣女子。
  郭彩綾心念著寇英傑的離開,暫時無暇與她理論,怒叱一聲:「快閃開!」足尖飛點著,起身如箭,第二次向著牆頭上落去。
  她身子方自縱起了一半,倏地覺出身後急風襲項,不禁大吃一驚,不容她身子飛落牆頭,已為白衣女子的一雙瘦手搭在了肩頭之上。
  郭彩綾只嚇得身上一冷,耳聽得那女子冷叱一聲道:「去!」
  以彩綾的那身功力,竟然連半點折扣也不曾打,整個身子硬生生的被對方摔了過來,一如前狀的摔出丈許以外。這一次可比上一次要重得多了,在砰然一聲大震裡,只跌得她眼前金星亂冒,不等她身子站起,那個白衣女子似幽靈般的輕飄,已再次來到了她面前。
  彩綾怒火中燒,不容分說,右掌一拳,用百步劈空掌力一掌直向著白衣女子身上劈去。
  兩者距離是如此之近,以彩綾的功力,如施之於一般人,這一掌即使不能立斃對方於掌下,也準能使對方當場重傷,然而對於面前這個白衣女子來說,顯然卻不是這麼一番情景。
  掌力一擻,那女子佇立的身子卻是紋風不動,彷彿根本無此體察。
  郭彩綾陡然一驚,這才想到了來人之異於常人,她身子往上一挺,怒叱一聲,右手五指用金插手法,直向對方當心扎去。
  白衣女子冷笑了一聲,容得郭彩綾的五指幾乎已經挨到了胸前,她身子忽然向後一縮。
  妙在這一縮!郭彩綾的五指僅僅差著半寸未曾插中。
  彩綾驚心之下,這才知道面前的白衣女子大有來頭,震怒之下,決定要與對方一分雌雄,於是足下一上步,第二次沉肩,兩隻手改用切手的內盤打法,向著對方兩側切下去。她決計要使對方出醜,是以兩掌之間真力內斂,活似把利刃,直向著白衣女子兩腰間切到。
  白衣女子鼻中輕輕哼了一聲,雙腕微振,一雙白皙的瘦手,已拿住了彩綾的飛脈。一出手就透著高明!郭彩綾方自想到不妙時,一雙脈門,已吃對方牢牢的拿住,須知一個習武之人,最忌諱的就是為人拿住穴道,因為一旦為人拿住了穴道脈門之後,將是一籌莫展,一任你天大的武功,也無從施展。頓時,她覺得身上一陣發麻,所幸白衣女子不曾有絲毫傷害她的意圖,其用心似乎只在給對方幾分顏色而已。
  是以,就在郭彩綾方存驚懼的一剎那,她已鬆開了雙手。同時,她身軀向後退開了三尺以外。
  郭彩綾由於連番的經驗,始覺悟到自己與對方功力相較,判若雲泥。
  她一向自負過人,出了名的要強好勝,想不到竟然在對方這個陌生女子面前,一再的遭受挫折,吃盡了苦頭,一時連驚帶懼,既忿又恨,只把一雙充滿了迷惑的眸子注定對方,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眼前這個白衣女子,同樣的也在注視著郭彩綾。
  四隻眸子極其相似,俱都是屬於黑白分明,冷靜,精細,而又善於洞悉入微的那一型態。
  「孩子……」那女子停了一刻才吶吶的道:「你要跟我動手,還差得遠。」
  郭彩綾冷笑一聲,嗔道:「你是誰?為什麼面罩青紗,莫非怕我看見你的本來面日?」
  「你猜對了。」那個女人,用著極為冷靜的口吻慢慢的道:「我正是這個意思!」
  郭彩綾呆了一下,氣不過的道:「你是誰?為什麼要幫著姓寇的跟我們作對?」說到姓寇的這三個字時,她由不住咬了一下牙齒,面上現出了一片忿怒。
  「你錯了,孩子!」每當她說到孩子這兩個字時,她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都會情不自禁的亮一下,散發著一種慈愛的光輝。
  她吶吶的道:「我並不是幫著那姓寇的,只是不願意看著他為你們所欺凌冤屈!」
  「這話是什麼意思?」
  「因為他說的是實在的,那個翡翠駱駝的確被別人拿去,他是無辜的!」
  「你……」郭彩綾一驚,道:「你是誰?」
  「我不會告訴你的!」
  「那麼你怎樣知道那個翡翠駱駝被別人拿去了?」
  「因為……」那女人嚅嚅的道:「那個人就是我!」
  「是你?」郭彩綾一驚之下,由不住雙目仔細的看著她。
  由於她聽到寇英傑的那番話,不禁使得她心裡起了一陣戰慄。
  「不!」她大聲嚷著:「你說謊!你……」
  白衣女子冷冷的道:「我生平從不說謊!那隻翡翠駱駝的確是我拿的。」說到這裡,她冷笑一聲,一隻手揣入衣內,很快的拿出一個匣子來:「你看!可是?」說時打開匣蓋,現出了裡面那個綠光瑩瑩,光華燦爛的翡翠駱駝。
  郭彩綾雖然並不曾見過,可是對翡翠,她極有偏愛,眼前這個翡翠駱駝她只需看上一眼,已可斷定是真的,就在她心頭一驚的當兒,對方白衣女子已把那個匣子合起,又藏在了身上:「你可看見了?」
  「看見了!」郭彩綾冷笑著道:「寇英傑為什麼要把它給你?」
  「他不得不給我!」白衣女子緩緩的道:「因為當時,他被我點了穴道!」
  彩綾緊緊咬了一下牙,臉上變色的道:「你說的可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孩子!」她的語氣忽然又變得溫和了,聲音微微有些顫抖。
  郭彩綾奇異的看著她,寒聲道:「你能有多大的年歲,為什麼要這樣稱呼我?我聽不習慣!」
  「我的年歲並沒有多大……」白衣女子嚅嚅道:「可是,卻是能夠生下你!」
  「放肆!」話聲出口,郭彩綾身如飄風般的已襲到了她身前,一掌向對方臉上摑去。
  當然,這一掌必定還是落空!
  一股疾風,連同著彩綾一隻手,直由白衣女子髮梢上掠了過去。
  郭彩綾的身子也由於用力過猛,連帶著轉了一個圈子,可是當她轉過來時,空中的手,再次已被對方二指拿住,彩綾只覺得脈上一陣發麻,敢情又為對方拿住了穴道。
  「你放開手!」彩綾厲聲的罵著:「無恥的賤人!」
  賤人二字方自出口,即見面前白衣女子一雙蛾眉倏地向上一挑:「你……」左腕一抬,叭一掌,打在了郭彩綾的臉上。
  這一掌雖不能說有多重,卻也不輕,郭彩綾身子一蹌,差一點摔倒地上,她發出了一聲驚叫。等她站穩之後,才覺出左頰上一陣灼熱,順著嘴角已淌出了一縷鮮血。
  白衣女子微微一呆,道:「哦!」她似乎想上前去扶住她,可是卻又並沒有這麼做。呆了一下,佇立原地沒有移動。
  郭彩綾也呆住了。
  打從她懂事以來,這位金大王的掌上明珠,一直是打人,從來還不曾被人家打過,及長以後,更由於父親的疼愛,傳授了她一身不平凡的絕技,更是恃寵任性,由於人長得漂亮,本事高,專愛管閒事,打抱不平,加以揮金如土,因此芳蹤過處,萬民愛戴,這附近數百里內外,提起玉觀音郭大小姐的名字來,就連三歲的小孩,也不會感到陌生。
  她美麗,任性,驕傲,目空一切,然而此刻,卻被一個陌生女子迎面摑了一掌,這一掌所給她的內心羞辱,遠超過她皮肉上的疼痛百倍有餘,頓時,她有如一具木人般的愣立當場動彈不得。
  「孩子……」白衣女子忽然發出了冷顫的聲音說道:「你不能夠這麼罵我。起碼,我是你……」下面一個娘字,到了嘴邊,卻又吞到了肚子裡。
  「是我什麼?」郭彩綾含著淚的眸子,冷酷無情的注視著她:「是我什麼……你……你這個女騙子!」忽然,她蠻野的性子就像山洪一般的爆發了出來,她大聲的嚷著:「你說!說呀!你又會是我什麼人?女騙子!你憑什麼要把我爹留下的東西奪走?還我!你還給我!」說時,她猝然翻起右腕,在嗆啷一聲龍吟裡,三尺青霜已握在手中,腰一挫,身子上一步,掌中劍玉女投梭,直向白衣女子當胸扎去。
  白衣女子一動也不動的站在原來地方,她身子微微顫抖著,那雙露在面紗之外的眸子顯得更深沉,更銳利。她似乎善於用她纖細的手指,眼前,就在郭彩綾的劍尖幾乎已經紮在她胸前的一剎那,她的三根春蔥似的玉指,恰於其時已經拿住了對方的劍尖。
  「你……女騙子!」郭彩綾嘴裡叫著,用出全身之力,去奪掌中劍,可是一任她施出了全身之力,休想能抽動這口劍一分一毫。
  「任性的丫頭!」說出這句話時,白衣女子的那雙眸子更凌厲了,隨著她手掌翻處,叭!又是一掌,打中在郭彩綾臉頰上。
  郭彩綾啊的痛呼一聲,身子一蹌再次跌了出去。
  這一掌較諸上一掌可要重得多了,郭彩綾再也挺立不住,身子一蹌,摔到地上,頓時覺得臉上一陣熱疼,一個巴掌形紅腫印子,即由臉上明顯的現出來了。
  「你!」郭彩綾尖聲叫著,想由地上躍起來,忽然面前白衣女子伸出了一隻手,作勢向下摟了一下,即有一股沛然驚人的無形力道,充斥著彩綾四周。
  那股無形力道,形成了一種無形的壓力,緊緊壓迫著彩綾雙肩,使她無論如何也是站不起來。
  「你……」郭彩綾一時痛泣出聲:「你這個女人……你憑什麼打我?你憑什麼欺侮我!」
  「我不是欺侮你,我這是管教你。」
  「你不配!你又不是我娘,你憑什麼管教我!你憑……什麼?」
  叫著,嚷著,她低下頭嗚咽著哭泣了起來。
  白衣女子緩緩的收回了那隻手,也許她是在冷笑,只是因為有那襲面紗遮著,所以一時看不出來,只見她瘦立的軀體,在微微的戰慄著:「就是因為你爹平素太放縱你,才把你慣壞了,我是代你爹管教你。」
  「你不配!」彩綾一下子由地上跳起來:「你不配!」她揮著手裡的劍,作勢再要撲上來,忽然她覺出對方女子身上,放射出一種凌人的無形罡氣。這層無形氣氣,形成一個包圍的圈勢,緊緊的環繞在她身側四周。是以,郭彩綾竟是無法能夠襲近到她的身邊。
  這種功力,彩綾是知道的,當年郭白雲即練有這種護身的游罡。目前彩綾也正在學習中,只是她的造詣,自不能與眼前的女子相提並論。攻了兩次,她都未能接近那女人身邊。
  「你是准?」她開始害怕了:「你到底是誰?」
  「不要管我是誰。」那女子冷冷的一哂,說道:「總之,我對你沒有絲毫惡意。綾子,你的氣質太浮躁了!這也就是你爹為什麼沒有把最上乘的武功十一字真訣傳授給你的原因。」
  「你……你怎麼知道……這些事?」彩綾象觸了電似的後退了一步,她的驚異更不止此:「你怎麼知道我的小名?你……到底是誰?你是誰?」
  白衣女子發出了一聲歎息,搖了一下頭。
  「說!」彩綾用手裡的劍指著她,不勝驚異的道:「你說,你為什麼不說?」
  「我不能說。」白衣女子冷笑著說:「現在還不到告訴你的時候。告訴你你也不會相信的,徒增困擾,於事無益!」說到這裡,她話聲微頓,慨然的點了一下頭,又道:「我走了。」她猛然轉過身子,忽然又轉回來。
  「噢,這些人,」她伸手,指了一下四周圍,郭彩綾順其手指處,不經意的看了一眼,殊不知這一眼竟使得她大吃一驚,原來目光看處,遠近的院子裡站滿了人。
  她似乎忘了別人的存在,目光望處,才忽然想到了二位師兄,以及十二武士,無數的莊勇,這些人顯然都站在四周。頓時,她的膽子加大了:「你們快來呀!」她大聲叫著,用手裡的劍,指著面前的白衣女子:「你們把她拿下來!」出乎意料的,話聲出口,竟然沒有一點反應。
  這麼多人,居然沒有一個開口出聲,甚至於連一個會動的人都沒有。
  「大師哥!」嘴裡叫著,彩綾已飛快的縱到大師兄妙手崑崙鄔大野身邊。
  鄔大野身軀微微彎著,手裡緊握著四煞棍,瞪著兩隻眼睛,那副樣子像是要吃人似的。
  「大師哥,你怎麼啦?」嘴裡嚷著,彩綾用力的在鄔大野身上推了一下,不想不推猶可,這一推之下,後者身軀就像是不倒翁似的搖晃了起來,那雙腳似釘在了地上那般的結實。
  這一驚,使得郭彩綾出了一身冷汗。
  她身軀再轉,撲縱二師兄一提金司空遠,後者也同鄔大野的樣子一般無二,一動也不動的釘在地上,手上的劍向空中舉著,他面部表情益加猙獰,剔眉,瞠目,一副痛苦模樣。
  「二師哥……你怎麼了?」說著,她不禁也用力推了他一下。和鄔大野完全一個樣子,在她的手推之下,一提金司空遠的身子就跟鄔大野完全一樣的前後搖晃了起來。
  郭彩綾嚇極了,她接二連三的又試了好幾個人,每人都是一樣,在她手推之下,所有的人,都像不倒翁那般的劇烈的搖晃起來。一時間,人影交晃,形成了一片令人恐怖的魅影。
  她忽然明白了,敢情所有的人,都被人點了穴道——一種她生平聞所未聞過的點穴手法。而這個點向他們穴道的人……彩綾猛然轉過身來,用著奇異的眸子打量著面前的這個人——白衣女子。
  「是你……」
  「不錯。」白衣女子吶吶的道:「給他們一點小小的教訓,以戒日後猖狂。」
  郭彩綾身上打了個冷戰。
  白衣女子湛湛目光在彩綾身上轉著:「小綾子,受了今天的教訓,你應該知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如果你沾沾自滿於眼前的成就,你就會遭遇到意想不到的高人……」說著,她由身上取出了一個小小的瓷瓶,又道:「我無意傷害他們其中任何一人,只是看不慣那副張牙舞爪的樣子,這些藥你拿去給他們一人服下一粒,卻也要等上半個時辰以後才能移動!」說時信手一拋,把手裡的藥瓶丟了過去。
  郭彩綾伸手接住,愣了一下。
  她生平從未受過這樣的屈辱,只是打也打不過,罵也罵不過,眼看著自己莊子裡的人,上上下下全都被對方奇異的手法給點了穴道,心裡這口氣鬱結著,一時難以發洩,卻又是生就的急性子,忍不下來,只氣得全身一陣發抖,頓時倒地昏了過去。
  白衣女子微微一驚,搖搖頭,發出了一聲輕歎:「冤家!」她嘴裡輕輕說著,隨即上前,彎腰把她由地上抱了起來,身軀微轉,已騰身縱起,向著一座石樓撲去。
  這裡的一切,似乎對於她並不陌生,甚至於就連彩綾居住的地方,她也可以斷定。
  掠過了一座紫籐花架,穿過了一片畫廊,她已來到了東暖閣。
  這些建築物呈現在她眼前時,她忽然定住了身子,靜靜的院子裡,不見一個閒人,搖曳的燈光,由銀紅紙糊的窗框子裡映出來。
  夜色裡,東暖閣景致如畫,抱著彩綾,她緩緩的走到正門入樓處,那裡佇立著一對亮光閃閃的石頭獅子。獅子兩旁,聳立著兩行柏樹,夜色裡,這些柏樹,高立雲天,搖曳著破碎了似的一片月光。
  她驚訝的目神,在打量著這些柏樹,柏樹的陰影,啟發著她,使她忽然感觸到歲月的無情,韶華的飛逝,當真是「樹猶如此,人何以堪」?一切都與記憶裡的影子相吻合。
  「二十年了……」她心裡反覆的念著,二十年該不是一個短暫的日子,足可以使一個人有所改變的年代,包括外表與內在。在無情的二十年漫長歲月裡,都應該有所改變才是。然而,卻無損於那些深烙在心坎上的記憶,正如同埋藏在泥土下面那些久遠的化石,那是不可能再有所改變的了。
  看著看著,她那雙美麗深邃的眸子裡忽然滾出了兩行淚水,若非是彩綾那一聲冗長的呼息,她尚不知要感傷多久。
  足尖微點,飛身縱起,有如飛雲一片那般的輕巧,已經落在閣樓外的平台上。
  一個年輕的姑娘,忽然撲出來道:「小姐回來了?」象小鳥般的,她一直跑到了白衣女子的跟前。睜大了眼睛細看了一下,「呀!」嚇得她臉色突變,足下一陣子踉蹌,差一點坐倒在地。
  「別怕,小姐在這裡!」白衣女子說:「你……你是誰?」說著,她一徑的抱著彩綾進入閣樓。
  那個姑娘戰慄著跟著進來,她畢竟練過幾天武功,跟著彩綾走東闖西見過世面。
  「你到底是誰?小姐怎麼了?」說著她已撲到了彩綾面前:「小姐!小姐!」叫著嚷著,眼淚可就像斷了線的珍珠般的落了下來。
  「不要緊的!」白衣女子安詳的在一張靠背椅子上坐了下來:「她只是一時岔了氣,你去倒碗溫開水來。」說時,白衣女子抬起兩隻手,把繫在臉上的那一襲面紗輕輕的摘了下來。
  那個姑娘頓時看得呆住了!
  「天呀!」她心裡叫著:「怎麼跟小姐長得這麼像呀?」
  「你看著我幹什麼?」
  「我……沒有呀!」
  「你叫什麼名字?」
  「叫小眉。」說著,她就勿匆站起,到了一旁茶几上倒了一碗溫開水雙手端著走過來。
  白衣女子微微一笑道:「別這麼看著我,我不會吃了你!」說時就把她手裡的茶碗接過來,道:「來,你幫著把她給扶起來!」
  小眉應了一聲,把彩綾扶得坐直了。
  白衣女子伸出一隻白瘦的手,輕輕在彩綾兩腮上一拿,彩綾的嘴就自動張開來,她很小心的灌下去半碗溫水,然後再把她身子平平放倒。看著她的臉,她微微搖了一下頭道:「這孩子……」
  小眉嚅嚅道:「請問……你到底是誰?」
  白衣女子一隻手輕輕在彩綾心口上順著,聞言她笑了笑道:「我姓成。」
  小眉吶吶說道:「姓成?你到底是誰?怎麼會……」很多問題,一股腦的都岔集在她腦子裡,她還想再問下去,那個姓成的漂亮女人,已站了起來,道:「她快醒了,我也該走了。」說著,她由彩綾手裡把緊握著的一個藥瓶拿出,交給小眉道:「等她醒了以後,你把這瓶藥交給她,叫她快去解救院子裡站著的那些人,在三個時辰之內,要是不把他們救活,可就來不及了!」
  小眉接過藥來,一時弄不清是怎麼回事,只是翻著白眼兒。
  姓成的女人似乎依依難捨的依偎在彩綾床邊,深情的注視著她,漸漸的她臉上的神采變了,一種母愛的慈輝反映在她臉上,那只薄薄的嘴唇,微微的顫蠕著,像是要吐訴一些什麼似的,她伸出的手,也抖顫得那麼厲害。二十年了,該有多少話要說?該是多麼漫長的一些無情日子?
  這麼長的一些日子也都忍下去了,在面對著她親生骨肉的這一刻,她卻幾乎為之崩潰。她深深瞭解到自已感情脆弱的一面,也就格外的加以克制著。此時此刻,還不是她們母女應該相認的時候,她們之間的隔膜太深了,而她的復生消息也太突然了,這一切都絕非是任性恃強的彩綾所能接受得了的。
  這條路也許還長得很,歲月固然能無情的沖淡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卻也能建立起一份新的情誼。
  母親終於忍住了這份激動的情緒,把一切的痛苦,和著淚水,吞到肚子裡。
  床上的郭彩綾已發出了輕微的呻吟聲,白衣女子把握這一時,倏地縱身而起,像是衝霄而起的一隻大雁,起落之間,已消逝在沉沉的夜色裡。
  費了老半天的時間,才把院子裡烏壓壓那麼一大片人救活了。數一數人還真不少,一共二十二個,包括兩位師兄妙手崑崙鄔大野、一提金司空遠在內,這些人都像喝醉了似的那般沉重,人是都醒了,只是沒有一個能站起來走路的。
  郭彩綾心裡那份沮喪簡直別提了,小眉找來了幾個壯丁,把這些人一個個的送到了床上,天已經濛濛的有了幾分明亮的意思。
  看著彩綾憔悴的面容,小眉心裡真有說不出的難受,兩個人愕愕的坐在亭子裡,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唉,」過了半天,小眉才歎息了一聲道:「最近白馬山莊的風水可真不好,老王爺死了還不說,莊子裡這一陣子,簡直沒過過一天好日子。小姐,我看,我們還是找個風水先生來……」
  彩綾嗔道:「少胡說。」她說話時的樣子大異往常,臉上沒有一點笑容,瞪著烏油油的一雙大眼睛,小眉還是真害怕,頓時就不敢再吭聲了。
  過了一會兒,彩綾才輕歎一聲道:「天都快亮了,你去睡覺吧!」
  「小姐你呢?」
  「我……我還想在這裡靜一會兒。」
  小眉搖搖頭道:「你不睡覺,我也不睡覺,我還是陪著你在這裡聊天吧!」
  彩綾苦笑了一下,沒說話。
  「咦?」小眉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道:「寇相公呢?怎麼家裡鬧成這樣,他還沒有醒?」
  彩綾看了她一眼,沒說話,低下頭只管用她那一隻平窄的腳,在地上劃著。「小眉,」她吶吶的道:「你覺得寇英傑這個人怎麼樣?好不好?」
  「我覺得寇相公很好!」小眉揚著臉,天真直率的道:「想想看吧,人家千里迢迢大老遠的把老王爺的靈體運回來,大爺二爺連聲謝都沒有,反而疑心人家,小姐你也是。」
  彩綾苦笑了一下,點點頭道:「你說的不錯,我們都錯怪了他!」
  小眉喜道:「真的?這麼說老王爺留下來的那個翡翠駱駝呢?」
  「寇英傑沒說謊,是被人家給搶走了。」
  「被誰給搶走了?」
  「被……一個女人!」想起這件事,彩綾心裡就煩,她忽然站起來,走到亭子那一邊,心裡那股子彆扭勁兒可就不用提了。
  「過來,小眉!你跟我到寇相公住的地方去。」
  小眉直著眼道:「現在?」
  彩綾沒說話,下了亭子往前就走,小眉在後面跟著。
  寇英傑房子裡黑著燈,彩綾在樓下仰首看了一會兒,想到了寇英傑的被迫離開,心裡忽然感覺到就像要失去了些什麼似的。她呆了一下,隨即縱身而上,落在了樓廊上,小眉在她身後也跟著縱起來,只是她的輕功差勁,身子落下來,發出了通的一聲,整個的閣樓都為之一震。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40:33

  「小姐,」她附在彩綾耳邊道:「我們不能這麼進去呀,要是給別人看見……」
  彩綾看了她一眼,還是沒理她,往前走了幾步,一伸手就把窗戶給推開了,同時閃身而入。小眉忙跟著縱身進去,隨手把燈給點著了。室內空空如也,哪裡有寇英傑的蹤影!
  「啊!寇相公到哪兒去了?」
  彩綾看了她一眼,「早就走了!」說著,她無限氣餒的在案旁坐下來。彩綾漠漠的道:「在他床上有一封信說是留給我的,你去找找看!」
  小眉馬上跑過去,只翻了一下就找著了。「有!」她驚訝著把這封信送到了彩綾手上。
  伸出懶洋洋的一隻手,彩綾把這封信接了過來,只覺得厚厚的一疊,信封裡鼓膨膨的,像是另外還裝著什麼。她把信封撕開一角,先向裡面睨了一眼,頓時一驚,忙撕開來,一枚晶光四射牽曳著長長銀鏈的小小晶瓶,由信封裡滑了出來,墜落在地上。郭彩綾彎身拾起,頓時她神色大變,緊緊的把它抓在了掌心裡。「爹!」她驚愕的叫了一聲,隨即迫不及待的把寇英傑留下的信攤開來。
  眼睛裡聚集著淚水,那雙拿信的手顫抖的那麼厲害,她一口氣把信看完,忽然,她像木頭人也似的呆住了。
  「寇英傑……」她嘴裡喃喃的喚著,忽然俯身在桌上泣出聲來。
  小眉在一旁驚得呆住了,她悄悄的問:「小姐,到底是怎麼回事?寇相公他怎……怎麼了?」
  郭彩綾一下子由位子上跳起來,把小眉嚇了一跳,彩綾這時又似恢復了鎮定,像是她內心作了一個決定似的,把臉上的淚痕擦了一下,信和晶瓶都小心的收起來。
  「小眉,」她淡淡的說道:「我們回去吧。」身形一閃,穿窗而出。
  晨。無風。朝陽。三者勾畫出一種超然靜態的美。
  靜靜的河水,毫無聲息的在沙灘上淘著,一次又一次,沙灘就像是永遠也餵不飽似的,每一次都把泛上來的浪花,吞噬得乾乾淨淨,只剩下那片白白的泡沫。
  泡沫在朝陽下立刻就消失了,於是浪花再捲起來,沙灘再吞下去,泡沫再消失……一遍又一遍,永遠是那麼規律而單調的循環著。
  幾聲鳥的啁啾,那種長長的嘴,翠綠色羽毛的小水鳥,每捉到一條小魚,吞吃後,才會發出叫聲來。
  天上的雲慢慢的在行走,不過是一種尋常,再平凡也不過的現象罷了,然而誰又會留意的去體會到這其中卻包涵著一種極不尋常,極為高深學問的永恆在裡面?
  幾條金色的鯉魚,映著朝陽在竄著波兒,魚躍的姿態不盡一一,在朝陽方向,萬籟俱寂的靜態裡,魚的歡躍頗是令人費解。
  誰又會去思索這些問題?
  這個人準是個傻子!
  他——寇英傑!
  在這裡,他已經盤桓了整整三天了。三天來,除了必要的一些生活瑣碎以外,他幾乎沒有離開過這塊地方。
  上面是一方蘆席,下面是一塊草墊,就像一個坐墊的老僧般,他在這裡參悟著什麼。
  在沿著河岸苦行了七日之後他才在這裡下腳。並非是累了,也不是在躲避什麼,他只是覺得這塊地方不同於別處的河岸。
  黃河上行的地勢偏高,下行地勢又偏低,上行多礁巖,下行又多彎曲,而眼前這塊地方,頗有折衷之勢。
  這裡河道寬闊,寬得有些出乎意外,兩岸高山,似乎有意迴避著河水,順著水流的勢子,迂迴出一個直徑約近十丈的圓形水潭子。再下去卻又受山勢的影響,河道又變得很狹很窄,這塊地方顯現出天質獨厚!
  澄黃的河水,只是在打著圈子,寇英傑第一天來到這裡的時候,只是覺得特別靜,適宜於自己的參悟與苦思,第二天他發覺到魚躍,第三天他沉思於魚躍。今天是第四天的開始,他仍然在思索著這個魚躍的問題。
  那幅師授的武林至寶魚龍百變圖是剛剛才攤開來的,橫放在他眼前,畫中所顯示的百條金鯉,映著朝陽挺波躍流,和眼前真景倒有幾分彷彿。看完圖畫再看真景,兩相映襯比較之下,他心鼓雷鳴,感覺到一種難以體會的驚心動魄之勢。
  漸漸的,他的眉心裡,不自覺的沁出了汗珠。那是一種不可思議的情緒,每當他把注意力貫注在這些金鯉躍波姿態裡的時候,就會有這種雷霆萬鈞的情勢,如果再試著把目光轉向河面上真實的魚躍,兩相對照的話,那種激動的情緒更有甚之。
  如此十數次印照之下,他已被迫不得不閉上了眸子。
  強自定下心來,接下去,情形仍是同樣的。是以,在十數次印襯之後,他已精力交疲,不得不掩上了畫卷。
  其實這段魚躍的時間是很短暫的,當旭日自東方升高一些的時候,陽光轉為強烈刺目,河水中無數金鯉已歸於寂靜。
  寇英傑嗟歎一聲,站起身來,他知道,自己又錯過了難得的一刻,而下一次魚躍之時,當如圖畫中所顯示的黃昏時分,時在申、酉之交,還有一段很長的距離,可以起來活動活動了。
  他的心情至為苦悶,那是因為他一直在思索著同樣的一個問題,一個極其深奧,卻又十分枯燥的問題——魚躍的問題。
  在任何人看來,也許都會認為這是個不值一笑的問題,然而寇英傑卻認定其中大有學問,甚至於他認為,一旦把這個問題想通了,那圖畫中的百招金鯉躍波,也就可迎刃而解。
  在沙灘上他伸展了一下久蜷的軀體,收起了畫卷,向著岸邊踱過去。
  水面上交織著一片金光,晨風吹皺了河水,泛射出萬點鱗光,他不禁又想到了郭彩綾,他想到甜美的笑靨,和那雙明亮秀美的瞳子。當然,也忘不了她冷若冰霜的另一面。每當他靜下來的時候,他都會情不自禁的想到她,總會興起一種說不出的惆悵。
  很多的事情他都忘不了,現在忘不了,恐怕永遠也忘不了。
  懊喪、遺憾、自卑、恨辱這麼多錯綜的情緒,每當他一想到她的時候,都會情不自禁,一股腦的湧現了出來。
  他苦笑著彎下身來,在岸邊的石縫裡,用手指夾起了一隻青蝦,剝開來生吃下去。三天以來,這些河蝦就是他最方便美味的餐點。他一連吃了十幾隻,才把空虛的胃填飽了三分——三分飽也就差不多了。
  飢餓使人遲滯,過飽使人昏沉,人的思考力只有在三分飽的情況下,才能充分的發揮極致。各樣的感觸,也只有在這個情況下最為活潑敏銳而有生氣。
  這一次他來到這裡,內心抱定了十二萬分的決心意志,如果他不能參悟出那卷魚龍百變的詭異武功絕學,他絕不生離這塊地方。
  不過是三四天的時間,思考已使得他看上去憔悴多了,俊美的面頰上,佈滿了沉鬱的風塵顏色,那雙歷經大漠風沙,慣以閱人的眸子,也籠罩著一層深深的迷惘,對於人、事,他早已不再那麼天真了。
  在經過一連串無情的打擊之後,他的人生觀較之昔日有了極大的轉變,對於事理的分析,他不再是單刀直入,開始發覺到正面的探討,往往不如反面那麼的深入,反面有時候又不如側面那般的敏銳,而有真實性。
  他把這種心得,運用在武功奧秘的探討上,頓時感覺到其味無窮,從而使他體會到「不經一事,不長一智」這句話,確實有其真理價值。
  順著岸邊,通過那些高矮不一,凸凹崢嶸的亂石,來到了一處石洞。洞前涓涓的滴水,形成了一面透明的水簾子。掠身入內,即可見石洞內約三丈方圓的一塊空處,幾隻獐狗,在寇英傑身方入內時,驚吠著向外奔出。
  三日夜以來,他都沉緬於魚躍的深思,以及十一字內功真訣的深奧探討裡,現在一旦鬆弛下來,即感覺到無比的怠倦。
  這地方是他早已勘察好的安身之處,一些隨身的衣物,都存放在這裡。
  找到一處平坦乾燥的地方,攤開氈墊來,身子方一倒下,隨即沉沉的進入夢鄉。
  這一覺實在睡得太長了!當他朦朧中睜開眼的時候,耳中彷彿聽見一聲尖銳的鳴聲——那是一種禽類的鳴聲。
  一個練武的人,在各方面的感觸,都要較常人敏銳得多,必須要具有一觸即變的感應力,才配得窺武功至高的堂奧。
  寇英傑的確是一塊很好的練武的料子。事實上,他的武功造詣已經很高了,只是近數月來所結識的每一個人,幾乎都大非凡士,是以在多次鎩羽之後,才會使他興出我不如人的感覺。
  其實這些人其中的每一個,都不是很輕易的能在江湖中隨便邂逅到的。
  在歷次的打殺劫難裡,早已培養成他超人的警覺性。是以,在眼前這聲禽鳥的鳴叫裡,亦使他敏銳的起了一種特殊的自衛反應。只見他雙手本能的在地面上用力一按,身軀已車輪般的滾翻了出去,一隻其白如雪的鷺鷥鳥,正以著奇快的速度,向他進襲,卻因為寇英傑過人的機警,使它撲了個空。
  這只是一個開頭而已,隨著這聲尖銳的禽鳴之後,全洞興起了一片軒然大噪,為數千百的鷺鷥鳥,霍然由洞外鼓翅而入,雪羽交翻,鳴聲震耳。
  寇英傑方始驚睹到身處萬鳥叢中的一瞬,為數千百的白鷺,已向他全身上下襲到。這真是他生平最特殊的一次經歷,活了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跟鳥類動手。
  寇英傑嘴裡驚呼了一聲,不假思索的劈出了兩掌,掌風過處,為首的十數隻白鷺鳥,頓時喪生掌下,空中就像猝然炸開了十幾朵白花似的,散開的羽毛,夢境般的飄散著。
  也就在這剎那間,寇英傑只覺得全身上下,十數個地方同時作痛,這些禽類的細長嘴喙,每一隻都同箭矢般的鋒利,鋼嘴力啄之下,不啻亂箭齊發,寇英傑立刻感覺到負傷的痛苦。這是一次絕無經驗可循的對手戰,略有疏忽,即可陷自身於死地。
  他發出了類如瘋狂的一聲大叫,全身在地面上一個疾滾,隨著前進的勢子,手上已經抄起了地上的氈毯,就勢揮手掄出。
  對於眼前這般敵人來說,這個武器確是再襯手不過了,那塊藏人手織的氈毯,經過寇英傑的內力貫注之後,不啻如一塊鐵板般沉實有力,其上所加諸勁風力道,有如一片狂飆。
  整個石洞,在這股力道充斥之下,不禁發出了轟然一聲大響,無數的鷺鳥,迎合著這一股倒捲而來的旋風,有似風中白雲般的向著洞外倒捲而出,來得快去的也快,一進一出,如行雲流水,星月下雪羽交輝,一時蔚為奇觀。
  寇英傑力卻眾鳥之後,自身亦頗為狼狽,大吼一聲由洞內躍身而出。隨著他躍出的身後,猶有百十隻鷺鳥窮追不捨。
  這些鷺鳥匯合著先前外出的大批同類,就空盤旋,發出第二次襲擊。
  這一次較諸前一次似乎要猛厲的多,由於有了前次的傷亡經驗,這些靈禽也都學會了乖巧,在千鳥齊鳴的淒厲聲中,大批鳥群,霍地散滿空間,改集體為個別,一隻隻的個別進襲,暴雨點般的向著寇英傑上下四周落來。
  寇英傑力貫氈毯,一經掄起,上下四方,五丈之內形成一團狂飆,自此為中心,向外擴散出大股狂風,呼呼之聲,驚天動地,地面上沙粒一經他風勢捲起,瀰散出萬丈黃塵,其勢之銳猛,的確驚人已極!如此一來,對於那數千百的白鷺,立刻生出阻嚇作用。
  在一陣勢衰的啁啾鳥鳴聲中,千百隻鷺鳥紛紛四避開來,一隻隻無聲息的落在附近的石筍上,白花花的一大片。
  寇英傑喘息著方自停手,這些鷺鳥,即作出進攻之勢,他只得不停的掄揮著。
  人與鳥這般的相處了足足有半盞茶時間。
  寇英傑由於在長時間的真力貫施之下,已禁不住全身汗下,他忽然覺出了不妙,聰明人竟然也會做出了傻事。即以眼前而論,寇英傑忽然發覺到自己竟然著了這群白鷺鳥的道兒,姑不論最終勝負如何,起碼眼前敵逸我勞,就體力消耗上來說,先就輸給了對方。
  只是,卻已勢成騎虎,惟一可行的辦法,即是把力道放得輕鬆下來,兩隻手輪流的對換著,藉以略事休息。如此,雙方又相持了一段時候。
  寇英傑不禁暗中不迭的叫苦,默念著這般相持下去,吃虧的仍是自己,正在思索著脫身的法子,驀地,他看見了一樁新奇的事兒。
  約在十丈外的沙灘上,浪花正自翻吐白色的泡沫,倒不是那永恆的浪潮有什麼新奇,而是浪花沖激之下所帶來的那個人。
  那個人的確是透著古怪!
  激烈的浪花,在掩遮過那片有如犬齒交錯的岸礁之後,隨即為岸沙所吞沒,那個留下來的人,卻身處於犬齒交錯的石隙之間。
  黑長的幾股散發,經過河水的洗刷,一股股像是怪蛇般的蜷留在他結實的膀臂之上。
  天上沒有雲,只有一輪皓月,繁星密佈,星月交織著一天的皓潔,卻把那個人襯托得如此清晰。他的身軀幾乎是全部赤裸著,僅僅有一塊獸皮略遮前陰後股。
  那麼高的軀體,的確不多見。寇英傑的身材已經很高了,可是跟這個人一比較起來,顯然還差了許多。
  這個人是在浪花一退的當兒,自岸礁之間站起來的。在第二次浪花還沒有襲過來之前,他已經踏上了岸沙。
  寇英傑在目睹著這個人猝然現身的一刻,禁不住心裡怦然一驚。
  也就在這個人乍然現身的同時,只聽得那群棲息在石林內的白鷺鳥,發出了一陣喧鳴之聲,紛紛鼓翅而起,一時間幕天直起,直向著來人身上襲去。
  寇英傑睹狀頓時一驚,暗忖了一聲:「糟糕!」
  想像中那人赤裸的身子,在這為數千百的鳥群攻擊之下,必然是慘不忍睹,其實卻是大謬不然。
  根本上他就猜錯了!這為數千百的白鷺鳥,壓根兒對那個人就沒有一點敵意,非但沒有敵意,相反的看上去卻是十分友善。但聞得群鳥啁啾,雪羽蹁躚,只是在那人偉岸的身軀之上打著圈子,隨著那人舒展開來的一雙臂膊,十數隻白鷺鳥,徐徐落身其上。
  一時間,他頭上、肩上、身上……無數的白鷺鳥,紛紛都落了下去。看上去,對方簡直就像個鳥人,加以那些未能棲落的散鳥,鼓翅待棲,千百隻鷺鳥,銀羽生輝,就空舒翅,一時蔚為奇觀。
  寇英傑不禁被眼前的這番奇景驚得呆住了!
  那人似乎無睹於寇英傑的存在,只是調弄著眼前的鳥群,只見他舒展著一雙長臂,毫無拘束的飛轉著身軀,在那片起伏崢嶸的岸礁上,他偉岸的身軀時起又落,有如星丸跳躍般的起落著。環繞在他身側四周的鳥群不時的飛起,落下,雲羽繽紛,萬聲啁啾,這般景象,顯然又較諸前另有一番不同的妙趣了。
  寇英傑直直的佇立一旁,他的感覺又豈止是驚愕而已?簡直是震驚了!
  眼看著那人在崢嶸的岸石上,跑跳如飛,一番盡興之後,忽地又掠身河水之上,寇英傑幾乎是懷疑自己的眼睛看花了,因為那個人偉岸的身軀,在躍在河面上的一剎那,並沒有立刻沉下去,就像是冬季裡,山間的那些孩子,玩耍滑冰的遊戲一樣,這個人的身子,在水面上的姿態,正是與那些孩子們一般模樣,只是看上去更要優美得多。只見他雙手平伸,身軀微彎,長髮後甩著,身勢如矢,速度之快,有一瀉千里之勢。十來丈寬的河面,哪裡容得下他這般的縱橫自如,只一下,已達彼岸。
  寇英傑方自瞠目驚心的當兒,卻見那怪人身子在方自一達彼岸的當兒,霍地一個倒仰之勢——這一個招式,對於寇英傑來說可不陌生。
  那是一式最標準的金鯉倒竄波姿態,觀其翻仰、後竄、挺腹諸動作,簡直混然天成,脫胎於巨鯉化身。
  水面上倏地炸開了一條紋路,循著那人落水的勢子,竟然未見激起一點浪花來。
  那人的身子,倒扎入河心之內,轉瞬消逝不見。蹁躚於天空的大群白鷺鳥,由於猝然消失了玩友的蹤影,一時間興致大減,在一陣互鳴之後,紛紛振翅聚集,循著河水,一路翩翩而逝。
  寇英傑直到人鳥消逝甚久之後,才禁不住長長的吁了一口氣。
  「天哪,」他心裡吶喊著:「是人還是水怪?」想著,他遂騰身而起,一路起落於石筍之間,向著河邊迫近。
  原本他毫無懷疑的肯定那是一個人,可是這時在目睹這一切之後,他的信念動搖了:「人不可能有這般的輕功造詣。」他腦子裡很快的把幾個認為輕功已登峰造極的人物,諸如恩師郭白雲、鐵海棠、成玉霜、沈傲霜……等串想起來,顯然這些人,都具有驚人的造詣,或許並不在眼前這個怪人之下,然而眼前這個怪人那種混然天成的身法動作,卻是截然不同於他們四人之中任何一個人,如果這個「人」,真是一個人的話,那麼他的這一身傑出武功,顯然將是武林中前所未見過的原始身法。這個人,顯然具有類似魚一般的特性。
  寇英傑自從他身子方一扎入水內之後,即全神貫注著水面上,直到現在為止,卻不見水面上有任何動靜。他算計著幾乎有半盞茶之久,這麼長的一段時間,人是不可能在水底下生存的。
  眺望著遠處的水面,寇英傑心裡滋生出一種說不出的遺憾與悵惘。
  「他走了……」寇英傑腦子裡這麼想著,不免內心潛升起一番慼慼,如果假定他真是一個「人」的話,那麼對於這樣的一個奇人,竟然輕易的就這樣的與他失之交臂,的確是太可惜了!他心裡的懊喪,簡直非言語所能表達於萬一。
  他輕輕的歎息一聲,轉過身來。就在這時,他聽得身後嘩啦一聲水響,寇英傑倏地轉過身來。頓時,他大吃一驚,由不住發出了一聲驚呼:「啊!」
  水花翻處,那個人,夾著小山般的一股浪潮,河馬似的湧身而出。
  隨著這人張開的雙臂,大股的水花,濺起了三數丈高下,在水花尚未落下的一瞬,這個人已躍身上岸。
  寇英傑注意到隨著那人張開的手臂裡,一連摔出了四條尺把的金色大鯉魚。
  四條大魚一經登岸,頓時騰躍潑剌不已,那人踏著尖銳的岸礁,門神也似的已來到了寇英傑面前。寇英傑乍然一驚,本能的向後退了一步,瞬息間貫注力道於兩掌之上,以備必要時的出手一搏。
  那人睜著一雙烏黑油亮的眸子,直直的注視著他,足足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卻是一言不發。寇英傑的心裡,這時不自覺的算是鬆了一口氣。
  經過長時間的細細觀察之後,他總算斷定出對方是一個「人」,而絕非是一個「怪」。
  只是作為一個人,他的相貌,卻也太驚人了!豹頭、環眼、闊鼻、巨口。好一副堂堂威武的面容!
  七尺開外的身材,看上去真像半截鐵塔般的結實,身上的肌膚,很可能由於日夕接觸大自然的關係,看上去色作古銅,月光之下油光水亮,閃閃而有光澤。
  這人就外表上判來,很難看出他的年歲,一頭黑髮,想系因為過長的緣故,是以編結成數十股髮辮,每一股都約有手指般粗細,自後頸以下,披散在兩肩都是,看上去就像是數十條黑色小蛇,盤繞在他頸項之間,確是怪異十分!
  雙方在互相注視一段時間之後,這個人遂即大步向著河岸上走去。
  寇英傑忍不住追上一步,大聲道:「壯士留步!」
  那怪人倒是聞聲即止,卻是沒有把頭回過來。
  寇英傑繞向他身前正面站定,抱拳道:「荒谷野流,得睹壯士高人,真是三生有幸,尚請語開茅塞,以解在下愚頑才是!」
  那人一雙眸子,滑溜溜在他身上轉著,並沒有說話,鼻子裡發出很奇怪的一聲長哼,隨即舉步前行。
  地上的幾條鯉魚仍在潑剌著,那人用一根細細的籐條,把幾條活魚串起來,回過頭來向寇英傑看了一眼,遂又向前行去。
  寇英傑自不願失之交臂:「仁兄留步!」嘴裡喚著,他快步追上去。
  那人卻不回頭,繼續大步前行。
  眼前是一片起伏崢嶸的岸礁,由於長年為河水所沖激,其上滿生苔蘚,且尖銳鋒利,在上行走,極為不易,而這人赤著一雙腳,踏行其上,卻有如康莊大道,速度雖是不快,卻是極為穩健。
  寇英傑注意到他行走之時,上肩一平如水,紋絲不動,只是下軀作大幅度的跨進,這種身法,顯然又是極為高明,而絕不同於一般人。
  寇英傑內心存著一種亟待揭開的奧秘,緊緊隨在他身後,前行那人似乎若無其事的在前行走,寇英傑卻必須提著十二萬分的仔細與小心。
  他氣提丹田,運施著輕功提縱之法,饒是如此,仍然不免十分吃力,因為那些尖銳的岩石實在太鋒利了,由於彼此間隔的距離遠近不一,著力自然不同,略一疏忽即有滑倒之慮,而且這種長時間的提氣運行,實在是一件很苦的事情。
  前行了約有十丈左右,寇英傑已不禁驚出了一身虛汗,耳邊是浪潮的聲音,星光交織下的白色浪花,浪淘著眼前的岸礁,看上去,更似有說不出的陰森肅殺感覺。而前面的那人,更不知是何來何去,給人以夢幻、迷惘無窮的神秘感覺。
  寇英傑先以為對方速度既是不快,定必很快就可以追上,哪裡知道並非如此。前行了不足十丈的距離,寇英傑已拉後了許多。
  那人在在的顯現著他的有異常人之處,並非是有意的顯露,在他來說,也許只是最自然不過的舉動,也就在這些最自然不過的平凡動作裡,才能顯現出他的超人一等。
  寇英傑注意到他行走時的泰然,有如靜靜的河水溪流,外表似乎看不出他前進的速度,而內裡卻奔騰著疾流激進之勢,這等身法,顯然又是高明之至了。
  雙方的距離,漸漸的拉遠,寇英傑歎息了一聲,停住了身子,他不得不知趣的打消了跟蹤對方的念頭。
  前面的那個人忽然也停了下來。這時候,他原是邁開大步的勢子,就在右足跨出,左足尚還沒有跟上,整個身子懸在空中的一刻,他停了下來。
  兩個人互相對看著。那人炯炯的一雙眸子裡,並不曾顯現出絲毫的忿怒或是不悅,一雙冷銳的瞳子,也同寇英傑一般的含蓄著無窮的費解,抬起左手,在空中勾了一下,作出一個來的姿態,他便又繼續前行。寇英傑立時心中大喜,毫不遲疑的繼續跟上去。
  這一些崢嶸的亂石,綿延下去足有數里之遙,那人固是一副無關痛癢的樣子,寇英傑卻是太苦了。
  前面的那個人並不因為寇英傑跟不上而放慢腳步,仍然是保持著一定的速度。漸漸的,彼此的距離越拉越遠。等到寇英傑以十分的小心,感覺到實在不能再走了,恰恰已到了礁岸盡頭。那人手上提著魚,正自佇候著。
  寇英傑鼓起餘勇,自礁石上躍向沙灘,等他站定之後,才發覺到全身上下冷汗淋漓,他足下原踏著一雙芒鞋,這時才發覺到鞋底已經貫穿了兩個大洞,反之那人的一雙赤足,卻像沒事一般。
  兩人對面注視之下,寇英傑喘吁著抱拳道了一聲:「幸會。」
  下面的話還不曾說出,那人已倏地騰身而起,卻向身側的懸崖上落去。
  寇英傑幾乎愕住了!
  既然已經來了,豈有中途折回之理?何況對方愈是這樣,愈加引起了他的好奇心意,勢必要跟隨他到底,探出一個究竟才是。思念一瞬之間,眼看著那人起落的身軀,已拔上山巒,一如他方才踏礁過流的姿態,絲毫也看不出他吃力的樣子,只不過身軀微微向前傾斜著,百十丈高的斜坡,轉瞬之間已到了頂端。寇英傑略為歇息了一下,第二次提氣騰身,也把身子縱上山巒,百十丈高下的峭壁,總算也過去了。
  等到他攀到頂端上時,才發覺到那人仍在候著他。那人的表情略有改變,那張看上去很嚴肅的臉上,意外的現出了一絲笑容。
  耳邊上響起了淙淙的流水聲音,幾股山泉,像是衍地而行的龍蛇,在亂石之間起伏竄行著,山風由松柏樹叢裡響起,藉著天上的月星,這一切醞釀得那麼有趣。把這一切看在眼睛裡,那個人卻又轉身走了。
  順著眼前的谷道,他一直走下去,依然不顧身後的寇英傑,如此前行了數里之遙,就看見一座插天直起的高峰,寇英傑心裡方自怔了一下,只怕對方又要向峰上行去。
  還好,那個人在前面忽然停了下來。
  當前有一片高山上彙集下來的流水所形成的小小湖泊,那湖泊的盡頭,就在山壁上,開有一座石洞。那漢子身子輕輕縱起,如同方才在河面上滑行的模樣一般,身軀弓縮之間,已滑出十丈以外,正好來到那石穴之前,雙臂輕振,不著絲毫痕跡,已躍身在石洞當前站定。
  寇英傑強提著真氣,鼓起最後餘力,以八步凌波的輕功絕技,向著水面上縱起,湖面上飄浮著許多乾枯的枝葉,他就藉著這些枝葉供為踏腳之用。
  那人注視著他。
  寇英傑身子撲向洞前時,雙膝以下,已完全水濕,他實在一點力量也沒有,連說話的力量也沒有了,只管扶著石壁,牛也似的喘著。
  那人看了他一眼,也不說話,把手中的鯉魚,取下一尾來,餘下的三條則隨手拋入湖水之內。他拿著那條魚,向著洞內步入。
  寇英傑喘息了半天,才算松過一口氣來。
  只見洞內忽然現出了一點燈光,站在門口,可把石洞內看得一清二楚。
  那實在是再簡單不過的一個居處,地上鋪著一塊大大的熊皮,有一個像是自己編成的草墊,那人背向著寇英傑在一邊工作,寇英傑才得以從容的打量著洞穴裡的一切。
  燈光是由一個白玉碗內散發出來的,可能燃燒的是松子油,散發著一種淡淡的清香。
  在聳聳欲熄的燈光裡,這洞內的一切,可以看得極為清晰。
  有兩樣東西,吸引住寇英傑的注意力——一口長劍,一件衣裳。
  一口修長古雅式樣的長劍,一件金銀線參合編織而成的戰袍,這兩樣東西,都高高的懸在洞壁上。
  只一眼,即可看出主人對這兩樣東西極其偏愛。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40:48

  尤其是那件像是戰袍的長衣,特別是用衣架支襯著內部,生怕它弄皺了,高高的懸在壁上,乍然一見之下,幾乎像是一個人被釘在牆上一般。由這件衣服的式樣長短看起來,幾乎可以斷定必然就是眼前這個漢子所穿的衣著。
  那漢子已經燃著了火,魚已經下鍋了。遂見他轉過身子來,指了一下洞內的一張石鼓,意似在讓寇英傑坐下。
  寇英傑抱拳稱了聲謝謝,便坐下身來。
  那漢子盤著雙腳,方在草墊上坐下,卻又站起來,只見他自壁角石架上拿起了一樣酒器,走向暗處,那裡立置著一尊石鼎,鼎蓋是一方看來甚重的石板,那漢子推開了石板,探手舀起了一杯酒來,頓時,整個石洞裡洋溢起一陣芬芳的酒香。
  寇英傑方自疑惑著對方是否以此待客,那漢子已持酒來到了他面前,把滿滿的一盞酒送到了他臉前。
  寇英傑欠身道:「不敢當!」雙手把酒盞接過來。那酒器方一接到手裡,頓時使得他暗吃一驚。
  原因是那只用以載酒的杯盞,絕非是尋常之物,由它的重量與光澤上判來,寇英傑幾乎馬上可以認定出那是一盞純金的杯盞。金盃上還鑲配著大如貓眼的幾顆寶石,更非常見。寇英傑心內希罕,外表卻不曾現出,當時道了聲謝,隨即飲了一口。
  酒質呈碧,飲在嘴裡味醇而芬,微有甜的感覺,只是性子頗烈,也不知是什麼事物所釀造成的。放下了酒杯,寇英傑十分禮貌的抱了一下拳,說道:「未曾請教過兄台貴姓——大名。」
  那人手上拿起一截長枝,聆聽之下,信手在地上寫了一個朱字。
  寇英傑抱拳道:「原來是朱兄。失敬,失敬!」
  那人隨即用腳把地上那個朱字踐踏乾淨。
  寇英傑這時燈下近看這個姓朱的,越覺其面相魁梧,眉目間英氣逼人。他的年歲,很可能已經不輕了,因為在那些黑髮的最前梢處,稀稀的可以看出一些灰白的顏色,其他大部分的顏色,還是如同漆染過一般的黑。
  這個人方面大耳,臉色赤紅,前額處,有一道很深的紋路,顯示出他的前半生,必然有很深切的人生閱歷。
  那人手持樹枝,在地上寫了兩個字——貴姓?
  寇英傑心中一驚,暗忖道:「啊!莫非這個人是個啞巴,怎地口不言語?」一驚之後,他隨即抱拳道:「在下姓寇,寇英傑。」
  那人仍在注視著他,似乎猜測著是哪三個字。
  寇英傑由他手裡接過樹枝,在地上寫下了寇英傑三個字。
  那人點了一下頭,表示知道了。
  寇英傑打量著他道:「朱兄,你怎地單身落身於此?這裡尚有親人麼?」
  那漢子搖了下頭,臉上十分平靜的樣子。
  寇英傑心裡實在是說不出的納悶,他原有很多話想刺問對方,只是在這種情形下,勢將不能暢所欲言。
  姓朱的那人,由他手裡接過樹枝來,振腕在地上寫了幾個字。他力透枝梢,石質地面上立刻留下了深深的痕跡。
  寇英傑細看下,那字跡寫的是:「此處人跡罕至,除我以外,別無居民,看你情形,莫非要圖在此久居不成?」
  見那人不語,寇英傑忍不住抱拳道:「朱兄莫非不方便談吐麼?」
  姓朱的漢子聆聽之下,凝了一下神,未曾作答,寇英傑心裡方自後悔有此一問,突見對方驀地向著自己張開了一張大嘴。
  寇英傑一眼之下,禁不住大吃一驚!原來那張嘴裡少了一根舌頭。
  舌頭是有的,只是齊中折斷。斷處如同刀割,切口處乾淨利落,絲毫不見牽掛。
  這一驚,使得寇英傑半天說不出話來。
  姓朱的臉上似乎罩起了一片陰霾,可是那只是極為短暫的剎那,轉瞬間他臉上又恢復了從容的神態,只見他略一遲頓,隨即振腕,運動樹枝,在地上寫下幾個字:「花如解語偏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臉上浮現著一種悠然出世的神態。他的腳,用力的把地上的字又塗抹乾淨。
  舌頭是生在人口之內,怎麼會無故折斷?這麼一想下去,寇英傑禁不住打了一個寒噤。
  反觀那個姓朱的偉丈夫,並不曾現出一點不自在,似乎這個創痛,對他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也許對於這件事,他早已淡忘了,也許他並沒有忘記,如果是屬於後者的話,可就顯現出這個人大異常人的胸襟與抱負了。
  寇英傑臉上現出了深摯的同情,也有說不出的遺憾,因為這麼一來,他與他之間,無形中已劃出了一道鴻溝。語言的障礙,自然是人與人之間感情進展的最大隔閡。
  姓朱的仍然瞠目盯視著他,寇英傑忽然想到了還沒有答覆他的問題。
  「哦,」他說,「是的,我想在這裡住上一段時候。」
  姓朱的又寫:「為什麼?」
  「因為……」寇英傑冷吟了一下。
  對方的眸子直直的盯著他,像是兩把鋒利的劍鋒,寇英傑忽然體會到此人直率得可愛,這原本是一項隱秘,不便對外人宣佈的,可是他卻感覺到沒有隱瞞此人的必要。
  頓了一下,他遂道:「我是來練功夫的!」
  姓朱的點了一下頭,振動手中樹枝又寫:「與魚躍有關?」
  寇英傑頓時一驚,不便說謊,於是點了點頭。
  那人臉上立時帶出了一片笑容,像是很欣慰樣子。他手中的樹枝繼續在地上寫著:「我欣見武林中終於有人體會到自然野生物與上乘武功身法的不可化解,你必定會有傑出成就的!」他眸子裡流露出深深的欽佩與嘉許,忽然轉過身來,向寇英傑招了一下手。寇英傑站起來,跟過去。
  姓朱的一直走到鐵釜跟前,揭開蓋子來,一股魚香上撲鼻樑,原來先時煮的魚熟了。除了魚以外,釜中還混著有一些野芋、首烏之類的野生植物。
  寇英傑只聞到了味道,已禁不住饞涎欲滴。朱姓漢子為他滿滿盛了一瓦缽,自己也盛了一缽,抽出了一雙筷子遞到寇英傑手裡。
  寇英傑接過來,才發覺到那雙筷子,敢情大非俗物,是一雙嵌金包銀的標準牙筷。由這雙筷子又想到了那件酒器,這兩樣東西,都顯然不是尋常之物,毫無疑問的,必系出自豪門巨戶。想到這裡,他情不自禁的扭過頭來,看了一眼高懸在石壁上的那件銀底縷金的戰袍。
  「莫非這一切,與眼前這個人有著什麼關聯不成?」寇英傑心裡這麼想著,卻見姓朱的已把缽內的食物吃了個乾淨,寇英傑以為他還會再添一碗,他卻是不再吃了。倒是寇英傑飢腸轆轆,吃了一缽還嫌不夠,那人卻向他擺了一下手,示意他不要再多吃。
  寇英傑放下碗筷,姓朱的漢子接過來到門前去沖洗。乘著這個機會,寇英傑打量了一下這間石室,發覺到這間洞室渾然天成,洞室內側上方位置卻有一扇關閉著的小小木門,也不知通向何處,好像有一股隱隱的鼓鳴之聲擊迫著,似乎那扇木門隨時都像要被衝開來。寇英傑心中雖然好奇,到底自己來此是客,又與對方初次見面,自不便太過隨便。
  姓朱的漢子又由外面轉回來,看見他仰視著那扇小木門,不禁微微一笑,露出潔白又整齊的一嘴牙齒。遂見他走向那扇門下,抬起手打開了橫插在石內的一根鐵門栓,頓時就有一股充沛無極的巨大力道,雷霆萬鈞似的向外衝出。
  巨大的風力,直貫向地面,形成了一個螺絲旋般的風圈,站立在門下的那個姓朱的,正是首當其衝,在這股巨大的風力衝擊之下,只見他滿頭長髮,倏地蓬散開來,全身上下頓時籠罩於疾勁的風力之內。
  寇英傑站立之處,距離著那處風口,少說有兩丈以外,而且風穴側下方,尚有一方凸出的石壁正面擋著風力衝擊,饒是如此,寇英傑卻仍然體會出風力的驚人。像是萬根鋼針一齊刺扎向身體上的那般痛苦,空氣裡旋蕩起的氣流,更含著無比的巨大力道,迫使著寇英傑的身子一連向後退出了好幾步。
  這又是他生平從來未曾體會過的經驗,在這種無形壓力的暴風圈內,寇英傑身子不停的打著轉兒,簡直不知何處可以落足。
  在一陣激烈的轉動激盪之後,忽然他發覺到右側方深入的一塊地方,也就是石室的正面,卻似風力未能波及之處,隨即縱身向那塊地方落去。
  果然如此,這塊地方絲毫沒有風力的侵襲,他發覺到那襲縷金的戰袍,甚至於連衣角都不曾揚動一下,主人選擇此處懸衣,似乎正是這般用心。
  寇英傑身子站定之後,耳聞目睹,兀自由不住有些心驚肉跳,漸漸的他才能定下心來,注意眼前所發生的一切。他以無比驚嚇的心情目睹那個姓朱的奇人。
  那人直直的站立在風口垂直下方,他所當受的風力,寇英傑不難想到。
  只須注意他立腳附近,石屑紛起跳濺的情形,即可以想到風勢衝擊力何等驚人。
  寇英傑雖不是身受之人,可是他卻可以斷定常人在這般疾勁的風力撞擊之下,是無論如何難以生存的。而眼前這個人……
  想到這裡,寇英傑內心禁不住起了一陣戰慄。姓朱的奇人,似乎正在從事一種風浴。
  這種情形,在他來說,很可能已成為了一種日常慣行的習慣,是以在他臉上,幾乎看不出絲毫的痛苦表情。
  整個石洞裡,充斥著一股雷鳴聲音,石洞裡到處濺飛著石屑。那個人的身上,在當受著這股風力衝擊之下,先是起了一片白色,由顴面、雙肩、上胸、下腹而至雙腳、足踝,整個的皮膚,都籠罩著一片奇白,看上去簡直就像是變了另一個人樣的。
  然而,緊接著他身上的白色消褪了,又變成了赤紅,最後赤紅色又漸漸消褪,而變成了他身上原有的那種古銅色澤,這時,他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完成了整個風浴的過程。
  只見他倏地翻起雙手,托住了那扇厚有半尺的檀木門,兩隻手力運之下,像是一堵山那般的沉重,慢慢的才將那扇木門關好,插上鐵栓。
  寇英傑看得觸目驚心,他雖非是身受之人,絕難體會身受時之諸般痛楚,然而他卻可以斷定,自己萬萬無此能耐,能夠當受得住那股凌厲猛銳的透體罡風。反之,能夠當受得住這股罡風加體之人,一定是無所不能了,最起碼也必然練成了武者的至高境界,即所謂的金剛不壞之軀。
  對於寇英傑來說,這是一個嶄新的觀念,他以前沒有見過,沒有聽過,然而這一切都是那麼的真實,親目所睹,親耳所聞,不容他不信。
  就在這時,他為自己內心許下了一層更高的願望,並且下定決心要達到這個境界。
  姓朱的這個人,無疑激起了他的向上決心,所給他的啟發,在某一方面來說,甚至超過他的恩師郭白雲。事實上這個朱姓人那身超越凡俗的武功,猶駕臨郭恩師及那些他所認識的仕何人之上,這一點似乎毫無疑問。
  他腦子裡充滿了對此人的離奇幻想,包括他的身世,從何處而來,往何處去,住在這裡又是為什麼。這一切的一切,似乎關係著一件極大的隱秘,而這隱秘卻又不像是屬於傳統武林之間的事情。眼前的這個人,也不像是屬於武林中任何一個門派的。
  寇英傑的心情,一下子沉重了許多。
  姓朱的坐在石案邊,回過頭來向著寇英傑招了一下手,寇英傑走過來。
  二人默默相對著,寇英傑忍不住問道:「朱兄,你來到這裡有多久了?」
  姓朱的仰頭思索了一下,跟著伸出了兩根手指。
  「兩年?」
  那人搖搖頭。
  寇英傑呆了一下道:「那麼是兩個月?」
  那人又搖了一下頭。
  寇英傑頓時一呆,不禁問道:「莫非是二十年了?」
  那人才點了一下頭。
  「啊!」寇英傑打量著他道:「這麼說,朱兄,你今年貴庚多少?」
  那人臉上作了一副莫測高深的笑容,石桌上陳設著文房四寶,硯中墨汁未干,拔出筆來,他在一張黃紙上寫下:「六十八」。
  寇英傑不禁打了一個冷戰,他簡直是難以置信,眼前這個黑髮魁昂,看似三旬左右的漢子,居然已是六十八歲的人,太荒唐、太不理解了。
  姓朱的微微一哂,似乎已看出了寇英傑心中所想,隨即振筆飛書,在黃紙上寫下了:「雅居不沾俗,故而貌不老!」
  寇英傑肅立而起,恭敬的抱拳道:「這麼說,在下當以前輩視之了。朱前輩在上,請受小弟一拜!」
  那人拉住他搖了一下手,示意不可,寇英傑愕了一下坐下來。
  姓朱的寫下道:「我最厭惡世俗客套,你我兄弟相稱,應無不可!」
  寇英傑還想謙讓,卻發覺到對方眸子裡閃爍著一片真摯,又似別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質,不容你不照著他的意願行事,他情不自禁的點了一下頭。
  那人頓時面飛遄興,寫下道:「此處地交兩山回脈,深入山谷,常人罕至,山中多猛獸,人不能近!」
  寇英傑點了一下頭,表示知道。
  那人又書寫道:「我名朱空翼,乃成祖第七子——世封寧王即是。」
  寇英傑大吃一驚,倏地站起,朱空翼用力的把他按了下來,搖了一下手,紙上落筆寫道:「富貴功名如雲煙,眼前已是散淡人,復以仇恨加身,忍辱負重至今,千萬切記不為外人道及!」
  在「不為外人道及」字行邊,特意的加了一行圈點。
  寇英傑點頭表示知道。
  這位貴為皇親的奇人,繼續在紙上落筆書寫道:「幾十年來,我七遷居處,卻未曾離開積石山,自幼即習武,四十而後,始入門徑,得窺堂奧於自覺!」
  寇英傑道:「在下欽佩之至,閣下身手曠古絕今,為當今第一奇人,可稱不愧!」
  朱空翼微微一笑,落筆道:「習上乘武功,貴在自覺,許多招法皆可自創,不必拘泥於故人成見,然先人之經驗,不可不重視,觀你功力,正在第二階段,宜善自把握,否則雖入門而未必得窺堂奧,至老不過白忙一場!」
  寇英傑禁不住心中吃了一驚,道:「前輩所說的第二階段是什麼意思?」
  朱空翼點點頭,書寫道:「這是我個人對於習武境界的一個區分,整個過程可分為四個階段!」
  寇英傑抱拳道:「在下願聞其詳,不知道前輩可願賜告,以開愚頑!」
  朱空翼落筆道:「習武並非人人可為,一般人所習之武,雖謂之武,其實不武,真正習武之人,天質,根骨,以及後天之力行,缺一不可……」
  寇英傑點了一下頭,見其振腕如飛,所書之蠅頭小字,雖是奇草無比,卻不難辨認,筆力蒼勁,儼然有大家之風範。
  朱空翼筆下並未停止,繼續書寫著道:「如是,有了天質,根骨,得能入門,三年身體力行,尚須有名師指點,始能達成第一階段;」
  寇英傑點頭會意,繼續看下去,見他寫道:「這第一階段,旨在築基,基成之後,可築宏廈,第二階段在於布圖,乃是看作發展的架式,稍有偏差,即入歧途,從前有楊叔子一人,根骨質稟無一不佳,後天之勞力亦無人可及,只可惜著眼偏差,走火入魔,後雖窮三十年功力,得圓其功,終致一腿殘廢,豈不遺憾終生!」他繼續書寫下去:「所以這第二階段至為重要,關係到你今後的成就,余以為,寧遲以退而觀望,不可捷足以求速成,這一階段如能搭成正確發展圖架,未來發展不可限量,那第三個階段,即是第二階段的伸延,如達到即為天下一等強人。」
  寇英傑道:「前輩說得極是,那第四階段,又是如何一種成就?」
  朱空翼點了一下頭,書道:「這第四階段是武者最上乘,也是最難達到的境界,也就是余今日勉強所能達到的境界。」寫到這裡,他面頰上交織出一種悲慼,仰起頭來,長長吁了一聲。
  一絲笑容代替了原有的悲慼,只有身歷其境,在無數艱難困苦中,飽嘗失敗而最後獲得成功的人,才能有這等深入的表情。
  寇英傑內心立時就領受出來對方那種只能意會的心情,由衷的分享了他此時內心所能領略的快感。
  「此一境界苟能登臨,入世可為武術門一代宗師,出世亦不難為不死神仙,足可與天地共參造化,魚游於水,鳥翼於空,乃是人生之真正至高境地也。」
  寇英傑站起抱拳,說道:「前輩之言,使在下頓開茅塞,亦使在下更增加了向上奮發的決心。」
  朱空翼運筆如飛道:「你我相見是屬有緣,今後你每日此刻來這裡,我當傳授你心性之功,你休要小看了這門功力,對你今後武術之運用發展,有不可思議之裨益。」
  寇英傑不勝驚喜,抱拳一拜道:「前輩如此嘉惠在下,真不知何以為報,前輩在上,請受在下一拜。」
  朱空翼身軀未動,卻由其軀體內透出一股無形的凌人氣機。
  這般氣息,竟然把寇英傑的身子足足逼退了尺許以外。遂見他在紙上落筆道:「你我相見誠屬緣分,我生平最惡俗套,我雖較你大上許多,卻不願以長者自居。你可以去了,記住明日此刻再來。」
  寇英傑見他說得真誠,絕無半點虛假神色,心知這類奇人最忌諱客套,再要堅持執後輩之禮,只怕自討無趣,當下只得抱拳告辭。
  朱空翼放下筆,略向他點了一下頭,即起身向室內蒲團走去。
  寇英傑出得洞外,內心真有說不出的興奮。這番遇合實在是太離奇,離奇得不可思議。
  循著來路,踏著月色,趕回到自己居處地方,天光已然接近子時。坐在沙地上,只覺得全身筋骨疼痛不堪,兩隻腳心,更是說不出的麻軟,腳皮也磨破了。原來他來回踏足在石筍尖上跳躍行走,興頭上不覺疲累,此刻一空下來,才覺出疼痛,尤其是踏行在石尖上的那雙腳心,更是有如火炙,全身上下,也就因為雙足間興起的熱流,串連得遍體通熱。
  月色下,前望著那一波浩渺的河水,波面迎以月色,泛射出點點星光。他不得不打點起精神來,囚為魚躍的時間,將要來臨了。
  他不願意錯過了這一日僅得兩次觀察魚躍的機會,迎著即將透曙的天光,他把身上那卷魚龍百變圖小心展開。
  當他著目於這卷圖畫上的一刻,內心禁不住大大的震動了一下,只見畫中的百條金鯉,襯托在浩瀚金波裡,一條條都具生態,看上去簡直躍然紙上,彷彿較之以往的每一次都更具形象,更具生態,更要活潑得多。
  最近這幾次,每當他注視這卷圖畫的時候,他都會有這種感覺,尤其是眼前的這一瞬,他感覺到這百條金鯉那種生動的姿態,幾乎要破卷而出,點點鱗光,近著星月,給人以觸目驚心的迫目之感。他生平從未曾見過如此動人的圖畫,畫此圖的金龍老人,非但在武功上超越卓絕,甚至在繪圖方面的造詣,也足可睥睨藝林,可開一代畫匠之宗。
  寇英傑打量著畫上的百條金鯉,內心澎湃著一種莫名的衝動,這種衝動感覺,其實也不是第一次,只是這一次來得特別強烈。
  他眼睛裡看的好像已經不再是一卷圖畫,倒像是縱目在浩瀚的河面上,那百條金鯉也不似僅僅限於畫面上所限止的那一式動作。
  在他的感覺裡,魚、水百態,早已彙集一片,形成了一幅活躍真實的即景,魚的強烈感覺,已否定了固定的畫姿,而變成了活的景象。
  寇英傑果是心存大智之人,這一瞬的靈性滋長,迫使他精神大振。他眼睛瞬也不瞬的打量著這張畫面,在活蹦亂跳的新鮮意識裡,逐一搜索著畫上的金鯉。一百條鯉魚,各盡姿態潑剌為能事,豈止是一百種姿態?一千種,一萬種……這股鮮麗生動的畫面,早已使他眼花繚亂,只是內心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喜悅感覺,彷彿他已經將要悟出了其中的菁髓。
  驀地,他內心起了一種震動,腦子裡有如鳴雷般的響起了一聲暴響,一時間,精神恍惚,血脈怒張,就在他眸子不得不離開這卷圖畫的一瞬間,他發覺那卷圖畫上現出了一道閃爍的白色銀線,這道閃爍而出的銀線,由其中一條鯉魚開始,有系統的把這一百條金鯉串成了一條。
  寇英傑只覺得心頭震動益烈,簡直無力把持得住,然而他內心激動興奮的情緒,卻是難以遏止。他感覺到,這百條金鯉的微妙訣竅,自己已將把握到了,那道顯明的銀線,正是貫串這百條金鯉的一個指示。那是意識裡,一種智慧結晶的湧現,只有在心靈交智的一剎那,才會滋生出來,稍縱即逝。寇英傑強力自持著心情的興奮與激動,正待順著那道畫面上所現出的銀線指示有系統的看下去,然而,那一陣內心的震動,實在是太過於厲害了。
  耳鼓裡,再次響起了一聲雷鳴,他身子情不自禁的向側面歪倒了下去,圖畫上的那道銀色線條終於消失了,靈性略縱即逝,再也不復現出。
  寇英傑只覺得遍體癱瘓如綿,腦子裡由千頭萬緒一下變成了空白一片,什麼思維都沒有了。他知道自己已經錯過了方纔那一縱即逝的靈機,那神秘的智靈,原可以指示他窺透魚龍百變的訣竅,從而指示他下手研習的方略,然而這一切,都只是因為他的內在功力不夠,竟然坐失良機。
  睡在沙灘上,他身心異常的疲憊,只覺得有說不出的心灰意懶,一切的希望似乎都破滅了。慢慢的坐起來,他再向那卷圖畫上注視過去,已經不復再像剛才那般的生動了。不知道又要過多久的時間,才會有方纔那般的智靈,而智靈再湧現時,勢將遭遇到同樣的抗阻力量,自己又何能躲過?寇英傑沮喪的把這卷魚龍百變圖重新纏在腿上,他似乎萬念俱灰,懶洋洋的由沙地裡站起來。
  就在這一剎那,天忽然亮了,東邊天際,忽然閃出了一道紅線,也就在這一瞬間,第一尾鯉魚,由水面上潑剌躍起,緊接著千百條鯉魚同時躍起,一時間群鯉躍波,水面上彙集成一片光燦,金紅銀白的鱗甲,映著天色,反射出一江的異彩,那番景象實在美得出奇!
  寇英傑的目光,不禁又被緊緊的吸住,注視下去。
  自從與朱空翼邂逅交談之後,他的觀念也有所轉變,從而認識到一切的武功真髓,俱都孕育在大自然裡,世間第一等的功力,也無不取之於大自然,認識了這一點,從而也就可以聯想出,那些所謂的武學大師,各派的開山鼻祖,他們所創設出來的武術招法,也都是對於大自然的某些動態心領神會的集結。
  寇英傑心中不禁發出奇妙的一種想法——有一天如果他也能夠創設出幾種屬於他自己獨有的招式,那該多好?
  水面上魚躍至歡,幾隻水鳥蹁躚的翱翔在水面上,不時的平飛,俯衝,掠波,躍起……柔和的動作,卻暗含著強烈的沖激意識。
  寇英傑在這些看似柔和其實激烈的動作裡,忽然體會出不平凡的意義,那是一種永恆的繼續,象徵著生命的光熱和突破。
  忽然他對自己的一切,又充滿了信心。
  他心裡暗想道:「總有一天,我會參悟出這卷圖畫裡的奧秘,必然也會領略出一套屬於我自己的武功……」內心有了這番決定,他感覺到鎮定多了。
  他返回到石穴,沉思細想了一刻,總覺得一顆心忐忑難安,這一切都由於朱空翼這個人來得太突然了。
  這位貴為皇裔的親王,竟然會淪失在荒蕪的山野過著類似原始人一般的生活,的確是匪夷所思,非但難近情理,簡直是荒唐怪誕!
  朱空翼不可能說謊。這些,寇英傑只須要由他所用的幾件器皿,以及那襲高懸在壁的戰袍就可證實。再者,他的那種高貴風華與氣質,即使不能說話者,也在在表露無遺。
  寇英傑不但相信他貴為親王,而且還斷定他必然是一個傑出而有所作為的王爺。
  至於這樣的一個人,又如何會淪落到如此境遇?那可就令人深思不解了!
  最使寇英傑為之謎結的是象朱空翼這樣的一個人,誰能由他嘴裡,把那根舌頭割走?這其中必然包藏著一件大的隱秘,而這件隱秘更可能關係著皇族的黑暗恩怨,細想起來,簡直是太可怕了!
  朱空翼這個皇族貴裔,何以會退隱在此人跡罕至的荒山野地?
  他是否在逃避著什麼人?或是在忍受著什麼……
  總之,因為一切太微妙,太離奇,設非是其本人,外人,任何人也都難以猜透。
  然而,像朱空翼此人那一身巧奪天地造化的傑出武功,在寇英傑想來,同樣的是不可思議的奇妙,同樣的是令人猜測不透。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41:04

第10節

  睡夢裡,他又聽見了那陣鼓噪的鳥鳴聲,有了前番的經驗,他在耳朵方一聽見這陣聲音的開始,隨即迅速的翻身坐起,目光所及,無數的鷺鷥鳥在洞穴外低飛打轉。
  倒不曾象上次那麼冒失的進來,寇英傑迅速的把外衣脫下來,提防著鳥群的侵襲,可是並不見有一隻飛進來。
  洞外艷陽高熾,烈日似火,陽光爆炙下的沙粒,一片金黃燦爛,其熱度,不亞於釜底柴薪。然而,一件怪事發生了!就在那片爆熱如炙的沙灘上,一個人正在奔馳跳躍著。
  寇英傑只一眼就認出了是朱空翼。
  鳥群就在他頭頂上盤旋著,隨著他竄上落下的身軀,時高又低,迤邐而過,揮灑又來。朱空翼其人就像星丸跳躍般的,在那片黃沙地上起落著。
  寇英傑心中一驚,正想奔出去,即見朱空翼身軀再起已經投身躍入河面上,遙向對峰,一路踏波而去,大片的鳥群一直追隨著他,人鳥在極為短暫的時刻裡,隨即消失無蹤。
  寇英傑驚訝的追出去。豈知,他的雙腳方自一踏上沙面,即被燙得跳了起來,勉強的跑出三數十步,即不得不轉身又跑回來,儘管如此,猶自大大的感覺到消受不住,再看一雙腳心被燙得血也似紅,許多地方都起了水泡。忽然,他體驗到,這也是在練習一種功力,朱空翼是否在暗示自己什麼?
  他記得人體上每一處穴道,其中藏在足心的一雙穴道名喚「湧泉」,與頭頂的「百匯」上下相通,均是人身重穴。此刻他顯然覺出這雙穴道裡蒸騰著陣陣熱氣,身上也就異常的舒坦。
  一整天的時間,他都在練習吐納內功。
  黃昏時分,他走到亂石參差的石礁隙間揀食了幾枚青蝦,靜候著子時的到來。
  子時將是他前去會晤朱空翼那個奇人的時刻,也是他一天裡唯一不寂寞的時間。
  朱空翼並沒有傳授他什麼特殊的武功,只教他站、立、坐三種奇怪的架式,每一種架式都須用很長的一段時間去完成。加上來回那一段漫長艱苦的路程,每一次寇英傑回到居住的地方之後,都會累得上氣不接下氣,疲累不堪的進入夢鄉。
  這樣的練功方法,他持續了足足有兩個月之久。
  兩個月幾乎和兩天沒有什麼區別,因為每一天的工作其實都是一樣的,再單純也不過。
  他並沒有感覺到自己有什麼不同之處,如果一定要找出有什麼不同,那就是他發覺自己變得瘦了,身子比以前結實多了,較諸昔日比較不易感覺到疲累。
  昔日,每當他由朱空翼處轉回來的時候,他都會覺得全身精疲力盡,如今,這種感覺居然沒了,反倒是覺得精力無窮,好像不再有累的感覺。過去,他每次視朱空翼處為畏途,如今他可以毫不費力的來回奔走,非但速度加快了一倍有餘,而且足下不再像以前那般輕飄飄的,而是每一步都有紮實的感覺。
  朱空翼似乎從來也不過問他進展的情形,只是嚴格的要求依照著那三個奇怪的站坐姿態。
  他雖有口不能言,然而由他外表的表情看來,顯然他對寇英傑的進展情形感到滿意。
  寇英傑對他內心充滿了極度的好奇,二人雖然相處了兩月之久,但是寇英傑對他所瞭解的,依然是這麼少,和第一天所知道的一樣多,仍然只是他的名字——朱空翼,身份——皇族貴裔,其他的還是一概不知。
  這一天,寇英傑像往日一樣的練習了第三個架式,卻見朱空翼面現微笑的站在他身前,向他點了一下頭,便走到桌前。
  寇英傑跟過去,朱空翼由桌子上拿起筆來,在紙上寫道:「你的第一步功夫已經練成了,比我預期的時間,竟然快了一個月。從明天起,我要你開始練習第二步功夫——明天此時,我自會去找你。」
  第二步功夫是「水濤功」。
  在一個長短約可容人的石縫裡躺下身子來,任上潮的河水浪花洶湧的拍在身體上,每天衝擊約一千次。
  寇英傑試行了三天之後,才發覺到這又是一項強烈消耗體力的新奇功力。一千次浪濤拍體之後,只覺得天昏地轉,眼前金星亂冒,尤其是全身上下有種說不出的感觸,彷彿每一塊肌肉都與組織脫離了關係,幾乎連站起來也是不能。
  睡眠似乎是解決任何疲勞惟一的法門,每一次寇英傑都是神采栩栩的去,卻又精疲力盡的回來。他開始體會出朱空翼所以要自己練習這些功力的目的,主要是在為自己培養「無所不為」的內在功力,有了這種功力的基礎之後,才似乎能夠問鼎那些足以參天地造化的奇妙武功。
  日子過得再單純不過了。轉瞬間,又是三個月過去了。
  寇英傑在前二後三,五個月的漫長時間裡,自比為一部不停操作的器械,每天只是不停的勞累著,他並沒有放棄觀察魚躍的動作,事實上,拋開那卷魚龍百變圖畫的觀念,這種行為已成了屬於他每日取悅於自己的一種娛樂,一種永恆的啟示。
  也正是這些魚躍的動作,支持鼓舞著他,使得他日復一日艱苦的向前邁進著。
  他和朱空翼這個人,一直保持著奇怪的交往。
  朱空翼似乎日子過得很快樂,從來不曾見他憂愁過,然而每當他安靜下來的時候,他那沉鬱的目光,在在的顯示出他仍然有著內在的一面。
  因為他是人——人都是有感情的。
  所以寇英傑從而猜想著他必然也有痛苦,痛苦的根源必然是來自昔日,到底為什麼,他可就不知道了。
  眼前已是隆冬的寒冷天氣,尖銳的寒風象刀子般的刺痛著他的肌膚,接近山窪子裡的那片靜水,已經結了薄薄的一層冰。
  入夜時,朱空翼特地送來了一張大熊皮。
  寇英傑在山洞邊生了一堆火,誠邀朱空翼留下一談,後者很爽快的留下了。
  寇英傑發覺到他今日穿著的裝束略有不同,上身加了一襲豹皮背心,下身破例的穿了一條長褲子,光赤的雙腳上,也加了一雙薄底的京靴。這雙靴子質地華貴,靴面上刺繡著二龍奪珠的畫面,顯示出來自昔日的大內皇族!除此之外,他背後還多了一口劍。
  五個月以來,這口形式古雅的長劍,一直懸在他所居住處的石壁上,從不曾見他摘下來取用過,這時忽然摘下來佩戴背後,使得寇英傑大感驚異,然而他依然保持著緘默。
  他已把他的脾氣性情摸得十分清楚,深深知道,設非是對方自願出口,休想套問出他的片語隻字。所以,寇英傑明見他疾裝勁服,身佩兵刃,卻不加追問,朱空翼也不自行道出。
  略微沉默了片刻,朱空翼才拿起一截樹枝,在地上寫下「我要出去一趟,三五天之內約可轉回,特來向你道別!」
  寇英傑道:「去哪裡?」
  朱空翼在地下寫下「京城」二字。
  寇英傑原想問他原因,可是朱空翼似乎不想多說,他繼續在地下寫道:「這裡即將落雪,天氣很冷,你元罡初成,只怕還挺受不往,夜裡入睡時切記不可受寒,我返回之後即可與你切磋劍法了。」
  寇英傑怔了一下道:「什麼是元罡?」
  朱空翼寫道:「也就是用以御體的元始罡氣,這半年以來,你所培練的正是這種氣機,你此刻尚體會不出這門功力的用途,但是不久之後,你卻可感覺出它的妙用無窮,你的苦心絕不會白費的!」
  寇英傑深為感動道:「朱兄對我如此厚愛,真不知何以為報,他日如有用到小弟之處,雖肝腦塗地,亦在所不惜!」
  朱空翼臉上泛起了一片輕微笑容,未置可否。過了一會兒,他又用樹枝在地上寫道:「我從來也不曾問過你的家世,你可曾成過婚麼?」
  寇英傑臉色微微一紅,搖搖頭道:「還不曾。」他想不到朱空翼竟然會有此一問,當下乘機反問道:「朱兄你呢?」
  朱空翼神色一凝,略為遲猶了一下,才點了一下頭。
  寇英傑登時呆了一呆,他吶吶的道:「那麼嫂夫人如今還健在麼?」
  朱空翼眸子裡立刻湧現出一片怒光,寇英傑心中一驚,半年以來,他還從來不曾見他發過怒,即使象眼前這般的表情,也是第一次見過,心裡不禁深為後悔有此一問。
  卻見朱空翼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卻又點了一下頭。
  有了剛才的表情,寇英傑不便再往下問。
  朱空翼似乎很能夠控制自己的情緒,他那雙內蘊神光的眸子,在寇英傑臉上轉著,微微頷首,隨即在地上寫道:「這麼說,你目前尚是童身了?」
  寇英傑想不到他會有此一問,怪不好意思的點了一下頭道:「正是。」
  朱空翼臉上閃過一片希罕的表情,寫道:「怪不得你進展如此之速,你原有深厚的武功根基,經過這次強力築基功夫之後,必然得獲大成,未來進展不可限量,只是在未來百日之內,尚須謹慎,不使外魔分心才是上上之策!」書寫至此,擲下手上樹枝,站起來轉身向外步出。
  寇英傑跟出來,月色之下,只見他步履輕巧的點踏著水面,已越過了眼前的這片河面,登上了彼岸高山,閃得幾閃,隨即無蹤。
  在燈下,他緩緩的展開了那卷魚龍百變圖畫,洞外寒風異常凜烈,真有飛沙走石之勢。
  他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淒涼,盤膝跌坐在熊皮上,他的那雙眸子不經意的又落在了面前圖畫上。已經有過十幾次的經驗,自從那一次畫像歡騰之後,就再也沒有絲毫異狀,一百條魚,仍然是一百條魚,魚是死的,水是凝的,其間的意義至為單純。他幾乎感覺到灰心了。這一次,他仍然未曾抱著多大的希望。
  然而情形卻顯然有異,當他目光方自向畫上一落,即覺得目光已深深的被畫上的百條鯉魚所吸住,婆娑的燈光下,那畫上的一百條金鯉,顯然又變活了。
  寇英傑內心由不住一陣大喜。然而,有了前番兩次的經驗,他再也不敢掉以輕心,頓時雙目下簾,輕輕閉上了眼睛,一時凝神運息,作了一番調息工作。
  約半盞茶後,他再睜開眸子,重新向著面前那張畫上打量過去,這一次,似乎立刻收到了功效。在一片閃爍的水光鱗甲之間,那一百條戲波的金鯉果然復活了,由第一次開始,按著畫上所顯示的動作,一條條展示出來。
  寇英傑警惕著這番靈思來得不易,當下意不旁騖,只是把目光注定在第一條魚身上。
  他身上重複像以往的那兩次一樣,開始起了震動,漸漸的,這種震動越來越劇烈,給他感覺,有如萬馬奔騰,山崩海嘯那般的猛烈,耳鼓間的鳴叫聲,隨之亦起。
  然而,這一切卻不似以往的那兩次那般,給他無可忍耐的痛苦。
  他盤坐的身子,也不再隨著內在的震動而動搖,意志亦能專注而不分散,漸漸的他體內的震動愈來愈猛,耳鼓間的鳴聲亦愈來愈大。就在他開始感覺到難以挺受支持的一刻,忽然,他體會到由丹田內散佈出一股奇熱氣機,這股熱流,很快的在他全身四肢間擴散開來,頓時心凝智爽,痛楚大減。
  也就在這一刻,耳鼓間響起了一聲雷鳴,全身亦隨之大大的震動了一下。
  寇英傑未曾倒下去,他全身上下,早已為體內滲出的汗水弄得一片濕漉淋漓,但精神振奮,不曾感到有絲毫的怠倦,反之,注意力更為深入集中,在那聲震耳欲聾的雷鳴之後,內在的情緒,竟然突地安靜了下來。
  安靜!無比的沉靜!一切的聲音,在極短的一剎那間,完全消逝無蹤。
  他身上感覺到一陣異常的舒服,彷彿由奔騰駭浪的汪洋大海忽然來到了水波不興的靜湖裡。耳朵裡響起了一片水聲,水聲發自那卷金鯉躍波的圖畫,現在他才算真正領略到魚躍情趣。
  耳朵再也沒有干擾思維的任何噪音,歡騰活潑的魚躍場面繼續著,畫面的幻化,較諸真實的景像有過之而無不及。
  驀地,他面前的這張畫,在他視覺裡一下子變得大了許多。
  豈止大了許多,簡直變成了另外一番景象。
  這張畫已不再是一張「畫」了。
  橫擺在寇英傑面前的是一波浩蕩金波的河水,那百條鯉魚在紅色的陽光烘襯之下,各盡潑刺騰躍的能事,一時間蔚為奇觀。
  寇英傑內心之喜悅可想而知,他知道這種靈智的湧現,不會太長久的,如不能即時把握,只怕又要枉費許多時才得再次顯現,是以,他意不旁屬,全神貫注。
  這一陣金鯉翻躍的姿態實在是太微妙了,太複雜了,一百條金鯉各有姿態,各個生動,如果僅僅只是一條畫像,看上去只不過是一百種姿態而已,然而此刻,這一百條金鯉,所幻化的體態可就遠非一百種姿態所能限制得了的,所幻出的形象是一千種,一萬種,不由得寇英傑眼花繚亂。
  如何能由這些繚亂的姿態裡,作一番有條理有系統的歸置與整理,選出適宜模仿的身法和招式來,那可是一門大學問了。寇英傑輕輕呼息著,這半年來他就培育元氣,苦練陽罡方面來說,已收到了極大的進展效果,無異已是這一行當裡的極流水平!
  冷靜的頭腦,敏銳的思慮,細審的目光,幫助他很快的在這些錦鱗互映之中,作重點的記憶與捕捉。
  倏地眼前一亮,一道銀色的長線,在魚波之中顯現出來,這道銀線像是一條細長的蛇,穿行於金波眾魚之間,線過之處,群鯉止波,頓為靜止神態。
  一時,一百條金鯉,活生生的襯展出一百種奇異詭奇的姿態。
  寇英傑立刻就認定出這百式身法,正是適宜於人身模仿的最佳姿態。
  整個畫面上,閃爍著一片紅光,這種智光因靈性的突現,很可能在極短暫的一瞬即全消失,只看你的悟性到底如何,是否能悟出來。
  因為有了前次的經驗,寇英傑認定這道銀色的光線正是人智與靈性結合的指標,是以,在這條銀色的光線方一出現之時,他就全神貫注。
  這道銀色線條慢了下來。在他的注視之下,眼看著這道細長的銀線,緩緩的游現於群鯉之間,其速度甚為緩慢。
  寇英傑注視著,見它起自第十三條鯉魚,然後每隔一條作線的連串,待串到末尾時再回過頭來由第一條開始。
  立刻,寇英傑體會出這是一種不平凡的顯示,隨著這條銀色光線的指示,他默默的記下了銀線所顯示的前後秩序,這番工作,方自過目一度,那條銀色的光線,隨即消失於無形之間。
  寇英傑心中一怔,方待再次運神細看,眼前畫面忽的一暗,紅光猝失,寇英傑只覺得心頭一震,一切智靈所顯示的官覺,完全喪失。這時他耳中,才又聽到外面的風聲、飛沙聲,還有淅瀝不絕於耳的雨聲。
  油脂燈閃閃欲熄,洞穴的光顯得異常的昏暗。
  寇英傑再向畫面注視時,才發現到那幅魚龍百變的圖畫又恢復到了原有的形樣,依然是那般固定的一百招姿態,只是對於他來說,已經不再陌生。
  寇英傑腦子裡還記得,方纔那道智靈幻化而成的銀色指標所顯示的順序,他默默的記著先後的順序,重新在圖畫上安排了一次,留下深刻的記憶。
  這番工作完成之後,他感覺到很累了。無異的,這是一種內在智力靈性的透支。內功、定力、智慧、靈性,四者缺一不可。他僥倖的是具有這種功力的境界,達成了他衷心所期盼的願望,而不負恩師郭白雲臨死相托。
  今夜,他已不再有聰明的智慧,懷著一顆激動而興奮的心,緩緩地收起了那卷魚龍百變圖。
  他內心真有說不出的愉快,日思夜想,魂牽夢繫的雜題,一旦解開,這番喜悅之情,也只有他自己才能深深體會出來。
  洞穴外苦雨淒風,加深了夜的恐怖,澎湃的浪潮,緊緊叩著孤獨者的心鼓。
  風聲、雨聲、浪花聲,交織著一天的不寧靜。有始以來,再也沒有什麼聲音,能與這所謂的自然天籟抗衡,再也沒有任何聲音,能夠奏出這般的節奏。
  在一度激動興奮之後,寇英傑再次保持了冷靜,又回到了眼前的現實。自從來到這裡,半年以來,還不曾下過雨,這番驟雨來得好突然。寇英傑緩緩地繞出彎曲的穴徑,來到了洞前,一件足以使他驚嚇的事情發生了。
  他身子急速的向後退了一步,藉著洞穴口的一方巨石影遮住了身子,然後才向外面打量著,他眼睛所看見的是一極不平凡的景象。驟雨中,有一艘官舟泊在岸邊。風狂雨大,那艘官舟被吹得前顛後伏,兩名力夫用手牽著繩索,把官舟系向一方凸起的礁石上。
  那是一艘十分講究的官船,看起來船艙十分寬大,懸在船艙前的兩列青紗罩的宮燈,想是由於風雨之故,早已熄滅,倒是掛在內艙的兩盞竹絲罩氣死風燈,依然照亮如故。這兩盞氣死風燈上,每隻上面都有紅漆寫著一個「內」字。
  寇英傑立時內心一懍,據他知悉,這附近府縣,絕無以內字冠名者,很可能舟中人物是來自當今大內皇族,如果自己猜測不錯的話,那麼此時此刻這些來自大內的舟中人物,他們的動機與意圖可就值得警惕與懷疑了。
  寇英傑感覺到一陣心驚,打量著眼前那一片浩蕩的河水,真不知道這艘官舟是怎麼進來的。事實上這處水面,乃是黃河主道岔流分出來的一脈支流,由於分出來的岔流,所經之處,皆是急彎駭流,且曲折狹窄,又多礁石,簡直是不能行舟,像眼前這等官舟,它是怎麼進來的?
  然而這些都不是寇英傑所關心的,因為他看見舟內已有人向外步出。
  先是兩名高撐著油傘的漢子左右站立在艙門兩側,隨著艙簾揭處,由艙內步出了兩名身著黃色緞質長衣的老者,二老者由年歲上看去,大約均在六旬上下,均是一樣的高個頭,白面皮。
  左面的一個生得長眉細目,鼻挺口方,頷下留著三綹羊須,右面的一個看上去卻要奸滑得多,一對八字形的老鼠眉,三角眼,頭上長髮多已皤皤,卻在前額上系紮著一條藍色的緞帶,緞帶正中,配著一塊閃燒著奇光異彩的寶石結子。
  兩個人有一點共同的特點——瘦。
  夜雨淒燈之下,那兩張白皙瘦削的臉,看上去確是夠恐怖的。
  兩個老者似乎都具有相當的身份,神采之間說不出的一股子傲慢勁兒。
  站在船頭上,向著岸上打量著,二老低聲的在說些什麼,因為距離頗遠,寇英傑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麼,只能夠看見二人嘴裡散出來的白氣。
  這時,雨已經停了,但是風勢很大,那艘官舟被浪頭掀起來又落下去,顛顛撞撞極不安穩,只是船頭上的兩個老人,卻並不慌亂,站立著身子,就像是打進地裡的石樁一樣穩固,倒是那兩個一旁持傘的漢子,身子跌跌撞撞,現出東倒西歪的樣子。
  這時即見由艙內步出一個藍衣漢子,手上拿著兩件油綢子雨披,羊須老者向他擺了一下手,說道:「用不著。」這三個字可能是順風的關係,寇英傑聽見了。遂見兩個老人各自在整理著身上的衣服。
  那個鼠眉老者回頭說了幾句,即見他右手在長衣下擺上微微一抄,瘦長的身軀已經騰空而起,直向岸邊上落去。緊接著那個羊須老人也自騰身掠起。
  官舟雖已泊岸,但是岸邊與沙灘中間還間隔著許多凸礁,這些犬齒交錯的岸礁,各具形象,散佈開來足有七八丈的距離。
  然而這兩個由官舟上騰起的漢子,卻是由舟上直達沙岸,像是兩道搭空而過的彩虹,隨著一片衣袂蕩起的風聲,雙雙落在沙岸上。
  寇英傑只由二老上岸的身法看來,已知二人身上懷有罕世的武功。
  此刻由於雙方距離不遠,寇英傑非但可以清晰的看清了二老的面影,甚至於對他們說話的聲音也聽得很清楚。
  只見那個鼠眉老者冷冷一笑道:「我不相信他會住在這個地方,這裡簡直無處容身!」
  羊須老者一雙細長的眸子緩緩的在附近搜索著,聆聽之下,冷冷的道:「這可不一定,寧王少年時就有很奇怪的出世念頭,越是人間罕至之處,越是有可能容他藏身,你我既然已來,總要找上一找才好。」
  鼠眉老者冷笑道:「天下之大,哪裡不能藏身,我就不信海鬍子他算的這麼靈,偏偏聖上就是聽他的鬼話,可就苦了我們老哥兒倆了!」
  羊須老人逍:「海鬍子確實有一套,別的不說,只他那一手三陰絕戶掌,只怕普天之下,再也是找不出有第二個人能夠當受得了!」
  那鼠眉老人似乎心裡對那個姓海的充滿了不服,聆聽之下,只是冷笑著不吭聲。
  那個留有山羊鬍須的老人,遂即由袖內取出了一個羊皮卷兒,慢慢的拉開來,鼠眉老者拿出一個火熠子,迎風一晃,呼的一聲,已把火亮著了。
  兩個人就著火光,在那羊皮捲上端詳了片刻。
  寇英傑雖然不曾看見他們在看些什麼,卻可以猜知他們必然是在看一張地圖。
  果然即見那羊須老人收起了羊皮卷兒,眼睛在四下觀望了一轉,道:「不錯,這個地方,實在很像,我們往下面搜!」說完身形略閃,已撲出丈許以外。鼠眉老人緊緊跟在他身子後面,也向前襲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41:19

  寇英傑心中一驚,本能的退入洞內。現在他已經知道,這兩個人是為朱空翼而來,而且毫無疑問的是來自大內。
  這個消息太突然,太令人震驚了!
  寇英傑右掌輕揮,用掌風把洞內的一盞油燈熄滅,黑暗裡他悄悄的盤膝坐定。他的思維,已因為這件事的突然介入而複雜凌亂。
  朱空翼雖然不曾把他的出身來歷詳盡說明,可是只由他嘴裡的那截斷舌,以及他所表露的神采,已可明顯的判斷出,他身上必然背負著難以昭雪的奇辱大仇。那麼,眼前這兩個來自大內的詭異人物,他們的意圖宗旨,也就不難想知了。這麼一想,寇英傑真有點坐不住了。
  眼前朱空翼出門未歸,只是他所居住之處如果一旦為他們發現,日後勢必會留下無窮後患。這麼一想,他實難再保持緘默,當下自地上站起,正想向洞外奔出,霍地面前疾風襲體,緊跟著是火熠子晃動。
  哧的一聲,亮出了一道火光,兩個老人已並立面前。
  寇英傑吃了一驚,向後退了一步,只見二老臉上閃煥著無比驚異的表情。
  羊須老人沉聲道:「你是誰?」
  寇英傑道:「在下姓寇,二位是……」
  鼠眉老者一雙鋒芒畢露的三角眼在洞室內一轉,遂即上前,用千里的火熠子,把面前的一盞抽燈點燃,然後把火熠子又收到懷內。他緩緩轉過身來,那雙三角眼,緊緊的逼視著寇英傑,這才冷冰冰的說道:「我們是幹什麼的,你先別問,先回答我們的問題再說!」
  由神態上看來,這個人比那個羊須老人要難說話的多,寇英傑對於這個人一見面即無好感。
  那個留著山羊鬍須的老人鼻子裡冷冷哼了一聲,在一方大石上坐下來,閃爍著精光的一雙長長細目,在石洞內四下看著:「這裡只有你一個人住?」
  「不錯,就是我一個人。」
  「你為什麼住在這裡?」說話的是那個鼠鬚老人,在他說這句話時,身子不禁向前逼近了幾步。可是他立刻就覺出不對了。
  須知今日的寇英傑已非當日那般身手,半年以來他身受朱空冀悉心指導,由大自然裡鍛煉出大無畏的蓋世神功,已於不自覺裡養成了護體之罡。
  眼前兩個老人,皆為當今維護皇族安危的大內侍衛,自然身手不凡。是以,就在那個鼠眉老人身子向前方一逼近時,立刻就感覺出來。
  寇英傑也感覺到一種異樣的接觸,只覺得全身大震了一下,那是一種同性相斥的顯明現象,他微微一驚,霍地站起。就在他身子方一站起的當兒,那個鼠眉老人的身子卻禁不住向後退了一步。
  鼠眉老人臉色頓時為之一變,一旁的那個留有山羊鬍須的老者也禁不住面色一驚。
  鼠眉老人似乎有了此番見地,對於面前的這個年輕人頓時提高了警惕,神色上也不似先前那般狂傲了。
  「原來足下是個練家子。失敬,失敬!」邊說,他邊自抱起一雙瘦拳,那張青皮少肌的瘦臉上現出了一種暴戾:「寇朋友,有幾句話我們要問問你,你卻要實話實說,不得虛言搪塞,否則只怕對你不利!」
  寇英傑見對方鼠眉老人說話時,那雙三角眼裡不時閃爍著凶光,大有一言不合即時出手之意。在經過一連串不平凡的遭遇之後,寇英傑對於任何事理人物都不能隨便掉以輕心,同時也能遇事沉著,不再衝動。聆聽之下,他微微點了一下頭道:「二位老人家既不以身份姓名見示,寇某人又何必非要回答你們所提出的問題不可?顯然不合人情事理!」
  鼠眉老者一挑那兩道老鼠眉,正待發作,一旁的那個羊須老人卻冷笑了一聲。他一隻手捋著頷下的山羊鬍子,點了一下頭,道:「小兄弟你這句話說得也不無道理,我二人的名字告訴你無妨,但是問你的話,你卻要實話實說!」
  寇英傑道:「那也要看當言與否。」
  鼠眉老者怒叱一聲道:「大膽。」圓睜著一雙三角眼正待發作,他身邊的那個留有山羊鬍須的老人卻橫身而前,作出一副笑臉來打圓場:「小兄弟,你不要介意!」這人手捋著那綹子山羊鬍子道:「老夫姓農,農泰,這是我拜弟商也平,來到這裡實非遊山玩水,乃是在找尋一個多年故舊!」
  寇英傑點頭道:「這也是了,只是尊友又與在下有什麼關連不成?」
  羊須老人冷冷笑道:「老夫並不曾說與足下有什麼關連,只是向足下打聽此人罷了!」
  寇英傑心裡早已有數,卻故意作出一番姿態,當下他微微點頭道:「原來如此,在下願聞其詳。」
  自稱農泰的人一笑道:「寇朋友,我們所要找的這個人,是個魁偉的漢子,足有八尺開外,你可曾見過這樣的一個人麼?」
  寇英傑心中益加的證明對方所要找的人是誰了,當下不動聲色的搖了一下頭道:「我沒有看見!」
  那個叫商也平的鼠眉老人低聲叱道:「胡說,他明明藏身此處,怎地會沒有看見?」
  寇英傑道:「既然你們認定他藏身在此,又何必問我?請便吧!」說罷遂把身子轉向一邊。
  鼠眉老人商也平,一聲怒叱,說道:「放肆!」只見他右臂倏地抬起,凌空直向寇英傑一掌拍來。
  這種手法看來很怪,似拍又抓,五根細瘦的手指微微彎曲著,即有一股尖銳的風力,直向寇英傑身上襲來。
  寇英傑頓時就覺出當胸一陣刺痛的感覺,彷彿為五根銳利的鋼針深深刺中,他本能的向外一掙,立刻,那種中掌的刺疼感覺,頓時為之消失。
  反之,向他出手的那個鼠鬚老人卻似忽然為重力一擊,身子倏地後退了兩步,才拿樁站穩。
  寇英傑對於這種奇怪的現象感到莫名其妙,其實他哪知道他如今內煞罡力已具形象,只須真力貫注,舉手投足即可置人於死地,加以他半年來日夕推敲郭白雲所傳授的內功十一字真訣,早已融會貫通,由是內外兼修互為因果,功力之精進,非昔日之他所能望其項背。
  眼前他雖然未曾想到與對方動手過招,只是想擺脫對方抓拍間所加與的刺痛感覺,卻不知轉動間觸發了力道,內煞罡力倏地發出,才會使得那鼠眉老者商也平當場相形見絀。
  原來,這二個人,正是當今大內的傑出衛士。
  那名留有山羊鬍須的老人農泰,外號人稱閃電客,鼠眉老人商也平,外號是鷹爪手,二人昔日原是黑道出身,在江湖上成名立萬,橫行於川陝一帶,後來為當今大內神武統領平江一叟海大空所收羅,搖身一變而為效力皇族的大內侍衛,自是平步青雲,狐假虎威而目空四海。
  平江一叟海大空此人,傳說乃是當今海內的一個奇人,有關此人種種行徑,以及近乎神話的傳說,武林中風聞已久。據說此人發跡於青康邊地,幼負奇能,得異人傳授,練成一身鋼筋鐵骨,父母故後,隻身入山林狩獵為生,能擒飛鳥,獵虎豹,但卻因面有青記,貌相奇醜而見惡於鄉里,有一次與人衝突,連殺十七人而亡命外鄉。
  據說海大空亡命外鄉,在西川地面上幹起了黑道的買賣,以其生具特異奇學,不數年間,已闖下了萬兒,匪號青面閻王,川貴康滇一帶,黑道中人,無不聞風而從,奉為神明,而遙遙受其差遣節制。
  這個海大空頓時在黑道中得享大名,聲名之盛,在黑道中也只有宇內十二令中的鐵海棠與當時出沒海南一帶的獨行大盜黑衫客邊震所僅能望其項背。
  青面閻王海大空在川西聲望日益坐大,正思向江南擴展聲勢的當兒,說來也活該他走運,恰於此時,盤踞於川滇交界一帶的生苗突然叛亂。
  那生苗頭子,頭梳九條髮辮,自稱為苗帥,率生苗數千人大舉發難,駐節川滇當地的守軍,倉促應戰,居然不敵,一夕之間為苗軍突破,殺擄極重,潰不成軍,於是朝廷下令招討,卻給與那個黑道魁首青面閻王海大空建功良機。
  據說海大空當時基於一時之忿,集結了十數名江湖黑道人物,假意投效當地駐軍,出面綏靖地方,其實卻是為恐生苗佔據了他所既有的勢力範圍。
  這位青面閻王海大空,基於本身利益挺身而出,出戰之前一日,即施展夜行身法,深入敵營,人不知鬼不覺的即行把那位九辮苗帥的首級取到了手中,梟首示眾。
  如此一來,苗軍由於主帥的身死,因而陣勢大亂,潰不成軍,海大空以次的十數名黑道高手,乃得待機出沒敵營,盡情殺戮,短短三日夜,卒將勢力頑強的苗亂予以平息下來。
  事後論功行賞,海大空乃得專摺飛奏,見重於當今聖上,調入大內當差,不次擢拔,而成為今日之神武營統領身份。
  神武營乃是負責皇族安危的近身侍衛營,其內侍衛個個武技精湛,自從海大空由一名江湖大盜、黑道魁首搖身一變而成為負責皇族安危的朝廷命官之後,確實權傾一時,炙手可熱。
  海大空因為深得聖上器重,乃得為所欲為,由是乃將昔日為非作歹的一干江湖同道悉數引進神武營當差,數年間神武營勢力大增。只是這類人物昔日為惡多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一旦當下皇差,日久天長,不禁原形畢露,為害京畿更甚盜匪。
  對於一些朝廷重臣,亦不免軟硬兼施,極盡勒索取求為能事。於是京畿交詬,百官紛論,無不談「神武」而變色。而那位權集一身的神武營統領海大空,並不以此為戒,只圖取悅於當今聖上一人,絲毫不把朝廷百官以及時下法論看在眼中。
  話說回來,眼前的這兩個人——農泰,商也平,正是來自神武營的大內侍衛,至於他們來此搜查那位七王爺朱空翼的用心,可就顯示著另外一項陰謀秘密了。
  眼前那鼠眉老者——鷹爪手商也平,想不到對方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人,居然會有此功力,大驚之下,第二次力貫右手臂,怒叱了一聲:「小輩!」就見他身軀猝然向下一煞,第二次運掌,右手五指彎曲著活似一把鐵鉤,直向寇英傑當胸擊去。這一手功夫,可要較先前的那一手厲害多了。
  掌力方一遞出,石洞內空氣頓時為之一炸,一股凌人的猛厲罡風劈空而出,直向寇英傑臉上猛襲過來。
  寇英傑心中一驚,當下不假思索的猝提真力,雙手霍地向上一提,施出全力向外迎出。
  石洞內顯然大為震動了一下,寇英傑擊出的力道,已將對方掌力化為無形,他站在地上的身子紋絲不動,反之,那位素來目高於頂,有大內十七高手尊稱之一的商也平,卻禁不住向後退出了兩步。兩步之後,仍然還不能挺立住站姿,身軀一歪,直向後倒了下去。
  對於商也平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就見他雙手張處,瘦長的軀體在地面上一個疾旋,快如旋風般已向著寇英傑身側旁邊襲到,兩隻手箕開手指,直向著寇英傑兩處琵琶骨上抓下來。
  寇英傑立刻覺出數股猛厲的尖風透體直入,由對方彎曲的手指形狀上看來,他確定對方所施展的是鷹爪功力。
  這種功力的極限威力,足可穿木洞石,也是破橫練功夫的最佳功力。是以,寇英傑不得不全力防範。
  有了上一次的出手信心,他遂不再猶豫,當下力聚雙腕,用力的向外一分,硬生生的拖住了商也平的一雙手腕子,只覺得對方兩掌力按之下,其力萬鈞。
  四隻手臂運力互較,兩隻手向內,兩隻手向外,像是磨盤般的打起轉來。
  忽然,商也平分開的雙手,像是一雙離巢的燕子般的向外分開。
  這老兒分開的一雙手掌,快如閃電,又似驟然揮出的一雙鋼刀,直向寇英傑頸項上劈削下來。這一手確是高明,快到了讓人措手不及。
  寇英傑心內起了一陣驚懼,他雙手在下,商也平在上,無論就動作、先後,其勢都不及防止,眼看著商也平那雙鋒利的手掌,即將如刀刃般的落在他的頸項之上。
  值此危機一瞬間,他腦子裡忽然閃現出一種姿態,不是人的姿態,是魚的姿態。這個念頭一經觸及,寇英傑全身已不由自主的隨著他腦子裡的思念而有所改變,活生生的象煞一條巨魚。
  忽然間他的身子變得瘦小,整個身軀在這一剎那間,已變成了一條魚,哧!好一式金鯉躍波,在任何人看來都會認定無法施展身法的窄狹空間,他倒轉縱出的身子,卻是足足有餘。
  商也平雙手自然的走了空招,他幾乎不能相信自已的一雙眼睛,因為他所看見的不是一個人所應有的姿態,而是一條魚!
  商也平呆住了。
  閃電客農泰也呆住了。
  眼看著寇英傑魚般滑溜的身子,在一陣曲扭伸縮之間,以著令人不及交睫的神速,已經縱出洞穴之外。
  農泰、商也平相互驚看了一眼,不假思索的同時向外縱身追出。
  風平。雨息。皓月。
  月光如霜,鋪在平平的沙面上,沙面上站著的那個人——寇英傑,睜著那雙光亮的眸子,以一種以逸待勞的神態打量著當前的兩個老人。他已經有足夠的信心,不再懼怕任何人。這種信心的產生,只是剎那間的事。
  天底下的事情,奇妙得難以令人預料,就拿寇英傑來說,對於那卷妙絕今古的武林瑰寶——魚龍百變圖來說,在半盞茶以前,他還只能說一知半解,然而這一瞬間,只因為他忽然觸通了其中的一招,牽一髮而動全局,忽然間他已觸類旁通。
  剎那之間,他腦子裡,已經完全為那些活躍亂跳,營營種種的數百種魚的姿態所充滿。他只覺得全身上下充滿了活力,只須要認定其中任何一種姿態,一經念及,必可照其形象倏化而出。
  奇妙的智靈感覺,竟然在此剎那之間完全大開,內心的喜悅更非言語所能形容。
  這是一種奇妙的感覺。這種感覺迫使著他急欲要尋覓出一個動手的對象,來施展他腦海裡反映出的千百種奇妙招式與姿態。
  眼前的兩個老人,似乎來得正好,正可以拿他們來一試身手。
  鼠眉老者商也平做夢也不曾想到,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少年,居然會有此身手,他幾乎變得驚愕了,他腦子裡仍然還在追思著方才對方脫身的那一式奇妙身法,覺得稀奇古怪,簡直是匪夷所思。
  閃電客農泰嘿嘿一笑,向著寇英傑抱了一下拳道:「閣下身手妙絕今古,老夫不才要請教幾下高招!」嘴裡說著足下向前一滑,兩隻手交叉著猛然向寇英傑兩肋上插下來。
  既名之為閃電客,足見此人出手之快!
  果然,速度驚人,同時就在他雙手力插的一瞬間,鷹爪手商也平已由另一面猛襲了過來。在一片衣袂蕩風聲中,商也平右手五指箕開著,猝然施展出按臍力,一掌直向寇英傑左面胸肋之間擊了過去。
  以商、農二人身手論,在武林中已屬罕見,即使在大內眾武士中,也是出類拔萃的人物,為直隸神武營統領海大空手下的十七高手中的二人,這等人物一向自負過人,目高於頂,還很少看見他們聯手向一人出招。
  在農、商二人聯手攻擊之下,眼看著當前的這個年輕人身軀向下一縮。
  農泰的雙手是直插而出,商也平的一掌卻是橫推直出,三隻手交插為一個斜三角的姿態,就在這三隻手所構成的一個小小三角形空隙裡,寇英傑的身子魚也似的滑溜,哧!一下脫身而出,顯然又是一式妙絕今古的怪招。
  兩個人走南闖北,都活了一大把的年歲,在武術方面更是浸淫有年,可謂之見多識廣,然而像眼前這個年輕人所施展的手法,不要說是見了,簡直是聽也不曾聽過。
  三隻手相繼走空,四隻腳俱都因為前衝的勢子過於猛烈而由不住向前一栽,就在這一瞬間,他們感覺到身後疾風猛襲,以二人平素對手的經驗,立刻就可以判斷出有人以重手相加。
  閃電客農泰首先喝叱一聲,向後猛然一個倒翻,鷹爪手卻側縱出三尺以外,他心懷忿恨,深深以為憑自己的功力竟然不是一個年輕人的對手,而引為奇恥大辱,是以就在他身子方一站定的當兒,右腕向外一翻,袖口裡「哧!哧!」兩聲疾嘯,發出了一雙柳葉飛刀。
  月色之下,這雙銀面薄刃的柳葉飛刀泛射出兩道清晰的白光,直奔向寇英傑一雙眸子上疾飛過來。
  鷹爪手商也平這一雙飛刀出手極準,在暗器功夫上來說,是屬於「聽風出手」的傑出手法,商也平左右雙手貼著肘腕肉身,合藏有四口薄刃柳葉飛刀,各著刀衣,由於刀身軟薄,貼肉又緊,平素看起來絲毫也覺得不累不贅,一經出手,令人防不勝防。
  以眼前而論,他這一雙飛刀出手誠然可以當得上高明二字。
  薄薄的刀身,迎著微風,顫抖出一陣唏聿聿的聲響,快若電光石火,只一閃已來到了寇英傑眼前。
  怪異的事又發生了!就在商也平、農泰二人目睹之下,但見寇英傑整個上軀向後一個翻仰,順下顎以上,整個的面頰,突然間一下子變得瘦窄了許多,兩口飛刀竟然擦著他的兩處腮邊哧的一聲滑了出去。這一手,顯然又使得兩個老江湖為之大吃一驚。農泰、商也平在目睹著對方施展出這一式身手後,都不禁驚出了一身冷汗。
  農泰驚叱一聲,身軀猝然向下一矮,右手向腰間一探,霍地向外一抖,噗嚕!一聲疾響,一根九合金絲棒已拿到了手中,黑夜裡,這種兵刃活似一條金蛇般的靈活,閃燦出一道刺目的金光,伸縮之間,直向寇英傑當胸要害鳩尾穴上猛紮了過來。
  寇英傑在身形運轉之間,只覺得全身氣脈皆開,心靈智爽,說不出的一種活力鼓舞他,這一刻間非但那百招金鯉躍波的姿態在他腦子裡栩栩如生,就是師授的內功十一字真訣,也完全融會貫通,洞悉無間。
  這些深奧難解的招式、心法,可能窮一生之力,也不能融合貫通,然而如果一經融會之後,卻似左右逢源,又如寒天飲冰水,點滴在心頭,一經念及,即可如意的施展出來。
  寇英傑初試玄功,內心有說不出的興奮。
  眼前,農泰的一桿九合金絲棒眼看著已經點在了他的心窩上,他腦子裡方經念及到一個凹腹挺躍的姿態,只覺得身軀向後一收,內裡似有一股無名的力道鼓舞著,他的身子果然應念而出,與他所思念的那種姿態一般無二。頓時,他整個的身體如其所思的潑剌直起,在農泰的九合金絲棒下,凸挺如蛇,等到農泰發覺不妙時,寇英傑騰在空中的身子正赫然落在眼前。
  農泰只覺得手上一緊,那根九合金絲棒已被對方緊緊抄在手裡。
  須知寇英傑半年以來,在朱空翼的奇異指點之下,功力早已突飛猛進,那十一字內功真訣更給他不可思議的突破性進展,加以朱空翼所授的水濤功使他無論內、外、智、靈各方面,皆有神奇性的邁進,一經出手,功力駭然!
  此刻農泰的九合金絲棒一經被他抄在手中,頓時就感覺到一股凌人的力道透過棒身,倏地向他身上襲了過來,農泰情知不好,驚叱一聲,翻身就起,可是仍然慢了一步。
  寇英傑所施展的身法,每一招都是那麼奇怪,農、商二人,即使翻遍了記憶深處,也感覺到前所未見,自然是缺少對付這類招法的經驗。是以,就在他身子方翻起的剎那間,但見寇英傑身軀向前一探,右手倏地一鬆,農泰只覺得身上一輕,方幸得以脫身,卻不知寇英傑身形如風而過。
  閃電客農泰昔日在武林素以身法輕快而見稱,可是今夜他卻遇見了比自己更快的對手。
  他幾乎沒有看清楚,對方是怎麼欺身前進的,就在那個年輕人掌力微探之間,一股凌人的強韌罡風,已由對方手掌心裡發出。
  農泰只覺得身上一麻,迎合著寇英傑所發出的掌力,足下通通通,一連後退了六七步,才勉強定住了身子。他身子才自站定,才覺出中在身上的那股力道異常的迂迴,似乎仍然潛伏在自己身體裡,霍地大震一下,農泰身子再想後退已是不及,足下一蹌,跌倒在地。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鷹爪手商也平身形巧快的已由寇英傑身後攻到,他身子向前一附,兩隻手用抱樹功,霍地向著當中一擠,一下子抱了一個結實。
  商也平由不住心中大喜,他內功精湛,抱樹功與鷹爪功同出一轍,商也平在這兩門功夫上,下過苦功。就以此刻他這一抱之力,慢說是個人,就是一塊巨石,在他雙臂合夾之下,也必然當場為之粉碎。
  然而,眼前這個寇英傑顯然是具有一種異能,商也平雙腕力抱之下,只覺得對方身上猝然彈起一股強韌的阻力。
  商也平鼻子裡厲哼一下,決計要與對方見個高下,雙腕力夾之下,施出了全身之力,用力的向著當中一擠,這一次,使他更為驚異駭然。
  就在他雙腕力抱之下,只覺得對方身上,潛升出一股奇熱的氣機,又似有一股說不出的滑膩感覺,這種感覺,為他生平所僅見,像一條滑溜的黃鯉。
  總之,這些奇特的現象,使得商也平自感擁有萬鈞的巨力,居然無從著力。眼看著寇英傑的身子,就這般的在他雙腕之間滑脫開來。
  商也平大吃一驚,身形一晃,縱出丈許以外。
  月光之下,他看見對方那個年輕人神色凌然的正自注視著他,儼然強者之風,眼睛裡何曾有視於當前二老。
  在他凌人的目光注視之下,農泰、商也平感到了一陣前所未有的戰慄,由衷的感覺出不是對方敵手。
  在寇英傑凌人的目光之下,兩個人節節後退著,一直退到了河邊,寇英傑亦步亦趨的緊緊逼著他們。
  閃電客農泰自從方才著了一掌之後,身上一直的冷熱不定,尤其是四肢百骸,更有隱隱酸疼的感覺,他雖然不知道對方所施展的是一種什麼樣的奇異功力,但是以他四十年武功浸淫經歷,卻可斷定出自己顯然已負了傷,而且絕非是普通的傷,心裡從而升起了一種恐怖的感覺。
  「姓寇的!」他站住了腳步,冷冷的道:「我們素無交往,你竟然對我下此重手,老夫二人今夜雖然敗在你的手裡,可是打人一拳,防人一腳,你卻是惹下了大禍!」
  寇英傑冷笑道:「我惹了什麼禍?」
  鷹爪手商也平岔口道:「小輩,你可知我二人是什麼身份?」
  寇英傑冷冷的道:「我不管你們是什麼身份,今夜之事,是你們上門欺人,我已對你二人手下留情,再要不知好歹,可就怨不得我出手無情,眼前就叫你二人血濺黃沙!」說時,他情不自禁的向前逼近了兩步,商、農二老由不住向後退了兩步。
  農泰咬牙切齒的道:「姓寇的,老夫二人這一趟當的是皇差,你有天大的膽子,竟敢阻攔不成?」
  寇英傑總算明白與證實了對方的真正身份,心內吃驚,表面上卻絲毫不曾現出,他冷冷的道:「姓農的你言重了,在下一介草民,談不上與皇族有什麼牽連,你用不著用大帽子來扣壓於我,事實我也並不畏懼!」
  農泰冷森森的道:「既然如此,你就隨我們回去!」
  「沒有這個必要!」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41:50

  農泰冷笑道:「你的武功雖然很高,可是如果你不知趣到要與我們為敵,顯然對你是不智的!」話聲方歇,遂見他捲舌發出了一聲尖銳哨音。
  其實他不須要如此,船上的人早就下來了。兩名黃衣衛士,四名黑衣大漢,早已伏身在岸邊的礁石旁,等候著向寇英傑出十,此刻哨音一響,六個人同時縱身而出。
  六條人影,都稱得上傑出身手。像是早已經商量好了似的,六個人分成六個不同的方向,同起同落,待到身形落地之後,正好是一個等邊六角形,團團的把寇英傑圍在了中心。
  河面上,那艘大官船仍然繫在原處,由於船上的人都下來了,看起來顯得異常的輕,浪潮湧處,把它拱起來又摔下去。
  船上的四盞氣死風燈劇烈的晃動著,燈光一如月光那麼的淒迷,渲染在河面上,竄動起千萬點金星,風輕輕的襲著。
  寇英傑已經不再懼怕了,自從他深深瞭解自己的功力之後,內心已有足夠的自信。
  自信常常是制勝敵人的要訣,他知道眼前一番激戰在所難免,心內倒能處之泰然。
  鷹爪手商也平一聲怒叱,手指向寇英傑道:「給我拿下來。」
  六人齊應一聲,當前的兩名黃衣衛士,首先騰身而起,同時向寇英傑正面襲到。
  二人身材相若,身法亦相似,更妙的是他們兩個竟連所用的兵刃也是一般模樣,兩口同樣式的長劍,幾乎在同一個時間裡揮過來。
  劍上的寒光,形成一個「人」形,直向寇英傑當胸兩肋上猛劈下來。
  寇英傑心裡只惦念著一個姿式,倏地向內深深為之一收,頓時兩肋深陷,兩口長劍,竟然差著分毫沒有劈中,等到二人想到向後撤劍時,其勢已是不及,寇英傑的雙手,霍地向外一分,如分波金鯉,只一下已拿住了二人的雙腕,他足下向前疾跨一步高叱一聲:「去!」
  雙腕向外倏地一翻,兩名黃衣衛士偌大身軀,竟然像飛鳥也似的被擲了出去。「噗!噗!」兩個人,分別摔倒在沙地裡。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兩名黃衣衛士身子被擲出的一瞬,四個黑衣大漢也同時向著寇英傑身前襲到。
  原來黃、黑衣著不同,顯示著來人身份的有異,黃衣人隸屬大內東廠,黑衣人卻屬於西廠,東西兩廠的總提調,也就是今日大內神武營統領——平江一叟海大空。
  本朝自成祖起始設兩廠,兩廠衛士皆是身懷絕技的武林高手,經過嚴格的規律訓練後為皇室效力,一腦子的忠君思想,其分子由於組成複雜,且多江湖黑道人物,益加的管理不易。又因所執行任務多屬緝殺之類恐怖工作,是以朝臣側目,各方聞名喪膽。
  這類人雖然職位不高,但以其所執行任務之特殊,平素動輒殺人,各方側目,敬鬼神而遠之,益加使得彼等自命不凡,養成唯我獨尊的跋扈行為。想不到這一次居然會在這裡遇見了厲害的對手,甫行交手,即被打得落花流水。
  四名黑衣漢子,隸屬西廠為「坤」隊中的「剪翅手」,所謂剪翅手亦即「出擊」、「行動」的打殺人手,另有「偵緝手」專司負責緝查工作。
  東、西兩廠,總人數不過五百名之眾,卻又按各人武功能力之不同,分為天、地、乾、坤四隊,農泰與商也平皆是天隊中健者人物,四名黑衣漢子卻是人數最多的坤隊剪翅手。
  屬於坤隊的這些人物,其中亦頗多身手不凡者,卻因進門略遲,格於規定而留隊觀察其能力,再定陞遷,是以這一隊的分子最是複雜,行為最是不肖。
  眼前的四個黑衣大漢即新近為海大空所羅致之不肖分子,昔日匪號為「常山四蛇」,各人施一口奇特形狀的護手鉤,對敵時四鉤聯合出手,堪稱時下一絕。四人自投身大內當差後,苦無出頭良機,這還是第一次分發任務,偏偏一上來就遇見了寇英傑這個厲害的對手。
  看上去,四人身材差不多,行動的確夠敏捷。就在那兩個黃衣衛士方被擲出的同時,四個人已自四方同時襲近。
  四柄護手鉤幾乎在同一個式子裡撒出來,雖說是同時撒出,可是施出的姿態卻是大異其趣,分別為鉤、劈、拉、扯,一股腦的向著寇英傑身上照顧過來。
  四把兵刃出手的勢子不謂不快,下手不謂不毒,在一片閃爍的兵刃寒光裡,已把寇英傑全身上下罩定,四鉤分扯之下,鮮能有還手之機。
  只是這一手對於眼前寇英傑來說,顯然又失去了作用,就在常山四蛇的四柄護手鉤方自落下的一瞬,寇英傑陡地發出了一聲喝叱,驀地仰身而起,顯然又是一手金鯉竄波的勢子。
  在各人驚奇的目光之下,寇英傑倒仰而起的身子在空中一溜子急滾猛翻,四柄護手鉤竟然全部失去了準頭,雙雙走了空招。
  眼看著寇英傑倒竄而起的身子龍蛇不定的變幻著,各人打量著他起身的勢子,俱都以為他勢將要竄出七八丈外才可以收住勢子,哪裡想到大是不然,眼看著他騰起空中的身子才不過上竄了丈許左右,四肢同開,以雷霆萬鈞之勢向著常山四蛇當頭反罩下來。
  常山四蛇各自發出了一聲驚呼,做夢也不曾想到對方竟然會有此一手。更令他們驚異的是,就在寇英傑手足張開的一瞬,似有一圈無形的罡風,猛烈的凌空罩落下來,四個人方自想到不妙,卻已是抽身不及。
  這一式金龜罩頂,參合著魚龍百變的奇妙身法,內引元罡,外具形象,端的是威力無匹。
  寇英傑本人也在驚訝之列,他初試玄功,內心充滿了激動興奮,下手惟恐過遲,出力惟恐不猛,一經展出,自是威力加倍。這一式金龜罩頂參合著內功元罡,一經展出,果然不同凡響,隨著他手足的出勢,空中猝然響起了一聲悶雷。
  寇英傑總算心存忠厚,在他功力方自使出一半時,心中想到了不妙,硬生生的把力道撤回一半。饒是如此,常山四蛇也是受害不輕,隨著寇英傑遞出的一雙手腳,在那聲炸開的雷鳴聲裡,常山四蛇四個身子象不倒翁般的起了一陣劇烈的搖蕩,如同遭了雷殛般的,分別昏斃當場。
  寇英傑四肢一發即收,平沙落雁似的輕輕落下身子。當他目睹著眼前四人的這番情景,不禁微吃一驚,似乎有點出乎意外。
  農泰、商也平看來較他更為吃驚。
  兩名黃衣衛士也相繼由地上爬起來,乍見眼前情景,俱都驚得呆住了。
  農泰冷笑一聲,緩緩走過去,翻看了一下常山四蛇之一的臉,再抬頭注視向寇英傑。他的那張臉看上去異常的蒼白:「姓寇的,你好大的膽子!你闖了大禍了!」
  鼠眉老人商也平撲前看了一下倒地的四個人,只見後者四人俱都牙齦緊咬,七孔流血,雖不曾死,看上去已是奄奄一息,分明是為對方內在罡氣所中,這等功力自是駭人已極。
  商也平看在眼中,禁不住發出了冷森森的一陣陰笑,目注向寇英傑道:「我等身受皇差,來此辦案,你這小輩竟然膽敢殺官拒捕,小子,你等著看吧!」說完他向著另外兩名黃衣衛士揮了一下手道:「把他們哥兒四個抬上船,我們這就回去。」兩名黃衣衛士應了一聲,分別把常山四蛇倒地的身子抬了起來,返回大船。
  農、商二老仍在注視著寇英傑。以他二人素日的威望,想不到今天會栽在一個並不知名的年輕人手上,這口氣自是難以下嚥。
  商也平仍然不死心,他還有一樣厲害的暗器手法不曾施展出來,這個暗器名為「飛刀陣」,乃是由十二口飛刀所組合而成。
  商也平畢生習暗器,獨擅飛刀,稱得上是這門暗器中的高手,他所施展的飛刀尺寸、式樣,都是他個人親手設計定制,稱得上是獨具匠心。
  飛刀形狀一如柳葉,長只五寸,寬一寸,形若柳葉的兩處邊端,各開有三分左右的刃口,通體上下,薄如蟬翼,除了他兩處衣袖內貼腕藏有四口之外,最主要的是暗藏在他腰身上的一十二口。
  這一十二口飛刀,是插別在一條束腰的軟帶上,那條軟帶本身就可以充作對敵時的乒刃,遍體銀白,為細巧鋼絲所編製。
  所謂飛刀陣,即是在他一出手之間,能把插在那條鋼絲軟帶上的一十二口飛刀悉數同時發出。
  這門暗器手法,稱得上是商也平的一絕,能在一舉手間同時發十二口飛刀,已屬難能,尤其難的是這一十二口飛刀,卻還兼顧對方身上的十二處穴道,更是難上加難!
  商也平心裡有了主意,遂向閃電客農泰施了個眼色,有意把嗓門放大道:「咱們回去,叫他等著俺們吧!」話聲出口,身子轉回。
  也就在他身子方一轉過的當兒,倏地旋身擲腕,刷的閃出了銀光一片,一條銀光燦爛的腰帶已隨手抖出,帶上的一十二口柳葉飛刀,也就在他旋身振腕的一剎那,全數飛臨寇英傑面前,十二口飛刀,按十二個穴位,一股腦的向著寇英傑身上攻到,快如電閃,防不勝防。
  這一手,的確出乎寇英傑意料,然而他如今已練成了內在乾罡之氣,這種氣功,非但可以用來制敵,最妙的卻可用以防身。
  就在十二口飛刀方自襲進他身側感應圈的一剎那,他身上立刻有了微妙的反應,全身上下各處穴道頓時自行關閉。饒是如此,寇英傑仍然禁不住吃了一驚,他力貫雙掌,全力的向外一擊,同時足尖飛點,整個身子陡地拔空直起。
  這一式一鶴沖天的輕功絕技,在過去,雖經他施展出全力,亦不過只能夠縱起六七丈,然而這一次,他身子卻足足拔起了十丈開外。像是一隻衝霄直起的大雁,妙在一十二口飛刀幾乎扎到了他的身上,值此一瞬之間,他竟然拔身而起,十二口飛刀,居然沒有一口扎中,全數都落了空。破空聲中,十二道燦爛銀光,全數投沒入深沉的夜色之中!
  鷹爪手商也平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他還不曾看清楚對方是怎麼騰空起來的,面前人影一閃,寇英傑又到了眼前。
  對於寇英傑來說。他如今一旦揭開了融會這些神秘的武功法門之後,一舉一動,即使是舉手投足亦無不見功力。
  商也平怒哼道:「小輩找死!」右手一振,卻把那條銀色燦爛的鋼絲軟帶,直向著寇英傑面頰上猛抽過來。
  寇英傑引頸翻身,對方的迎面一擊落空,商也平怒火之中,再也不顧及許多,左手向外猛力劈出一掌,右手的鋼絲軟帶有如神龍擺尾般的在空中迅急的舞出了一個乙字,向寇英傑臉上抽去。
  寇英傑身法之詭異,確是出人意料,在對方乙字形的鋼絲軟帶之下,他的身子也跟著變成了一個乙字,只一閃,已掠向商也平背後。
  商也平一驚之下,再想翻身,卻已不及,寇英傑右掌一探已搭在了他肩頭之上,商也平頓覺身上一麻,身上穴道已吃對方拿住。
  是時閃電客農泰正當進身發招,乍見此情,不禁停止動作。
  商也平全身穴脈,在對方真氣扣壓之中不能運行,憋得他全身上下簌簌打顫。
  寇英傑目光逼視農泰,冷冷道:「你二人皆不是我的敵手,我與你們原是無冤無仇,你們欺人過甚,這一次便宜了你們,下一次再要犯在了我的手裡,我可就不再留情了!」冷笑一聲,右腕振處,叱了聲:「去!」
  鷹爪手商也平偌大的身軀,就像一枚球似的被擲了出去,只聽見噗通一聲,水花四濺裡已沒入河水之內,所幸他落身之處河水不深,儘管這樣卻也夠狼狽了,商也平由河面上探頭出來,他兩手翻出,用力的一擊水面,嘩啦一聲響,整個身軀由水中躍出,落在了船上。
  燈光下,他是那般的狼狽,週身上下水濕淋漓,一頭花白長髮,鬼也似的貼在臉上,加以那張蒼白瘦削的臉,由於怒恨羞辱,扭曲得那般厲害,看上去的確猙獰可怖!
  像是鬼笑狼嗥般地,他發出了淒厲的一聲長笑:「小輩,你等著瞧吧,商大爺早晚會來收拾你的!」說話時,農泰也已施展登萍渡水的輕功絕技,撲上了大船。在他命令下,這艘大官船遂即張開巨帆,緩緩的啟碇開航,直向山谷外面的主流馳去。
  朱空翼離開這裡已經七天了。
  這七天對寇英傑來說,簡直像是七個月,七年。他渴望著馬上能夠見到他,把農泰、商也平來犯的消息告訴他,好叫他早作準備,偏偏他就是不來。「他到哪裡去了?」不止一次的,寇英傑在想著這個問題。
  在他眼睛裡,朱空翼是繼先師郭白雲之後,唯一令他所深深欽佩與衷心敬仰的一個奇人。他那身傑出的武功,已經到了登峰造極地步,他的心性也早已古井無波,寇英傑實在不明白,在他潛忍數十年早已習慣了獨居生活之後,為什麼會突然間又涉足人世,由他匆忙的行色以及他隨身所攜帶的那口長劍上看來,很可能他是在從事一件仇殺工作。
  什麼人是他的仇人?什麼人又是他的敵手?每一想起,寇英傑總會興起無數的疑團,內心也就不自禁的更為著這位摯友良師而深深懸念。
  朱空翼的離開,必然是在從事一項神秘而又恐怖的任務,這一點似乎可以認定。
  這幾個月的艱苦歷練,已使他心境隨遇而安,不再為俗務所困擾,可是對於朱空翼這件事,他竟然是放心不下,他思忖著可能有一件什麼大事發生了。
  子時來臨,他觀察了一遍歡騰的魚躍,參習著那卷金鯉行波圖,越覺得心領神會,大有收穫。自從他體會出這卷金鯉行波圖的奧秘之後,日來每有精進,原本是單一的一百種姿態,一旦被他融會貫通之後,竟為他開創出數百種詭異絕倫的姿態,無不巧妙曠世、生平未睹。他發覺到自己所以能如此精進,主要的是由於這七個月來艱苦歷練乾罡內功所致,再者師授的那十一字內功真訣亦有極大的幫助,三者之湊合,缺一不可,似有互相砥礪結構之功,更有相互呼應之妙。
  人是不能永遠在寂寞中生存下去的。以寇英傑論,他所以遠離市俗,來到這人跡罕至處潛心艱苦練功,主要的目的,是為了達成他參透那卷金鯉行波圖的願望,如今這個願望他達到了,甚至於遠比他頂期的收穫更要多了許多。
  今天,他的思維似乎特別多,除了擔心朱空翼的安危之外,他更想到了自己的切身問題,諸如先師郭白雲的死,鐵海棠所加諸的仇恨,在在都使他心緒不寧,難以排遣。
  當然,他更忘不了郭彩綾,一想到她,他整個的情緒都亂了。
  彩綾如今是否還在白馬山莊?近況如何?
  對於自己退還晶瓶主動棄婚出走的措施,他感到說不出的悵恨,每一想起,都禁不住由衷的發出歎息,那個姑娘給他留下的印象,實在太深了。
  總之,一想到師門中事,就不禁令他痛心,尤其是兩個師兄太令他失望了。未來的一切,充滿了重重的困難,如何振興師門,安內攘外,這副重擔,將要靠自己來努力完成了。
  他全力壓制著起伏的思潮,尤其對於彩綾刻骨的相思,更是不易排遣,然而他勢必要克制,以彩綾那般任性作為,在下次見面機會裡,實在難以想像她將以何種態度來對付自己。
  再者,由於走時匆忙,竟把自己那匹心愛的寶馬黑水仙留在了山莊,又不便再回去索取,想起來不勝遺憾。
  天色漸明,陣陣的寒流襲過來,風勢由穴口吹進來,在附近這片山窪子裡不停的打著圈圈,氣溫相當低。寇英傑默默算計著時令已然入冬,這裡不久將要降雪,河水都要結冰,那時候,也是自己離開的時候了。也許是剛才一番思潮的騁離,這時他感覺到一種說不出的落寞,心裡充滿了無比的惆悵。
  時令雖已入冬,他身上仍然只穿著一襲薄薄的單衣,看上去確是不勝寒冷。
  寇英傑盤膝在沙地上,調息了一陣內功,自從他深悉郭白雲所傳授的內功十一字真訣奧妙之後,已把握住真氣運行之道,不過半盞茶的時間,已收到了驅寒的效果。
  他緩緩的由沙地裡站起來,步向水畔,找到了聚息的蝦群,生吃了一些,更覺得身上暖洋洋的十分舒泰。就在這時,他看見一條熟悉的人影由對面嶺巒之間拔起來,只要瞟上一眼,頓時就使他認出來人正是朱空翼。因為除了他以外,別人是不可能具有如此利落的身法。
  一個人的輕功能夠練到如此地步,實在是不可思議,寇英傑如非對於他的動作深所瞭解,簡直就難以斷定那是一個人。
  現在,當他仔細的注目看時,那條人影,已由百十丈高下的石峰頂巔縱身直下,看過去有如飛星天墜,直直的殞落山腳,俟到落足山腳一瞬間,卻又似彈丸般的就空彈起,直向當前那片浩渺的煙波上落去。
  這番輕功施展得更令人瞠目結舌,眼看著那個人在水面上的壯大軀體,有如星丸跳躍般的倏起倏落,不過是瞬息之間,已臨近面前。
  寇英傑在對方身子墜落山下的剎那,已能清晰的看清了他的一切,證實了來人正是朱空翼,隨即迅速的迎過去,他身子方自撲向岸邊,來人朱空翼偉岸的身子,在一片撲面的疾風裡,已臨近面前。
  來人正是朱空翼。他穿著一襲紫紅色的緞質長袍,頭頂上破例的加戴了一頂同色的風帽,足下是一雙薄底京靴,襯以背上的那口長劍,端的是一副神偉氣象,截然有別於他的昔日原始裝束!只見他右手提著一個紅綢子的四方形包裹,包內也不知裝些什麼,看上去四四方方像是一個匣子樣的東西,也不知是什麼物件。
  雙方四隻眼睛對看著,眸子裡閃燦的精光,顯示著他們心裡的喜悅與渴望。
  甚久之後,寇英傑才輕輕喚了一聲:「大哥!」忽地上前了一步,緊緊的握住了他的一隻手。
  朱空翼古銅色的面頰上綻開了一片笑容,用力的在他肩上拍了幾下,隨即施展身法一徑的向住處奔去,寇英傑忙自跟上去。
  二人施展開傑出輕功,踏行於崢嶸的亂石之間,有如康莊大道。朱空翼在前,寇英傑在後,活似兩隻飛撲的大鳥,不過轉瞬之間,已翻越出十數里之外。
  朱空翼忽然站住身子,甫行回身,寇英傑已臨面前,二者相差的距離,不過丈許左右。
  對於朱空翼來說,確是使他吃了一驚!他似乎是驚於寇英傑傑出的輕功進展,不禁大為激賞,頻頻的點著頭,再次的把身子拔起來,一徑的向叢嶺間翻越直上。
  寇英傑心知他是存心試探自己功力如何,遂打點起精神,展出一身能耐,追循著他前進的身子,一路上撲縱直上,儘管如此,他仍然拉後了許多。
  不過,有個驚人的發現,他忽然發覺到兩者之間的差距僅僅限於三丈與五丈之間,一任朱空翼身法疾猛如飛,卻不能再超越這個範圍之外。
  終點到達,朱空翼霍然回身,不及交睫,寇英傑亦來到了眼前,朱空翼臉上閃出了極度的驚訝,緊接著是無比的喜悅,一雙目神裡傳遞出讚賞與歡奮,伸手在寇英傑肩上拍了一下,隨即轉身步入石室。
  寇英傑急欲想知道他此行的任務,忙跟了進去。
  朱空翼一聲不吭的先把手上那個紅綢子包住的匣子放在石桌上後,動手摘下風帽,解開衣襟,把一襲長衣脫下來,重新換上了他昔日慣著的一雙芒鞋與獸皮短衣。
  除了方纔他目睹寇英傑輕功時曾經有過一度的喜悅興奮之外,寇英傑留意到他臉上由始至終都籠罩著一層嚴肅,尤其是那雙眸子裡,一直凝聚著沉鬱,似有某種不平凡的事情藏在他內心深處。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42:01

  寇英傑心裡充滿了疑惑,不知道怎麼開口去問他,朱空翼卻也陷入沉思。
  忽然,朱空翼歎息一聲,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寫道:「我此行入京,幹了一樁震驚朝廷的大事,歸後心緒不寧,多年來我精於養性,想不到猶自幹出了糊塗事,心中甚是後悔!」寫罷幾行字,禁不住頻頻搖頭歎息不已。
  寇英傑從來還不曾見過他這種表情,心裡大是詫異,忍不住道:「大哥,你做了些什麼事?」
  朱空翼臉上木然不著表情,停了一下,遂以手中樹枝向著桌上的匣子指了一下。
  寇英傑道:「這是什麼東西?」
  朱空翼再指了一下。
  寇英傑道:「你是要我去看?」
  朱空翼的臉色忽然間變得淒然,點了一下頭。
  寇英傑遲疑了一下,走到桌前,伸手摸在那個匣子上,手觸其上,證實包內果然是個木匣。
  朱空翼示意他打開布包。寇英傑遂即動手把包在盒外的紅布解開,裡面是一個很講究的雕花紅木匣子,匣面上雕著二龍搶珠的圖飾,龍身塗以金色,通體上下精工雕刻,一看即知不是一般人家的用物,多半出自宮廷大內用物。匣封處配有鎖頭,搭有一個精巧的小小銅鎖,只是卻沒有真的鎖上,不過是虛安了在上面。
  寇英傑心裡狐疑著,偏頭看了朱空翼一眼,發覺到他臉色更為沉重,那雙精光內蘊的眸子,似乎隱隱現出一種肅殺,卻有一些浮現的淚光,在目眶裡轉動著。
  他那偉岸的身子,在這一瞬間,也起了一陣微微的顫抖。震怒還是畏懼?卻就令人難以猜測。
  寇英傑不知怎地,心情也為之沉重。他雙手把木匣捧起來,覺得匣內物件十分沉重,忖思著這等精緻的一個匣子,其內必然裝盛著一件價值連城的寶物。他忽然興出了一個奇怪的念頭——玉璽。
  腦子裡想著,遂不再猶豫,匆匆拿下了鎖頭,正當他動手要去揭開那個匣蓋時,忽然朱空翼喉嚨裡發出了一聲低啞的嘶叫。
  寇英傑怦然一驚,卻見朱空翼已臨近面前,伸出一隻手,緊緊壓住匣蓋。
  「朱大哥,你這是……」寇英傑定了一下,吶吶的接下去道:「莫非你不要我開這個匣子?」
  朱空翼這時臉色猝變,他一向遇事沉著,還不曾見過他這等表情。
  這一刻,他似乎作了一番內裡的心神交戰,那只按在匣蓋上的手掌,微微的顫抖著。
  寇英傑料知他必有難言之隱,既然這樣,自己又何必強他所難,想著正待退身離開,忽見朱空翼移開了按在匣蓋上的手,黯然向後退回了一步。
  寇英傑不自然的道:「朱大哥……你是不願意要我開這個匣子?」
  朱空翼黯然搖了一下頭,表情無限沮喪。
  寇英傑不禁為他這番奇異的行止感到震驚。他急欲揭開眼前的謎結,遂不再遲疑,動手把面前的匣子揭開來。
  一股血腥氣息上衝鼻樑,匣子裡盛放的,儼然竟是一顆人頭——一顆女人的人頭。
  震驚是可想而知的,寇英傑嘴裡啊了一聲,手裡的匣蓋情不自禁的隨手墜落在地。
  朱空翼木然停立在側,在他忽然目觸著匣內人頭時,整個的血脈與其臉部表情都似乎被冰雪封住了。
  「大哥!」寇英傑勉強鎮定住道:「這個人……是誰?」
  朱空翼緩緩走過來,他步履沉重,出息有聲,很顯然的內在情緒遭遇到極大的困擾。只見他一直走到案前,伸出雙手,自木匣內把那個血淋淋的人頭捧起來。
  寇英傑的驚嚇程度,隨著他的這些動作,而升高到了極點。
  那雙瞳子也就不由自主的向著面前人頭仔細看去,死者是個雍容華貴的婦人,疊螺的宮發上插著碧綠的一柄翠釵,耳垂上配著同色的一副翠環,雖然眼前的驚嚇,把那張粉酥可人的臉盤兒扭曲了,可是美就是美,死了也照樣的美。
  在那圈血淋淋的斷頸上,那張死美人的臉,有著長長的一雙蛾眉,水冷冷的那雙剪水瞳子,可能是死前的一剎那猝然遇見了驚嚇,才會睜得這麼大,這麼圓,瑤鼻、櫻唇、漆發、玉膚……幾乎是無處不美。
  但是那是一張美人遲暮的臉,看上去應該是三十歲,四十歲,甚至於還要大一些。
  朱空翼在目睹著這顆頭顱的時候,顯然內心的激動情緒也達到了極點,那雙捧持著人頭的手,抖動得那麼厲害,他的臉也變得扭曲了,瞪得滾圓的眸子裡,忽然滾出了兩行淚水,張開嘴,他咿呀的低聲說著什麼,淚水攙和著涕涎,點點滴滴不已。
  他必然是痛心到了極點,那顆凸出的喉結,隨著他咿呀的發聲,頻頻上下起動著。他是在重複的呼喚著死者的名字,只是由於嘴裡少了那根舌頭,是以聽不清他在說些什麼。
  寇英傑從來不曾見他哭過,更不曾想像到一個人能夠痛心到如此地步,一時不禁驚得呆住了。
  朱空翼面對著那顆宮妝貴婦人的頭顱足足戰慄飲泣了有小半盞茶的時間,才漸漸止住了悲傷的情緒。少頃,他黯然的把這顆頭顱又放進到匣子裡。這時,似乎他才驀然驚覺,發覺到一旁寇英傑的存在,臉上現出了一些窘迫,遂向一旁走過去,悵悵的在一張石鼓上坐下來。
  寇英傑走過去,雖然他知道這是一件難以啟齒,探人隱私的事情,但是事實的發展,已演變到他非問不可的程度,面對著如此扣人血脈,血淋淋的一顆人頭,他實在難以再保持緘默。
  強自定了一下心情,他吶吶的道:「朱大哥……這個人可是你殺的?」
  朱空翼木然仰首看了他一眼,黯然的點了一下頭。
  寇英傑頓時心中一懍,他無論如何也難以想像,以對方的身份、武功、心性,竟然會向一個女人出手,而且是下此毒手,一時間,他幾乎怔住了。
  良久,他才稍緩心中的激情,凜然道:「朱大哥,你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朱空翼看了他一眼,面頰上掛出兩道淒慘的苦笑笑紋。
  寇英傑追問一句道:「我想你這麼做,一定是有充分的理由,可是?」
  朱空翼目眶裡忽然湧出了淚水,像是兩條晶瑩的小蛇奪眶而出。
  寇英傑關心的道:「大哥,人命關天,你怎麼會做出這種事?你快告訴我,這是為了什麼?」
  朱空翼緊緊咬著牙,點了一下頭。
  寇英傑在他身邊坐下來,道:「這個女人是誰?」
  朱空翼看了他一眼,用手指沾了一下杯子裡的水,在石桌上寫了幾個字。
  寇英傑低頭一看,大吃一驚。
  桌上字跡:「陸燕容——西宮娘娘。」
  「西宮娘娘?」寇英傑瞠目道:「你是說……這顆人頭是西宮娘娘的人頭?」
  朱空翼肯定的點了一下頭。
  寇英傑少停一刻,讓心情略為平靜,才道:「大哥,這位陸娘娘與你是什麼關係,你為什麼要對她下此毒手?」
  朱空翼不勝唏噓的站起來,卻又坐下,心情極不安寧的樣子。
  寇英傑道:「朱大哥你定下心來,慢慢的告訴我,這件事可有外人知道?當然,這是瞞不住的,只怕朝廷早已震驚了!」
  朱空翼臉色一片鐵青,冷笑一聲坐下來,在桌上寫道:「陸燕容是為我妻,後思遷於太子高熾——太子愛其美色,竟罔顧手足之情,設毒計陷害於我……」寫到這裡,他無限痛心的搖了一下頭,長長的吸了一口氣,隨即又寫道:「那一年,先帝親率我兄弟遠征韃靼,太子買通一位敵將,誣指我與韃帥私通有年,意在謀取我父帝位……」點點珠淚灑落前胸。這件事儘管事隔有年,及今思之,猶不禁令他痛心疾首,臉上現出無比的忿恨,他繼續寫下去:「我父信以為真,不容我分說,竟然割下我舌頭,將我放逐東海,聽令我自生自滅——愛妻燕容就這樣落在了太子之手。」
  寇英傑打了一個寒噤,黯然垂首道:「原來大哥身負冤屈,你的遭遇也太淒慘了!」
  朱空翼緊緊的咬著一口利齒,眸子裡閃爍著淚光。
  他繼續追憶著這件刻骨銘心的往事,以手指蘸著杯水,在桌面上寫下道:「自此以後,我才淪落來此。天不負我,留我不死之身並成蓋世奇技,這多年以來,我記取前仇,發誓復仇,曾經二度深入禁官,意欲面謁父皇,不意竟受阻於那批深通技擊的東廠衛士,兩次皆未能實現願望!事為太子所悉,大為驚惶,暗下買通了神武營的統領,平江一叟海大空,曾經七度搜殺我,均未如願!」
  一口氣寫到這裡,他陰霾的臉上現出了一片淒慘,將塗寫在桌面上的字跡擦乾淨,繼續寫下去:「前年我得悉父皇駕崩訊息,再次入宮,想不到再次中伏。幾乎喪生在海大空三陰絕戶掌下,是我轉回之後,勤習水濤、風柱二功,自信已是可敵過海大空的三陰絕戶掌,才有這一次的深入禁宮舉動。」
  寇英傑忍不住道:「大哥可曾見著了海大空?」
  朱空翼冷笑一聲,寫道:「見著了,他已不是我的敵手,只可惜仍為他全身而退。」
  寇英傑吶吶道:「那麼大哥你可見著了當今聖上?」
  當今聖上,也就是朱空翼所謂的昔日太子。
  一提起他來,朱空翼臉上興起了難以掩飾的讎仇,他仰首當空,極其恨惡又似遺憾的歎息一聲,落指寫下道:「我原思要他血濺宮廷,以了宿仇,不意見到他時,發覺他病危臥榻,已是奄奄一息,思及兄弟之情,終不忍再下殺手,病榻相見,昏君語多悲切,自言愧對於我,泣不成聲。我別他之後,深入內宮,總算見著了負我至深的結髮人陸燕容。」
  寇英傑歎息一聲,內心浮現出一層悲哀。
  朱空翼苦笑了一下,手指繼續在桌上寫道:「她見我之後,千種柔情,百般懺悔,竟使我改動初衷,一時竟然下不了手……」
  他頻頻苦笑著,歎息一聲,繼續寫道:「婦人,婦人……哪裡知道,她心裡卻是如此惡毒!如非我見機得早,差一點飲下了她為我調配的鶴頂紅毒酒,至此,我才忍無可忍,才……」寫到這裡,他手指微微顫抖著,忽然站起身來步向門前。
  寇英傑被他這番話驚得目瞪口呆,一時心神交戰,卻不知說些什麼才好,更不知如何去安慰他,事實上朱空翼此刻心情,必是錯綜複雜,任何人也休能解開他內心的扣結,還是讓他自己冷靜一下的好。這麼想著,寇英傑隨即站起來,悄悄向洞室外面步出。
  一個月過去了。
  像是沒有事一樣,寇英傑絕口不提這件事,朱空翼也絕口不談這件事,像以往一樣,他們只是彼此深入的探討著武功的真髓。
  自從啟開了深奧的武功門徑之後,寇英傑精進的速度異常驚人。
  十天以前,朱空翼開始要他練習風柱功,所謂風柱功,也就是朱空翼洞穴裡那個出風的氣口,每日丑、寅時刻,有一股高空氣流形成的罡風由東山山巔吹過,山巔上有一處天然的障隘,迎住風勢,形成了極大的阻力。
  朱空翼當年妙想天開的就在山巔石障下開鑿了一個氣孔,一直下通到所居住的石室,是以每日時辰一到,即會有那股氣流所形成的罡風直貫而下,其力道足可粉金碎石,用以培練人身的內外功力,卻還是創舉,的確是匪夷所思,有令人難以想像的功效。
  寇英傑只試了三天,已大感難以支持,只覺得全身上下百骸盡酸,彷彿每一根骨節都鬆脫了下來,每一塊肌肉更似失去了作用,這種痛楚現象,如非他以內功元罡調息運行,簡直難以復原。
  這時,才知道何以朱空翼早先不令自己練習的道理。
  在練習這種風柱功五天以後,他全身上下起了類似風疹塊狀般的滿身紅斑,朱空翼特別煎熬了一些藥汁為他洗擦,隨之消失。
  自此而後,這些天以來,每當寇英傑練習完這門功力以後,週身上下俱都會生出同樣的紅斑,每一次他用朱空翼所贈送的藥汁塗擦皆會消失。
  奇怪的現象不止一件,寇英傑感覺更奇怪的是,他發覺到食量大增,自從練習這種風柱功之後,他一天最少吃四五餐,每一餐俱都食量驚人。黃精、首烏、魚蝦蟹蚌,無所不吃,無不奇香。也許是大量收聚營養精力的結果,他身軀變得前所未見的魁梧,耳聰目明,各樣官能都極其敏銳。
  這種感覺每一天他都能體會出來,進步之神速,使得他暗自吃驚,幾乎疑為幻覺。
  今夜,當他練習風柱功轉回之後,破例的發現身上已經不復再見那些類似風疹的紅斑,同時他感覺到身上也沒有以前練功後的那些痛苦感覺。這一突然的感覺,不禁使得他精神大振。
  盤膝在洞室內,目光注視向洞外的夜色,只覺得遍體上下舒暢無比,各樣的官能都顯得十分敏銳,雖然是身坐洞內,他的耳朵卻可以清楚的聽見河邊的蛙鳴聲,河水的衝擊聲,哪怕是輕輕泛起的一片浪花,他都能清楚的聽在耳朵裡。十數丈內,他可以聽見一片落葉,一聲魚躍,甚至於一聲輕微的歎息。
  由於他內外功力的進展,已使得他日漸邁向登峰造極的境界。
  一個人武功如果達到了某一境界時,他本身的心性修養也必將跟著同時邁進,這就是為什麼武功越高的人越是老成持重。
  寇英傑在武功忽然達到了極境時,心性方面的修養也同時有了另一番境界,因此,以今日之是,審昔日之非,愈覺得過去的無知與歲月虛擲。
  回憶常常是甜蜜的,然而他的回憶裡卻絲毫也沒有快樂的成分在裡面。他自幼失怙,天涯浪跡,受盡了人間冷漠,所幸尚知自愛,困苦的歲月裡,一直都不曾忘記充實學識與砥勵為人。他實在想不出在那些漫長的歲月裡,還有些什麼事可供他回憶的,直到去年這個年頭,才在他平淡的生命裡著上了彩筆。
  去年對於他來說,稱得上是劃生命的一年。在這一年裡,他所接觸過的人,事,真比他過去二十年的總合還要多。事情由結識郭白雲這個曠世的奇人開始,一路急轉直下,所見的每一個人,所聽的每一句話,都充滿了奇異。老實說,也是從此開始,才使得他看清了多采多姿的人生,瞭解到人生的美,也認識到人性的丑。
  在那些充滿奇情駭異,爭強鬥勝的現實裡,他意興闌珊的敗下陣來,卻留下了一份酸甜苦辣,百感交集的激情以供回憶。
  為了不甘為師門中的叛徒,武林中的逃兵,才會有此番的發奮圖強。其實,他何曾一天忘記了重返師門?重返武林?
  事實上,也只有每當他記取著師門的仇恨與切身的羞辱之下,才使得他更加的奮發,努力。如今,皇天不負苦心人,在他的苦心孤詣下,總算得到了所求的碩果,甚至於比他所想要的更要豐富,更要強大的事。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42:24

第11節

  寂靜的夜。寂靜的四周。寂靜的人,卻包含著一顆不甘寂靜的人心。
  坐在洞穴裡,想到了激情之處,不禁怒髮衝天,眉剔目張,恨不能仰天長嘯一番,才能微抒壯懷。思念再轉,他的激昂情緒立刻平息了下來,卻又興起了悵悵的幽懷。
  總之,一句話,他永遠無法忘記那個人,那個佔據在他的內心,極有份量的人——郭彩綾。一想起她來,寇英傑內心不禁充滿了深深的遺憾與矛盾,似乎感覺到有一種強烈的衝擊力量激動著他,要他去接近她。然而,他的自尊卻又強迫著他相反的掙扎,這就是他深以為苦的因素,今夜,他覺得格外的痛苦。在經過長久艱苦的忍耐之後,忽然觸及到這個問題,他感覺到一種新的衝擊,越加的難以克制。
  山洞裡點著一盞豆油燈,熒熒的燈光,搖曳淒迷的昏黯,這時候他忽然發覺到外面下雪了。雪花如同棉絮般的由天上灑落下來,地面上很快就積滿了白白的一層,這是今年初度的降雪。
  寇英傑總算沾染了一點新鮮的氣息,暫時把填膺在胸裡的一腔心事拋開。
  人在暗處目睹落雪,別有一番清新的滋味,潔潔的白雪反映出一天的燦爛,河水可能都已經結冰了,雪落下去白白的一片,更加寬了視野。
  寇英傑輕舒了一下身子,剛想站起來,就在這時,他看見了一個人,嚴格說,他只看見了一個黑影子。
  到底是人還是獸,他還難以判定,總之,那條影子太快了,快到令人不及交睫。它初起時,是在冰河之上,閃得一閃,已落向岸上,等到寇英傑定神再看時,已然消逝無蹤。
  須知寇英傑今日之功力造詣,已登極峰,一些所謂的武林高手,也不容在他面前賣弄玄虛,這條影子來得好突然,好怪道。寇英傑心裡一驚,忖思著有一探究竟的必要。腦子裡想著,手掌微按,身形已如同箭矢般的穿穴直出。
  最上乘的輕功是以氣御軀,也就是借提氣以輕其身的內功運用,這是一種至高的內功境界。寇英傑顯然已達到了這種境界,他身子飛縱出的一瞬,看過去宛若御風飛行,待到一雙腳尖沾臨地面之初,身軀已經第二次拔起來,像是一隻拍翅直起的鴻鳥,霍地撲起。這一次較諸前一次更快,一陣衣袂震風之聲,他快捷的身子已撲向結冰的河面上。
  然而,他卻是什麼也沒有看見,事實上這附近怪石如林,衍岸而伸,要想藏上一個人或是一隻獸,那是極其簡單的事。只是即以能夠逃避開寇英傑的追撲而論,對方的速度,已足以驚人。
  寇英傑微微一愣,第二次拔身,已落在了岸邊。地面上的積雪,大概有寸許深淺,寇英傑以氣御身,落在雪面上,不曾留下一點痕跡。
  他閃爍著精光的一雙眸子,緩緩的在附近地面上掃視著,這時新雪方落,平整而廣,任何足跡都可以清楚在目,然而眼前這片雪地裡,卻找不出任何足跡。寇英傑臉上現出了一片沉肅,他忽然發覺到事悄的不凡。
  「是朱大哥麼?」腦子裡想著朱空翼,禁不住開口出聲。
  話聲隨風散開。
  「是朱大哥麼?」
  「是朱大哥麼?」
  餘音在這片遼闊的山窪子裡迴盪著,歷久不歇,等到迂迴的話聲完全消失之後,現場仍是一片沉寂。甚至於連一聲浪花的翻響也聽不見。
  寇英傑站立的身子一動也不動,他已經確定來人絕不是朱空翼,事實上朱空翼為人直率,尤其是對於自己,他不可能開這個玩笑。然而,除了他與寇英傑自身之外,什麼人又能夠具有這麼精湛的踏雪無痕功力?
  他已經斷定出剛才那條黑影是人不是獸了,因為任何的野獸由雪原上跑過時,都不可能不留下痕跡,天下有踏雪無痕的人,絕不可能有踏雪無痕的獸。
  是以,寇英傑心裡保持著一份警惕。
  他不相信方才自己是看花了眼,事實上他自從練習極上內功之後,目力精湛,視覺敏銳,絕不可能看花了眼。
  他依稀的記得,那條黑影是向這邊飛掠而逝的。是飛鳥?不可能,怎麼會有這麼大的鳥?即使是有,這般大鳥起飛動翅時,該是何等的一番聲威,絕不可能毫無聲息。那麼剩下來的謎底,就只有一個了——人,而且必然是一個身懷奇技,輕功特佳的奇人!
  寇英傑經過這一年來的潛習之後,無異脫骨換胎,較諸昔日簡直不可同日而語,他的一舉一動,由舉手投足到臨敵對陣在在都顯示出他的卓越不凡,顯然已是一個出類拔萃,卓絕不群的強者風範了。
  雪地裡,沒有一點聲息,沒有風,沒有動靜,雪花在繼續飄散著。
  此時此刻,稱得上萬籟俱靜。寇英傑打量著眼前情形,算計著如果剛才所見的那條影子果然是個人的話,那麼這個人必定就藏匿在附近,不可能逃離的很遠。想到這裡,他隨即心裡有了主意。當時他身子向前跨進了兩步,全神貫注在聽和視的感覺上。頓時,他佇立在雪地裡的身子,就像是一尊石像般的,一動也不動。
  這聚精會神的結果,果然被他察覺出了一些端倪,他似乎聽見了一種聲音,其實根本不能說是一種聲音,只能說是一個極輕微的動作而已。
  對於象寇英傑這種身手的人來說,他必然是善於捕捉機會的能手,任何的一點動作,聲響,都能給他適當的判斷與反應。
  眼前三數丈內,狼牙交錯般的共列有十數根石筍,他的眼神就在聞知聲響的一剎那,已直覺的認定了其中之一,緊接著不假思索的騰身直起,飛鷹搏兔般的直向那根石筍背側落下去。
  他身子落下的一剎那,卻正是那人騰起的一剎那。
  一條白影,似乎運施著一鶴沖天的輕功絕技,就在寇英傑落下的同時,倏地拔空直起,足尖拔起了有七八丈高下。
  有一點可以認定,對方是一個「人」,絕非是什麼鳥獸,只是這個人卻具有遠比鳥獸更為靈活的身子。
  寇英傑嘴裡喝叱一聲,緊循著這條白影起身的勢子倏地拔起來。
  拂面的雪花裡,白衣人忽然就空一個倒折,用雙插手的動作,在突然一個翻轉的勢子裡,直向寇英傑兩肋上直插下來。
  寇英傑立刻就覺出來人疾勁的掌力,在他雙插的手勢之下,卻具有利刃般的威力,自是不能等閒視之。
  那人穿著一襲雪白的長衣,身軀瘦長,頭上似乎戴有一頂式樣特別的帽子。這只是寇英傑匆匆一瞥之下所能見到的。
  迎合著白衣人的一式雙插手,寇英傑的兩隻手同時遞出,他並不迎架對方的一雙掌鋒,卻用兩隻手腕子去磕架對方的手腕。
  四腕托架之下,白衣人那股猛勁的兩隻手竟是難以得逞,反之,寇英傑亦覺出對方的兩隻腕臂堅硬如鐵,一迎一架,其間力度何止千斤?
  兩個人幾乎是同一個時間墜落下來,一左一右,像一雙剪空而分的燕子。倏地一分,隨即下墜。像雪花一般的輕飄,那麼迤邐如意,不著痕跡。
  雙方距離在五丈左右,白衣人遂即不再離開。
  可能是心存戒懼,又似惺惺相惜,這個人,那雙炯炯的目神,瞬也不瞬的盯在寇英傑臉上。他的臉,顯現出無比的驚疑,似乎對於寇英傑這個人的出現,感覺到無比的懷疑。
  那人約莫在五旬左右,瘦削的身軀,鷹目、隆鼻、雙頰高聳,配合著尖瘦的下巴,形成了一個等邊三角形,略略下陷的唇角,拉下來深深的兩道紋路,給人的感覺是陰沉,恐怖,工於心計。
  除了那襲寬大質料華貴的白緞長衣之外,這人上身還加覆著一件鵝黃色面子的皮背心,束著一根寬寬的白玉帶子,玉帶正中有一塊結頭,閃爍著一片異光,黑夜裡很不易分清楚是什麼顏色,卻與他頭上所戴的帽結的那一塊玉石光澤相似。
  這個人雖然到目前還不曾開口說話,但是卻別有一種不怒自威的氣概。
  寇英傑同時注意到緊緊貼著他的右面肋下,配戴著一柄式若回人用的弧狀彎刀,不甚長,但刀面極寬。
  他腳下踏著一雙高筒薄底的快靴,包括此人全身上下,看上去都有一種說不出的華麗,絕無尋常江湖人的那般寒酸相。
  四隻眼睛彼此對看著。少停,那人冷笑了一聲,咧開的嘴唇裡露出白森森的牙齒:「尊駕好純的功夫!」說話的人有意撇著京腔,混在並不高明的京韻裡,說不出的刺耳。
  冷笑了一聲,這人一對鋒芒畢露的眸子,上下在寇英傑身上打量著:「請教老弟你貴姓大名?你我素昧生平,何以初初一見,即下殺手?」
  寇英傑抱拳一拱,道:「在下姓寇!至於垂問在下因何冒犯,那可要請問足下來此的意圖了。」
  白衣人嘿嘿一笑,冷峻的道:「笑話,這荒山野地,人人可行,尊駕莫非還想佔山為王不成?」
  寇英傑發覺對方詞鋒很厲害,冷笑了一聲道:「光棍眼裡揉不進砂子,朋友你是幹什麼的,請你交待清楚,要不然,恕在下有所開罪。」
  白衣人哈哈一笑,冷聲道:「老弟,你既然有這個意思,請放心,我絕不會叫你失望就是了。」說到這裡,他微一吟哦道:「不過,我有幾個問題,你卻要如實告訴我。」
  寇英傑道:「那要看當言與否了!」這「當言與否」四個字,足能發人深省。
  白衣人焉能聽不出這「弦外之音」,只見他臉色猝然一變,仰天發出了一陣狂笑。黑夜裡這陣笑聲隨風遠播,聲傳數里,寇英傑十分氣惱的冷聲說道:「有什麼好笑的?」
  白衣人笑聲一頓,說道:「尊駕已是不打自招。很好,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老弟你這身功夫,我著實讚賞,很願意交一交你這個朋友。」
  「在下無意高攀。」
  白衣人嘿嘿一笑,冷冷的道:「日前我們有幾個朋友來這裡,不用說一定是被老弟你給打發回去的,可是?」
  寇英傑點點頭道:「不錯!是我幹的。」
  白衣人臉色一沉道:「你的膽子不小。」
  寇英傑道:「你們的膽子更大。」
  白衣人一瞪眼道:「放肆。」說話時,他的一隻手已經按在了肋下那柄佩刀柄上:「你知道我的身份嗎?」
  「我不管你是什麼身份。」寇英傑冷笑著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也就怪不得我下手無情。」
  白衣人道:「那麼,你可就闖下大禍了。老實告訴你,我們是來自禁城的。」說著由腰間取出一塊玉牌晃了一下,又收回到懷裡,道:「我姓蘇,職掌大內神武營副統領,有欽賜四品的功名。寇朋友,你莫非有膽子阻攔本座辦案不成?」
  寇英傑道:「在下不敢。」嘴裡說著,心裡著實吃驚。他雖然不識這個姓蘇的來龍去脈,可是卻知道神武營在當朝的渲赫氣焰。對方職掌神武營副統領,說起來確是高出儕輩,必然是炙手可熱的一個人物。
  使他吃驚的更不止此,而是這個姓蘇的既然來了,絕少可能是一個人,而且必然負有重要使命,倒不得不防他一防了。心裡這麼想著,臉上情不自禁的帶出了一片嚴肅。
  姓蘇的白衣人見他如此,只以為對方實是被自己身份所驚,一時越加的盛氣凌人。當時冷冷的道:「寇朋友,我知道你在這件事情裡,純是局外人,我也不妨提醒你一聲,你犯不著蹚這趟子混水!」
  寇英傑發覺到主題來了,他抱了一下拳,略帶譏嘲口氣道:「蘇大人你可以說得清楚一點麼?」
  白衣人往前跨進幾步道:「你不會不知道。老實告訴你吧,我們是奉命來拿欽犯,你應該知道阻止皇差該是一個什麼罪狀吧?」
  寇英傑一笑道:「笑話,這荒山野谷,豈能有什麼欽命要犯,蘇大人你真會說笑話。」
  白衣人目光如炬道:「這個犯人可是大大有名,你不會不知道。」
  「洗耳恭聽!」
  「好,我就告訴你吧!」白衣人冷森森的笑道:「此人也就是曾被先皇奪去世襲寧王爵位發配邊地的朱空翼。」
  寇英傑心中暗吃一驚,其實他早就猜出了對方來此的意圖,只不過猝然證實,內心亦不免有些吃驚罷了。「寧王的大名,在下久仰,蘇大人的意思是,這位被發配邊地的王爺,莫非藏身在這裡不成?」
  姓蘇的嘿嘿一笑,道:「不錯,他就住在這裡。不過他確實的落腳之處,還要請寇朋友你證實一下。寇朋友你若肯成全,以前的事我們可以一筆勾銷。」
  寇英傑自從對方現出真實身份和說明來意之後,已暗自打定了主意,絕不容對方生離此境,對於朱空翼早年遭遇他無限同情,因此對於生割下朱空翼舌頭的那伙大內鷹犬,更是切膚痛恨。眼前這個姓蘇的來的正好,寇英傑決心要拿他來試一試身手。心裡盤算著,寇英傑暗運內功,自雙踵提吸起一股真氣,剎那間遍佈全身。
  內裡如此,表面上卻是不動聲息,微微垂下了頭,心裡只是在盤算著怎麼下手。
  白衣人姓蘇名雲彤,早年出身黑道,人稱追星拿月,武功超卓,在兩湘一帶稱得上是黑道上的魁首,他與當今神武營統領平江一叟海大空,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拉上的關係,彼此臭味相投,武功也相差不多。海大空平步青雲,倒也沒有忘了這個昔日同道,就這樣蘇雲彤也跟著當起官來了。
  追星拿月蘇雲彤看著他低頭不語,只以為他心裡已活動,不由又向前跨了一步:「寇朋友你的意下如何?」蘇雲彤的臉上帶出了一片陰笑,接下去道:「這件事要是能借助寇朋友你完成,不啻是大功一件,將來論功行賞,自然少不了你一份。」
  寇英傑心懷讎仇,表面上也就難以自持鎮定。
  那蘇雲彤半生江湖打滾,陰鷙成性,更善於察人,是以,就在寇英傑眨動的眼神裡,為他陡然窺出了殺機。蘇雲彤心中一驚,點足退身,才不過退後一步,寇英傑已忍不住欺身直上。
  敵意既現,也用不著再打什麼招呼,隨著前進之勢,寇英傑右掌已向外探出,雲龍探掌,一掌直向蘇雲彤胸上印去。這一掌,他早已蓄勢,掌力發出,聲若裂帛,形成了疾勁的一道氣流,真有推山倒海之勢。
  蘇雲彤驚叱一聲,匆促間左手急掄而出,也發出了一股掌力。雙方掌力乍迎之下,蘇雲彤身子倏地向後一仰,分明是力有未敵。
  可是此人端的不可輕視,稱得上久經慣戰,就在他身軀後仰的一剎那,似乎已料定了寇英傑必有厲害的殺手向自己攻到,心念及此,蘇雲彤藉著後仰之勢,驀地向外一個疾滾,果然就在這一瞬間,寇英傑的另一式攻勢已如泰山壓頂般的再次攻到,顯然是一手怪招。
  在一片凌人無比氣壓狂風裡,寇英傑一隻疾勁的右手,分二指直向蘇雲彤雙目點了過去。只因為蘇雲彤事先有備,得能僥倖閃開,儘管這樣,寇英傑的指尖還是由他面頰上擦了過去,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淺的血槽。
  在此同時,蘇雲彤怒吼一聲,右手揮處,那口斜佩在肋間的弧形腰刀已就勢揮出,哧!一陣刀風,劃出了半月形的一彎銀光,直向寇英傑肩頭之間砍落下去。
  寇英傑向後猛然一收身勢,對方的刀已臨側面,厲害之處在於刀刃上暴射出的那一圈弧光,顯然蘇雲彤已頗得刀中三昧,那圈刀氣更顯示出他內力的充沛。
  這一刀,照常情而論,寇英傑是無論如何難以脫身的,只是他自習內功十一字真訣與魚龍百變身法之後,已大大脫離了傳統對招身手的範疇,即以眼前這一刀而論,蘇雲彤的刀勢揮出之後,眼看著他的身軀猝然間向後一收,看上去他全身骨節突地自行卸落,狀若嬰兒,大股刀光,夾著破空之聲,直由他頭頂肩側呼嘯而過,險是險到了家,只是沒有砍著。
  蘇雲彤十拿九穩的一刀,竟然失之方寸而未能奏功,他眼見寇英傑功力如此,不禁大吃一驚。
  一招失手,常常即能遭致可怕的命運。蘇雲彤久經慣戰,更是深明此理,是以,就在他這一刀猝然落空之下,身軀霍地向後一仰,哧的向後倒竄而出。
  他身子方自竄出的一剎那,寇英傑的身子已跟蹤而起,只聽見他全身骨節一陣子串響,如同箭矢似的已跟蹤而到,蘇雲彤眼見如此,大吼一聲,不等身子站直,即向寇英傑用力揮刀劈下,他的手方自舉起還不曾落下,已被寇英傑有力的五指抓住了他持刀的那隻手。
  平心而論,蘇雲彤武技精湛,平素動手,像這般的失閃是不曾有過的。他一時情急之下,右足飛起,用足尖直向寇英傑心窩上踢了過來。
  這一腳仍然落了空。蘇雲彤的眼睛都直了,他活了這麼一大把子年歲,從來還不曾見過對方所施展的這般怪異的身手,由他自己的感覺,以及對方臉上的表情證明他這一腳明明是踢中了。
  怪就是怪在這裡,寇英傑身上像是有一種無形的潛力維護著,等到蘇雲彤剛剛發覺到踢失了,卻遭遇到一種無形的彈力,對方身子就這般魚也似的滑了開來。非但如此,在寇英傑另一隻手力叩之下,蘇雲彤手中刀已脫手而出,到了對方手上。
  追星拿月蘇雲彤生平從來不曾受過如此奇恥大辱,他一身內外功力,雖非達到頂點,卻也距離不遠,一般武者,誰能在他手上走上三招二式,已算不錯,想不到竟然會在眼前這個不見經傳的年輕人手上丟了大人,吃了大虧。
  蘇雲彤第二次一煞腰,颼!縱出兩丈四五,落在一塊凸起的山石上,緊接著左腕平伸,用彈指金丸的手法,叭!叭!叭!
  叭!一連發出了四粒光彩奪目的銀色光丸。
  四顆亮銀丸的出手,也顯示出此人的不同一般,你絕對不會料想到,這四顆亮銀丸居然是分向寇英傑身上四個偏角部位撥打出去的。
  這種高明的打法,果然在此危急一瞬間,暫時救了他一條活命,雖不足以對寇英傑構成傷害,但卻能暫時制止住寇英傑對他凌厲的攻勢。
  就在這四粒亮銀丸出手的一瞬,他右手大袖向外力揮之下,發出了一掌特殊的玩藝兒,噗!噗!噗!噗!在四聲連續的輕炸裡,地面上相繼升起了四根彩龍般的煙柱,頓時光華大顯,上衝霄漢。
  蘇雲彤舌尖卷處,「吱——吱——」一連響了兩聲口哨,靜夜裡聲音極其刺耳,遠聞數里。寇英傑早已懷疑對方可能不是一個人來的,可是卻沒有料到就在附近,因為如非距離很近,蘇雲彤萬萬不會用口哨傳遞訊息的。
  果然,就在他哨音響起的同時,各處全有了回音。
  一陣清澈的胡哨聲,自遼闊的水面上傳過來,緊接著燈光大顯,四艘配有強烈燈光的大官船,分別由四個不同的岔道角落裡衝了出來。
  來船顯然事先早已經過周密的佈署,是以在一聞知信號之始,即以極快的速度,向前全速馳進。由來船的數量與大小看,這一次官方可能是全力出動,燈光聚集裡,清楚的可以看見四艘大船的艙面上站滿了人。
  寇英傑心中一驚,面臨著如此陣勢,也不禁有些情急心虛,驚怒之下,長嘯一聲,箭矢也似的直向蘇雲彤身前撲了過去。
  蘇雲彤顯然因為自己這方面實力大增而感到寬心大放,就在寇英傑迎面撲上的身勢裡,向寇英傑抖出一蓬亮銀丸。
  這一蓬亮銀丸是用滿天花雨的手法打出去的,一出手即形成一片燦爛白光,幕天席地般的直向著寇英傑全身上下籠罩過來。
  寇英傑手中還持有對方那口弧形的短刀,見狀一時情急,力貫刀身,霍地向外揮出。
  殊不知,他如今內功精湛,已形成「元氣」,一經內力貫注刀身之後,即形成所謂的刀氣。是以,他這口刀一經揮出,頓時形成了一片丈許方圓的銀色光牆,但聽得一陣叮噹之聲,來犯的一蓬亮銀丸,就像是擊在了一面鐵牆上一般,瞬息間濺落一地都是,卻不曾有一粒擊中。
  蘇雲彤大驚之下,再一次騰身直起,他身子起得快,卻不如寇英傑捲起的刀光那般快法,就在那片泛出的銀色刀氣尚還沒有完全消失之前,一彎新月狀的半輪刀光,已劈空直下。蘇雲彤方自覺出,冷氣透身,卻已避身不及。
  就在那半輪刀光猝然下落的當兒,蘇雲彤慘叫了一聲,一隻左臂竟然齊著臂根地方被砍落了下來。幾乎在同一個時間裡,空中傳來一聲凌厲的喝叱:「大膽小輩!看打!」
  一股絕大的力道劈身而至,在這股充沛的力道裡,似乎還夾雜著一些另外的東西。總之,如非你曾是身受其害者,或是事先知道究竟的話,你簡直就無從防範。
  寇英傑的警覺不謂不快了,身軀弓縮之間,已挪後了三丈以外。然而那種混合在掌風裡的物件,顯然別具心思,小巧得肉眼無法看到。寇英傑雖說已經練成了真氣閉穴,外有游潛護體,只是對於這般靈思別具的細小暗器,卻是無從防起,頓時他覺得身上一涼,中腑、大橫、府捨三處穴道上,同時癢了一下,那是一種極為奇特的感覺,如非是感觸特別靈敏的人簡直是無從體會。
  妙的是那種感覺只是極為短暫的一瞬,隨即消逝無蹤。
  寇英傑為恐敵人乘虛而入,就在方一感到不妙之初,整個身軀霍地向後一個倒仰,使出了極為逼真的一招金鯉倒穿波,哧一聲,再次的縱出了三丈以外。
  事實證明寇英傑的謹慎並非無用,果然就在他身子方一倒仰縱出的當兒,天空中一陣子衣袂蕩風之聲,一連縱落下四五條疾勁的人影,同時燈光大現,現場人聲喧嘩,四面八方更不知有多少人影向當中撲到。
  受傷的蘇雲彤已經得到了同伴的援手照顧,被快速的抬離現場。
  在一排光亮爍目的孔明燈照射之下,寇英傑才知道自己已被對方團團的包圍住了。由是四面八方,皆是刺目的燈光,形成了一個明燈陣勢。
  寇英傑藝高膽大,自恃武功,倒也不現慌張,他手上還拿著蘇雲彤的那口半月形的彎刀,內力貫注之下,刀光益現燦爛。
  眼前,四面八方的這些人,顯然作了一番新的佈署調動。這一切,皆聽令於一個銀鬚皓首的老者。老者看上去雞皮鶴髮,身軀瘦削,一身黑色的長衣,外罩著一領鵝黃色的寬大披風,那披風甩向身後,兩領銜接處卻咬著一個光華燦爛的金質骷髏。
  如非是寇英傑目力精澈過人,也斷斷不會看得這般仔細清楚。
  只見他左手拿持著一面三角形的紅色小旗,不時向空中舉動比劃著,每出一式,那些四面簇湧而來的人頭,都有一番聳動,儼然是個發號施令的中心人物。
  寇英傑雖不識對方陣勢之奧妙,只是他如今靈智大開,自信有足夠能力破陣而出。只是眼前,他的注意力,顯然集中在那個黑衣老人身上。他雖然不識老者何人,但是只要觀其神態動相,已可猜知必是對方首腦人物。
  他立刻聯想到了一個人,神武營的統領,平江一叟海大空。
  一想起這個人,寇英傑內心立刻興起了一種憤怒、讎仇,這種仇意完全是為朱空翼的不平遭遇而起,他很想會一會這個人。
  這個人更想要會一會他。
  在寇英傑心念方動的當兒,這個人已帶領著另外四個華服老者來到了面前。
  四老者各自穿著一襲緞質鏤花的官衣,由他們頭上所戴的青紗翎帽式樣上看來,可以毫無疑問的斷定他們是來自官場的人物。
  黑衣黃披老者在先,四華服老者在後,五個人顯然都具有精湛的輕功。像是一陣風般的快捷飄逸,五個老人幾乎是同起同落,眨眼的當兒,已來到了寇英傑正面前方站定。
  寇英傑目光銳利,只一眼已看出四名華服老者之一。顯然就是前此自己手下敗將,網開一面容其逃生的鷹爪手商也平。證實了來人之一是商也平,也就等於證實了那為首老者正是平江一叟海大空。
  雙方距離不及三丈,這一就近觀察,尤見那為首老者的面目可憎。
  老者皓首白髮,面若梟鳥,一雙銀眉像是兩把刷子般的斜飛出去,那雙瞳子,卻似一對菱角般的有稜有角,開合之間,凶光聚合,尤其恐怖。
  寇英傑注意到他背後斜背著一件頗為奇特的兵刃,一個尖尖的把首,顯示著半尺左右的一截刃鋒,也不知是一件什麼樣的物件。
  黑衣老者目視著寇英傑,發出了一聲刺耳的怪笑,他伸出一隻青筋暴現的手,指向寇英傑,打著一口京腔,冷笑說道:「你就是那個寇……」
  「寇英傑!」說話的人一閃而出,正是寇英傑昔日的手下敗將商也平。他恨惡寇英傑的程度,只需由他凌厲的目神裡即可看出。
  黑衣老者緩緩的道:「商侍衛,你前次見的那個人就是他麼?」
  鷹爪手商也平躬身抱拳道:「回統領大人的話,正是此人!」
  黑衣老者冷森森的一笑,目注向寇英傑,微微點了一下頭,道:「好功夫!姓寇的,你可知道我是誰麼?」
  寇英傑冷笑一聲,不屑置答。
  老者怒道:「老夫姓海,職掌當今大內神武營。姓寇的,你好大的膽子,你可知罪?」
  寇英傑暗忖著一場廝殺在所難免,倒也不驚不懼。聆聽之下,他慢慢的道:「海大空,這裡天高皇帝遠,你少給我來這套官腔。在下一介草民,素日奉公守法,你三番五次上門欺人,莫非就應該麼?」
  海大空登時臉色一沉,本來是一番急待發作的盛怒表情,可是不知怎麼忽然又緩下了臉色。「很好,」一面說著,這個瘦老頭伸出一隻白瘦的手,輕輕捋著生在下巴上的一叢短短鬍子。那叢短鬚,其色如銀,一根根都像針也似的滋生著。
  寇英傑忽然發覺到就在他抬起的那只右手上,五根手指上戴有三枚亮光閃閃的戒指,戒指的形狀很怪,鼓鼓的凸出,每一枚都像是一顆剖開的銀珠。
  海大空瞳子裡含蓄著一種凌厲、緩緩向前又逼近了幾步,距離寇英傑站立的地方又更近了一些。「告訴我,」他冷冷的道:「你怎麼會知道海大空這個名字?是誰告訴你的?」
  寇英傑登時一愕,暗責自己一時大意,竟然脫口把對方名字直喚出來。他腦子裡這麼想著,隨即冷笑一聲道:「海統領的大名,天下哪個不知,又豈止在下知道?」
  海大空一聲狂笑,道:「滿口胡言!來呀,給我拿下!」一聲令下先是十幾道孔明燈光,沒頭蓋臉的直向寇英傑身子集中。
  就在這些道燈光乍然集中的同時,五條人影已迅速的向著寇英傑身子猛襲了過去。
  來犯的五人各著黃衣,頭頂高冠,五口長劍自五個方位同時向寇英傑出手。
  這一手顯然也是聽令於海大空事先的指示,五個人縱出的身形以及出劍的部位,端的是大有來頭,五口長劍自四面八方遞過來,形成了嚴絲合縫的一面劍網,這種情形下,除非寇英傑能在一出手的第一招裡,同時迎住了對方來犯的五口長劍,否則的話,他自身將難以逃脫其中之一的要害。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42:42

  五個人,五口劍,在出手的第一招裡,大大的現出了不凡,燈光炫耀著劍身,劍身交織出一面光網,布成了武林罕見的五極風雷劍陣。
  十數道燈光岔集之點,正是寇英傑立身之處,五名黃衣大內劍士,正是向這個岔集之點風湧過來。每個人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大家清清楚楚的看見,五口長劍落下來,此情景,寇英傑萬難逃脫。然而,現在強烈燈光下的寇英傑卻顯示了他更為驚人的身法!
  大家的眼睛都像著了魔一般,因為他們所看見的寇英傑,忽然間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偉岸的軀體,不像是一個完整的肉身,倒像是一陣聚而不散的煙,像是一條能在曲折的夾縫裡游動的蛇。總之,都是一般人永遠所不能模仿的一種動作。
  就這樣,五口劍全數都落了空。一片錚鏘聲,會合著燦爛的銀光,那麼凌厲的劍陣,在一招落空之下,全然大亂。
  但聽得劍陣裡的寇英傑一聲長嘯,轉側間,已脫身陣外,他手上仍然力持著那口半月形的短刀,在一個進身的疾快勢子裡,劃出了極其迤邐的一圈弧光。刀光乍吐,五名黃衣劍士中,已有兩人首當其鋒,各自慘叫了一聲,當場罹難慘死。
  直到如今,寇英傑還不能自知自己功力的火候到底達到一個什麼程度,是以在他出手的招式裡,也就每每沒有輕重深淺。
  就以眼前這一刀而論,顯然就失手於太重了一些。
  在那如虹的刀光裡,足足蕩起了五六尺長短的一彎刀光,迎著刀光的兩名黃衣劍士,雙雙被砍中腰際,兩個人變成了四截,當場橫屍就倒。其他三名劍士目睹及此,俱不禁嚇得鬼叫了一聲,慌不迭的翻身就跑。
  依然是慢了一步。寇英傑起落吞吐的刀勢裡,一名劍士慘叫半聲,一顆頭顱球也似的飛了出去,失去人頭的屍身,兀自向前跑了幾步,才撲倒塵埃。
  眼前這幫子人,雖然慣常把殺人不當上一回事,可是當他們目睹著自己人遭此毒殺又是這般死相時,俱不禁驚嚇得心膽俱寒。
  寇英傑身軀如同疾風驟雨般的又撲向第四名黃衣劍士,就在他舉刀待下的一剎那,面前人影略閃,那位大內神武營的統領海大人,已來到了面前。
  落身、出招,聯成一氣,撲嚕!一聲疾風,隨著海大空揚起的手勢裡,一面通體黑亮,九合柔鋼所編織的三角形旗幟已展了開來。
  旗身迎合著落下的刀身,兩相迎擊之下,發出了嗆啷一聲脆響,兩個人俱都情不由己的後退了一步。
  就在這一瞬間,左右兩側,同時又襲來了兩條人影,一根太歲鞭和一截蛇籐長槍一上一下齊向他身上照顧而來,其勢有如雷霆萬鈞,上擊天門下搗黃龍,這一鞭一槍端的是厲害之極。
  寇英傑盤刀以迎,嗆啷脆響裡,方自把當頭的那截太歲鞭架住,當下的蛇籐長槍,已如飛蛇長貫的直刺過來,槍尖尚還離著甚遠,即有一股尖銳的風力直襲過來。端槍挺刺的是一個奇黑無比的短衣漢子,只憑他拈槍而刺的這一手,實已透出不凡,血紅的槍檔子炸開了一朵斗大的血花,一根長槍真有萬夫不當之勢。神武營裡看起來是什麼角色都有。
  原來施槍的黑矮漢子複姓夏侯單名一個剛字,自幼生具異秉,家境亦貧,淪為市井不務正業,卻不意在一偶然機會裡,巧遇到當時有「南槍王」之稱的鐵太歲褚彪。
  鐵太歲褚彪的八八六十四路太歲槍法,有獨霸天南之威,只是年紀老大卻苦無傳人。原來要練習他這路槍法的人,必須身高不足四尺,兩膀更須有千斤之力,這兩個條件如果僅覓其一,或許還不是難事,只是加在一起可就難了。
  據說那位有南槍王之稱的鐵太歲褚彪,為此傷透了腦筋,哪裡想到卻在無意裡遇見了夏侯剛,夏侯剛偏偏身高不足四尺,生具的神力,又是自幼失怙,未染筆墨,更不曾習武,誠然是塊「純金璞玉」。
  由是深蒙褚彪器重,帶回湘南老家,將女兒許配與他,自此將一身槍法傾囊相授。
  夏侯剛雖然學會了褚彪槍法,又娶得了褚女為妻,但他終是賊性難改,揮霍無度,褚彪病故之後,將一份家業揮霍殆盡,在湘南地方漸漸不安分起來,不久聚眾為盜,登高一呼,儼然一方之霸。海大空平苗之亂,夏侯剛率眾而投,由是兩者建立了不可分割的關係。
  戰役裡夏侯剛以一桿蛇籐長槍建功至偉,可以說海大空的這份後來榮華,有一半是靠這員矮將打的天下。是以在前者進大內當差之後,夏侯剛也就順理成章的跟了進去,補了一份六品帶刀侍衛的功名。
  說起來朝廷當初設東西兩廠重用錦衣衛的目的,主要的是發奸伏亂,而幾經流傳,由於此類人物的多行不義,已使得這兩個衙門事實上變了質樣,成了談虎色變,專司暗殺,為正直所不恥的恐怖衙門。
  像今天這般「吃癟」的情形,在他們來說,都是從來不曾有過的。
  寇英傑雖然連番得手,可是對於這個海大空卻心存著一份警惕,對方來的人太多,只怕久戰之下,自己還是吃虧,所以興起了暫時退身的打算。
  他心裡一直還記掛著朱空翼,打算著要趕快去給他送上一個信兒,好要他事先有個準備,偏偏對方死纏著不放,其情實在可惱。
  夏侯剛這一槍手勢至為猛烈,槍尖上的風力顯示出此人確是一個擅施長槍的能手,寇英傑猝然一驚,想不到敵陣裡,竟然還有這般角色,一時不能大意,平手一擰,已結實的攥住了刺來的槍身。須知寇英傑此番功力大非尋常,這一攥之下,由於力貫臂腕,何止千斤,哪能有人當受得了,然而當前這個矮漢夏侯剛卻並沒有鬆手,居然挺槍不動,鴨蛋粗細的槍身,在他們雙方內力貫注之下,陡的彎起,像是一副拉滿了弦的弓胎。
  那個矮漢夏侯剛號稱「神刀金剛」,論力氣在整個神武營無人能出其右,這一次遇見了寇英傑,也算是叫他長了見識。
  蛇籐長槍由於兩方聚力的結果,槍身彎成了一副弓,夏侯剛吐氣開聲,鼻子裡連聲哼著,更施出了全身的力道,眼看著長槍徐徐向前推進,他自忖著力量顯然已經壓過了對方,不禁大喜過望,決心要對方當場出醜,喪生在自己槍下。原來夏侯剛長槍上有一手絕活兒名叫「倒捲烏龍」,每在困難中才能出槍,絕難有人當受。海大空安排夏侯剛這一手狙擊,顯然是別有深心,意在要使夏侯剛拼損對方的力道,看來這一手確實是用上了。
  夏侯剛端槍挺刺,施出了全身之力,霍地大吼一聲,雙臂一震,槍身在猝然一抖之下,一截雪亮的槍尖已平空跳起,直向寇英傑面門上扎來,這一手,正是夏侯剛自詡得意的倒捲烏龍,微妙之處在於令人防不勝防。
  夏侯剛自許必成,哪裡想到寇英傑已自內功十一字口訣裡,領悟出一種只能意會不得言傳的心靈感應,這種神妙的心靈感應,常常在遇見危險的殺著之前,使他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警覺。
  眼前情形正是如此。
  夏侯剛的槍尖還不曾跳起的一剎那,寇英傑先已有了預感,陡地騰身躍起。
  一槍扎空之下,躍起空中的寇英傑卻如同飛星天墜般的落在了眼前。
  夏侯剛大吃一驚,往前搶上一步,右手拐處,卻把一截槍尾向寇英傑臉上擊去。比起寇英傑來,夏侯剛的這一手動作可就慢多了。
  寇英傑手法之快,真有出人意料的速度,手掌一探,直如魚躍鳥飛,「噗」的一掌已按在了夏侯剛前胸之上。以他功力,果真要是內力貫注之下,這一掌夏侯剛萬萬不會有活命之機。但是寇英傑卻愛惜到夏侯剛這身功夫,手掌下也破格的留了分寸。掌力一吐,夏侯剛的身子騰空而起,足足飛出了丈許以外,噗通!跌倒在地,手上的那桿長槍也拋了出去,嘩啦大響聲中落進了河中。
  雖說寇英傑掌下留了忠厚,到底也是可觀。這一掌不要說血肉之軀,就是一個石頭人,也能打碎了。夏侯剛雖說是一身橫練過的功夫,卻也是吃受不起,只見他矮碩的身子在地上打了個滾兒,驀地坐起來,張嘴噗的一聲噴出了一口鮮血,登時昏倒在地,動彈不得。
  寇英傑掌傷夏侯剛的同時,並不曾忽略了另外一個主兒,隨著他前探的身勢,矯若游龍般的一個疾轉,掌中那口半月刀,已撒了出去。
  不偏不倚,這一刀正好劈中在那個施鞭漢子的右肩上,碗口大小的一塊肉骨,迎著刀鋒,被削了下來。持鞭大漢大叫一聲,身子踉蹌著,推金山、倒玉柱般的摔了下去。
  這連番的殺著,無異使得現場這群大內鷹犬俱都為之瞠然。須知在場各人,既能在皇朝大內當差,當然每個人都很有一些能耐,絕非武技泛泛之輩,而寇英傑竟然在舉手投足之間,一連殲滅了六人,這等聲勢,自然使人觸目驚心,難能自安。
  一向目高於頂的海大空,看到這裡也禁不住有些心跳,冷笑一聲,騰身而起。
  在此同時,四下裡已陸續又有人圍了上來,只是當他們看著頭兒已親自出手,俱都安靜下來,暫作壁上觀。
  寇英傑由於方才與海大空有過一招對手的經驗,深知這個人功力精湛,是自己的一個勁敵,這時見他再次出手,也不敢等閒視之。他力貫右腕,由腕而刃,剎那間,刀上奇光大盛。
  凌人的刀氣,尚還距離著海大空丈許以外,已使他突然而有所警覺,不禁陡然站定了腳步。海大空雖然站定了身子,但是他手裡的那桿通體烏黑的旗子卻是不停的在身前擺動著,看起來像是不著勁道,其實卻是內力盎然。
  雙方在未曾正式動手之前,顯然先較量了這第一陣。
  寇英傑身子向前又逼進了一步,海大空絕不示弱地也向前跨進一步,兩者距離又接近了一些。
  寇英傑刀氣益盛,海大空旗勢益盛。刀光!旗浪!在彙集的一片力道旋流裡,圈外人似乎看不出有什麼玄奧來,只是卻能體會出有一種氣道的凌人壓力,向外擴張著,其勢更是越來越彰。
  漸漸的刀光瀰散開來,化為一片隱約的光霧,旗風更似驚濤駭浪般的猛烈,兩種不同勢道的氣流敵對的結果,使得現場起了一種朦朧的意態,使得兩個敵對的人身,反倒看起來變得模糊了。
  刀光迎合著旗浪那麼無止無休的相互起伏對抗著,兩個人的瞳子,俱都放著異采。
  又過了一些時候,刀光依舊,旗勢卻已微現衰弱。寇英傑把握著要緊時刻,向前又跨進了一步。
  海大空忍不住身子震動了一下,發出了低弱的一聲咳嗽,他身軀雖然並沒有退後,可是顯然已吃對方刀身上所溢出的刀氣逼使得極不舒適。
  跳過了現場,跳過了這排崢嶸的岸石,跳向那處雖不算高,但卻隱秘的山峰,朱空翼正自居高下望著,他已經站在這裡很久了。他所以一直保持著沉默並不震驚的原因,是因為他對寇英傑這個夥伴有足夠的信心。只是,你卻難以想像出結集在他內心的恨惡程度,對於這群曾經加害過他的人,他有刻骨的痛恨,而眼前似乎正是報復的時刻。
  寇英傑顯然已經佔了優勢。他內心真有說不出的喜悅,因為他無論如何也難以想像,憑自己的功力竟能與海大空這個傳說中的異人抗衡,而且居然還佔了上風。
  冷森森的刀氣籠罩之下,海大空現出了窘態。
  寇英傑正待再次挺進,舉刀揮下。就在這一剎那間,他忽然感覺到一雙腳跟突地麻了一下,本來這是不足為奇的一種感覺,然而在寇英傑身上,卻顯現了並不尋常,一剎那,這點麻的感覺,極為迅速的已散佈全身。
  這種感覺,一經擴散到他持刀的右手上,頓時刀上銳氣為之大減,即將落下的刀勢,立時變得毫無力道,足下跟著一陣發軟,撲通!坐倒在地。
  海大空見狀陡地精神大振,狂笑一聲道:「小輩,你已中了無風散花針,死期不遠,還敢猖狂麼?」
  寇英傑大吃一驚,這才忽然想到剛才雙方初度交鋒時,自己曾有過輕微的感覺,原來竟是中了對方的暗器,想不到竟然潛伏到現在才發作。心中一急,疲態益加顯著,幾乎連站起的力量也提不起來。
  各方燈光照射之下,只見那位身為神武營的統領大人海大空,陡地長嘯一聲,身形倏地拔空直起,捷若鷹隼般的直向著寇英傑身前襲到。
  眼前情形,寇英傑如果想躲過對方的殺手,只怕是千難萬難了。
  人不該死,五行有救。就在海大空的那面三角怪旗陡地揚起的剎那,天空中猝然傳來了一聲長嘯。這聲長嘯極其悲壯,乍聽起來,有如深淵鳴猿。
  聲到人到。這般快捷的速度,簡直使人難以想像。
  就在大多數的人尚還來不及翹首看視的一剎那,一條人影,已自漆黑的雲端垂直下落。
  海大空顯然有足夠的警覺,他原來正待向寇英傑揮出的旗子,猛然向後一收,旗風聲中,身子已飄出兩丈以外。
  空中那個人身子垂直落下來,有如飛星天墜,待到將臨地時,卻忽然變得極為緩慢,飄飄如桐葉一片。
  數十道燈光交集之下,任何人難以遁形,這個人當然也不例外,是以在場各人都可以清楚地看見他。
  海大空注目之下,首先大吃了一驚,緊接著他發出了一聲怪笑:「寧王爺,我想著你老一定會現身的。卑職等這一趟專為促駕來的。」來人正是朱空翼。
  他此來早已事先得知,特意穿上了那襲他素日所喜愛的戰袍,一口長劍斜背身後,在燈光照射下,這襲戰袍映射出萬點金星,襯托著他偉岸的軀體,看上去更加雄壯,有如神兵天降。
  寇英傑乍見朱空翼現身,心中一驚道:「朱大哥,你怎麼來了……」
  朱空翼向著他點了一下頭,兩隻手作出一個合十的動作,寇英傑立刻會意,遂即盤膝坐定,雙手合十運功不語。
  海大空等一行來此目的,正是旨在搜索朱空翼其人,原想由寇英傑身上下手,待擒到了寇英傑之後,再逼問朱空翼的下落,卻不曾想到朱空翼竟然會自己現身而出,正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隨著海大空的三角令旗揮動,四下裡來人按事先所定好的身法,各自縱身而前,走「九宮十殺」陣勢,突然間,將二人圍在陣內。
  海大空又是一聲怪笑道:「王爺,你夜入禁宮,驚了皇駕,又殺了娘娘,卑職等奉命來緝拿你歸案,如果你能識時務,就趕快伏首就擒,一切好說,要是再敢抗命不服,嘿嘿……可就休怪卑職有失恭敬了。」說罷後退一步,圓睜雙目道:「怎麼樣,你就賞一句話吧。」
  朱空翼的「寧王世襲」已為先皇所遞奪,發配流離,原是待罪之身,海大空原是知道的,且執行先皇旨意割取他舌頭亦正是此人,但他現在卻口口聲聲稱呼他為王爺,聽在朱空翼耳中,更不禁有切膚之痛,亦可見海大空其人之行為陰險詭譎。
  在聽完海大空一番話後,朱空翼猝然拔出了長劍。一泓劍氣,揮灑出丈許長短的一道白光,未試其鋒但見其勢,已知是一口削鐵如泥的寶劍。
  海大空勃然大怒,道:「朱空翼,本座對你好言勸說,你竟然抗旨不服麼?」話聲出口,手中令旗猝然揮下,五條人影已分別由五個不同方向騰空直起,直向朱空翼身側周圍按照五宮位置落身下來。
  寇英傑雖然身中暗器,遍體麻軟不堪,但是他到底內功精湛,如能發覺傷中何處,即可迅速以閉穴手法將傷處附近完全隔絕封死,偏偏在他真氣運行一周之後仍未能立刻找到明顯傷處,一時也無能為力,只得暫時氣結下腹,不使那種中毒的麻軟感覺繼續擴散開來。但是,他卻對朱空翼放心不下,想起身策應,助他一臂之力,有了這個意識,更不能專心一致的定神療傷。
  其實他的顧慮多餘。自從寇英傑結識朱空翼以來,雖然親眼目睹他的諸般神奇,只是還不曾有過目睹他上陣對敵的機會,只以為來敵過眾,心中未免替他擔憂,越是心急,越覺身上真氣不得貫聯,卻連站起的力道也提不起來,儘管這樣,他仍然不得不提高警覺以應付環身的強敵。他緊緊握住刀柄,以備必要時隨時出刀抗敵。
  四面燈光也似起了變化,上下高矮不已,而且時明時暗,顯然是為配合眼前的九宮十殺陣勢的威力。
  海大空站立在一堵凸起的岸石上,用手中三角怪旗指向朱空翼,道:「朱空翼,你現在丟劍受綁還來得及,怎麼樣?」
  話聲未完,即見朱空翼怪嘯一聲,身軀猝然騰空而起,直向海大空立身之處猛撲過來。他身子方自一動,聯帶著那九宮十殺的陣勢也跟著發動起來。
  五名黃衣殺手,自五個不同方位同時縱身而起,直向著空中朱空翼身上包抄過來,配合著四面燈光的移動,彷彿眼前地勢突然為之傾斜,原先左側的巍巍高山,直似迎頭壓落。
  這次隨海大空前來的劍士,俱為東西兩廠的菁英健者。
  五名黃衣殺手,為九宮十殺陣中的先趨分子,在這個陣勢裡,首先出場,名為「五陰」,匯合即將出勢的「四伏」,合為九宮之數。
  海大空自負過人,即以這九宮十殺陣勢來說,即是他親手所組合,操習,陣中九宮、十殺聯同他本人,共為二十人。
  以二十名素具功力的劍手,合力對付一人,自是占極了優勢,況乎配合陣勢的明暗生剋,更具無限威力。這一陣,在海大空的感覺裡,應該是十拿九穩,極具勝算的一著。
  他們這一著如果用來對付別人,定能收功制勝,只是用來對付朱空翼,卻是大錯特錯。
  事實上朱空翼這個人,顯然是完全跳出舊日武林巢臼,他是屬於一個自由典型類的人,既沒有傳統武術觀念思想的熏陶,自不易為傳統武術的一切規習所束縛,所以這個九宮十殺式,對他來說並不能收到預期的效果。
  五名黃衣劍手,按五陰手法,猝然向朱空翼出手,借燈光與陣勢倒轉之功,各出殺手,直襲朱空翼要害,看上去的確猛厲之極。
  朱空翼的身子在五人聯手包抄之下,墜落地面,但聽得叮噹一陣聲響,燈光照耀裡,交織起一天玄光異彩。
  那只是極為快速的一瞬,五名劍手來得快,退得更快,攻得急,撤得卻似乎太慢了,原因是他們少了點什麼東西——五顆人頭。
  五顆斗大的人頭,旋風而起,剩下的是五具失去首級的屍身。在猝然失去中樞控制的情況下,遲緩的向後撤退著,噴出來的血柱,就像是正月裡的花炮般刺眼難睜。天空裡猝然飄過來那種令人欲嘔的血腥氣味。
  五具屍體在一陣□跚行走之後,相繼跌倒地上,海大空目睹及此,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
  先前的寇英傑,已足以使他驚魂喪膽,眼前的這個朱空翼更似較寇英傑有過之而無不及。一陣驚心,禁不住面頰上沁出了汗珠,冷汗涔涔直下。
  那個身材偉岸,穿著金色戰袍的朱空翼,手持長劍,一步步的向著海大空身前走過來,瞳子裡放射著炯炯的凶焰,真恨不能把後者吞噬下肚。
  海大空一瞬間感覺出前所未有的恐怖。足尖點處,身子暴退數丈,同時間手中令旗力揮之下,叱了一聲:「射!」
  一時間,箭弦齊響,四面八方無數箭矢直向朱空翼身上發射過來。
  箭矢無異都是高手發射出來的,準頭極夠,數十支箭矢一齊射在朱空翼身上,只聽得一陣叮噹聲響,爆發出數十點金星,所有箭矢一齊散落地上,居然不曾有一枚能夠射入其體,對他構成傷害。很明顯的,朱空翼已經練成了兵刃不傷的「護體金剛神功」。
  緊接著這排箭矢之後,四條人影由四個角落裡同時躍身而出,四口金刀,在一個時間裡,同時遙出,直向朱空翼環身四側兌擠過來。
  這是海大空所設計的四伏手,其異於先前五陰不同之處,在於出手方位為控制敵人之「四極」。
  四名刀手,顯系精於用刀老手,金刀削處,每口刀上皆放射出匹練般的一蓬刀光。
  須知四極乃人體之虛,即使一個長於內功的高手,也只能在同一時間裡護守其中一二,能夠同時以真氣護守四處極虛要穴者,武林鮮見,可謂之少之又少,聞所未聞也。
  朱空翼就是這少之又少當中之一。
  刀光齊集裡,四口金刀同時向當中湊進,凌厲的四口刀鋒在齊勢合集的一剎那,足能切斷一株四人合抱的參天古木,更遑論當者是一個血肉之軀了。
  奈何今天他們是晦運當頭,碰見的兩個對手,都是這般的棘手,出乎意外的棘手。
  刀光齊集之處,也就是被封死在刀光死角裡的那個人,不知是施展一種什麼樣的身法,陡然間抽身而起,太巧妙了!
  四口金刀,簡直難以臨時收勢,只聽得嗆啷一聲,兵刃交磕聲響,四口刀居然迎在了一塊。
  朱空翼去而復返,長劍落處,一名刀手首先慘叫一聲,隨著他落下的劍鋒,順著脊椎骨處被劈成了兩片。
  第二名刀手,慌張中施了一招跨虎登山的勢子,身軀猝然向後一翻,掌中刀倒捲飛雲,反向朱空翼面門上劈到。只是他仍是難逃一死。隨著朱空翼長劍猛烈的落勢,只聽得嗆啷一聲脆響,這名刀手掌中的一口金刀,竟被劈成了兩截,隨著落下的劍勢,正好劈中在這人面頰之上,劍下頭分,第二名刀手,半聲也不及叫出,隨即橫屍就地。
  緊接著朱空翼右掌向外一吐,強勁的力道,擊中第三名刀手,這個人足下一蹌,身子忽然騰空直起,足足飛出了丈許以外,噗通一聲落向沙岸,也是只翻了個身子,頓時一命嗚呼!第四名刀手嚇得鬼叫一聲,哪裡還顧得了再殺人,身形力縱之下,直向暗中遁去。
  朱空翼殺機既起,其勢有難以自止之勢,追循著第四名刀手的身勢之後,只見他手中長劍平空虛砍一劍,銀光乍吐,追著那名刀客身後長虹經天般的閃了一閃。
  朱空翼偉岸的軀體霍地轉過來,空中人影交錯。
  十殺手按照原定計劃一字形的忽然現身面前。
  十名殺手,各人右手持著一盞孔明罩燈,按照原定計劃,這十名劍手,應該迅速分開,以高矮不同的十方部位,以燈光炫耀對方眼睛,而分別進身,采亂劍斬殺之勢向敵人出手。只是朱空翼神兵天將,雷厲殺著的虎威之下,十個人俱都為之心驚膽戰。
  朱空翼前進一步,十殺手後退一步。前進兩步,十殺手後退兩步。前進三步,十殺手忽然作鳥獸狀散開,一時再也顧不得上陣打殺,紛紛向河岸撤退。
  朱空翼繼續一步步前進,那些散立在各處劍手,無不驚叫四散,一剎那,形成無比潰亂之勢。
  人們在面臨著殺身之危時,誰能把持鎮定,只怨恨爹娘少生兩條腿,一時間人影恍惚,號聲動天,燈光交熾裡,一條條人影,分別縱上了大船,再也顧不得頭兒海大空的約束,三艘大船分別啟砣張帆,向著浩瀚的河心緩緩駛去。
  來得快,退得更快。河岸上又回歸沉靜。
  幾隻燃燒著的紙燈籠,被夜風吹動著,在沙岸上打滾兒,發出呼呼的燃燒聲。朱空翼緩緩回過身來,沙岸上散滿了丟棄的兵刃,除了死去的那些屍身之外,已看不見一個活著的人影。兵刃的寒光,映射著此一番殺劫之後的淒慘。空氣裡兀自飄散著那股令人欲嘔的血腥氣息。朱空翼身子緩緩的向前走進,在一隻燃燒將熄的紙燈籠面前停了下來。
  那裡站著一個人:海大空。他居然沒有隨著其他的人撤身退走,保持著一份強者的姿態。
  朱空翼眼睛裡像是要噴出火來,他緩緩的把手裡的劍豎立起來,一蓬劍氣直向海大空身子襲過來,海大空立時警覺的後退了一步,掌中劍平抱在腕,他的臉色越加猙獰,森森的冷笑著。
  朱空翼掌中劍氣越加聚結,像是一幢透明的光罩,隱隱約約把海大空身子罩定。
  海大空身子戰抖得那般厲害,並非是畏懼,而是急忙中作內力的聚結。
  他身子匆忙中換了一個方向,又換了一個方向,只是依然未能逃避開那蓬劍氣的籠罩。
  朱空翼臉色越寒,海大空表情越驚。
  驀地,海大空那只戴有三枚奇形戒指的手拳握著向外伸出,只聽得卡的一聲細響,大蓬銀光,像是一天銀雨般直向著朱空翼身子噴射了過來。
  海大空的身子更不緩慢,把握著此一刻良機,他舞動劍身,暴射出一道銀虹,直向朱空翼身前猛襲了過來,朱空翼在對方放出暗器的一瞬,霍地劈出了左掌,一股莫大的勁道隨著他的掌勢狂飆般地捲出,前者所發出的那片銀色光雨,在猝然接觸到這股狂飆之後,倏地掉過頭來,以著更為疾勁的速度,反向海大空自己身上湧了過來。
  這一手顯然出乎海大空意外,簡直防不勝防。
  原來海大空這種暗器名喚五雲洗魂神針,每一枚細若牛毛,其厲害處在於一經入脈順血而行,直攻人體各處穴路,在極短時刻裡,即能使對方身體麻軟而呈癱瘓,如一上來攻入心臟,更是非死不可。
  海大空怎麼也不曾料想到自己竟然是作繭自縛,由於事先不知,未加防範,所有暗器,竟然全數中在身上,千百枚牛毛細針一經入體,頓時順血而行,海大空騰在空中的身子,發出了一聲怪叫,在一個倒仰的姿態裡,足足倒仰出兩丈以外,噗通一聲,四平八穩的睡在了沙地裡。不容他探身坐起,一隻有力的腳恰於這時踏在了他的胸上。
  海大空掙扎著想撩起手裡的劍,奈何遍體如綿,卻連一些兒力道也提不起來。
  那只踏在他胸上的腳,更不絲毫留情,力踏之下,只聽得卡卡喳喳一陣碎響,海大空頓時命喪黃泉。
  夜風陣陣的襲過來,天又落雪了。一片片的雪花,花瓣似的散落下來,覆蓋著那些觸目驚心的血漬,亦了那些臥在地面上的屍體。
  空氣裡再也沒有先前的那些血腥氣味,佇立如山的那個偉丈夫像是忽然甦醒過來的樣子,冷澀的面頰上綻開了一抹淒涼的笑容,緩緩的把長劍收入鞘中,轉身向寇英傑身邊走近。
  燈下,朱空翼施展掌盤功,把中在寇英傑身上的三枚鋼針吸出來,看上去,這種暗器遠較牛毛更為細小,卻具有如此威力,實在可怕得很!
  經過了這一場血戰,兩個人之間的友誼似乎更增進了一些。
  朱空翼由一個瓷瓶裡取出了幾粒丹藥給他服下去,便在寇英傑身邊坐下來。
  寇英傑可以看出他心裡充滿了紊亂,雖然他可以說大仇得報,但是寇英傑卻敢說他心裡並不快樂。「恭喜大哥。」過了半天,寇英傑才勉強的說了一句。
  不意,朱空翼在聆聽之下,竟然垂下了淚來。
  寇英傑頓時一驚,吶吶道:「你心裡不舒服?」
  朱空翼越加的淚如泉湧。忽然,他竟小孩子般地大聲抽泣起來。
  俯身在石案上,他大聲的抽哭著,整個石室在他抽動的身影裡似乎都搖動了起來。
  從認識他到現在,寇英傑還是第一次見他這麼傷心的哭泣過,一時間,整個的空氣裡,都瀰漫了濃重的悲慘意味,使得寇英傑也變得沉重了。
  即使是世界上最堅強的人,也仍然會有軟弱的時候,眼前這個堂堂七尺漢子,這一刻似乎觸動了他埋藏已久的傷懷,他哭泣得那麼劇烈。像他這樣的一個人,如非痛傷到極點,萬萬不會像這般失態發洩的。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42:59

  哭著,噎著……摸索的兩隻手,打開了置在石桌上的木匣。匣子裡盛著那顆幾乎已經枯萎了的人頭。捧著它,看著它,朱空翼涕淚交流著,生澀了半生的唇舌,努力的試圖著要吐些什麼,只是些咿呀不清的含糊字音,然而聽在人耳朵裡,卻遠較清楚的字音更動人心魄。
  寇英傑似乎頗能領會他的這番感觸,一時間眼皮發澀,禁不住地陪著流下淚來。
  像朱空翼這等半世與山林為伍的奇人,居然也會困惑於兒女之私,悲慟一如童子,確是令人難以理解。然而正因為這樣,才更能顯現出他真摯的感情,也可以想知在漫長的數十年裡,他並未曾忘懷於昔日的這個結髮人。
  泣聲使得燈光都變得暗淡了。抽搐的身子襯以搖曳的燈芯,在這一刻,即使你是最堅強的人,也會萎縮下來。
  寇英傑只是呆呆的怔看著他,不覺熱淚沾襟。
  很久,很久,朱空翼才俯下身子來,他一隻手緊緊摟著人頭,斜傾著身子枕在半邊胳膊上,像是在憧憬著什麼,眼淚緩緩的滑過臉頰,明珠般的墜落下來。
  寇英傑慢慢站起來,走向他身邊,輕喚道:「大哥……」
  朱空翼側過眼睛來看了他一眼。
  寇英傑道:「你覺得好些了沒有?」
  朱空翼未置可否,眼睛又轉回來。
  寇英傑呆立少頃,覺得讓他保持著一份自有的沉思,似乎更易使他安靜下來。在這件事情上,自己純屬是局外人,可以說幫不上他什麼忙。輕輕在朱空翼肩上拍了一下,他什麼話也沒有說,隨即轉身向洞外步出。
  忽然,朱空翼拉住了他的手。寇英傑緩緩轉過身來,驚異地叫道:「大哥。」
  朱空翼眸子裡現著異采,一掃心中的憂傷,忽然間他像是變了個人似的,用手指了一指一旁的石鼓,示意他坐下來。寇英傑一聲不吭地在石鼓上坐下。
  朱空翼緩緩把人頭放進匣子裡,蓋上蓋子,小心把這個裝有人頭的匣子捧向一邊。這些動作,他慢條斯理地做著,卻使得一旁目睹的寇英傑有觸目驚心之感。
  朱空翼在石案旁邊坐下來,寇英傑立刻想到他必然有話要告訴自己,忙走近桌前。
  「剛才我一時失態,」朱空翼在紙上落筆:「賢弟你不要見笑!」
  寇英傑苦笑道:「不會的,我很能體會出大哥你方才心裡的感觸,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是……」
  「說下去!」朱空翼的眼睛這般的命令他。
  「但是,」寇英傑接下去道:「我覺得大哥你不該殺死她,這樣你的心並不能安,只怕會更痛苦。」
  朱空翼漠漠地搖了一下頭。「你這麼說,是因為你還不瞭解我這個人!」他繼續寫下去道:「我與她之間的感情只有生、死二字,才能夠解脫,老實說,死了遠比活著的還要痛快。」
  寇英傑怔了一下,吶吶道:「我還不太明白……」
  朱空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雙精銳神采的眸子,轉向著一旁裝有人頭的匣子,瞟了一眼,這一刻他臉上又現出了昔日那種灑脫的笑容。
  「從今以後,她再也不會離開我。」他繼續寫下去道:「我也不會再覺得寂寞,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為什麼?」
  「佔有!」朱空翼毅然落筆:「一個男人的一生,總是要佔有一些什麼的。」他一時感觸頗多,運筆如飛地繼續寫著:「有人佔有江山,有人佔有權勢,佔有名位,佔有美人……等而下之,也起碼要佔有一個女人。如果你的一生,連最起碼的一個女人也不曾佔有過,那麼你這一生,將是貧瘠的,貧瘠得可憐。」
  寇英傑不曾料想到他竟然會有這麼一番驚人的論調,一時為之瞠然。
  朱空翼看著他,慘笑了一下,又落筆道:「這些話也許眼前你還體會不出來,可是很快就會明白的。」
  寇英傑點點頭道:「我明白。」
  朱空翼炯炯的目光逼視著他,寫下:「你可成過家了?」
  寇英傑搖搖頭。
  朱空翼皺了一下眉,接著又寫下道:「定過親?」
  寇英傑搖搖頭,卻又點了一下頭,其為尷尬的苦笑了一下,吶吶道:「我……我實在不想談這件事。」
  朱空翼凌人的目光仍然盯視著他,似有追根究底的意思。寇英傑不安寧的走了幾步,當他回過身來時,卻發覺到朱空翼的眼睛仍然還在盯著他。「好吧!」寇英傑無可奈何的說道:「我就告訴你。不過……唉!其實,這件事已經……」
  「告訴我!」朱空翼這麼寫著。
  寇英傑怔了一下,苦笑道:「這件事說來話長。大哥你一定要知道,卻要我從頭說起……」
  朱空翼點了一下頭,似乎要聽的意願很堅定,並且用手指了一下旁邊的石凳,示意要他坐下來說。
  寇英傑微笑道:「也好,免得我悶在心裡,一想起來就不舒服,這話要從結識先師郭白雲開始說起。」
  「郭白雲」三字一經入耳,朱空翼似乎微微一怔,他提筆寫道:「原來你是郭白雲的弟子。郭大俠與我雖不相識,但是我卻很早就知道有他這個人,你說吧。」
  寇英傑道:「這要從沙漠說起,從那匹寶馬黑水仙說起。」一時,他眼前閃過愛馬黑水仙的神駿風采,往事也不盡只是悲哀,到底也有令人嚮往的一面。
  他遂即開始把結識郭白雲的經過從頭說起,五里坡收馴黑水仙,結識郭老人,七里橋老人喪生,臨終以愛女相托,贈以晶瓶為證……說到這裡,他略為遲疑了一下,決心實話實說,對這位義結金蘭,恩同再造的良師摯友不再保留。
  於是,他說出了金鯉行波圖的隱秘。
  朱空翼眼睛裡立刻興奮的放出了異彩,對於金龍老人昔日的這卷寶圖,他顯然是知道的。他沒有打斷寇英傑的話,讓他繼續說下去。
  寇英傑於是詳詳細細的把一段往事道出,包括郭白雲喪生宇內十二令總令主鐵海棠之手的一段恩怨,就其記憶所及,一一娓娓道出。
  洞外雪下得太大了,雪光映襯出一片皎光,相形之下,那盞燈就顯得太過昏暗。凌晨前的寒風一陣陣的侵襲過來,石洞裡平添了幾許寒意。
  不知何時,兩個人已經換了地方。背倚著石壁,身上加蓋著一塊獸皮,名副其實的「剪燭夜談」。
  故事已快到了尾聲,寇英傑說到護靈歸鄉的一段。
  於是,他是怎麼會面錯過了郭彩綾,又是怎麼誤打誤撞的參加了賽馬,如何的受屈挨打,如何結識了卓君明卓小太歲,郭彩綾如何的任性,誤會由是越結越深,接著是宇內十二令的迫害,幸得鐵小薇的暗中援手,才得洞悉先機,之後成玉霜那個神秘蒙面女人的出現,巧取了翡翠駱駝,掌傷鐵門總管鷹千里,如此才得安然來到了皋蘭。
  故事顯然充滿了離奇,又有淒哀愁腸的另一面。濃郁的兒女之仇,在俠義肝膽的寇英傑身上,所表現出來的磅礡氣節,足以感人心魄。在進入白馬山莊之後的一切,寇英傑更有深刻的描述,朱空翼更在留神的傾聽。
  說到了二位師兄的迫害,見拒師門一節,朱空翼卻情不自禁的發出了一陣笑聲,笑聲裡卻充滿了凌人的敵意。整個後半段的故事裡,朱空翼沒有插一句嘴,直到寇英傑說完了全部細節。
  最後他說到留書退還晶瓶一節,朱空翼微微點了一下頭,似乎很以為然。
  「就這樣,我就來到這裡了!」寇英傑歎息了一聲道:「也不知白馬山莊師門中如今成了什麼模樣,彩綾又怎麼樣了?」
  朱空翼點了一下頭,以樹枝在地上寫道:「她會等著你的。你這樣做並無不當!」
  寇英傑說道:「大哥的意思莫非……」
  朱空翼道:「她是你的,你們之間的事還有待繼續發展,眼前還不能下定論。我以為當年郭白雲雖是在垂危之間選中了你,以愛女相托,卻是深具遠見,如果你中途退出,未免有負師恩!」
  「大哥說的甚是,只是……」
  朱空翼冷冷一笑,寫道:「天之降大任於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這是你成就大器之前必有的一個過程,你不必氣餒,一切都會有好的結果,可以預卜而知!」
  「大哥的意思是說,難道我還能回頭再去找她?」
  朱空翼微微一笑,寫下八個字:「莫抑莫求,聽憑自然!」
  寇英傑原想他會指點一下自己,卻沒想到他什麼也沒有說,不禁略覺失望。
  朱空翼遂即又寫下道:「你方纔所提到的一些人,大底我都有些耳聞。鐵海棠此人,我也曾聽說過。我以為,你今日的武功,已足能勝過他們,你應該以一身所學,為武林幹些有意義的事情。振興師門,這是你義不旁貸的責任!」
  寇英傑呆了一下,點頭道:「大哥說的甚有道理,我也曾這麼想過。」
  朱空翼寫道:「今天我眼見你以一敵眾,功力卓然自成一家,大有繼往開來之勢,其中有些身手,連我也是生平僅見,現在聽你一說才知道原來得力於郭白雲所贈送的那卷金鯉行波圖,此圖可在你身上?」
  寇英傑點頭道:「在!」
  這一年多相處以來,他相信朱空翼之操守為人,雖然此舉大違昔日郭先師之囑咐,但是對方既有此求,卻也不便拒絕,當時便即由膝下解開了那卷圖畫,雙手送上。
  朱空翼接在手裡,緩緩展開來,他那邃深的眸子,在初一接觸畫面時,頓時為畫上生動的魚躍所吸引住。略事注視之後,他便送還與寇英傑。
  寇英傑道,「大哥以為如何?」
  朱空翼臉上帶出了一抹笑容,寫道:「龍飛魚躍,動靜合一,金龍老人當時作此圖時,必然有過一段長時的靜居,否則難以臻此,常人萬難參透。我在想,當年老人作此圖畫時,很可能就在你我眼下之榻處。」他一路寫到這裡,不勝感慨的仰首歎息一聲,用腳抹去以前所寫的,又再繼續寫道:「成就此圖者,天、地、時缺一不可,悟透此圖者亦然。吾弟可謂之福澤深厚也,幸甚,幸甚!」
  寇英傑心中甚為欣慰,遂道:「如非大哥這年來指點,我萬萬不會有今日成就,我看大哥身法,與這魚龍百變身法,似有異曲同工之妙。」
  朱空翼驚訝地看他一眼寫道:「你說的不錯,我習魚躍身法已十年之久,不過是前年始入意髓而大成,你卻較我幸運快捷多了!」
  寇英傑道:「如果不是大哥指點,我萬萬不會有這番成就,不知這卷魚龍百變圖,對大哥還有幫助沒有?」
  朱空翼摸了一下頭寫道:「如果五年以前,此圖對我可有極大功用,可以省卻我五年水底摸索之功。而如今,我功力已成,此圖對我,只能作為印證之功,已無大用,你收起來吧!」
  寇英傑知他絕非是有意客套,即把圖畫收好。
  朱空翼繼續寫道:「這一年靜居之功,對你畢生為人行事都有裨益,」寫到這裡,長歎一聲,似有無限傷情,繼續寫道:「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你我的一段交往,也即將要告一段落,怎不令人大興傷感之歎?」
  寇英傑猝然一驚,怔道:「大哥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朱空翼苦笑了一下,寫道:「此處已非久安之地,宜早遷為良,況且……」他微微猶豫了一下,又寫下去道:「你功力既已大成,我亦不願見你長守山林,早年我與黃山歸元寺靜虛方丈曾有約會,須於今年前往踐約,預計在寺內尚多有逗留,你我難免一別!」
  寇英傑怔了一下,垂頭不語。他畢竟有相當涵養,尤其是年來養氣修性,已使他不易感情衝動,心中雖是不捨,但實情確如朱空翼所說,也是無可奈何。頓了一下,他苦笑了一下道:「其實我早已預料著有此一天,只是沒有想到這一天卻會來得這麼快,大哥決定了離開的日子沒有?」
  「明天。」朱空翼寫道。
  寇英傑微微一驚,卻又默默無言地點了一下頭,他歎息了一聲道:「我們以後還會見面吧?」
  朱空翼點了一下頭。寇英傑一驚,喜道:「在哪裡?」
  朱空翼卻又搖搖頭。
  寇英傑實在坐不住,覺得暮氣沉沉,心裡悶得很,站起來走向洞前。
  天似乎已經亮了,幾隻山鳥由枯草裡拍翅飛出,站在池邊引頸剔翎,目光望處,到處都是積雪,白茫茫的一大片。
  想到了即將與朱空翼作別,自己亦將重返江猢,寇英傑一時心亂如麻。這個問題,其實是他早就應該想到的,只是他卻不曾深思過,每天只沉迷在深奧的武術探討裡。忽然,他接觸到了現實,才發覺到心裡的空虛,以至於被這番突來的離別與茫然的未來,衝擊得幾無招架之力。
  朱空翼默默的來到了他背後,直到他的手落在了寇英傑肩上,後者才似猝然警覺。
  「噢,大哥。」寇英傑轉過身來,不自在的苦笑了一下。
  朱空翼略微頷首,指了一下石案,二人走過去。
  「大哥臨行之前,有什麼關照?」
  「有!」朱空翼紙上落筆道:「我有一樣東西送給你。」
  寇英傑一笑道:「大哥送給我的已經太多了。」
  朱空翼放下筆,卻拿起了劍。
  寇英傑猝然一驚,只以為有了什麼動靜,不覺向外看去,卻不曾料到,朱空翼竟把那口劍放在了他手上。
  「這……」寇英傑微微一怔。
  朱空翼指了一下這口劍,神態莊重的在紙上寫道,「我把我最心愛的這口劍贈送給你,望你善加珍視,你收下來吧。」
  寇英傑一怔道:「這……」
  「不必推辭,」朱空翼寫道:「我發覺你少了一口適用的兵刃,這口劍對我已失去意義,對於你卻是大有用處,來日去惡扶弱,正是物盡其用。有了這口劍,你會覺得行事順手得多。」
  寇英傑持劍神馳,對於這份真摯的情誼,內心頗多感觸,苦笑了一下,他向著朱空翼深深一拜,說道:「謝謝大哥的厚賜,小弟愧受了!」
  朱空翼寫道:「此劍名叫『長驅』,乃我父皇所賜,據說得自南嶽老人,因我自幼即喜拿刀動劍,在兄弟輩中,更以武功見勝,父皇乃有所賜,確有斷玉切金之利,是一口罕見的上好兵器,你不可遺失!」
  寇英傑點頭,道:「大哥放心好了,劍在人在,劍去人亡,我絕不負大哥一片厚望就是!」
  朱空翼聽他這麼說,顯得甚為高興,當下站起來走向壁角,把那個盛有醇酒的石壇打開來,舀了兩大杯酒,寇英傑忙走過去接過一杯,各自一仰而盡。朱空翼大笑了兩聲,用力摔了酒盞。
  寇英傑關心的道:「大哥走了之後,這座洞府又將如何?」
  朱空翼哈哈一笑,搖了搖頭,寇英傑才想到這間石洞空無一物,且又地處絕峰,自己這個問題顯然是多餘。
  他此刻心情已亂,許多未想到的事,一股腦的都湧了出來,面對著肝膽相照的良師益友,即將別離,更是不勝依依之情。他原有許多話要說,可是,一想到離別卻是一句也說不出來,朱空翼卻是很灑脫的樣子,他找出了一個皮囊,把所有的東西都裝了進去。
  這些東西包括一雙靴子,一盞金盃,兩雙牙筷,還有就是他那一襲十分寶貴的金縷衣和一隻黃羊皮的小口袋。
  朱空翼似乎忽然想到了什麼,又把這隻小口袋拿出來,解開纏在袋首的一根絲繩,打開來,嘩啦一聲,傾倒而出,呈現在面前的竟是一些珠玩玉翠,黃金元寶。
  寇英傑怔了一下,微笑道:「大哥居然還保留著許多這些東西。」
  朱空翼目睹著這些昔日擁有的寶物,卻也不無傷感,他信手拿起一支碧光灼灼的鐲子,憧憬著佩戴在昔日美麗妻子玉腕上的風采,不禁發了一陣子呆。
  寇英傑道:「你怎麼了?」
  朱空翼微微一驚,才回過念頭來,他遂即揀了幾個小小的金錠元寶,連同這隻翡翠鐲子一併塞到寇英傑手上。
  寇英傑一怔,笑道:「幹什麼?我可不敢要這些貴重東西!」
  朱空翼還是用力塞在了他的手裡,寇英傑無可奈何的道:「我知道大哥是怕我出去沒有錢,這幾塊金子收下就是了,只是這只女子的鐲子我又要它何用?」
  朱空翼用手指在地上寫道:「留贈給那位郭姑娘,權作聘禮。」
  「這……」寇英傑臉上一紅,訕訕地道:「大哥你想到哪裡去了!」
  朱空翼笑了一笑,遂即把這些金珠細軟收入袋中,重新用絲帶紮好,放入皮囊。
  他的東西看起來就只是這麼簡單。
  「我走了,後會有期!」朱空翼寫道:「這裡已不會再寧靜了,你也走吧!」寫完了這句話,他遂站起來,把這個皮囊向肩上一搭,一隻手抱起那個裝有人頭的匣子,向洞外步出。寇英傑跟上去。
  在洞門前,朱空翼回過身來,兩個人面對看著,四隻眼睛互盯著。
  良久,朱空翼伸出了一隻手,在他肩頭上拍了一下。
  寇英傑點頭道:「大哥保重,再見吧!」
  朱空翼咧開大嘴笑了一下,身軀微閃,有如長空一股煙般地掠身而出,白雪地裡,襯托著他偉岸的身子,看上去極為醒目,不過三數個起落,已翻了面前的一片嶺陌,轉瞬間已消逝無蹤。
  站在雪地裡,寇英傑足足停了有半盞茶的時間,才緩緩地啟步離開,對於朱空翼,他由衷的感激與敬佩,想著今後的種種,忽然間他感覺到自己變得極為強大。無比的雄心壯志,一股腦的從血脈裡奔湧而出。
  看著手上的那口長驅劍,內心更不禁興起了豪情萬丈,他忽然體會到朱空翼所以把這口他最心愛的寶劍贈送自己,似乎含蓄著深切的意義,切莫要他失望,理當好自為之。
  一隻大禿鷹在雪地裡撲騰著,巨大的翅膀把白雪弄得一片狼藉,忽然它抓住了那只褐灰色的兔子,厲嘯一聲,拍翅而起,它的凌厲不只在那只被它所擒獲的兔子而已。
  在萬物凋謝蟄伏的殘冬,它的尖銳,似乎已經突破了現有的一切,顯示著極大的自負和不屈服。
  人是不是也應該這樣?寇英傑終於想通了這個道理,他選擇了那只自負的鷹,而捨棄了軟弱的兔子!
  數九的寒天,滴水成冰!人人搓著手,拱著背,老皮帽拉下來,低得蓋過了眉毛,西北風咆哮著由頭頂上吹過去,雪花就像是破碎的棉絮,在風裡打著轉,呼嘯在沉沉的夜空天際。
  天差不多到了亥時左右,「天昏地凍人憔悴!」誰要是在這個時候還在趕路準是發瘋了。
  偏偏這個世界上多的是瘋子。瞧瞧那些人,低著頭,弓著背,一個勁兒的死走,陰森的像是來到了陰曹地府。
  倒是這間酒館,還有幾分陽氣,隔著厚厚的羊皮門簾子,不時傳出一些呼盧喝雉喧嘩的人聲。
  酒館有一塊老字號——「李快刀」。
  在潼關地面上,多的是王公大臣,你很可能叫不出他們的字號,但是,你絕不可能不知道這個人一李快刀。
  李快刀的刀快,可是出了名了。
  可別誤會他是殺人的快刀,而是切肉的快刀。切出來的肉片,真比窗戶紙還要薄,信不信由你,他這飯館子的窗戶,全是用他片出來的肉片糊的。肉片干了以後,不怕風吹雨打,可比老桑片紙要結實多了。燈光透出來,紅通通的,說不出的一種意態朦隴之感,無形中,也就給他作了宣傳。
  他這個店的名字就叫「紅水晶」。紅水晶也就成了李快刀這個人的外號。
  買賣做大了,有了名了,李快刀豈止是開館子賺錢,他開客棧,紅水晶客棧在潼關雖不能說得上數一數二,可也算得上是一塊字號,生意好得出奇。
  他還開窯子,不是磚瓦的窯子,是「肉窯子」,專門給有錢大爺取樂的「姑娘窯子」,也有個動聽的字號——紅水晶琴院。
  生意敢情不錯,凡是長玩的老客,都知道他這水晶堂子裡的姑娘是出了名的俊,一個個細皮白肉,簡直就像水晶搓的,南北碼頭來的清水貨,他這裡都有,打前年開張到今天為止,生意始終保持著盛極不惡。
  李快刀這小子還真有一手,他還開的有賭場,叫紅水晶磨坊。當台執番的清一色的都是娘兒們,穿著鮮艷的紅色肚兜兒,你呀!錢還沒輸人就先輸給她了,莫怪乎他老小子賺實了。
  紅水晶酒樓,紅水晶客棧,紅水晶琴院,紅水晶磨坊……他媽的,賺錢的買賣通統叫他李快刀老小子一個人包了。莫怪乎他「紅水晶」的外號,在這潼關地面上叫得比天還要響。
  提起紅水晶或是李快刀來,誰不往牙縫裡倒抽一口冷氣,端的是極威壓四方,炙手可熱的一個主子。
  李快刀雖是以片肉起的家,可是他成名發市以後,可就再也沒摸過那把片肉的刀了。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他現在是大發了,財發了,人也發了,長得是圓胖圓胖的,紅通通的臉,真像是紅水晶捏的。細細長長的兩道長眉,這兩道長眉,要是長在娘兒們臉上,可就好看了,只可惜長在他紅水晶的大臉子上,再襯著他上面的禿腦瓜,那雙賊眼,看上去,可就不美了。非但是不美,簡直是有點那個!
  他這四家賺錢的買賣,都聯在一塊,當中有一個共同的走廊串連著。李快刀一天到晚披著他的「灰背」皮裡子的大紅斗篷,由這個門進去那個門出來,轉著圈兒的視察著他的買賣。人人見了他,都少不了哈著腰稱呼他一聲「大當家的」。
  紅水晶是潼關地方的一處銷金窟。這裡有可口豐盛的吃食,只要你叫得上名字的菜譜兒,他這裡全有,舉凡燕窩、豹胎、猩唇、駝峰……只要你大爺花得起錢,儘管招呼就是了。
  這裡有南北道地的清水姑娘,軟玉溫香,吹氣如蘭,一走進了這個門,你可就左右逢源,樂子大了!
  紅磨坊裡才是真正的銷金窟。骨牌、番攤、骰子,只要你叫得上名字的,這裡是一應俱全。
  天寒地凍的時令裡,惟獨這裡溫熙如春,只是對於大多數的苦朋友來說,卻是永遠也無法享受。不過有一點例外,除非是來自江湖武林的朋友,這一道上的朋友,走遍天下都吃不了虧。李快刀本身雖然對於武功是個門外漢,可是他的一雙「招子」可是精明得很,絕不敢得罪這一道上的好朋友。可是話也得說回來,除非你是武林中有鼻子有眼睛,名見經傳者流,否則李快刀也是不買你的賬。事實上他這紅水晶就養了不少吃閒飯的這類人物,李快刀的氣勢,也就因為有了這些人的烘托,更是名揚秦晉。
  正因為這樣,李快刀雖然不是武林中人,卻也等於是一派武林的掌門人了。點一下頭,歪一下嘴,就能白刀子進,紅刀子出,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李快刀這人,就是這麼樣可怕的一個人!
  有人捧他,把他捧上三十三層天,有人罵他到十八層地獄。
  不論你捧他也好,罵他也好,反正李快刀依然如故的存在著,這可是鐵的事實。
  像是任何人一樣,一旦成了名,有了錢,最忌諱的就是你揭他的底牌。
  李快刀也一樣,他最不愛聽的,就是人家談他的過去種種。甚至於李快刀這三個字,也忌諱別人提及。現在他是「李大當家的」、「李大爺」、「李大掌櫃的」、「李老善人」……反正越好聽的他越喜歡,誰要是膽敢當著他的面叫他一聲「李快刀」,這個人準是活得不耐煩了,他非整得你七葷八素不可!
  披著大紅的皮斗篷,李大當家的,在兩個提著燈寵的小廝的帶領下,由紅水晶磨坊裡出來。兩個猿臂蜂腰,穿著利落的漢子,隨侍在他身後左右。李大當家的在視察過他所有的生意買賣之後。照例的最後來到了酒樓。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43:19

第12節

  每天這個時候,在酒樓之上西暖間裡,照例的給他老人家留著一個座頭,他有個毛病,每天在就寢以前一定要喝上幾盅酒,帶著七分醉,才轉向後樓,那裡養著他的三房小妾,輪流地侍候著他。
  酒館也就一定要等著這位大東家喝足了酒,走了以後才能喘上一口氣,老客不去,新客繼續來,每一天總得磨到半夜多,才能打烊。
  紅水晶酒館一共是兩層,樓上是單間,樓下才是公共飯館。
  眼前這個時候,飯館裡大概有七成客,西桌是宏福鏢局子裡的客人,東邊一桌子是立祥綢緞行的東家,前者是為總鏢頭鐵翅盛雄飛暖壽,後者卻是為他們東家劉福祥的姨太太做滿月。
  有了這麼幾桌客人當然夠熱鬧的,一直鬧到了現在,還膩著不走,莫怪乎負責酒館生意的劉二拐子一張臉拉得老長。
  劉二拐子過去是跟李快刀一起出身的,現在李快刀已成了「李大當家的」了,而他劉二拐子仍然還是他的「二拐子」,要不是李快刀看上他的手藝好,要他留下來負責酒館裡的生意,他可能早就捲鋪蓋搬家了。
  劉二拐子是外號,他本來名叫劉二興,因為一條腿不十分利落,不得不借重枴杖,所以才得這麼一個外號。更因為他早年出身草莽,在豫南幹過「鬍子」,手底下有兩下子,所以誰也不敢輕易招惹他。
  劉二拐一肚子牢騷,脾氣大極了。手下幾個小夥計,和後面廚房裡的幾個大師傅,都不敢得罪他。一不高興舉拐就打人,誰也不能把他怎麼樣。因為誰都知道,他是大當家的把兄弟。
  這時候,劉二拐子由樓上拄著拐子來到了樓下,幾個小夥計都提著十分的小心。
  五十來歲的人,黑胖的臉,還留著一叢絡腮鬍子,在樓上陪著大當家的喝了兩盅酒,兩隻大牛眼血紅血紅的,好像看著誰都不順眼。
  宏福鏢局的總鏢頭鐵翅盛雄飛,特地站起來,抱拳跟他打個招呼:「二東家,怎麼你現在才來?來來來,過來喝一杯!」說著,盛雄飛就過來拉他。
  劉二興笑著擺手道:「不不,不,今天晚了,我說,盛老總,你們也該散了吧!」
  盛雄飛哈哈笑著,顯然還沒有聽明白對方言下的逐客含意。
  劉二興一臉不高興的站在大廳當中,用他的鐵拐子敲著火盆,道:「來來來,給撤下去,這都什麼時候了?」
  再傻的人,聽了這些話也都明白了。中座上的盛鏢頭皺了一下眉毛,正想發作,另一桌的客人卻已吆喝著夥計結帳,算是把這一碼子事給岔了過去。
  看門的小夥計,剛剛把棉布門簾子揭開來,只聽見一陣子馬蹄聲,一匹全身油光水亮的大黑馬風馳電掣般的來到了街前。馬蹄鐵打在石板地上,那陣子清澈的響聲,真有驚天動地的聲勢,靜夜裡聽起來,益加刺耳!面對著這番凌人的氣勢,任何人都情不自禁的會定下腳步來,向著來人行個注目禮。
  好快的馬!小夥計郭順簡直看傻了。這麼快的馬,他還是第一次見過,這一會,乖乖,不及交睫的當兒,連人帶馬已來到了眼前。
  大黑馬人立前蹄,唏聿聿一陣子厲嘯,真把人的魂兒都給嚇飛了。那雙揚出的蹄子,幾幾乎都要踩了小夥計郭順的頭上,郭順嚇得啊呀怪叫一聲,身子向後一蹌,差一點坐在了地上。眾目睽睽之下,那匹神駿的大黑馬陡地定住了身子。馬上人,卻已翩然落鞍下馬。
  馬是龍駒,人是佳人。
  這麼漂亮的馬,固是江湖罕見,這麼漂亮的人,更是四海難覓。
  愛馬的人看馬,愛色的人看人。
  數十雙眼睛,就在這一瞬間,全數都看呆了。
  其實愛馬的人未見得不喜歡人,愛人的人又未見得不喜歡馬,這個節骨眼,可就難為了那雙眼睛。
  只當是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兒,正在吃飯的人都趕忙的放下了筷子,匆匆的跑了出來。
  繫在紅水晶飯店前面的那一溜子燈籠,照著這個人,這匹馬。每個人神采上所顯示出來的,只是無比的興奮,稀罕。也難怪,西北道上,已經很久沒有看過這麼標緻的美人兒了。
  姑娘二十二三的年歲,大眼睛,柳葉眉,白臉蛋,玉立婷婷的身子骨,一頭黑長的青絲,結著一條大辮子,那塊繫在辮梢上的翡牌兒,碧綠碧綠的,大概是因為身上染了點小恙,以致於前額上繫著塊青綢子。
  人顯得孤冷冷的那種單寒,瞧瞧她那雙沉鬱的剪水瞳子和怪憔悴的那張清水臉,八成是不大得勁兒!
  馬是黑的,人也是黑的,黑緞子斗篷,裡面是黑色的勁裝,黑色的小蠻靴。
  一隻手輕輕按著馬鞍子利落的下了馬,從鞍子上拿下了皮銀囊,皮銀囊一頭插著老長的一口寶劍,劍鞘子在地面上磕著,不時的傳出錚鏘聲。
  姑娘那雙眼睛先認了一下紅水晶那塊字號,皺著眉毛又看了看身邊的人,一雙眸子可就逼在小夥計郭順身上。
  郭順才忽然像是明白過來,他匆匆迎上一步,躬身笑道:「這位女客,是吃飯還是住棧?要是吃飯,今天已打烊了,要是住棧……」話還沒說完,姑娘已向紅水晶步入。
  郭順忙趕過去,道:「喂,喂……」
  黑衣姑娘轉過身來,冷冷道:「門外面我的那匹馬,好好給我牽到槽裡上料,要是錯待了它,我可是不答應。」她似乎有一種特別的威儀,說出來的話,由不住你不聽。小夥計答應了一聲,回頭就往外跑。
  這當口兒,黑衣少女已經在一張座頭上坐了下來。幾個站起來看熱鬧的客人,也都陸續地坐下來。
  那姑娘雖是下坐了,卻沒有人過來招呼她的生意,幾個夥計都把眼睛看向劉二當家的,好像等他的吩咐。
  黑衣少女不耐煩的用手拍著桌子喝道:「怎麼回事!人呢?」
  劉二興咳了一聲,拄著他的拐子來到了面前,嘿嘿一笑道:「大姑娘,今天晚了,你明天再來吧!你沒看見嗎,我們這已經歇市了。」
  他倒是沒說謊,說話的時候,一個夥計正在吹燈籠,另一個夥計在上門板。
  黑衣姑娘哈哈一笑,搖搖頭道:「不行,我整天沒吃東西了,身上又不舒服……」
  劉二拐子咧嘴道:「太晚了,廚房都封火了。」
  姑娘道:「叫他們再升。」
  「再……升?」劉二拐子嘿嘿冷笑道:「姑娘你要是住棧,我可以叫人帶你去,想吃東西恐怕得上別家了。」
  「我就上你們這家,你少嚕囌!」姑娘一隻手輕托著頭,看樣子真像是病了。搭拉著眼皮,道:「你們這個地方我雖是第一次來,可是久仰你們紅水晶的名號,你們當家的李快刀我也知道,別欺侮我是外來的。」
  劉二拐子怔了一下,想不到對方一個姑娘家說話這麼橫,尤其李快刀這三個字萬萬不該出口。在這個地方,提起李某人來,誰敢不恭敬的尊稱一聲李大當家的,稱李快刀,那是存心來找麻煩,找挨揍來的。
  一時,在場每個人都怔了一怔。
  劉二拐子挑了挑眉毛,眼珠子瞪得滾圓滾圓的,他原本就一肚子的不高興,想不到忽然會來了這麼個耍橫的姑娘家,這口氣他焉能忍得下去。
  拄著他的拐子,冷冷哼了幾聲,卻轉向身邊一個叫馬三的夥計說道:「把這位姑娘給請出去,她不是吃飯來的,是來找麻煩的!」
  馬三這小子,人高體大,最愛人前稱能,自對方那個黑衣少女一進門,他就看直了眼,活了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見過這麼美的女人。聽了二當家的話,他樂得上前搭訕。當下高高的應了一聲,嬉皮笑臉的一直來到了黑衣女跟前,哈了一下腰道:「大小姐,您請吧!」
  黑衣少女冷冷笑了笑,說道:「怪不得我聽人說李快刀仗勢欺人,還說你們這紅水晶做的是吃人喝血的買賣,今天一看,果然不錯。」說到這裡,她眼睛逼向劉二興道:「你大概就是那個叫劉二拐子的人吧!」
  劉二興登時臉上一陣子發脹。他也跟李快刀一樣,最忌諱人家稱呼他這個不大雅觀的外號,被人家指著鼻子這麼訴說,尤其被一個坤道人家這麼罵,他還是頭一回。一股兒邪火直衝腦門,劉二興用力的拄著手上的鐵枴杖道:「好大膽的丫頭,馬三,快把她給我叉出去!」
  馬三應了一聲,伸出兩隻大手,就想往人家姑娘身上抓。
  黑衣少女冷叱一聲道:「你敢!」
  馬三登時一愣。黑衣少女睛睛泛著凌芒,冷笑的看著馬三道:「你要是敢碰我一下,我就摔你個半死,不信你就試試!」
  馬三看了劉二拐子一眼,大著膽子向面前這個黑衣少女一笑,說道:「我怎麼不敢,大姑娘,你撒野,最起碼也得要看看地方,你請吧!」說著伸手向黑衣少女肩上就抓。
  不意,他的手指尚還沒有觸著對方的衣邊,就只見少女那雙蛾眉陡地向上一挑,身上的披風不過向外抖了一下,馬三嘴裡「啊唷!」叫了一聲,整個身子,就像是戲台上玩的大扒虎一樣,噗通!摔了出去。
  這一跤摔得可真還不輕,他身子還沒來得及爬起來,卻又迎著了座頭上黑衣少女的凌空一掌。
  黑衣少女那隻手不過是向外虛空的按了一下,馬三的苦可就吃大了,立時就像是元寶墜地,咕嚕嚕一連翻了好幾個斤斗,只聽見碰的一聲,腦袋瓜子撞在了牆角上,一下子就暈了過去。
  黑衣少女沒說謊,說要摔他一個半死,倒真是這個樣,只是這一手絕活兒,可就把現場十幾隻眼睛都看傻了!
  現場不乏武功高明之輩,就拿當中座頭上的那位宏福鏢局的總鏢頭鐵翅盛雄飛來說,他的功夫就很不錯,只是,當他目睹著眼前這個姑娘所施展的這一手功力時,可就禁不住打心眼兒裡佩服。雖然,他不知黑衣姑娘施展的是一種什麼功夫,卻可測知那是借力施力,屬於四兩撥千斤一類的巧妙功夫。對方少女嬌軀穩坐,舉手震衣,從容制敵,這番風采氣勢,可就更顯出了高明不凡。
  偏偏那個劉二拐子,就是看不出這個瞄頭,他早年練過幾手功夫,兩隻膀臂,由於長年拄著拐子,更有千斤之力。當著這麼多人面前,這個臉他可是丟不起,嘴裡怪叫了一聲:「好個丫頭!」
  別看他一條腿不十分得勁,可是卻絲毫不礙他動手過招,隨著這聲怒吼,他身子向前一縱,霍地來了一個虎撲之勢,風也似的已撲到了少女座前,右手鐵杖,突地掄起,使了一招「撥風盤打」,直向黑衣少女當頭猛力打了下來。
  看到這裡,現場各人俱都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陣子驚呼,劉二拐子這副樣子簡直是想要對方的命!
  眼看著這隻鐵枴杖幾幾乎已經落在了黑衣少女的頭上,其間距離,不容毫髮。就在這一刻,那根生鐵杖,忽地跳了起來,就像是擊打在一個氣墊上,那隻鐵杖足足彈起尺把高下。
  黑衣少女身子仍然保持著原來的姿態,只是面冷如霜,就在對方鐵杖彈起的一刻,她的一隻纖纖細手,同時遞出,噗的一把,正好抓住對方彈起的那隻鐵杖的杖身。
  頓時,手杖之間,就像是冰凍住,鐵澆上了那般的結實,紋絲不動。飯館裡每個人都睜大了眼睛。
  好戲難得!就算是花錢可也沒地方去看,要不是礙著情面,當中宏福鏢局這個座頭上,幾乎都有人叫出了好兒!
  就只見劉二興當家的一張臉,漲得紅中帶紫,活像是一個大紫茄子,全身上下更像是吃了煙袋油子那樣不停的打著哆嗦。
  相形之下,那個姑娘看上去也顯得太悠閒了。斜著那雙剪水瞳子,她那張略嫌清瘦的臉上,帶著一絲冷笑。
  艷麗、冷傲、不屑、凌厲、憔悴,那是幾種不同的氣質,揉合在一張臉上,形成一種令人心神蕩漾的神采,下意識裡呼喚著人們內心的顫慄與同情。
  劉二興像是在死命的掙奪著手裡的枴杖,卻是無論如何也奪不過來。
  那根冰鐵杖上多了姑娘白嫩纖細的一隻手,好像由此而滋生出無比的吸力,那麼有力的吸附著劉二興的身子,像是磁石引鐵,一任劉二興怎麼用力,休想掙脫得開,大顆大顆的汗珠子,順著他紫茄子般的臉上淌下來,他開始牛也似的喘哮起來。黑衣姑娘不當回事的樣子。漸漸的那隻鐵杖向下落壓下來,劉二興的另一隻手也抬起來,用兩隻手去撐著,仍然是阻擋不住,全身搖動得那麼厲害,看看這支鐵杖已將壓在了劉二興的頭頂上,卻是忽然停住。
  「你聽清楚了,我要一碗雞絲面,要你親手給我煮好了端過來。」那個姑娘打量著他慢吞吞地道:「可不可以?」
  劉二興心裡有數,知道今天可是碰見了厲害的對頭,憑著自己天生的神力,居然接不住對方姑娘那只纖纖玉手所傳下的力道,果真要是容對方鐵杖落下來砸在了頭上,那還得了!他哪裡還敢不答應,當下連連點著頭,嘴裡慌不迭的答應著:「姑娘……開恩,手下留情……在下從命!」
  黑衣姑娘冷冷的道:「我不願在這裡湊熱鬧……你順便到後面客棧給我定下一間雅房,我要在這歇上幾天,行麼?」
  「行!行!」劉二興汗如雨下,滿口的答應著,腿一軟,噗通一下跪在地上。
  那只原先盤桓在他頭頂上的鐵枴杖,改落在他的肩膀上,他嚇得「啊唷!」一聲,抬起頭卻又接觸到了對方那雙冷電也似的眸子:「大……小姐……你還有什麼吩咐麼?」
  「還有,你們這個地方,可有個叫『費神針』的金針大夫?」
  費神針是寶雞地面上最負盛名的針科聖手,三歲大的孩子都知道,劉二興當然知道。
  「不錯!」劉二興吶吶道:「有……在南門西頭。」
  「好!」那個姑娘表情變得溫和下來,微微點頭道:「那還得麻煩你一下,等一會得請你辛苦一趟,把他給我請來。」
  劉二興連口答應著:「是是……」心裡的那份窩囊可就不用提了。
  黑衣少女的氣似乎才略為消了一些,只是她手上那根鐵枴杖,仍然壓在對方肩膀頭上:「你們紅水晶的字號,我早就聽說了,李快刀是怎麼起家的我更清楚,做生意講究的是仁義,和氣生財,像你們這個樣子,豈是待客之道?」說到這裡,冷冷一笑,面容寒冰地道:「借你的嘴,去告訴李快刀一聲,就說要他小心一點,最好把那個叫什麼水晶琴院的妓院給我關了。」
  劉二興只覺得頭上轟地響了一下,這個不是他敢答應的。
  黑衣少女道:「還有那個賭窟,也早點收拾了,賺錢太髒!也是不人道的。」
  「是……」劉二興苦著臉道:「在下一定把姑娘這番話轉告我們東家,至於我們當家的他老人家是不是照姑娘你的話去做,那可就不知道了。」
  黑衣少女微微笑了一下,露出了潔白的兩排牙齒。
  的確是美極,美的那麼動人!一剎那,每個人彷彿面對著另外的一個人,在對方黑衣少女美麗的笑靨裡,哪裡看得出一點點的凌厲殺氣?給人的感覺,只是那般神秘的美,如沐春風,如潤朝陽,實在太美了!只是,那笑靨只是極短的一瞬!不及交睫的當兒,那副美麗的笑靨,卻已為另一種冰寒冷艷的氣質所取代。大家都見識過她剛才凌厲的一面,此刻無不擔心著她翻臉無情。
  還好,這位姑娘並沒有什麼發作,她只冷冷地說道:「你只把我的話轉過去就得了,聽不聽是他的事,與你無關。我肚子餓了,你快升火下面去吧!」說到這裡輕輕由劉二興肩上把這隻鐵枴杖拿了下來,就手拋了過去。
  劉二興接過鐵杖應了一聲,緩緩地站了起來。
  黑衣姑娘冷笑道:「你可記得我關照過你的事?」
  劉二興道:「都記下了。」
  黑衣姑娘道:「還有我剛才騎來的那匹馬,你們要好好的照顧著,它可不是一匹普通的馬,要是有了一點傷,我可是不饒你!」
  劉二興心裡那份不自在就別提了。
  少女道:「不過有一點,你可安心,給我做事的人絕不會白忙的……」黑衣姑娘說到這裡一隻手探進皮銀囊裡,隨即摸出一物,抖手丟過來道:「接著!」
  一道黃光,直襲向劉二興面上。
  劉二興眼明手快,一伸手接在了手裡。只覺得硬硬的,沉沉的,看一眼金光耀眼,好傢伙,敢情是十兩一錠的一大塊金子。
  劉二興的「二當家的」,只不過是人家嘴裡恭維他叫叫而已,不錯,錢他是見過,可是像這麼出手闊綽,一給就是一錠子的豪主兒,他還是破題兒第一遭遇見過。看看手裡黃澄澄老大的一塊金子,劉二興驚得瞠目結舌,一時連嘴都閉不攏來。
  錢就是這麼一點好處,能夠化暴戾為祥和,還能夠化敵為友。
  眼前這錠金子一到了手裡,劉二興的表情可就不同了,頓時間心花怒放:「大小姐,你太客氣了,用不了這麼多錢……」劉二拐子哈了一下腰道:「我這就張羅去了。」
  黑衣少女點了點頭,她神情至為疲憊地揮了一下手,說:「去吧。」
  劉二興忽然又回過身來道:「大小姐……我可以請教一下你的大名是……」
  黑衣少女點點頭,道:「我姓郭,是從甘肅來的。」
  劉二興頓時怔了一下,在座雖然人不多,可也都是在江湖上跑的人,別的姓他們可能不清楚,可是姓「郭」的他們卻是久仰得很。
  這年頭凡是有耳朵的人,誰又會不知道甘肅有位金大王郭老王爺,和他的那位掌上明珠玉觀音郭彩綾。
  由金大王聯想到了這位姑娘的出手闊綽,劉二拐子頓時吃了一驚。他一雙眼睛睜的極大,道:「莫非姑娘你就是玉觀音郭大小……姐?」
  每個人在劉二拐子的話方出口的一刻,所有的眼睛全都向著眼前黑衣少女身上集中過來。
  那個姑娘點點頭道:「難得你還有點眼力價兒,不錯,我就是玉觀音郭彩綾!」
  劉二興嚇得打了個哆嗦,忽然伸長了脖子,卻是什麼話也沒說,匆匆轉身就去了。
  宏福鏢局的那桌客人,乍聽得座上的這個姑娘,原來就是名震西北道,黑白兩道聞名喪膽的那位玉觀音郭大小姐,一時間,俱都嚇呆了,原先有幾個還在說話的,也都不敢吭聲了。
  對於這位大小姐的傳說,他們聽得多了,事實上只要是有關於這位千金的任何一點點小事,也都會像風一樣的傳遍了整個西北地方。秦、隴二省緊緊相鄰,尤其寶雞這個地方,更是與秦省位稱交界,哪能會沒有耳聞?
  是以關於這位郭大小姐的傳說,他們實在聽得太多了,風聞她的嫉惡如仇,風聞她的出手狠,也風聞她的出手闊綽……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傳說總歸還是傳說,想到了這位姑娘的厲害之處,每個人身上都由不住起了一陣子戰慄。
  傳說之一是,這位玉觀音,在秦州有過一天殺了十七條人命的記錄。
  之二,她不只光殺壞人,好人只要得罪了她,她照殺不誤,甚至於她看到不順眼的人,動輒亦鞭撻相待。
  其他類似的各種傳說就更多了。
  這些傳說,在甘秦地面上,到底還有幾分真實性,一到了處處,可就難免人云亦云,完全走了樣,十分之中能有一二分屬於真的已是難能可貴了。
  正因為對於這類的傳說聽得太多了,玉觀音這三個字,在他們耳朵裡,簡直成了「玉面羅剎」,人們垂涎她的美,固然期望著一睹其廬山真面目,但是一想到了她的狠,卻又不禁自骨子裡打顫。面對著這位傳說中的主兒,哪一個還有膽子能在這裡坐下去,況乎酒足飯飽,早也就該走了。
  鐵翅盛雄飛輕咳了一聲,向各人施了個眼色,站起來道:「夥計,算賬。」
  正好,那位玉觀音郭大小姐的眼睛往這邊看過來,盛雄飛不得不上前一步。
  他抱拳陪笑道:「姑娘有禮了……幸會,幸會!」
  郭彩綾點了一下頭道:「老先生不必客氣,請自便吧!」
  盛雄飛呵呵笑道:「老朽已經吃飽了。老朽姓盛,盛雄飛,在寶雞這個地方,開有一家宏福鏢局,姑娘與令尊金大王的大名,我們如雷貫耳,真是久仰極了!」
  「是麼?」郭彩綾微微一笑,站起來指向身邊一個座位道:「老鏢局請坐。」
  「這……」盛雄飛硬著頭皮過去坐下來:「令尊他老人家,十年以前在臨潼,老朽曾拜識過一面,至今記憶猶深,真是神仙風采,仙風道骨。……那一面,對老朽真有高山仰止的感覺,直到現在,老朽還不敢忘懷!」
  提起了父親,這位大小姐眼圈忽然紅了。也因為如此,使得她對於眼前的這位盛雄飛敬禮有加。她點了一下頭淒淒地道:「這麼說,老先生應該知道,他老人家已經過去了!」
  盛雄飛怔了一下,吶吶道:「過去了?姑娘是說他老人家到哪裡去了?」
  彩綾苦笑道:「先父已於前年故世,這件事你老人家莫非還不知道?」
  「啊!」盛雄飛瞪大了眼睛:「啊呀……這……我可是一點也不知道,不是我孤陋寡聞,我看這件事,知道人還不多,郭老王爺他老人家是得了什麼病?他老人家那種仙風道骨,豈能……」
  對於現場每一個人來說,真是一聲晴天霹靂!
  簡直是難以置信,金大王郭白雲,那個傳說中的神仙人物,竟然會像一般人那樣的死了?
  「這件事不要再談了……」郭彩綾臉上帶出了極度的傷感,更有說不出的一種悲憤,她冷冷地一曬,又道:「他老人家是死在仇人手裡的!」
  「是……」盛雄飛極欲知道那個殺害郭白雲的仇人是誰,可是目睹著彩綾的表情,卻是不敢開口詢問。
  那位漂亮的姑娘,對於這件事也不想多說些什麼,小夥計一雙手獻上了一碗茶,她慢慢地拿起茶碗來,吹了一下浮在上面的茶葉,輕輕地呷了一口。
  凝著那雙淡掃的蛾眉,粉面上輕染著那種淡淡的離愁,那份模樣兒看著只是惹人憐愛,實在是難以想像出那凌厲神采的另一面。
  「姑娘!」停了一下,盛雄飛不安地道:「你來到我們秦省是為了……」
  郭彩絞淡淡的笑了一下:「我是來找人。」
  盛雄飛道:「姑娘你要找的人是……」
  郭彩綾微微一頓,那張粉臉上似乎略見暈紅,怪不得勁兒的笑了一下。盛雄飛道:「鄒大爺?還是司空二爺?」
  彩綾搖了一下頭,心裡想著原來這兩位師兄的名頭這麼響,居然連陝西地面上都有人知道。
  盛雄飛好像對於白馬山莊的人知道得很清楚,見狀奇怪地道:「老王爺生前不是只有這兩個傳人麼?難道說還有……」
  郭彩綾道:「不錯,是他老人家晚年最後收的一個弟子,是我三師兄。」
  盛雄飛原是心懷畏懼,想不到傾談之下,才發覺對方姑娘原來是這麼和藹可親。能夠與這位名震西北的姑娘攀上交情,在盛雄飛來說真是無上光榮,盛雄飛簡直有點捨不得挪開座頭走了。聽了彩綾的話,盛雄飛精神振作地道:「噢,這我還沒聽說過,但不知這位少俠客的大名是……」
  郭彩綾臉上飛起了一片傷感,索然道:「他姓寇,寇英傑,盛老先生,你可聽說過?」
  「這個……」盛雄飛低頭思忖了一下,道:「倒還沒聽說過,他到寶雞地面上來啦?」
  郭彩綾搖頭道:「那就不知道了。不過,有人說他來到了秦省……至於是不是在貴地,我就不清楚了!」一種漠漠的表情,輕輕籠罩著她,忽然她變得索然了。
  盛雄飛還想搭訕著與她再說些什麼,卻見對方已垂下頭來,只管用那雙凝聚著的眼睛注視著面前的茶碗。在蒸騰著的一絲裊裊水氣裡,那雙眸子裡,似已浮現出了一些晶瑩的淚光。鐵翅盛雄飛心裡一動,可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了。
  正好劉二拐子恰於這時由裡面出來,他手裡托著一個托盤,為這位郭大小姐送面來了。
  盛雄飛道了聲:「姑娘用飯吧,一半天內,老夫專程再來問安,幸會!幸會!」這才躬身告退。
  彩綾忽然像是由沉思的夢境裡甦醒過來,怪不好意思地站起來送客。
  宏福鏢局裡的一干客人走了以後,紅水晶飯館裡才算真正的安靜下來。
  小夥計上了門以後,偌大的飯館裡,只剩下了郭彩綾這麼一個客人。
  劉二拐子喝退了在場的幾個夥計,只留下他一個人在場服侍著。
  郭彩綾原是很餓了,只是一想到寇英傑,心裡就有說不出的感觸,勉強的只吃了小半碗,就推碗站起來。
  劉二拐子忙上前道:「姑娘不吃了?是我親手為姑娘下的面,姑娘是嫌味道不好?」
  彩綾搖了一下頭,道:「我吃不下去,只覺得頭發昏,身發燙,看起來,也許要在你們店裡病倒了!」
  劉二拐子嘿嘿笑道:「哪裡話?姑娘要找金針大夫,我這就派人去請他來。」
  郭彩綾苦笑道:「不用了,也許睡一下就好了,明天再去請吧!」
  劉二拐子哈著腰道:「是是,姑娘,您請便,我這就帶您到後面客棧去。」
  彩綾這一陣子只覺得臉上熱糊糊的直髮燙,身上發軟,起先還不覺得,現在吃了點東西身上一暖和,反倒是有些挺不住了。她不願意在人前面現出那種懦弱,只點點頭道:「前面帶路。」
  劉二拐子自從悉知了對方這位姑娘的真實身份以後,可是打從心眼兒害怕,著實不敢得罪。於是,小心翼翼的瘸著腿,一直把這位小姐送出了跨院,來到了紅水晶客棧,那裡早就有一個小夥計打著燈籠在等候著,老遠看見了彩綾,趕忙上前請安問好。
  劉二拐子交代說:「把這位小姐帶到西跨院雅房去,好好的侍候著,有什麼差錯,老當家的可是不饒你們!」
  那個夥計連聲答應著,把郭彩綾的行李接過來,一面高挑著燈籠道:「大小姐您請!」
  劉二拐子更是彎著腰道:「我們東家也知道姑娘來了,只是今天晚了,說是明天一早就去給您請安!」
  郭彩綾道:「用不著,我是客人,他是老闆,我住店他開店,犯不來討好,只是我要你轉告他的話別忘了就是了。」
  劉二拐子怔了一下,連口地答應著,那位郭小姐已同著小夥計,向客棧步入。
  目送著她離開以後,劉二拐子拐了一個彎兒,來到了飯館,很不利落地上了樓。
  在一個暖間裡,那位紅水晶的東家李快刀,正斜著身子在喝酒,面前是四樣精緻的小菜,和一個白銅的火鍋,鍋子開著,滋滋的往外面冒著熱氣。
  暖廳裡佈置豪華,紅木的靠背椅上加著金絲猴的皮褥子,紫木架子上的黃銅大火盆盆火正旺,這一切使得這間所謂的暖間看上去更暗了。
  李快刀,五十來歲的年紀,禿頂瓜,紅通通的大肥臉,瞇著兩隻水泡眼,銀狐皮袍子翻開一角,露著茸茸的一大片白毛,緊緊偎在他左右的是一雙俏麗佳人,要說是佳人,倒也太抬舉她們了,不過看上去還算順眼也就是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43:37

  明白底細的人,也都知道這是李大當家的新收的兩房小妾。那個高高的,腮幫子上生著一顆美人痣的叫「銀虹」,稍矮一點的,瓜子臉,柳葉眉,靈活的一對眼睛珠子更像是會說話似的,叫「雲姐兒」。兩個人原都是紅水晶琴院艷幟下的寶貝,李快刀對女人眼睛特別靈光,一眼就瞧上了她們兩個,歪了歪嘴巴,就把這姐兒兩個相繼收了房,成了他的後宮專寵。
  瞧瞧這份熱乎勁兒,銀虹那個騷妞兒,伸著一隻白酥酥的嫩手,反勾著李快刀短粗的頸項,卻把紅紅的嘴唇兒湊上去,只管嘀嘀咕咕的在李快刀耳邊上說著什麼。
  雲姐兒叉著檔,騎在李快刀的大粗腿上,鼓著她那個看上去吹彈可破的腮幫子,有一口沒一口的吹著紙煤,在給大當家的點煙。
  這暖間裡,除了他們三個以外,還有一個人,瘦猴謝七,謝總管。
  謝總管也就是謝師爺。瞧瞧他那副個頭,一身的皮包骨頭,全身沒四兩肉,卻穿著一襲火紅色的皮袍子,皮袍子太大,人太小,看上去整個的人都幾幾乎縮在了袍子裡頭,真是毫不起眼,只是那張臉,卻是異樣的恐怖。
  老鷹鼻子蔦子眼,青中帶白的一張小巴掌臉,上嘴唇上留著八字鬍,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一個極工心計,而難說話的人物了。
  人人都知道,這個人是李大當家的智囊,李快刀干十件壞事兒,最起碼有九件是他給出的主意。這傢伙是出了名的滑,官商兩面,甚至於地面上的混混,流氓,他全有來往,再棘手的事,他瘦猴謝七一出面,簡直沒有辦不通的。李快刀對他,就像捧鳳凰蛋似的。一天到晚都捧著他,就這樣養成了謝七唯我獨尊的氣勢,在紅水晶這一系列的四家買賣裡,他只賣李快刀一個人的帳,別人他是誰也看不上眼。
  手裡端著長長的一根旱煙袋,太湖湘妃竹的煙袋桿子,白銅煙鍋,瑪瑙的煙嘴。謝七瞇縫著他的一雙小眼睛,有一口沒一口的吞吐著,一股股的白煙,霧也似的向天上散佈開來。玉觀音郭彩綾在樓下大鬧的事,她們當然都知道了,要依著李快刀的脾氣,本來打算馬上喚來賭場妓院的保鏢施以顏色,可是瘦猴謝七卻大大的反對,一力的勸說,才把李快刀的性子給壓了下來。當然,謝七絕不是真正的好心腸想要放過了她,他只是想另外換個方式而已。
  房門開處,劉二拐子瘸著腿走了進來。
  李快刀一眼看見了他,就手一掌把騎在他腿上的雲姐兒推開,後者差一點跌了一交,一時還只當是犯了什麼錯了似的,嚇得花容變色,另外的那個銀虹也忙知趣的閃開一旁。
  劉二拐子坐下來,把拐子放下,先搓了一下手再去烤火,卻是不說一句話。
  李炔刀忍不住道:「怎麼回事,她走了沒有?」
  「走了?」劉二拐子一笑,道:「在我們客棧裡住下了,還有得磨菇呢!」
  李快刀道:「什麼?」
  劉二拐子道:「看上去她大概身上有病,還有得好住呢!」
  謝七嘻嘻一笑道:「好漢就怕病來磨,就算她是蓋世的俠女,這一病也能把她病垮!」
  李快刀冷笑一聲道:「要是早先亮著她爹,我還怕她三分,現在她爹既然死了,大可不必顧忌。她真要敢跟咱們作對,哼!我就給她顏色看,叫她吃不了兜著走。」
  劉二拐子道:「眼前大可不必,她不動,我們也不動,她要動,我們就動。」
  謝七點頭道:「對了,她不動,我們也犯不著招惹她,她要是真想跟我們作對,我們就跟她來一個先下手為強,乘著她在病中,給她來個厲害!」
  李快刀嘿嘿笑了兩聲,緩緩點頭道:「對!就這樣。」說到這裡,把一顆寸草不生的禿頭伸到了劉二拐子面前道:「怎麼,我聽說這個丫頭生就的一張俊臉蛋子,有西北第一美人之稱,真有這麼回事?」
  劉二拐子道:「這倒是不假。」
  李快刀怔了一下,張著嘴,那副樣子簡直象連口涎都要淌了出來:「真有這麼美?」哈哈笑了兩聲:「真要是有這麼美,那我倒還真捨不得向她下手。」
  劉二拐子看了他一眼,道:「美是美到了極點,只是卻是一朵帶刺的玫瑰花,可是招惹不得!」
  「笑話!」李快刀腦門子直髮亮:「我就沒聽說過,天底下還有不能動的女人!女人要不能動,那就不是女人了,是不是?」說著,他伸出手,在那個雲姐兒臉上擰了一下道:「是不是?嗯,雲姐兒?」
  「你壞死了!」雲姐兒的一雙粉拳,捶在了他肩膀上:「大當家就會拿我們尋開心!」
  李快刀恐怖既去,淫心大發,張大了嘴笑著,就像拿小雞似的把雲姐兒給抓了過來,後者亂蹬著兩條腿,貓也似的叫了起來。
  這麼一來,倒是恢復了先前的輕鬆氣氛!
  一想到美人兒,生病的美人兒,李快刀對那位郭大小姐,可就再也不心存畏懼,反倒是心裡充滿了說不出一種甜甜的感覺,幻想著一親芳澤。頓時,他的骨頭都變酥了。
  郭彩綾真的是憔悴多了。面對著銅鏡,她忽然興出了一番感慨,這一年多以來,她馬不停蹄的四面奔波,風餐露宿,當真是倍極辛勞,足跡踏遍了整個的甘涼、新、蒙……然而要找的那個人——寇英傑,卻是渺如黃鶴。
  無情的大漠風沙,漫長的深更寒漏,看似把人都催老了。不過是一年多的時間,然而在她的感覺裡,卻是那麼的長,長得比她整個過去的歲月還要遙遠。而寇英傑那個人的影子,卻並不曾相對的變得暗淡,反倒越形明顯而尖銳,像是一塊烙鐵,姓寇的牢牢地烙在了她的心上。眼中淚,心中事,意中人……
  每一回思索起來,都令她不勝折磨,而變得益形脆弱,她就是這麼開始憔悴下來的。
  猶記得第一次與他見面的時候,那是在涼州的小客棧裡,雙方由於馬的問題,談得很不投機,還幾乎動武。
  第二次是在賽馬會上。那一次這個人給她的印象不但討厭,簡直可恨,好好的賽馬給他攪得一團糟。還記得那一頓皮鞭子,當時如果不是卓小太歲在一旁拉圓場,真不知後果如何。
  然而,那一天返回之後,忽然間她心裡生出了一種不自在,他就是在那個時候打進她心坎裡面去的。
  不過,也只是一種心裡的歉疚。那個人——寇英傑給她的感覺,只是怪值得同情而已。往後,他就像陰魂不散,一路跟隨著自己。想著這些無邊的往事,郭彩綾禁不住喟歎了一聲,腦子裡思索再轉,憶及到蘭州大悲寺的那一夜。
  那一夜,雙方初步交談之下,雖只是寥寥數語,他卻給她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影響。接下去,在晴天的一聲霹靂之下,演變出父親的死亡,這才知道寇英傑原來是護送父親靈柩來的。他千里迢迢,不辭宰勞,倍受折磨,對於她來說,內心的感受,又豈止是感激而已。
  那個時候起,她才真正地愛上了他。但是事情的演變,竟是大大的出人意料。
  事情發展的結果,竟然會落到這步田地,直到今天為止,她想起來,還弄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會糊里糊塗跟著兩個師兄,就把寇英傑給得罪了。
  想著,想著,眼淚可就在她眸子裡打起轉來。手裡緊緊的捏著那個小小的晶瓶,情不自禁地就聯想起爹爹當年所說的話了。從爹爹的話又聯想到了寇英傑的留書退婚出走,她的心碎了。
  想到這裡,兩眶眼淚再也忍不住,只覺得眼皮一陣發酸,晶瑩的淚水簌簌落下。
  寇英傑當時的心情,她自是不難體會,一想到他留瓶出走時的感觸,她的心更似著了一層冰。「我一定要找著他。」彩綾心裡喃喃地說著:「哪怕是天涯海角,十年、一百年,我也要找著他!我要毫無保留的向他道歉,求他原諒我……不管他罵我,打我,我都心甘情願……」心裡吶喊,手裡那條銀色的鏈子不住地顫抖著,搖曳的銀光,反映著她內心的破碎與沉痛。自從悟事以來,她就從來不曾這麼作踐過自己。生來又是要強性子,天不怕,地不怕,除了爹爹以外,她又何曾怕過誰?又將就過誰?
  昨天傷心了一夜,今天兀自覺得頭昏昏,把那條配有晶瓶的鏈子重新貼著肉戴好,她伸著懶腰站起來,說不出的那種懶散與不開朗,只是感覺到自己是生病了。
  窗外雪花片片,幾株寒梅迎著瑞雪,綻開著蓓蕾。一隻方生頭角的小小花鹿,正在樹下引頸顧盼著。這紅水晶客棧,真有王侯大戶深宮禁院那般的排場,然而她卻是一百個不開朗。「我是真的病了……」心裡想著病,病可是真的就來了,一陣子頭昏目眩,只覺得腿上一陣發軟,差一點站立不住。方自倒在了床上,可就聽見了房外有人敲門。
  「大小姐,大小姐。」一聽聲就知道是劉二拐子來了。
  「大小姐,給您請的大夫來了。」
  郭彩綾欠身坐起來,強自把持著,道:「進來。」
  房門推開,劉二拐子領著一個身著青袍大褂的白鬍子老頭,那老頭兒胳膊下面夾著一個棉布包兒,見了彩綾深深的打了一躬。
  劉二拐子笑道:「這就是本地最有名的金針大夫費神針。」
  費老頭哈下腰道:「大小姐的俠名,小老兒是久仰了!」
  郭彩綾道:「不用客氣,你坐下。」
  費老頭又應了兩聲,找了一張椅子坐下。
  房子裡,兩扇窗戶都敞開著,冷風颶颶的灌進來,真夠冷的!
  劉二拐子驚訝地道:「咦,大小姐您房裡還沒有火盆?我這就叫人拿去。」
  郭彩綾道:「用不著,我喜歡冷,這裡沒有你的事了,你下去吧。」
  劉二拐子答應著,隨即退下。
  費老頭關好了門,嘻嘻笑道:「大小姐與老王爺的大名,小老兒是早就聽說了,小老兒早就……」
  郭彩綾岔口道:「我是要你來給我看病的,不是來聽你說閒話的。」
  費老頭怔了一下,碰了一鼻子灰,才知道敢情這個姑娘大大的不好說話,嘴裡連連稱是,遂走到床邊,含笑道:「姑娘請伸手讓老兒給你把脈!」
  彩綾緩緩地探出一隻手,費老頭把著脈,神色略變。
  彩綾道:「怎麼?」
  費老頭道:「姑娘請出另一隻手。」
  彩績就伸出了另一隻手,費神針把了一回,收回手來,彩綾注意的看著他。
  費老頭又看了一下她的舌頭,這才點頭道:「是了,是了,姑娘發病有幾天了?」
  彩綾道:「總有二十天了。」
  「早醫就好了。」費老頭說:「姑娘你是底子好,要是換在另外一個人,只怕早就起不來了!」
  彩綾微微一愕道:「真有這麼嚴重?」
  費老頭皺了一下眉道:「請恕小老兒有話直說,我看姑娘你這個病是打心裡起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想,乃成斯疾。應以清心理氣為主,始可得望能有轉機!」
  彩綾臉上一紅,吶吶道:「是這樣麼?」
  費老頭道:「不會錯的,小老兒幾十年看的病人多了,像姑娘這種病的,以前並非是沒有,姑娘你卻要將心裡的實話告訴我才好下手醫治。」
  彩綾輕歎一聲,過了一會兒才道:「就算你說的不錯,你看這個病要……緊麼?」
  費老頭道:「這可全在姑娘你了。姑娘你是明白人,常言說得好,『心病須要心藥治』,姑娘你須先要說出你心裡病的癥結,才能對症下藥!」
  郭彩綾微微點了一下頭,苦笑道:「這個我知道……大夫,你帶針來了麼?」
  費老頭說:「帶來了。」說著把隨身帶來的那個針包打開來,裡面是長短不一的二十四根銀針。
  費老頭淨手之後,取針在手,道:「姑娘請平仰在床。」
  郭彩績注視向他,道:「大夫你叫什麼名字?」
  費老頭謙虛的道:「小老兒姓費名謙,不勞姑娘動問。」
  彩綾冷冷地道:「你下針要特別小心,要是有一點不對,可怪不得我手下無情,你給我扎吧!」說罷,遂把身子躺下來。
  費謙怔了一下,遂即笑臉稱是。對方是個坤客,他不便要求解衣,好在他針術高明,隔衣認穴,百無一失。只是彩綾深精穴理,他每下一穴之前,都須要有明確解說,才可下針,如此十數針後,已緊張得冷汗淋漓。
  郭彩綾顯得異常疲憊,費老頭收針而起,言明須三天連續下針之後,才可見功,隨即告辭退出。
  在走廓的另一端,劉二拐子在等著他。乍見之下,劉二拐子緊張復興奮的走過來,道:「怎麼樣?成了沒有?」
  費謙回頭看了一眼,拐向牆角,劉二拐子跟過來。費老頭搖搖頭道:「實在沒辦法下手!」
  劉二拐子頓時一怔,道:「怎麼會?難道她沒叫你扎針?」
  費謙道:「扎是紮了,但是這個姑娘卻是聰明得很,實在是沒辦法!一個弄不好,只怕我這條命就保不住了,劉爺請轉告大當家的,就說這個錢我實在沒辦法賺,我也不敢賺。」言罷,抱拳作了個揖就要告退。
  劉二拐子一把抓住他道:「站住。」
  費老頭臉色發白地道:「劉爺……這……你不能強人所難呀!」
  劉二拐子冷笑道:「姓費的,你給我聽著,大當家的交待的事情,你非辦不可,要是你敢不遵命行事,我看,你是不想在這個地方混了!」
  費老頭發呆地道:「這……我不是不聽,實在是沒有機會,這個姑娘可不是好惹的呀!」
  「當然不是好惹的,」劉二拐子道:「給你三天的時間,用針也好,用藥也好,反正把她給擺平就沒你的事了。你還有機會,先回去吧!」
  費謙還要分說,劉二拐子已掉身而去。剩下發呆的費謙,他似乎也只有翻眼的分兒。
  夜,雨聲淅淅。
  郭彩綾在床上反覆輾轉著,只覺得遍體發熱,百骸盡酸,她從來不曾這麼難受過,敢情是病勢大發了。模模糊糊地睜開眼睛,只覺得口渴難耐,掙扎著方欲坐起,忽然她接觸到了一個人的背影,那個人端正的坐在書案前,正自書寫著什麼。豆大的一點燈光,襯映著這個人魁梧的背部輪廓,他穿著一襲紫色長衣,腦後的兩條風翎緞帶,勾畫出對方的翩翩風度。
  郭彩綾猝然一驚,眸子裡迸現出寇英傑昔日的風采,記得馬場初見時,對方正是這等裝束。這時所見的背影,更是一般無二。一時間,她驚喜復惶恐,緊張的出了一身虛汗,彷彿精神大振。
  「英傑,是你……麼?」這幾個字一經出口,兩汪情淚已禁不住奪眶而出。
  那個人先是一愕,放下筆,輕輕的發出了一聲歎息,卻沒有立刻回過身來。
  「英傑……你好狠的心……」彩綾落著淚:「我找……得你好苦……你……」
  那個人仍然沒有回身,似乎又發出了聲歎息。
  郭彩績睜大了眸子,她想下床,只是遍體發軟,哪裡用得上力道。
  「寇師哥……」她喘息著道:「你還在生我的氣麼?我對不起你……我錯了……是我錯了……」眼淚就像是斷了線的珠串,點滴的灑落床旁。她哭得那麼傷心,像是小女孩那般無依:「這一年半……我找得你好苦……英傑……你怎麼不說話?你回過頭來,我有……要緊的話要問你……我……」彩綾用力地撩開了身上的被子,作勢想下床,卻是力不從心地又躺了下來。
  就在這個時候,坐在桌前的那個魁梧漢子,才緩緩地回過身來。
  是一張男人的俊臉,鼻直而挺,目俊而朗,但是,卻不是寇英傑。
  他是卓小太歲,卓君明。
  黯淡的燈光下,兩張臉都怔住了。
  對於雙方來說,都大為尷尬,太窘了。尤其是郭彩綾,在一度驚恐張惶之後,簡直難以自處。她想發作,只是發不起來,想走,走不動,失望、悲慟、羞澀……數不清的幾百種因素,一下子忿集著她。忽然間,她覺得一陣頭昏目眩:「是……你卓君……明?」只說了這麼一句話,就全身癱瘓了下來。背過身子,把臉埋在胳臂裡,一時只覺得受了天大的委屈,忍不住悲慟地痛泣出聲。
  桌前的卓小太歲,一年多不見,他的氣質變得深沉多了。那雙昔日散放著朗朗神采的眸子,卻因過多的沉鬱,顯得更為深邃,豐潤的雙頰,也微微陷入,看上去消瘦,浸淫著蒼勁風塵之色。他緩緩由位子上站起來,走過來。
  郭彩綾突然止住了傷心,用著那雙含滿了熱淚的剪水瞳子逼視著他。
  卓君明後退了一步,在距離床前約五尺左右站住。
  「姑娘久違了!」他吶吶道:「聽說姑娘玉體違和,特來探視,本想留書作別,卻沒有想到反而驚擾了姑娘,實在罪過!」
  郭彩綾含有責怪的目光,仍在逼視著他,深深譴責著他的孟浪,只是對方明顯的一番好意,她也不能過於有悖人情,說他些什麼。
  她認識他很久了,從第一次賽馬大會上,就見過他。她知道他就是在盛京地面上極負盛名的卓小太歲,他擁有的那匹好馬紫毛青,更有「八荒第一名駒」之稱,腳程幾乎比她的那匹火雷紅更要快,只是他卻有意無意的,在每一次的賽馬大會上,總讓她跑上個第一,他自己卻居第二。就是這樣,他才在她心目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她並且也知道他武功極高,人也風流。就是因為他風流,她才不理他。還記得年前的那次賽馬大會上,寇英傑誤追誤闖地跑了個第一,她盛怒下鞭撻寇英傑一場,若非是這個人的從旁勸阻,那一次真可能會把寇英傑打死。多少年來,這個卓君明,總像是陰魂不散,若即若離地跟隨著她。
  比較起來,倒是這一年以來,寇英傑出現以後,他才失蹤了。現在,他突然地再次出現,又表示什麼?彩綾有些茫然了。
  然而,無論如何,這個人在她印象裡,比起一般人來總要強多了。離鄉背井的此刻,能夠看見一個印象並不壞的故人,總是一件可喜的事情,雖然這份喜悅因為對寇英傑的過分渴望淡了,然而,對於他,總還能保持著一份起碼的友誼!
  輕輕地抹了一下臉上的淚,她窘迫地苦笑了一下,道:「你是不該隨便進我房子來的。」
  卓君明汗顏地道:「姑娘責的甚是。只是義行不顧細節,心裡念著姑娘的病,也就不揣冒昧了,尚請姑娘海涵才是!」
  彩綾翻過眸子來,看了他一眼,無可奈何地道:「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裡?」
  卓君明道:「在馬廄裡,我看見了那匹黑水仙寶馬,只以為我那英傑兄弟到了,後來一打聽,才知道是姑娘來了。」
  郭彩綾微微點頭,道:「不錯,是我騎了他的馬,那你又怎麼知道我生病了?」
  卓君明道:「是我在飯館用飯時,聽見很多人在談論姑娘,才知道姑娘玉體欠適,聽說姑娘還找了費神針扎針,只是看起來,好像並沒有什麼起色。」
  郭彩綾苦笑了一下,她欠身坐起來,用枕頭墊在背後,輕聲喘道:「卓兄請把燈撥亮了!」
  卓君明應了一聲,把青紗罩燈撥亮了一些。這麼一來,彼此更清楚地看見了對方。
  彩綾臉上帶出了一片紅暈,她手指了一下桌上的杯子,說道:「卓兄,請煩你給我倒一杯水……」
  卓君明立刻由瓷壺裡倒了一杯水,摸起來也都冰涼了。
  卓君明道:「水冷了,我這就到大房去換一壺熱的來。」
  郭彩綾擺手道:「算了,這些日子我早習慣喝冷水了。」
  卓君明輕歎一聲道:「一年多未見姑娘,姑娘你瘦多了!」
  彩綾淡淡苦笑了一下:「哪能不瘦呢,先是我爹死了,後來又是仇人上門,家裡生了許多事情……哪一件也都夠我煩的。」說著,她微微低下頭,露出粉酥的一截頸項,一種「美人憔悴」傷懷,淡淡地渲染著。
  卓君明眼睛移向一旁,再回過頭來,二人目光對視。他點頭道:「姑娘家門中事,我都聽說了。其實寇英傑與我在秦州初見面時,我已拜叩了老伯的靈柩。這次出來,更到興隆山白馬山莊令尊墓前禮拜,只是我去的晚了幾天,英傑與姑娘都已先後出走,只會見了兩位師兄,甚是遺憾!」說到這裡,微微一頓,輕輕發出了一聲歎息。
  彩綾強笑道:「我身子一向就好,從來也沒有生過什麼病,可能是這一次橫越沙漠辛苦了些,受了點風寒,才會不支地病倒了!」
  卓君明道:「家師留贈給我有幾粒驅風健骨丹,能治各種疾病,剛才見姑娘睡著了,不敢打擾,特意留下相贈。姑娘既已醒轉,最好現在吃下兩粒,我想再過幾天,也就差不多可以好了!」
  彩綾點頭笑道:「謝謝你,我想也沒什麼大不了。」
  卓君明忙站起,自桌上拿過一個小小瓷瓶,由裡面倒出了兩粒藥丸遞上。
  彩綾道謝接過一看,不禁驚奇地道:「咦,這不是我爹爹的風雷丹麼?怎麼你……也有?」
  卓君明微微一愕。他當然知道師父成玉霜當年與郭白雲的一段夫妻之情,那時期夫妻伉儷情深,同室習技,采百藥共煉靈丹,這丹藥多半是那時候二人共同配製調煉而成的。
  這些話要說起來可就遠了,眼前也不是說這些話的時候,當時聽在耳中,並不解說,只是淡淡地笑道:「姑娘所說的風雷丹,也許與這藥丸很相似,但是效果卻不相似,姑娘以前可曾服用過?」
  彩綾想了一下道:「吃過,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說著即把兩粒丹藥服下,點頭道:「卓兄坐下說話」。」
  卓君明自從結識她以來,從未曾見過她這般謙虛待人,不免受寵若驚,微微呆了一下,隨即坐下。
  彩綾道:「不瞞卓兄,寇英傑蒙先父生前所垂青,收在門下為徒,他千里迢迢運送先父屍身,我和兩位師兄竟然誤會了他,以至於他師門難留,悲傷出走,如今下落不明,我就是專為這件事來找他的。」
  卓君明輕歎一聲道:「姑娘的來意,我是知道的。寇兄弟義薄雲天,令人欽佩,他是個有抱負血性的人,時時以郭世伯之死與師門榮辱在念,自是不甘寂寞,我猜想他很可能隱居某處,參習郭世伯臨終前傳授他的武功,此番出世,定是頗有可觀了!」
  彩綾心裡越是難受,當著人前,她自是不會顯露出來。卓君明道:「月前我風聞隆中出現了一個了不起的少年奇俠,竟然於一日之間,將隸屬字內十二令的三處分舵給挑了,三舵主俱受重傷,那個少年並沒有留下姓名,只是武功奇高,江湖上風聞他身法奇特,前所未見,能踏波御風而行,不知姑娘可曾聽說過此一傳說?」
  彩綾微微呆了一下,搖頭道:「這個……我倒沒聽說過。怎麼,卓兄莫非以為……」
  卓君明搖頭道:「這就很難說了,士隔三日,刮目相看,以寇英傑之稟賦,如得高人秘授,並非不可能造就奇功,只是我總覺得太突然了一點,可能是另有其人。不過,這個人居然敢與宇內十二令為敵,卻是令人欽佩。我風聞他的神采,真希望與他見上一面才好!」
  郭彩綾微微一愕道:「這人姓什麼?」
  卓君明道:「這個就不清楚了,只是風聞他身法奇特,如金鯉行波,人皆以『金鯉』稱之。」
  彩綾登時為之一呆,一時間,她臉上閃現出一片喜悅。
  「金鯉……」她神色緊張地道:「你是說這個人外號叫金……鯉?」
  「我是聽人家這麼說的,詳細情形也就不知道了!」
  郭彩綾輕輕哦了一聲,喃喃道:「莫非真的是他……」
  卓君明驚道:「姑娘莫非認得此人?」
  彩綾搖搖頭,說道:「不,我只是瞎猜罷了!」她嘴裡雖這麼說,可是一顆心卻是無論如何也平靜不下來,若非是身上的病,她真恨不能馬上就離開這裡,趕到隆中去。然而,轉念再一想,寇英傑只不過才離開了一年多的時間,哪裡能造就出這等駭人功力,雖然外面傳說父親生前擁有那麼一卷金鯉行波的圖畫,自己卻是始終不曾見過。就算是父親真有此物,以他老人家那等出神入化的身手,多年來都未能參透,又何能敢以揣忖寇英傑在短短一年之內,竟能習透貫通?實在是過於玄想。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43:54

  這麼一想,她不禁又涼了下來,一時之間,就好像心裡倒了五味瓶兒一般,越加的不是滋味,恍惚中發出了一聲輕歎,隨即閉目不言。
  卓君明見狀,心內雪然。其實他鍾情彩綾,更不在寇英傑之下,只是一旦發覺到寇英傑的受命乃是出於郭白雲死前托囑,他旋即打消了一腔熱念,一時間萬念俱灰。
  在過去的年許時光,他就是在那種心情下度過的。經過了一年多長久時光的痛苦煎熬之後,他原以為對此事已經淡忘了,原以為自己已經變得很堅強了,哪裡知道那獨自建立的心裡長城,卻是那般的脆弱。此刻,在目睹著彩綾這個人時,他幾乎感到要崩潰了,一種難以克制的痛苦情緒,像是澎湃的怒潮,在他內心翻湧著。然而,他必須要忍耐著。他作出了一種幾乎不像是他意識支配下所產生的窘迫表情,狼狽的苦笑裡交織著隱隱的淚光。
  背過身走向窗前,他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幻想著面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一種俠義的激烈意義,否定了兒女情長。瞬息之間,他立刻又變得理智了。回過身子來,他打量著彩綾,道:「姑娘,夜已經深了,你好好歇著吧,我會隨時來看你的。」
  彩綾看著他,吶吶道:「卓兄也住在這個客棧?」
  卓君明道:「不錯。」他忽然想到了什麼,又道:「姑娘你也許不知道,這所紅水晶客棧的東家李快刀,是本地的一霸,劣跡昭彰,姑娘單身住棧,對於此人,卻要防上一防。」
  彩綾點頭道:「我知道,這個人的一切所作所為,我來前都聽說了。我有心要為這地方除此一霸,卻未曾想到一上來卻病倒了!」
  卓君明冷冷地道:「姑娘既有此心,正是英雄所見略同,我可以助姑娘一臂之力。」
  彩綾笑道:「卓兄如肯插手,那就太好了。只是我們應該怎麼下手?」
  卓君明道:「姑娘目前自是不宜勞動,李快刀雖說是一介奸佞小人,但是這些年賺的骯髒錢,實在為數不少,這附近方圓數百里內外,他稱得上是個人頭,養有不少無賴混混,還有不少江湖敗類,依賴他的錢勢,也都肯為他效力賣命。」
  彩綾冷笑一聲,插口道:「就憑這點勢力,卓兄莫非就害怕了?」
  卓君明道:「姑娘誤會我了,就算是不曾遇見姑娘,我也有決心要痛懲此人,只是在動手之前,我不能不把他摸個清楚,以免遺有後患!」
  郭彩綾微微頷首道:「還是卓兄想的周到,聽卓兄這麼說,莫非這個李快刀還有什麼權勢撐腰麼?」
  「當然有。」卓君明微微冷笑,說道:「我如果說出了這個人的後台,姑娘就勢必更不會與他干休了!」
  郭彩綾呆了一下道:「卓兄是說……」
  卓君明道:「姑娘也許還不知道紅水晶的後台勢力。不過我說一個人,姑娘一定認識。」
  「是誰?」
  「鷹九。」
  「鷹……九?」彩綾睜大了眼睛道:「卓兄說的莫非是鷹……千里?」
  卓君明點頭道:「不錯,就是這個人。」
  郭彩綾沉默著沒有說話,只是這個名字顯然已勾起了她無邊的痛恨,關於這一點,只須要透過她那雙鋒芒內蘊的眼睛即可知道,過了一會兒,她才問道:「卓兄這個消息可靠麼?」
  卓君明道:「絕對可靠。關於這件事,我是親耳由李快刀嘴裡聽到的,不過好像與宇內十二令並沒有什麼關聯,我只聽他們談到了鷹九這個人!」
  彩綾徐徐點頭道:「這就對了,宇內十二令的總令主鐵海棠,已經佔有了我爹的兩處金礦,他眼睛裡豈會看得上紅水晶這點小買賣,倒是鷹千里很可能打著宇內十二令的旗號在外面詐財。」
  卓君明道:「姑娘說的不錯,我也是這麼想。不過既然鷹千里插手其間,也不能說與宇內十二令毫無關係,我以為還是應該先把他們摸清楚了,才好下手。」
  彩綾顯然因為聽見了宇內十二令以及鷹千里等名字,想起了父親的死,家門的恨,頗是難以自己,再加上病勢的折唇,看上去確是顯得十分衰弱。
  卓君明又為她倒上一杯水,隨即告辭道:「姑娘還是好好歇著吧,有什麼事須待病好了以後再說吧!」
  彩綾看著他微微苦笑了一下,點頭道:「謝謝你,卓兄。我不送你了。」
  卓君明轉身離開,一股輕煙似的,投身窗外。
  雨還在繼續下著,站在廊子裡,卓君明回過身來打量著彩綾的住房,只見兩面紗簾,被風吹得獵獵起舞。想到了房中佳人,正是年來自己刻骨銘心,晝思夜想的人兒,在昔日,彼此雖未能見面,想起來卻每生甜蜜之感,而此刻,雖然相距如此之近,近到深宵對面,剪燭夜談,卻反倒冷漠如斯,而有咫尺天涯之感。
  人也,時也,地也,造化之弄人,無復奈何,悵望著紗簾內的熒熒孤燈,懷想著美人的惆悵,正是一種相思,兩般消受。卓君明臉上帶出了冰澀的笑容,這一刻,他真是由衷地對寇英傑深深羨慕。
  不可否認,郭彩綾這個妮子已深深地愛上了他,寇英傑雖說是歷盡千辛萬苦,到頭來能夠贏得彩綾這般蓋世俠女佳人的回心轉意,卻也是實足的值得了。再回過頭來想想自己,一時間,他真有置身寒冰的感覺。
  感情的枷鎖,他是背定了,道義的趨使,更不能容他抖手一走,火般的熱情,轉瞬間變作冰渣,硬生生地咽到肚子裡。凝睇著敞開的樓窗,忖想著窗內的彩綾是否也如同自己一般的癡?他木吶地轉過身子來,目光視處,卻意外地看見了通向鄰院的那個月亮洞門,在高挑著的彩燈裡,渲染出一片桃紅光彩。恍惚間,他聽見了那種醉人的絲竹聲,足下也就情不自禁地向著那扇月亮洞門邁進去。
  斜風細雨裡,他來到了那處最能銷魂蝕骨的地方——紅水晶琴院。
  琴院是妓院的別稱,卓君明焉能不知。他一向最痛恨假道學,偶爾在心情失意沮喪的時候,也曾涉足過風月場合,那些倚懷送抱的姑娘,固多下裡庸俗,偶爾有那姿色出眾善解風情的,無不眾所往趨嘩然取寵,遠非他所樂意接近,難得知心二三,春風一抱,卻又平添無限惆悵……
  任何形式的塑砌,他都厭惡,尤其是姑娘們的虛情假意,更使他無法消受,是以在基本上,他的涉足與一般人的旨趣大相逕庭,排愁解愛的意念遠過於欲的追求,是以常常空入寶山,在求知心的一笑,得到了足以緩和內在的那種適度,他隨即告辭。
  有了這種「冷香惜玉」的心理準則,再加上他的翩翩風度,常常是姐兒們爭寵的對象,風流的名聲,就是這樣揚出去的。
  今夜,他尤其感覺到心情的空虛,內在的枯萎。面迎著淒風苦雨,使他想到了埋首一醉。如果此時此刻,能有個善體人意的姑娘,用她那雙纖纖柔荑為自己淺淺斟上一盞,該是一種靈性上的無窮安慰。然而,紅水晶琴院的金碧輝煌,卻大大地破壞了他心裡渴望著的那種情調。
  一輛馬車奔馳過來,飛滾的車輛濺起了大片泥漿,如非卓君明閃身的快,怕不濺得一身。車把式長鞭耍了個花梢,馬車突地止住,兩個隨從跳下來,拉開了黑漆的車門。
  車上人,那個腦滿腸肥,黑得發亮,後頸突出一大塊的傢伙由車上跳下來。
  接下來是一聲「客來」的吆喝,那麼多的人,一片粉紅翠綠,交織著釵光鬢影鶯聲燕語的姐妹行列,簇擁著胖子進去了。
  卓君明恰於這時來到了門前,那麼多的姑娘,他居然會偏偏看見了她,她也偏偏地看見了他。
  原本是一百個不情願,打心眼兒裡委屈的那張清水臉兒,忽然綻開笑臉,她倏然掙開了胖子的手,彩蝶似的向門外撲來,卓君明也不勝驚喜地迎上來。
  「卓相公,」她拉住了卓君明的手百合花似的笑著:「你怎麼來了,快請進來。」
  一身的綠——翡翠的小襖,緊束著細細的腰肢,柳葉彎眉下面,那雙大眼睛,更有無比的俏媚。她就是卓君明昔日在秦州結識的那個青樓姑娘翠蓮。因擅歌小令,鼓琴瑟而深蒙卓君明喜愛。
  卓君明高興地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翠蓮瞟了裡面那個黑胖子一眼,後者似乎因為她突然的離開而甚為不滿,正向這邊直眉瞪眼地怒視著。
  卓君明也發覺了,問道:「這人是誰?」
  翠蓮輕輕一推他,小聲說:「走,咱們進去再說。」說著,把卓君明拉到了裡面。
  迎面又來了幾個姑娘,翠蓮也沒跟她們打招呼,逕自把君明帶到了一間暖閣裡。
  這房子裡生著炭火,點有一對紗罩紅燭,紅紅的燭光映襯著銀紅的窗戶紙,更有一種旖旎的情趣,垂掛著的珠簾,撞擊的叮叮聲,像是相愛的戀人在喁喁低訴的情話。
  總之,在這裡見著知心的人,卓君明有一份意外的喜悅。
  翠蓮拉著他在一張猩紅的緞墊坐下來:「相公您可好?」翠蓮眼睛裡交織著喜悅的淚光:「一年多沒見您了,這會子怎麼想著來了?」
  卓君明微笑道:「實在說,這一次不是存心來看你,卻是意外地碰見了你。」
  翠蓮聳聳肩膀,撇了一下嘴道:「我說呢!相公您哪會記掛著我們?還不是黃喇嘛賣毯子——早把我們拋在頸子後頭了!」說著悻悻地垂下頭來,露著白酥酥的一截頸項。
  這副模樣兒,倒與方纔的郭彩綾有幾分相似,只是那卻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感受。卓君明心裡微微一動,下意識地探出手輕輕地摟住了她,這妮子嚶然一聲,已順勢滾到了他的懷裡。把臉貼在他胸脯上,她伸出一雙雪藕般的胳膊攀住他:「怎麼啦,相公八成是這裡有了老相好了,她叫什麼名字?」
  卓君明道:「別瞎說,今天,我是第一次來!」
  「真的?」翠蓮一個咕嚕把身子坐直了,臉對臉地看著他:「您別是哄我吧!」
  卓君明一笑,拍著她道:「我哄你幹什麼,你坐好了,我還有話要問你。」
  翠蓮撒嬌地哼了一聲,卻膩在他腿上不肯起來。
  卓君明道:「你是怎麼離開秦州的?蝶兒她們呢?」
  翠蓮輕歎一聲道:「別說了,相公走了以後,乾娘就逼著我和蝶兒嫁人,嫁給許大器做小的,蝶兒受不了逼迫,就嫁過去了。」
  卓君明輕歎一聲道:「你說的可是那個販鹽的許大器?」
  翠蓮道:「就是他,姓許的同時看上了我們兩個,是我拚死不從,乾娘才把我轉賣到紅水晶……」
  卓君明苦笑了一下道:「你來到這裡有多久了?」
  翠蓮道:「才十幾天。」
  卓君明道:「這麼說你才剛來?」
  翠蓮點點頭道:「這裡規距更嚴,日子更不好挨,是我的命苦,一上來又惹了麻煩!」
  卓君明問道:「你惹了什麼麻煩?」
  「相公你剛才進來的時候,不是看見了那個人嗎?」
  卓君明道:「不錯,你說的是那個黑胖子?」
  翠蓮站起來左右看了一眼,小聲道:「相公輕聲一點,這個人可是不好惹呀!」
  卓君明哼了一聲,道:「他是怎麼不好惹法,我倒想聽聽看。」
  翠蓮道:「他就是這地方上有錢有勢的徐七爺。」
  「姓徐的又是誰?」卓君明眼睛裡已捺不住迸出了怒火。
  翠蓮是很明白他的個性,生怕惹惱了他,當時輕輕推著他道:「我的爺,您這是怎麼了,可別冒火呀!」
  卓君明冷冷笑道:「我冒什麼火?既然你高攀上了什麼徐七爺,又何必再來理我?你接你的貴客去吧,我走了。」說完,把翠蓮向外一推,站起來就走。
  翠蓮嬌呼了一聲,摔倒在地,爬起來拉住他,道:「相公,你這是罵我……我翠蓮可不是這種人……」說著牙咬下唇,粉淚籟籟地泣出聲來。
  卓君明愕了一下,由不住輕歎了一聲,心中暗自好笑道:我這是怎麼了?何必拿她一個可憐人出氣!心裡這麼一想,氣也就消了一半。他輕輕歎一聲,重新坐了下來,道:「你也別哭了,是我冤枉了你,我給你賠個禮就是了!」
  翠蓮掏出小手絹,抹了一下鼻涕,怪可憐地道:「我知道相公是氣我不該去下海接客,可是……我又能有什麼辦法!到堂子來的客人,又有幾個像爺你這麼體念我們的好人?誰不打著我們身子的主意……」
  卓君明歎口氣道:「可是,我也曾留下了銀子……」
  翠蓮眼淚漣漣道:「相公留下的銀子是不算少了,只是我乾娘貪得無厭,受不了『錢』大爺的慫恿,再說紅水晶的李大當家的親自上門挑的人,我乾娘她有幾個膽子敢不答應?」
  卓君明冷冷一笑,說道:「你說的是李快刀?」
  翠蓮點點頭,仍在抽搐不已。
  卓君明道:「李快刀是多少錢把你買下來的?」
  翠蓮紅著臉道:「好像三百兩銀子!」
  「三百兩銀子?」卓君明冷笑道:「好,這件事我知道了!」
  翠蓮一怔道:「相公,你打算幹什麼?」
  卓君明哼了一聲道:「不幹什麼!我再問你,你剛才說的那個姓徐的又是哪棵蔥?」
  翠蓮吶吶道:「他是這裡李大當家的朋友,大當家對他十分巴結,聽說這個人還有一身好功夫,是乾的黑道上的買賣。這裡的姑娘,十有八九都是由他從內地給運來的。」
  「好!」卓君明冷冷道:「販賣人口,逼良為娼!」
  翠蓮臉嚇的雪白,站起來握著他的手道:「我的相公,我知道您本事大,可是這些人可不是好惹的呀!你犯不著為我得罪他們呀!」
  卓君明冷冷一笑,道:「放心吧,翠蓮,你幾曾見過我卓小太歲莽撞過了?只要你還是以前清白的你,我就有法子把你贖出火坑,要是你貪圖虛榮,受不了引誘,我也就不管你的閒事了!」
  翠蓮忽然伏在他腿上低聲地哭了。
  卓君明伸手輕輕摩挲著她,道:「你又哭了!你應該知道我說的是真心話,只要你拿定主意,三百兩銀子在我來說還不是個數目!」
  翠蓮抬起頭來、感激而泣地道:「謝謝相公,你對我太好了,我給你磕頭。」說著她真的就想跪下叩頭,卓君明一把拉住她道:「你這是幹什麼?」
  翠蓮忽然抱住他,臉色嬌紅地道:「相公的意思,真的是要贖我出去?」
  「當然是真的了!」
  「那……」翠蓮的臉色更紅了:「相公打算怎麼安……插我呢?」
  「這……」卓君明微微笑道:「出去再說吧!」說著把她抱起來,讓她坐好了。「翠蓮!」卓君明道:「我心裡有這麼個人,還沒告訴過你,我想等你出去以後介紹給你們認識!」
  翠蓮撇了一下嘴,忍不住落淚道:「我就知道……你打算把我往人家身上推……相公你心裡根本就沒有我這個人。」
  「翠蓮你聽我說……」
  「我不要聽。」她站起來賭氣地走到窗前,忽然站在窗戶邊上哭了起來。
  卓君明皺了一下眉,剛剛站起來,就見大紅的門簾子忽然撩起來,進來了一個鬢插紅花的白胖婆娘。
  翠蓮乍然發現她進來,頓時止住了哭泣,作出一副笑臉道:「魏大娘來了,請坐!」
  白胖的那個魏大娘,寒著一塊大燒餅臉,兩隻手往腰上一插,斜著眼,嗲聲嗲氣地道:「怎麼著,我說翠蓮,才來了幾天呀你就給我拿起嬌來了!」
  翠蓮頓時花容失色,道:「大娘說哪裡話……我不敢!這從哪裡說起嘛。」
  魏大娘鼻子裡哼哼著冷笑了一聲,斜過眼睛瞟向卓君明:「是你的老相好?」
  翠蓮應不是,不應也不是,一臉的尷尬。
  倒是卓君明憐香惜玉,笑了笑道:「不錯,我們是老相好,在秦州我們就認識。」
  魏大娘一雙瞇瞇眼,上上下下地在卓君明身上轉著:「爺貴姓?」
  「卓,卓君明!」報了姓名之後,也同時失去了他臉上的笑容。
  胖婆娘笑著道:「卓爺大概是第一次到這兒來吧?」言下的意思,有點像是在責備對方的不知天高地厚。
  卓君明點頭道:「不錯,是第一次。怎麼,還有什麼規距麼?」
  翠蓮深知卓君明個性,生怕他三句話不對,把事情弄僵了,趕忙上前打圓場:「相公,沒有你事。」她又轉臉過來,向魏大娘陪笑道:「大娘大概不認識這位卓爺,他是京裡下來的,家裡做的是大買賣,有的是錢。」
  所謂「鴇兒愛鈔,姐兒愛俏」,翠蓮這種說法,完全是投其所好,那魏大娘聽了這句話,果然臉色緩和了不少,可是她來這裡是有使命的。
  「哦,原來是卓大少爺!」一面說,她伸出一隻白胖的手,把翠蓮拉過來,卻笑臉向卓君明道:「大少爺你少坐一會,我給你另找一個人來,翠蓮還得到另外房裡去一趟。走,翠蓮!」
  「站住!」卓君明冷笑著道:「翠蓮留下來。」
  翠蓮上前小聲說道:「我的爺,你……你這是……」
  卓君明把她推開了,手指著那個胖婆娘道:「你出去,這裡沒有你的事,翠蓮她從今以後,不接外客,一切的開支,我認了!」
  魏大娘著實吃了一驚,卻又作出一副笑臉道:「卓大爺大概是喝醉了,堂子裡的姑娘,哪有不接客的道理,走!翠蓮。」這婆娘嘴裡說著,上前一步拉住了翠蓮的手,臉上可就現出了鴇兒的那種猙獰:「七爺那邊等著你呢!還不快走!」
  翠蓮被她拉得腳下一蹌,由不住就隨著她往外走去。
  人影一閃,卓君明已攔在了眼前。他身法輕靈,衣衫不整,明眼人只一眼就能看出他的不凡身手,可惜魏大娘那等下俚俗婦,哪能有這等見識。
  「怎麼回事?」胖婆娘翻著她那雙瞇瞇眼:「卓少爺你敢管徐七爺的事?」
  卓君明道:「我誰的事也不管,你把她留下來走人,要不然可就怪不得我手下無情!」
  魏大娘冷笑一聲道:「卓爺,你要想鬧事,可也得看看地方,紅水晶這塊招牌,可不是好惹的!」
  說話的工夫,可就由廊道那邊,慢慢悠悠地走進來兩個人——兩個歪戴帽子斜瞪眼的傢伙。
  兩個人慢慢走過來,一左一右在魏大娘身後站定,一個叉腰,一個抱胳膊。叉腰的那個是個黑大個,左太陽穴上貼著一塊膏藥,這麼冷的天,這傢伙有意逞能,特別把棉襖前大襟敞著,右胳膊上繞著一條生鐵鏈子,這根鐵鏈子就是他的武器,一聲喊打,馬上就可出手,打得你鼻青臉腫。抱胳膊的那個,塊頭也不小,只是較諸那個黑大個卻要矮上一些,身上穿著皮小褂,兩邊小腿肚子上,一邊插著一口小攮子。兩個人每人戴著一頂黑便帽,帽沿都歪到腦瓜後面去了,活生生的是兩個無賴、混混,不用說也知道是兩個龜奴,吃的是妓院保鏢這行飯。
  魏大娘膽氣頓時大增,一拉翠蓮道:「我們走!」
  翠蓮掙著道:「大娘!」
  魏大娘小眼一瞪,用力地一拉她,喝道:「走!」卻有一隻手,捏在了她的肥胖的手上——卓君明的手,在卓君明那般神力之下,魏大娘的手不由她不鬆開來,只痛得她噯唷的叫了起來。
  卓君明冷笑道:「去!」手勢向外一帶,魏大娘又是一聲叫,肥胖的身子霍地向外一蹌,一交摔了個黃狗吃屎,頓時撤潑似地大叫了起來。兩個龜奴登時一驚,黑大個首先一步搶先,把身子湊近過來,大吼一聲道:「好小子,你敢到這個地方來撤野,打死你個小崽子!」嘴裡罵著,一搶手上的鏈子,刷啦啦一陣子響聲,直向著卓君明當頭打了過來。
  這條鏈子約有核桃那般粗細,照他這般用力的打法,要是一下子砸在了頭上,焉能會有活命之理!因為這紅水晶裡的人平素作惡多端,打死一條人命又當得了什麼?可這一次,他們卻是遇見了對頭,碰見卓君明這個厲害的客兒。黑大個的鎖鏈子才下去一半,已被卓君明伸手抓住了鏈梢,霍地向外頭一帶,前者嘴裡怪叫了一聲,身子已由不住向外蹌出,手裡的鏈子已到了卓君明手上。黑大個怒嘯一聲,擰腰飛足,一腳直向卓君明心窩上喘過來。只聽得「嘩啦!」一聲,卓君明手上的鏈子就像是怪蛇也似的纏在了他的腿上。
  這一次卓君明是存心要給他一個厲害,鏈子一經纏上,緊接著向外一掄。黑大個成了個空中飛人,呼一聲,足足摔出去丈許以外,只聽見碰的一聲,身子撞在了紅石柱子上,當場就暈了過去。
  另外那個人在二人動手之初,已把一對匕首取到了手裡,這時見狀身子向下一伏,隨著轉身之勢,掌中雙刀狠狠的向著卓君明背上猛插了下來。卓君明連正眼都沒看他一眼,這等江湖下三流的角色,焉能會看在他的眼中?鎖鏈猝然向下一卷,叮噹兩聲,已把對方手上的一對匕首捲得騰空飛起。這個人驚叫一聲,卻乘機翻過一雙胳膊來,用胳膊肘子直向卓君明身上撞擊過來。卓君明長眉一挑,左掌向外凌空一吐,這傢伙登時就像個元寶似的滾了出去,發出了淒厲的一聲怪叫,當場也就閉過了氣。
  卓君明這一手劈空掌看似無奇,其實真力內聚,用的是對付高手的打法,對方自是當受不起。
  兩個人在不及交睫的當兒,先後都擺平在地。
  魏大娘嚇得臉色發白,看著卓君明直打哆嗦,忽地掉過頭來,忘命般地撒腿就跑。
  卓君明冷笑著正要向她出手,卻被翠蓮一把抓住。
  「我的爺……你呀!」用力地把他推到了房間裡,關上門,翠蓮嚇得臉色發青,道:「相公,你可是闖了大禍!」說著,她轉過身子,張惶地打開了一扇窗戶,一股冷風,直由窗外吹進來,翠蓮冷得身上打顫。「相公,你快跑吧!」她指著窗外:「由這裡出去,千萬別叫人看見了!」
  卓君明鼻子裡哼了一聲,走過去把窗子慢慢地關上。
  「你……還不走?」
  「我本來就沒打算走!」
  「你……」翠蓮走過去兩隻手拉住他:「相公……那個徐七爺可是馬上就來了,他是這地方上一個霸王,可是不好惹呀!你……你快走吧!」
  卓君明冷笑道:「你用不著怕,一切有我在,就因為他是這地方的一個霸王,我才特意地要會一會他!」
  「相公……」翠蓮害怕地道:「這個徐七爺練過功夫,他手底下人又多……」
  「你不要說了!」卓君明微微一笑,倒像是把剛才的怒火消了一半,他坐了下來道:「那個姓徐的不來是他的造化,他要是來了,我就叫他嘗嘗厲害!」
  翠蓮臉色微微一變,輕歎了一聲,道:「那我就過去看看。」
  「站住!」卓君明道:「你真要跟我相好,就乖乖地守在這間房子裡別動,天塌下來都沒你的事,要是你怕事,就只管出去。可是……」他冷笑了一聲,臉上浮起了一種凌厲,接下去道:「我們的交情也就完了!」
  翠蓮聆聽之下,忽然落下淚來,嚶然一聲,撲倒在卓君明身上泣出聲來。
  卓君明道:「你又哭了!」
  翠蓮仰起臉,忍住聲音,粉淚籟籟的道:「到了這個時候,相公你還不相信我,我情願為相公你死了。」
  「那又何必?」卓君明微笑著把她拉起來,小心地把她臉上的淚揩拭掉,一種異樣的情愫激動著他,忍不住把她攬在了懷裡,翠蓮受寵若驚地倚在他身上,似驚又喜地睜大著眼睛看著他。
  「你幹嗎這麼瞪我?」
  「我……」翠蓮狠狠地咬著自己的下嘴唇:「我真想不透你這個人。」
  「想不透我什麼?」抬起手,摸著她雪白粉酥的臉,卓君明為之兒女情長了起來。
  翠蓮忽然把臉枕在了他的懷裡:「要是你真的心裡有我,就該……唉,算了,我哪裡配,又哪有這個福氣?」說著,她的眼圈又紅了。
  「翠蓮,你抬起頭來,坐好了。」
  翠蓮鼻子裡哼了一聲,心裡只覺得害臊,卻經不住心上人那雙有力的手,把她的臉硬捧了起來。
  她忽然接觸到君明的那雙眸子,那種灼灼的光采,真把她嚇了一跳。
  「爺,」她推著他:「你這是幹什麼!多不好意思!」
  卓君明道:「別動,讓我好好瞧瞧你!」認識有四五年了,真還不曾這麼清楚地看過她。呈現在燈光下的那張臉,細白粉嫩,彎彎的兩道眉毛,挺亮挺大的一雙眼睛,還有那張小小的嘴,端的是一副美人胚子。只怨造化弄人,卻把這麼一朵鮮花,糟蹋到這種地方,一種無名的憐惜,驀地由心上升起。像是懺悔,又似一種愧疚,他忽然覺得過去愧對了她,只把她當成了一個無聊時解悶兒的姑娘,實在說從來也沒把她往心裡放過,現在想起來,他才忽然發覺到錯了。
  「相公,」翠蓮輕推著他,站起來忸怩著道:「幹嘛這麼看人家……我給你倒杯茶去。」
  卓君明一把拉住她,兩個人的手都是火燙的。
  「翠蓮,」卓君明忽然也變得不自然了:「我住在後面客棧東跨院頭上那間房裡,你能……來麼?」
  翠蓮的臉驀地紅了,心裡就像懷著小鹿似的撞著。想聽這句話,不知道盼望有多久了。打從認識他起,到現在為止,仍然還是姑娘的身子就是為著他留的……
  等涼了心,涼了意,才會有這次的往火坑裡跳,想不到正在節骨眼上,他卻又來了。「好險……」她心裡想著,又再次淌下了淚。
  「你不樂意?」
  「不,我是太高興了!相公,你知道,我盼望你這句話有多久了?」她又撲到了他懷裡。
  卓君明輕歎一聲,道:「過去是我錯了,以後絕不會了。」
  「真的?」
  「絕不騙你!」
  翠蓮忽然笑了,像是忽然綻開的玫瑰,用袖子把臉上的淚擦了一下:「哦,我太高興了……」
  卓君明吸了口氣,這一會子就像是吃了定心丸那般篤實,他站起來道:「我先走了!」
  翠蓮看著他,臉上只是泛著那種醉人的酡紅:「由窗戶走吧?」
  「不,由哪裡來,就由哪裡去!」說著他就過去開門,才走了一步,他忽然聽見了什麼,把翠蓮往邊上一推道:「人來了,沒你的事。」話聲才住,就聽見門上碰然一聲,緊接著嘿喳一聲暴響,整扇門破了個稀爛,連帶著整個房子都搖晃了起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44:54

第13節

  門外顯然是站滿了人!
  魏大娘也在,她害怕地站在一邊,手指著屋裡的卓君明,向當中的一個黑胖子道:「就是他……七爺!」黑胖子顯然就是那個所謂的徐七爺了。
  徐七爺本名徐有義,少年時出身少林,幹過幾年和尚,因為愛吃花街之酒,不守清規,方丈一怒,逐出寺外,就這樣和尚被迫還了俗,從此以後越加的橫行為惡,漸漸成了家鄉泉州一霸。泉州那個地方容不下他,再者距離蒲田師門少林寺太近,有點礙手礙腳的感覺,二十五歲那年把心一橫,這才遠走異鄉,打出了今日這個土太歲的名頭。
  徐有義雖然名為有義,其實是專幹無義的事,干的壞事簡直太多了,細數起馨竹難書,其中最明顯,而使他致富的就是逼良為娼和拐賣少女。在秦隴地方,上百家的窯子,裡面的娼妓,有一多半都是他由內地拐騙來的,他成了這行業中的大龍頭,手下擁有幾百個如狼似虎的奴才,各以保鏢的名目,分發各妓院,坐收紅利,不數年間他已是家財千萬,儼然這地方的大霸王了。
  他與李快刀,可以說是臭味相投,互相借重利用,彼此狼狽為奸。這紅水晶雖非他的天下,他卻也能稱得上半個主人。李快刀都不敢得罪他,卓君明哪裡放在眼中!圓瞪著一雙鴨蛋眼,閃閃冒著紅光,那副樣子簡直就像是要把卓君明這個人生吞下去。
  「小子!」他沉聲喝叱道:「你是幹什麼的?」
  「來玩玩的!」卓君明答得好:「來花錢的。」
  「捧這小子!」
  「打死他!」
  顯然徐七爺身後的那伙子人都忍不住了,群起鼓噪,為虎作倀。
  姓徐的雖然是靠女人起的家,可是倒是名副其實的少林出身,練有一身好功夫,那雙「招子」可不含糊。
  所謂「光棍只打九九,不打加一」,對方是吃幾碗飯的,只憑一眼他就能看出來。在他面前的這個年輕人,那種風度氣勢,他焉能看不出來?
  「小朋友,你敢情是個會家子?」
  「不敢!」卓君明道:「粗通一二。」
  「報個萬兒吧!」
  「卓君明。請教!」
  徐有義眉毛一皺,冷冷地道:「卓朋友你來到這裡,難道連我徐七的名字也不知道?」
  卓君明微微一笑道:「原來你就是那個專營販良為娼的徐七,失敬,失敬!」
  徐有義臉上一陣發紫,按理說應該發紅才是正理,只因為他的臉太黑,是以人家發紅,他發紫。
  「哪裡哪裡!」徐有義嘿嘿笑道:「卓朋友你這是抬舉我了!」
  堂子裡燈光大作,各房裡的嫖客姑娘都出來了,把這片地方圍得水洩不通。
  徐七爺還在拿對方的斤兩:「我風聞關外有個卓小太歲,與足下是不是相識?」
  卓君明一笑道:「沒有聽說過。」
  徐有義臉上頓時現出了一種輕屑,冷笑道:「這地方上,多年來敢給我玩硬的,你是第一個人,今天要是不教訓你小子一下,難平眾怒。」說到這裡,他身子向後面退了一步,一個身材不高,細目黃臉漢子突地由他身後閃出來。
  卓君明早就注意到這個人的蠢蠢欲動,心中自有準備,黃臉漢子看來身手不弱,身子甫一閃出,二話不說,足下一上步,陡地出右掌,直向卓君明咽喉上插來,卓君明身子向下一矮,黃臉漢子一掌插空,緊隨著他長身而起,一陣風似的由卓君明頭頂上掠了過去,緊接著他身子向前一探,雙手以「抱樹功」猛力的向卓君明兩處後肋上抱了過去,這一次卻是抱了個實在。
  黃臉漢子複姓司徒名威,在徐有義手下數百名黑道人物中算得上是一把好手,他練過抱樹功,雙腕上有五百斤的沉力,運勁力夾之下,很少有人抵擋得住。
  眼看著他那一雙有力的胳膊一下子將卓君明抱住,在場各人俱都由不住驚叫了一聲。司徒威心中更不禁為之大喜,他雙腿猛的向上一挺,雙腕上已運足了力道,霍地向著當中一擠,嘔!一聲骨響,卓君明的肋骨倒沒斷,反倒是司徒威的胳膊脫了臼,一陣子鑽心奇痛,司徒威臉色猝變,步履蹣跚地一連向後退了三步,大顆的汗珠子順臉直下。
  卓君明掌勢一吐,司徒威身子陡地仰面翻倒,一時面若金錠,頓時閉過氣去。四周各人,目睹及此,俱不禁發出了一陣驚叫,姑娘們更是驚嚇得花容失色,亂成了一片,俱都以為鬧出了人命,驚叫聲中,紛紛轉回房中。
  徐有義神色微變,走上幾步,彎下腰略為察看了一下司徒威的情形。他顯然別有見地,先探二指在司徒威鼻下試了一下,隨即以拇食二指略略把司徒威緊蹩的雙眉施展開來,面色倏地變得嚴肅,揮了一下手道:「抬下去!」
  身後各人答應了一聲,頓時把司徒威筆直的身子抬下去,徐有義鼻子裡冷哼了一聲:「足下好厲害的『閉穴三險手』!」他又慢吞吞地道:「如果在下猜的不錯,卓朋友當是出身嶺南武功一系,這倒是失敬了!」
  卓君明倒不曾想到這個俗物竟然有此「目鑒」之力,一時倒也不可輕視。「姓徐的!」他冷冷地道:「我久聞你是本地一霸,素日為惡多端,今天倒要向你討教了!」
  徐有義臉上閃著紫光,嘿嘿笑道:「這麼說你是有心來生事的了?」
  「也可以這麼說吧!」說了這句話,卓君明後退一步,目光深邃地注視著他:「請吧!」他左手握拳輕輕豎起,右手張開虎門輕輕托在左腕肘下。這一手看似無奇,其實卻顯示著一種跡近於「隱象」的高明手法。
  徐有義看了一眼,心中著實又吃了一驚:「卓朋友既有意與在下一分勝負,這裡不是地方!」
  「哪裡才是地方?」
  「請隨我來。」說了這一句,轉身向外步出。
  他身後跟著四個人,一同向外踱出。
  卓君明回頭看了一眼,翠蓮早已被先前的場面嚇傻了。他點點頭,說道:「你不必害怕,且安歇去吧!」說完隨即跟著徐有義向外步出。
  前面的五個人一直走出了長廊,穿過一個月亮洞門,來到了一進院子裡。
  卓君明遠遠打量著,只覺得那進院子異常的安寧,積雪被雨水沖化了,只留下點點白痕,五個人進去以後,不曾帶出了一點聲音。他已經領會出這個徐有義的刁猾,決心要給他一個厲害,當時不動聲色,繼續向院中步入。在洞門口,他站住了腳步,向著院內窺伺了一下,發覺到是一所梅園,雖不得見綻開的蓓蕾,卻有盈鼻的清香。「徐七,我進來了,有什麼厲害的手法,你就施出來吧!」話聲出口,身軀微飄,已閃身門內。
  也就在他身子方自閃進門內的一瞬,迎面倏地響起了一股尖銳風力,一大蓬黑色的物件,昏天黑地,席空蓋頂般的直向著他身上擁了過來。
  卓君明早已防到了有此一手,像是展翅的白鶴,一襲長衣陡地隨風掄起,迎著了空中暗器一兜一卷,只聽得一陣子叮咚聲響,全數收入衣內化為烏有。
  四條疾快的身影,幾乎是同時現出,四口刀也同時遞出。
  在一陣衣袂蕩風聲中,四個人,四口刀,在同一個撲勢裡,由四個不同方向,向著當中的卓君明兌擠過來。
  天黑,無雲,不折不扣的殺人之夜。
  這一招聯手對殺之勢,的確當得上高明二字,只可惜卓君明早已料定了他們會有此一手。看起來真是微妙極了,就在四人猛力向中兌擠的一刻,卓君明身軀陡地向下一矮,四口刀可全數都落了空,非但如此,還險些招呼到了自己人身上。
  說時遲,那時快!這一刻,在他們四人來說,可是來得去不得,在他們猝然發覺不妙,警覺著待要向後撤離時,已是慢了一步。
  那一襲長衣,掄施得何等美妙!夾雜著一股凌人的疾風,隨著卓君明一式漂亮的旋身出手,長衣下襟一平如水,宛若飛雲一片,呼嘯聲中,已由每個人喉下掃過。一時之間,鮮血怒濺。卓君明振衣長身,捷如飛鳥般的由四人之中拔身而起,翩翩落向一隅。
  他身子落下的時候,也正是四個人倒地的同時。
  四個人分向四個不同的方向倒下去,卻不見一個人再能爬起來,每個人喉結部位,顯明的留下有一道血槽,怒血如箭般地由那裡噴出來。
  卓君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奇快手法,握腕之間,連殺四人,卻把那個暗中窺伺的徐有義嚇得面無人色。
  徐有義陡地閃身,待向一棵雪松後面躲去,面前人影閃處,卓君明已攔在眼前:「姓徐的,現在該是我們見見真章的時候了!」
  「卓……朋友!」徐有義面色不動,吶吶地道:「好高明的手法!」
  「你少給我來這一套!」卓君明冷笑道:「這梅園端的是安靜地方,今夜晚,我就要為寶雞地方上除了你這個害群之馬!」
  徐有義嘿嘿一笑,他一雙手抄在長衣下擺裡,一時卻拿不定他是在轉著什麼念頭。聽了卓君明的話後,他身子緩緩向後面退了一步。「卓小兄弟!」徐有義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大概是徐某人不會做人,開罪了地面上的朋友,胡亂地在徐某人身上安些罪名,卓朋友你不深入瞭解,只是道聽途說,就妄斷徐某人的為人,那可是天大的冤枉。」
  「冤枉?」
  「的確冤枉!」
  卓君明冷笑道:「只憑你逼良為娼,拐賣良家婦女一項,就百死不贖其罪!」
  徐有義一雙豬眼,咕咕嚕嚕地轉動著,像是在動著什麼歹毒的念頭,只是他臉上卻作出一副很沉得住氣的樣子。聽了卓君明的話,他嘿嘿一笑,狡黠地道:「逼良為娟,拐賣人口?唉唉!小兄弟,這些子罪名,你可不能隨便往我身上安呀!」
  「廢話少說,我接著你的!」說著,卓君明向前逼近一步。
  徐有義往後又退了兩步,他仍是雙手抄在袍子裡,兩腕彎彎地抬起來。這副樣子看起來雖然並沒有什麼特別,可是卓君明卻不便把身子逼得太近了,他雖然不知道徐有義這一手是什麼名堂,卻可以由他外表上判出來,對方是在運施一種厲害的氣功,果真要是沒有猜錯,在不明情況之下猝然迎身,那可就說不定要吃大虧。是以,卓君明特意留下了一分仔細。
  二人保持著三尺的距離,卓君明打量著徐有義的那個胖臉,一時倒也對他莫測虛實。
  「卓兄弟!」徐有義冷冷地說:「有句俗話不知兄弟你聽說過沒有?」
  卓君明冷冷道:「在下實在不敢高攀,請不要這麼稱呼我!」
  「哈哈,」徐有義朗笑了兩聲:「那就是卓朋友吧!」
  「朋友兩字意義何等深奧,更是不敢當。」卓君明冷笑道:「什麼俗話?」
  「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這句話朋友你不會沒聽說過吧?」
  「你是要我不要多管閒事?」
  「哈,朋友你真是聰明人,一點就透!」
  說話時,徐有義肥胖的身子,反倒向前逼近了一步,卓君明卻不曾後退。
  徐有義必然有感於卓君明身上那種凌人的潛力,他的臉色隨即變得異樣的陰沉,他早有出手的意圖,可是卻深深瞭解到一旦出手,而一擊不中的後果。
  卓君明也有同樣的心思,這就是高手對招異於尋常之處,雙方看起來都顯得那麼慎重。
  徐有義赫赫笑道:「同走江湖路,共飲江湖水,卓朋友,你凡事何不留下一條退路?撇開了今天這碼子事不談,徐某人必有份人情!」
  「徐七爺,你是在跟我談錢?」
  「哈哈……這麼說,太俗了!」徐有義往前走了一步,口中吶吶地道:「怎麼樣,這個數目?」一面說,他張開了巴掌,現出五根手指:「五百兩銀子!一點小意思,幫助朋友你回程的川資!」
  卓君明沉著臉沒有說話。
  徐有義以為有希望,嘿嘿笑道:「怎麼樣,這已經是兩個姑娘的身價了!」
  「哼哼……」卓君明低下頭笑了幾聲,姓徐的要是有三分知人之明,也當聽出了笑聲裡隱現出的殺機,只可惜他雖有一身武功,奈何久系商場,終日與錢為伍,養成了金錢萬能的觀念,卻忽視了江湖人物的那種血性。
  「卓朋友你要是嫌少,我還可以加……只是徐某人卻有一個小小的要求。」
  「你還有請求?」
  「當然,」徐有義挺了一下肚子:「在商言商,天下哪有大把銀子白花的道理?」
  「什麼請求?」
  「很簡單!」徐有義嘿嘿笑道:「要朋友你另外接下徐某的一份蘭譜,鐵馬令!」
  卓君明冷冷地道:「請恕在下聽不懂你的意思!」
  徐有義嘿嘿笑道:「這還不懂,蘭譜乃是兄弟之交,鐵馬令是患難之交,有了這兩樣東西,我們不只是朋友,簡直就是兄弟了,以後我的也就是你的,可是到了節骨眼上,說不定還得要靠你這個兄弟來出面撐腰!」
  卓君明冷森森地笑了一笑。
  「怎麼?」徐有義說:「你是答應了?」
  卓君明道:「你看呢?」
  「嘿嘿……」徐有義挺了一下肚子說:「當然你還是答應了的好!」
  「我要是不答應呢?」
  徐有義頓時一怔,那雙眸子咕嚕嚕在他身上轉著:「小伙子,我知道你很厲害,可是我姓徐的也絕不含糊,你要知道,二虎相爭,必有一傷!」說這句話時,他的一隻手,已由長襟下擺裡緩緩探出來,有意無意地撫在了一棵老梅樹身上。頓時,那棵粗若合抱的梅樹樹幹,起了一陣劇烈的顫抖,在籟籟飛雪落花裡,整個的樹幹,向著一邊微微傾斜著倒了下去。
  這一手功夫,看似無奇,其實卻大大的不簡單。只憑這棵老梅樹樹根部位,隆起丈許方圓的那一大塊泥土看來,如果沒有三四千斤的力道,萬萬不能致此。
  徐有義施了這麼一手內功,「按臍力」,嘿嘿笑了一聲,向左面邁出一步:「現醜!現醜!」
  卓君明表面不顫,內裡卻吃驚不小,倒看不出來,一個市井俗物,竟然身上藏著如此驚人的內功。對方的這手功夫,無疑地提高了他的警覺力,對方雖是恃以自耀,卻也在不知覺間,自己暴露了弱點。
  「高明!」卓君明冷冷笑道:「閣下原來是少林出身,竟然精擅血氣之功!」
  徐有義兩隻手又抄向長衣下襟裡面,冷笑道:「你能看出我的出身,也算得上高明!」
  卓君明目光深逢,這一剎那,他已作了必要的準備。
  「少林氣血功,應該是屬於『海底』功力吧?」
  「不錯……」可是他立刻就後悔了,奈何話已出口,臨時再想收回,哪裡還來得及。
  卓君明已獲知了他所想要知道的,冷笑一聲道:「這麼說,閣下的練門,當在兩肋之間了?」
  徐有義忽然體會出不妙,足下向後急退一步道:「你!」第二個字還來不及吐出,對面的卓君明已狂風般猝然向著他身上猛襲了過來。
  徐有義暴喝一聲,一雙抄在袍襟內的手掌,倏地分開來,掌上夾持著旋風般的兩道力柱,猛力地直向著卓君明胸腹上按來。他所施展的,仍然是他自己自恃的「按臍力」,只是在動手過招上來說,他顯然已是慢了一步。再者,卓君明既然猛發出難,必然是有恃無恐,出手之快,如電光石火,進身之勢卻如行雲流水。
  兩個人身子是怎麼會合的,簡直看不清楚,乍合即分,在匆匆接觸一剎那之後,倏地分散開來。
  一個南下走,一個北裡去,只是姿態各有不同。
  卓君明仍然保持住他的那份飄逸,而徐有義卻像是喝醉了酒般的踉蹌,在歪斜著蕩出了七八步之後,身不由己地倚靠在一棵梅樹上。
  他兩隻手緊緊按在兩肋腰側,從那裡卻冒出了大片的鮮血,把他的一雙手都染紅了,黃豆般的汗珠,大顆大顆地由他面頰上淌下來。忽然間,他的舌頭像是變短了許多:「好……好小子,姓卓的……你給我記著就是了……咱們還會見面的!」
  卓君明身軀再閃,捷若飄風般的站在了他面前。
  徐有義頓時噤若寒蟬。
  「姓徐的!你的功夫被我破了!」卓君明慢慢地說:「你本身真氣已散,生命不保,給你留一份見面之情,回去料理後事去吧!」說完,他再也不多看徐有義一眼,轉身自去。
  房間裡漆黑一片,卓君明推開門走進去,發覺到房門居然沒有鎖,燈也熄了,和他離開時情形不一樣。
  對於一個身藏絕技的人來說,任何一點蛛絲馬跡都會令他有所警惕,卓君明在門口站立了一刻,便輕輕走進去。
  燈光點著了。一片光華閃過,消失了夜的朦朧。
  在錦被疊擁的牙床上,側臥著楚楚可人的翠蓮,她竟然先來到了這裡,已經睡著了。長長的一蓬秀髮,散置在枕頭上,細白的一隻玉腕伸出在被外,那麼均勻無聲的在呼息著。
  卓君明看著她,忽然生出了濃郁的一片愛憐,內心卻也有一種忐忑的緊張。他悄悄走到面盆邊,把手上的血洗乾淨,然後轉到床邊,坐下來。
  他沒想到翠蓮會先自己來了,看她的樣子,分明已有獻身自己的意思。其實卓君明要她來到這裡,又何嘗沒有這個意思?只是這一刻,他卻又生出了一些猶豫。在過去,他雖進出過妓院,結交過幾個青樓女子,但是那只是一種惆悵情意的發洩,只是絲竹詩友之酬酢,從來也不曾動過別的念頭,所以至今他還保持著童身。曾幾何時,也就是在今夜,他忽然不再重視這個問題了。然而,在此一刻,在面對著佔有與獻出之前,他卻又顯得蜘躕了。
  翠蓮臉上彌著甜甜的笑靨,到底是風塵裡打滾的姑娘,平素裡哂風弄月慣了,沒有尋常女子那般忸怩作態。
  卓君明知道她雖是青樓裡的姑娘,卻一直是清倌兒,至今還仍是姑娘家的身子,正因為這樣,他才不得不對自己的行為感到躊躇。輕輕探出一隻手來,把她散置在額頭上的秀髮理了一下,翠蓮忽然曼吟了一聲,恍惚中睜開了眼睛,她倏地翻身坐起來,褻衣半解,露出酥胸一抹。
  「呀!」她拉過被子遮住,臉上飛起了一片紅潮:「相公,你回來了?我這就起來。」說著揭開了被子,卻發覺到對方的一雙眸子,正注視在她的身子上,趕忙地又把被子拉上:「相公……你壞!」說了這句話,她的臉更紅了。慢慢地垂下了頭,那片紅潮起自雙頰,卻很快地漫延到了頸項上,看上去卻是粉酥暈潤,散發著一種少女的香膩,的確誘人極了!
  卓君明的一隻手,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粉酥的頸項上,翠蓮鼻子裡輕輕哼著,頭垂得更低了。
  燭影搖紅,面對著翠蓮大膽的挑逗,卓君明自負為蓋世的英雄,也為之軟化了。「翠蓮!」他握著她一隻手:「你都想過了?」
  翠蓮點了一下頭,緩緩抬起頭來,她眼睛裡含蓄著神秘的情焰與喜悅的淚光。「爺,」她吶吶地道:「夜深了……外面冷,快進來暖和暖和吧!」
  卓君明怔了一下,含笑點點頭道:「好,卓君明遊戲半生,今天才有了歸宿,今夜以後,我必好好待你,你就跟著我姓卓吧!」一面說,他脫下了外衣。
  翠蓮忽然由被窩裡跪起來,笑道:「我來給你脫。」說著她把自己的嬌軀,挨貼著他,玉腕輕起,就動手為他寬解衣服。
  她這裡悉悉脫衣,窗外卻是悉悉的飄著細雨!
  忽然燈被吹熄了,在朦朧之中,郎狂妹嬌,交織出燕子的呢喃……
  清晨,天是灰灰的顏色。郭彩綾起了個早,其實無所謂起不起早,因為壓根兒她昨天一個晚上都沒有睡,看起來,她臉上紅通通的,燒得很厲害。其實她的心更燒,整個夜晚,從卓君明離開之後,她就困思著寇英傑這個人。急躁、渴望……更有無限的情愛與歉疚,必須要促使著她找到他,親口道出了自己的歉疚與懷念,一直等到了他的諒解,才能心安。
  她忽然覺得一天也不能再在這裡呆下去了,必須要馬上離開這裡,快馬兼程追下去。然而追到哪裡去呢?她彷彿記得昨晚卓君明提到寇英傑的行止,當時不大好意思追問下去,現在她決心要離開這裡,才想到要去找卓君明問問清楚。
  身上加披了一件銀狐披風,拉開風門來到了廊子裡,迎面的寒風,使得她機伶伶打了一個寒戰。人是那麼的乏力,不過是一兩天的時間,身子骨竟然會變得這麼的微弱,居然連走路也是那麼不帶勁兒。她把斗篷的帽子拉起來,手觸處,才覺得臉上滾燙滾燙的,禁不住吃了一驚,才斷定出自己真是病了,而且病得還不輕。倚在紅漆的柱子上喘了口氣,她緊緊地咬著牙,心裡是那般懊惱的發著狠。打從懂事以來,還不曾似這個樣的病過,要想乖乖地躺在床上養病,哼,門兒都沒。她決計不向病魔低頭,要硬撐過去。
  小夥計順子打著一把傘,正由雨地裡過來,乍見此情景,忙趕上來,看著她發怔道:「這……這不是郭大小姐嗎?您這是要上哪去?」
  郭彩綾道:「不上哪去。我問你,有個姓卓的客人,住在哪裡?」
  小夥計順子道:「噢,我知道,我知道,就在東跨院第一間。我帶著您去!」
  郭彩綾道:「不用了,你忙你的去吧,我自己去!」
  順子看她這個樣子,不禁關心地道:「可是您的病……」
  彩綾也沒答理他,一個人順著廊子走了下去,她拐了一個彎兒,來到了東跨院。站在廊簷子下面,可就看見了卓君明的那間房子,正要冒雨走過去,忽然她看見那間房子的門敞開來,卻由裡面走出了一個打著油紙傘的女人。
  郭彩綾心裡動了一下,即站住不動。
  那個女人散著長長的一頭秀髮,披著一襲血紅色的斗篷,臉上帶著笑靨,一隻手打傘,一隻手提著斗篷的下擺,就這樣穿過了雨地,一徑地往另一邊去了。
  郭彩綾特別注意地看著她,見她一直穿過了對院,向著那個月亮洞門裡進去,月亮洞門上寫著「紅水晶琴院」幾個字。
  郭彩綾心裡微微一驚,暗忖道:「這是怎麼回事?原來這個姑娘是個妓女,可是她是從卓君明房子裡出來的……」她頓時心裡明白了,這個女人昨夜是在卓君明房子裡過的夜。想到這裡,心裡真有說不出的氣惱,暗忖著怪不得人家都傳說這個卓小太歲的種種風流,原來竟是真的!頓時,對於卓君明這個人的印象大大地打了個折扣。這麼一來,她也不想再進去了,剛想回過身子,卻發現卓君明正由房子裡走出來。
  兩個人隔著一塊空地對看著,卓君明似乎有一種意外的驚喜,卻也有說不出的尷尬,頓時怔住了。
  郭彩綾不理他,掉過身子,剛走了幾步,卓君明已由後面追了上來:「這不是郭姑娘嗎?」
  郭彩綾站住腳,卻覺得體力那般不繼,身子一軟,情不自禁地倚在了廊柱子上。
  卓君明吃了一驚,忙趕上一步扶住她,道:「姑娘,你這是怎麼了?」
  彩綾苦笑著道:「不要緊,只是身上沒力。」
  卓君明神色一凌道:「看樣子姑娘真還病得不輕。外面風大,快請到房子裡來吧!」
  彩綾點頭道:「我自己會走,不用你攙著!」
  卓君明是知道這個姑娘脾氣的,不敢不依著她。當時答應了一聲,把手收回來。
  二人穿過了雨地,來到了卓君明房子裡。坐定之後,郭彩綾道:「我本來不想來打擾你的……只是想跟你打聽一件事情。」
  「姑娘不要忙,先喝一口熱茶,驅驅寒再說!」一面說著,他獻上一碗熱茶。
  彩綾點點頭說:「謝謝你。」她接過茶放置一邊,吟哦著道:「我是來向你打聽寇英傑的下落。」
  卓君明怔道:「我……我只是聽說他好像到北面去了!」
  「他到北面什麼地方?」
  「這個……」卓君明搖搖頭道:「我就不清楚了。姑娘你先歇著,容我再去打聽一下,如果他真是傳說的那個奇俠金鯉王,一定會有他的消息!」
  彩綾冷笑了一聲,搖搖頭道:「不,我這就去找他,我一定要找著他才能安心!」
  卓君明驚道:「只是姑娘你的身子……」
  郭彩綾苦笑了一下,道:「今天休息一天,明天也就好了!」
  卓君明道:「姑娘何不把身子養好了,我也打聽出寇兄弟的下落了,然後我陪姑娘一塊去!」
  彩綾看了他一眼,冷冷地搖了一下頭:「我一向是獨來獨往慣了,不敢勞駕!」
  卓君明心裡一動,暗忖著這是怎麼回事。總共一宿未見,怎麼她對自己的神態,變得異常的冷漠?處處顯示出拒人於千里之外,這又為何。想到這裡,不覺索然。苦笑了一下,道:「姑娘不是要相機除了這個李快刀麼?」
  彩綾點點頭,道:「不錯,還要挑了那個紅水晶琴院。卓兄,你的意見如何?」
  卓君明點頭道:「我正有這個意思!」
  「你也有這個意思?」彩綾搖搖頭,冷笑了一聲道:「我看不會吧?」
  卓君明淒然道:「不瞞姑娘說,那個逼良為娼,專門拐賣少女的徐七,已被我打成了重傷,恐怕就在今明之內,李快刀將勢不與我干休,一場爭殺在所難免,我原想姑娘可以與我同力對付他們,看來這個希望只怕落空了!」
  郭彩綾冷笑道:「既是這樣,那就是我的眼睛看花了!」
  卓君明不明所以地說道:「姑娘看見了什麼?」
  郭彩綾哼了一聲,道:「剛才我來這裡,看見了一個姑娘由卓兄你的房裡走出來,那個人卓兄你可認識?」

《 本帖最後由 絕對官僚 於 2010-12-8 21:46 編輯 》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47:52

  卓君明不覺臉上一紅。
  郭彩綾卻很注意地看著他,似在等著他的回答。
  卓君明不擅說謊,只是這等暖昧事,又將如何向對方出口?一時不禁怔住。
  郭彩綾微微一笑,略帶不屑地道:「卓兄是不認識,還是不想說?其實也不關我什麼事,我只是一時好奇罷了。」
  卓君明窘笑了一笑,道:「姑娘錯會了意,其實告訴姑娘也無不可,只是姑娘不要見笑才好!」
  郭彩綾哼了一聲道:「那卻要看這件事好不好笑了!」
  卓君明輕歎一聲道:「那個姑娘名叫翠蓮,與我在秦州時乃是舊相識,時常作詩酒之會,卻不意竟為那個土霸王徐七逼迫到這裡典身為妓!」
  彩綾微微點頭,還在繼續聽。
  卓君明道:「她雖是風塵女子,但卻頗知潔身自愛,徐七與李快刀俱都看上了她的姿色,要迫她獻身接客,她不願意,目前正不知如何是好,卻偏偏遇見了我,昨夜那一場爭端,就是因她而起!」
  彩綾冷笑道:「原來是這麼回事,李快刀和那個徐七真有這麼大的膽子,簡直太也無法無天了!我原想馬上就走,既然趕上了這件事,少不了要插手管上一管了!」
  卓君明皺了一下眉道:「只是我看姑娘的病……似乎不輕,一切等養好了病體以後再說吧!?」
  「我知道。」說著,郭彩綾由位子上站起來,身子一歪又坐了下來,卓君明嚇了一跳,忙上前去攙她。
  「你別管我,我自己會走!」她緊緊地咬著牙,又表現出她那種倔強的性子,似乎跟身上的病別上了。喘了幾口氣,她硬撐著又站了起來,一張粉臉漲成了通紅顏色,向著卓君明點點頭道:「我走了。」
  這份樣兒看在卓君明眼裡,真有無限憐惜,真不知道對方何以要這樣的逞強?看著她眼下嬌弱無力,想到她昔日的耀威馬上,真是不可同日而語。
  長久以來,對方一直是存在自己心內裡的理想良伴,甚至於是一個偶像人物,自己也曾背人發過千百遍的誓言,今生今世,必要娶到此女為妻,就連昔日造就自己的恩師,彩綾的生母,也是這麼期望的。然而,曾幾何時,人事的變遷,偏偏會跑出一個寇英傑來,更微妙的是寇英傑非但贏得了美人的青睞,甚至於同時也贏得了自己的友誼,為了顧全朋友之間的這份義氣,也就不得不捨棄了深藏在內心的這份兒女之私,之所以忽然決定要娶翠蓮為妻,也正是想要以事實行動來顧全朋友之間的這份義氣,來打消了今後可能會復甦的念頭。看見了彩綾的倔強,看見了她的病弱,卓君明內心滋生出無限同情。他真是一百二十萬分的想要幫助她,照顧她,然而,在行動上卻不得不有所顧忌!目睹著長久魂牽夢繫的心上人憔悴如此,他的心中十分痛苦,
  千種相思,萬般皆存,卻只能表現在一個可憐而乾澀的苦笑裡,卻連一句較為露骨體己的話兒也不便說出來。就這樣,他目送著彩綾步出房外。
  外面仍在下雨,絲絲的細雨,含蓄著無比的沉鬱與不開朗,更有一種說不出的離愁別緒,起碼在他的內心是感覺到自己已經在離開她了。
  目注著她蹣跚的背影,一直來到廊子裡,向著對跨院走出去,卓君明狠下心來不再追上去,忽然,前行的郭彩綾站住了腳步,在雨地裡回過身子來,眼睛遠遠地看著他,像是有什麼話要對他說,卓君明趕忙追出去,兩個人都站在雨地裡。
  細雨靠零,在彩綾的秀髮上積結了無數的小小珍珠,她的臉色是那麼蒼白,一副病弱的姿態,只是她的眼睛仍然是那麼倔強,沉鬱的目神裡,含蓄著的那種孤傲,並不曾稍減,在她凝神注視你的時候,自有一種神聖不可侵犯的威儀。
  「卓兄,」她吶吶地道:「關於那個女孩子的事情,你說的都是真的?」
  「姑娘說的是那個翠蓮?」
  「翠蓮不翠蓮,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我剛才所看見的那一個姑娘。」
  卓君明怔了一下道:「她姓秦,本名叫君儀,翠蓮是她的藝名。」
  「這些我管不著!」彩綾抿了一下唇上的雨水:「她真的是如你所說的潔身自愛,力爭上游的好人家姑娘?」
  卓君明點點頭道:「當然是真的。姑娘你問這些幹什麼?」
  彩綾用袖子擦了一下臉上的雨水,點頭道:「她對你可好?」
  「這個……」卓君明尷尬地點了一下頭。
  彩綾又問道:「你呢?」
  「我……什麼?」
  「你對她可好?」
  「這……」卓君明一時不知何以置答。
  「你怎麼不說話?」
  「我……」卓君明忽然硬下心來,點頭道:「我對她也好!」
  郭彩綾臉上綻開了一絲微笑,她點頭道:「這就對了。她既是一個可憐的姑娘,你卻不要負她才好,這樣她跳出火坑,得到了你的照顧,也算是終身有托了!」說了這幾句話,她就轉身走了。
  卓君明卻直直怔在雨地裡,不知站立了多久,只覺得全身都被雨水打透了。
  回到了房子裡,郭彩綾用一塊干巾,把頭上的雨水擦乾淨,只覺得身上一陣發熱一陣發冷,全身上下更是一點點勁道兒也施不出來,只是她的心情,卻比去時感到愉快的多。老實說,雖然她一直不曾鍾情卓君明這個人,只是卓君明卻在她心目中留下有很深的印象,無論如何,這個人的人品武功,都高出儕輩甚多。卓君明一直在暗戀她,她豈能不知?然而她的心裡,卻實在容立不下第二個人。就這樣,她下意識裡總是感覺到自己虧欠卓君明許多,卻又不知怎麼去償還這份人情。而現在,忽然她聽見了卓君明的將有歸宿,內心自然極其愉快,這種愉快並不是僅僅基於自私,更多的卻是為卓君明與那個姑娘的結合而慶幸祝福。
  她喝了一杯水,實在支持不住,就倒在了床上,只覺得腦子裡昏沉沉,用手一摸,身上熱得怕人,這番病勢來得至為怕人。她想坐起來招呼茶房,偏偏卻連坐起來的力量也提不起來。
  就在這時房外傳來叩門的聲音,郭彩綾翻了個身子,振作的問道:「是……誰?」
  「是我。」小夥計順子的聲音:「大小姐,費大夫給您扎針來啦!」
  彩綾精神微振,道:「進來。」
  房門開處,小夥計順子帶著那個扎針的老頭費神針由外面走進來。
  順於道:「小的看見大小姐你的樣子不對。正想去跟您招呼大夫去,費大夫正巧自己就來了!」
  費老頭打量著郭彩綾道:「怎麼,大小姐您淋雨了?」
  彩綾連話也懶得多說,只略略地點頭道:「我燒得難受,你能給我退燒麼?」
  費老頭一笑道:「行行,我這就給你下針!」
  彩綾點著頭,只覺得身上燒得難受,連眼睛都懶得睜開,費老頭呼退了小夥計順子,關上門,打開了他隨身的針包,臉上卻現出了一種詭秘的表情。他此行是奉有李快刀的特別使命,要在金針上動些手腳,原是懷著鬼胎來的。先還擔心被對方姑娘識破,這時見狀,悉知對方被病勢折磨得已是自顧不暇,正是下手的絕佳機會,當時取了七根金針在手,來到床邊站定。
  郭彩綾見他久久不曾下針,忍不住睜開眼睛,費老頭嘿嘿一笑道:「姑娘你燒得這麼厲害,乃是風寒所侵,我這頭三針,旨在為姑娘開穴軀寒,姑娘以前沒有扎過,只是稍有痛苦,尚希不要介意才好!?」
  彩綾燒得受不住,點點頭不再多話。
  費老頭即取針在彩綾足三里、合谷、太淵三處穴道上紮下金針。
  彩綾雖是病勢不輕,但是到底內功造詣精湛,只因內裡氣機岔住,一時未能打通,才會形諸病情,此刻費神針這三針下去,使得她部分穴路暢開,精神一振,隨即向費老頭點頭表示謝意。
  費神針這頭三針,只是一個虛頭,旨在換取對方信任而已。接下來的四針,在針術上名喚「四象空穴斷命針」,一經下身,端視下針人之手法輕重,可使受針者產生麻、軟、昏、死之不等現象,雖是出自醫家之手,還可收殺人之效。
  他又哪裡知道,眼前這個姑娘那身精湛的武功造詣,豈是他所能騙得了的?
  彩綾儘管在病弱之中,卻仍然保持著高度的警覺,她雖不精針術,只是全身上下一百三十六個大小穴道,以及每個穴道的穴位用途,卻是瞭若指掌。
  費老頭捻動手上金針,隨後把三根金針拔出來。這一剎那,他眸子裡交織出一種險詭的表情,敏感的郭彩綾立刻心裡一驚。
  費老頭看著她,掩飾地笑了笑,將四根金針分夾在五指縫內,隨手隔衣向著郭彩綾頸下那塊方寸地方按下去。
  那裡藏有人身四處穴道,分為俞府、氣戶、雲門、歎中四處重穴,在針術穴上名喚「四象中極」。
  費老頭不愧是施針的高手,這一手四穴的絕技,確是堪稱一絕!四根針分夾在他五指之間,方自向著對方「四象中極穴」上落去,就在這一時,郭彩綾陡地翻起手來,五指輕舒,電光石火般的快捷,噗的一聲,已刁在了費老頭的右腕上。
  費老頭大吃一驚,用力地向下一按,還想把手上針強行按入對方穴路,無奈在對方那只纖纖玉手力持之下,一任他施出了全身所有力道,休想按下分毫。這一驚,不禁嚇得他出了一身冷汗,這老頭兒另一隻手上尚還持有三根金針,一不做,二不休,他陡地向下一煞腰,飛快地向著彩綾「心砍穴」上刺來。
  這一手依然不能得逞,就在他的這只左手幾幾乎已經沾在了彩綾衣邊的一剎那,陡地一陣奇酸猝麻之感,透過了他的腕脈穴路,一下子傳遍了全身。一個深精穴路,靠認穴吃飯的人,居然會被別人制住了穴道,說起來幾乎是不可能的事。費老頭頓時呆若木雞,全身就像是石頭人一般的被定在了當場。他心裡可是明白得很,知道自己已被對方拿住了穴道,心裡一急,一張瘦臉完全變成了青色,忍不住發出了抖顫的聲音。
  郭彩綾一個骨碌坐起來,她的那隻手兀自緊緊地扣在對方腕脈上,想是用力過甚,深深地摁入對方肌膚之內:「姓費的,你好狠的心!我與你無怨無仇,你竟然想毒手害我性命!」郭彩綾說話時,一雙明亮銳利的眸子,狠狠地盯視著費老頭,後者情不自禁地身上起了一陣顫慄,大顆的汗珠子由他臉上直淌下來。
  「說!」郭彩綾睜大了眼睛道:「是誰要你這麼做的?」
  「是……」費老頭身子雖不能動,尚還能出聲發話,當此要命關頭,哪裡還敢恃強,禁不住連口討饒起來:「大小姐饒命……小姐饒命。」
  「是誰要你這麼做的?你說了,我就放過你,要不然,哼!姓費的,你可得小心著我的……」
  「是……不是,」費老頭上下兩片牙關打顫:「老夫只是給小姐取穴和血,大小姐您……錯怪了我。」
  「哼!還想胡說!」一面說,她手下加了些勁道,費老頭登時全身麻軟,雙膝一彎,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你要是再不說實話……我就先廢了你這隻手!」邊說邊自運勁,費老頭頓時就覺出那隻手腕上像是加了一面鋼箍,在對方五指著力之下,他那隻手腕子毫無疑問地隨時都將會折斷。
  費老頭殺豬也似的叫了起來:「大小姐饒命,我說……我說……」
  郭彩綾身子向後倚了一下,她那只緊抓在對方腕脈上的手絲毫也不放鬆,費老頭身子被她拖得前進了尺許。「你快說!」郭彩綾那雙眼睛瞪得極大:「是李快刀,還是劉二拐子?」
  「是李……」費老頭全身顫抖著:「他們兩個都有份兒!」
  「好呀,」郭彩綾心裡狠狠地說著:「姓李的,姓劉的,居然竟敢乘人之危,看我饒得了你們!」
  費老頭見她聽後一直在發呆,只以為她是怕了李快刀,當下吶吶道:「大……小姐,李大掌櫃的可不是好惹的呀,他命令我這樣做,我敢不從命嗎……大小姐,您開恩放了我吧!」
  「沒這麼容易的事情!」郭彩綾冷冷笑了一下,她雖然病勢不輕,可是那種鋒凌的俠女氣質,卻實在令人打心眼兒裡畏懼。
  費老頭要是能彎腰早就磕頭了,心裡一害怕,眼淚鼻涕交相涕泗不已。
  郭彩綾打量著他道:「你告訴我,他們為什麼要害我?」
  費老頭顫慄著道:「這個我……我不知道,聽說徐七爺身子被一個姓卓的相公給廢了……而那個卓相公卻是與大小姐你是一路的!」
  郭彩綾冷冷地道:「所以你們就下這個毒手?」
  「不是我……」費老頭眼淚汪汪地道:「老夫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對小姐下這個手,可是劉二當家的傳達李大當家的命令,說是我要不這麼做,就要殺老夫全家大小。」說著,竟自嗚咽著痛泣起來。
  郭彩綾不覺緩緩地鬆開了緊抓住他的那隻手,費老頭猝然間血脈流通,嘴裡「啊唷!」一聲,跌倒在地,在地上翻了個骨碌,他緩緩地站起來,才知道身上的穴脈已經通行無阻,心裡好不慶幸,忍不住連連向著郭彩綾打躬作揖,連口道謝不迭。
  郭彩綾看著他冷笑道:「李快刀和劉二拐子這麼做,是自尋死路,我不會饒過他們的。倒是你身為濟世活人的一個大夫,卻也這般昧卻良知,助紂為虐,實在可恨的很,我原想殺了你……」
  費老頭嚇得怪叫一聲,回身就跑,才跑了一步,就聽得身後的郭彩綾一聲嬌叱道:「你敢,回來!」費老頭頓時背上就像是著了一把鋼鉤般的疼痛,身子被硬拉了回來,噗通一聲又摔倒在地上。他鬼叫了一聲,回身再看床上的郭彩綾,依然是坐在床上原處未動,方纔那一抓之力,顯然是凌空虛探,這等功力費老頭不要說是眼見身受,簡直就不曾聽過,頓時嚇得面無人色,全身抖成了一片。「大小姐……饒命……」
  「饒了你也太便宜了,我要在你身上留點記號,叫你以後再也不敢存害人之心!」
  費老頭一時磕頭如搗蒜,還想再出聲討饒,不意話還不曾說上一句,即見床上的郭彩綾陡然間向外探出右手,空中就像是猝然間響起了尖銳的一聲哨音。
  費老頭啊唷一聲跌倒在地,疼得在地上打了幾個滾兒才抖顫顫坐起來,一張臉已成了豬肝顏色,再看他一隻左手大臂,齊著骨環處已脫開下來。
  這種分筋錯骨手的施展,即使肉掌相加,也是不易,更遑論隔空出手。郭彩綾似乎心怨他的歹毒,才會施展這種重手法,掌勁裡暗含著她苦練經年的素手功,掌勢吞吐之間,已把費老頭左肩啣環骨節完全震碎,只是仍保留著血氣相通,即使他能找到一流的接骨聖手,也休想再能還原接上,費者頭這只左手大臂,至此可謂之完全報廢了。
  費老頭在一陣鑽心奇痛之後,差一點昏了過去,左面肩頭頓時由於充血的結果,腫起了老大的一塊,只把身子倚在壁角裡,不迭口地唉唷起來。
  郭彩綾冷笑著道:「這就是你意欲害人的下場。站起來,跟著我走!」
  費老頭哪裡還敢不依,當時捧著半邊身子,抖顫顫地站起來:「大小姐……去哪裡?」
  「帶我找李快刀他們去!」一面說,郭彩綾隨手拿起了披風,冷笑道:「你在前面走,我在後面跟著,走!」費老頭哪裡還敢不依,當下唯唯稱是。
  開了門,費前郭後,二人走出了客棧,來到了通向前面酒樓的那條廊道。
  費老頭剛想回身,郭彩綾道:「不許回頭,走你的!」
  二人一直穿過了這道廊子,來到了通向酒樓的一扇內門,一個小夥計乍然看見,回身拔腿就跑,想去通風報訊,郭彩綾右手輕揮,發出了一粒鐵蓮子,「噗!」一聲,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了那名夥計背後志堂穴上,那個小夥計頓時就定住身子動彈不得。
  費老頭嚇得愕了一下,這才知道對方非但是一身武功精湛之極,即是對於人身穴路,也拿捏得遠比自己更為清楚得很,觀諸對方這一手暗器打穴手法,簡直既精又准。令人歎為觀止。彩綾這時看上去,卻掩不住那種俠女姿態。
  二人踏進了酒樓的側門,費老頭嚇得全身直打哆嗦,道:「大小姐……我……您就饒了我吧!」
  彩綾道:「劉二拐子在這裡?」
  「是……是,就在前面招呼生意。大小姐……」
  彩綾揮手道:「你去吧,沒你的事了!」費老頭連連稱是,歪著身子一溜煙似的跑了。
  郭彩綾把一襲火紅的斗篷甩向後頸,緊緊咬著一口銀牙,她知道一場激鬥在所難免,隨即強行提起一口真氣,大步向前廳闖進去。
  這裡似乎已於事先得到了消息,她身經之處,人人驚慌迴避,紛紛奪門而出。
  只見一雙大漢陡地由通向前廳的門內撲出來,二人一高一矮,卻是一般的粗壯有力。高個子手上提著一把連鞘的長劍,矮子卻反手掄著一條包鐵的長板凳。兩個人甫一進來,正和郭彩綾來了一個照臉兒,頓時拉開架式,攔住了彩綾的去路。
  高個子嘿嘿一笑,抱劍道:「郭大小姐,我們久仰你的大名,可是這裡是寶雞,可不是大小姐你撒野的地方,快些回去,養你的病去吧!」
  矮個子身子向下一矮,把一條包鐵板凳豎舉在天上,顯然這個人練的是板凳功,這條包鐵板凳也就是他拿來對付敵人的兵器。
  兩個人四隻眼睛,是那麼驚懼卻又恃強地注視著她,他們焉能不知道這位有「玉面觀音」之稱姑娘的厲害,只是一來是奉命卻敵,再者卻欺負對方病勢在身。
  面對著他們的郭彩綾,哪裡會把這兩個人看在眼睛裡?她後退一步,一隻手扶著門柱,那張秀麗絕塵的臉上現出了一片殺機:「你們兩個也想死麼?快點閃開,要不然我一出手,你們必死無疑!」
  兩個人對看了一眼,似乎有點兒心悸。高個子向矮個子施了個眼色,後者忽然暴喝一聲,猛地向前一個閃身,手上的包鐵板凳陡地掄起來,摟頭蓋頂的,直向彩綾當頭猛砸了下來。矮個子這一手板凳功顯然很有幾分功力,尺把寬的包鐵板凳上夾足了勁風,只聽得呼地一聲,泰山壓頂般的猛力打下,他的身手更不止如此,腳下向前挺進一步,左手霍地向外抖出,手上卻又持著一把尺許長的匕首,寒光一閃,直向郭彩綾當胸刺來。這一手盤上刺下,施展得極為狠毒,猝然出手,更令人防不勝防。
  原來這一個矮子姓常名山,外號人稱「鐵板凳」,二十四路板凳功,是他最拿手的功夫,也就是靠著這一手功夫,才蒙得這裡的大當家的李快刀特別看重,優於禮待,成了紅水晶門下的清客之一。
  和他同行的那個高個頭,姓許名海,也有個厲害動聽的外號,人稱「喪門劍」。
  兩個人平素養尊處優,飽食終日,無所事事,今天可是派上了用場,一聽招呼講打,馬上就披掛出陣,原以為只是尋常打鬥,臨到頭上,才知道對頭人物敢情竟是名震西北的玉觀音郭彩綾。聆聽之下,不禁嚇了個忘魂喪膽,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卻也只有硬著頭皮上陣,心裡多少還存著萬幸的打算,幻想著對方不如傳說中的厲害,更欺侮對方是在病中功力多少要打上一個折扣。有了這兩種想法,他二人才會猝起發難。
  鐵板凳常山這一招兩式打法,還有個名堂,喚作「盤頭插花」。招勢一經撒出去,真是既快又狠,常山心知對方的厲害,這一手功夫更是用盡了力道,隨著他的一聲暴喝,上砸下刺,矮壯的身軀配合的招手!硬生生地貼了上去,這種打法真稱得上是玩命。他是存心拚命,對方那個標緻的姑娘可是並不怎麼當他是一回事。
  只見她左手輕起,纖纖玉指作了個寶塔形狀的向上一托,已經托住了對方勁猛力足的板凳。這一剎那,常山左手的那口尖刀,夾著一股白森森的寒光已經兜心刺到。郭彩綾冷哼一聲,左手二指輕輕一捏,已夾住了對方的劍鋒。
  鐵板凳常山大吃一驚,喉嚨裡厲吼一聲,掌中刀貫足了力道,霍地反手向上撩來。
  他哪裡撩得動!這口刀就像是插在了石頭縫裡一般的結實。一撩不動他就知道不好,鐵板凳霍地向後一收,橫腰就掃。板凳上夾著大股勁風,呼地一掃而過,卻是空的。
  非但是常山吃驚害怕,就連一旁冷眼旁觀的喪門劍許海也嚇了個膽上生毛。兩隻眼睛瞪得又大又圓,他所看見的情形,竟是那麼的怪異。
  那位玉觀音郭彩綾全身竟然凌空倒立著,僅僅憑著捏在對方刀鋒上的兩根指頭,竟能使偌大的軀體凌空倒立,這種功力確是駭人聽聞。
  尤其怪的是,常山並不曾感覺到手上的重量有所增加。這只是極為短暫的一剎那,眼看著對方的軀體凌空倒豎之後,倏地翻身而下,一起一落,有如電光石火。鐵板凳常山方自覺出手上一沉,所持在手的那口短刃匕首,已到了對方手上。
  第二個念頭不容他興起,對方姑娘已如影附形般地把身子猛然襲了上來。常山只覺得頭皮一陣發炸,當下已經顧及不到這種身法在室內是否施展得開。身子向後一倒,足下一蹬,用金蛇穿波的身法霍地向後倒去。饒是這樣,他仍是慢了一步,他的身子快,對方姑娘手上的那口刀更快,隨著彩綾彎下的身子,刀光一閃,一插即起,「噗哧!」一聲,一蓬血光,猝然竄了起來。
  這一刀郭彩綾顯然是手下留情,沒有往對方要害上下手,避開了常山的心窩,卻插在了他左肩窩裡,一進一出,紮了個透明窟窿。常山鬼也似的叫了一聲,身子平平地摔在了地上,只痛得滿地打起滾來。
  郭彩綾一經動起手來,看上去真是全身勁兒,功夫練到了她這般成就,幾乎全身是眼,只憑她特殊的感應,即能測知任何方向來襲的敵人。是以,就在她刀傷常山的一剎那,已經感覺到身後的疾風襲頂,用不著回身,隨即向側方挪開了一尺。休要看這一尺的距離,在動手過招上來說,往往以毫釐之差而喪失性命,郭彩綾身子方自挪開,一口利劍,夾帶著冷森森一片寒光已滑肩猛砍直劈下來。
  險是險到了極點,只是,擦著衣邊沒有劈著。
  一招失手門戶已開,喪門劍許海再想抽招換式哪裡還來得及?只覺得背肋間一陣發涼,已為彩綾手中短刀在右肋亦插了個透穿,這一刀雖不至死,卻要比常山那一刀要重多了。緊接著郭彩綾身軀前傾,左肘猝翻,已擊在了許海背上,後者一頭紮出去,頓時昏死在當場。
  現場一陣大亂,不知何時,這裡已經聚集了許多人,這些人有的是前堂的酒客,有的是紅水晶裡幫忙的人,原本是看熱鬧來的,忽然發覺到鬧出了人命,俱都叫嚷著驚慌逃開。
  郭彩綾自不會難為他們,足下移動著向前堂步入。
  通向前面飯館的廚房裡,站滿了護院打手,只是這些人難得有一個真正的貨色,剛才目睹彩綾與常、許二人動手情形,已自嚇了個失魂落魄,這時乍見彩綾長驅直入,哪裡再敢輕攖其鋒?一時驚慌失措,紛紛散開來,轉瞬間逃避一空。
  郭彩綾身子向前一竄,一伸手抓在了一名夥計背上,後者嚇得大聲怪叫起來。「你用不著害怕。」郭彩綾冷著臉道:「你帶我找李快刀去!」
  那個夥計全身抖成一氣,吶吶道:「李大掌櫃的不在這裡……我不知道。」
  「那麼那個姓劉的拐子呢?」
  「劉二當家的在……在前面……」
  「好,你帶我去。」
  這個夥計哪裡敢哼一個不字,當下轉過身來前頭帶路,郭彩綾緊緊隨在他後面。不想走了沒有十幾步,那個夥計腿一軟,全身都癱在了地上。郭彩綾氣得睜圓了眼,罵了一聲沒出息的東西,逕自向前面大步走去。
  飯館裡似已得到了消息,嘩然大亂,郭彩綾一走進來,亂聲忽然止住,每個人都嚇直了眼。郭彩綾那雙充滿了怒火,但卻不失理智的眼睛,緩緩地掃過每一個人,冷笑一聲道:「你們不要害怕,我只是來找李快刀和劉二興的,這兩個人無惡不為,做的壞事實在太多了,你們誰知道他們兩個藏在什麼地方,帶我去,我就感激不盡!」
  人群裡沒有一點聲音,你看我我看你,卻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
  郭彩綾冷笑一聲道:「很好,看樣子大概你們都不敢說,那我就自己找他們去!」說著她剛要轉身步出,就聽見一個人出聲喝道:「郭大小姐,請等一下,我帶您去!」彩綾聞聲止步,就見人群裡站出來一個穿著灰緞長袍的矮小漢子。
  這個人往前面走了幾步,瞪著眼睛道:「大小姐你說的不錯,這些年姓李的他們壞事都幹絕了,我們受他的窩囊氣也太多了,難得大小姐你挺身而出,給我們除害,我方孝友第一個就佩服你……」這個方孝友邊說邊自拍著自己的胸脯,大聲道:「姓李的住在後跨院,他跑不了,劉二拐子就在樓上,來,我帶著你去!」
  彩綾點點頭道:「有勞了!」
  方孝友抱了一下拳,即大步向前,手指著樓梯道:「就在這上面!」說著他率先前行,就往樓上去。
  郭彩綾跟著他一直上了樓,這時候樓下眾客才又嘩然大亂,一時眾口紛壇,紛紛傳說起來,更有人破口大罵李快刀劉二拐子,把他們往常見不得人的骯髒事,全都抖了出來。在平常這「李快刀」三個字,根本就沒有人敢輕易提起,現在卻人人上口,還惟恐說得不大聲,一時間整個飯堂子都像要掀了過來。
  亂囂聲中,那個叫方孝友的豪爽漢子,帶領著郭彩綾來到了樓上,幾個丫環婆子遠遠叫嚷著紛紛迴避。方孝友邁著大步,一腳踢飛了一張椅子,進到了一個油漆得十分漂亮的隔間裡。那個房子裡正有幾個拿刀掄劍的人在說話,乍見之下嚇得紛紛跳起來。
  這時郭彩綾已隨著方孝友閃身門前。
  方孝友大聲嚷著道:「這位就是女俠玉觀音,你們有幾個腦袋敢給她動刀?她是來找劉二拐子和李快刀的……」
  話聲未住,卻有一人猛然跳出來。
  這人手上分持著一對花刀,身子一跳出來,二話不說,雙刀齊落,霍地向著方孝友頭上就砍。方孝友大喝一聲,倏地飛起一腿,把這人雙刀之一踢落在地,可是這人的另外一口刀,卻砍在了他的大腿上,方孝友喔唷叫了一聲,身子不由自主地跳了起來。這人一刀得手,大叫一聲,猛地掄刀再起,直向方孝友頭上砍去。
  這一次他可是遇見了厲害的煞星了!就在他的刀方自舉起未曾落下的一剎那,身後的郭彩綾忽然冷叱一聲:「奴才該死!」隨著這聲清叱,只見她玉手倏地遞出,當空向著這人指了一下,這個人霍地打了個哆嗦,登時就像石頭人一般的愕在了當場。
  其他各人目睹了此情,一時哄然大亂。三四個掄刀的漢子,霍地向門外掄刀撲出,郭彩綾玉手頻翻,一連指了三下。三個人,三種姿態,和先前的那個人一樣,俱都定在了當場。
  在場各人雖都知道這位郭大小姐施展的是隔空點穴手法,只是對方這種武林風聞的絕技,也只不過是風聞而已,這時目睹著彩綾的施展,俱不禁嚇得臉上神色大變,一時噤若寒蟬,哪裡再能有所蠢動。
  那個叫方孝友的漢子,先時還有些害怕,這時看見郭彩綾如此神勇,不禁膽力大增。當下他撫著腿上的傷,挺身站起,厲聲叱道:「郭大小姐是來找李快刀和劉二拐子的,你們誰要敢幫著他們,準是死路一條。還不快把兵刃給丟下來!」
  話聲出口,各人對看了一眼,紛紛自行把手上刀劍丟落在地。其中一人哭喪著臉道:「劉二爺本來是在這裡跟我們說話,後來聽見玉觀音來了,就跳窗戶逃走了!」
  方孝友一愣,卻喝叱道:「放狗屁,誰都知道劉二拐子是個瘸腿,他還能飛簷走壁不成嗎?」
  那人翻著一雙白多黑少的眼睛瞅著方孝友道:「我也沒說是他自己走的!」
  方孝友道:「那他是怎麼走的?」
  「有人背著他走!」話才出口,面前人影一閃,郭彩綾已到了他面前。
  不只是她的人來的快,她的刀更快。那人只覺得項子上一涼,對方手上的那口短刀已架在了他的頸項上,那人嚇得雙眼一翻,身上起了一陣顫慄。「姓劉的往哪裡跑了?你實話實說。」
  「他……」那人口齒不清地道:「到後院……去跟李大掌櫃的會面……去了!?」
  「李快刀在哪裡?」
  「在……在後跨院……」沒容此人說完,方孝友挺身道:「那地方我知道。來,大小姐,我帶著你去!」他一面說,一面用力地按著他受傷的那只腿,鮮紅的血不停地往外淌,把他整個的手掌都染紅了。

《 本帖最後由 絕對官僚 於 2010-12-8 21:49 編輯 》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49:04

  郭彩綾對他的義舉很是感動,見狀上前看了看他的傷,遂即用手一連在他傷處附近點了幾下,頓時止住了流血。方孝友見狀大喜,稱謝不迭。
  彩綾看著他道:「你的傷不輕,不便多走路,我這裡有很好的刀傷藥,拿回去敷幾次也就好了!」說罷由身上取出了一個小瓷瓶,連瓶子一併的交給了方孝友。
  方孝友接過道:「謝謝大小姐,一點小傷算不了什麼,我們走吧。」
  郭彩綾皺了一下眉,道:「不,你下樓去吧,我自己去還方便些!你快回去吧!」
  方孝友一直都咬著牙在忍著,聞言也就不必再硬充英雄,當下低頭重重歎息道:「好吧,我就住在二里坡,大小姐有時間路過那裡,招呼一聲,我隨時都聽候差遣,告辭了!」說完抱了一下拳,就一拐一瘸地出門下樓自去。
  郭彩綾自忖著本身的病勢不輕,一直都在強忍著身上的痛苦,只是李劉等欺人太甚,這口氣她實在忍不下來,才會一不做二不休,要一舉將對方剪除乾淨。
  她坐在椅子上喘息了一會,只覺頭昏得很厲害,可能是病中運功,體力大耗之故,眼睛裡直冒金星,真恨不能有個床容自己倒下來躺上一會兒才好,可是一想到時機稍縱,李快刀等人即可能逃離,就乾脆逞強到底。
  當下她冷著臉又站起來,逼著剛才說話的那個人道:「你帶路,找著了李快刀或是劉二拐子,就沒有你的事,要是找不著他們,可休怪我手下無情,我就先廢了你。快走!」
  那人呆了一呆,只怪自己多嘴,歎息一聲,就推開了通向後院的一扇窗子。
  窗外是一片連延的瓦脊,那人說的不錯,劉二拐子果然是由這裡出去的。大概是那個背著他的人輕功不濟,屋脊上的瓦全被踏破了。郭彩綾看了一眼,冷笑道:「他們跑不了的,就順著這些破瓦往下面追!」那人只好從命,當時翻身出外,施勁兒翻了個身子,跳出了大概有丈許以外。等他身子站好了,再回頭看屋裡的郭彩綾,卻不見對方跟出,心裡正自不解,卻聽見彩綾的聲音由身後傳過來道:「我早出來了,快些!」那人回頭再看,只見彩綾早已站在七八丈外的屋簷角上,正用眼睛瞪著自己,這人心裡一陣發寒,忖度著彼此武功,一天一地,判若雲泥,也就死心蹋地不敢再玩什麼花樣,一路帶領著郭彩綾直向後院翻過去。
  前文曾述過紅水晶共有不同的四處買賣,俱都聯在一起,佔地極大。那人帶領著郭彩綾踏瓦行脊,一路向後院奔進,他輕功不佳,足履過處,只聽得剋剋吧吧連聲瓦響,已為他踏碎了數千百塊。原來這些屋宇脊簷相聯,前後縱橫相牽,可以暢行無阻。
  那人一直奔下去數十丈,來到了一處簷角,郭彩綾緊緊站在他身後:「到了沒有?」
  「就是那一座樓!」那人伸手遙遙指向一座建築得極其講究的紅色閣樓,那裡山橋荷池,松柏環繞,端的十分雅致。萬萬想不到裡面住著的主人,競是窮凶極惡,庸俗醜陋的勢利小人。
  郭彩綾站在樓簷角上,打量著這座樓房,心裡岔集著難以抒遣的忿恨,唯恐這個帶路的人心裡有詐,正想要他一同前往,不意話到唇邊,尚還未曾開口,陡然間聽到了弓弦聲響,那帶路人忽然怪叫一聲,身上已中了兩支弩箭,身軀一個倒翻,直由簷上摔了下去,
  緊接著又是幾聲弓弦聲響,三四支弩箭,排飛直起,向著郭彩綾身上射來,郭彩綾原還有些猶豫,拿不定這處紅樓是否真是李快刀居住,這麼一來,足可證明無誤。
  幾隻弩箭如何傷得了她,信手以短刀一撥,一陣叮噹聲響,把來犯的箭矢擋落在地。
  箭發處,是在一簇花石之後,藉著一片假山石與一列矮樹的掩飾,四五個漢子埋伏在那裡正自蠢動著。郭彩綾居高臨下,在簷角上看得很清楚。
  就在第三次箭矢揚弦待發未出的一刻,彩綾已自簷角上騰身而起。她雖然身在病中,功力兀自了得。有如飛星天墜,又像怒鷹搏兔,起落間,已撲向敵側。驀地,一個漢子由石後跳出來。這人手上持著一對冰鐵雙拐,看來胯大腰圓,像是孔武有力,身子一騰飛起來,不容分說,兩隻鐵杖撥風盤打,霍地向著彩綾當頭直打下來。
  郭彩綾冷哼一聲,只見她窈窕的嬌軀,驀地向上一長,妙在身軀伸縮之處,恰在對方雙杖空隙之中。
  這漢子猛厲的一雙鐵杖,竟然走了空招,砰一聲,擊落在石頭上,一時石屑四濺,聲勢端的驚人!
  一招落空,反彈起來的鐵杖,足足跳起三尺來高,就在那雙鐵杖上的嗡嗡聲還不曾消失之前,彩綾手上的那口短刀已狠狠地插進了那漢子胸膛。刀勢一插一送,隨著那漢子一聲嘶啞的怪叫,整個身子推金山,玉柱般的倒了下去。
  這種白手殺人如探囊取物的行動,無疑使得現場所有的人部震驚住了。然而眼前形勢,如箭在弦,卻有不得不出手的苦衷,在一聲喝叱裡,兩個身著紅背心的長身漢子已由不同的兩個方向同時閃身而出。
  原來李快刀自知所行非是,一來為防範武林正義,再者為培養本身勢力,是以特地精選了三十名精通武功的壯漢,聘請了幾個精於武技的高手,施以嚴格的訓練。
  至於那幾個應聘的武林高手出處,卻是一個極大的隱秘,武林中人萬難想到,以李快刀這等市井暴發戶,居然會能與名震寰宇,宇內十二令的人物拉上關係,因此外面風傳他與宇內十二令中的總提調鷹九爺有所交往,朋比為奸,事情就大堪玩味而絕非是空穴來風了。
  眼前臨陣對敵的這幾個人,正是李快刀仗以自恃的那些心腹骨幹,分佈在眼前的共有十人,其中之一,一上來就喪生在彩綾短刃之下,餘下九人,在一名所謂的教習喝令之下,迅速地分散開來。
  其中兩名,各拿著一桿勾鐮長槍,在快速的一個躍出之後,一左一右用十字槍法,同時向郭彩綾兩肋間猛厲刺扎過來。
  郭彩綾兩臂輕舒,同時夾住了來犯的雙槍,她忿怒中嬌叱一聲,臂腕著力霍地向上一掄,竟把兩名持槍的漢子雙雙翻上了半天。就動手對招來說,郭彩綾這一招施展極其漂亮,雙槍力貫之下,竟把兩個持槍人甩上了半天。
  猛可裡,一人低叱一聲,陡地欺身而近,手上一桿虎叉子,運足了力道,霍地一下子,直向郭彩綾背上猛刺了過來。郭彩綾身子向前一折,這人由於力道用得極猛,一下子收勢不及,直由彩綾背上翻了過去。不容他翻下的身子站好,彩綾雙手送刀,嬌軀向前快速地欺近「噗哧!」掌中短刀已深深地送進了對方胸膛。這個人發出了一聲悶吼,一連在地上打了好幾個骨碌,頓時一命嗚呼。
  空中墜下兩個人,也都摔得不輕,一個斷腿,一個擰了項子,大聲地唉唷著,卻是站不起來。
  舉手之間死傷四人,見者無不膽戰心驚!
  只聽見一聲胡哨尖響,剩下的幾個人張惶地向四周退開來,卻有一排凌厲的箭矢,由正面紅樓射出來,直向郭彩綾身上招呼過來。
  郭彩綾連傷數人,毫無退意,她原來只想找到李快刀和劉二拐子,給他們一個厲害,並不思結怨他人,想不到對方居然恃強結眾,連番地對她施展殺手,是可忍,孰不可忍!一不做,二不休,再也顧慮不到許多,也就放開手與對方一拼了。
  這排箭矢來得至為猛銳,因為數甚多,其勢不便以短刀迎格,郭彩綾一時情急,雙足力點,猝然施出一鶴沖天的經功絕技,倏地騰起五六丈高下。
  那排箭矢在她騰起的一剎那,呼嘯著由她足下擦過去,郭彩綾騰在天空的身子,強行向下一俯,海燕掠波般的快捷,已飛身來到樓堂正前。
  她身子一落下,尚還未能看清一切,即聞得一人喝叱道:「射!」一排箭矢,迎面再次射來。
  郭彩綾心中一驚,短刀上貫足了內力,用撥風旋刃的手法,方自把正面的這排箭矢格落在地,同時間腦後生風,另一排弩箭卻向她身後射過來。這排箭矢來得更為快捷,幾乎不曾聽見弓弦聲響,已來到了她身後。郭彩綾身軀往前一折,猝然旋身,方待以蜉蝣戲水的身法旋身而出,她看見堂前人影一閃,現出了一個藍衫高冠漢子的身影。
  這人猝然現身,絕非偶然。他身子方一探出,右手即刻推出坐身出掌。儼然大家身手,嗑!一蓬銀光,就像是正月裡玩放的花炮一樣,由他手掌裡噴出來。
  敢情這人把一掌亮銀丸以滿天花雨的手法打出來,觀其出手之勢,即知以內力推送,是以這一掌亮銀丸一經出手,粒粒充滿了勁道、迤邐當空,散發出一片刺耳的尖嘯之聲。
  郭彩綾一經入目,頓時大吃一驚,緊接著旋身而出,只是顧盼間已慢了半步,猝然間覺得左膝頭上一陣疼痛,已吃對方發出的暗器亮銀丸打中膝上。
  她左膝猝然負傷,彎得一彎,一隻弩箭恰於這時乘虛而入,射中在她後胯之上。在兩股暗器加身的情況下,郭彩綾兀自余勇可賈,足尖點處,騰縱出三丈以外,蹣跚著一個踉蹌,跌倒在地,身後的箭矢尖嘯著滑身而過,看上去真是險到了極點。郭彩綾一咬牙挺身站起,反手把中在身後的箭矢拔到了手中。
  這當口,人影閃動,那個發出暗器亮銀丸的藍衫漢子已撲到了面前,掌中一柄萬字奪,更不絲毫留情,分心就刺,直向郭彩綾小腹上猛力紮下來。
  郭彩綾一時大意,吃了大虧,心中不禁把對方這個藍衫人恨到了極點。
  顯然這個藍衫人武功自成家數,卓然不同於其他各人,掌中萬字奪更有十成火候,只觀其現身,出招,儼然是大家路數。
  郭彩綾冷哼一聲,短刀下翻,噹一聲,把對方萬字奪格開,左手更不閒著,野馬分鬃,猝然遞出,一掌向那漢子前胸上按去。想是心銜這漢子暗器加害,郭彩綾這一掌提聚了內功真力,掌鋒還不曾打中對方胸上,先有一股凌人罡力傳出,那漢子猝然接觸下,不禁發出了一聲嗆咳。
  藍衫人凹腹吸胸,一個快捷的縱躍,竄出了三丈以外,郭彩綾那麼快速疾勁的一掌,競是差著一點,沒有打實在了。
  忿怒中,她嬌叱一聲,點足而追,只是腰胯間,已失夫了原有的力道,和她預期的速度以及進身距離,有了相當的偏差。
  藍衫人似乎早已看清了這一點,他功力精湛,胸中更有韜略,是以才得大用。在宇內十二令那個規模龐大的黑道武林組織裡,算得上是一個人物,此次為鷹九爺差遣來到了紅水晶,幫助李快刀籌組勢力,負責編遣訓練,李快刀待之如上賓,倚若長城。
  藍衫人複姓百里單名一個同字,有個渾號,人稱鐵指金丸,打得一手好暗器,練得一身好輕功,更有韜略在胸,算得上是個文武全才,只是心術不正,陰騭險詐,貪財忘義,才會墜入李快刀的銀錢功勢,屈為奸小所利用。
  郭彩綾身子方一撲上,由於力道不濟,中途頓住,正待鼓氣著力,第二次向對方欺近,百里同已冷笑一聲,由側面反欺上來。掌中萬字奪抖出了一點銀光,循著郭彩綾腰上就扎。郭彩綾短刀一撥,「噹!」架在了萬字奪的倒刺上。
  要是在平常,郭彩綾真氣可以如意運行時,短兵相接,敵我貼身時的場合,足可以施展要命的殺手,百里同要逃得活命之機是千難萬難,只是現在氣血兩虧,要施展這類一沾即發,意到力到的內家絕頂功力可就誠為不易。
  狡黠的百里同,似乎早已窺知了這一點,才得有恃無恐的放身而近。
  雙方兵刃甫一交接,鐵指金丸百里同猛然一個快轉,與郭彩綾成了照臉之勢。他左掌一沉,倏地分開二指,雙龍出海,直往彩綾一雙招子上紮了過去。
  鐵指金丸這個外號,正說明了這個人指掌上的功力,事實上百里同這一門功力的造詣也真是不錯,雙指聚力,足可穿石洞木。二指深處,力道驚人。
  郭彩綾近看這藍衫人,只見他臉上青皮寡肉,少見血色,兩腮下陷,露出一對兔齒,兩邊太陽穴,卻高高的鼓起,有似腫起的一雙肉瘤。這種現象,不須說明,明眼人一看即知,那是內家功力精湛的明顯標誌。
  郭彩綾一開始上來,顯然是小瞧了對方,這時乍然發覺到敵人的不可輕視時,其勢已似不及。此時此刻,再想逃開對方的雙指,已是不易,即使能逃開了一雙眸子,對方如化指為掌,後果更是堪憂。郭彩綾一驚之下,由不住出了一身冷汗,在這要命的當頭,別的念頭都來不及轉,心裡一橫,決計與對方同歸於盡。一念升起,她左掌向下一沉,纖纖玉指在一個利落的上挑勢子裡,整個掌心已翻吐出來,向著百里同心腹上兜來。
  掌出如雷,一閃而至,百里同立感對方掌勢的勁道,這當口,他如果膽敢不抽招換式,郭彩綾固然凶多吉少,而他自己在對方凌人的掌力之下,想要逃得活命也是萬難,心念一動,凶焰頓減。萬般無奈的情況下,百里同力挫右腕,把一雙足可制對方死命的手指硬生生的收回來,鼻子裡哼了一聲,錯步閃開。
  郭彩綾那只兜心而起的手,差之毫釐沒有打中他,只是尖尖的五指,卻沾著他的衣邊兒,纖指過處,頓時把對方那件漂亮的藍衫撕下了一大片布來。
  鐵指金丸百里同原知道對方的不可輕敵,卻欺侮她的傷勢在身,想不到饒是如此,對方仍是這般厲害。當時嚇了個透心發涼。有了這一次教訓,他不擬再向對方出手,身軀一個疾轉,飄出了兩丈以外。這個人鬼詐凌厲之處,乃在於他的殺人急智,比一般人來得快。
  即以眼前而論,任何人當此情形下,無不忘魂喪膽,自顧尚恐不及,更遑論出招傷人了,然而這個百里同,卻多的是敗中取勝的凌厲殺招。眼看著他旋飛出的身子,剛剛墜落地面的一瞬,他己把身子擰轉了過來,一隻左手用龍形乙式穿身掌的打法向外遞出,卻由掌心裡再次地打出了一掌亮銀丸。
  這一手打法,較諸他剛才的那一手更見高明。掌力一送,銀光乍吐,一掌亮銀丸呼嘯著如同出巢之蜂,沒頭蓋臉地向著郭彩綾身上襲過來。
  幾乎是同一個勢子裡,一掌金錢鏢以同樣的快速,從另一個方向打出來。這掌金錢鏢不偏不倚地迎著了來犯的亮銀丸,只聽得一陣子叮噹聲響,雙雙跌落在地。
  緊接著西側方花架子上咯吱一聲輕響,一條人影有如衝霄而起的大雁,起落之間,飛星天墜般地已落在了面前。
  郭彩綾認出來人正是卓君明,心中一喜,不及出聲招呼,後者一口長劍已斜劈了出去。
  想是他已看清了藍衫人百里同的身手不弱,一出手就是厲害的絕招,劍光一閃,直向百里同右肋劈過去。百里同身子一個快滾,掌中萬字奪架住了對方的劍鋒。
  卓君明早已料定了他會有此一手,雙方兵刃甫一交接,不等碰實了,立刻手腕一沉,用醉舞花叢的手法,刷!一劍倒掄。這一劍施展得堪稱一絕!扇形的劍光,車輪般地轉了一轉,卻由藍衫人左面胸前,濺起了一蓬血光。鐵指金丸百里同身子一個疾顫,掌中萬字奪噹一聲撒手落地。
  值此危機一瞬間,他只得保命第一,哪裡還敢恃強鬥狠?身子向左一倒,用足全身力道,猛力竄出去。
  一旁冷眼的郭彩綾嬌叱一聲:「打!」就在百里同身子方自縱起的一刻,翻手捻指發出了暗器「長尾箭」。
  這種暗器,她絕少施展,因為收藏不多,一向視為珍品,因其鑄制不易,又過於狠毒,所以得擅此技後,還不曾用以對敵。那是一種特製的箭支,厲害之處在於它菱形的管頭上藏有三枚巧計安排的鋼針,一經中人入肉,三枚鋼針即會自動彈出,中人內臟萬無活理.即使是中及在非要害部位。也勢必要挖出大塊肉不可。
  這種暗器乃是當年郭白雲親手所設計,箭矢本身為錫所制,是以份量顯得特別的沉重,大小長短不過像人拇指一般,卻在尾端部位,拖有一條鮮麗的雉雞尾毛,一經出手,如彩虹過天,極為美麗動人。
  郭彩綾如非恨極了這個百里同,也萬萬不會這般施展。長尾箭一經出手,發出了極為尖銳的一聲清嘯,血紅的羽毛,就像是一條掠空而過的艷蛇,直追著百里同背影電掣而至。
  百里同反手一撈,不曾撈住,長尾箭卻跳起三尺,不偏不倚,正中在百里同咽喉部位。
  這一箭可比卓君明的那一劍要厲害多了,頓時,百里同的咽喉部位,爆開了一朵血花,飛在半空的身子,就像是不曾升起的風箏,一個倒栽的勢子,摔在了地上,不過是一連翻了幾個滾兒,就不再動了。
  卓君明縱身而前,用足尖翻動了一下百里同的身子,證明他確已死亡,這才返身來到郭彩綾面前。
  郭彩綾身軀一歪,扶柱而立。
  卓君明呆了一呆道:「姑娘你受傷了?」
  彩綾緊咬了咬牙道:「不要緊,我們闖進去!」
  卓君明看來面色青白,臉上表情嚴肅,一雙眸子裡,更似有淚光浮動。
  郭彩綾看在眼中,心中一動,正待出言詢問,而前人影連閃,撲過來三名大漢。
  經過短時的空隙,敵方顯然已有了新的佈置。三個漢子,二長一短,兩個長身漢子各人拿著一桿丈八長槍,那個矮個子卻持著一雙雪花短刀。
  雙方乍一見面,兩個長身漢子先自大吼一聲抖槍而進,向著卓君明兩肋上猛紮了過來。那個矮個頭更是出刀如電,他顯然施展的是地膛刀法,在一連數十個快速的滾身勢子裡,掌中雙刀旋起了大車輪般的兩團白光,在霍然一個長身勢子裡,雙刀齊出,直向卓君明胸上劈到。三個人配合著出手,封外掛中,看上去既狠又準,天衣無縫。
  這種兩長一短的搭檔出手打殺方法,江湖上還不多見,原是宇內十二令的總令主鐵海棠研究發明,用以調教總壇各弟子,以期負責鞏固防務,鷹九爺卻把這種戰術走私外傳。
  紅水晶無論財勢,俱難與宇內十二令相提並論,手下人無論人數與武功造詣,更難望其項背,勉強當得上宇內十二令的一處分舵,尚嫌力量不足。雖然如此,這種嶄新的戰略,一經展出,倒也令人吃驚,不可輕視。
  卓君明一驚之下,弓身盤坐,兩根長槍,翻起血紅的槍鐺,直由他腰側擦了過去。當中那個矮子的兩口刀,更像是雪花蓋頂,雙雙劈到。
  卓君明冷哼一聲,掌中劍橫出一架,封住了對方刀式,右腿一曲一彈,「噗!」正中對方前胸。以卓君明之功力,自是了得!這一腳,直把持刀的那個矮子足足地踢了丈許來高,身子向後仰翻了出去,身子還不曾落地,一口鮮血先自噴了出來。
  他的劍,向下一沉,魚躍鳶飛般的抖了出去,「噗!」一劍正中左面拿槍的那個漢子咽喉,那漢子一聲悶吼,四平八穩地倒了下來。
  就在這一刻,右面漢子手腕子一翻,卻用後半截槍身,直向卓君明臉上搗來。這種來回槍的打法,最適於雙槍同施,現在只剩下了一隻槍,自是威力大減。
  這漢了槍桿子才掄起一半,已吃卓君明快劍劈面直下,直聽得卡嚓一聲,槍斷人亡。帶著滿臉的血,這漢子仰面直倒下來,半邊腦殼,竟被卓君明的劍鋒削了下來。
  舉手之間,三條人命,非但是敵方在場各人看得觸目驚心,就是暫作冷眼的郭彩綾也暗自吃驚不已。
  卓君明已似殺紅了眼,他一向出手心存忠厚,今日情形端的前所未見。
  敵人陣營裡顯然起了一片混亂,在一聲哨音裡,陸續闖出了兩撥類似方才兩長一短的殺手來。
  卓君明朗笑一聲,道:「你們不怕死麼?不怕死的儘管上來!」他顯然怒發於心,說話時力聚劍身,長劍揮動時,吞吐著冷森森的劍芒,任何人目睹及此,都不會懷疑他殺人的決心。
  兩撥子敵人躡躡地向後面退著,附近還有很多人,只是目睹著現場的兩個殺神,卻沒有一個膽敢上前送死。
  郭彩綾在卓君明對敵的時候,草草地料理了一下胯股間的傷勢,她雖是出身武術世家,自幼隨父練成絕技,也曾馳馬沙漠,涉足風塵,只是卻從來沒有吃過敗仗,更不要說負過傷了。
  那是何等的威風?玉觀音三字過處,幾無可戰之敵,哪一個膽敢輕捋虎鬚?想不到在這個紅水晶客棧裡一下病倒,居然險些送了性命。看著身上的傷,她不禁悲從中來,說不出的又氣又怨,真恨不得哭上一場。
  她到底不屬於那種軟弱型的女人,只要有一分氣在,就絕不會向命運低頭。想到了李快刀、劉二拐子等人的可恨,頓時平添了幾分力量:「走,卓兄,我們往屋裡闖!」說著,她腰間著力,弓伸之間,箭矢般的已撲向門前。
  一名黑衣漢子,手持著一口九耳八環大砍刀當門而立。郭彩綾身子方一撲到,這漢子怒叱一聲,掄刀就砍,一股刀風,劈頭直下。郭彩綾手上短刀一撥他的刀身,「叮!」一聲脆響,用四兩撥千斤的巧妙力道,把對方沉重的一口刀撥了開去。
  那漢子一刀落空,嘴裡「嘿!」一聲,錯步擰腰,叉開五指,直向彩綾臉上抓來。他的手方才遞出一半,彩綾的短刀已由下面翻起來,刀光一閃,那漢子狂嘯一聲,身子旋風般的轉了出去,「叭噠!」摔倒在地,大股的血由他仰臥處溢了出來,到底傷在哪裡,卻是未曾看出。
  彩綾結果了黑衣漢子,身軀毫不停留地閃身進屋,卓君明緊隨著也闖了進去。他們身子剛剛闖進來,只聽見艘的一聲簧弩細響,一雙細小弩箭,分朝二人面門上射來。卓君明伸手操住,同一個時候裡,彩綾展翅金鳳般的已騰身而起,循著發箭處的那個樓角裡驀地落下來,一條人影由樓角快閃而出。
  他的身法快,卓君明卻較他更快。在一個飛撲的勢子裡,卓君明金豹探掌,只一把已抓在這人背上。
  那個人方一回頭,只覺得項子上一涼,已被卓君明冷森森的劍鋒逼在了喉管上。
  郭彩綾同時也閃身而近,見狀忙道:「先不要殺他。」
  那人身材矮小,唇上留著兩撇小鬍子,一身藍衫,雙方雖不曾正式交過手,可是只憑著此人那一手輕功,顯然就高出儕輩許多。
  郭彩綾與卓君明對於紅水晶一個純生意的買賣場合,竟然能有這等人物,感覺很是驚異。
  那人在冷森森的劍鋒逼喉之下,尚還能保持著一份鎮定,臉上現出了一片不甘雌伏的冷笑。
  卓君明冷冷地道:「你心裡還不服麼,我可以隨時殺了你!」
  那人翻著一雙白眼道:「你請吧,我不會向你們討饒的……」
  卓君明鼻子裡哼了一聲,緩緩地收回了劍。表面上看起來,他似乎放開了這個人,其實這個人的感受卻並不輕鬆。外人是看不出來的,這個人卻能體會,一股冷森森的劍氣,由卓君明掌中劍尖上透出來,顯然也透過了對方的那襲藍色長衣。
  那個人感覺到很不舒服,因此也就不敢輕舉妄動。
  「我有幾個問題要問你!」卓君明目光直直地逼視著他:「希望你據實回答!」
  藍衫人冷笑道:「那可要看是什麼話!」
  卓君明道:「先從你身上說吧!」
  「洗耳恭聽!」
  「你的功夫不錯,怎麼為李快刀這類市井俗物所用?」
  那人嘿嘿笑道:「好說,受人錢財,為人消災,我和姓李的根本也談不上什麼交情,至於說到在下的功夫,要是功夫真好,也就不會被你一上來就擒住了!」
  卓君明道:「你不是這裡的人吧?」
  「當然不是。」那人冷笑一聲,卻把一雙流光四射的眸子轉向郭彩綾:「這位大概就是玉小姐!我們見過面!」
  郭彩綾怔了一下,冷冷地道:「什麼地方?」
  那人森森地笑道:「姑娘真健忘,那一次要不是我們總頭兒手下留情,恐怕姑娘你今天也不會來這顯威風了!」
  彩綾登時一驚,凌聲道:「這麼說,你是宇內十二令的人了?」
  「不錯!」那人冷冷地道:「姑娘如果還能念及年前我們頭兒的手下留情,就應該網開一面,放了我,要不然這裡的李當家的與我們鷹九爺很有交情,鷹九爺在總壇的地位,我不說姑娘也應該知道……」這個人很懂得心術的運用,翻著一雙三角眼,不慌不忙地接下去道:「姑娘你是聰明人,我要是姑娘,我就絕不會幹這個糊塗事!」
  郭彩綾緩緩走過來,一直走到了那人面前站住:「姓鷹的可在這裡?」
  那人搖搖頭,冷笑著道:「九爺事忙,這裡他不常來。」
  彩綾道:「那麼,這裡的事,是你負全責了!」
  「說不上負什麼全責不全責,反正我們來了幾個人就是了!」
  「來了幾個?」
  「四個。」那人似乎認定了對方不會向自己出手,說話的神態語氣也就越加地老三老四。
  郭彩綾目光看似緩和地注視著他道:「最後再問你一句,你要據實回答!」
  「好!」那人笑嘻嘻地道:「我這個人最乾脆!有什麼說什麼!」
  彩綾道:「李快刀可在這座樓裡?」
  「在!」那人答得很乾脆,瞇著一對小眼睛道:「不但李大掌櫃的在,劉二拐子也在,只是就怕你們找不著他們!嘿嘿!」那人笑了兩聲,伸出手來在下巴上摸了一把,一副不在乎的樣子。
  郭彩綾冷冷一笑,道:「難道連你也不知道?」
  「不瞞你說!」這人油腔滑調地道:「我是不知道。」
  「那麼說,你活著實在是一點價值也沒有了!」
  那人似乎發覺出語氣不大對,微微一驚。不容許他有任何反應,郭彩綾掌中的那口短劍,已深深地插進了他的心窩。那人的臉一下子扭曲了,喉嚨裡喔了一聲,身子猛抽了一下,緩緩地坐了下來。他眼睛裡所交織的那種顏色,顯示出他內心的震驚,在他這短暫的一生裡,他所一直引為自傲的,無非是自認為機智過人,料事準確,然而,顯然的,這一次他卻是料錯了。
  這一次的錯誤。是永遠也無法補救的錯誤。他死了。
  身體在地上打了個滾兒,卻由樓欄下翻出去,直向著好幾丈高的樓廳下面摔了出去。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50:04

第14節

  收回了刀,彩綾的臉雪也似的白,卓君明驚訝地看著她道:「姑娘,你覺得怎麼樣?」
  郭彩綾冷冷地道:「不要緊……李快刀他們既然就在這座樓裡,不怕他插翅而飛。我們搜一搜看看!」說罷轉身往裡面就走,在她轉過身來時,卓君明發覺到她背後下側方已染滿了鮮血,心裡一陣痛惜,忙自伸手去攙她。郭彩綾苦笑著看著他,點點頭道:「謝謝你,我還挺得住!」說完掙開他的手,倔強地獨自向前走去。
  卓君明看著她淒涼地歎息了一聲,其實他內心早已麻木了。忽然,他觸及了加諸在身上的那番新仇,頓時如同萬針刺體,一股熱血上衝腦門,他再也忍耐不住,緊了一下掌中的劍,向前撲進。
  二人一連踹開了幾扇門,發覺到房裡空無一人。
  這座紅樓佔地極大,樓上足有十幾間房子,佈置得很是豪華。二人一左一右挨個兒的搜,一連闖了好幾間都空無一人。最後一間,房門卻上著鎖,彩綾推了兩下沒推開,卻聽房子裡人聲混雜。郭彩綾正待提聚內功破門而入,卓君明已發出掌力,雙掌推處,轟然一聲大響,似乎整個的一座樓房都為之震動了一下,那扇門隨即在卓君明的巨大的掌力下被敞開。
  屋子裡擠滿了人,一屋子的女人。這些女人俱都穿著漂亮講究的衣服,年歲看上去都不大,總有十來個,擠在屋角裡,人人面現驚恐,忽然發覺到二人闖進來,情不自禁地同時發出了哭叫聲音,郭彩綾倒不禁呆了一呆。
  十幾個女人哭叫著跪了一地,有的磕頭,有的叫饒命,整個屋子裡亂成一片。
  卓君明手執著明晃晃的一口劍,怒叱一聲道:「不許哭!」這一聲真管用,房子裡頓時鴉雀無聲。
  卓君明恨恨地道:「你們都是什麼人?」
  十幾個女人,你看我,我看你,卻是沒有一個敢出聲發話。
  卓君明大聲喝道:「說,不說話都殺了!」
  鶯燕叢裡立刻暴出了一片哭聲。卻有一個生得白白淨淨,年在二十二三的少婦裝束的女子膝行向上,向著卓君明磕頭道:「大爺請息怒,我……說就是。」
  卓君明點頭道:「好,你說吧!」
  少婦直起腰來道:「我叫秋兒,」一面用手指著身側各人道:「她們和我一樣,都是可憐人家的女兒。」說時,眼淚禁不住連連地淌了下來。
  郭彩綾冷笑道:「看你們這種穿著打扮,能稱得上可憐麼?」
  秋兒流淚道:「大小姐你哪知道……我們都是被李大當家搶過來的,我們……」說著她雙手捂著臉,禁不住嗚咽著哭泣了起來。
  彩綾鐵青著臉,點了一下頭道:「你這麼一說,我就明白了,原來你們都是李快刀的妻妾,可是?」
  秋兒止住哭聲,委屈地說:「什麼妻妾?根本都沒有名分,李大當家的高興就把我們當個人看,不高興就送到紅水晶妓院裡去接客,再不就打一頓……」說著又垂下頭,嗚咽著哭泣了起來。
  另一個穿著紅襖少婦痛泣道:「前幾天,方婷婷就是受不住折磨才上吊尋死了!」
  彩綾道:「誰是方婷婷?」
  那婦人抽搐著道:「是大當家的新由外地押來的姑娘,她因為不肯順從大當家的,被脫光了衣服綁著打了一頓,後來大當家就……」
  彩綾道:「我知道了,你不要再說了!」她緊緊地咬著牙,氣得身子發抖。
  卓君明冷笑道:「好個李快刀,我不殺你誓不為人!」
  郭彩綾看著面前的這群婦人,面色轉為和善,輕歎一聲道:「你們用不著害怕,起來吧!」十幾個年輕婦人聆聽之下,紛紛磕頭站起來。
  彩綾道:「你們想不想回家?」
  秋兒哭道:「當然想,想死了!」說著觸動傷懷,隨即放聲痛哭,其他各人也都跟著悲傷痛哭起來。
  一個婦人道:「大小姐,你行行好,放我們回去吧!」
  另一個眼淚汪汪地道:「我家住在冀北,離家已經兩年了,我爹娘還不知道我在這裡呢!女大王,求求你開開恩,把我們放回去吧!」
  郭彩綾心裡一陣難受,差一點連眼淚都淌了出來。她苦笑道:「你們都不要再哭了,我也不是什麼女大王,只是看不慣姓李的欺壓善良,所以才挺身而出,決心殺了李快刀和那姓劉的為民除害,那時候你們就可以回家了!」
  眾婦人一聽到這裡,俱都面現喜色。
  那個叫秋兒的少婦立刻就要跪下來向彩綾磕頭,後者伸手把她攙住。秋兒涕淚直淌著道:「女俠客您這麼做,真是我們大恩人,我們一輩子都感激你!」
  彩綾道:「不要這麼說,不過眼前你們還不能走,須要等我們殺了姓李的,把他的勢力完全剷除以後才行!」
  卓君明這時才插口道:「李快刀是不是藏在這座樓裡,你們誰知道?」
  秋兒立刻道:「是藏在這樓裡。」
  穿著紅襖的那個婦人道:「這樓裡有個密室,李快刀他們就藏在那裡!」
  卓君明道:「你可知道那間密室在哪裡?」
  那婦人搖搖頭道:「這就不知道了,那個地方隱密得很,他們不許我們接近!」
  另一個年紀更小的婦人道:「李當家的身邊有兩個穿藍衣服的人保護他,那兩個人本事很大,大俠客,你們千萬要小心一點!」
  彩綾與卓君明忍不住對看了一眼。這個婦人的話,證明了剛才被殺死的那個人話沒說錯,宇內十二令的確派來了四個人,已經死了兩個,另外兩個守護在李快刀身邊。
  郭彩綾冷冷一笑點頭道:「我們知道了,你們好好地留在這裡!等一會殺了李快刀,再來找你們!」說罷隨即轉向卓君明道:「卓兄,我們走吧!」
  二人剛要轉身,就見那個叫秋兒的少婦上前道:「等一下……我好像記起來……」
  彩綾道:「記起什麼了?」
  秋兒道:「有一次……被蒙著眼睛,好像被送到那個密室去過一次!」
  彩綾道:「好極了,你還記得那個地方麼?」
  秋兒吟哦道:「我當時是蒙著眼睛看不見……不過我好像記得他們在推一堵牆,牆是活動的。」
  卓君明道:「是樓上還是樓下?」
  秋兒思索著道:「好像是樓下。對了,一定是樓下,來,我帶你們去找找看!」說著她就走出房外,彩綾同著卓君明跟出來,秋兒好像顯得很興奮,一個人跑在前面帶路。二人跟著她一直下了樓,只發覺到整個大樓空空洞洞,沒有一個人。
  彩綾道:「這裡的人呢?」
  秋兒道:「李快刀平常是住在樓上,樓下是住著他的護院打手,這些人都派出去對付二位大俠了!」
  卓君明冷笑道:「原來這樣,他們早已死了多半,看來是不敢回來了!」
  秋兒走幾步停下來想想,再走幾步又停下來想一想,忽然她像是觸及了什麼,立刻地調過頭來,向另一條窄小的過道裡走過去。她推開一扇門,進到一間房子裡,摸索了一陣,又敲打了一下牆壁,失望地搖搖頭道:「不對,這一間錯了!」
  卓君明幫著她一連打開了幾扇門,讓秋兒進去察看,結果證明都不對。
  秋兒沮喪地皺著眉,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麼,道:「對了,我記起來了!」說著她放開腳步,一直走到底,又向後退了幾步,指著一扇門道:「是這一間!」
  卓君明立刻踢開了這扇門,卻見是一間很小的房子,裡面空無一物,卻吊有一盞大燈。
  秋兒呆了一下道:「奇怪……」
  她剛要轉身步出,卓君明喚住她道:「等一下!」眼睛看著那盞被鐵鏈子吊著的大燈,卓君明吟哦著道:「這麼小的一間房子,為什麼會裝這麼大的一盞燈?」
  彩綾冷冷笑道:「這裡面一定有名堂。」
  卓君明身形略晃,掠空而起,左手一探,已結實地抓住了吊燈的鐵鏈,使勁兒地向下一拉,就聽到一陣隆隆聲響,眼看著後面的那堵石牆霍地高昇起來,秋兒乍見,驚喜地尖叫一聲,猛然撲了過去。
  彩綾一驚,道:「秋兒小心!」話聲未完,即聽見秋兒慘叫一聲,仰身就倒。那張姣好的面頰上,霍然中了一支銀色短箭,箭頭深入,以至於秋兒連話也說不出一句,頓時喪生。
  事出倉促,彩綾與卓君明都大吃一驚。
  郭彩綾探前查看了一下秋兒的傷勢,認為已是無救,此時卓君明已怒吼一聲,竄身掠入暗門。
  彩綾幾乎與他同一個勢子,二人身子先後落入暗門的一剎那,又聽見轟隆一聲,那扇石壁暗門又再落下來,整個樓全部似乎為之一震,像是要塌下來一般模樣,彩綾因系後進,差一點即被落下的石門砸中,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無論如何,兩個人都已進入在暗門之內。
  彩綾驚魂甫定,一打量眼前情形,只見眼前這間暗室的設計果然十分精妙。在插置石壁的兩根油松火把照耀下,裡面的佈置一目瞭然。一條尚稱寬敞的甬道筆直地伸展出去,甬道的盡頭,通向一間石室,石室門扉緊閉,預料著那個李快刀與劉二興等人,必然是藏身那裡。
  彩綾冷笑一聲,嬌軀縱起,起落之間,已撲向門前。她藝高膽大,雖然身入虎穴,仍然一身是膽,身子一撲向前,左掌霍地向外推出,即由手掌心裡發出了一股凌人的巨大力道。只聽得轟的一聲大響,那扇門頓時敞了開來。也就在這扇門突然敞開的一瞬,即見眼前藍影一閃,彷彿一人當門直立。尚還不曾看清那人是怎麼一副模樣,隨著那人衣袖拂處,即有一股極為尖銳的風力直向著彩綾面頰上射了過來。郭彩綾身子一個快轉,左手輕抄,已把來犯的這枚箭矢抓到了手中。一支份量頗為沉重的銀色短箭。
  發箭人顯然具有相當的腕力,這一箭之力,相當可觀,端的是可穿木碎石,一經射在人身,自是萬無活理。
  發箭人一身藍色長衣,黑臉膛,掃帚眉,高而壯的個頭兒。然而,使人對他最感奇特之處,卻不是他的外型,而是他那身奇異的裝配,一雙手腕子上的裝配。在他那雙長而有力的手腕子上,各自戴有一截銀光耀眼的鋼鎖鐵袖,看上去,的確奇怪的很,前所未見。那是兩截用無數鋼片串連起來的兩截袖子,其作用似乎是作為護腕之用,只是再配合著一雙類如鷹爪般鋒利彎曲的手套,看起來可就兼而具有攻擊的能力。手套與袖面渾為一體,其間是用無數截細小的鋼鏈串聯一體,因此隨著這人的每一移動,即會發出一陣唏哩嘩啦聲響,用以對敵,可以不慮敵兵刃,攻防兼宜,端的厲害之至。
  郭彩綾方自將對方暗器抄在手中,藍衣人已餓虎撲羊般的撲到了眼前。只聽見一陣子鎖甲聲響,這人一雙怒鷹般的利爪,已向彩綾面頰上抓了過來。郭彩綾嬌叱一聲,手中短刀霍地揮出,叮噹兩聲,分別削在了來人的一雙手腕上,這人由於鋼鎖片護著,不曾傷了皮肉,只是以彩綾刀身上所貫注的內家力道,自是可觀,以至於那人踉蹌著向後面退出,差一點跌倒在地。
  這時卓君明卻由側面閃身而前,他倒不是對付藍衣人來的,身形閃處,快若飄風般的直向這間石室內切入。
  卓君明身子一切入,一口厚背紫金刀,摟頭蓋頂的劈了下來,他長劍一掄,噹一聲,把眼前紫金刀磕在了一旁,眼睛可就看見兩個人,正自張惶萬狀的向著石室的另一扇門遁出。
  兩個人當中,一個是柱著鋼拐的瘸子,另一個卻是禿頂紅臉的胖子,前者不用說也可以想知是劉二拐子,後者也可由他那身講究的衣著與神態上猜出來,正是那個無惡不為的奸商李快刀。
  這兩人顯然已被眼前的情形嚇破了膽,不勝狼狽地奪門向外奔出。
  卓君明怒叱一聲道:「姓李的,你給我留下命來!」他身子一矮,方待竄身而起,奈何身邊敵人,卻是繞不過,一口厚背紫金刀,貼著地面捲起了一天金光,分向卓君明全身上下劈掃了過來。
  施刀人矮胖的軀體,一身藍衣,只憑他一連兩式刀法,就可測知這人刀功不弱!
  至此為止,四個藍衣人已經先後全都露了臉,這四個人也就,是通過宇內十二令那位總提調鷹九爺的關係派來的,負責訓練紅水晶基層實力的四個高手。
  先露面的兩個人俱已作鬼,這後兩個人,看上去較諸先前的兩個人武技更為精湛。
  所謂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李快刀必然對這四個人許以重金,才迫使得他四人不顧生死地為之賣命。
  這人一口刀端的厲害,卓君明一時疏忽,差一點為他刀鋒砍中,當時被逼退身,一足頓,退出丈許以外。
  那人把握住此一刻良機,手腕抬處,卡嚓一聲細響,射出了一枚袖箭。
  卓君明旋身揮劍,叮!把那支來犯的袖箭格開一旁。他震怒之下,猝然以內力加諸劍身,長劍揮處,如影附形般地依附了過去。
  那人一口厚背紫金刀方自抬起一半,已吃卓君明長劍隔空劃過,在左肋上方留下了一道血口子。
  那人恍然覺得對方這一手劍法中混有極厲害的劍術,不禁大吃一驚,再想從容脫身,哪裡還來得及?
  卓君明長軀側轉,掌中劍卻在側身背轉的一剎那作扇面似的揮出去,那人方自體會到冷芒襲體,其勢已是不及。卓君明長劍落處,血光迸現,把這人左面肩頭整個的砍削了下來,這人慘叫一聲,踉蹌跌出了六七步,一跤倒地,頓時昏死過去。
  現場另一面,彩綾似乎也佔了上風,只是她的敵手,顯然是個棘手人物,尤其是那一雙鎖子護手鋼爪,卻要較諸尋常兵刃,難敵得多。
  郭彩綾病傷壓身,自不能全力以敵,饒是這樣,對方這個黑大個子在她手下,卻也沒討了什麼好處,身上已多處負傷掛綵,只是仍然死纏著不放。
  卓君明劍劈對手之後,快速撲過來,大聲道:「姑娘把這廝交給我吧!」
  說話時那人正自滾身而進,猝然乘隙而入,卻把一雙鋼爪斜揚著直向彩綾肋間抓去。
  這一來,他可是自尋死路了!原來彩綾自幼隨父親郭白雲練功夫,最注重的就是貼身功力,郭白雲曾經傳授過她一種叫「貼衣七劍」的厲害殺手,最是凌厲無匹。
  眼前彩綾故示鬆弛,予對方以可趁之機,等到那人一貼近身邊,想要從容脫身,可就不容易了。
  藍衣人身形甫一滾近,陡地長身而起,雙腕乍現,刷刷刷!一連三抓。
  這三抓,還有名堂,叫做「奪命三抓」,可惜他此計早已在郭彩綾算計之中,鋼爪落處,對方嬌軀不過是左右略閃,隨即相繼落空。
  藍衣人陡然覺出環身四側,似為一種無形的力道緊緊束住,方自覺出不妙,待要退出,哪裡還來得及?刀光乍閃,一蓬血光直由藍衣人咽喉部位噴出來。藍衣人身子旋風似的轉出去,一跤跌倒斃命當場。
  郭彩綾一刀得手,身後絲毫也不停留,足尖點處,海燕般的向門外撲出。卓君明卻也與她不相先後的,同時撲向門外。
  門外顯然是另一番天地,白潔潔的一片白雪,覆罩著亂石崢嶸的大片廢墟。寒風颼颼地吹著,四下裡空無一人,二人四下打量著,卓君明恨聲道:「糟了,莫非讓他們跑了?」
  郭彩綾銳利的目光,卻注意著雪地裡清晰的兩行足跡,她臉色蒼白顯然由於一連串的對敵聚力過甚,忽然鬆弛下來,有一點兒脫力的現象。
  卓君明已經注意到了,他關心地問:「姑娘你怎麼了?」
  郭彩綾冷冷搖了一下頭,明銳的一雙眸子,卻緩緩地在附近搜索著。
  卓君明正要說話,彩綾向他擺了擺手,指了一下地,卓君明頓時會過意來,暗道了聲慚愧,某些地方他所表現的就是沒有郭彩綾那般細心。
  彩綾微微冷笑了一下,隨即往前面走了下去。卓君明心知她必有聽見,當下忙跟下去。
  二人俱是施展上乘踏雪無痕輕功,是以雪地上不曾留下些許痕跡。
  冷風颼颼,當空有幾隻寒鴉在盤旋著,在一個較為高出的雪丘上,彩綾定下了腳步,這一帶由於亂石崢嶸難以再看出明顯的足跡,而附近斷壁殘垣,俱都可以用以掩身。
  看到這裡,卓君明不禁心裡涼了一半,郭彩綾冷笑著道:「你放心,他們跑不了的!」
  卓君明道:「姑娘可有所見?」
  彩綾那雙深邃的眸子,在附近緩緩轉動著,卻大聲道:「走,我們到前面看看去!」說罷踏石出聲向前走了幾步。
  卓君明不知她何以要弄出聲音來,卻見彩綾去而復返,重重的走,輕輕的回來,不著任何痕跡的又回到了原來立足的這塊雪丘上。她這麼做,顯系別有用心。卓君明頓時會意,不由提高了警覺,靜以觀變。
  二人靜靜地停立在雪丘上,不曾發出一點聲音。又過了一會兒,卓君明幾乎有些忍不住了,正想向彩綾示意離開,忽然一粒小石子由側面的石隙間滾落下來。郭彩綾立刻舉手向卓君明示意,雙雙閃身兩側。
  兩個人方自掩好身形,即聽見一陣細微的「叮叮!」聲,鐵拐觸地的聲音。一個抖顫的身影,緩緩地出現在雪地裡。用不著看,即可以猜知這個人是劉二拐子。
  一點也沒錯,就是他,這傢伙八成兒是嚇破了膽了。只見他彎著腰,小心翼翼地往回路上過來,大概是認定了郭卓二人已經走遠了,才敢偷偷地現身出來,他是存心再想轉回到那間秘室裡,卻不意正中二人下懷,來到了眼前這個死角。
  劉二拐子邊走邊回頭,一雙鐵拐子插行在崎嶇不平的亂石地裡尤其難行。他臉色猙獰,唇角上掛著陰險的笑,彷彿已經認定了逃得活命,心裡充滿僥倖的激動。漸漸地來到了眼前,就在這一刻,彩綾與卓君明雙雙現身而出,兩個人像是剪空的一雙燕子,驀地現身,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身邊左右。
  劉二拐子嚇得怪叫一聲,霍地舉起枴杖,向著先到的卓君明頭上就打。
  他如何會打得中?卓君明只一伸手就抓住了他的杖頭,劉二拐子用力地奪了幾下,有如蜻蜓撼石柱一般,休想拉動分毫,嚇得他鬼叫了一聲,松杖就逃,才跑了兩步就倒了下去。
  郭彩綾、卓君明兩個人,仍然站立在他身邊左右。
  劉二拐了全身哆嗦著,發出了夢吃也似的聲音:「幄……二位大……大俠……饒命……」
  他手裡還有另一根鐵杖,藉著翻身的機會,陡然掄起,直向著彩綾身上打來,大概他欺侮彩綾是個女人,且又在病傷之中,卻沒有想到這個女的更是厲害,鐵杖才揮出了一半,只覺得右半邊身子,一陣刺痛,頓時,那只舉在空中的手,就像是被冰凍凝住了,休想移動分毫。再看當前的郭彩綾揮劍作勢,隔空指向自己,自那口短劍尖上,若隱若現地閃爍著森森劍氣。劉二拐子雖非是武林中人,可是平素來往和結交的都是此道上的朋友,耳濡目染的卻也知道一些武術功力名稱,也聽過「隔空點穴」這麼一種說詞。
  眼前情形,正是如此!劉二拐子身軀抖動得那麼厲害,頃刻間汗如雨下,透過對方短刀指處,他只覺得半邊身子酸麻不堪,像是被一種力量強硬的支撐著,上下不得,噗通噗通的心跳聲,震得耳鼓發麻,那顆心就像是隨時要由胸腔裡蹦出來似的,嘴裡發出話聲:「女俠客……饒命!」敢情他還能說話,只是說些什麼,幾乎連自己都聽不懂,更不要說別人了。
  郭彩綾短刃比著他,冷笑道:「劉二拐子,你的壞事做絕了,還想活麼?」
  劉二拐子下巴打顫道:「饒……命……」
  「我問你!」彩綾說:「我與你無怨無仇,你憑什麼要姓費的郎中害我性命?」
  「我……」劉二拐子口涎像掛面也似地往下淌著:「不是我的……主意……是……」
  「是誰的主意?」
  「是……李大……大……」一口氣說了十幾個「大」字,只是下面「掌櫃」兩個字,卻是無論如何也說不清楚。
  卓君明在一旁忍不住道:「這種人姑娘還跟他多費口舌,乾脆給他一刀,結果他算了!」
  劉二拐子聽到這裡,嚇得半顛瘋也似的怪叫了起來。
  郭彩綾冷笑道:「李快刀在哪裡?」
  「在……」他想指什麼地方,只是身子不方便。
  郭彩綾短刀向後一收,劉二拐子身子噗通一下子摔了下來。
  「在哪裡?」郭彩綾眼睛逼視著他。
  劉二拐子抖顫的手往前面指了一下:「往那邊跑……跑了。」
  「再問你一句!」郭彩綾說:「宇內十二令的鷹千里可在這裡?」
  「在……」劉二拐子結巴著道:「大……大當家的,已派人請他老人家……今……今天就……到!」
  郭彩綾點了一下頭,道:「很好,現在你可以死了!」一揚手,手中短刃倏地運勁向前一指,以內集功力透過劍身,點中了對方死穴。劉二拐子喔唷叫了一聲,全身顫抖了一下,頓時一命嗚呼。
  卓君明冷笑道:「姓李的莫非真跑了?」
  郭彩綾掠了一下散亂的長髮,緊緊咬牙道:「走,我們追下去!」
  二人踏著高低不平、起伏崢嶸的亂石,前後左右找了一遍,卻不見任何人跡。忽然附近傳過來一聲馬嘶聲,二人聞聲一驚,相繼施展身法,快速地循聲撲過去。但只見眼前有一個三五丈方圓的湖泊,這個時令裡,湖水早已結成了硬冰,平滑得就像是一面鏡子,湖邊原本栽種著幾棵垂柳,只是早已枯萎,不見綠葉,但見朽樹枯枝,倍感淒涼!另外,在環湖周圍,衍生有許多高過一人的蘆葦,也都枯黃不堪。就在蘆葦草叢裡,繫著三匹壯馬,一個蓬頭蓑衣的童子,正自驚嚇地向二人看著。
  卓君明冷笑著向彩綾道:「看來我們是來晚了一步,卻叫那廝逃脫了!」說著遂向那童子走過去,披蓑童子抱著兩隻胳膊,嚇得節節退後,一副可憐樣子。卓君明站住腳,道:「你用不著害怕,我不會殺你的!」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50:20

  那童子陡地跳起來轉身就跑,才跑了一步,卻意外地發覺到卓君明敢情已又站在眼前,他快轉過身子,郭彩綾也站在了他面前,兩邊路都被人家堵上,那童子才傻了眼。
  大概是在荒野地裡停的時間太久了,凍得他直淌著鼻涕,不時地抬起手來,用破棉襖的袖子揩著。
  卓君明道:「李大當家的是不是已經騎馬走了?」
  那童子點著頭。
  「往哪裡走了?」
  「那邊。」他伸手指了一下。
  「是誰叫你等在這裡的?」
  「劉二當家的!」大概覺得這男女兩個人,不如想像那麼可怕,他的膽子也就放大了。
  卓君明冷笑了一聲,與郭彩綾對看了一眼,思忖他說的都是真話,對方一個不懂事的馬童,也就不難為他。當下,卓君明走過去牽了兩匹馬,向那馬童揮手道:「劉二拐子已經死了,屍體就在那邊,你把他馱回去吧!」
  馬僮瞪圓了眼,嚇傻了。
  卓君明遂向彩綾道:「我們走吧!」
  郭彩綾顯然很失望,猝然間消失了先前的那股子銳氣和衝勁兒。颼颼的風吹過來,她覺得很冷,胯間的傷處更不禁隱隱作痛。丟了手上的那口短刀,她無精打采地走過去,翻身上馬,逕自策馬前行,卓君明心情更似較她沉重得多。
  兩匹馬並轡而行,踏過了一片荒地,才看見一條黃土驛道,道上有兩條壓得很深的車輪印子,卻不見有什麼人跡來去。二人各懷著滿腹心事,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前行了一段路,看見道邊石碑上刻劃著有箭形的指標,一邊指著蔡家坡,一邊指著寶雞。
  卓君明冷冷地道:「那李快刀經此一來,早已嚇破膽,斷斷是不敢再回去了,我們就循著這一條路,往蔡家坡一直下去,一定能追得上他!」
  彩綾幾乎也沒什麼主意,略微點了頭。
  兩匹馬繼續前進,卻見道邊有一攤新馬糞,這一個發現證明了卓君明的猜測沒有錯,李快刀果然是朝這個方向逃下去了。預料著李快刀前去不久,二人打起精神,雙雙策馬疾馳下去。
  這一程快馬奔馳,足足跑了一個時辰,才來到了蔡家坡這個地方。
  兩匹馬累得渾身汗下,身上沾滿了泥沙,再要跑下去,就非得躺下去不可,不要說馬了,馬上的人也感覺著吃不消。
  彩綾雖然沒有說一句話,卓君明卻注意到她後胯傷處,滲出了一大片的鮮血,分明是過於震動的緣故。「姑娘可要找一家客店,住下來歇歇?」
  彩綾點點頭,似乎連說話力量也提不起。
  卓君明策馬在頭裡帶路,兩匹累馬拖著疲倦的軀體往前面走,附近民家,都像穴居,難得看見幾間像樣的房子。前道有一個十字路口,算是這鎮市惟一的一條大路,就在道邊,蓋有一座竹舍,佔地頗大,懸有一塊「蔡家老店」的招牌。卓君明在店前翻身下馬,回身向彩綾道:「就在這裡先歇下來吧!」
  彩綾點點頭,隨即翻身下馬。
  卓君明這才發覺她的坐鞍都染滿了血,由不住嚇了一跳,彩綾苦笑著把身上的斗篷拉下來,向著卓君明搖了一下頭,示意他不要出聲。她一向稱強好勝慣了,自不願以傷病示人,卓君明看在眼裡,心中好生難受。
  蔡家老店門側搭有一個茅草小棚,是專為南來北往客商釘馬掌的鐵匠鋪,叮叮噹噹打鐵的聲音,傳出甚遠。一個毛頭小子由棚子裡鑽出來,過來就拉二人的馬,問明了卓君明是住店的,回頭向著裡面吆喝一聲,也沒聽清楚他叫些什麼,即見由店裡跑出來一個夥計,乍看之下,不知是個什麼東西,原來那夥計,披著一整塊羊皮,只在皮上挖一個洞,把頭鑽出來,整個身子連兩條腿,全都遮在羊皮裡面。猛看過去,真不禁嚇上一跳。
  卓君明叫他開兩間房子,那個夥計用十分驚異的目光,打量二人幾眼,才轉身向店裡步入。
  荒村小店,談不到什麼排場,光線也不好,大白天屋子裡還點著火把,油煙子把四面牆壁熏得黝黑。這個翻穿羊皮的夥計也看出了來人是兩個闊客,特意為二人找了兩個上好的潔淨房間。所謂上好的潔淨房間,其實也不怎麼乾淨,只是在黝黑的牆壁上多貼了一層桑皮紙而已,房子裡除了一張炕(註:北方人冬季多睡炕,外系泥灰,內裡燃薪,以供取暖),只有一張破八仙桌,兩把椅子。
  卓君明把一間較為乾淨的讓給彩綾住,特意叫那個夥計把被褥重新換過。
  郭彩綾實在支持不住,合衣倒在炕上。
  卓君明服侍她喝了一碗茶,發覺到彩綾臉上燒得通紅,不由大驚,道:「姑娘你病的不輕,得找個大夫來瞧瞧才好!我這就去。」
  說罷正要站起,郭彩綾卻喚住他道:「卓兄,你先別急著找大夫,還是先到紅水晶客棧裡去把那幾個可憐的女人安置一下才好……」
  卓君明歎息一聲道:「姑娘你真是菩薩心腸。這些事,我記住就是了!」
  彩綾點頭道:「紅水晶客棧裡還有我的一些東西,有我爹留下半瓶靈丹……還有……」
  「還有什麼?姑娘你只管關照就是了!」
  彩綾輕歎一聲道:「還有那匹寶馬黑水仙,你找著給騎回來吧。」
  提起了這匹黑水仙,卓君明不禁連想到了寇英傑,心裡未免有所感觸,彩綾更似觸及了滿腹辛酸,眼睛一紅,差一點流下淚來。她怪不好意思地強作微笑道:「這匹馬是寇師哥留下來的,總不好在我手裡丟了……」
  卓君明點頭道:「姑娘你安心養病吧,寇兄弟既然已現了俠蹤。早晚總會遇見他!」
  彩綾苦笑了一下,想說什麼,一時未曾說出。儘管在病傷之中,看上去她仍是那麼的美,一蓬青絲烏雲似的披在肩上,彎而細的兩道蛾眉微微的彎著,挺著鼻樑,直直的拉下去,卻將玉白粉搓的面頰分成了陰陽兩面,在壁燈的映襯下,尤其有一種朦朧的美。她那麼半支著臉,睫毛下搭著,方才揮戈懲凶,躍馬狂奔的那種豪勁兒,已不復存在,剩下的只是那種閨房處子的靜態美。依人小鳥的那般溫順。
  卓君明幾乎不能再注視下去了,他內心鬱積著過多的感傷,想到了眼前自身的遭遇,頓時有置身冰炭之感。退後一步,他抱拳道:「姑娘自重,我這就去一趟,大概在天黑以前,也就可以趕回來了!」
  彩綾感激地點頭道:「謝謝你。」她似忽然想到了什麼,喚住他,道:「卓兄……」
  卓君明道:「姑娘請吩咐!?」
  彩綾微笑了一下道:「我忽然想起了那個翠蓮,你何不把她一起接來?」
  話才出口,即見卓君明臉色倏地一變,一種既驚恐又悲慟的表情,猝然使得卓君明身子如同木刻石塑般地怔在了當場。
  彩綾吃了一驚,撐起身子來:「卓兄……你怎麼了?」
  卓君明像是在努力克制著自己,臉上強作出一副微笑,那種笑未免太牽強了。
  彩綾驚訝地道:「卓兄……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卓君明緊緊的咬了一下牙齒:「姑娘,翠蓮她……她已經死了。」他似乎再也忍不住內心的淒愴,說了這幾個字,忍不住垂下頭,兩行淚水奪眶而出。
  彩綾忽然呆住了:「死……了?」她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說那個叫翠蓮的姑娘她死了?」
  卓君明緩緩抬起頭來,他雙目赤紅,目神裡充滿了極度的傷痛與仇恨,汩汩的淚水點滴濺落下來。
  彩綾支撐身子,再追問道:「就是那個要與你成親的姑娘她……死了?」
  卓君明點點頭,抬起手,把掛在臉上的淚水抹乾淨。
  郭彩綾噢了一聲,緩緩垂下頭來。
  「是李快刀下的手!」卓君明恨惡的緊緊咬著牙齒:「他竟然對一個可憐的軟弱女子下此毒手。」
  「可是為什麼呢?」
  「因為要對付我。」卓君明冷冷地道:「李快刀打聽到翠蓮與我要好,知道我要把她救出火坑,所以就叫人下這個毒手!」
  彩綾沒有說話,她眼睛裡閃爍著一種凌厲,由她目神裡所表露出的那種憤慨判斷,她恨惡李快刀的程度,絕不在卓君明之下,甚至於猶有過之。良久,她才抬頭吶吶地道:「你看見她了?」
  卓君明點點頭:「屍體就在她房子裡……可憐她身中七刀!」卓君明痛苦地道:「這都是我害了她……她要是不遇見我,又何會落得這般下場?」
  彩綾苦笑了一下,同情地看著他:「事情既然已發生了……卓兄你要想開一點!」
  卓君明表情異常冷酷,他雖然不再流淚了,可是那張臉看上去卻是沉痛,緊緊地咬著下唇,幾至於咬出血來。
  彩綾想安慰他,可是一時卻又不知怎麼說才好。
  兩張充滿了悲憤、傷感的臉,木訥的相看著。
  像是忽然觸及了什麼,卓君明點頭道:「姑娘休息吧,我走了!」
  風門拉開又關上,留下了滿室的沉痛與肅殺。
  勉強地吃了半碗麵,彩綾只覺得身子異常的乏力。
  冬日天短,不知不覺裡,天已經黑了。
  卓君明還沒有回來,還沒有帶回來她要的藥,她感覺到病勢的益形加劇,頭暈得幾乎支持不住,全身骨節,酸疼得都像是要散了開來,禁不住發出了呻吟。
  窗外風蕭蕭,桑皮紙的窗戶,被吹得呼嚕嚕響著,不時竄進來幾股冷風,襲在人身上,真有如冷箭一般的銳利。
  她蹣跚地下了火炕,把窗戶關緊了,才發覺到貼在窗框子上的桑皮紙,有許多已經破了,關上和開了沒有多大的差別。
  不過才走了幾步路,她已經難以支持,全身發軟,發燙,嘴裡更是乾渴得很。恍餾裡,看見了八仙桌子上的那個盛有茶水的瓦壺,想著要過去倒碗水喝,勉強地走過去,才拿起壺來,只覺得一陣子天旋地轉,一跤栽倒地上,頓時人事不省。
  午夜時分,天更黑,風勢更緊。
  窗框子被西北風刮的咯吱咯吱的響,風裡滲含著小石頭子兒,吹打在瓦面上,刷啦啦的那種聲音,讓人感覺到今夜所刮的那種風,非比尋常!
  蔡家老店陷於一片黑暗裡。
  兩排竹舍,在驟風裡微微搖晃著,發出一片轟隆聲,像是隨時都會倒塌下來。畢竟,它還屹立著,並沒有真的要倒下來。
  彩綾恍惚的驚醒過來,只覺得身上異常舒泰,那種舒泰的感覺,並不是全身一致的,而是局部的,隨著一種奇怪的力量導引著,所到之處,酸疼頓止,那種感覺,像是一雙有力而又拿捏得當的手,正在身上按拿著。她隨即不自覺的,發出了微微的呻吟聲,濃重的睡意,仍在侵襲著她,只是她實在不得不睜開眼觀察眼前所發生的一切。
  那雙手實在拿捏得太舒服了!隨著那雙手十指的靈活運用,更似有一種極其溫和的勁道,奇妙的灌流到她身體裡面,從而洋溢起她體內所潛伏的真元內力,頃刻間上下貫通,彷彿全身的穴道全都為之通暢了。
  毫無疑問的,那必然是一雙男人的手!這個念頭一經掠過彩綾模糊的意識,頓時使得她為之大吃一驚,倏地睜開眼睛。首先映入她眼簾的是懸在牆上的那盞昏暗的油燈,即使火焰並不強烈,在猝然接觸之下,也使得她目光為之一眩,緊接著,她就看見了一個人,一個身著玄色外氅,面系黑巾的長身漢子偉昂的站立在她面前。
  這漢子正自穩重專心的運施他的一雙手,隔著一層外衣,在她身上各處拿捏著。雙方目光乍然交接之下,彼此都似乎吃了一驚。
  黑衣人正在運轉的一雙手,忽然停住了,他那雙露出在面巾之外的眸子,這一刻交織著極為錯綜複雜光采,似喜又驚,又憐又怯……紊亂的目神裡,更似包含著無比的情意,傷感與迷惘。
  郭彩綾怔了一下,繼而睜大了眼,等到她確定了眼前所看見的,絕非幻覺,而是實在的,她的驚訝才突地表露出來:「你是……誰?」隨這聲問之後,她倏地欠身坐起,只是不知內力不繼抑或是黑衣人加以制止,總之,她的身子才僅僅有探起來的意識,卻立刻化為無形。
  黑衣人的一雙手,正撫按在她前軀的俞海穴上,從那雙手掌裡流灌進大股的熱力卻將她欲聚的真力整個的包在了一團。
  「綾姑娘!你還不能動。」說話的聲音,壓得那麼低,像是在掩飾些什麼似的。
  彩綾果真就不動了。事實上她全身的各處穴道,氣脈,全在這人的一雙手掌控制下,這人如果真要不懷好意,探手之間,即可取其性命。
  對於一個練武的人來說,這真是一種莫大的悲哀,也是最無可奈何的一種忌諱,此時此刻,「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即使你有托天盤地的威力,又能奈何!所可告慰的是,黑衣人似乎並沒有存什麼歹意。這一點,似乎可以認定。
  然而,對於郭彩綾來說,驚嚇固所難免。豈止是驚嚇,這裡面還包藏有無限的羞窘與忿怒,一個自視極高,守身如玉的少女,絕不容許異性輕易地接觸自己身子,況乎這人顯然已在她全身上下任意地摸按一通。羞忿,一時間使得她面飛紅潮:「你……你到底是誰?」目瞪著他,她整個的軀體幾乎在顫抖:「你要干……什麼?」
  黑衣人一雙精銳的眸子注視著她,深邃的目光裡,顯示出無比的關懷,他沒有說什麼,兩隻手繼續運行著。運用他的一雙掌心,飛快的轉動著,掌心所接觸之處,全系她身上的各處穴道,隨著這人運動的雙掌,立刻她通體大為舒暢。黑衣人以行動代替了他的答覆,彩綾頓時息止了內心的疑惑。
  只是,即使對方是心懷善意的為自己醫治病痛,他這樣莽撞的作風,也不可原諒。郭彩綾疑惑雖去,心裡還生著老大悶氣,她睜著大眼睛,狠狠地瞪著他,希望對方能夠由自己的眼神裡,判別出不友善,從而知趣罷手。但是,她的這種願望落空了,因為對方根本就不再看她一眼,他只是聚精會神的在運轉著他的雙手。
  漸漸地彩綾就體會出來,這人的手法迥異,而且,使她感覺更驚異的是,對方顯然有一種不可思議的奇異內功,那種內功妙在即使見多識廣的郭彩綾,也分辨不出它的行徑與路數。須知彩綾出身武術世家名門,一身武功,得其父郭白雲親授手傳,一身內外功造詣,足可獨步當今,睥睨武林,以她造詣來說,縱使當世仍有許多她未必能擅精的武功,卻斷斷不會幼稚到即使連這種武功名字也叫不出來的地步。眼前,她顯然就遇見了這個使她想不通的問題。這個人所施的究竟是一種什麼功力?透過黑衣人的手掌,所傳遞出來的內功,顯然有冷、熱兩種不同的極端,這兩種截然不同的力道,何以能同時匯融於同一雙手掌心裡,這卻是彩綾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的。
  顯然,黑衣人左掌心所運施出的是極熱之流,右掌心所吐出的,卻是極冰之流,妙在這一熱一冷兩道功力配合得恰到好處,熱氣在先,冰氣在後,二氣分功,各具其妙。就在冷熱兩種功力氣流運施之下,郭彩綾身上的關節俱都一一為之啟開。郭彩綾很快就體會出來,對方所以要這般的施展,主要在於激盪起她身上潛伏的內在元力,從而使得她元氣聚結充沛。
  這種治癒傷病的手法,實在極其高明,絕對不同於一般,一般醫者也萬萬不能模仿。漸漸地,彩綾身上已見了汗,同時她對於這人的忍耐力,也達到了極點。
  她絕不能容許對方這個陌生人這般放肆,即使他是好人,也要自己允許在先。所幸,就在她將要發作之前,黑衣人陡然的停住了雙手,並且向後退開來。也就黑衣人散開雙手的同時,郭彩綾才感覺到身體內的內力猝然集結一氣,她倏地欠身坐了起來。
  「行了!」黑衣人口氣裡微微現出一些疲累:「我已用極功力,為姑娘打通了全身穴道,再服用令尊靈藥之後,休息幾天,即可痊癒。」
  彩綾在對方提到靈藥二字時,目光一轉,已清楚的看見自己遺忘在紅水晶客棧的那瓶丹藥,正置在桌面上,她不禁更為吃驚。莫非眼前這個蒙面的黑衣人,是卓君明所喬裝的?
  不!絕對不是!卓君明無須要這麼做,也不必要!
  「你到底是誰?」彩綾那雙驚異的眼睛,上下打量著他:「再要不說出實話,你可別怪我要對你失禮了!」
  那人不作表情,事實上即使他有所表情,礙於懸在他臉上的那層面巾,也難以窺知。像是久別了多年的親人故友,那雙目神裡,所表露出來的只是無比的關懷,親切,以及更深的情意。只是這些表情對彩綾來說,卻是一時難以體會出來罷了。
  「你……」彩綾看著他大為驚奇的道:「你到底是誰?快說!」
  黑衣人在彩綾咄咄逼問下,更似難以出口。他表情必然十分窘迫與尷尬,在彩綾的逼問下,他情不自禁地向後退了兩步。
  「不許你走!」郭彩綾大聲地嚷著,雙掌向後一按,身子已平竄起來,像是一片雲般的飄落門前。
  黑衣人眸子裡驚得一驚,道:「姑娘,你還不便施展功力!」
  彩綾大聲道:「不要你管!」她長髮披散,蒼白的臉上顯出了無比的驚疑:「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要蒙著臉……?」
  黑衣人身子抖顫了一下,他的情緒必然十分的激動,在彩綾一再的逼問之下,更顯得張惶失措:「姑娘……你又何必多問?我確實是沒有惡意……姑娘珍重,我告辭了!」說罷身形一閃,待向窗外撲去。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50:34

  郭彩綾顯然防到了有此一著,不待他身子撲到,先已閃身眼前,冷笑一聲,纖手猝出,快如電閃的直向黑衣人臉上抓去。她顯然是想抓下對方臉上的黑巾,一探對方廬山真面。纖手猝出,五指尖上傳遞出凌人的尖銳力道,以此功力,簡直無須手指真的抓實在,只憑傳出五指尖上的無形力道,也能夠揭下對方那方面巾。
  然而這個黑衣人,卻端的不是易與之輩。
  這個人非但不是易與之輩,簡直具有罕世的身手,就在郭彩綾透著凌人力道的五根纖指眼看著已將觸及黑衣人面門的一刻,後者身勢霍地向後退了一步,卻並沒有閃躲的意思。
  彩綾心方一喜,五指抓動之下,眼看著即將把對方臉上黑巾抓下來。驀地,感覺出透過黑衣人全身上下,傳出了一股無名力道,郭彩綾立刻感覺出一層莫大的阻力,像是一幢無形罩子,一下子將對方全身上下罩定。
  這種無形的內集功力,是內功達到頂點之後,才可有所表現,對於彩綾來說,原不是稀奇,只是黑衣人的這種防身潛力,顯然別具一格。就像方纔他用以引渡彩綾身上的那種氣機一般,除了應有的強大阻力之外,更有一種奇熱炙膚的感覺。
  郭彩綾五指一觸之下,幾乎有置手於爐火的感覺,一驚之下,忙的縮回手來,黑衣人把握住此一刻空隙,倏地側身,向門外撲出。
  立刻郭彩綾就感覺出那種強大的力量,含有奇熱如焚的那種奇異力量,像是一堵牆,一座山那般的巨大不可撼搖。郭彩綾就算是身上沒有傷,也未曾生病,面對著如此軒然凌人的巨大力道,也是萬萬阻擋不住。她身子不由自主的被這種力量向一邊蕩了開來,那扇門更不例外,隨著黑衣人前進的撲勢,尚還離有數尺,隨即自動的敞開來。
  黑衣人就像一陣風似地掠了出去,「呼!」一般驟風狂飆而出,房門在一度敞開之後,迅速地又關上,發出了匡噹一聲巨響,整個房舍都連帶的為之一震。似乎威力尚不止如此,隨著黑衣人去勢之後,房子裡旋蕩起一股疾風,那盞懸掛在壁間的豆油燈,在長焰一吐之後,頓時為之熄滅,房舍裡頓時漆黑一片。
  郭彩綾顯然為之一驚,這一驚純係驚於黑衣人那不可思議的罕世絕功。她驀地撲過去,開門縱出。院子裡一片漆黑,狂風下飛沙走石,哪裡還能看見對方人影?郭彩綾身形再閃,縱上了瓦面屋脊,環目四顧,依然看不出對方黑衣人絲毫蹤跡。
  夜風呼呼,吹得她陣陣發冷,她確知,以黑衣人的那身功夫,即使是自己不曾負傷生病,想要追上他,也是萬難。說句實在話,她自幼活到現在,像方才黑衣人那麼傑出功力之人,確信還是第一次見過,若論來去身法之快,即使父親郭白雲在世也未見就能勝得過他。一時,她幾乎呆住了。站在屋脊上,發了好半天的愣,一陣冷風襲過來,使得她機伶伶打了個寒顫,才驀地又回到了現實。懶洋洋地飄身落地,一腳輕~腳重的摸黑回到了房間裡,找到了火摺子點燃了燈,這個人真使她無比的困惑!
  他到底是誰?
  誰又會這麼好心來為我治病呢?
  想到了病,猝然才使得她覺出自己身上舒服多了,而且負傷的胯股部位,也似不如以前那麼疼痛,用手一摸,不禁暗吃一驚。原來先時負傷之處,顯然已經過一番重新包紮,而且由傷處一片清潔的特殊感覺裡可以斷定必然已經過一種新的藥物敷治。這一切,當然毫無疑問的是黑衣蒙面人所為。想到這裡,郭彩綾的臉,可就情不自禁的紅了。羞急之下,使得她出了一身冷汗。一個姑娘家,竟被別人剝光了衣裳,上藥包紮……簡直是羞人的事情。
  黑衣人縱然是義行不顧細節,但是在身受者,守身如玉的郭彩綾事後想起來,卻是羞憤難當。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會睡得這麼死,以至於在黑衣人動手做這些動作時,自己居然毫無知覺。然而,立刻她就明白了這其中的道理:對方黑衣人在動手為自己上藥治療時,必然先以點穴手法,使自己沉睡於無知境界,然後才與以治療。
  羞、驚、怒、忿、懊惱、慚愧……說不出的各樣感覺,一股腦地岔集在她心裡,她真想倒頭痛哭一場。如果眼前那個黑衣人重現眼前的話,她必然會毫不考慮的撲過去向他猝使殺手。然而眼前,她卻只能獨個兒的在這裡生著悶氣。想著想著,兩行熱淚情不自禁地滑下了兩腮。
  忽然,她的眼睛接觸到室內的兩張座椅上,意外的發覺到自己遺忘在紅水晶客棧的行李革囊,連同自己的一口心愛長劍,俱都陳列面前。這些東西,她曾面托卓君明代自己去取回來,莫非卓君明已經回來了?不會,如果卓君明真的回來了,他斷斷乎不會冒失的就這麼進到自己的房子裡,而且,他就睡在隔壁的房間裡,豈能對於方纔所發生的一切充耳不聞。這麼一想,思慮的焦點立刻又集中在方纔那個黑衣人的身上。從方才黑衣人囑咐彩綾服食她父親留下的靈藥一節推想,對方黑衣人對她的動態,分明知悉甚清,簡直瞭若指掌。
  郭彩綾思慮漸漸冷靜下來,對於這個人,她繼續地推想下去,眼前恍惚的記起了那人的一切,那人的身材、儀態……最後憶記到那人精光四射的一雙眸子。她反覆的回憶著那雙眼睛,思慮的觸角越發的敏銳,漸漸地,她臉上泛起了一種激動,蒼白的面容上,泛起了一絲紅暈。敏銳的思索力,幫助她在一團亂絲般的千頭萬緒裡忽然找到了那個絲頭。
  一時間,她顯得那麼激動,無比的羞、窘、憤、怒,一股腦地都化為烏有,代之的卻是一陣狂喜。她幾乎跳了起來:「寇英傑!」
  她心裡大聲的呼喚著:「一定是他,寇英傑!」所有的疑惑迷團,就在她想到了寇英傑三個字時,立刻為之煙消雲散。她的心跳動得那麼厲害,如非是她反覆回憶證實了那雙露在黑巾外的眼睛,毫無疑問必是寇英傑,她幾乎不敢相信這是事實。如非是她先已聽卓君明說過,外界對於寇英傑種種的離奇傳說,她也萬萬不敢相信,那身負罕世奇技的黑衣人就是寇英傑。有了兩重關鍵,再經過她進一步反覆推敲的結果,她已經可以斷言,那個黑衣人正是自己朝思暮想,夢寐以求的寇英傑。
  她幾乎喜悅的哭了起來!然而,在一度極劇的喜悅之後,心情又重回復到了淒涼。原因是他又走了!
  又怎麼能知道,他這一走還再回來?說不定又像以前一樣,他這一走,很可能又是長年累月的渺無音訊,這麼一想,她頓時如同置身寒冰,心裡遺憾、紊亂,簡直非言語所能形容。就這樣她憂一陣,喜一陣,一回傷心,一回斷腸,幾像是著了魔似的。
  不知不覺裡,天竟然微微的亮了。
  郭彩綾就像是變了一個人兒似的,這一夜,她還渴望著寇英傑的重現,不只一次的,她推開了窗扇,向著漆黑的夜色裡凝望著。
  她失望了!
  小店裡已經有人起來的聲音。
  郭彩綾獨守了一夜之後,重新興起了濃重的睡意,不覺倒向熱炕。這時候,卻聽見室外有敲門的聲音,卓君明的聲音。
  「姑娘睡著了麼?」卓君明急促的聲音道:「是我,卓君明。」
  彩綾頓時精神一振,坐了起來,道:「卓兄請進來。」一面說著,她隨即下了炕頭。
  卓君明推門步入,形容至為疲憊,但是當他目睹著彩綾的神情煥然,不禁怔了一下:「姑娘你的病……」
  「好多了!」郭彩綾微微苦笑道:「卓兄請坐下說話!?」
  卓君明目光一轉,看見彩綾的行囊及寶劍俱都置在桌上,臉色更為驚異,隨即坐下。
  郭彩綾道:「卓兄你才回來?」
  卓君明點頭道:「姑娘這是怎麼回事?我去為姑娘索取衣物馬匹時,店中人發覺到連同那匹黑水仙寶馬,俱都無故失蹤,我只當是他們有意侵吞,原要給他們好看,後來見他們哭死哭活,情形又似不像,是以我又到李快刀住處搜索他的蹤影,也不見他回來。」
  彩綾關心問道:「那些可憐的婦人呢?」
  卓君明點頭道:「姑娘放心,我已遵從姑娘的吩咐,將李快刀現有有財物,悉數分給她們,可以變賣的東西,也叫她門任意取拿,打發她們去了。」
  彩綾這才稍微安心的點點頭。
  卓君明冷笑道:「我找李快刀不著,一怒之下,把他的妓院賭館都拆了,等了他半夜不見回來,因為惦記著姑娘的病,這才匆匆轉回來。」他奇怪的打量著彩綾的行囊各物,道:「看來姑娘的東西都已取了回來,那匹黑水仙寶馬,也好好的拴在糟裡,這又是怎麼回事?」
  彩綾倒不曾知道那匹愛馬黑水仙也已牽回,聆聽之下微微一驚。她不禁又想到了蒙面的寇英傑,內心更有說不出的惆悵淒涼,眸子一紅,差一點落下淚來。
  卓君明一時為之墜入五里霧中,怔了怔道:「姑娘……這……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彩綾忍著淚看了他一眼。「你不知道……在昨天夜裡,已有人來過了……」
  「誰來了?」
  「是……」寇英傑三個字幾乎已經出口,臨時卻又吞在了肚子裡,搖了一下頭,說道:「我也不知道。」
  卓君明更迷糊了,只是看著她發愣。
  「我猜想他是……寇英傑。」
  「寇英傑!」卓君明大吃一驚,臉上現出了一片喜色:「他來了!在哪裡!」
  彩綾苦笑著搖搖頭,輕歎一聲,道:「他又走了!」
  卓君明呆了呆道:「姑娘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說清楚一點好不好?」
  彩綾緩緩抬起頭,冷冷地道:「我也說不清楚,因為到現在為止,我也只是猜想而已,當時他是蒙著臉,僅僅露出一雙眼睛。」
  卓君明失望的道:「那姑娘又憑什麼猜想他是寇英傑?」
  「我是憑他的聲音,和神態……」一時間,她眼睛裡似乎又看見了那個蒙面人的影子,腦子裡不禁又追憶起那人所說的每一句話。頓時,她臉上的神色,充滿了自信。「是他……」她吶吶道:「一定是他。我聽出了他的聲音,也認識他那雙眼睛。」
  卓君明怔了一下興奮的道:「既然是這樣,他又為什麼不留下來?他上哪去了?」
  彩綾苦笑。低下頭冷冷地道:「也許他不想再見我,也許還有些什麼別的原因。」
  卓君明頓時不再吭聲。他雖然不知道彩綾與寇英傑之間發生過什麼事,可是很顯明他們之間必有芥蒂。至於詳情如何,自己卻不便過問。
  彩綾隨即把昨夜所發生的一段經過摘要訴說了一遍。
  卓君明聽完之後,默默地點頭道:「姑娘這麼一說,我看也是寇兄弟不會錯了。」
  彩綾苦笑道:「一年多不見,想不到他的功力竟然精進如此,以我目前功力來說,簡直難以望其項背,實在令人出乎意料!」
  卓君明不勝嚮往的道:「這就是所謂的士別三日,刮目相看,只可惜昨天夜裡我不在,要不然我一定不會讓他輕易地離開。」
  「不過,」他接著說:「姑娘不必懊喪,我想他一定還會再來的。」
  彩綾道:「為什麼?」
  卓君明道:「他對姑娘一定放心不下,我想在你病勢未曾痊癒以前,他不會離開的。」
  郭彩綾搖搖頭,苦笑著不再多說。
  卓君明忽然一笑道:「無論如何,這總是一個好消息。姑娘用不著擔憂,暫時好好在這裡養病,要是寇英傑現身與我們一見,那是最好,要不然這裡的事情一完,我們就找他去,他總不能真的狠心不與姑娘你見面。」
  彩綾輕歎一聲,站起來,緩緩踱向窗前,向外面凝望著。在昔日,她根本就無從體會傷感二字,可是如今,卻飽經折磨,憂傷的情緒一再的折磨著她。把她個性裡的那些有尖有稜的部分都磨平了。對於寇英傑,她真有千種愧疚,萬般懺悔,另外更多的卻是感情上的依戀。這麼多的情緒困擾著她,使得她每一念及,即會迅速地陷入痛苦的深淵而難以自拔。
  她只是愣愣地向外面看著,心裡像是壓著一塊鉛那麼沉重。
  卓君明冷眼旁觀,豈有看不出這番微妙的道理?他心裡深深的滋生出同情,對於寇英傑與郭彩綾之間的戀情,他不再有任何非分的感觸,只是衷心的祈求著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這種高尚感情的昇華,是在翠蓮死後才使他有所徹悟。看著彩綾這副樣子,他心裡更有說不出的難受,一時卻也不知道再說些什麼才好。
  「姑娘的傷病還沒有完全好,多休息吧!」卓君明道:「我就在隔壁房子裡,有事隨時叫我就是。」
  彩綾回過身來,點頭道:「謝謝卓兄。可有那個鷹千里的消息?」
  卓君明忽然一怔道:「有,姑娘不提起來,我還幾乎忘了!」他又坐下來道:「我正要告姑娘,紅水晶客棧裡的人,都盛傳那個宇內十二令的鷹總管鷹千里已經來了!」
  「啊!」郭彩綾顯然吃了一驚:「這是真的?」
  卓君明道:「詳細情形,我就不知道了,不過據客棧裡一個姓劉的管事告訴我說,鷹千里確實已經到了,並且說李快刀就是趕下來跟他見面的!」
  郭彩綾冷笑道:「很可能。好呀,這個姓鷹的我更恨,他來的正好,倒省了我再去找他了。」
  卓君明自然知道寧內十二令的總令主鐵海棠與郭家的仇恨,郭彩綾之恨惡鷹千里,是必然的,只是他久聞鷹千里其人,料必一身武功定是了得,彩綾目前又在傷病之中,一個失策,保不住就會在他手中吃虧,這倒是大意不得。當下他道:「姑娘目前養傷第一,一切等身子復原以後再說,姑娘你休息吧。」說著他遂由椅子上站起來,抱拳告辭。
  彩綾道:「卓兄你上哪裡去?」
  卓君明道:「姓鷹的既然來了,我們大意不得,我打算在這附近查訪一下,看看有沒有他們蹤影,一切等姑娘身子復原以後再說。」
  彩綾感激的點了一下頭,卓君明退身自去。
  須臾店小二送來了洗臉水,侍候彩綾漱洗。用過早餐,郭彩綾也情知大敵當前,不敢掉以輕心,遂安心在房中養病,不再外出。
  渭水與蔡家坡一水相隔的高店,一夕之間,來了幾個特殊武林人物:鳳翅鐺關雪羽、雪豹子白勝、一掌金錢念無常,再加上那個位重權高,職掌宇內十二令總提調的鷹千里。這幾個主兒可都是當今武林黑道上響叮噹的角色。
  四個人如今雖是都在宇內十二令食俸當差,可是在投身宇內十二令以前,已都是各有盛名,鳳翅鐺關雪羽出身長白山,雪豹子白勝是關外巨寇,也是一名獨行大盜,比較起來倒是那個一掌金錢念無常出身還算正常一點,他是昔年襄樊武林名門「念子幫」的嫡傳弟子,只是後來亦不免失身草野,落草為寇。
  如今他們可以當得上發跡了。誰叫他們跟對了主子,那位宇內十二令的總令主鐵海棠。
  當今天下,黑白兩道,無論你是什麼角色,提起了這位鐵總令主的威名來,無不談虎色變,要你倒抽上一口冷氣。水漲船高,連帶著他手底下的這些人,無不神氣活現,莫怪乎鐵總令主自今秋以來,要重劃勢力範圍,將宇內十二令擴大為宇內二十四令,較原先擴大了一倍。深入中原內陸,邊及荒外沙漠,無不有他的組織存在。
  組織系列依序是「總令壇」,下轄「二十四分令壇」,每一分令壇設令主一人,下分為四舵,各設舵主一人,除去總令壇的天、地、乾、坤四壇分別總管各事,另有組織以外,只是這直系二十四令,九十六舵,蛛網也似的遍佈各處,總人數在萬人以上。
  這麼龐大的黑道組織,端的是武林罕見,稱得上曠古鑠今,鐵海棠稱霸天下武林的用心,至此已是昭然若揭,人人得見了。莫怪乎凡是得能在宇內十二令佔有一席之地的人物,也都自比為朝廷命官一般的風采,耀武揚威,神氣活現的不可一世。
  話再繞回來,剛才所提到的這三個人:關雪羽、白勝、念無常,就是標準典型的這類人物。由於總提調晴空一隼鷹千里在總令主面前的保薦,這三個人如今可都是令主的身份了,鷹千里帶著他們三個巡視一周之後,特意的來到了高店這個地方歇腳。高店在他們組織裡是屬於長白令的轄區,長白令的分壇也就設置在這裡。鳳翅鐺關雪羽也就是長白令的令主。
  鷹千里之所以能與李快刀這個人勾搭為奸,主要全靠鳳翅鐺關雪羽這個人居中拉的線。以鷹千里、關雪羽這類人如今的身份,李快刀想結識他們自然是高攀了。鷹千里當然不會白白結交他,好在李快刀有的是錢,只為了培植他成立一份武力,李快刀少說在鷹千里身上就花了十萬兩銀子。
  錢對於任何一個人來說,都不會嫌多的,姓鷹的嘗到了甜頭,食髓知味,第二度捲土重來,下榻在老地方,高店的鐵記馬場。
  鐵記馬場也就是長白令令壇所在地,明面上是經營販馬的生意,暗地裡卻是幹著附近五百里內外黑道生涯,馬場的場主也就是長白令的令主,場子裡的任何一個人,也無不深通武功,是不折不扣的馬賊。
  鐵記馬場裡,由於總提調鷹千里,連同白勝、念無常這幾位貴客的忽然光臨頓時熱鬧了起來。幾乎在同一個時間裡,紅水晶的那位大東家李快刀也趕到了這裡,他可不是湊熱鬧來的,是逃命來的。
  聽完了李快刀一番訴說之後,鷹千里漫不經心地往天上噴出了一口煙,他輕蔑地在聽、大刺刺地倚坐在鋪有鍛墊的太師椅上,一雙細長的眸子,微微瞇縫著,隆起的背部,乍然看上去就像是背了個包袱似的累贅。一年多不見,他的頭髮都白了,只是臉色看上去卻是那麼的紅潤,十根手指上也都留著長長的指甲,一副雍容華貴形象,哪裡像是身藏絕技的武林中人。
  另外幾個人,俱都在座。那位紅水晶的大東家李快刀,卻像是鬥敗了的公雞,一副懊喪神情。
  聽了李快刀這一番訴說之後,鷹千里慢條斯理的喝了一口茶,卻把一根講究的白銅旱煙袋,在火盆上輕磕著,發出了一陣清脆的響聲,這才開口說話:「你是說,那個姓郭的丫頭來了!?」
  「是她!」李快刀猶有餘悸的道:「他們都管她叫玉觀音,這個女人可是厲害得很!鷹爺你老可曾聽說過麼?」
  鷹千里茲茲有聲地吸了兩口,冷笑著由嘴裡吐出白煙,道:「聽說過。哼!多新鮮!」
  鳳翅鐺關雪羽在一邊呵呵出聲笑道:「李大掌櫃的,這一趟,你算是沒有白來,這個丫頭,也正是我們要找的人,你倒好好說清楚了!」
  姓關的四十開外的年歲,豹頭環眼,身材不高,卻生有一叢繞口的落腮鬍子,比起形容猥瑣,小鼻子小眼睛的雪豹子白勝來,可就魁梧多了。
  李快刀似乎精神一振,道:「這個姑娘,身上帶著病,可是還真厲害,我手下的人,竟然沒有一個是她的對手。」說到這裡,由不住歎了一口氣,苦笑著又道:「不瞞四位說,貴幫的常、許、劉等四位師父,也都不是她的對手,先後都遭了她的……毒手。」這幾句話頓時使得各人一驚,鷹千里的那張臉,忽然就像是罩了一層冰般的冷。
  「什麼?」他的煙也不抽了:「你是說我們派去的四個人,全部死了?」
  李快刀那張大胖臉,一時間漲成了紫水晶的顏色,期期難以出口的點了點頭。
  鷹千里霍地怒立而起:「混蛋!」
  李快刀嚇得也跟著站起來,肥胖的身子一個勁兒的打著哆嗦:「鷹爺!開恩!」嘴裡說著,一雙膝蓋直打戰,差一點就要跪下來。
  雪豹子白勝看出了瞄眼,噗哧一笑道:「大掌櫃的,你用不著害怕,我們九爺也不是發你的脾氣,他老人家是在生那個姓郭的丫頭的氣,你請坐!」
  李快刀心裡才鬆了口氣,哆哆嗦嗦地坐下來,白胖的大肥臉上沁出了一層冷汗。這些主兒,他可是領教過,一個不高興,瞪眼殺人,可不是好玩的!
  「鷹爺,」他結結巴巴地道:「這裡面,另外還有一個姓卓的……」
  鷹千里冷笑一聲,又坐了下來,一聲不吭的抽著煙。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50:52

  鳳翅鐺關雪羽接嘴道:「卓什麼?」
  李快刀用力的擠著他那雙豬眼,總算被他想起來了。「叫卓……君明!」他說,「這個人跟那個玉觀音是一路的,厲害得很。」
  鷹千里徐徐地噴出一口煙,又恢復了他倨傲的神態,他冷笑著搖搖頭,表示沒有聽說過這個人。
  「不錯,有這麼個人!」一直沒開口說的的一掌金錢念無常卻在一旁搭了腔。這個入黑紫的臉膛,五十出頭年歲,兩道黑長的濃眉向上斜挑出去,目光炯炯有神,表情沉重而陰霆。「九爺應該聽說過這個人!」他轉過臉向著鷹千里道:「在關外,以養馬起家的卓七爺,九爺會不知道?」
  鷹千里頓時表情一怔,道:「卓鐵宣,會是他?」
  「當然不是他!」念無常陰森森的笑道:「是他的寶貝兒子。」然後他冷冷地接下去道:「不錯,這個人我知道,一身功夫,自稱打遍關外無敵手,人稱卓小太歲,仗著家裡有錢,到處吃喝玩樂,結交了許多三教九流的朋友,一身本事也確實不錯!」
  提起卓小太歲來,在座各人似乎都恍然記起。
  鷹千里緩緩地點著頭:「卓小太歲,晤!我知道這個人,我知道。」
  風翅鐺關雪羽點頭道:「這個人聽說每一年都參加在秦州舉辦的賽馬會,還有一匹叫紫毛青的好馬,你說卓君明我不知道,說卓小太歲,我可就知道了。」
  李快刀如喪考妣的在一旁歎息道:「我的買賣,如今可都砸在了這男女兩個人身上了,全都完了……」
  鷹千里沉著聲音,嘿嘿笑道:「現在我知道了,總共不就只是這兩個人麼?」
  李快刀點著頭,苦著臉道:「兩個人已經要我的命了!」
  鷹千里慢慢吞吞地道:「現在我們來了,你可放心,明天一早,我們就陪著你一塊回去,姓郭的丫頭,跟那個姓卓的不來則已,再要敢來,哼哼,管叫他們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李快刀神色一振,立刻站了起來,向著鷹千里,作了老大的一個揖:「一切全仰仗你老了!」
  鷹千里冷森森地笑著,目光如隼的注視著李快刀,徐徐說道:「李掌櫃的,你的事,我們一直都全力支持,只是,我們也有我們的規矩……」
  一句話說得李快刀透心發涼,他哪裡會不懂得,分明對方這個老狐狸要獅子大開口向自己開價了。姓李的豈是大方的人?只是這個節骨眼,對方要是不伸手幫忙,眼看著紅水晶這塊招牌就要完了,非但是紅水晶這個買賣,甚至於自己這條命也保不住了。他雖是愛錢如命,可是眼看著身家性命不保,兩樣權衡之下,自然還是保命第一。當時只得硬下心來,長歎一聲,道:「鷹爺,你老對我的好處,我豈能忘懷……我知道,我知道。」
  鳳翅鐺關雪羽在一旁笑道:「光知道不行,李掌櫃的你得開個價碼!」這個傢伙比鷹千里更厲害,在要緊關頭談斤論兩。
  李快刀用力擠了一下他那雙豬眼,發了一陣子呆,像是斬了他的肉也似的難過,半天才伸出了兩根手指頭,「這麼吧!」他狠心地說:「各位爺要是能殺這男女兩個人,保住了我的這份買賣,我願意拿出這個數目,絕不食言!」
  鷹千里噴出一口煙,冷冷的道:「這是多少?」
  李快刀咬著牙道:「黃金兩千兩!」這個數目,在他來說,簡直已經是不可思議的「空前」了,說出了嘴,心裡還在一個勁兒的後悔。可是,卻未曾料到,並不能滿足對方的野心。
  聽了他的話,鷹千里忽然怔住了。「多少?」鷹千里牢看著他:「你再說一遍!兩千兩,黃金!」鷹千里冷森森一笑道:「李大掌櫃的,你簡直太大方了!」
  李快刀兩眼發直道:「鷹爺,你老的意思是……」
  鷹千里斜過眼睛盯著他道:「就只四條人命,也不止這個數目呀!大掌櫃的你大概是嚇糊塗了,你再好好想想吧!」
  李快刀腦門子一陣發炸,嘴裡連聲答應著:「是是,我是糊塗了,我再想想……我再想想!」一面說,李快刀把一雙眼睛看向一旁的鳳翅鐺關雪羽,蓋因為他之與這個鷹千里搭上關係,全賴關雪羽拉的皮條,以後的交易互利,也全賴關雪羽從中斡旋左右,在這個緊要關頭,希望他能夠從旁邊幫著說幾句話,敲敲邊鼓。
  關雪羽是說話了:「二千兩太少了!」關雪羽的臉簡直比鷹千里更冷:「九爺說的不錯,四條人命該值多少錢?大掌櫃的你想想看,這四個人是不是為了你才死的?」
  話是一點都沒錯,把命和錢搭在了一塊,這個價碼兒可就大了。
  李快刀再轉過臉來看另外兩個人,雪豹子白勝和一掌金錢念無常。這兩個人的臉色更不好看,看樣子這個價錢要是談不攏,不要說玉觀音郭彩綾和卓小太歲來了,就眼前這四個人,也能馬上要了他的命。
  李快刀心裡一盤算,看著鷹千里,伸出了一個巴掌:「那就五千兩。」
  鷹千里搖頭。
  「六千兩!」
  鷹千里還是搖頭。
  「七千兩!八千兩……」答案還是搖頭。
  「那麼……」李快刀的身子像皮球也似的癱了下來:「那就一萬兩吧!這個數目,已是我所有的財產了,再也沒有了……再也沒有了……」他的魂魄似乎在說了「一萬兩」這個數目的時候,已跟著這個數目字同時飛走了。
  鷹千里噗一聲,把旱煙袋桿兒裡的煙燼吹出來,當當有聲的又在銅火盆上磕著。
  「大掌櫃的你太客氣了!」他慢吞吞地喝了一口茶,又說:「就這麼辦吧,一萬兩黃金,我們接下了,只是另外還有個附帶的條件!」
  李快刀嚥了一下唾沫,吶吶的道:「還……還有個附帶的條……件?」
  「不錯!」鷹千里乾咳了幾聲,說道:「總令主的意思,宇內二十四令現在要積極的擴充,所以,我打算,在你們這個地方,增設一個分舵!」
  李快刀點頭道:「這……當然好。」
  鷹千里接下去道:「只是卻找不到合適的地點,所以想把你的地盤要下來……」
  「什……什麼?」李快刀只覺得頭轟了一聲,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要……下我的……買賣?」
  「不錯!不過你先不要急,並不是把你所有的買賣都要下來。」
  李快刀滿臉淌著汗,看樣子一口氣接不上就要完了。
  鷹千里卻是不急不緩,慢條斯理的接著道:「你仍然可以保有你的飯館,不過,客棧、賭館、妓院都得歸我們了……」
  「不!」李快刀殺豬也似的叫著:「不行!這絕對辦不到,絕對不行!」
  鷹千里那張灰白的臉,頓時罩起了一層寒霜,手拍著椅子叱道:「放肆!」
  李快刀嚇得忽然愕住了,可是接下來,他又像喝醉了酒似的搖著頭,身子癱賴在椅子上面,「不……行……不行……」他嘶啞的叫道:「鷹爺,你不能這麼狠心……吞了我整個的買賣,這萬萬力不到……辦不到……」
  鷹千里獰聲笑道:「我的條件開出來了,辦不到也得辦,掌櫃的你放聰明一點!」說時,他那雙鷹也似的眸子裡,閃爍著凌人的目神,兩隻瘦手,更像是鷹瓜般的彎曲著,那副樣子看上去簡直像是隨時都能探手取人性命。
  李快刀抱定了不妄動的態度,只是一個勁兒地搖著頭,嘴裡像是夢吃般的說著什麼,誰也聽不清楚他到底是在說些什麼。
  鳳翅鐺關雪羽再要不打圓場,眼前可保不住也要鬧出了人命。到底李快刀活著,對他有利,所以他趕緊的起來代他打圓場:「李掌櫃的!你是聰明人,還是想清楚一點的好!」關雪羽點醒他道:「不要忘了,你是靠干飯館子起的家,還可以從頭再來。」
  「關爺!」李快刀眼淚漣漣的說道:「你要替我在鷹爺跟前說話,要多少錢都可以,就是不能要我的買賣,我就指靠著這個吃飯的呀……」
  關雪羽眼睛向鷹千里瞄了一眼,後者臉上所顯現出的那種神色,是絲毫也沒有妥協的餘地。這個忙他實在幫不上,也不想幫。當下冷冷一笑道:「大掌櫃的,你可是要想清楚了,這件事是你來求我們的,可不是我們去找你!如果你認為我們條件開得太高,盡可以一走了之。不過,那麼一來,一切的後果,你可要自己伸量伸量!」這最後的一句話,卻是大堪玩味。換句話說,要是李快刀真的站起來走路,他所面臨的敵人,已經不是郭彩綾和卓君明這一方面,要提防著宇內二十四令這一方面。
  李快刀有幾個腦袋?膽敢向宇內二十四令挑戰?聆聽之下嚇得他一陣子發暈,那張大胖臉上,早已經喪失了血色,起了一陣痙攣。
  鷹千里看到這裡,微微笑道:「李掌櫃的,你用不著這個樣,我們對你已經夠客氣了,要是按照組織的規矩,在我們勢力範圍之內,根本就不容許你這種人存在,現在給你留一條生路,你要是再不知道好歹,嘿嘿!那可就真是跟你自己過不去了。」
  李快刀倒抽了一口氣,總算忽然想通了這當中的利害關係。問題是現在他已經喪失了討價還價的資格,鷹千里的話倒也不是危言聳聽,如今是答應最好,不答應更糟,自己有什麼力量拒絕,想到這裡,兩行眼淚,卻又汩汩的由眸子裡淌了出來,他連連地點著頭,表示完全同意了。只是,要讓他親口答應,一時卻是萬難。
  鷹千里微笑道:「很好,我知道你一定會答應的。」頓了一下。他偏過頭來看著鳳翅鐺關雪羽道:「雪羽,你扶著李掌櫃的到後面房裡去歇著去吧,跑了大老遠的路,我看,他是累了!」
  關雪羽答應了一聲,離座走向李快刀,笑道:「大掌櫃的,你請吧!」一面說,一面已伸手把他由位子上攙了起來。
  李快刀流著淚,看著鷹千里作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又向在座白念二人點了點頭,才向屋外步出。
  外面正刮著寒風,一陣風吹過來,凍得李大掌櫃的直打哆嗦。
  「關爺!」他扭過臉來看著關雪羽道:「我們是老朋友了,過去我對你不錯,只要你開口,我從來就沒有少過你一文,現在……你怎麼不幫著我說說話呀!」
  關雪羽冷笑道:「我實在無能為力!」
  李快刀看著他無情的臉,長歎一聲,道:「我只當是我的救星到了,誰又想到你們這幫子人更狠……更厲害!」
  鳳翅鐺關雪羽臉上,並不現出一些怒容,聞聽之下反倒是笑了:「大掌櫃的,你應該知足了!」到了這時候,他無須再隱瞞對方或是買對方的帳了。「老實告訴你吧!」關雪羽說:「你找錯對象了,剛才鷹九爺說的已經夠明白了,能夠給你留下這條命,還給你保留一處買賣,已經不錯,別不知足了。」
  李快刀大聲的咳嗽著,腳下一步重一步輕,那副樣子真像是喝醉了。
  夜像是墨漆的一般黑,馬場裡又沒有點燈,只在遠處欄柵,和馬棚邊沿的地方懸掛著幾盞光度極暗的紅紙燈寵,被風吹得滴滴溜溜的打著轉兒。
  關雪羽摸著黑,陪著李快刀,踐踏著稀爛的黃泥路,一腳深一腳淺的走到了後院。那裡有一連五間平頂的捨房,門柱上插著一盞油紙燈籠,一個長身黑衣漢子,正自背身站立在燈下面。關雪羽架著李快刀,來到了第一間捨房前,卻向著燈下黑衣漢子招手道:「來來來,過來,過來。」那漢子其實不待他招呼,已經走了過來。
  關雪羽吩咐道:「把門開了,生一盆火,再燙一壺好酒給大掌櫃的暖和暖和。」
  黑衣人臉上不著絲毫表情。
  鳳翅鐺關雪羽正要出聲喝叱,忽然覺出了不對,原因是對方這張臉太生了。
  來人頂多二十七八的年歲,穿著一襲黑色長披,生得眉清目俊,鼻直口方,襯以猿臂蜂腰,端的是一個魁梧英俊少年!他確信自己馬場裡,絕對沒有這麼神俊的一個人物。
  關雪羽忽然瞪大了眼,後退一步道:「你是誰?是幹什麼的?」
  那人距離關雪羽不過咫尺,在對方虎視之下,絲毫也沒有退縮之意。
  「足下可是姓關,」這人打量著關雪羽,冷峻的道:「關令主?」
  「不錯,我就是。你是誰?」一個身上有功夫的人,絕不容許人家貼近自己身子,是以,關雪羽話聲一落,本能的把身子向後挪開了三尺以外,右掌貼胸微沉,力貫丹田,只要些微不對,這一掌就可隨時遞出去。
  只是對方並沒有絲毫動手的意思。
  「先用不著管我是誰,」這人目光又轉向李快刀,冷森森地道:「這位想必就是紅水晶的那個李大掌櫃的了,是不是?」
  李快刀彷彿一下又變得清醒了!打量著這個人,李快刀身子一個勁兒的向後面縮著:「你是誰?」
  那人冷笑道:「你不用問我,我就是說出來姓什麼叫什麼,你也不會知道。」
  「那麼尊駕是……」
  「我是來取你性命的!」他是那麼沉著復冷靜,一個字一個字的吐出來,目光一轉,盯向關雪羽道:「還有你!」話聲甫落,關雪羽頓時就感覺到透過那人身子,傳過來一種勁道。這股勁道,同時就像是一道無行的繩箍,纏住了他的身子,使得他立刻就感覺到一種拘束。
  風翅鐺關雪羽登時大吃一驚,他久走江湖,閱歷精湛,是以立刻識出了來人的非常身手。「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抱著這個宗旨,鳳翅鐺關雪羽二話不說,猛快的向前搶上一步,嘴裡怒聲叱道:「去你的!」右掌翻處,用進步降龍掌一掌直向對方的臍上擊打過來。關雪羽因知道對方絕非易與之輩,是以這一掌貫足了內力,五指間所聚集的力道,便似一面鋼鉤,足可破石裂革。
  他對這個人的估計差得太遠了。就在他這只遞出的手,眼看著已將觸及到黑衣人身上的一剎那,猛可裡,他覺出一股奇熱如焚的力道,由對方軀體裡溢出來。那是一種他前所從來也沒有過的感受,這種熱力方一接觸在他手掌上,緊接著給他的感受,有如觸了電,遭到雷殛那麼強烈的震撼了一下,足足把他身子彈出了七尺以外。
  關雪羽雙掌上自信有十年以上的深湛造詣,然而對面這個黑衣人,甫才出招的第一式,即大大地覺出了不敵,一隻手,齊根酸痛,幾乎有折斷的感覺。
  動手過招,講究的是快,誰能快到較敵人領先一瞬,誰也就有了制勝之機。關雪羽一掌落空,眼看著對方那個黑衣人,就像疾風裡一朵黑雲,飄忽之間已臨面前。關雪羽一驚之下,身軀向下一蹲,右腿用旋風鐵犁之勢,陡地一腿掃出,叭一聲,掃了個正著。
  黑衣人固若磐石,關雪羽卻退勢如潮。
  這一腿力道不小,以關雪羽自己判斷,足可以掃斷三根木樁,以之加於人身,其威力可想而知。
  受害是必然的!只是這個人卻不是黑衣人,是關雪羽。隨著關雪羽掃出的右腿,在一陣子連心痛楚之後,隨即為之麻木,不需多看一眼,他也知道,這只腿已經廢了。
  黑衣人目的要他死,那麼快速的身法,以及絲毫不著痕跡的動作,在武林中,確是空前未見。
  像是鬼影子一般,在鳳翅鐺關雪羽驚惶兼顧的一剎那,對方已第二次貼近身前。
  雙方距離,不過咫尺之間,關雪羽咆哮一聲,霍地分開雙腕,用抱樹功向著這人雙膝上抱去。一下子抱了個正著,因為黑衣人根本就沒有閃躲。
  關雪羽能否敗中取勝,就看他這一手了,所有的憤恨,怒火,盡在這一抱之中發洩無遺。
  他施展了全身的力道,雙臂用力向著當中一勒,不禁吐氣開聲,發出一聲嘶吼。
  黑衣人身軀紋絲不動,他那雙站立在地上的腿,不像骨肉的化合,卻像是一對精鐵所打鑄的鋼樁。
  關雪羽運施的力道顯然不小,事實上這也是他所僅能施出的最後殺手,自是惟恐不用其極。全力運施的勁道之下,他身子猝然間起了一陣顫抖,緊接著像是炒豆也似的起了一串兒脆響聲。
  一串清新的骨折聲,黑衣人挺立依舊,關雪羽嘶叫更烈。
  兩個人身子依附得那麼緊,在一陣劇烈的顫抖之後,忽然分開來。
  然後,其中之一——關雪羽的身子終於向前撲了下去。他雙腕寸斷,兩肩片碎,強烈的依附之力,使他整個兩肋胸骨盡碎,連同著胸腔之內的心肝五臟,也為內裡急旋的氣招破壞殆盡,沒有一樣再能保全完整,整個身子,就像是一具破皮囊,一口口濃黑的血湧出來,不過三四口之後,隨即一命歸天。
  黑衣人表情沉著,其實在整個殺人的過程裡,他根本不曾出過一招,坦白說一說,關雪羽無異就是死在他自己手上的。
  夜風呼呼,呼嘯來往的風勢,把那懸在屋簷下的油紙風燈吹得高高拋起來,就像是鞦韆也似的在空中蕩著。
  站立在燈下的那位李大掌櫃的,其實已經不再是「站」著了,看上去似乎矮了半截,整個身子蹲踞一角,縮成了一團,他顯然不曾見那個黑衣人出手殺人,但是關雪羽的死,卻是事實。世界上怪事固然很多,在他想來,卻莫過於此。關雪羽一直在動手打人,黑衣人根本沒有回手,但是被打的人沒有事,打人的人卻屍橫就地,莫怪乎李快刀想不通了。
  上述的打殺過程,說來甚費周章,其實在當事現場來說,卻不過只是幾個照面而已。
  李快刀不是沒有想到要跑,而是根本就沒有時間,最大的因素還是他的兩條腿根本就不聽他的指揮,等到他忽然發覺到關雪羽死了,想到要跑時,才一挪步,就變成了眼前的這副模樣。
  黑衣人一步步的走到了他面前。
  李快刀身子一用力,勉強的站了起來:「你是誰?」他的聲音就像他臉上的肉一樣顫抖著:「我……我不認識你呀!」
  「可是我卻認識你。」黑衣人又向前逼進了一步。冷峻的聲音,鋒銳的目光,使得李快刀原先顫抖的身子,忽然不再抖了,換了一個姿態,像是忽然被冰住了一般。
  「姓李的,你的壞事幹的太多了!」黑衣人冷銳的目光盯著他:「今天是你遭報應的時候了!」
  「不……我,沒有!沒有!」
  「你的事我聽了很多,也曾親自去調查過,我不會冤枉你的。」
  李快刀結巴了半天,才說出幾個字:「你……你打算怎麼……辦?」
  「我殺了你!」
  「啊!」李快刀真像是挨了一刀似的,大胖臉一陣子發抖:「這位壯士……我可以給你,給你錢,隨便你要多少……」
  有錢人的法寶,好像只有這麼一樣,任何情況下都忘不了這個錢字,事實上也是有用,靈驗的很,百試不爽。
  看來黑衣人好像也被這一記「銀彈」攻勢說動了,那冷漠的臉上,綻開了微微笑容。「謝謝你!」他打量著他緩緩道:「不過我想你一旦死了,這些錢也就不是你的了!」
  李快刀吶吶道:「你……我……」身子猝然向後一縮,卻把身後的那扇門撞開來,一個觔斗翻了進去。
  黑衣人跟著逼進來,李快刀一個骨碌,由地上爬了起來,大聲地吼叫著道:「救命!救命呀!」
  那人冷笑一聲,緩緩抬起一隻手來,駢二指向他凌空指了一下,李快刀頓時就像是被一口鋒利的匕首,忽然刺中了心臟,全身打了個急顫,登時定立在地。漸漸地他那張胖臉上,已失去了原有的顏色,變成了灰白慘淒的一片。他死了!
  黑衣人顯然是施展那種隔空點穴的手法,致他於死命的。
  武林中儘管奇人頻出,可是能夠擅施這門功力的,到目前還極為罕見,不過三數人而已。而眼前的這個黑衣人,卻並不屬於這三四個人範圍之內。
  儘管室外寒風凜冽,可是李快刀臨死前的那幾聲吼叫,卻是太淒厲了,對於鷹千里這些有著敏銳觀察力的武林異人來說,任何一點點風驚草動,都足以令他們有所警惕。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51:06

第15節

  鷹千里忽然放下了他的煙袋桿子。
  雪豹子白勝怔了一下。
  一掌金錢念無常忽然擱下了他手裡的雞心茶壺。
  三個人雖然表情各異,動作亦有先後,可是卻有一點,顯然是共同的——那是他們都確實聽見了什麼。
  鷹千里一雙灰白的眉毛,倏地向兩下裡一分,一對招風耳,本能的向後移動了一下。
  三個人都安靜下來,卻是再也沒有聽見什麼。
  「九爺,」雪豹子白勝道:「你聽見什麼了?像是有人在叫。還是牲口?」
  鷹千里搖了搖頭,冷笑著說道:「不像是馬!」
  一掌金錢念無常眉頭皺了一下:「老關送客也該回來了!」
  雪豹子白勝伸手操起了他的虎尾鞭,道:「我瞧瞧去。」一邊說,一邊伸手推開了扇戶。外面黑漆漆一片,冷風襲進來,真有股子冷勁兒。
  鷹千里輕咳一聲道:「白老三,帶著你的暗青子,萬一發現了有什麼不對,記著吆喝一聲!」
  雪豹子白勝嘴裡答應著,卻不經意的笑道:「真要是有什麼,那個人準是瞎了眼了,敢在你老爺子面前鬧事,豈不是活的不耐煩了!」話聲一落,就手由椅子把上,拿起了他裝盛暗器的豹皮革囊,囊中是一疊甩手箭,這二十四支甩手神箭,對雪豹子白勝來說,堪稱一絕。再者,他那一身傑出的輕功,也是好樣的,只見他單手向窗外一探,矮小的身軀,在一個極其利落的翻身勢子裡,颼一聲,已倒捲出去,輕比狸貓似的已踏上了瓦脊。往四下裡打量了一眼,哪裡還有什麼風驚草動?雪豹子白勝略一顧盼,遂即展開身法,施展燕子飛雲縱的輕功絕技,三起三落,已經撲出十丈以外。
  面前是一片泥濘混淆的馬場,隔著這片場地,才是沿著場邊建立的幾排房舍。雪豹子白勝身子由瓦脊上拔身而起,平沙落雁似的向著場子裡飄身下落。他身子方一站定,卻覺出面前人影一閃,一股衣袂飄風之聲,直向他面上捲了過來。雪豹子白勝幾乎連什麼人都沒有看清楚,只覺得黑忽忽一領衣衫迎頭襲到,他肩頭晃動,向左面躍出了一丈五六。儘管如此,他仍然被那領衣衫上所帶動的勁風,大大的震搖了一下,尤其是右面肩頭,就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那般的炙痛。
  白勝這一驚,只嚇得出了一身冷汗,右手伸處,纏在手腕上的那根虎尾鞭刷啦一下子抖了個筆直,鞭梢指處,這才看清楚了眼前站著的那個人:二十七八的一個大小伙子,一身黑衣服,灼灼的眼神裡含蓄著那種「殺之而後快」的仇焰,高身材,當得上雄姿英發。白勝禁不住吃了一驚,他已經確定不認識這個人。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對方根本無需多說一句話,那種顯露的敵意,已昭然若揭。
  「朋友,你好大的膽子!」白勝自恃著一身武功,又因鷹千里、念無常呼之即現,為此卻不曾把來人看在眼裡,「這鐵記馬場也是你來得的地方!」他冷笑道:「你報上個萬兒來,好容你白三爺打發你上西天去!」說話時,他手裡的那根虎尾鞭,仍然平持在手,筆直的指向對方面門。
  軟兵刃能夠這麼使喚的,在武林中還不多見。
  黑衣人看著他點了一下頭:「你大概就是那個叫雪豹子白勝的人了!」
  白勝嘿嘿一笑道:「不錯,朋友,你報個萬兒吧,白三爺的耳朵有點聾,你得說大聲一點!」
  黑衣人笑了一下,露出了嘴裡的白牙:「姓白的,你大概自恃著你的功夫不錯是不是?」他冷冷地道:「這一次你可碰見了厲害的對頭了!」
  白勝自然知道對方不是易與之流,二人對答之際,他已暗自運氣,把內力聚集雙腕,力道轉移,虎尾鞭嘩啦一聲軟垂了下來。
  一葉知秋,黑衣人誠然當得上是高明的人物,木訥的臉上,帶出了輕鬆的笑容,笑容卻含蓄著幾許詭異。
  雪豹子白勝早已等不及,就在虎尾鞭方一垂下的當兒,他足尖飛點,捷比飛鷹般的已向著黑衣人騰身撲到。他早已窺好了下手目標:黑衣人的那雙「招子」。瘦小的身子,縮成了小小的一團,在甫臨黑衣人當頭的一剎那,驀地成了頭下腳上之勢,鳥爪似的一雙瘦手,各分二指,直向黑衣人一雙眸子上強摘了過去,真是既快又狠。
  一出手,就看出了白勝其人的凶狠陰毒。如以這個人一身輕功而論,確可當得上高明傑出,二人距離甚近,雪豹子白勝早已盤算好了,他這一手「巧摘天星」,自問施展得十拿九穩,以過去經驗而論,還很少有人能夠逃的開的。黑衣人說的不錯,白勝這一次可真遇見了厲害的對手了!
  眼前這個黑衣年輕漢子,似乎慣於以靜制動,如非必要,簡直難以看得出他出手還擊。
  雪豹子白勝那麼快的身法,加之於面前的這個黑衣人,卻仍然慢了一步。
  只在微微的一個點頭勢子裡,白勝雙手同時落空,瘦小的身軀一個快速的挺翻,已經轉到黑衣人身後。這一手在他來說,像是早已盤算好的,一招落空,緊接著這第二招「倒點天心」,看來較那一手「巧摘天星」更見狠毒。
  只聽見刷啦一聲,虎尾鞭抖直了,以鞭代劍,直向黑衣人背後志堂穴上點了過去。他的鞭勢一遞出去,才知道敢情又落了空招。
  這麼近的距離竟然會紮了個空,實在是有點出乎意料,一鞭扎過去,才恍然覺出那襲黑衣人之後,敢情是空洞洞的,一招失手,可就有喪命之危。雪豹子白勝大驚之下,掌中鞭向後一撤,接著用勁一甩,虎尾鞭梢怪蛇也似的倒捲起來,想認著對方腦袋上抽過去。黑暗中卻探出了一隻手來,看上去真比電還快,只一閃,已拿住了他的虎尾鞭。雪豹子白勝一驚之下,才恍然發覺黑衣人敢情站在自己身後。夜色本黑,對方又穿著身黑衣,再加上他行動如風的飄忽身法,簡直無從辨別。
  白勝一驚之下,手腳並起上劈華蓋,下踢丹田,同時向黑衣人再番攻到,一招二式,黑衣人似乎從一開始,就沒有全心全意的與他對手,帶著三分作耍,七分認真的神態,只是拿對方試探著他詭異的身手。這時見狀,他冷笑一聲,不慌不忙的一起手中鞭,不過是用了五成勁道。
  五成勁道,也足以驚人了!雪豹子白勝竟是難以阻遏住他所加諸在虎尾鞭上的那種勁道,只聽見「嘩啦!」一聲鞭響,白勝的身子足足飛起了有七八尺高下,一跤栽倒在爛泥地裡,「雪豹子」成了「泥豹子」。
  在泥裡打了兩三個骨碌,才站起來,虎尾鞭敢情已到了對方手上。「姓白的,你還差的遠!」黑衣人依然保持著原來的神態,冷冷地看著他道:「有什麼本事你儘管施展,看看能傷得了我一根寒毛不能!」
  雪豹子白勝看著對方,心裡是透骨發抖,他知道遇見了厲害的對頭了,原想出聲吆喝,只是他素日要面子慣了,這副狼狽樣子如落在了鷹千里眼中,簡直太丟人了。再說,就這麼甘拜下風,也實在有點不甘心。
  「相好的,」他緊緊地咬著牙道:「鐵記馬場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小子,你接著我的吧!」話聲一落,身形猝然向後面一擰,左腕翻處,刷!刷!刷!一連發出三支甩手箭。三支甩手箭一經出手,卻是上下連成一線,黑夜裡夾著幾縷勁風,一閃而至。
  黑衣人輕曬一聲,鞭勢輕抖,只聽見「叮!叮!叮」三聲脆響,三支箭來得快,退得更快,隨著黑衣人揮動的鞭勢,分向三個不同的方向散落開來。
  雪豹子白勝怒吼一聲,身形再轉,身子如同旋風般的向左面挪開來。隨著他身子挪動的這個弧度裡,一口氣發出了七支箭。
  七支箭雖說是出手略有前後,可是由於手勁的不同,最後到達目標的時間卻是一致的。如果僅以暗器手法上來說,雪豹子白勝這一手「七星伴月」的打法,堪稱絕妙!
  七支箭,七個角度,卻在同一個時間內同時襲到,就暗器手法上來說,稱得上是無懈可擊。
  夜色裡,那個黑衣人身子像陀螺似的一個疾轉,飄出了丈許以外。
  雪豹子白勝特別注意的看著他,才發覺到七支箭敢情一支也不曾射中,非但都落了空,而且一支也不少,全都落在了對方手上。白勝只覺得腦門一陣子發炸,頓時愣在了當場。
  人影一閃,黑衣人又到了他面前。雪豹子白勝倏地一驚,後退了一步,那人冷銳的一雙眸子緊緊地逼視著他,使得白勝幾乎連反身逃走的勇氣都為之喪失。倒不是他沒有想到要逃,而是逃不逃得了的問題,以其逃不了,乾脆就不要逃還好些。
  「你……到底想幹什麼?」看著對方,雪豹子白勝情不自禁地興起了一陣子戰慄。
  黑衣人冷冷地看著他,道:「宇內十二令的氣勢差不多該盡了,這個組織裡,除了極少數的人以外,都逃不過應該遭到的報應,你雖然不過是一個小角色,卻也不例外。」
  在他慢吞吞地說出這些話的時候,雪豹子白勝忽然感覺到一種無形的潛力,忽然由對方站立之處溢出來,一時間自己全身都處在對方這種無形的力道控制之中。
  他頓時面色大變,由於那股猝然加身的無形力道,奇寒刺骨,使得他的身子更加顫抖劇烈。
  黑衣人根本無視於他的反應,他手裡玩著那一束七支甩手箭。
  這些箭矢,每一支僅不過只有半尺長,粗如小指卻系精鋼打製,屬於宇內十二令專屬的兵器製造所所鑄造,每一枚上面都鑄有這類字模標誌。
  那也許是一種毫無意義的動作,只見他右手二指比作剪刀的形狀,向著一支箭矢上剪去,兩指夾箭之下,這支箭矢登時從中一折為二。
  第二支也是如此。
  第三支、第四支……七支都是如此。
  雪豹子白勝只嚇得膽上生毛,他睜大了眼,仔細的打量著對方的這些動作,只見七支甩手箭,在對方那雙肉指剪夾之下,已變成了十四支,紛紛墜落地上。
  白勝兩片牙骨在戰抖,吶吶的道:「你……到底是誰?」
  那人看了他一眼,微微冷笑著,不予置答,卻又繼續的玩弄著手上的那根虎尾鞭。在他雙手玩弄之下,粗如雞卵的虎尾鞭身,一節節的折斷在地。
  雪豹子白勝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眼前的一切,都是再真實不過。
  甩手箭腰折十四,虎尾鞭變成七截,黑衣人顯然具有傳說中的那種「氣集」功力,否則萬難致此。
  其實氣集這兩個字眼,到底是屬於一種什麼功力,白勝根本就攪不清楚,只知道有這麼種稱呼罷了。
  黑衣人把手上的破銅爛鐵清理乾淨以後,向著他面前的白勝一哂,道:「你知道這種功力麼?」
  白勝戰慄著,說道:「是……氣集功夫……吧!」
  黑衣人冷笑道:「這真難為你了。」
  白勝害怕的說道:「請……開恩饒命……我……」
  黑衣人臉色緩和下來,點頭道:「我正是在等著你說這句話,我想你會說的。」說到這裡,臉上顯現出一種快意:「我原以為你們宇內十二令的人都是什麼了不起的漢子,今天一看,不過爾爾,令人齒冷!」
  白勝雙膝在抖顫著,差一點可就要跪了下來。
  黑衣人冷笑道:「你既然已經開口討饒,我卻就不便再趕盡殺絕……」白勝心裡一鬆,剛要出聲道謝,黑衣人卻笑道:「只是卻也沒有這麼容易就放過你!」
  白勝打了個冷戰,才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
  黑衣人話一出口,身子已如同電閃而進。
  白勝自忖著他要向自己出手,大吼一聲,雙手同時撩起來,用「雙插手」的狠厲手法,反向黑衣人兩肋上插了過去。
  那真是一式巧妙的動作,黑衣人的雙手,那麼翩然的翻起來,有如驟展雙翅的鷹鷲,連同著他那魁梧的身子,也像是忽然升高了三尺,緊接著那雙翻起當空的手掌,卻有如山沉大地般地落下來,其勢有如奔雷駭電,快到難以想像。
  白勝立刻就為那種巨大的力道鎮壓住了,全身上下像是勒了一道緊身箍。他的手不過才遞出一半,只覺得肩上一痛!徹骨的一陣奇痛,兩處肩頭,已吃對方黑衣人抓了個結實。
  雪豹子白勝怪嘯一聲,還想在危機一瞬,以雙乎插入對方的腹髒,只是他卻失去了這個機會。黑衣人那雙搭按在他肩頭上的手掌,忽然一收,彷彿聽見卡喳的骨折聲,在他十指力抓之下,白勝的兩處肩骨,已碎成幾節。
  黑衣人雙手猝翻,白勝身子就像箭也似的擲了出去,在泥地裡打了幾個滾兒,當場疼昏了過去。
  一聲尖銳的胡哨,劃破了眼前的靜寂,緊接著是一人破鑼般的嗓音,大聲的在吆喝著:「拿人呀!」
  「不好了,死了人呀!」
  鑼聲當當,靜夜裡分外刺耳,聽得人毛骨悚然!
  馬場四周的捨房裡,立刻亮起了燈光,無數條人影,相繼的包抄過來。
  燈光、火光由四面集中過來,清晰的照見了場子裡的那個黑衣人。
  他好像根本就沒有逃走的意圖。臉上罩著陰沉的氣色,目光炯炯,神采飛揚,大有「雖千萬人吾往」的英雄氣概。
  一個撲上來的人,也是最早發現他的那個更夫。一手持刀,一手提鑼,這小子大概是仗著人多勢眾,要顯顯他的威風,身子一撲上來,二話不說掌中刀摟頭蓋頂的直向著黑衣人頂門上直劈下來。
  黑衣人抬手拿住了他的刀鋒。這名更夫雖然施出了他吃奶的力氣,卻休想奪下他那口刀來。黑衣人根本就不把他當一回事,甚至於不看他一眼,那雙充滿了炯炯智光的眸子,只是打量著四下裡撲奔而來的人群。
  燈光、火光、刀光熔成一片,全馬場的人都出動了。
  黑衣人那種氣勢,好像並不曾把這些看在眼睛裡,那雙深邃的眸子,在略一顧盼之後,隨即向一個人身上集中!這個人似乎深具不凡,在眾相奔嘯的同時,卻保持著一份屬於他自己的寧靜。
  寧靜並不就代表和平。透過這個人那雙深湛的眸子,可以窺測出他深深壓制在內心的那種憤怒與驚訝。
  鷹千里似乎在第一眼裡,已經認出了眼前的這個黑衣人是誰。他的驚訝似乎不無道理,因為他已經發覺到對方那個黑衣人,顯然已非當年「吳下阿蒙」。
  一個身具異功的人,絕不會輕舉妄動,鷹千里這麼老遠的打量著他,井非是沒有道理,他是在窺伺著對方的實力,出手的招式,在哪裡能發現出某些空隙與破綻。
  一掌金錢念無常就侍立在左側方。這個人似乎和鷹千里一般的陰森可怖,由他的平靜表情裡,可以猜測出這個人的遇事沉著。
  更夫仍在用力奪他的刀,一張臉漲得面紅耳赤,只是雖是施出了平生之力,也休想奪下來,甚至於那口刀在對方二指拿捏之下,連動也不曾動一下。
  黑衣人的眼睛只被一個人所吸引著,鷹千里。除了這個人以外,好像在場的任何人,都不曾瞧在他的眼睛裡。
  一片亂囂裡,這些人已把他團團圍住。
  燈光聚集之下,把這個黑衣人照得一清二楚,他那雙眸子,卻有如磁石引針般地,只是打量著一個人——鷹千里。那種表情顯示出,好像只有鷹千里這個人,才稱得上是他的敵人,只有這個人,才夠資格與他一爭長短。當然,他也並沒有疏忽站在鷹千里身邊的另一個人——一掌金錢念無常。
  人的神態與氣勢,本身就是用以自防的一種武器。
  黑衣人雖不曾開口說一句,可是顯示在他冷峻面頰上的那種神采,卻使得這些來犯的人都有所恐懼,不敢貿然近身。
  奪刀的更夫,仍在奪他的刀,他似乎有不得不奪的苦衷,因為那只持刀的手,已被刀柄上所傳出的一種力道緊緊地吸住,因此他並非是在奪刀,而是急欲想擺脫那種力道,這種情形自非本人所能洞悉。
  忽然,黑衣人像是厭倦了更夫的糾纏,只見他那只拿刀的手輕輕向外揮動了一下,那名更夫連同他拿在手裡的鋼刀,一齊被拋向了天空,足足飛起了三丈高下,一頭紮在了爛泥地裡,登時就悶了過去。
  僅憑二指之力,一舉手間,把一個人拋上了高空,這種武功端的是不同凡響,現場各人在目睹及此的一刻,俱都嚇得呆住了。
  跑在最前的兩名馴馬師,各人挺著一桿長槍,由於奔馳甚急,演變成非刺不可的情勢,隨著其中一人的一聲斷喝,兩桿長槍一左一右,同時向著黑衣人胸側刺到。
  血紅的槍穗子像是兩朵紅花般的猝然爆開來,槍尖子像流星似的劃出了兩道亮光。
  這麼近距離的狠挺直扎,確是駭人!
  眾人爆雷般的,吆喝了一聲,取意自壯聲勢!
  眼看著雪亮的槍尖即將貫扎入黑衣人左右兩肋,臆測著一旦刺中之後的結果,各人心裡的激動,彙集出一片狂流。
  就眾人眼看著即將爆發出的那聲吼叫之前,黑衣人的雙手恰於這時同時遞出。
  深悉各類武功的鷹千里與念無常,看到這裡、都禁不住心裡動了一動。
  黑衣人施展的是一手「燕雙飛」,這一手脫胎於武當派的徒手招式,還不曾見過有人施展得這麼利落,不文不火,不快不徐,就一個練武者來說,功力達到這種境界,那是極為罕見的造詣!
  兩桿長槍的槍鋒,已被黑衣人抄在了掌握之中,槍身是粗如核桃般的紫籐心,具有堅韌的彈性。
  兩名馬師是安心要在眾目睽睽之下露上這麼一手,力量運足了,狠命的挺刺之下,足能裂革洞石。
  只是在黑衣人堅而有力的手握之中,兩位馬師的這股力道,卻是無從發揮。
  眼看著兩桿長槍的槍身,在巨力加諸下,變成了弓也似的形狀,隨著黑衣人的擰槍上撩,雙雙飛天而起。由於槍身本身的彈性,再加上黑衣人的推波助浪,兩個人飛起來的勢子,可要比方纔那更夫要高多了。
  足足彈起來有四五丈高下,噗通!噗通!兩聲巨響,不像是人,倒是像空中墜下了兩個大冬瓜,這一次可保不住要出人命。兩個人在泥巴地裡相繼的翻了個身子,隨即不再移動。
  燈光連同著的腳步,迅速地移了過去。亂囂裡,有人高聲叫嚷著二人的死訊,晴空一隼鷹千里臉上再也掛不住了。由嘴角輕輕拉起了一絲冷笑,鷹千里的身子真像是鷹隼一般的快捷,起落之間已騰出三丈以外。也就在他的身子方自落下的一瞬,一掌金錢念無常也跟蹤著來到了眼前。
  晴空一隼鷹千里那雙細長的瞳子,在對方身上轉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才肯定自己並沒有認錯了這個人。
  「如果鷹某招子不空,」鷹千里冷冷地道:「我們以前應該見過,是不是?」
  黑衣人點了一下頭道:「不錯,我們是見過。」
  鷹千里往前邁了兩步,道:「在秦州?」
  「不錯!」黑衣人冷笑著道:「甚至於再前一點,在四郎城我們也見過。」
  鷹千里那張滿佈皺紋的蒼白老臉,突然變得更冷了,「這麼說朋友你是姓寇了?」
  「不錯,寇英傑!」
  鷹千里重複的念著寇英傑這三個字,忽然像夜貓子似的怪笑了一聲:「我記的你,記得很清楚!」鷹千里打量著他道:「那夜你背負著郭老俠與我為敵……我不會忘了你的。前此在白馬山莊,你那條命,更是揀回來的。姓寇的,你這一次來,是想幹什麼?」
  黑衣人敢情是闊別甚久的寇英傑!除了滿佈的風塵之色,看上去他倒也沒有什麼改變,只是體魄似較以前更為魁梧,再者,緊紮在他背後的那口長劍,更似較諸一般寶劍,要長出許多。聽了鷹千里的話,他微微冷笑道:「姓鷹的,你們宇內十二令也該收斂一下了,太猖狂了,我是在代你們整頓一下門風!」
  鷹千里冷森森地笑著:「這麼說,前些時候,連挑了我們三處分舵的人就是你了?」
  「不錯,是我。」
  「你的膽子不小!」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51:19

  「膽大的事情還沒有來得及干,」寇英傑慢吞吞地接下去道:「我的計劃很扎實,先小後大!譬如說,先拿貴壇的分舵下手,再下去是十二處分令……」
  鷹千里哼了一聲:「然後呢,」
  「然後再拜訪你們的總令壇。」
  「哈哈!」鷹千里再一次的發出了那種笑聲,細小的雙眸倏地睜大了許多:「姓寇的,也不怕閃了你的舌頭!眼前有姓鷹的在這裡,你接得住麼?」
  寇英傑微微一哂道:「試試看吧!」
  面前人影一閃,跑過來一個人,張惶的向著鷹千里道:「回總爺的話,已經找著了關令主和李掌櫃的。」
  鷹千里道:「人呢?」
  那人向著寇英傑看了一眼,吶吶的道:「都……死了!」
  鷹千里哼了一聲,緊緊的咬著牙,那個人匆匆退了下去。
  雙方誰也沒有開口說話,只是有經驗的人,都能感受出來那種鬱積的濃厚氣氛,現場一片肅殺!
  鷹千里緩緩地抬起一雙手,整理著頭上的一頂緞質風帽,兩隻白瘦的手,微微顫抖著,實在難以想像出這樣的一個人,還能夠有什麼傑出的武功。
  寇英傑卻絕不輕視他,他冷銳的一雙目光,緊緊的逼視著鷹千里,深知這個人的詭計多端與陰險成性。
  「李掌櫃的可是死在你的手下?」鷹千里緊緊的咬著牙,這些話幾乎全是用鼻音發出來的。
  寇英傑道:「不錯,是我下的手!」
  「為什麼?」
  「為民除害!」
  「為民除害?」鷹千里嘿嘿低笑著,矮小佝僂的身子已轉向一旁。
  忽然,站在他身邊的一掌金錢念無常往前面挺進了一步,這一步看似無奇,其實卻深具作用,鷹千里與寇英傑之間的緊張氣氛,大大的為之緩和了下來,雙方已將具體成形的戰爭形勢,忽然被念無常踏進的一步,消弭於無形。
  豈止是寇英傑,就連鷹千里也大感出乎意外,他素日只知道念無常這個人,武功出眾,在本門眾多手下,是一個出類拔萃的人物,只是至於對方到底傑出到如何一個程度,他卻是並不清楚。而眼前這一刻,只憑念無常這前踏的一步,忽然使得鷹千里瞭解到了這個人的高明程度。重點就在念無常踏進的這一步上,能夠在舉步之間消弭了戰爭的形態,當然大不簡單。只憑這一點,也足以令鷹千里暗自裡擊節讚賞。
  其實戰爭的形態不應該說是消弭,而是轉移了。
  現在面對著寇英傑敵視目光的人,已經不再是鷹千里,已換了念無常。
  念無常當然知道面前的寇英傑大大的不可輕視,否則鷹千里絕不會與對方僵持這麼久。念無常其實根本沒有制勝對方的把握,然而這一場硬架卻勢在必打。在宇內十二令總壇裡,他一直被譏諷為「吃閒飯」的人,天生的硬骨頭,再加上口齒笨拙,不會奉承鑽營,眼看著別人個個都發了,深得重用,卻獨獨只剩下他一個,現在好不容易補上了一個令主的缺,卻又是有名無實,眼前正好是一個好機會,鳳翅鐺關雪羽死了,他這個令主的缺可是又是空了下來,一掌金錢念無常想這個缺可不是一天半天了,他可不願意再拱手讓給別人。就因為這樣,他才挺身而出,要在眾人面前立功。
  這個機會,實在不容再錯過。鷹千里實在巴不得有一個得力的人,為自己接下這一陣,倒不是他怕了寇英傑,而是以今日的身份,實在不便輕易出手對搏。在他看來,念無常足以對付這個寇英傑。是以,就在念無常踏進的同時,他身子已巧妙的退到了客卿的位置。
  他無須要再出聲招呼念無常注意對方,因為後者自從一踏進了眼前戰圈,立刻就體會出來自對方敵人的強大壓力,他身子一連向左面旋開了幾步,才在一個較為有利的位置上站了下來。儘管如此,在念無常感覺來說,依然大不輕鬆。
  寇英傑在念無常旋身避走時,同時向前踏進了三步,因此在念無常一經站定之後,才發覺到情形益加險惡。
  這種情形,對於現場每一個人來說,除了鷹千里以外,都是大惑不解。他們絕難體會出這種動作的用意。只有鷹千里心裡明白,他打量眼前二人的情勢,即可確定他們雙方事實上已經在互搏了。他的猜測果然沒有錯!
  念無常、寇英傑,兩個人四隻眼,磁石引針也似的吸在一塊。卻不要小看了這種戰鬥的形勢,當事者之一的念無常已經有不勝負荷之苦。他忽然感覺對方這個姓寇的,敢情比自己想像中要強大的多。
  簡直是出乎他意外的強大,透過對方身上所逼近過來的那種凌人的氣概,已像十數隻無形的手,或是無數個對方這般的人,分峙在他身側左右,他立刻就感覺出被那種無形的力道緊緊的控制住,休想轉動自如。這種感觸在他來說,還是平生第一次。過去雖然也曾經有過類似的一兩次動手方式,只是由於對方的功力不純,萬萬不同於眼前這個寇英傑。忽然,他後悔了,恐懼亦隨之而起。心裡已經感染了恐懼的氣勢,則形諸於外的氣氛,頓時相形見絀。
  寇英傑一連踏進兩步,念無常雙足雖是固守住原來的位置上,只是身軀卻有如稻草人那般的搖晃起來,一時,他紫黑的臉膛上,現出了大顆的汗珠,上胸劇烈的起伏不已,這種情形就像是他肩負著干斤重擔,大有不勝負荷之態。
  反之,寇英傑卻表情泰然。他決心要給對方這個強出頭的念無常一個厲害,是以一經選定對方為敵之後,即刻全神貫注。
  強大的內在潛力更向對方伸延過來,須知寇英傑得力於朱空翼傑出的內功傳授,其中石穴風柱一功,更是前古未聞的空前造就,一經提聚逼運而出,即形成無形而有勁力的強力感應。這種強大的內聚力道,不要說眼前的念無常驚惶失措,只怕當今武林除了朱空翼之外,再也難以找出第二個人能夠提供抗拒這種力道的經驗。
  隨著寇英傑的腳步一步步踏進,念無常的表情也愈見狼狽。
  寇英傑在距離念無常約十步左右的地方定下了腳步,念無常似乎勉強的可以鬆下了一口氣。只是他才一鬆氣,強大的內潛攻力,已自他口鼻間撲了進去。
  念無常猝然間發出了一聲嗆咳,全身一陣大搖,隨著寇英傑向前再踏進一步,他卻是再也難以把持住固立的雙腿,身子一連後退了三步,紫黑的臉膛上一陣發黑,倏地張嘴,噴出了一口血箭,身子隨即向後面仰翻了下去。
  這種情形,無疑使得現場各人大吃一驚,這是他們前所未見的怪現象。未曾交手,即敗陣負傷,這種情形在他們想起來,真是聞所未聞的怪事。在一陣驚惶失措之後,現場隨即爆發出一陣混亂。
  大群的人湧過去,自地上把負傷的念無常攙扶起來,後者這一時面如白紙,牙關緊咬,早已昏死了過去。
  燈籠火把……人聲喧雜,大伙只是叫著嚷著,認為是天下怪事。這個當口,寇英傑卻默默地退身到丈許以外。
  念無常在昏迷中,陸續的又吐出了兩口血,他全身發冷,摸起來如同冰塊。
  大家七嘴八舌的嚷著,有人說是中了風了,又有人說大概是舊病復發。
  叫著嚷著七手八腳的,把他身子抬了起來。忽然,鷹千里來到了面前:「你們不要亂動!」他寒著聲音道:「念令主是受了內傷,折騰不得。」說話之間,念無常上胸一陣起伏,倏地又噴了一口鮮血,身子劇烈的抽動不已。鷹千里探出了一隻鳥爪般的瘦手,把持在他腕脈上,探摸了一下,那張蒼白的臉上,更現出了無比的驚異表情,隨即點頭道:「抬下去,讓他平睡著。」
  人聲答應著,即把念無常抬下去。鷹千里臨時想起什麼,卻又喚住他們道:「記住,千萬不能給他喝水,房間裡給他多生兩盆炭火。」眾人答應著,抬著念無常匆匆離去。
  鷹千里那雙蘊含著精光的眸子,才回視向場子裡的寇英傑,後者依然如故的站在原處未曾移動。
  「小兄弟,士別三日,刮目相看!」鷹千里冷笑道:「好厲害的冰魄神功!」
  寇英傑微微笑道:「冰魄神功?這個我倒是不清楚,不過,我已對他留了一分情誼,這一點諒必閣下也很清楚。」
  鷹千里那副表情,恨不能把對方一口吞進到肚於裡去,只是經過了甚長時間的觀察之後,他已經把對方的實力摸得很清楚。越清楚對方的實力,心裡也就越害怕,也就越加的不敢輕舉妄動。
  寇英傑冷冷一笑,微微抱拳道:「鷹爺,該你了。」
  鷹千里目光一轉,森森的笑著,一時確實摸不透他心裡打著什麼主意。只是,無論如何,寇英傑已表示了他強者無懼的姿態,只見他雙手緩緩地向兩邊伸展開來,那種形樣,像是在推開兩扇其力萬鈞的巨門,足下也跟著向前逼進了五六步。
  一股奇大的勁力,海波怒潮也似的湧了過來,鷹千里長眉一挑,足下通通通的一連後退了三步,才拿樁站穩,那張原先蒼白的臉,這一刻忽然著了一層紅潮。
  這老兒如果就此敗陣,退身逃走,並非無望,只可惜他卻不甘心就這麼認敗服輸,生就了要強好勝的脾氣,說白了也就是不見棺材不流淚。「小子,我要挖了你的心!」嘴裡低聲的說著,他的兩條腿已情不自禁地向兩邊跨邁開來。
  鷹千里一身武功,無論內外功力,俱已臻至爐火純青地步,尤其近年來由總令主鐵海棠就近指引,創習南嶽氣功以來,其功力更是突飛猛進,有一日千里之勢。這時他料定了來人寇英傑已非當年吳下阿蒙,心中再也不敢存下半點輕視之心,是以一上來就運施出這門深具功力的南嶽氣功。強大的功力,頓時隨著他展開的架式,霍然向外溢出。緊接著他的身子似蹲非蹲的向下面矮了一截,兩隻像鳥爪般的瘦手,作勢向胸前微微抱起,那副樣子就像是手裡在玩著一個球似的。
  寇英傑臉上帶出了一絲冷笑:「鷹老頭!」他目光炯炯的注視著他道:「你狗眼看人低,眼前我就要給你一個厲害,你可要小心了!」說話時他攤開的兩隻手,已經向當中收攏過來。強大的風力,依附在他的雙掌、腕肘之間,隨著他收回的手勢,既闊大而深銳。
  驀地鷹千里的衣角颼然揚起,風力非只是刮起了他的衣角,已經強大的壓迫著他了,漸漸地他頭上那頂軟帽的兩支風翎也颼然蕩起,箭也似的甩向後肩。
  鷹千里表情甚是猙獰,一雙三角眼,在對方無形的壓力之下,瞇成了兩條線。他胸色鐵青,牙關緊緊咬著,抱在胸前的兩隻手,緩緩地轉動不已,瘦小的身軀一次一次間歇性的抖動著,每抖動一次,他身上的那種功力也就越增強了一些。
  雙方這種戰鬥的方式,很快的已使得現場各人有所感覺,於是圍繞的圈子漸漸的就擴大了起來。
  鷹千里環抱的兩隻手,在一連好幾次抖動之下,忽然大張開來。就在人們驚於他何以門戶大開時,他的身軀已經快速地轉了半個圈子,一隻右手已隔空平胸推出。空中發出了尖銳的一聲疾嘯,這一掌蘊含著鷹千里苦練多年的內家乾元功力,雖是隔空擊出,也是足以取人性命。
  一掌擊出,寇英傑身軀卻紋風不動,甚至於他那一襲黑衣都不曾飄動一下。
  鷹千里雖然甚覺奇怪,只是他這劈空三掌,乃是採取連鎖性出擊方式,一發三掌不得中斷。第一掌一經出手,第二掌,第三掌更是絲毫也不延遲,緊接著快式劈出。「呼——呼——呼——」即使是局外人也能領略出這種掌力的驚人。
  然而對於那個年輕人寇英傑來說,顯然並沒有構成任何的威脅,和先前一樣,甚至於他的衣角都不曾飄動一下。
  鷹千里陡然間倒吸了一口冷氣,如非是親眼看見,他絕不敢相信所發生的這一切是真的。這可就應上了「羞刀難入鞘」那句話了。鷹千里一連三掌不曾見功,已深知敵人的強大,只是此時此刻,卻萬萬不能中途罷手,勢必要放手與對方一拼。立時,他瘦小的軀體霍地拔空而起,足足騰起了三丈高下,晴空一隼鷹千里這個外號也就是這麼來的,眼看著他騰起當空的身子,活像是一隻大鷹。
  眾人驚呼一聲,卻見他起在空中的身子一個倒翻,成了頭下足上之勢,飛星天墜般的直向著寇英傑身上衝了下來。
  那一瞬實在是太快了,四隻手掌在快不交睫的一剎那,忽然擰在一塊,兩個人像是麻花卷兒般的一陣子打轉,黑夜裡簡直看不清楚他們是怎麼樣的搏鬥。
  兩個糾纏在一塊的身子,忽然分了開來。其中之一——鷹千里的身子,更像是一枚彈子般的,驀地彈了起來。他已經不能保持住優美的姿態了,身子沉重的落下來,在泥濘滿佈的地面一連衝出了七八步,才得站定。
  反之,寇英傑依然保持著他從容的風采。「姓鷹的!」他冷笑著道:「你已經不是我的對手了,納命來吧!」
  鷹千里暫時站定,卻是一聲不吭。方才四掌接觸時,他已感覺到由對方掌心傳過來一股奇熱的勁道,直到此刻,那股奇熱的勁道,仍在身體裡鼓蕩不已。
  鷹千里在調息著,久久始平息下來。在這個過程裡,寇英傑一直盯視著他。
  一種前所未有的羞辱,忿恨,震動著他,鷹千里已經不再顧慮著自身的安危,他要在馬場裡數十雙眼睛的目睹之下,為自己找回面子來。只見他喉嚨裡發出了咯咯的怪笑聲,陡然間由腰間取出了一隻銀光閃爍的手套,戴在了左手上。
  寇英傑過去曾經親眼看見他施展出過這種奇形兵刃,悉知是一雙兩隻,可是鷹千里卻只取出一隻在手上戴好。他另外的那隻手上,並不空著,卻掣出了一柄闊首薄刃的短刀,刀身其亮似銀,一望即知是上好精鐵打製。
  原來鷹千里當年在郭白雲手下出醜,險些喪命之後,發誓要練成絕技,才特意打製了這口至為小巧靈活的獨門兵刃——剖心刀。所以命名為剖心二字,那是因為刀身至為小巧,施展起來甚是靈活,一旦與敵人接觸,可以上下其手,剖心破腹猶餘事耳。
  鷹千里的自信,似乎在這兩件兵刃一經出手,已找了回來。刀鋒拍打在鐵質的手套上,發出一片叮噹聲音,他的那雙深深凹下去的三角怪眼,更不禁放出了狠厲的凶光。「小子!」他咬牙切齒的道:「我要你嘗嘗鷹爺爺這一把剖心刀的滋味,保管你受用的很!」
  寇英傑面臨著對方再一次的攻勢之前,依然那麼沉著,他早已確信自己能夠勝過對方,只是在盤算著如何予他一種適當的處罰。心裡想著,他的一隻手已緊緊的攢握在背後那口長劍的把柄上。
  鷹千里有了前次的經驗,已不敢那麼的冒失。
  四下裡圍觀的人,看到這裡俱不禁出聲吶喊,為鷹千里助起威來。
  鷹千里一步步的向前逼進著,忽然他身勢向後一挫,看上去真比箭矢還快捷的已經向著寇英傑面前撲到。銀光閃爍裡,間帶著那隻鐵質手套的叮噹聲響,那只形若鳥爪般的怪手,已向著寇英傑臉上抓了過去。那種勢子實在是快極了。風到人到,人到出手,看上去幾乎是同一個姿勢。馬場裡的人,看到這裡,俱都大聲喝起彩來。
  寇英傑身子仍然保持著原來的鎮定,但是絕不呆板,就在鷹千里那鬼爪子堪堪已經接觸到他臉上的一剎那,忽然間向著一邊錯開了半尺。鷹千里那麼迅疾猛快的一抓,竟然會抓了個空。
  這個老頭兒伎倆當然不止如此,一抓落空之下,他身子絕不逗留片刻,擰腰,縱身,身子像雪花也似的舞了出去。這一招外行人絕對看不出高明來,何以他不曾出刀?場子每一個人,都情不自禁發出了這個疑問。誰也想不通這是為了什麼?似乎只有當事人心裡才有數。
  寇英傑臉上帶出了一絲冷笑,似激賞又似忿怒,對於鷹千里的機智與狡黠,他已有所領教。
  誠然,鷹千里不曾出刀,是高明的,不如此,他就難以逃開寇英傑的劍鋒。
  這種情形,即使說明了也很難使得局外人有所瞭解,只是當事者二人彼此心裡有數。
  鷹千里當然不會就此而罷,一招落空之下,他身子在快速的一轉之後,由斜刺裡四十五角猛然切了進來,這種身法真是奇快無比。鷹千里決定要在這一招式裡給自己找回面子,對於這一招,他早在出手之前,已經盤算好了,身子一襲過來,左掌猝然向外遞出,發出了凌厲的一股掌力,在掌力尚未完全遞實之前,右手剖心短刀已經吐了出去。一股尖銳凌厲的刀風,襯托著他出手的刀勢,刀勢呈一個大「之」字形狀。這樣的刀式,事實上已把寇英傑全身上下控制在刀鋒之下,無論寇英傑如何閃躲,都難以逃躲開他鋒刃的刀口。
  幾乎在同一個勢子裡,寇英傑已經揮出了他背後的那口長劍,天空中猝然閃出了一道奇亮刺目的光華,緊接是兩三聲清脆的兵刃交碰聲。
  寇英傑浸淫在這口長劍的力道端的驚人,以至於在最後的一聲叮噹響之後,鷹千里已由不住被逼得向後面踉蹌退開。
  鷹千里嘴裡發出了凌厲刺耳的一聲輕嘯,第二次作勢要揮刀出手,寇英傑已經不再給他這個機會。閃電般的劍光,帶著一聲尖銳的呼嘯,迫躡著鷹千里的身子,猛的向上一個急揮猛旋,颼一聲,一蓬血光爆炸了開來。就在這蓬血光裡,揚起了鷹千里一隻斷臂,那只戴有鐵質手套的右腕。
  鷹千里在泥裡打了一個滾,站起來,痛得全身一陣子打顫,卻是不曾哼出一聲。他知道現在大勢已去,取勝無望,逃命第一。一念及此,還來不及付諸行動,對方寇英傑魁梧的身影已如影附形的襲了過來。他的短刀還不及揚起,寇英傑掌中劍已經抵在了他的咽喉要害。鷹千里身子一陣子的顫抖,登時移動不得。冷爍的劍光,在眼前晃動著,他的心同劍光一般的寒冷;無窮的戰志,在這一時間,打消了一個乾乾淨淨。他不能死,還不想死,看著對方這口寒光刺眼的劍,他矮小的身子情不自禁地起了一陣子兢栗。
  他的左腕齊中折斷,鮮紅的血,像是泉水也似的向外怒湧著,鷹千里除了沒有出聲討饒以外,他的一切表情,已顯示出他的畏懼與圖生。
  這一現象,同時也使得現場所有的人都驚愣住了。大伙親眼看見鷹千里斷腕受制,頓時噤若寒蟬,再沒有一個人敢發出聲音來,空氣就像是一下子被膠住了。
  寇英傑的劍尖,只需再向前吐出一寸,鷹千里必死無異,然而他卻不忍心:「鷹老頭,你可服氣了?」鷹千里就像是傻子似的翻著一雙白眼珠。
  寇英傑冷笑道:「你可是想死?」鷹千里微微搖了一下頭。寇英傑冷冷的道:「帶著你的斷手回去吧!回去告訴姓鐵的,叫他趕快把這個什麼宇內十二令給我關了,要不然,很快的我們就會見面,那時候,哼哼……」
  鷹千里只是無力無神的打量著他,面部表情宛如槁木死灰。
  寇英傑目光四周掃視了一圈,忽然退後一步,向著鷹千里冷笑道:「這裡的幾處令壇,馬上關門遣散,只要再被我看見,可休怪我劍下無情!」劍勢一轉,只聽見嗆啷作響,一口長劍已插落鞘裡。
  眾目睽睽之下,他起身如虹,不過是閃了幾閃,已消失在無邊的夜色裡。
  李快刀的死訊,很快的傳遍了全城。對於本地所有的人來說,這都不啻是天字第一號的大新聞,眾口交談,人人稱喜,茶樓酒肆,坊鄰街頭,無處不談,無人不談。
  樹倒猢猻散!不過幾天的工夫,李快刀生前偌大的幾處買賣行業就解散了。
  李快刀生前的一些造孽錢,統統由一個姓卓的出面負責接收,又再轉手發放附近的貧戶。
  對於那些善良的貧戶來說,這實在是天大的好消息,消息已經傳出,附近數百里內外的窮人,全部出動了。
  姓卓的居然把這件義舉辦的有聲有色,使得遠近數千貧戶,人人都落得了實惠。
  這個姓卓的,也就是久享俠名的卓小太歲卓君明。
  房間裡燒著一盆炭火,天氣出奇的冷。卓君明倚身在炕頭上喝著悶酒,面前放著一包花生,一包鹹牛肉,他喝一口酒,吃一個花生,又咬一口牛肉,就這樣打發著時間,盤算著他的心事。
  隔壁的那位玉大小姐,一大早就騎著她的黑水仙寶馬出去了,直到現在還沒回來。卓君明知道,她是打聽寇英傑的消息去了。這件事他甚至於比她更急,真恨不能馬上就能找著寇英傑的下落,讓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只是在他一連找尋了三天之後,對方的下落,卻是始終渺如黃鶴。他就是因為這樣,才暫時不能離開她。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51:32

  他怎麼能狠下心來一個人就此離開,而留下彩綾一個姑娘家不管?然而,這麼廝守著,又將會有什麼樣的結果?每一想起來,卓君明都會情不自禁地發出歎聲,內心更有說不出的一種感觸。
  失情、失戀,再加上翠蓮的死,已使得他心如冰炭,彷彿一下子變了一個人,對什麼事都再也提不起興趣來了。
  一口口的苦酒灌進到喉嚨裡,化成了一團團的烈火。在他心腹裡燃燒著,他忽然對眼前的一切都感到灰心,厭倦。
  想到了爹、娘,還有未出嫁的妹妹,老兩口子一天到晚在為他這個兒子的婚事發愁,自己的出走,未嘗不是在逃避這種親情所構成的枷鎖。然而三年了,三年的風塵追逐,天涯浪跡,滿打算憑著一身所學,能夠掙下些什麼來,能夠娶到那個自己心目中理想的女人,但是到頭來,卻是落得一場空。卓君明忍不住發出一聲嗟歎!對於寇英傑與郭彩綾他們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他也弄不清楚,他實在不懂,寇英傑何以會這麼狠心,真的就拋下彩綾不予理會了。
  這當中到底有什麼蹊蹺?猶記得那一次與寇英傑見面時,曾經聽他親口道出對彩綾的情誼,甚至於他還受有彩綾之父郭白雲的臨終托囑,留有信物,按說這兩個人的結合,該是極為理想順理成章的事情,想不到這其中仍然會生出想不到的阻撓。想到這裡,他真恨不能馬上見到寇英傑,要好好的罵上他幾句才能洩了這口氣。
  天可是慢慢地黑了下來,卓君明懶散的下了炕,把吃剩下亂七八糟的東西清理了一下,心裡的那種沮喪和不開朗,真非言語所能形容。
  悵悵地站立窗前,可就又聽見那個破鑼嗓子的老房客,在唱那出他所熟悉的秦腔:
  「店主東牽出了黃驃馬,不由得秦叔寶淚如麻,提起了此馬來頭大……唐王身前保過駕……」
  苦澀、淒涼,典型的秦腔。
  這種音腔甚至於這一段「賣馬」,對他來說,都熟悉極了,只是卻沒有這一次讓他心裡這麼激動,這麼感傷過。推開窗,院子裡更是一片淒涼,兩隻黑老鴰在低飛盤旋著,黑色羽翼牽引著黃昏的即將來臨。
  風簷下有一個老鞋匠,正在拉著鞋底,看著卓君明老遠的咧著嘴在笑著,露出了黃焦焦兩排被煙葉子熏黃了的牙齒。
  卓君明重重地歎息一聲,自忖著:「我這是幹什麼?不會自己找樂子去嗎?」
  剛要轉身去拉開房門,可就看見了彩綾窈窕的倩影,正跨進了這片院子。
  她穿著一身杏黃色的衣裙,半長筒的軟皮馬靴,手裡緊握著馬鞭子,長髮散拂在肩上,襯以亭亭玉立的身材,端的是風采!
  每一次,卓君明不意的看向她時,都會情不自禁地覺出眼前一亮,震懾於她的絕世風華,心情而有所異動。
  四隻眼睛遠遠地對在了一塊,彩綾作了一個不自然的微笑,隨即回到自己房中。不用說,此行準沒有什麼收穫。
  卓君明整理了一下身上,來到了她房門外,輕咳一聲道:「姑娘我來了!」
  房間裡傳出彩綾的聲音道:「我累了,卓兄,有什麼話,我們明天再說吧!」
  卓君明歎息一聲,轉回身子。
  忽然房門刷的一聲拉開來,彩綾叉著腰現身門前,卓君明嚇了一跳,只以為自己冒犯了她:「姑娘……你……」
  彩綾那雙水汪汪的眼睛直瞪著他:「你不是要進來麼,不進來就算了。」
  卓君明苦笑著道:「是是……我進來,進來。」
  進門之後,彩綾指了一下桌上的茶壺道:「壺裡大概還有茶,你自己倒著喝吧!」
  卓君明應了一聲,卻見彩綾用力地踢下她足上的靴子,她蛾眉緊鎖著,粉面上罩著了一層霜似的寒冷。
  換上了一雙便鞋,抬起一對雪白的皓腕,把披散的長髮挽了一個大髮髻,拿起一根玉釵隨便的插進去,模樣兒似乎又變了,變得更加明艷動人!
  「他來過了!」她冷著臉說:「鐵記馬場的人已經證實了。」
  卓君明一愣道:「姑娘是說寇英傑真的來過了?」
  「錯不了!」彩綾哼了一聲道:「他不但來了,而且還露了一手兒,鐵記馬場就是他給挑的。」她回過身子來,睜大了眼睛又道:「聽說宇內二十四令死了好幾個人,就連那個掌有大權的總提調鷹九爺,也在他手裡吃了大虧,叫他給砍下了一隻胳膊!」
  卓君明驚得一驚。面現喜色道:「真有這麼回事?這都是真的?」
  彩綾點頭道:「是馬場裡的人親口告訴我的,那還錯的了。而且,他們又何必造這個謠言!」
  卓君明低頭尋思了一下,似喜又憂的道:「這麼說外面傳說的那個人,就是他了?只是他既然現了俠蹤,又為什麼不和我們見面呢?」
  彩綾苦笑了一下,似怒又怨的挑了一下細長的眉毛。
  卓君明吶吶說道:「姑娘莫非已經見著了他?」
  彩綾搖了一下頭,忽然落寞的道:「你還看不出來麼,他是存心不打算和我見面,要不然……」說到這裡忽然語音哽咽,不再說下去,晶瑩的淚水,卻在那雙漂亮的大眼睛裡打著轉兒。
  卓君明心情也就情不自禁地變得沉重,他乾咳了一聲,站起來倒了一杯茶,送到了她面前:「姑娘先喝口茶吧!」
  「我不……喝。」她想強作笑,只是無論如何卻難以抑制住內心的悲哀情緒,不笑還好,這一笑卻使得噙在眸子裡的淚水,像是斷了線的珍珠般的,一顆顆灑落胸前。忽然,她伏在桌子上傷心的大聲抽泣起來,卓君明呆住了。
  過了一會兒,他才試圖著勸解道:「姑娘你這又何苦!你是誤會他了……」
  「我怎麼誤會他了?」彩綾忽然揚起臉來,眼淚還掛在臉上,接道:「你還看不出來,他根本就是在躲著我,他討厭我……他
  「姑娘越說越遠了,這怎麼會!」
  「怎麼不會?他討厭我,我知道。」她幾乎由椅子上跳了起來,來回的走轉了一圈,又停下來,眼淚漣漣的道:「我反正知道就是了……」
  卓君明苦笑道:「姑娘你想錯了,我想他必然是熱衷為師門復仇,倒不是存心冷落了姑娘……」
  彩綾冷笑著想說什麼,卻又氣餒地輕歎一聲坐下來。
  卓君明端過茶來,說道:「姑娘先喝一口吧!」
  彩綾抬起臉,看著他,苦笑著點點頭道:「謝謝你,卓兄,唉……這些日子,多虧了你了,真的,我倒不知道應該怎麼謝謝你。」她接過杯子來,輕呷了一口,兩隻眼睛卻睇著杯子,現出了一種遲猶怠滯:「寇師兄,他這又何必?」她喃喃地道:「其實他心裡有什麼……又為何不跟我說明?就算他不樂意……」說到這裡,忽然她的臉紅了,足下的一隻繡花鞋在盤弄著。
  卓君明原想說些什麼,只是一時間作聲不得。他有一種難以克制的衝動,真恨不能把她摟在懷中,只是他僅餘的一些理智不容許他這麼做。天知道,這一時間他心裡的心神交戰是多麼激烈。激動的淚水,在他那雙神俊的眸子裡打著轉兒,皇天有知,在過去的幾年裡,他對她存下了多少綺想?種下了多深的情誼,然而這一切,只為另一個人的忽然介入,使得這份深情硬生生地吞回到肚子裡。幾回悲忿,幾回淒怨,又幾回自憐與感傷……冷靜又冷靜,痛苦再痛苦,終於築下了心裡的長城,只是在目睹著心上人傷心垂淚的片刻,這座城牆眼看著有覆傾之危,他也就墜入到痛苦的深淵裡。
  一時,他呼吸沉重,意態恍惚,彩綾驀然有所驚覺。她抬起臉驚惶的打量著他:「卓兄你怎麼了?」
  「我……」卓君明像是生了一場大病似的,蹣跚的向後面退著。
  郭彩綾更為驚訝,站起來道:「你……不舒服?」說著,她驀地走過去,扶著他:「你到底怎麼了?」
  「我……」卓君明用力的搖著頭:「我……沒什麼……」彩綾疑惑的道:「不,我捍你神色不對,快坐下來吧!」她一面說,一面珍重他坐下來。
  忽然,卓君明握住了她的手。
  對於他們雙方來說,這個動作都太突然,都太刺激了一點。卓君明更好像是觸了電似的,忽然又鬆開來。
  然而,無論如何他已經無能為力再去掩飾他的尷尬與狼狽,那張俊臉一下子變得通紅。
  彩綾十分驚訝,她不是傻子,卓君明這種無心的動作,確是把心裡所隱含的感情表露無遺。以她過去性子來說,就許馬上翻臉,給對方一個下不了台。然而對於卓君明來說,她卻不能這麼做。一時,她的臉也紅了,心裡更不知是一種什麼滋味。由於事出突然,心裡毫無準備,尤其是涉及這一方面的事情,她簡直不知道怎麼去應付才好。
  卓君明那張通紅的臉,漸漸變白了,瞬間的冷靜,使他如宿酒新醒。對於剛才的孟浪,只覺得愧疚難當:「姑娘……你千萬不要生氣……」他吶吶道:「我……我錯了!」
  彩綾忽然明白了他的心。他哪是什麼病?分明是心裡有鬼。她的臉更紅了,一雙蛾眉陡地豎了起來,眼睛裡交織出一種忿怒。然而,當她眼光接觸到對方無限驚惶愧疚的那張臉時,這滿腔怒火,卻是無論如何難以發出。她自己深為情苦,故而體會得出這其中不足為外人道的滋味,況乎卓君明更是一片癡心,千里相隨,病中服侍自己的恩人,一個人喜歡一個人,難道這是罪麼?彩綾忽然體會出這其中的微妙,頓時就再也狠不下心來了。緩緩回過頭,打量著這個癡心的人。
  卓君明幾乎難當她那雙剪水雙瞳,表情益加張惶愧疚,彩綾反倒不忍有所怪責了。
  「卓兄,你這又是何苦?」她只說了一句,隨即垂下頭來。
  卓君明長長地吸了一口氣,苦笑道:「我……只是一時忍不住……在你面前,我終於出醜……我……」說到這裡,歎息一聲,搖遙頭。
  彩綾道:「其實你並沒有做錯什麼,又何必自責過深!」
  卓君明愣了一下,終於剖心陳言道:「只是,你看得見我的心麼?」
  「你心裡又想些……什麼?」
  「我……」卓君明用力的搖著頭,卻不便再說下去。
  「好了,你不要再說了,我全都知道了。」
  「你……知道?」
  「我當然知道:「一瞬間,她臉上又帶出了那種冰寒:「卓兄,你如果真的有那種意思,我勸你還是永遠留在心裡好了。」
  卓君明黯然點著頭。
  彩綾緩緩抬起了目光注視著他:「人的一生總有些不能如意的事情,其實我心裡的滋味不見得比你好受……」
  卓君明冷冷一笑,臉色裡白中透青,道:「但是,姑娘絕非是一個輕易就肯放棄原則的人吧!」
  這句話有很深的涵意,彩綾焉能聽不出來?她呆了一下,愕愕的道:「但是你呢?」
  卓君明苦笑著難以出口,長長歎息了一聲。郭彩綾的話就像是一根銳利的鋼針刺進了他的內心深處,一時不能說什麼。
  「卓兄,這就是你優於一般人的一面!」她深邃的目光盯著他:「也是讓我更尊敬你的理由。」
  卓君明幾乎震驚了。
  彩綾在這一剎那間,臉上又恢復了那種平靜:「有些事我以為就讓它永遠留在心裡反倒更為美好,是不是卓兄?」
  「姑娘,我懂得你的意思!」
  「你應該知道,我……」彩綾遲疑了一下,吶吶道:「我實在是虧欠寇師兄太多……這也就是我為什麼一定要找他的理由。」
  卓君明道:「我懂得,姑娘你找寇英傑的目的,莫非僅僅只在於報恩?」
  「那……倒也……不是……」儘管她心跡十分光明磊落,然而對於一個女孩子來說,討論這些事情,總是不大自然。她的臉又紅了,低下頭,眼睛又注視向她那雙薄薄的繡花弓鞋。
  紙窗上浮現出一片夜色,附近一棵老松樹上聚滿了吵噪的黑老鴰。
  卓君明忽然覺出了一種鬆快的感覺,他一直不敢正視這件事,一想起來就煩,然而此刻,因為彩綾的直爽,自己的孟浪,居然正視了這個問題,把它發掘出來,很可能連根剷除。他走過去,打著了火,把壁角上的一盞油燈點著了。
  就在燈光乍亮的當兒,他彷彿看見了一條人影,突然自左側方那半開的窗扇前,忽然閃開去,那是一種極為快捷的身法,如非是卓君明正好站在那個角度,簡直是難以看清楚。
  自然,既被他發現了,就不會輕易放過。「誰?」一聲喝叱出口,揮袖擰腰,刷一聲,已向窗外撲出。
  他身子方自撲出窗外,即發覺到十數丈外的屋舍頂角上,有一條人影,不過是閃了一閃,已向院牆裡消逝。惟一所能看見的,就是那人穿著的一襲黑衣。
  樹上的黑老鴰顯然被那人的身法所驚,鼓噪著紛紛振翅而起,一時間黑羽遮空,群相叫鳴,一時蔚為奇觀。
  彩綾也從房裡出來了,驚訝的問:「真的有人?」
  「錯不了!」卓君明說:「姑娘你從那邊走,我由這裡追下去,就不信他能跑了。」
  彩綾點頭道:「這人什麼樣?」
  「沒著情楚,只看見他穿的衣服是黑色的。」說著他已經把身形拔起來,落向屋脊,再煞腰,直認著方才黑衣人消逝的方向倏起倏落的直追下去。
  彩綾顯然被「黑衣」這兩個字驚住了,微微一呆,隨向著卓君明指處追下去。
  卓君明施展出燕子飛雲縱的傑出輕功,一連十數個起落,撲出了十五六丈以外,掠出客棧。這時夜色已沉,能見度不高。但是在那片旱田莊稼裡,一延百十里,並沒有任何高出的障礙物遮攔,只要你的視力好,能看多遠就可以看多遠。他又看見了那個黑衣人,依然是背向著這邊。奇怪的是他並沒有跑,站立在收割以後的麥梗堆上。雪化了以後的積水,在那片田地裡形成了千萬點閃亮著星光的水潭子。
  風勢疾勁,猝然加身,有如萬刀刺體。那個人彷彿是施展金雞獨立的姿式立在麥梗上,一條腿微微曲起來,黑衣飄揚,看上去就像是麥子新熟時,立在旱田裡的稻草人兒似的。
  卓君明暗自裡獰笑一聲,心說:這一回我看你怎麼走?他卻是忽略了,對方何以站身不動?如果他真的有意思想走,早就走了。
  足下踏著乾枯了的麥堆,卓君明施展出上乘輕功——蜻蜓點水,星丸跳躍似的,一連十數個起落,又撲前了數十丈。
  兩者的距離更拉近了。
  那人雖不曾回身看上一眼,卻似已知道卓君明已經近身,於是身軀再移,快若箭矢似的繼續向前移動。
  卓君明眼看著已接近這人身後,卻想不到對方又自前奔,身法奇快,轉瞬間又是百十丈以外。
  「小輩,」卓君明冷聲道:「我看你往哪裡跑!」擰身點足,卓君明施展出全身功力,一路追趕下去。
  黑衣人身法實在是快得驚人!使卓君明更為驚訝的並非是對方那種前進的速度,而是那種悠然的步法。上肩不動,一平如水,僅僅是腰胯以下在向前跨動,看似緩慢其實絕快,他只需前跨一步卓君明就要以雙倍的時間才能跟上。這種身法,卓君明的確是前所未見,一時既驚又忿。
  對方絕非是存心賣弄什麼,而是要把卓君明誘到一個他認為妥當的地方。
  眼前是一所聳立在旱田中央的茅舍,茅舍裡堆滿著乾枯的麥梗,並沒有一個人居住在裡面,黑衣人身勢一轉,到了茅屋背後,卓君明快速地追上來。他雖然輕功絕佳,但是這等快速的疾奔,卻是前所未有,已禁不住有些喘息。等到他轉向屋後,才忽然覺到,那個黑衣人赫然在目,這一次他不再跑了。
  兩者距離不足一丈。
  這人棗紅色的一張臉膛,當得上面若重棗,濃眉,寬額,翹下巴。這等長相的人,簡直是少見,如果說卓君明以前見過,那大概只有在戲台上了。
  卓君明顯然是吃了一驚,那人面對面的看著他,未曾出聲。
  卓君明已難以按捺住心裡的惱火,對方隔窗窺探,分明已聽見了自己與彩綾的對答,那是他最感惱火而無法原諒的。他冷笑一聲道:「在下與朋友素昧平生,何以窺人隱私,這等鼠輩作為,令人不齒!」
  那人鼻子裡似歎息又似冷漠的哼了一聲,身形略閃,向外窺視。
  卓君明只當他又要逃走,哪裡容得,足下一滑,已把身子湊近過去,右手倏出,用穿心掌勢,一掌直向這人背上戳過來。
  黑衣人右手微揚,叉開虎口,向著卓君明遞過來的手腕上就拿。
  一個身懷絕技的人,即使他有心藏拙也不是容易的,黑衣人掌一出,卓君明只感覺到有如金刀劈風般的一股風力朝著自己腕子上切下來。
  他心裡一驚,忙不迭的撤回了這一招,身形疾轉,翩若飄風。只一下,已到了黑衣人背後。
  這一次卓君明決心給對方一個厲害,他雙掌一合,猝然提聚真力,用雙掌開山的功力,霍地直向著這人背後磕了下來。掌勢一撒,其力萬鈞,黑衣人黃龍翻身般地一個倒轉,雙手合捧著向上一揚,施展出一招漂亮的韋陀捧杵的招式。
  四隻手掌乍然接觸之下,卓君明即感覺出由對方掌心裡逼傳出一股難以令人當受的巨大力道。這股力道到底有多大,卓君明也難以判斷出來,只是使他感覺到,如不急忙撤招,這雙手掌就休想保全,勢必將會為之折斷不可。
  卓君明雙手出得快,收得更快,他的掌才一收回,對方黑衣人也收回了掌勢。
  看樣子對方黑衣人分明是心存忠厚,並無意出手傷人,招式一出即收。儘管如此,在卓君明來說,也有難以承受的感覺。
  一股無形的潛力,在對方出擊之初,已大片逼運過來,此刻隨著對方掌勢的收回,忽然也向後一收,雖不曾真的擊出來,只是餘波蕩漾,卻也使得卓君明身子通通通,一連後退了好幾步。卓君明內功已甚為精湛,立刻判斷出一旦對方乘勢擊出,自己萬難當受得住。
  卓君明一向是不大服人的性子,可是現在只與對方比劃了一下,已知自己絕非是對方的對手。
  他還不甘心,藉著收回的掌勢,卓君明的身子向左面一個快閃,卻在錯步擰身之間,左掌倏出,用拿雲手的手法,直向著黑衣人肩頭上拿了下去。手勢方一遞出,黑衣人右手亦起,凌空虛遞,再次的比劃了一下,卓君明立刻就覺出大股的氣機逼運過來,最驚人的是對方掌勁裡那種火辣辣的感受。他不得已向後退了一步,對於卓君明來說,已經發覺雙方在功力上那股顯著的差距,這個架,實在是不好再打了!
  他臉上一陣子紅,抱拳道:「朋友好佳的功夫,既然有這麼一身的功夫,就絕非是無名之輩,請報上個萬兒吧!」
  黑衣人輕歎一聲,抱拳道:「卓兄,請恕我的不得已……」
  卓君明倒抽一口冷氣,睜大了眼。
  黑衣人像是在苦笑,只是臉上表情卻不明顯,像是很木訥:「你我兩年不見,莫非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
  「你是……什麼人?」卓君明肯定的搖著頭道:「老兄,你大概記錯了,我並不認識你。」
  那人一笑道:「錯不了!」一邊說一邊抬起手,就臉上一揭,已把臉上的那方人皮面具揭了下來,頓時現出了他的本來面貌。
  雖然是天黑了,這張臉卓君明看得很清楚,而且永遠也不會忘記的。
  「是你……寇兄弟。」
  寇英傑臉上現出一抹笑意:「大哥,這兩年可想煞我了!」張開雙手,緊緊抱著了卓君明的雙臂。
  兩人十分的激動,都互對擁抱。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51:50

  卓君明道:「兄弟,你可是來了,來的正好,你等著。」邊說著,卓君明忙自閃開身子,卻被寇英傑一把抓住:「大哥,幹什麼?」
  卓君明說道:「我去叫彩綾來,兄弟,她……」
  寇英傑搖頭插口道:「不,大哥不要叫她。」
  卓君明怔了一下,不勝驚異的打量著他。
  「大哥,我特意把你引來這裡,就是不希望驚動了她!」頓了一下,他歎口氣道:「我心裡有說不出的苦衷,我……我暫時還不能見她。」
  「這……這又為什麼?」
  寇英傑臉上帶出了一絲笑容:「大哥你可以暫時不問原因麼?」
  卓君明微微地愣了一下,點頭笑道:「好,那我就先不叫她。兄弟,快兩年不見你了,你還好吧?」
  「我很好。」
  「我看得出來,」卓君明打量著他:「兄弟你好俊的一身功夫,比起你來,我簡直差得太遠了。」
  寇英傑道:「這一年多來,多蒙我義兄教導有方,總算光陰沒有虛度。」寇英傑說道:「大哥你當然不知道,這件事我們先不去談他,這段時間裡,大哥你可好?」
  卓君明歎息一聲,微微苦笑道:「還是跟從前一樣,哪裡談得上好?」說到這裡頓了一下,手拉寇英傑道:「走,跟我回客棧去,我們慢慢再談!」
  寇英傑站著沒有動:「還是在這裡談談比較好!」
  卓君明忽然想起他不欲見彩綾的事,遂點頭道:「我又忘了,唉!兄弟,你這又為了什麼,彩綾姑娘為了找你,這些日子可是吃盡了苦頭,你這又是何必呢!」
  寇英傑冷冷一笑,抬腿踢開了面前的一扇門,走進茅屋。
  卓君明跟進去。
  茅屋裡滿堆著麥梗,乾柴。二人分別就在柴堆上坐下來,光雖很暗,但是彼此卻都能看清對方。
  「我此行為自己立下一個志願,」寇英傑咬著牙說:「如果不能為先師復仇,如不能振興白馬山莊,我就自刎在先師墓前以謝師恩。」頓了一下,他吶吶地接道:「除此之外,我什麼也不再多想……」
  卓君明點點頭道:「兄弟你這個志向自然可嘉,只是彩綾姑娘與你之間的事情……」
  寇英傑霍然站起來,走向一邊。
  事出突然,倒使得卓君明吃驚了,話聲因而中斷,又停了一下。仙才吶吶道:「兄弟,你豈能忘記,這些也是郭大俠生前的囑咐呢!」
  寇英傑冷冷笑道:「我當然不會忘記,只是我確信我問心無愧。」話聲一停,他顯得異常的氣躁,來回的踱了幾步。
  「兄弟!」卓君明苦著臉道:「玉姑娘年輕,不懂事,你難道還記恨她什麼嗎!你真是這樣,我可要怪你了!」
  寇英傑定下腳步,道:「我豈能恨她什麼!只是……我卻不願意……讓她為難!」
  「讓她為難?為什麼難?」
  「因為……」寇英傑臉上帶出了一片淒涼,道:「我在想,也許大哥你與彩綾姑娘倒比較……」
  卓君明的臉一下子變了,他霍地站起來,怒聲道:「兄弟,你這是說些什麼!簡直是胡說!我……」
  「大哥,你先不要生氣,坐下來聽我一言如何?」
  卓君明憤然坐下來。
  寇英傑歎息一聲道:「我一直都不知道大哥你心裡的感情,剛才大哥與彩綾姑娘之間的一切,我也都看見了,我心裡很有感慨……」
  「兄弟,你……你……唉!」卓君明簡直不知怎麼解說才好。
  寇英傑帶笑道:「大哥你又何必瞞我,其實你們之間的感情是再正常不過。」
  卓君明面色赤紅,他不能不說話,即使再尷尬,再難解釋他也要說清楚,否則可就等於默認了。「兄弟,你錯了!」卓君明苦笑著道:「既然你已經看見了,我也就不再瞞你,只是兄弟,這種事,可不是一廂情願的事,你知道玉姑娘的心麼?」
  寇英傑道:「她對你總比我好多了。」
  「哈哈!」向空中乾笑了一聲,卓君明站起來走了一轉,道:「兄弟,你要是這麼想,那可就是大錯特錯了。」卓君明回過臉來道:「我可以告訴你,她心裡只有一個人,那人就是你,而我……」他用力搖著頭,落寞的緩緩坐下來。
  寇英傑的臉一下子凍結住了。他走到門前,讓陣陣的冷風侵襲著自己,顯然他心裡淤積著太多的猶豫、哀痛與仇恨。對彩綾他何能忘情,只是他忘不了過去的一切,忘不了過去她所賜與自己的無情與冷漠,凡此均非一個有自尊心的人所能忍受。然而,自從這一次他目睹著病中的她之後,他的堅持與決心為之動搖了。這兩天以來,他就是深深為這番取捨所苦,直到剛才那一刻,他目睹著卓君明的真情流露,內心才猛有所省,於是他決心讓情卓君明,成全這位心目中的至友,聽了卓君明的話,他心裡實在亂透了。
  卓君明拍著他的肩:「兄弟,你來的正是時候,玉姑娘病已經好了,你們志趣相同,目標一致,你就該同她一路前往,轟轟烈烈的有所作為……你千萬不要再猶豫了!」
  寇英傑用力咬著下唇,一言不發,卓君明以為已經說動他了,心裡甚是高興。卻沒有想得到,寇英傑忽然回過身來,他用力的在地上跺了一腳道:「不,我不能這麼做!」
  卓君明呆了一下。
  寇英傑凌聲道:「我不能要她瞧不起我,我……與她之間看來不會有希望了!」
  「為什麼?」
  「為……」寇英傑重重的歎了一口氣,剛要開口說話,忽然神色一變道:「啊!」
  卓君明也似忽然發覺了什麼。
  就在這時,一條人影閃身步入。來人不是別人,正是郭彩綾。
  寇、卓兩人頓時都呆住了。
  彩綾似乎哭了,臉上掛著淚痕。當她與寇英傑的目光乍然交接時,有如磁石引鐵,雙方都被吸住,再也分不開來。
  「寇英傑!你總算說出了你心裡的話,我都聽見了。」她的臉色其白如雪,聲音裡充滿了顫抖。
  寇英傑更是呆若木偶,一時作聲不得。
  彩綾身子輕微的顫抖著:「是我太傻了,寇師兄,你放心吧,以後,我不會再纏著你就是了。」
  卓君明搶上一步道:「姑娘……你別走,唉唉……這話可怎麼說呢!寇兄弟,你倒是說一句話呀!」
  寇英傑吶吶道:「我……姑娘我……」
  彩綾冷冷一笑,說道:「你用不著再說了,我爹總算沒有看錯,收了你這個徒弟……為師門揚眉吐氣……過去,是我錯了……是我對不起你……」說到這裡,眼淚由不住奪眶而出,一滴滴向下墜落著。「可是現在……也沒有什麼好再說的了,我們總算還有同門之誼……為我爹爹報仇,我的責任比你重得多,這一點不敢勞駕你,你多珍重,我走了。」說完,含淚看了一旁的卓君明一眼,倏地轉身而去。
  卓君明大驚,追出道:「姑娘留步!你別走!」他身子追出捨外,黑夜裡卻看見彩綾的身影,早已縱出數十丈外,有如彈丸拋擲似的,不過是眨眼的工夫,已遁走無蹤。
  卓君明歎息一聲,還想再追下去,偏頭一看,卻見寇英傑也已步出。
  他忿忿地道:「兄弟,你還愣著幹什麼?快追呀!」
  寇英傑冷澀的臉上,漾起了一片苦笑,搖搖頭沒有說話。
  卓君明不甚釋懷的道:「這……兄弟,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呀?玉姑娘對你可是一片真心呀!」
  寇英傑冷冷的道:「是小弟福淺,沒有這個福氣消受!」
  卓君明呆了一下,說道:「兄弟,你……你變了……」
  「人總是會變的!」寇英傑輕歎一聲,道:「大哥要是不急著回去,我有幾句話要跟大哥說說。」
  卓君明頗不以為然道:「唉,你還有什麼好說的?跟我說又有什麼用?」
  寇英傑苦笑道:「我這個師妹,生性太要強了,我是怕她為了跟我賭氣,鋌而走險,所以……」
  卓君明道:「你既然知道,又何必讓她傷心失望?走,我們到客棧裡去,八成她還在那裡沒有走。」
  寇英傑搖搖頭。
  「你不願意?」卓君明的臉一下子拉了下來,那副樣子真像是隨時就要光火翻臉。
  寇英傑道:「大哥如果還以為她在客棧裡,那可就錯了,她的脾氣我最清楚。」
  「你是說她走了?」卓君明臉上帶出了一種悵惘,感喟著說道:「那可怎麼是好?」
  「不要緊!」寇英傑道:「我知道她去什麼地方。」
  「去哪裡?」
  「依我看,她多半往宇內二十四令總壇去了!」
  卓君明登時一驚道:「真的?」
  「錯不了。」寇英傑道:「她為了不願意假手於我為郭先師復仇,必然要自己下手,可是……唉!以她目前武功造詣,卻萬萬不是鐵氏夫妻的對手。」
  卓君明表情微微一愕,道:「這可怎麼是好?」
  「所以大哥你還是要多照顧她!」
  「哼!」卓君明冷笑著道:「兄弟,這種千斤重擔,你可不能隨便往我身上一推,再說以我武功,並不見得就能勝過綾姑娘,她不是鐵海棠的對手,再加上我一個,還不是一樣的白饒?」
  寇英傑冷冷一笑搖頭道:「如果大哥肯插手其間,這件事就不同了!」
  「怎麼……不同?」
  寇英傑微微笑道:「因為大哥你身後有高人保護,鐵氏夫婦礙於大哥身後那位前輩的情面,就不得不手下留情!如此就可有較為緩衝的時間……我必然可以隨後趕到,如果僥倖得大哥身後那位前輩的援手,倒鐵之事就要方便得多,所以於公子私,大哥你都偷閒不得。」
  卓君明怔了一下道:「我身後的那個高人又是哪個?」
  寇英傑搖搖頭道:「我不能告訴你,不過你很快就會知道。」
  卓君明想了一下,心裡略有所知,沉吟的道:「既然這樣你又為什麼不去?兄弟,不是我說你,綾姑娘為了你可是受盡了折磨,你可不能這樣對她。」
  寇英傑苦笑了笑,似有滿腹辛酸,卻又不便出口。
  卓君明一怔道:「莫非,你還有什麼難言之隱?」
  寇英傑目注向遠方,長長吁了一口氣:「大哥,我的心又豈能瞞得了你?」
  卓君明越加不解的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寇英傑意味深長的道:「我指的是對彩綾的一片深心!」
  卓君明冷笑道:「你總算坦白承認了,既然這樣,你又是何苦?」
  寇英傑沉聲歎道:「可是我心裡充滿了矛盾……」說到這裡,他下意識咬了一下牙,臉上充滿了忿意:「我忘不了她過去加諸給我的冷漠與無情!她的大小姐脾氣使我受不住……我想,我配不上她,也實在無法與她相處下去……」過去種種,像是無數枝冷箭紛紛射在了他身上,對方衷心所愛的,也許不該用仇恨二字來形容,正因為這樣,才使得他心裡的那種忿恚,永無發洩之日,一想到這裡,就有種說不出的悲忿、遺恨……這些情緒錯綜,似乎形成了他內心一個永遠也掙不開的枷鎖。
  「愛之深,恨之更深!」
  他就是這樣愛恨混淆著,並深深的苦惱著他,愛到極處則恨生,恨到無奈愛再來,就這樣,他深深的被苦惱著,每一回想到這裡,他都會感到有一種難遣的痛苦。
  對於任何人來說,這都是一種不能提供經驗來解決的棘手問題。是以,從而所滋生的一切思慮,也都是不正常的,絕難以此作準。寇英傑所謂的矛盾正是如此。
  卓君明不曾有過這種經驗,可是卻能體會出他的這種矛盾痛苦。
  旁觀者清。卓君明忽然發覺自己的顧慮純屬多餘,隨即也就不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那麼」,卓君明吟哦著道:「你目前打算上哪裡去?」
  「白馬山莊。」
  「回師門去?」
  寇英傑點點頭。想到了師門,也就情不自禁地想到了想加害他的兩個師兄。大丈夫恩怨分明,對於他身上所承諸的任何痛苦他都不會忘懷,尤其是大師兄妙手崑崙鄔大野,更對其有刻骨之恨,他是不會忘記他的。「我離開師門已經很久了,也應該回去看看。」
  事實上是他已經風聞了消息,大師兄、二師兄如今為了爭權奪產已反目成仇,互不上下,如今的白馬山莊已完全為大師兄妙手崑崙鄔大野的勢力控制,二師兄一提金司空遠被迫撤出,卻緊緊守著涼州的兩處珠寶業不放,正在招兵買馬,意圖大舉反攻,並想向屬於鄔大野勢力所及甘州的一處珠寶買賣下手,兩位師兄各憑所能,恃強鬥狠,眼前情勢發展正是如火如荼,方興未艾。
  寇英傑本著郭先師臨終所交付的使命,實在難以袖手,所謂安內攘外,實在這「安內」一步,卻遠較「攘外」更為迫切。有了這層原因,所以他才決定先轉回師門一趟。
  卓君明對於白馬山莊目前的發展,也有些耳聞,一聽他這麼說。心裡頓有所悟。當下他點頭道:「兄弟,你這麼一提,我忽然想起了外面的一些傳說,不知道當言不當言?」
  「什麼事?」
  卓君明道:「我也是最近聽說的,聽說你的兩位師兄,如今為了爭產起了內訌,鬧得很厲害。」
  「不錯!」寇英傑道:「這件事我也知道。」
  卓君明冷笑了一聲,道:「好像事情還不止此。」
  「大哥你只管說吧。」
  在寇英傑催促之下,卓君明才道出:「事情是這樣的,」他說,「我風聞你那個大師兄鄔大野好像態度有所轉變!」
  「怎麼,什麼轉變?」
  卓君明道:「事情是否確定了,我還不能證實。不過,外傳這個鄔大野最近與宇內二十四令的少令主鐵孟能走的很近,所以有人傳說,鄔大野意欲投靠宇內二十四令,挾鐵氏的威名而自重!」
  寇英態突然一驚,道:「這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我可不敢說!」卓君明冷笑道:「不過消息是來自你二師兄司空遠那處,據說鐵海棠很有意思把他宇內二十四令的總壇,遷移到你們白馬山莊去,並有意委鄔大野為堂內四香主之一的名分。所以,鄔大野已有些動搖了。」
  寇英傑微微一笑。
  他雖然沒有說什麼,可是一雙眸子裡,卻隱隱現出了難以掩飾的精光:「這件事大哥聽說多久了?」
  「是最近的事。」
  「彩綾姑娘可曾知道?」
  「不,」卓君明說:「我沒敢告訴她。再說這件事只是傳聞而已,並未能證明。」
  寇英傑點頭道:「我會把事情弄清楚的。在這件事沒有弄清楚以前,最好不要讓彩綾知道。否則一起了內訌,豈非親痛仇快?」
  卓君明道:「你說的不錯。所以,你回去一趟,倒也有必要,只是綾姑娘……」
  寇英傑深深一拜,說道:「一切偏勞大哥了。」
  卓君明一把攙住他道:「你這又何必!這……」
  寇英傑道:「我此刻歸心似箭,先師臨終前委以振興師門之重任,實在不容我有任何疏忽。這件事刻不容緩,萬一白馬山莊一旦落入敵人手裡,後果之嚴重簡直不堪設想,我也只有一死,以報先師在天之靈了。」說到這裡,一時痛心,忍不住熱淚滂沱直下。
  卓君明怔了一下,咬牙道:「兄弟不要慌,我跟你一塊去!」
  寇英傑噙淚道:「大哥盛情,感戴不盡,只是我師妹年幼任性,她如果為逞一時意氣,輕犯敵穴,後果亦是堪憂,還是大哥在一旁就近照顧的好。」
  卓君明輕歎一聲,嘴裡雖不便明說,心裡卻是雪然。
  原來這位兄弟心裡對於玉姑娘,還是一百個一千個放不下。似乎不能再推了,他只好點頭答應道:「好吧,我定量力而為。」頓了一下,他苦笑道:「不過,你也知道她的脾氣,你都侍候不了,我更不見得能行,我暗中留意就是了。」
  寇英傑才似放了些心,他歎息道:「我這次回來,不但要為師門湔雪前恥,報仇雪恨,更重要的是重建師門,果真二位師兄有通敵之實,也就怪不得我下手無情,白刃相交了!」
  卓君明道:「這件事關係重大,千萬不可草率,你要慎重處理呀!」
  寇英傑心情至為沉重,歸心似箭,恨不能膀生雙翅,飛回興隆山白馬山莊。
  卓君明看出了他的心裡灼急,即道:「兄弟,你走吧,咱們後會有期。」
  寇英傑苦笑道:「我知道。」看了他一眼,抱拳作別,身軀微閃,已飄出了丈許以外。夜色沉迷裡,他壯大的身軀像是一片雪,一陣風那般的輕飄,不過是幾閃,已自無蹤。
  須知卓君明幼承成玉霜悉心指導,練成一身絕世武功,尤其是輕功提縱方面,更有深湛造詣,他素日也自負極高,只是此刻,當他目睹了寇英傑離去的身法時,亦不禁由衷的欽佩之極。對方分明足不沾地,雙腳之下,像是踐踏著兩個無形的氣墊,看上去似乎離著地面尚有數寸左右,隨即彈了起來。
  如非像卓君明這等具有高深武功造詣的人,萬難窺出其中堂奧,而此刻,卓君明一經入目,即知道寇英傑這等身法,實在已達到了輕功之極的「懸升」境界。
  老實說,這種功力他也只是由師父成玉霜嘴裡聽說過,得悉是一種全系氣機提升,使肉體輕若無物的極上輕功,也就是傳說中的陸地飛騰之術。目睹寇英傑的這番施展,卓君明只驚得瞠目結舌,少不得滋生出無限感觸。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52:07

第16節

  站立在草舍前,打量著無邊的沉沉夜色,卓君明呆呆地發愣。寇英傑交待了他一個燙手的好差事!這是他心裡極不願為的一件事。一想到玉觀音郭彩綾,他就由不住遍體生涼,有置身寒冰的感覺。然而對方的冰姿玉貌,神秀骨清,未始不令他為之蕩魂。
  一個人喜歡一個人,常常是沒有理由的,如果這種情操一旦演變為刻骨的愛情,更非人力所能化解挽回。正因為卓君明瞭解到自己感情已有這種微妙的發展之後,才使他心裡由衷的生出了警惕,偏偏情勢的演變,卻又使得他不能就此抽身,勢將更要沉淪下去,這種內心的矛盾,是極為痛苦的。
  一聲清晰的馬嘶聲,劃破了夜的寂寥,在卓君明的意識還沒有明朗之前,一匹墨光油亮的黑龍駒,風馳電掣般的,已來到了面前。馬是龍駒,人是彩鳳!可不是那個任性嬌情的姑娘麼!
  這會,她騎著那匹黑水仙去而復還。臉上罩著一層薄怒,郭彩綾緊緊扣著絲轡,卻把一雙又大又圓的剪水瞳子,注視著卓君明。
  卓君明吃了一驚,道:「姑娘你怎麼……來了?」
  「我怎麼不能來?」說著,她翻身下馬,道:「寇英傑呢?」一面說,她那雙含蓄著精光的眸子,靈活的在四下裡轉動著。
  卓君明呆了一呆,道:「寇兄弟他已經走了。」
  「走了?」郭彩綾冷笑了一聲,卻也掩不住她內心裡的失望情緒,那張清水臉上情不自禁地帶出了不自在,從而演變為一種悲忿:「他上哪兒去了?」
  「這個……」卓君明吶吶道:「大概是回白馬山莊去了!姑娘你……」
  彩綾冷笑道:「我是還他馬來了。不要緊,早晚我們還是會見面的。」說著扳鞍上馬。一陣冷風襲過來,飄起了她頭上的長髮。
  卓君明發覺到她那張絹秀的面頰,變得異常的白,異常的冷。
  她柳眉倒豎,一雙大眼睛裡,似有淚光在轉動著,只是軟弱的氣質絕難與凌厲的倔強抗衡,自從她懂事踏入江湖以來,她就從來沒有把自己當成軟弱的女孩子看待,決心要憑一身所學,與男兒一爭短長,她不能就此示弱。這一刻,她克制著內心的傷感,硬生生的把眼淚吞到了肚子裡。
  「姑娘,你如果轉回白馬山莊,一定就能見得著他,你還是回去吧。」
  「哼!」彩綾冷笑道:「我當然要回去,可不是現在,我要讓寇英傑瞧瞧,沒有他,我照樣也能鬥得過姓鐵的!我走了。」話聲一落,急帶馬韁,神駒黑水仙唏聿聿一聲長嘯,倏地扒開四蹄,一陣風似的馳騁而去。
  卓君明想到要向她關照些什麼,待喚阻時卻已不及。現在他已經確定的知道她將要去什麼地方了,寇英傑沒有猜錯,她果然是要去宇內二十四令,想獨自為父親復仇。這是極為狂妄不自量力的一個念頭!
  一想到她的隻身冒險,卓君明不禁嚇出了一身冷汗,當下不假思索的轉回客棧,備馬急急追下。
  涼州城第一塊招牌:小涼州。
  戌時前後,一片燈火輝煌。
  約莫上了有八成客。這種天氣,這個時候,能有八成客已經很不錯了。
  小涼州是個飯館子,它之所以能在這個地方上樹起名望字號,當然是有原因的。這裡的師傅是遠由長安聘請過來的,一道「燒鵝掌」,「口蘑辣羊肉」,最是遠近馳名。這個天,你約上個三五知己,叫一觥子「二鍋頭」,一面喝著酒,一面撕著肉,那個味兒可是夠瞧的,莫怪乎來到這裡的人,都像是屁股上生了漿糊,一坐下來可就不想走了。
  嘴這玩意兒,在人身上可以說是最特殊的一個部分了,不但能進——吃,而且能出——說,所以名之「出納關」,那可是一點也不錯,恰當得很。
  嘴也是最閒不住的東西,吃飽了,喝足了,尤其是再灌上了兩杯酒,話可就不打一處來,再要有個三五知己,你一句我一句,廢話幾大車也拉不完。
  這個時候,東家長,西家短,什麼閒話都出來了,你說女人是長舌婦,看起來這些個大男人,實在也高明不到哪裡去。
  這個座頭上,一共是七個人。看樣子吃的是差不多了,只是酒興還濃得很,酒保來回的送酒,少說有七八趟了,個個喝的紅著兩隻眼,閒話可就像決了堤的河水一樣,嘩嘩的順嘴向外面流著。
  「我說,」那個人又往嘴裡灌了一口酒:「這可真是六十年風水輪流轉,誰又能想到,憑他『金寶齋』郭大王爺三十年的老字號,竟然會說關就關了呢!」
  金寶齋是城裡最大的一處珠寶號,這地方誰人不知,哪個不曉?
  這傢伙話一出口端的是「語不驚人死不休」。莫怪乎所有吃飯的人,都放下了筷子,人人的眼睛都發了直。
  說話的人,六十二三的年歲,一身講究的狐皮褂襖,黃焦焦的一張臉,卻留著一部花白長鬚。姓白,叫白三泰,人稱白三爺。過去是開鏢局子的,後來發了一筆橫財,現在改行干「茶市」,更兼家財萬貫,手底下養著七八十口子人。他老人家黑白兩道上都很叫的開,在涼州,可算得上是個小小的「人頭」。
  白三爺的話不但說的是金寶齋,更扯上了這地方上一向敬若神明的郭老王爺,郭老王爺也就是那位已故的郭白雲郭老俠客。他老人家同他那個女兒郭彩綾名號幾乎是一樣的響,是以,只要一提起他老人家的名字,無人不知。
  白三爺這一桌客人,不乏本地知名之輩。
  長的黑瘦高長的是李五爺,李大官人。
  白白胖胖的是盧大爺,本地珠寶號的名人。
  面若金靛孔武有力的一位姓黃叫黃習孔,是這地面上通武鏢局的總鏢頭,人稱「鎮涼州」。
  這些人,雖然說不上是什麼大人物,卻也都是提起來有名有姓,有鼻子有眼的人頭,莫怪乎,這小涼州飯館子的主人要格外的巴結了。
  白三爺的話非但是驚動了飯館子裡其他的客人,甚至於連他同桌的幾個人也驚動了。
  反應最快的是盧大爺:「這……是真的?」盧大爺仰起了他肥大的下巴:「我怎麼沒聽說?」大概因為他也是珠寶業的,所以對於同行道發生的事情,也就顯得特別敏感與關心。
  白三爺嘿嘿一聲冷笑,一隻手捏著他胸前的鬍子:「這地方上,什麼事情能夠瞞得過我姓白的。不信,你們問問老黃看看,他絕不能不知道。」
  老黃指的是那位通武鏢局的總鏢頭鎮涼州黃習孔。大傢伙的眼睛,很自然的就注視向黃鏢頭臉上。
  鎮涼州黃習孔果然知道。他點點頭道:「三爺說的不錯,這件事我也聽說了,聽說司空二爺這兩天愁得很,正在想法子調兵遣將。不過,我看這一回他是欲振乏力了。」
  盧大爺翻動著腫眼泡,更驚訝的道:「這又是為什麼呢?」
  黑瘦的李五爺也希罕的道:「是呀!司空遠那一身好功夫,誰又敢招惹?再說誰不知郭老爺一死,他與鄔大野師兄弟兩個都發了大財,有錢有勢,還有誰敢招惹呀?」
  白三爺嘿嘿笑著:「這可就是我常說的那句話了,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了!」
  他的話分明透有弦外之音。
  盧大爺馬上接口道:「三爺說的是,莫非司空遠遇見了強硬的對頭,硬把他的招牌給砸了?」
  「恐怕比砸他的招牌更嚴重吧!」白三爺自個冷笑著:「對方已經放下話來了,十天以後要金寶齋自動關門,號裡的金珠細軟,一些也不許帶走,人卻一個也不許剩下。」
  「哦!」李大官人眼睛發直的道:「誰?誰這麼厲害?」
  盧七爺也哦了一聲道:「怪不得我那個買辦說金寶齋這兩天自動歇市,原來是這碼子事呀!」
  白三爺對這件事可稱得上瞭若指掌,他冷笑了一聲道:「這你們可就不知道了吧!要說這件事,我可是知道得最清楚不過了。」一面說著,這位白三爺斜乜著眼,帶著三分醉的挽起了袖子,神氣活現的冷笑著道:「你們可知道吧,」他左右顧盼了一下,嗓子壓低了一些,生怕別人聽見:「這是鐵老爺子手底下人幹的。」
  大傢伙的臉色都情不自禁地為之一變。蓋因為這兩年,鐵老爺子的名聲實在太響了,誰要是不知道鐵海堂鐵老爺子的大名,那他小子準是個白癡!
  「你是說宇內……」李大官人的話才說了一半,就讓白三爺擺手給止住了。
  「噓!」白三爺怪神秘的道,「知道就好了,別說出來,別嚷了。」
  李大官人發著愣道:「鐵老爺子怎麼能幹這個事?我看不實在吧!」
  鎮涼州黃習孔肯定的道:「三爺這話沒惜,我手下就有人看見,說是由北邊來的人,坐著金漆大馬車,下榻在果子園蔡家,那個地方現在門禁森嚴,附近十幾里都不許尋常人接近。」
  盧七爺睜圓了眼道:「好傢伙,這麼說,敢不是鐵老爺子自己下來了?」
  「不,」白三泰的頭搖得跟小鼓似的:「別瞎猜,老劉說的不錯,果子園蔡家這兩天是來了貴賓,不過,哼!憑他蔡駝子,還巴結不上鐵老爺子,據我所知,老爺子是沒下來,不過他老人家的那位少爺跟小姐,八成是來了。」
  「啊!」李大官人道:「這是真的?」
  「八成是錯不了。」
  「那又是為什麼呢?」李大官人費解的道:「憑他姓鐵的當今這個氣勢,要什麼沒有,又何必把事情做的這麼絕,還在乎小小的一號珠寶買賣?」
  「這你就不懂了!」白三泰不愧在武林中闖過幾天,見多識廣,「老弟,你是文人,哪懂得江湖武林中的風險,你知道吧,如今的情形,可不同往年了,鐵老爺子的勢力可就要過來了,他老人家目的不是只在金寶齋一號子買賣,恐怕以後這地面上這行子買賣,嘿嘿!可就不大好做了!」
  盧七爺那張大胖臉頓時一變,道:「三爺,你是說……」
  「嘿嘿!」白三泰用力的抹了一下被酒扭曲了的臉:「我什麼都沒說。我們今天可是閒聊,一走出了這個門,可是問我什麼都不知道。」
  鎮涼州黃習孔一笑道:「你的膽子也未免太小了,說說有什麼不可以!老實說,姓鐵的干的這一手,我就第一個不服氣!」
  白三泰冷笑道,「老黃,你小聲一點!」
  鎮涼州黃習孔哈哈一笑道:「怕什麼?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姓鐵的是什麼樣的身份,今天落井下石,再來欺侮人家一個門下,這就不算是什麼英雄!」
  白三泰陡然酒醒了一半,被他這一嚷嚷,嚇得臉都白了:「咳咳……我說老黃,你這是怎麼了?」
  「我清楚得很,」黃習孔嗓門更加的大,「司空遠那小子,固然也不是什麼好人,可是說起來總是我們一個地頭上的。再說,他還是郭老王爺的嫡傳弟子,不看僧面看佛面,要依著我,咱們就該團結地方上,給他們來一個公道。」
  盧七爺點頭道:「對!這話有理!」
  白三泰白著臉道:「小聲哪,小心著隔牆有耳。」
  說著隔牆有耳四個字,只聽見了呼的一聲,一隅包廂座頭上的藍布門簾子倏地揭開了。
  白三泰頓時一呆,大傢伙的眼睛,情不自禁地都移了過去。就看見那個座頭上走出來三個人,一老二少。
  老的一個,瘦長的個子,雙顴高,一襲鵝黃色長披深垂地面,卻在連接處,結著一個元寶大小的金質紐扣,這人生就的鷹鼻子鷂眼,兩道掃帚眉又黑又濃,看上去確是一個不好說話的人物。
  在他身邊的兩個年輕人,也都有三十開外,每人身上也和老者一樣,披著一襲長袍,只是顏色不同,老者身上的披風是黃色的,這兩個人都是灰色的。
  二人一高一矮,一臉的精明幹練!
  一老二少三個人有個共同之點,每個人臉上都像是罩著一層寒霜。
  顯然是鎮涼州黃習孔的話把他們激怒了。
  三個人六隻眼,一出來就認準了白三泰這個桌子,往這邊走了過來。
  白三泰神色一變,打量著鎮涼州黃習孔,後者也傻了眼了。誰也沒有想到,這個時候,包廂雅座裡還藏著三個人。三個人躲著喝悶酒,居然沒有出一點聲音,不能不說是奇怪。
  老少三個人一直走到了面前,站下來。黃衣老者鼻子哼了一聲,打著一口濃重的陝北腔調道:「剛才是哪一位朋友指著姓鐵的在罵街?我倒想見識見識這位朋友!」
  白三泰酒可是早就醒了。憑他的閱歷,只一眼也就看出了這老少三個人的身份,正是說曹操,曹操就到,不用說這三個人準是跟著姓鐵的一塊來的。他為人夠滑溜,見風轉舵是一大特長,當下一轉身走下座頭,衝著三個人一抱拳:「三位好說!」白三泰嘴裡打著哈哈道:「哥幾個喝多了酒,一時口無遮攔,三位請賣個交情,就當沒有聽見過,來來來!請坐,請坐。」一邊說,他就伸手去拉那個為首的黃衣老人。
  黃衣老者濃眉一挑,叱著:「這裡去。」不過是抬了一下胳膊,白三泰足下打了個踉蹌,一傢伙可就摔了出去,要不是面前有根柱子擋著,他可就保不住當場摔個黃狗吃屎。
  鎮涼州黃習孔怎麼也沒想到,對方竟然會出手打人,要講打,他可是誰也不含糊:「好你個老小子!」嘴裡吆喝一聲,黃習孔身子一個猛轉,已經到了老者左側方:「你敢打人?看打!」
  黃習孔練就的「綿掌」也有八成的火候,怒火中也就顧不了下手輕重,右手一翻,直向黃衣老者背上拍了下來。
  那個高瘦的老人鼻子裡哼了一聲,倏地一閃身子,黃習孔的一掌可就落了空。
  瘦老人怪腔嚷著:「你是想死!」一隻瘦手倏地向上一翻,由上而下,不偏不倚的已經拿在了黃習孔的手腕子上。
  黃習孔吃了一驚,用力的向外奪手,奈何黃衣老者看似枯瘦的一隻手掌,力道卻是大得出奇,一任黃習孔施出了全身之力,卻是掙脫不開。他惱怒之下,大聲喝道:「好你個老小子!」嘴裡喝叱著,左掌一翻,卻用乾坤翻天掌勢,直向老人頭頂上力拍下來。
  也就在黃習孔的手掌方拍下的同時,只聽得瘦老人嘴裡怪嘯一聲:「去。」他那只緊握在黃習孔右腕子上的瘦手,陡地向上一提,只聽得呼的一聲,黃習孔偌大的身子,像貓也似的被摔了出去。
  老黃表演了一手黃狗吃屎,一下子砸在了一張桌子上,一時間,碗飛盤碎,菜汁四濺。
  那一桌的幾個客人,嚇得哄然四散,彼此吆喝著,哪裡還敢再在這裡停留,紛紛走避一空。
  黃習孔由菜桌上翻身站起來,一身酒菜淋漓,臉也破了,紅的是血,黃的是菜,一盤螞蟻上樹(肉炒粉絲)整個的扣在了頭上,唏哩嘩啦著,那份兒狼狽簡直就不用提了。
  按說黃習孔一身功夫,雖說不上十分高明,卻也斷斷不止乎此,奈何他上來輕敵,一出手即吃了大虧,他身為通武鏢局的總鏢頭,在本地大小也是個人頭兒,這個臉可是丟不起,忿怒之下,怒吼了一聲,腰眼上著力一擰,颼一聲已把身子拔了起來,直向著那個黃衣瘦老人身邊湊了過去。
  瘦老人哪裡會把對方這樣一個人看在眼睛裡!他單手插腰,只等著黃習孔身子湊近了,霍地掄手一掌,直劈向對方面門。
  這一手看似無奇,其實更為厲害!瘦老人顯然練過劈空掌一類的功夫,掌勢一出,黃習孔尚還離著甚遠,卻為瘦老人這股掌力震得全身一顫,翻身就倒。
  黃衣老人決心要拿黃習孔這個人下手顯一顯他的威風,掌勢一出,身子便如野騖般地霍然騰空而起,起落之間,已襲到了黃習孔的跟前。他的出手更快,身勢甫一落下,右手一抖,叉開中食二指,直向黃習孔瞳子上就點。
  在場各人,目睹著瘦老人如此武功,這般棘手,俱不禁發出了驚呼之聲。
  黃習孔菜汁覆面,粉絲罩頂,再為對方劈空一掌,打了個頭昏眼花,哪裡還看得真切?眼看著鋼叉也似的一對手指,即將插入雙瞳之中,以瘦老人那般功力,其實無須要插實在了,僅憑著他聚結在一雙指尖上的風力,也能把對方的一雙眼珠子挖出來。
  似乎是高潮迭起,在人們驚叫預期著慘厲下場的片刻,陡然間現場人影一閃,一條疾勁的影子,電也似的快捷,配合著那人身上的一襲長衣,呼嚕嚕一聲猝響。
  大多數人根本就沒來得及看清是怎麼回事,更沒看清來的是何等樣的一個人。然而,那個人卻是千真萬確的來了。
  其實來人原本就是現場眾多酒食客人其中的一人。從一開始,他就孤伶伶獨自坐在那個角落裡,誰也不曾注意他,他也似乎不曾注意任何人。
  觀諸他這般起身的勢子,稱得上靜如山,動如風,就在人們那聲驚叫尾聲尚未消失以前,這人已來到了瘦老人與黃習孔二人身邊。隨著這人鐵腕輕伸,手上的一雙竹筷,不偏不倚的已夾在了對方瘦老人伸出的胳膊上。
  休要輕看了這一雙竹筷之力,瘦老人那只右腕,少說也當得七百斤的巨力,然而在那人一雙小小的竹筷夾持之下,卻是轉動不開。何止是轉動不開?簡直就是絲毫也動彈不得。
  透過細小的一雙竹筷之力,黃衣瘦老人一任施運出全身力道,卻是動彈不得,那張長臉更是一陣子紅一陣子白,像是吃了煙袋油般的一個勁的打著哆嗦。
  那雙小小竹筷非但阻止了瘦老人的出手,更兼具有鎮敵的效果。觀諸那雙筷子著力之處,正是瘦老人右腕曲尺穴上。莫怪乎老人會有這麼一副表情,敢情是一上來就吃對方拿住了穴道。
  人聲大嘩著,這才把來人看清楚了。
  好一副威武的外貌!面若重棗,眉似墨染,寬額頭,翹下巴。
  在這個人那雙竹筷的力夾之下,瘦老人的那隻手慢慢的垂了下來。
  鎮涼州黃習孔驚魂乍定,慌不迭向後疾退兩步,一打量前面這個人,確信自己不認識這麼一個人。
  那人直把瘦老人一隻手硬生生地按下來之後,才鬆開了手裡的那雙筷子。黃衣瘦老人也在這一霎才解開被對方上來拿住的穴道。一股無名火上衝腦門,只氣得他鼻子裡哼了一聲,正思向對方出手。猛可裡人影一閃,跟在他身側兩名灰衣漢子之一,已閃身而前。這人身子一撲上來,冷叱一聲,右足向前一搶,隨著他右腕翻處,一口厚背紫金刀,已撤了出來,刀身一掄,刷一聲,直向那黑衣魁梧漢子當頭直劈下來。
  黑衣人臉上不著絲毫表情,就在灰衣人這口金刀堪堪已將劈向面頰的一剎那,前者才忽然抬起手來,手上的那雙竹筷再次的一翻,叮的一聲,不偏不倚的正好夾在了後者灰衣漢子金刀之上。
  這一招看起來、較諸先前對付黃衣老人那一手,可要凶險凌厲多了。抖顫顫的一口厚背紫金刀,在細細的一雙竹筷之下,卻有如銅鑄鐵澆一般的牢實。
  那灰衣漢子似乎面臨著與方才瘦老人一般的情況,恁是施展出吃奶的力氣,也休想把夾在對方竹筷下的那口刀奪了出來:「憑你們這點能耐,也配給我動爪子!」黑衣漢子冷笑著,那雙精芒內斂的眸子,卻移向那個黃衣瘦老人臉上:「不用說,你們一定是宇內二十四令的狗腿子,今天碰到了我的手裡,卻叫你們嘗嘗我的厲害!」話聲一落,那只持有竹筷的手,倏地向外一抖,輕叱一聲:「去!」持刀的那名灰衣漢子,看上去是真聽話,整個身子在對方喝叱之下,空中飛人般的穿身直起。「嘩啦!」大響聲中,撞碎了一扇窗戶,整個身軀已跌落街心。這手功力說來輕鬆,其實卻極為驚人!
  黃衣瘦老人雖說是敗軍之將,可是除卻黑衣人之外,現場各人還算他武功最高,閱歷也最豐富,當他目注這個面目猙獰魁梧的黑衣人施展了這手飛筷擲人功力之後,禁不住嚇得全身打了個冷戰。是以,就在他身邊另一個灰衣人還待向前出手時,他卻猛然的一把抓住了他。
  灰衣漢子一愕,轉目看向他,道:「葛老大,你……」
  瘦老人冷笑道:「稍安勿躁!」
  眾目睽睽之下,這個黃衣瘦老人鐵青著一張臉,趨前一步,向著黑衣人,拱手抱了一拳:「朋友,好俊的功夫!老夫真是佩服得很!」
  黑衣人冷冷一笑,卻把那張重棗般的面頰轉向一旁入口。緊接著足步聲響,先前被他擲出的那個灰衣漢子,持刀怒闖進來。只見他一副狼狽模樣,身上衣衫破碎,多處皆有擦傷,身子一撲進來,抖手把掌中刀直向著黑衣人身上擲來。
  眾人目睹及此,忍不住又是一陣子驚叫。
  黑衣人手上既持有那雙竹筷,這雙竹筷子無疑的也就成了他應敵的稱手兵刃。只見他竹筷一揚,錚然聲中,已把迎面擲來、金光耀眼的那口厚背紫金刀接在了手上。緊接著他手腕上一翻,像是打了個閃電似的,金光乍現,那口厚背紫金刀已電閃而出,篤的一聲,緊緊貼著了那灰衣漢子的面頰,深深釘入門板之上。
  也就在同一時候,另一名灰衣漢子抖手擲出了一雙柳葉飛刀。哧!疾光閃電處,這雙薄薄的柳葉飛刀,直認著黑衣人的面門、前心兩處要害上飛來。
  黑衣人不差先後的,同時擲出了手上的竹筷。竹筷迎著了刀尖,錚鏘聲裡,兩口刀紛紛墜落地上。這一切,在黑衣人施展起來,極其自然,秋毫不驚,寸塵不沾,卻把一番凌厲殺機,消弭於無形之間。
  灰衣人呆住了。黃衣的瘦老人也呆住了。現場所有人都呆住了。
  空氣一下子凍結住,每個人的臉上都像罩了一層冰,內心俱都情不自禁地升起了一片寒冷。
  良久,黑衣人才慢慢的走過來。他一直走到那個黃衣瘦老人身前站定,後者臉上頓時罩起了一層緊張,他本能的把一雙手掌,護住了前心部位。
  這時,他卻已清晰的體會出由對方黑衣人身上,所傳出來的那種內家力道,這種無形的內功潛力,已經毫無掩飾的說明了來者黑衣人的那種強者的姿態。
  瘦老人在對方強而有力的內家功力逼襲之下,不由自主的向後退了一步。「你……」他吃驚的注視著對方:「你……想怎麼樣?」
  黑衣人那張臉上看不出絲毫表情,倒是那雙閃爍著精光的眸子,看上去並不呆板:「回去給我帶句話。」黑衣人面上毫無表情,用著冷峻的口音,冷冷地道:「告訴鐵海棠,得罷手時且罷手,能饒人時且饒人,涼州府這趟子買賣,有我在這裡,他是絕對稱不了心的!」
  話是一個字一個字說出來的,在場每一個人都清清楚楚的聽在耳朵裡,再清楚不過。大傢伙吃驚的是來人敢情有天大的膽子,竟然膽敢向稱雄天下武林的第一塊招牌——宇內二十四令的總令主鐵海棠,當面劃下了道兒。驚詫復激動,使得每一個人都由不住變了顏色。
  瘦老人老半天才轉過念頭來,由對方語氣裡,他已經聽出來,黑衣人不至於再向自己出手。頓時,他的膽子就大了。
  「咳咳!」一連冷笑了兩聲,他打量著對方道:「尊駕原來是衝著我們總令主他老人家來的。」
  黑衣人點點頭道:「一點都不錯。」
  瘦老人聳了一下肩,冷笑著:「這可不得不令尊駕你大失所望了!」
  「怎麼回事?」
  「我們總令主的車駕,這回子大概還在北沙漠地裡,嘿嘿!」瘦老人連口向嘴裡吸著氣:「尊駕要是有空兒,不妨自己跑上一趟,這個話,只怕老夫我一半時還傳不上去。」
  黑衣人點點頭道:「你是說鐵海棠不在涼州?」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52:24

  瘦老人露牙冷笑道:「總令主的金駕,哪是這麼容易就來的,朋友你撲空了!」他的話聲還沒有住口,已由不住連連打了兩個冷戰,忽然覺對對方襲過來的那種無形潛力變得更為緊迫襲人,奇寒冷骨,情不自禁地使得他心裡生出了一片寒意,那腔好強逞勝之心,登時掩火了下去。
  黑衣人目光如炬,緊緊地盯著他。那種情形,使得瘦老人不得不小心提防著他的隨時出手。如果黑衣人果真一旦向他出手,瘦老人自知是萬萬無法躲得過,多半是死路一條。是以,他在一度恃強之後,心裡又情不自禁地生出了無比的畏懼。
  黑衣人冷森的眸子,仍然盯著他:「那麼你告訴我,貴門目前來到涼州的都是些什麼人?」
  說到這裡,黑衣人向前跨進了一步,距離著瘦老人更近了一些。
  瘦老人感覺著自己身側四周,像是加了一道無形的鋼箍,簡直是進退兩難,黑衣人的眼神,使他不得不實話實說。
  身上打了個冷戰,瘦老人吶吶道:「少總令主跟小姐,都……都在這裡。」說了這幾個字,他才忽然發覺到嗓子眼走了音,當時重新咳嗽了一聲,吶吶道:「朋友你報個萬兒吧!」
  黑衣人冷冷道:「你不必問我是誰,現在還輪不著由你來問話。」
  瘦老人臉上作了一個倔強的表情,可是卻不敢有所發作。
  黑衣人冷笑一聲,接下去道:「你是說鐵孟能和鐵小薇都來了?」
  瘦老人點點頭道:「不錯。」
  「好吧!」黑衣人道:「情形也是一樣的,你就把我剛才說的話,轉告給他們兄妹就是了!」
  「可是……」瘦老人吶吶的道:「尊駕的大名是……」
  黑衣人道:「用不著知道我的名字,早晚他們會和我見面的。」
  瘦老人臉上雖帶著陰狠的冷笑,可是骨子裡卻是怕得緊,聆聽之下,未置可否。
  頓了一下,黑衣人道:「我的話已經說完,帶著你的人,你們可以走了。」話聲一落,身子向後退了一步。
  瘦老人立時就感覺出來加諸在身上的那種強力壓迫感覺忽然為之消失。此刻不走,更待何時?瘦老人身軀一閃,向著旁邊躍出了半丈左右。是時,那一雙灰衣漢子也轉過頭來,雙雙閃向黃衣瘦老人身邊站定。三個人無疑俱是對方手下敗將,即使是聯合出手,也休想佔得了一點便宜。
  想方才對付鎮涼州黃習孔是何等一番氣勢?現在又是如何一番氣勢?兩樣比較之下,真是不可同日而語,老少三人彼此對看一眼,心裡充滿了怨氣,卻沒有一人再敢發作。
  瘦老人乾癟的臉上,作出了一片冷笑,雙手抱拳道:「多謝尊駕手下留情,尊駕既堅不留名,我等也只有返回之後照實稟報了。」說罷,轉臉看向二灰衣漢子道:「我們走吧!」三個人轉過身來,再也不說一句話,相繼狼狽的去了。
  火爆的場面,突然鬆弛了下來,客人重新落座,紛紛議論起來。
  鎮涼州黃習孔上前幾步,來到了黑衣人面前,深深一拜道:「多謝仁兄仗義援手,得免黃某當眾出醜,實在感戴不盡,仁兄請共飲一杯如何?」
  黑衣人點點頭道:「黃兄不必客氣,在下正有幾句話,要向兄等請教。」
  這時白三泰,盧七爺以及李大官人,也都匆匆來到了面前,紛紛通名見禮。
  黑衣人像是換了個人似的,絲毫也不見先前對付黃衣老人那副傲態,隨即被請在了白三爺等的桌上坐下。
  白三泰喚來酒保,添酒加菜,重開筵席。各人敬酒一觥,黑衣人酒到杯空,顯然滄海之量。
  白三泰干下一杯酒後,抱拳道:「仁兄真天上神人也,在下等今天總算開了眼界,欽佩之至,欽佩之至!」
  各人又重複著恭維了一陣。
  黑衣人目注向白三泰道:「白兄太恭維了,在下有一事,想請教兄台,尚請據實相告才好。」
  白三泰忙抱拳道:「仁兄請教,在下是知無不言。」
  黑衣人道:「方纔在下似乎由白兄嘴裡聽到有關金寶齋的一些事情,不知白兄是否再肯賜詳!」
  「哦……」白三泰尷尬的笑笑道:「這個……在下只是聽人這麼傳說罷了,仁兄之意是……」
  黑衣人道:「無風不起浪,事出必有因,既然有這種傳說,當然不是空穴來風。」
  「是。」白三泰附和著道:「一定是有原因,一定是有原因的。」
  「那麼,關於金寶齋的傳說,又是些什麼呢?」
  「是這樣的,」白三泰嚥了一口酒,吶吶地道:「有人傳說,是宇內二十四令的人,找上了金寶齋的司空遠,逼著他交出買賣。」
  「後來呢?」
  「後來司空當家的不答應,好像彼此就鬧翻了……」一想到了宇內二十四令在江湖中的威望,白三泰的舌頭頓時就像少了半截似的,一時張口結舌,再也不敢說下去,黑衣人還在等著聽下文,白三泰尷尬的歎了一口氣道:「事無憑證,人云亦云,仁兄聽過之後,也就不必當真,再說……」
  「再說什麼?」
  「再……再說,」白三泰臉漲得通紅,吶吶道:「宇內二十四令的人……可真是招惹不得!仁兄剛才見到的,只不過是鐵總令主手下的幾個小嘍囉而已。仁兄,你千萬要小心才是。」
  黑衣人像是冷笑了一聲,奇怪的是卻看不出他臉上的表情:「這個不勞仁兄費心了。」黑衣人語音冰寒的道:「我此刻只是想瞭解一下那位司空當家的情形。」
  一旁的鎮涼州黃習孔衝口道:「我知道,我不怕宇內二十四令的人!」說著他仰首乾了一杯酒,挺著胸,胸上滿沾著菜汁,他頭臉各處雖然都掛了彩,只是不過是些皮肉之傷,對他還不足為害。「仁兄你是問那位司空二當家的事麼,我最清楚。」頓了一下,他才接下去道:「是這樣的,司空遠叫人家給打了,聽說傷了胳膊……」
  黑衣人聞言,顯然怔了一下,問道:「有這種事?」
  「千真萬確!」黃習孔道:「聽說那一天夜裡,去了一輛金漆馬車,司空二當家的不服氣,跟他們動了手,被他們之中的哪一個當場用厲害的手法,傷了二當家的肩上,到現在司空二當家的那只胳膊還不能動。」
  「這些都是真的?」
  「千真萬確。」黃習孔道:「我手下的人親眼看見的,錯不了。」
  「那麼,這位司空二當家的,如今又待如何?」
  「他不服氣。」黃習孔道:「聽說已經差人快馬到興隆山白馬山莊傳消息去了。」
  「去找鄔大野?」
  「不錯。」黃習孔道:「大概是討救兵去了。」
  黑衣人冷笑一聲道:「鄔大野為人更為陰險,聽說他與司空遠水火不容,早已起了內訌,如何又會去管他的閒事?」
  黃習孔愕了一下,翻著一雙紅眼道:「這……這我可就不知道了。」
  黑衣人冷冷一笑道:「黃兄你以為我的武功如何?」
  黃習孔先是一怔,隨即點頭道:「仁兄武功誠然是了得,當得上一等一的高手了!」
  「好!」黑衣人道:「我此刻就下榻在涼州城的鳳凰客棧裡,大概還有兩天的逗留,我有心要為這位司空二當家的打上一個抱不平,只是,卻因與這個司空遠素昧生平,黃兄你……」
  黃習孔大喜道:「聽仁兄之意,莫非想要出面,對付宇內二十四令的來人?」
  「不錯!」黑衣人說道:「我正是這個意思。」
  黃習孔哈哈笑道:「這太好了,這件事如果有仁兄出面,情形就不同了!」說到這裡,他離座站起來道:「這麼吧,我這就同著仁兄你上金寶齋去一趟,司空二當家的一定歡迎的很。」
  黑衣人冷冷一笑道:「黃兄你也許錯會了我的意思。」
  「這……」黃習孔頓時又怔住了。
  黑衣人道:「我果真有幫助司空遠的意思,但是卻也沒有這麼方便,黃兄要是存心管這個閒事,那麼就煩請轉告他一聲,請他今夜午時纖尊降貴,移駕到我下榻的鳳凰客棧來一趟,有什麼事我們當面再談。當然,如果他二當家的要是嫌煩,或是不願意,也無所謂,反正今夜他不來,以後再想找我可就難了,一切就讓他看著辦吧!」說到這裡,霍地站起,向各人抱了一下拳道:「打擾,告辭!」
  各人忙自站起來,即見黑衣人由衣袖裡,取出了一錠約有二兩重的小金錠子,放在几上。
  白三泰擺著手道:「這……這就太不敢當了,哪裡還要仁兄你付酒錢。」
  黑衣人卻也不答理他,逕自轉身,離座而去。
  黃習孔還要上前去留住他,卻為白三泰拉住道:「算了吧,老黃。」說著歎息一聲,道:「這位仁兄可真當得上是個奇人,只是,他到底是什麼用心?」
  李大官人連口不迭的道:「看樣子,這個人是專為對付宇內二十四令那幫子人才來的,那一身功夫,可真是好樣的!高,真高!」
  盧七爺仰著他的大胖臉道:「老黃,不是我多事,我可真有點替你擔心,你插上一腿,這……這犯得著麼?」
  黃習孔冷笑一聲,道:「有什麼犯不犯的著,人家已經欺侮到咱們的大門口了,還能裝聾作啞嗎?」
  盧七爺皺眉道:「可是,這個人準能對付得了麼?」
  白三泰點頭道:「這話可說的是,憑他一個人兩隻胳膊,哪能是宇內二十四令的對手?我看是不行。萬一他要是打輸了,拍屁股一走了事,剩下的這個破爛攤子,老黃你收拾的了麼?」
  「這個……」黃習孔怔了一下,搖搖頭,道:「我看不至於吧!再說,還有司空二當家的。」頓了一下,他又重重地歎息了一聲道:「唉,反正也管不了這麼多了,各位都看見麼,剛才那三個鬼蛋是怎麼一副狗仗人勢的模樣!我鎮涼州黃習孔活這麼大,也沒受過這個窩囊氣呀!他娘的!拼著我這條老命不要,我也要跟他們幹上了。」
  李大官人呵呵一笑,翹著拇指道:「好,行!憑著黃兄你這兩句話,我李賽白就第一個服了你。來,乾一杯。」
  黃習孔被人家這麼一誇,一時滿臉飛金,一仰脖子,把杯中酒喝光,那份光彩和剛才吃蹩受辱的情形,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幹下了這杯酒,他大聲道:「各位慢慢的吃喝,我這就往金寶齋走上一趟,去見司空二當家的去了。」言罷站起來,抱拳告退。
  各人也因方纔那個黑衣漢子走了,生怕那個瘦老人回去搬兵再來尋各人晦氣,當下紛紛起身,喚來酒保,結帳告退。
  其他的酒客見狀,也都紛紛學樣結帳退出,偌大的一處飯店轉瞬間客人走了一空。
  「小涼州」也就無可奈何的提前打烊了。
  鳳凰客棧。
  午夜時分,一條黑影,在冷月之下,顯得異常清晰。在一連串三個起落裡,這條影子已經撲到了西面的那片院落裡。夜風飄拂著她的一頭長髮,身上的那襲紫紅雲披,更像是一面綢子似的,緊緊裹住她的豐滿的胴體。
  美的臉,可人的身材,利落的身手。三者合一,加在了一塊,就是眼前這個姑娘的素描。不是玉觀音郭彩綾,她是鐵小蔽。
  兩年不見,她變得瘦了。眉眼之間,像是抑鬱著一抹淡淡的輕愁,平素挺愛笑的那張臉,打從那一天開始,已經冰封住了,不再笑了。
  為什麼?她也不知道,反正是不高興。一千個不高興,一萬個不高興,看什麼都不順眼,聽什麼都不順耳。今夜,她就是專為找碴兒來的。
  接到了手底下人的回報,知道葛青等三個人,在小涼州叫一個陌生人給修理了,經過了一番探查,才把這個人下榻的地方給摸清楚了。現在,她就是專為找這個人算帳來的。
  一口帶鞘子的長劍,緊緊的抱在懷裡,臉冷的像一塊冰。
  說不上那算不算是一段情,總之,從她第一次見過寇英傑那個人之後,她心眼兒裡可就覺出了不對,往後的幾次邂逅,非但未能把心裡的那個情結解開,還把那個結變成了解不開的悶結。
  說是悶結一點都不錯,直到如今,一想起來,她還有說不出的悶氣。就那麼一忍兩年,直到如今。如今她心裡早已沒有愛了,就只有恨,恨天,恨地,恨人!一點不稱心的事情就能使她大發雷霆,出劍傷人。在她來說,這已經是很平常的事了。
  客棧旅客花名簿上,這個人登記的姓名是齊天恨,年歲、籍貫一概不清。
  齊天恨——好狠的名字。不看人,光只看這個名字,就知道這個人准不好惹!
  所謂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這傢伙居然敢獨自一個人來到涼州,公然的跟宇內二十四令的人叫上了字號,嘴底下毫不含糊的帶上了總令主鐵海棠和自己兄妹的名字,就衝著這一點,鐵小蔽也絕不能放過了他。
  「姓齊的,你出來吧!」看著那扇門,鐵小薇輕輕地招呼著,然後點動足尖,向後面退出了三步。她確信聲音雖然低,也一定能傳進去,傳入那個齊天恨的耳朵裡。
  那間房子裡還亮著燈,只有豆大的那麼一點點燈光,不過僅僅能稱得上亮著就是了。
  鐵小薇招呼了這麼一聲,卻沒有聽見任何回音,顯然微微吃驚。
  一個身藏武功絕學的人,絕不可能會有疏忽,哪怕他是在酣睡之中,也都會隨時保持機警。這個齊天恨豈能是這般無能之人?
  鐵小薇緩緩伸出右手來,凌空虛拍了兩下,門板上頓時傳出了:「啪!啪!」兩聲。不料兩聲門響之後,那扇房門居然自行啟開來。
  敢情這扇門未曾上鎖,鐵小薇驚得一驚,再向房中一打量,才發覺到房間裡空無一人。她陡然心裡一動,身形微晃,捷如飄風般的已閃身室內,隨身所夾帶著的風力,使得那盞燈的燈焰子,霍地吐了一吐,隨即熄滅,鐵小薇剛要探手摸出火招子,就覺出背後風聲有異。
  像她這等功力之人,已足可由襲身的風勢覺察入微,現在這股風勢一經傳過來,頓時使她感覺出有人向她身後強襲過來。鐵小薇一驚之下,嘴裡輕叱一聲,整個身子刷的向後倒擰過來。隨著她轉身的勢力,兩隻手「夜叉探海」,摸著黑直向這個人兩肋部位上插落下來。
  這一手功夫,看似無奇,其實卻是厲害絕頂,僅僅憑藉著來人隨身所附帶的那股子風力,她即可忖度著來人的確定部位,雙手間力道至猛,有如刺肋直下的一雙匕首。
  饒是這般快捷,卻仍不及對方那人的身手利落。鐵小薇彷彿覺得肩頭上麻了一麻,感覺出為對方的指尖所觸及,頓時那雙探出的手即為之中途止住。這種現象的顯示至為明顯,她已為人拿住了穴道。對方並沒有傷害她的意思,似乎意在警戒。是以就在鐵小薇方自有這番感受的一瞬之間,那人卻已起手,疾若旋風般的退身於尋丈之外。
  鐵小薇這一驚,不禁嚇了個忘魂喪膽。事情至為明顯,對方這個人雖只是一出即收,卻已明擺著較諸鐵小薇要高明許多。
  即以方纔那一手而論,他已有足夠能力,借一指之力,殺害鐵小薇於無形之間,眼前情形,如非他存心相讓即是他故意羞辱。
  鐵小薇無論如何是難以嚥下這口怨氣,在她一驚之下注目再向對方看時,卻又已飄出了三丈以外。
  黑夜裡那人身法至為靈巧,就像是一隻掠空翩然騰飛的蝙蝠,身法快極了,美極了!就鐵小薇記憶所及,簡直還不曾見過這麼利落漂亮的身法。
  只見那人展拂開來的長衣,就像是黑色的闊翼,微微向下一垂,彈起來,卻直向院牆外掠飛了出去。
  鐵小薇只以為他存心脫逃,哪裡容得,嘴裡嬌叱一聲,纖指微彈,幾絲尖細的輕嘯,天空中似有幾縷細白的光華閃得一閃,隨即無蹤。
  那幾縷尖細的嘯聲,也同那幾縷細白的光一般,一出即逝,正是鐵海棠的極具功力的不傳之秘——彈指飛針。
  然而,鐵小薇卻已驚覺到,這五支彈指飛針顯然也已打空。一股無名之火,陡然升起,隨著她的一聲清叱,婀娜的體態已凌空拔起,緊躡著那人前掠的身子,箭矢也似的追了出去。
  客棧外是一條黃土驛道,驛道兩側,種植著高高的榆樹,風吹樹搖,發出了呼呼的一片響聲。
  鐵小薇身子倏起倏落的踏上了驛道,正待施展身法快速追下去,驀地面前人影一閃,那個人已經攔在了眼前,事出突然,鐵小薇幾乎站立不住,與那人撞上一個滿懷。
  借天上的月光,鐵菠蔽已把那個人看清楚了:身著黑衣,面若重棗,寬額頭,濃眉毛,翹下巴,好駭人的一張臉!
  鐵小薇猝然一驚,禁不住後退一步。
  黑衣人冷峻的目光,直直的逼視著她:「足下大概就是鐵總令主的千金鐵小薇,鐵姑娘了?」聲音說得甚是低沉,卻很富有磁性,襯著他那張威猛駭人的臉,更是神武不可一世。
  鐵小薇微微怔了一下,冷笑道:「你怎麼認識我?」
  黑衣人沉聲笑道:「這還要說麼,捨棄了你們鐵家人,誰還會這麼不講理。」
  鐵小薇嬌叱道:「胡說!」嬌軀一閃而前,扣手一掌直向黑衣人臉上擊去。
  這一掌看似無奇,其實卻暗含毒招,凌厲的掌風像是一面銅板,直向黑衣人面上襲來。
  黑衣人似乎表情木然,直到對方這隻手掌,幾幾乎已經觸及到臉上的一剎那,才倏地翻起手來,分開三指,直向鐵小薇脈門上拿去。
  鐵小薇心中一驚。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根本無須與對方真的接觸,只要領略到對方指尖上的那種風力,就知道絕非易與之輩。是以鐵小薇也就保持著格外的機警,那只擊出的手掌霍地向後一收,左掌突翻,用金雞剔羽的招式,纖纖五指,直向對方面門上反手撩去。
  那人鼻子裡哼了一聲,目光益見鋒銳。
  鐵小薇不知怎地,心裡忽然生出了一片寒意,不待對方出手還招,隨即嬌叱一聲,騰身直起,施出了一招漂亮的鷂子凌翻,呼一聲,已翻到了黑衣人身側左邊。鐵小薇決心以奇招取勝,即以此刻這一招論,簡直就有些出乎常情,身子霍地向下一落,吐氣開聲,「嘿!」這一手白猿獻果施展的極其漂亮,一雙纖纖玉手雙雙向著黑衣人胸前逼進過來。她雖然一上來連續的施展了三招,但是真正具有實力,稱心如意的卻只有這一招。
  黑衣人的一雙眸子倏地一睜,道:「不敢當!」話聲出口,魁梧的軀體倏地轉過來,一股透有冰寒氣機的內在潛力,驀地由他身上傳出來。
  鐵小薇的雙手雖還不曾擊中到他身上,只是由對方身軀內所逼運出來的那種潛力,已使得她的身子難以欺近,被逼的向後打了個踉蹌。然而鐵小薇畢竟不是一般易欺之流,用千金墜的身法,猝然把向後踉蹌的身子定了下來,同時她的兩隻手,仍能保持著原來的姿態,直向對方前胸力擊過來,「彭!彭!」兩聲,俱都打中了,黑衣人身子就像不倒翁般地搖晃了起來。
  鐵小薇只覺得一雙手掌打擊的不是肉軀,倒像是一隻吹了氣的羊皮筏子一般,眼看著對方偉岸的身於,在自己掌力之下前後搖晃得那般疾烈,只是那一雙腳步,卻像是打在了地裡的樁子,未曾移動分毫。
  這一驚,使得她打了個冷戰!這才知道,對方這個人簡直武功高不可測,自己絕非其敵。一念之起,鐵小薇嬌軀一轉,即向側方竄出去。
  「且慢!」兩個字音方一吐出,黑衣人身形已電閃而前,不偏不倚地攔在了她面前。
  以鐵小薇這等身法功力之人,居然沒有看出來對方是怎麼來的,轉動之間,翩若飛雲。面對著對方那一張駭人的臉,鐵小蔽猝然興起了一陣子心懼,右手一抖,分中食二指,往對方眸子上就點。黑衣人面頰一轉,一顆頭顱硬生生地卻向著一旁錯開了半尺。
  鐵小薇手式一翻,改向他頸項上切去。即使這樣,仍然不足以奏功。黑衣人頭頸乍翻,鐵小薇的那隻手,卻幾乎是擦著他的臉切了下去。
  仍然是走了空招,鐵小薇身子由不住向前一蹌,她就勢腳尖用力,颼一聲縱出兩丈以外。
  這幾式招法施展的極為快捷,直到目前為止,對方黑衣人根本還不曾向她出手,然而鐵小薇卻已感覺出他凌然不可侵犯的強者風範,自忖著絕非其敵,是以第二次生出了逃意,只是黑衣人卻不會放過她。也就在她身子方一落下的當兒,身後的黑衣人也同時落了下來。
  鐵小薇逃走無望,厲叱了一聲,擰身現肘,刷一聲掄劍在手。寶劍猝出,黑夜裡就像是猝然亮起了一道閃電,鐵小薇一不做二不休,心一狠,掌中劍向外一展,匹練般地閃起了一道寒光,一泓劍氣,直由劍尖上猝吐而出,作扇面狀的向黑衣人身上劈了過來。
  黑衣人雖是身藏絕世之功,卻也不敢讓對方劍上光華劈中,在冷森森的劍氣之下,他身子猝然向後退出了三尺。
  鐵小薇第二次翻起劍身,改側面而向正前方出劍,就在這一剎那,黑衣人猛然把身子襲近過來,就在鐵小薇掌中劍還來不及抖出的一剎那間,黑衣人的一隻手,追星拿月般地已然遞出。他二指猝開,只一下已拿在了對方劍鋒之上。鐵小薇只覺得劍身一震,一股極大的力道隔著劍身直襲了過來。非但如此,給鐵小薇的感受,更像是觸了電似的,手腕子一陣發麻,由不住五指一鬆,掌中劍已到了對方手上。
  那口劍就空一折,掉了個勢子,劍把子已到了對方手上,一片劍光,像是一天劍雨般的直由劍身上噴出來。
  鐵小薇只覺得身上一冷,已為這蓬冷森森的劍氣由頭而腳的罩住。那蓬散出的劍氣,顯系為對方內力所趨使,成為有形的劍鋒,正是劍術中至為高奧,武林中不曾一睹的極為上乘劍道青華。
  鐵小薇幾乎以為自己眼花了,然而確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冷森的劍氣,有如是一面奇寒刺骨的冰罩子,將她整個身子一下子冰鎮住。她出身劍術名門,雖然不曾涉獵過這門功力,但是卻不乏對這類功力的認識。以此而觀諸對方劍術上的成就,那是極為駭人的!對方黑衣人分明已深具劍道火候,稱得上劍俠一流的人物了。
  鐵小薇果真還能保持住原有的傲氣,那可就有些不近情理了。
  在黑衣人劍氣罩體之下,有如冰露當頭,即連身上的血液,都似被凍結住了。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以眼前情形論,鐵小薇再想逃開黑衣人劍下,可真是妄想,黑衣人要想殺她的方式至為簡單,只須勁力一吐,只憑所泛出的那蓬劍氣,也能取她性命在彈指之間。
  鐵小薇眼睛裡交織著無比的張惶與恐懼,她自忖必死無疑,卻連開口說話的能力也沒有。那蓬劍氣上所泛出的寒光,有如萬斟冰珠,其上所加諸的奇寒氣質,簡直非人力所能抗拒,不過剎那間,已在她烏黑的秀髮上結了一叢寒霜。她感覺到全身的血,已不再流暢,幾乎都要凝結住,胸前更似壓住了一塊萬千重石,連呼吸也感覺到困難,眼看著性命即將不保。
  驀地,那蓬罩體寒光,像閃電也似的晃動了一下,鐵小薇心中一驚,暗忖著必死無疑,卻未曾想到,那蓬劍光在一度電閃之後,卻有如長鯨吸水般地收了回去,迅速地消失於對方劍鋒之上。
  鐵小薇猝然間打了個冷戰,寒光既去,身上重新回復了原有的溫暖。
  黑衣人一口長劍緩緩垂下來。他的臉雖然一如先前,未曾有過任何變化,只是那雙眸子裡,已似失去了原有的凶狠與凌厲。
  對於鐵小薇總不似對於別人那樣能狠下心來,他有不能下手的隱情與苦衷。
  鐵小薇怔了一下,恍若夢中,「你怎麼不下手?」黑衣人目光如炬地注視著她,道:「鐵姑娘,宇內二十四令多行不義,眼看著大勢已去,我勸你還是及早抽身,回頭是岸的好!」
  鐵小薇又是一呆,冷冷地道:「難得尊駕還有這一番仁義之心,哼!」她冷笑一聲又道:「只是我與你素昧平生,你何故要對我手下留情,好言相勸?」
  黑衣人頓了一下,吶吶道:「那是因為姑娘劣跡不多,要是令兄今夜犯在了我的手裡,只怕就沒有這麼便宜的事了!」

《 本帖最後由 絕對官僚 於 2010-12-8 21:54 編輯 》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53:58

  鐵小薇一雙眸子,迷離的在他的身上轉著,道:「今天在小涼州欺侮我手下的人,可就是你。」
  「不錯!」黑衣人道:「我並且要他們帶上了一個口信兒,問候令兄妹,想必姑娘已聽見了。」
  「我聽見了。」鐵小薇青著臉,緊緊地咬著牙,接道:「這麼說,齊天恨,你是存心跟我們宇內二十四令過不去了?」
  「也可以這麼說吧!」黑衣人聲音裡充滿了冷峻,冷聲道:「並非是在下要與貴幫過不去,而是貴幫逼得在下無路可走,只得起而反抗!」
  鐵小薇仔細地辨認著他道:「逼得你……無路可走?可是我根本就不認識你。齊天恨過個名字,我也是第一次聽過。」
  黑衣人冷冷笑著,聲音裡充滿了仇恨:「現在說這些又有什麼用?」他忿忿地道:「我總不會無緣無故就來的。」
  「可是……」鐵小薇實在不解的道:「齊天恨,你到底是誰?」
  「這活可太好笑了!」黑衣人不動聲色地冷冷道:「齊天恨就是齊天恨,就如同你鐵小薇就是鐵小薇一樣。」
  鐵小薇搖搖頭,費解的道:「不,這裡面一定有什麼蹊蹺!你……」說著,她再次的打量著對方那張臉。
  黑衣人緩緩的向後退了一步。
  鐵小薇吶吶道:「請恕我多疑,齊天恨……這個名字真的是你的名字?」
  黑衣人冷笑著道:「這個名字又有什麼不妥。」
  「那倒……不是。」鐵小薇似乎以為自己錯了。
  這個齊天恨出現得太突然,就像他那一身奇特的武功一樣突然,突然得令人難以接受。
  「姓齊的!你雖然對我手下留情,可是我還是要警告你,宇內二十四令的事情,你最好少管!你管不了的。」
  「我管定了。」齊天恨冷冷地道:「姑娘,你要是聰明人,就該規勸令兄。不要插手金寶齋與白馬山莊的事情。」
  鐵小薇呆了一呆,打量著對方這個人,想到了他那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由不住有些心悸。
  齊天恨手腕輕振,一道寒光脫手而起,直向鐵小薇頭頂上直落下來。
  鐵小薇只當對方重施故技,禁不住大吃一驚,正待閃身躍出,已是不及,眼前已是劍光罩體,只覺得頭頂一寒,耳聽得「嗆啷!」一聲脆響,肩後微微一震,她驚魂乍定,伸手一摸,才知道原來寶劍入鞘。敢情對方把自己那口劍原物奉還,雙方距離尋丈,那劍鞘更是背在自己身後,對方竟是拿捏得如此之準,以此而觀,對方真要取自己的這顆人頭,又有何難?一念及此,鐵小薇直似置身寒冰,半天著聲不得。
  黑衣人齊天恨卻已抱拳而退,身起處如長空一煙,轉瞬之間,已失去蹤影。
  一輛黑漆雙轅二馬的漂亮馬車,在鳳凰客棧門前停了下來。
  車把式,那個穿著講究的年輕人跳下前座,開了車門,由裡面出來一個瘦身材的藍衣漢子,讀者如果不健忘,當能記得這個人,一個小人物:位列白馬山莊十二星宿之一的天狗星馮同,司空遠手下死黨之一。
  馮同還不配有這個派頭,只見他轉過身來,彎下腰招呼道:「二爺,風凰客棧到了。」
  車裡答應了一聲,老半天才看見那位金寶齋的大掌櫃的一提金司空遠,慢吞吞地從車廂裡邁步踱出。
  這位昔日白馬山莊的二莊主,一向以俊美出名,他木人也曾為此自負,只是現在看起來,可是有些令人失望,而且身子骨也顯得不大利落。敢情他身上掛了彩了。那張原先頗為俊美的臉,半邊充滿了瘀血,而變成了青的顏色,一隻胳膊不知怎麼回事,大概是扭了筋或是脫了臼,用白布綁著,吊在脖子上,腰好像也不十分得勁兒。總之,一切看上去都不大對勁兒。然而,儘管如此,卻並不能消除他臉上的那種驕傲氣質。
  本來嘛,憑他司空大掌櫃的,白馬山莊的二莊主,金大王郭白雲的嫡傳弟子,這麼多一連串的金字招牌,尤其在涼州,提起他的大名來,連三歲的孩子也都知道,他的傲氣之養成,可不是一天半天的了。
  現在,不少的人都已經知道他碰見了厲害的對頭,栽了大觔斗,而且他那個日進斗金,仗以致富的買賣金寶齋現在已面臨著倒閉的威協。
  對方的條件很苛,一句話,要他無條件的出讓,雙手把買賣奉送。
  憑他司空二莊主,豈能吞下這口惡氣?然而對手實在太強了,丟人掛綵之後,不得已才請討救兵來了。
  鳳凰客棧的東家胡老三,狗顛屁股的迎上來,鞠躬哈腰道:「這不是司空二莊主嗎,怎麼想起光顧小號來了,是要住棧嗎?」
  司空遠還沒說話,他身邊的天狗星馮同卻冷笑道:「少廢話,我們是找人來的。」
  「找……人?」胡老三翻著一雙白眼道:「找什麼人?」
  天狗星馮同怔了一下道:「這個……我倒是還不知道。」說著他遂向司空遠陪笑道:「二莊主,這個人的大號我們還不知道,不是笑話麼!」
  司空遠臉上一直現著沉鬱,眉頭緊皺著,聆聽之下,冷笑道:「黃習孔帶的話不會錯,這個人長相威猛,穿一身黑衣裳,舉止闊綽,出手大方。」
  馮同道:「對了,」他轉向胡老闆道:「你想想看,可有這麼一個客人沒有。」
  胡老闆頓時想起來,點頭道:「哦,是有這麼一位,姓齊,齊大爺!」
  坐在櫃台上的那位帳房先生,立刻道:「不錯,這位客人姓齊,叫齊天恨,住在西院裡一號。」
  胡老闆立時把身子趨近了,小聲道:「這位齊爺可真是大方,就沒見他用過銀子,一出手就是整塊的黃金。」
  司空遠點點頭,道:「這麼說,一定就是他了。」他隨即轉向馮同道:「馮同,你去一趟,把這個姓齊的給我請來。」天狗星馮同答應了一聲,剛要起步,司空遠喚住他道:「慢著!」
  馮同轉身道:「二莊主還有什麼吩咐。」
  司空遠道:「黃習孔的話未必可信,你不妨伸量伸量他,要是不值得抬舉,我們也就省得再麻煩了!」
  馮同一笑道:「這還要當家的關照嗎,屬下也就是這麼一個意思。」說著他招了一下手,即由一個小夥計帶領著他來到了西院裡。
  西跨院搭著一個天棚,姓齊的那個客人就住在第一房間子裡。
  小夥計同著馮同一路走過來,老遠就看見第一號房間房門大敞,那個姓齊的客人正叉著兩條腿,坐在門口曬太陽,臉上遮著一塊布巾,一副閒極無聊的樣子。
  那帶路的小店伙站住腳,向著姓齊的,指了一下,齜著牙笑道:「呶,那不就是齊爺嗎!」
  馮同點點頭,揮手道:「沒你的事了,你走吧。」
  小夥計退開之後,馮同獨自個慢慢晃了過去。他一直走到了姓齊的座椅正前站定,打量著對方這個坐象,心裡禁不住想笑。當下,他咳了一聲,道:「齊朋友你好愜意呀!」
  姓齊的鼻子裡哼了一聲,抬起了一隻手,把臉上布巾抓下來。
  馮同乍然看見了對方那張臉,由不住嚇了一跳,呆了一下,才陪笑著抱了一下拳道:「請恕冒昧,足下大概就是齊天恨齊朋友吧!」
  姓齊的冷笑道:「你怎麼認識我?對不起,我看著你卻是眼生得很。」說著,側過身子來,又把那塊布巾蓋在臉上。
  天狗星馮同心裡老大的不高興,強壓著心裡的那份不自在,嘿嘿笑了一聲,道:「齊朋友當然是不認識在下,只是在下對於朋友你卻是聽說過。」
  那人哼了一聲道:「說說看!」
  馮同心裡那份不自在就更別提了,只是他胸有成竹,既有二莊主的關照,他樂得要拿出幾分顏色來要對方瞧瞧。當下乾笑著道:「齊朋友,昨晚上,你在小涼州露的那一手兒,可真有兩下子,真有你的!」
  姓齊的冷笑道:「昨天晚上我可沒有看見你。」
  馮同乾咳了一聲又道:「當然,在下昨天晚上原本就沒出去。」他一面說,一面分出一隻腳來,勾住了對方坐下的那根椅子腿兒,忽然用力的往後一拉。
  在他想來,對方即使是身上有些功夫,在此不經意的情況下,也必然勢難顧及,出醜在所難免,哪裡想到這一勾之下,那椅子腿兒,居然重有萬鈞,不要說倒了,簡直連動也不曾動一下。馮同一驚之下,這才知道敢情這個主兒太不簡單,當下不動聲色地把伸出的腿又收了回來。
  姓齊的像是沒事人兒似的,慢吞吞地道:「還沒請教貴姓。」
  「這個……在下姓馮,馮同。」
  「馮兄有什麼事麼?」
  「嘿嘿……」馮同低笑了兩聲,心裡充滿了怒火:「齊朋友莫非忘了昨天晚上交待的話了!」
  「我交待了什麼話?」他仍然保持著方纔的樣子,甚至於連臉上的那塊布都不拿下來。
  「齊朋友你可真是貴人多忘事!」馮同冷笑著道:「如果那個傳話的人沒有說錯,閣下好像有意要為金寶齋打抱不平,有這檔子事沒有?」
  姓齊的哼了一聲道:「不錯,有這麼檔子事。」
  馮同嘿嘿笑道:「那麼在下就是為這檔子事兒來的。」
  姓齊的冷冷地道:「司空遠來了?」
  在這裡敢直呼司空遠其名的,絕無僅有。也就是這三個字,把馮同的怒火拉到了頂尖兒:「不錯,咱們二莊主來了。」
  「二莊主?」姓齊的一下子坐正了身子,就手把臉上的那塊布拉了下來:「你是說司空遠已經來了?」
  馮同已有足夠的理由下手教訓對方了:「不錯!」馮同道:「就在門外。」
  「怎麼不進來?」姓齊的身子又靠了下去,一副托大模樣。
  馮同忍無可忍的道:「想見二莊主可也沒這麼簡單,齊朋友你大言包攬金寶齋的安危,想必手底下一定有過人的功夫,在下實在有點不敢相信!」
  姓齊的冷冷地道:「沒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齊某人說出來的話,向來都是不打折扣的!」
  「這個……」馮同的一雙手,由於力道聚結過久的結果,微微顯得顫抖:「馮某人不才,倒想要見識一下齊兄你的那身真功夫。」
  「你?」姓齊的一雙眸子,這才緩緩地移向馮同的臉上。
  馮同退後一步,冷笑道:「怎麼,齊朋友!你願意賜教麼?」
  姓齊的微微搖頭道:「你還不配。如果你的主子司空遠有心要伸量一下我的能耐,就應該由他自己來,打發一個奴才,能有多大的本事!我看你還差的遠。」說到這裡,微微一頓,揮著手道:「去吧,叫司空遠來。」
  馮同實在忍不住,雙手伸收之下,全身骨節,發出了一陣子清脆的串響:「姓齊的,你站起來。」
  姓齊的仍然坐在那裡:「我己經說過了,你不配。一定要出手,不妨你就試試看!站起來?我看那就不必了。」
  馮同心裡咒著好個不知死活的東西,你是狗眼看人低,我站著要是連坐著的人也打不過,我這一身功夫算是白學了,這可是你自己找的。
  其實他又哪裡知道,對方這個姓齊的更是存心想要激他出手,安心想要給他一個厲害。
  馮同一念即生,嘴裡怒叱了一聲,足尖一點,施了一個虎撲之勢,疾若旋風般地已把身子襲了過來。他決心要給這個姓齊的一個厲害,是以,身子一撲近,二話不說,施展出全身勁道,陡地一拳直向著對方臉上打了過去。
  馮同既為白馬山莊最得力的十二名弟子之一,武功當然有些根底,這一拳他施展的是「獨臂螳螂」,明是照顧對方面門,其實連對方咽喉、前胸等處部位,也無不在威脅之中。
  一股疾勁的力道,夾著一團拳影,猛可裡向著姓齊的面門打到。馮同還有一個如意的想法,只要這個姓齊的略有閃動,他另一隻手的一式琵琶手,也必將毫不遲疑的揮出去,對方是萬萬閃躲不開。
  他分明是吃定了對方是坐著,無論如何也不易閃躲,卻是萬萬不曾想到,對方根本就沒有要閃躲的意思。就在他一拳揮出的當兒,猛可裡一股眨骨的冰寒氣息,陡地由對方身上逼出來,這還不足為奇,奇的是隨著那股冰寒氣息之後,就像是有一面無形的彈力軟罩,陡然罩住了自己全身上下。
  馮同這一拳距離對方那張臉,眼看著只差半尺光景,竟似忽然打在了一個鬆軟的氣墊上一般,非但是運施不出半點力道,竟連原有的力道,也在接觸的一剎那間,化解了一個乾淨。
  情形更不止如此。等到馮同一驚之下,想要用力的收回那只拳頭時,才忽然發覺到,自己這只拳頭,像是陷到了泥沼裡的一隻腳,居然收不回來。大驚之下,他左手施展出十分的勁力,直向著姓齊的前胸插下去。
  情形是一般無二。這只左手更不比那只右手好,反而情形更糟!由於他用力過猛,幾乎連整個大臂也陷了進去。一股透體的奇寒,電也似的傳遍了他全身上下,那看不見的冰寒氣罩,更似有無比的收力,緊緊把他身軀用力的吸住,使得他足下頓時失卻了重心,整個身子向前倒了下去。
  馮同雖然說不上有什麼了不起的武功,可是卻稱得上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像眼前這種怪功,不要說看,他真是聽也沒有聽過。這陣子冰寒貶骨的痛苦,可真是馮同自出娘胎以來從來也沒有受過的,一剎那,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似凝結住了。
  馮同發出了淒厲的一聲驚叫,眼看就要昏死過去,這才見坐著的那個姓齊的,右手平空揮了一下,冷叱一聲道:「去。」
  那股冰寒貶骨的無形力道,霍地向回一收,隨著對方右手的揮勢,一股強大的勁風,疾捲而出,馮同哪裡當受得住,為這股子強勁的力道倏地捲出,足足摔出了丈許以外,噗通跌倒在地。
  這一下子摔得可是不輕,幸好,斜刺裡伸出了一隻手,不偏不倚地正好抓住了馮同的一隻胳膊,往上一提,就把他給提了起來,否則馮同還要摔得重些。
  驚魂甫定,一打量來人,由不住臉上一陣子發熱,無限窘迫的低喚了聲:「二莊主來了!」
  一提金司空遠,面上表情很不自然。所謂打狗看主人,自己手下丟人現眼,連帶著他也臉上無光。「沒有用的東西,下去!」
  馮同一聲不吭地轉身退出。
  一提金司空遠往前走了幾步,一打量坐在椅子上的那個人,心裡驚得一驚,強作笑容道:「這位想必就是齊天恨齊兄了,手下無知多有冒犯,齊兄你是大人不見小人過,還請多多包涵!」
  姓齊的朗聲笑道:「好說好說,貴手下摔著了沒有?倒是齊某人失禮了!」
  司空遠心裡一動,發覺到對方這個姓齊的口音甚熟,只是卻又想不起在哪裡聽過。心裡想著,司空遠繼續跨前一步,道:「齊兄好精的功夫,佩服,佩服。」
  姓齊的鼻子裡哼了一聲,道:「好說。」只見他坐著的身子,向前微微挺了一下,司空遠忽然臉上一陣子發紅,由不住身子晃了一下,向後退了兩步。原來兩個人方一照臉的當兒,已經暗中較量上了。
  司空遠臉上的那陣子紅,好半天才褪了下去:「司空遠有眼無珠,齊兄高人萬祈海涵。」司空遠好生敬佩地說道:「眼前不是說話的地方,齊兄如若不嫌棄,就請移駕寒舍一談如何?」
  姓齊的一笑道:「足下就是大名鼎鼎,富甲一方的司空二莊主了,久仰,久仰!」
  司空遠兩道長眉挑了挑,不勝汗顏的道:「兄台不用客套,在下今日此來,就是專為接迎齊兄來的,齊兄你請吧!有什麼話,回去再說吧!」
  齊天恨冷笑道:「多謝司空二莊主抬舉,在下這個人可有個怪脾氣,生平最喜打抱不平,每愛意氣之爭,卻也愛財如命,有道是請神容易送神難,司空二莊主你在請我之前,不妨心裡先好好琢磨,看看這檔子買賣劃不划得來,免得事後上當吃虧!」
  司空遠先是一怔,緊接著狂笑道:「齊兄快人快語,這麼一說,足見是性情中人了。錢財是小事,只要齊兄你開口,在下絕不討價,也絕不讓齊兄你失望,車子就在外面,齊兄你快說吧!」
  聽到這裡,姓齊的呵呵一笑,道:「丈夫一言!」
  「駟馬難追!」
  「好!」齊天恨陡地由位子上站了起來:「咱們走。」
  雷聲隆隆,大雨傾盆。
  百十股水柱,分別由蔡家前廳琉璃瓦上奔流直下,嘩啦啦濺落在院子裡,激起了白濛濛的一片水光霧氣。電光、雷火,狂風、驟雨,演變為此一刻的天搖地動,聲勢端的是驚人已極!
  果子園蔡家,是這裡有數的富戶之一,主人蔡三多,是個茶葉商人,在涼州他除了經營茶市之外,另外還兼營果市,因此致富。其財勢足可與西域的司空遠相抗衡。
  尤其是當他攀附上了宇內二十四令這個江湖上的靠山之後,聲勢更為顯赫,買賣更稱霸道,曾幾何時,這個昔日稱為殷實的商人,如今卻稱得上是涼州城裡的一大惡霸了。
  蔡三多本人並不擅武,文采更談不上,是個典型的老粗,可是由於他與宇內二十四令拉上了關係,使得他家裡一年四季都少不了江湖武林人物的來來往往,無形中已是宇內二十四令在涼州城的一處分舵。
  就在蔡三多正自沾沾自喜的當兒,卻不知不覺地大權旁落。
  鐵海棠雖不曾明目張膽的侵吞他的家財,可是卻間接的已控制了他所經營的兩大財源:茶園與果園。更有甚者,更直接的控制了他這兩方面的人事,說明白一點,蔡三多如今只是個掛名的主人而已,鐵海棠只要高興,隨時吩咐一聲,就能不費吹灰之力的一切接管。
  曾幾何時,蔡三多已不再快樂了。他倒不失為一個通達的人,明白明哲保身的道理。如今,他是什麼事也不再過問了,每月只由帳房支上幾百兩銀子,一家老小倒也堪可溫飽,這樣他也就很滿足了。
  蔡家似乎又在進行著什麼新的任務。
  大廳裡點著十數盞明燈,搖曳的燈光,間雜著閃電的強光,照在每一個人的臉上,顯示出一種陰森、刻板的氣象。
  宇內二十四令的兩位少主人,鐵孟能與鐵小薇都在座。然而在這個大廳裡,他們兄妹卻算不上是身份最崇高的人。身份最崇高的,是坐在正當中的太師椅上的一雙紅衣銀髮老人。
  這兩個人,對外人來說,是絕對陌生的,即使對於宇內二十四令本門這個幫派來說,他二人也並不盡為人知,依然有著相當的神秘性。
  大多數的本門弟子,甚至於根本就不知道有這麼兩個人。然而凡屬本門的資深弟子,或是職位在舵主以上位置的人,提起這兩個人的大號:「風雪二老」來,卻是無人不知曉。
  風雪二老不只是代表這兩個人的大號,在某一方面甚至包含著某種神秘而具有警戒性的意義在裡面。
  國有國法,幫有幫規。風雪二老就是手持宇內二十四令法規的兩個執法監察人。
  他們這兩個人,既是代表幫法和執法的一面,自然有其神聖尊嚴,在宇內二十四令這麼一個龐大的江湖組織裡,如沒有一種有力堅強的約束力量,只憑總令主等有限幾人的名號,是難能賴以鞏固堅強的,於是才有執法監察職務的產生。
  風雪二老,正是職掌「風律」、「冰雪」二堂的兩位堂主。在任何情況下,這兩個人的出現,都會被認為是不吉利和不受歡迎的。換句話說,只有本門出現了某種大故,或是門下弟子須要大肆整肅、清除的時候,這兩個老人才會忽然出現。他們的出現,絕不可能是偶然。更不會無的放矢。
  風律、冰雪二堂,在宇內二十四令這個組織裡,正因為如此,才顯得高高在上,它們並不屬於內四壇天、地、乾、坤任何一系列,就職位來說,兩堂堂主的身份,和內四壇壇主的身份是平行的,可是如就他們的職掌上來說,即使是內四壇的壇主,也在他二人的監察約束之列。
  風律、冰雪二堂,前者代表幫規的維持與調查,後者卻像征著更嚴厲的整肅與執行。是以,在甄選這類人選之時,除了人品以外,武功必然是最重要的條件之一。
  風雪二老,是風律、冰雪二堂職司的簡稱,由於二堂堂主,都有一大把年歲了,所以合稱二老,分開來各以風老人與雪老人稱之亦無不可。風老人個子較高,雪老人較矮。前者較胖,後者較瘦。除此以外,兩個人倒沒有什麼顯著的差別,兩個人都喜歡紅衣,尤其每人都留著一部雪白的鬍鬚,從面相上來說,二老也極為相似,每人都生就一張木訥的白臉,很少人看見過他們兩個笑過。乍然看上去,人們會疑心他們是一對孿生的兄弟,其實大謬不然。
  風老人姓蘇名雨桐,雪老人姓李名雲飛,前者是陝西人,後者卻是道地的江南人氏,那是截然不同的。
  蔡家大廳裡,由於有這兩個人存在,莫怪乎顯得一派嚴肅,人人臉上看過去,都像是罩上了一層霜般的嚴寒。大廳裡,坐著的一共是七個人。除了鐵氏兄妹與風雪二老之外,另外三個人看上去顯得更為拘謹。
  一個是黑臉凹目,貌相猙獰的漢子——宮鐵軍;
  宮鐵軍左首是一位瘦臉,濃眉的紫衣漢子——江猛;
  江猛鄰座才是上次在酒樓受辱的那個鷹面老大葛青。
  大廳裡另外還有許多人,只是顯然由於身份不夠,雖有許多空著的位子,卻沒有人敢隨便坐下來。
  宮鐵軍與江猛,都是外壇身領一令之主的身份,鷹老大葛青的身份最低,僅僅是一處分舵的舵主而已。
  雷聲很大,掩蓋他們之間彼此的對答,兩名專司弟子。把前廳敞開的巨窗上的一面巨大的簾子放下來,才似乎略微掩飾了雷電的咆哮,也利於彼此之間的對答。
  雪老人一隻手托著青瓷的蓋盅,另一隻手用盅蓋子撇著茶葉,就嘴喝了一口。他轉過頭來,看著面前的一名灰衣弟子道:「什麼時候了?」
  那弟子欠身恭聲道:「申時剛過,現在是酉時初,請示堂主,什麼時候進膳?」
  雪老人道:「還不忙。」
  這時坐在他右面隔幾的鐵孟能,卻陪笑道:「兩位堂主遠道而來,一路風霜,弟子已吩咐廚上準備一桌豐盛筵席,為二位老人家接風洗塵。」
  話方到此,首座的風老人卻比著手勢,阻止住鐵孟能的話,道:「不忙,吃飯的事慢一步。」頓了一下,他才冷冷地道:「孟能,小蔽,你們兩個雖然武功不弱,只是經驗閱歷都還太差,而且你們對於各路分舵組織上聯繫實在是不夠,就拿這件事來說吧,幫子裡發生了這麼重大的事情,你們居然還蒙在鼓裡,莫怪乎總令主怒發如雷,要辦你們兩個人。」
  鐵氏兄妹大吃一驚,兩個人對看了一眼,禁不住臉上變色。鐵小薇吃驚地道:「幫子裡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我和哥哥居然一點都不知道?」
  雪老人鼻子裡哼了一聲,道:「當然不會是什麼好事,要不然也不會輪著我們兩個親自出動了。」
  鐵孟能鐵青著臉道:「兩位老人家也不要再賣關子了,到底是什麼事,還請快說吧!」
  風老人乾咳了一聲道:「你們兩個就快要知道了,這可是俺們幫子裡一件大事!」說到這裡,他目光逼視向鐵孟能道:「孟能,吩咐香案伺侯!」
  鐵孟能倏地臉色一陣大變,鐵小薇更驚得站了起來。兄妹二人對看著,一副張慌失措的模樣。鐵小薇忍不住害怕的看著二老道:「怎麼……我和哥哥犯了什麼大法?二位老人家竟然要用幫規來處置我們?兩位老人家,你們倒是說呀!」
  風老人蘇雨桐一雙銀眉皺了皺道:「小蔽,你胡說些什麼,真要辦你們兄妹,也就不叫你們坐著了。」
  鐵小薇心裡一鬆,卻疑惑的道:「只是……既然這樣……又為什麼要擺香案呢?」
  雪老人冷冷笑道:「姑娘你少問一句,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鐵小薇久悉這兩個老人個性怪異,就是爹爹見了他們兩個,也都要避讓三分,自己哪裡惹得起。諦聽之下,她忙即應了一聲,乖乖地坐下來,不敢再岔口多話。
  這時鐵孟能已代為宣令,布下了香案。等到香燭點燃之後,大廳裡更顯現出一片嚴肅。凡是宇內二十四令門下弟子,俱都知道本門的嚴刑峻法非比兒戲,一般弟子絕對不會有這般排場,設非是本門重要的人物,萬萬不會有這般佈署,當然也不會驚動風雪二老本人,而由他二老親自主持了。人人心裡都拴著一個疙瘩,怎麼也弄不清這兩個老頭子到底是在搞什麼鬼。
  大廳外雷雨咆哮如前,明滅的電光照射著每個人的臉,顯現出深刻的陰陽對照,那張臉上更像是塗抹了一層石膏般的呆板木塑。
  鐵孟能被這種氣氛壓的幾乎透不過氣來,他再也忍不住,遂向風老人蘇雨桐抱拳道:「堂主,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莫非本門中有人犯了欺上逆行的大法不成?」
  風老人哼了一聲,看看他點頭道:「你說的不錯,正是有人犯了這法令!」
  鐵盂能心頭一凜道:「這個人是誰。」
  風老人哼了一聲道:「本門的兩個敗類,你做夢也想不到會是誰。」
  鐵孟能與鐵小薇相繼一呆,對看了一眼,怎麼也想不起來這兩個欺上逆行的人到底是誰。
  風老人蘇雨桐嘿嘿一笑,剛要開口說話,只見窗外電光一閃,響了震天價般的一聲大霹靂,各人俱不禁被這聲霹靂嚇了一大跳。
  就在這時,門簾子掀處,進來了一名灰衣弟子,向著鐵孟能抱拳道:「少總令主,坤壇的岳壇主來了。」
  鐵孟能一驚道:「啊!」頓時站起了身來。
  原來,宇內二十四令除了總令主鐵海棠之外,就算是天、地、乾、坤四壇壇主與風、雪二堂的堂主身份最為崇高顯要。
  這個岳壇主,正是四壇中坤壇壇主墨羽岳琪,四壇壇主位高職重,平素不離職司所在,何以突然來訪,確實令人匪夷所思。
  鐵孟能一驚之下,忙把目光向著座上風雪二老望去。
  兩位堂主對看一眼,略略頷首,像是事先早已知道。
  鐵孟能奇怪的道:「是岳大叔麼?他怎麼也來了。」
  雪老人李雲飛冷冷一笑道:「賢侄你不要多疑,正是岳琪壇主,令兄妹還不快快出廳迎接,請恕我二老職責在身,我們就不出去了。」
  鐵孟能答應了一聲:「是!」遂與鐵小薇以及宮鐵軍,江猛二位令主匆匆離座向外步出。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54:38

第17節

  蔡家這座宅院,建築得極具氣派。一行人步出大廳,來到了搭有天棚的前面院子,即見一輛漆有本門標誌的金漆馬車,正自第一進院子向廳前馳過來。凡是本門中人,卻也都知道,只有總令主夫婦與四壇兩堂首腦才有資格乘坐這種金漆座車,即可證明來人正是坤壇的壇主本人無疑。
  巨雨閃電裡,這輛金漆座車,一直馳到了大廳正前方的天棚前面才戛然停住。坐在前座的車把式自前轅一躍而下,張開了紙傘,隨即敞開了車門,即由車廂裡步出一個身披黑絲面子大氅,生得長眉細目,四旬左右的斯文文士樣人,自車廂內步出。
  鐵氏兄妹一齊抱拳執禮,那人一笑道:「難得你們兄妹都在這裡,岳某這不速之客未免來得太突然一點了!不敢當,不敢當!」
  宮鐵軍等人亦相繼上前行禮見過。
  這位看來年歲並不大的壇主一笑道:「各位少禮,本壇這一次來,是為了配合風雪二堂主,為本門料理一樁公事的,」說到這裡微微一頓,目光視向鐵孟能,道:「怎麼,二老還沒有來麼?」
  鐵孟能道:「風雪二位老人家已經來了,現在大廳,因公職在身,所以沒有出來,特命我們兄妹出來迎接壇主。怎麼,莫非本門有什麼大事不成?」
  墨羽岳琪點頭道:「這就是了。」說到這裡,轉向雨地裡的金漆座車,突地面色一冷道:「總提調,你們可以下車了,地方可是到了。」
  鐵氏兄妹不禁又是一驚。
  「怎麼?」鐵孟能驚訝的道:「鷹大叔也來了。」話聲未落,即見由金漆車座內相繼走下兩個人來。這兩個人,各人都不陌生,尤其是走在前面的那個人,非但是不陌生,簡直是太熟悉了。正是那位職掌宇內二十四令總提調,位高權重的晴空一隼鷹千里。
  鷹千里身後的一個人,各人也認識,黑紫的臉膛,濃眉凸目,面色陰沉,他是新近才放為令主的一掌金錢念無常。
  這兩個人的忽然出現,俱都令各人驚訝不已,尤其是那位職掌宇內二十四令總提調的鷹千里,看上去面若黃蠟,一臉忿容。令人驚駭的是,這位平素八面威風的鷹九爺一隻左腕,居然齊時斷失,垂飄著半截空袖子,襯托著他瘦小的身軀,看上去無限淒涼。
  宇內二十四令總提調這個職位,在幫子裡不過是僅次於總令主,比之四壇二堂並不遜色。由於職掌有別,平日並無權屬之分,而今一旦屈居人下,是他絕對不能甘心雌服的。
  鐵氏兄妹雖然已經猜出幾分,料知這位素日大權在握的鷹千里,必然是身犯了幫法,才會為岳壇主押回,接受風雪二老所主持的幫法處置。話雖如此,在事情尚未明朗以前,卻也不敢妄自猜測,當下雙雙上前見禮。
  鐵小薇一派天真,驚訝的道:「鷹大叔,你的手怎麼了?」
  鷹千里鼻子裡哼了一聲,那雙深陷如鷹隼的眸子在他兄妹臉上轉了一下,點頭道:「很好,你們兄妹兩個都在這裡。老太爺可是來了?」
  老太爺指的就是宇內二十四令的總令主鐵海棠。
  鐵小薇搖頭道:「爹沒來,風雪兩位老人家來了。」
  一聽見風雪二者來了,鷹千里那張憔悴的臉上陡然興起了一片驚懼之色,突地站住了腳步。那位坤壇壇主墨羽岳琪,立刻警覺的身子向外一閃,擋在了鷹千里身前。立刻,就有一股強勁的潛力,由他身體傳出來。這股內潛之力的對象自然是鷹千里,鷹千里頓時臉上現出無可奈何的一副失望表情。
  墨羽岳琪道:「你可得認清楚了!你跑得了麼,認命吧。」
  鷹千里把一嘴牙齒咬得咯吱吱直響,冷森森地笑道:「姓岳的,在鷹某人跟前,你神氣個什麼勁兒!除了老太爺本人降罪,看你們誰又敢把我鷹某人怎麼樣,走!俺們進去。」說完不待吩咐,率先大步向廳內行進。跟在他身後的那個一掌金錢念無常,目睹及此,由不住發出了一聲歎息,滿臉哀容,一言不發的跟著鷹千里向大廳步入。
  墨羽岳琪緊緊跟在念無常之後向內步入,鐵氏兄妹與其他人這才隨後進入。
  大廳內已多了八名護法的黃衣弟子,八弟子每邊四人分左右侍立在香案兩側,更增加了肅殺的氣氛。
  鷹千里率先方自踏入廳內,一眼就看見了當堂居中而坐的風雪二老,當然他也不曾遺漏了正中的那個香案。頓時他臉色一變,變得雪也似的白。身子向後退了一步,打量著居中高坐的風雪二老,鷹千里鼻子裡冷冷哼了一聲。他那只獨手拱了一拱,冷峻的道:「蘇李二兄別來無恙,久違了!」
  雪老人李雲飛引臂寒臉道:「鷹總提調請坐。」
  鷹千里臉上帶出一副暴戾表情,大步向前,在一張太師椅上坐了下來。
  一掌金錢念無常雙手抱拳,向著風雪二老深深一拜道:「卑職念無常一參見二位堂主!」
  雪老人點頭道:「念令主請坐。」
  念無常應了聲:「不敢!」深深一拜,退向一側,不敢就座,卻挨著鷹千里座邊直立在側。
  風雪二老隨即由座位上站起,與坤壇壇主墨羽岳琪相互見禮,岳琪隨即落座,弟子獻茶退下。
  風老人目注岳琪道:「岳壇主一路辛苦,功不可沒。」
  墨羽岳琪微笑點頭道:「蘇堂主說哪裡說,本壇受總令主密令所囑,敢不從命,倒是二位堂主來得恰是時候,使本壇懸著的一顆心,總算踏實了。」
  雪老人李雲飛點頭道:「這件事若非是岳壇主出面,只怕沒有這麼方便,老朽二人職掌所在,亦不敢掉以輕心,此次奉命行事,只求公正斷案,以不負總座期望!」
  岳琪道:「老堂主斷案素稱公正,況乎更是奉命行事,自然不會錯了。」
  雪老人聆聽之下,微微點頭道:「既然如此,老朽也就不再多說,且把這樁公事料理之後,再與岳壇主敘舊吧。」
  岳琪含笑道:「二老公事要緊。」
  風雪二老各自點了一下頭,彼此對看一眼,隨即由那位風律堂的堂主蘇雨桐首先發話。只見他面色一沉,卻把一雙鋒芒畢露的三角眼,瞪向鷹千里道:「鷹千里,你還有什麼話說麼?」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使得客廳內各人俱都為之一怔。
  晴空一隼鷹千里那張瘦削的臉上,猝然刻劃出兩道極深的紋路,只見他冷森森地笑道:「蘇堂主這句話,說得好無來由,你我同幫共事,平常職司有別,向無過往,我又有什麼話要對你說。」
  雪老人李雲飛聆聽到此,陡然火起,手拍椅把,發出了叭的一聲:「大膽叛徒!」他厲聲叱道:「事到如今,你還敢如此猖狂,須知我二人斷案向無私心,慢說此行受有總座親口托囑,即使沒有,只要罪證確實,卻也容不得你欺上瞞下這般橫行。」
  各人目睹著雪老人李雲飛這般詞色,俱不禁嚇了一跳,再看座上的鷹千里,卻是面現獰笑,並無絲毫畏懼之色。
  聆聽之下,鷹千里猝然發出了貓頭鷹似的一聲怪笑,這般盛氣,使得在座各人更不禁吃了一驚。
  笑聲一頓,鷹千里目射精光的道:「李雲飛,你少給我來這一套,鷹某人當年隨同總令主打江山的時候,幫子裡還沒有看見你這一號,你又神氣個什麼勁兒?」
  雪老人神色一凌,道:「好可惡的東西,竟然敢在我二人香堂設處這般氣焰,平素是如何的可惡,也就可想而知了,說不得要請出大法來對付你了。」說到這裡,偏頭向一旁的鐵孟能道:「孟能聽令!」
  鐵孟能呆得一呆,站起抱拳說道:「弟子在。」
  雪老人宏聲道:「香燭侍侯。」
  鐵孟能聞言又是一呆,隨即應聲道:「遵命!」
  在座各人也都知道香燭一經燃起,即所謂開了「香案」,眼前風雪二老,即將要以幫法來對付鷹千里了。
  晴空一隼鷹千里神色一凌,霍地站起來道:「李雲飛,你敢!」
  雪老人一隻手捋著下頷上那部雪白的鬍子,連聲冷笑不已,即見香案上燭火香檀俱已燃起,卻有一方覆有黃綢子的木架,供在案中,不知是什麼物件。風、雪二老各自由座位上站起,特向案前走去。
  鷹千里忽然一聲斷喝道:「慢著!」
  二老止步,互看一眼。風老人蘇雨桐長眉一剔道:「鷹千里,你膽敢阻擾香堂不成?」
  鷹千里怒聲道:「無恥的兩個老匹夫,明明是你們幾個私設香堂,意欲加害於我,卻要假公濟私說什麼受意總令主的口令,既是總令主的命令,可有什麼憑證?要拿不出憑證,私設刑案,鷹某人豈能心服?」
  風雪二老對看一眼,各自點了一下頭。即見風老人蘇雨桐冷笑一聲,點頭道:「好吧,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本堂這就出示總令主的金令與你看個仔細。」言罷右手一拂,一點金光直向鷹千里面前打到。
  鷹千里雖是喪失左腕,一身武功兀自了得,迎面飛來的一點金星,只見他右手突揚,隨後一抄,已把射來的那點金光接在了掌中。
  各人目光也都情不自禁地向著鷹千里手上看去,只見鷹千里手上拿著一枚金光閃爍的金球,那金球像是純金所鑄,約有雞卵那般大小,其上滿鏤著凸出的縷縷花紋,正是總令主鐵海棠的隨身信物「金球令」。凡是本幫中人,無不知悉這個小小的金球令,所代表的神聖威嚴,無論何時何地,金球令出現,均不啻總令主親身面臨,在場各人目睹及此,均不禁紛紛離座,向著鷹千里手上金球令躬身下拜。
  鷹千里把這枚金球令審視再三,亦不禁為之變色,他自忖不妙,卻力持鎮定的冷冷一笑道:「總令主與我親若手足,我不信他老人家就會對我下此絕情,這分明是有人想要陷害我,我這就去面見他老人家,好當面向他老人家請示個明白!」言罷信手把那枚金球令向懷裡一揣,肩頭微晃,捷如電閃的直向廳外掠去。
  鷹千里這一手其實早在風雪二老意念之中,一旁冷眼旁觀的黑羽岳琪,亦不感到意外。三個人幾乎是同一個動作,但只見空中人影電閃,落下的三個人,無巧不巧的橫成一列,正好攔在了鷹千里身前站定。
  鷹千里想是自忖不妙,決計想脫身外出,這時見狀更不遲疑,厲叱一聲道:「閃開!」他左手雖然折斷,卻礙不著這只右手行功運掌,只見他這隻手霍地向下一沉,緊接著往外一翻,吐氣開聲的叱了一聲:「嘿!」五指指尖向上倏地一場,即有一股巨大的風力,形同是一根風柱般地,直循著正前方的雪老人李雲飛當胸猛擊了過去。
  李雲飛冷叱道:「大膽!」聲出掌現,兩隻手不偏不倚的迎在了一塊兒。
  二人功力原來相差不多,只是鷹千里自斷腕之後,氣血大虧,相形之下,已不是雪老人李雲飛對手。兩隻手掌方自向當中一湊,卻如同一雙燕子般地,倏地向兩下分了開來。這其中卻也有強弱之分,雪老人李雲飛身子向下一落,不過是前後晃動了一下,反觀鷹千里,卻是情形不大相同,只見他身子向後一連幾個踉蹌,卻不禁直倒了下去。
  晴空一隼鷹千里該是何等狡智之人?他知道自己落在了素稱鐵面無私的風雪二老手中,萬無幸理,眼前正是脫逃的惟一良機,真要等風雪二老拿自己開了香案,再想脫身,只怕萬難了。有見及此,他哪裡敢放過眼前良機。當時趁著向後踉蹌的勢子,驀地向後一倒,就在地上打了個滾兒,獨手疾翻,發出了一掌暗器鐵蓮子。這一掌鐵蓮子,他是用倒打滿天星的手法打出去的,一片呼嘯聲裡,十數縷尖風分別向風雪二老以及墨羽岳琪等三人全身打了過來。
  這種打法實在厲害,加以誰也沒有想到鷹千里居然會有此一手,俱都不免吃了一驚,相繼向一邊躲閃開來。
  晴空一隼鷹千里這一手當然是有作用,並非是真的想傷了他們三個人,此舉不過是為了要掩飾他逃跑的意圖。就在風雪二老與岳琪三人閃身躲避暗器故一剎那,鷹千里滾貼在地面的身子,倏地騰身躍起來,隨著他騰起的勢子,活似一頭巨鷹般地,直向著大廳右側,那排落地軒窗撲了過去。
  這時雷聲顯已勢微,只是雨勢看起來卻較先前尤為猛烈。鷹千里把握著此一刻良機,倏地騰身撲出,隨著他那個空中疾滾的勢子,右手揮處,只聽見「嘩啦!」一聲大響,整個一扇大窗在他巨力之下,整個地破碎倒落,鷹千里也倒撲在雨地裡。
  各人目睹及此,俱不禁為之大吃一驚。
  鷹千里身子在雨地裡一個疾翻,箭矢也似地直向著對面屋簷上竄縱過去,卻有三個人緊躡其後。對於風雪二老以及墨羽岳琪來說,鷹千里的逃走,不啻是奇恥大辱。
  他三人職責所在,焉能就這般的聽令鷹千里脫逃?況且總令主鐵海棠的金球令還在他手中,果真讓他逃脫,以此號召,今後更不知有何等嚴重之事陸續發生。三個人由三個不同方向,直循著鷹千里身後疾撲而來,風雪二老由兩側,岳琪卻是直撲正中,幾乎不約而同的同時縱起。
  雪老人李雲飛怒叱一聲,右手抖處,發出了一支甩手箭,哧的一股尖風,直襲向鷹千里側背。
  鷹千里偏身一閃,人已向瓦面墜落,雙足踏處,嘩啦啦連聲碎響,踏碎了大片瓦礫。風雪二老與岳琪身子,已先後撲到。
  雪老人第一個撲到,他也是最恨對方的一個人,嘴裡怪嘯一聲,怒鷹也似地,撲襲了過來。
  大雨裡,這幾個人全身水濕,看上去不勝狼藉,卻也更顯得那種拚命怒殺的猙獰!
  鷹千里當然知道這三個人俱是勁敵,以自己此刻情形,對付其中一人已是不易,更何況以一敵三?心裡一急,足下著力,卻把一疊瓦片飛踢而起,散發如雨,分向三人身上擊去。藉著這一刻,他身形倒仰,卻施展金鯉倒穿波的身法,「颼!」又竄出了三丈五六,向院子裡縱落直上。他雖百般思逃,卻仍然未能逃開眼前三人的糾纏,身形方起,即落入三人的三角陣勢之中。
  雪老人厲叱道:「我看你往哪裡跑!」身子向前一欺,兩隻手分左右直向鷹千里兩肋上直插了過去。
  鷹千里單掌一起,身形略閃,用單掌伏虎之勢,向著雪老人腰上就切。
  這時風老人怒嘯一聲,由他身後襲到,右手一抖,用劈掛掌勢,暗藏著鷹爪手,直向鷹千里背上抓到。鷹千里只覺得背上一緊,對方的那種充沛力道,顯然已經將自己護身的游潛抓透。鷹千里心中一驚,也顧不得再去傷雪老人,掌勢一起,往後就閃。足下花步錯亂,疾快無比,這種步法名為退身踩雲步,鷹千里施展得尤其快速,閃得一閃,已退出丈許以外。他雖然狡詐詭秘,連續躲過了風雪二老的厲害殺手,卻並不能逍遙脫身,似乎那個墨羽岳琪早已把他的伎倆摸熟了。鷹千里身子方自閃開來,猛可裡疾翻壓頂,來人這種欺身之勢,誠然說得上高明,事先絲毫不現端倪,等到鷹千里發覺時,已是躲閃不及。只覺得兩處大臂上一麻,已吃來人一雙鐵掌拿住了他的一雙琵琶大筋。這兩處地方一旦受制於人,就算是個鐵打的英雄,也不得不伏首稱臣。鷹千里身子掙得一掙,哪裡能掙得脫?
  墨羽岳琪冷森森地笑道:「鷹老九,這可是你第二次落在我手裡了,你還有什麼話說?」
  鷹千里只覺得身上痛麻不堪,全身抖作一團,哪裡還能說得出話來?只把一雙猙獰眸子,打量著面前的風雪二老,臉上表情更是說不出恨惡模樣,直似要把他三人生吞下去才得消氣一般。
  四個人無不全身水濕,尤其是風雪二老,散發長鬚一經著水,那副樣子簡直就像是二個鬼。
  雪老人李雲飛探手自鷹千里懷內,摸出了總令主的金球令,伸出了鳥爪也似的一隻瘦手,搭向鷹千里肩上,他恨透了鷹千里,手觸處,五指力收,深深抓捏進鷹千里的肩肉之內:「岳壇主,交給我吧,他跑不了的。」
  墨羽岳琪隨即鬆開了雙手,打量著鷹千里道:「鷹千里,你自作自受,我看你還是認命吧!」
  鷹千里為雪老人五指抓得痛穿心肺,有此一鬧,他自忖必死,當然更不甘心雌服聽令受刑:「姓李的,你敢!」嘴裡說著,他倏地咬碎舌頭,仰翻過臉來,噗地向著李雲飛臉上啐出一口血沫。
  雪老人在這種情形之下自是無法閃躲,竟被啐了滿臉都是,禁不住發出了一聲淒厲的怪叫。
  休要小看了這一啐之力,在一個內功精湛的人施展出來,卻不可輕視,這種咬舌噴血的功力,還有個名字叫碎舌功,又名血箭。原是被害者絕望時與對方玉石皆焚的狠毒招法,旨在傷害對方一雙眸子。施功時力聚口腔,粒粒血珠之內俱都聚積著凌厲的力道,功力精湛者,更能洞骨碎腦,使敵人亡命於彈指頃刻之間。
  晴空一隼鷹千里當然不曾有這般精湛的內功,又加以傷痛在身,無形中又打了一個折扣。雖然如此,卻也不可輕視。雪老人李雲飛在對方回臉噴出的一剎那,才陡然想到了是這種血箭之功,其勢已是不及,總算他見機的早,本能的閉上了雙目,及時的偏過了面頰,饒是如此,卻也受傷不淺。
  一口血沫,就像是一蓬飛針似的鋒利,全數都中在了李雲飛半邊臉上,剎那間,在他臉上爆開了大片血光,那副樣子,簡直就像是開了一朵血花。
  雪老人負痛之下,左手外穿,施展的是小天星掌力,「砰!」一掌擊中在鷹千里背心上。後者猝嗆一聲,隨著雪老人手推之勢,噗通栽倒在雨地裡,當場吐血昏死了過去。
  雪老人雖然掌傷了鷹千里,自身亦由不住踉蹌退後,卻為風老人一把攬住:「你怎麼了?」說了這句話,才發覺到雪老人半邊臉連著頸項間,一片血肉模糊,敢情受傷不輕,不由大吃一驚。
  是時墨羽岳琪,也由雨地裡把鷹千里抱了起來,身後足步聲響,大廳內多人也陸續趕到。
  原來就在風雪二老與岳壇主分別追躡鷹千里時,另一個待審的本門叛逆,一掌金錢念無常也有了異動,卻為鐵氏兄妹及時予以制服。
  一行人返回大廳之後,風老人面色忿忿地道:「這兩個本門敗類,居然膽敢藐視總令主的法令,怒闖香堂,罪加一等。孟能,你且好好把他二人給我上了鎖,稍侯片刻,再開香案,重新審問不遲。」
  鐵氏兄妹因見雪老人手捂著半邊臉,一片鮮血淋漓,情知有了意外。想不到素稱紀律嚴明的本門中,一夕之間,竟然生出了這許多事,自是始料非及。
  墨羽岳琪心中關懷雪老人的傷勢,問道:「李堂主要緊麼?」
  雪老人李雲飛冷哼了一聲道:「還死不了!」他平素最是自負,一身武功更是了得,想不到一時大意,竟然吃了這麼大的虧,內心之懊喪自非言語可以形容。當下風老人蘇雨桐匆匆陪著他入內看傷更衣不提。
  鐵孟能又囑咐手下侍侯岳琪入內更衣,重新把大廳整理了一番,他遵令特為鷹千里念無常二人加了鐐鎖。
  此時鷹千里才三魂悠悠地醒轉過來,鐵氏兄妹平素在家,與這位鷹大叔最稱親密,這時目睹他斷臂負傷之後猶未能免卻刑難,內心至為沉痛。鷹千里這時看上去,可是至為衰弱了。
  「鷹大叔,你這是何苦。」鐵小薇目睹著他,一時禁不住熱淚汩汩的淌了下來。
  鐵孟能甚為尷尬的在一旁,看著鷹千里道:「鷹大叔,小侄是不得已……還請你老原諒!」
  鷹千里喟然長歎一聲,看著他兄妹二人,閉上了一雙眼睛,只是他哪裡能定下心來,隨即又睜開來:「孟能,小蔽,」他聲音和諧的呼喚著二人道:「你鷹大叔這是命犯小人。」說到這裡頓住,苦笑了一下,才又接下去道:「他們是最瞭解你大叔的……我跟你們爹爹這麼些年以來,就算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們過去真可以說得上情同手足,我真不信他會對我下這個毒手。」獰笑了一下,他接下去道:「總令主不是這種人,要說是他老人家的命令,叫風雪兩個老兒來整我,我是怎麼也不信!」
  「可是,」小蔽道:「這又怎麼會錯得了呢!大叔難道沒看見爹的金球令嗎?」
  鷹千里獰笑一聲道:「這……保不住是他們弄的手腳,我死也不相信總令主會這麼對付我。」
  鐵孟能心裡卻很明白,毫無疑問,這一定是爹爹的意思,他更知道爹對付那些反叛自己的叛徒,一向是毫不留情,這件事設非是爹本人的意思,任何人也不敢假傳意旨。只是,問題就在這裡,鷹千里到底犯了什麼大罪,竟然要用這麼嚴厲的方法來對付他?「鷹大叔!」鐵孟能看著他正色的道:「事到如今,你老也不必再裝糊塗了,到底是為什麼?你老要說了實話,我們才能想法子代你求情,要不然風雪二堂主香案一擺,可是誰也救不了你!」
  鷹千里臉色變了一下,卻倔強地搖搖頭道:「我犯了什麼罪?孟能,你大叔老實跟你說吧,姓鷹的絕沒有什麼對不起你們鐵家的地方,要說起來,只有你們姓鐵的,對不起我姓鷹的!」這句話語氣錚鏘復狂傲無比!聽見了這句話,在場各人俱都面色一變!
  鐵孟能面色一沉,冷笑道:「大叔,你這麼說可就不對了,我們父子對鷹大叔你,還有什麼……」
  他的話卻被鷹千里的一聲冷笑打斷了。「孟能,你看見沒有?」鷹千里晃動著他那只折斷了的胳膊道:「我這手是怎麼斷的……是為誰斷的?」
  這倒是鐵氏兄妹所不知道,也是極想知道的。
  「老實告訴你們吧,是為你們鐵家。」鷹千里像是很傷心的樣子,聲音叫得極大:「是為咱們幫子裡,我鷹千里拼著性命干,為的是什麼?想不到到頭來,卻落下了謀叛這麼一個罪名,我可真是死也不肯甘心!」他一面說,一面用那只獨手用力的拍打著地,啞聲應道:「老天爺,天理何在!天理在哪裡!」
  鐵氏兄妹默默無言地對看著,鐵小薇女孩子家,心地到底善良的多,見狀忍不住眼圈一紅,籟籟落下淚來。「大叔!」她一面擦著淚,一面好心的安慰對方道:「你老人家也不要難受了,我這就去求求風雪兩位老人家去,叫他們務必開恩,先饒過了你。」一面說著,她剛轉過身來,卻意外的發覺到風雪二老以及墨羽岳琪,不知何時都已經現身。站在大廳一隅,虎視眈眈地向這邊怒視著,緊接著各人也都警覺了。
  風老人蘇雨桐怒聲喝叱道:「香案侍侯!」
  侍立的八名弟子立刻答應了一聲,一齊向正中香案兩側行去。風雪二老隨即大步向案前走過去,墨羽岳琪卻就案邊一張座位上坐好。
  香案上二十四盞白燭,象徵著宇內二十四令,一鼎四砵象徵著一主四壇,一時間,這些白燭俱都全數亮起,砵內的香枝亦經燃著,裊裊冒起了白煙。
  風雪二老臉上帶起了一片肅殺,尤其是雪老人李雲飛,他雖然僥倖未曾被鷹千里的血箭傷中了眸子,可是半面臉卻慘不忍睹,此刻已經密密包紮,僅僅露出一隻閃爍著猙獰厲光的眸子。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54:52

  二老相繼坐定之後,風老人手拍椅案,厲叱一聲道:「開香案!」
  八名弟子又是一聲叱喝,一時隊形交插著,在案前變換成了一個十字形。眼前這八名弟子為平時服侍風雪二堂的門下,自是熟悉一切刑堂規距,一聲吆喝之下,各自由腰側取出了一柄看似銀質的匕首,同時以右手亮出,銀光燦然,動作整齊劃一,煞是好看。
  這種情勢,正是宇內二十四令的香案開式,情勢演變至此,似乎已經沒有緩和的餘地。
  鷹千里雖是慣施詐術,可是當他目睹著眼前這種情形,也禁不住嚇得呆住了。
  一掌金錢念無常,更是嚇得面無人色,不等待著風雪二老呼喚,即已忍不住噗通跪倒地上,手足上的鐐銬,發出了叮噹一陣子碎響。
  風老人大喝道:「奉總令主口令,刑處本門叛徒鷹千里、念無常二人,客地設壇,一切就簡,宇內執法,毋枉毋縱,提主犯鷹千里上來答話。」
  八弟子又是一聲吆喝,外八字形的變換著,同時向兩側閃了開來。為首的兩名弟子閃動之間,已到了鷹千里兩側,同時探手向鷹千里兩肩上抓去。
  鷹千里獰笑一聲,霍地挺身站起道:「大膽!」
  二弟子為他喝聲所阻,突地中止動作。
  鷹千里狂笑一聲,嘴角淌著血沫道:「蘇老頭,你用不著神氣活現,鷹某人豈是你所能欺凌之人,今天落在了你們手裡,一切由著你們,你們就看著辦吧!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只是,你們卻要說出一個名堂來才行。」一面說他拖著足踝上的鏈子,唏哩嘩啦的已走到了風雪二老面前站定。
  風老人蘇雨桐怒叱道:「大膽叛逆鷹千里,在風雪堂內尚敢逞威,還不跪下!」
  鷹千里冷森森道:「你我同幫共事,豈能跪你?」
  風老人神色一變,霍地站起來怒聲道:「反了!鷹千里,你敢睨視本幫堂規,本座馬上就廢了你!」
  雪老人李雲飛在一旁厲聲叱道:「八弟子聽令,將這個無恥叛徒亂刀分屍!」
  八名持刀弟子齊口一聲吆喝,一擁而上。
  「且慢!」那位坤壇壇主墨羽岳琪,忽然站了起來。八弟子頓時中止住前進的動作。
  墨羽岳琪在宇內二十四令地位崇高,從不輕發其言,自有其威嚴之一面。岳琪眼前這種情形,顯然卻有侵犯職權之意。
  風雪二老是出了名的難說話,自是難以通融。
  雪老人冷笑一聲,把半邊臉轉向墨羽岳琪,道:「怎麼,岳壇主對本堂的處決,有什麼不滿麼?」
  岳琪深知這兩個老人是出了名的難纏,一個弄翻了,自己先落下侵犯職權一項罪名,實在是擔受不起,況乎他絲毫沒有偏袒鷹千里之意。便道:「李堂主你誤會了!」岳琪尷尬地笑著,抱拳一拱,又道:「鷹千里罪行確實,本座更奉了總令主口令,配合二位老人家,將他拿訊歸案。」
  雪老人冷笑搖搖頭道:「不錯,岳堂主確實為此出力不少,只是審判這兩個叛逆,卻是我二人職責,況乎尚有總令主事先交待。怎麼,莫非岳堂主你認為老夫的判決有什麼不對麼?」
  「李老言重了!」岳琪含著笑臉,說道:「本座豈能會這般認為……只是,小弟臨行之前,承總令主關照,有關鷹千里叛逆之實,務必要掌握確實,任何同謀,都不得輕易放過,況且……」說到這裡,頓了一頓,上前一步,微微一笑道:「據小弟所知,最近江湖上盛傳出現了一個武技驚人的怪客,此人似乎對本幫懷有深切敵意!」
  他的這番話方一出口,頓時大廳裡起了一陣騷動,傳出一片喁喁私語議論之聲,蓋因為每個人對於這個獨行怪客都有所風聞,是以一經岳琪提起,俱都有所心會,忍不住交談起來。
  雪老人臉色更為難看的看向岳琪,冷笑道:「有關那獨行怪客之事,老夫一路之上也風聞不少,只是這件事與鷹逆又有什麼關係?」
  「不,」岳琪極為謙虛禮貌的道:「以小弟所知,似乎他們之間曾經有所遭遇!」
  風老人插口道:「哦。」
  岳琪一笑抱拳道:「是以,小弟認為二位堂主如能由鷹千里事件,對那個獨行怪客有所瞭解,未嘗不是一件好事。是否這樣,尚請二位裁定,小弟無權過問。」說罷抱拳打了一躬,又自坐好。
  風雪二老對看了一眼,風雪二老在憤怒之下,恨不能立時將鷹千里處死亂刀之下,只是岳琪所說的話,不能說沒有道理。總之,鷹千里負傷斷臂,復加以大刑,罪證既經掌握,諒他無從狡辯,更不虞脫逃,這一點倒可不慮。
  雪老人不願因私涉公,授人以口實,當下點點頭道:「岳堂主這個意見很好,倒是老夫失之草率了!」
  岳琪抱拳道:「哪裡,」微微一笑又道:「鷹千里雖是罪逆之身,但他在本幫地位崇高,二老何妨賜他一個座位,讓他好好答話,不知二位以為然否?」
  風雪二老彼此又對看了一眼,頓時明白了這位岳壇主的用心。
  在場本門弟子眾多,似不應以鷹千里如此身份之人,當眾受辱,這一點也象徵著本門各職的威嚴不容侵犯,雖是罪逆之身,在刑責未確定前,亦不容例外。
  墨羽岳琪話說得很含蓄,但是語氣裡卻處處在影射暗示著什麼。
  風雪二老實在是因為剛才一攪,雪老人更為此受傷,才會衝動的亂了分寸,此刻經墨羽岳琪這麼一提,不禁有醒醐灌頂之勢,頓時有所領悟。
  風老人聞言,頓時點頭說道:「岳壇主說的是。」立刻吩咐道:「賜座!」
  一張檀木椅子平整的抬放居中。
  風老人轉向鷹千里道:「鷹千里,你可以坐下答話。」
  鷹千里微微聳了一下肩,隨即走過去,大刺刺的坐了下來。
  風、雪二老相繼入座。陰森森的氣氛,再次的散置開來,每個人都能感覺出那種緊緊壓在血脈裡的肅殺。
  風老人一雙閃爍著凌厲凶光的眸子,直直的射向鷹千里,道:「鷹千里,你可知罪?」
  鷹千里冷笑著搖了一下頭道:「本提調只知有功,卻不知有罪!?」
  雪老人又是一聲暴叱道:「還要狡辯!」
  卻不意鷹千里聆聽之下,卻像是夜貓子般地發出了一聲怪笑。
  笑聲一斂,他怪聲怪氣地道:「各位眼睛不花,都可以清楚的看見,鷹某人這只胳膊可就是最好的證明,有功不賞,無罪刑罰,雖總令主在座,本職一樣要向他老人家討回一個公道!」這幾句話說得大氣磅礡,倒好像他真有滿肚子冤屈似的。
  風老人冷笑一聲,道:「鷹千里,你不必叫屈,有關你的一切罪證,老夫二人收集的十分齊全,老夫鐵證之下,你雖百口,亦不得擅辯一詞!」
  鷹千里怔了一下,道:「風老頭,你倒是把話說清楚,鷹某犯的是什麼罪?」
  風老人冷冷一笑道:「有關你的行為,總令主無時不在注意之中。鷹千里,這些罪證實在說,早已握在總令主手中,總座知道的比我們更清楚。我給你看一件東西。」說到這裡,探手由胸衣內取出了一個活頁的折冊。
  在座各人,固是不知道金色活頁折冊是什麼玩意兒,可是鐵氏兄妹與岳琪、鷹千里這幾個人,卻都心裡有數。
  這本金色小冊子,正是總令主隨身所帶的「金批令諭」,在本幫,這本金批令諭所顯示的權威性,更有甚於那枚金球令。
  後者是代表總令主的身份,前者卻代表那位總座的親口令諭。
  在本幫,任何一個人,絕對沒有任何理由,在面對這本金批令諭之後,尚能有所抗拒,也絕對不容許任何一個人對這本金批令諭有所置疑。是以,在風老人這本金批令諭一經取出,鷹千里所剩餘的一點優越感,連同著他最後一線希望,也緊跟著一併都為之消失了。一陣子戰慄,起自鷹千里那看來瘦小單寒的軀體上,在極短的一瞬,他那張瘦削的臉上變幻了好幾種顏色,最後卻在慘白那個顏色裡定了下來。
  跪在他一邊的那個念無常,更不禁全身上下抖成了一片:「二位堂主開恩……開恩……」一邊說,頻頻叩頭不已。
  大家的注意力一直都集中在鷹千里身上,顯然忽略了念無常這個人。諦聽之下,才似忽然想到了現場還有一個人存在。
  風雪二老目光一掃念無常,似乎忽然想起什麼,風老人蘇雨桐一聲冷笑道:「念無常,有關你的罪名,也是一樣,等一會本座自會有所發落,你且少安毋躁!絕不會冤枉你的。」
  念無常磕了一個頭,直起脖子,面目獰惡的道:「卑職所行的一切,均是遵照鷹總提調指示而行,請兩位老人家明察!」這幾句話,在此時此刻一經道出,可是十足的驚人,當真是不打自招。
  鷹千里倏地神色一變,厲聲喝道:「念無常!」
  無奈此時此刻,性命攸關之際,這個昔日被他呼來喚去,惟命是從的手下,卻是再也不聽他招呼了。他甚至於連看也不再看鷹千里一眼,卻頻頻向著堂上二老叩頭道:「卑職實在是冤枉的,卑職實在是冤枉的,西二廠的金子,也是鷹九爺命令卑職去劫的……」
  眾人俱都大吃一驚。
  鷹千里陡地一聲咆哮,旋身而起,直向著念無常身前撲去。可是一旁的墨羽岳琪,身法卻比他更快得多了,鷹千里身子方一襲近,卻吃岳琪迎面攔了個正著。
  「總提調,你想幹什麼?」墨羽岳琪一隻手半提前胸,這種情形,只要鷹千里膽敢再前進一步,他這一掌必當迎面劈出,以鷹千里此時情形,那是無論如何也難以挺受得住的。
  這時堂上的風老人也大聲斷喝道:「鷹千里,你好大的膽子,你要是膽敢不歸座,我馬上要你血濺香堂!」
  鷹千里環顧左右,各同門人人虎視眈眈,就連方才甚為同情自己的鐵氏兄妹也都變了另一副臉色。他面對著如此眾多的敵人,自忖萬萬無能取勝,長歎一聲,隨即轉身回座。
  一掌金錢念無常見狀,膽子登時放大了,「敬稟二位堂主!」他大聲道:「那批金子鷹九爺藏金的地方,卑職都知道。卑職是一時糊塗,受了他的騙,卑職可是一個子兒也沒有落著呀!二老開恩……二老開恩……」一邊說,他竟自咧開嘴號陶大哭了起來。
  堂上的雪老人冷笑一聲,道:「無恥狗才,你早幹什麼來著!這件事你既坦承罪狀,本座自會量刑而處。你現在不必多說,在一旁侯著,知道吧!」
  念無常連連叩頭道:「卑職知道,卑職知道!」
  雪老人這才轉向鷹千里冷冷的道:「鷹千里,你可聽見了?」
  鷹千里獰笑一聲,一時無言以對。
  風老人遂把手上的金批令諭翻開道:「總座對你一舉一動,瞭若指掌,這上面,一共列有你三項大罪,他仔細聽著!」
  鷹千里的獰笑,不知何時已變為苦笑了。
  「第一!」風老人朗聲道:「本年二月十四日,有蒙面匪五人,入侵本幫西河第二廠,搶走了地窯裡的十七箱黃金,事後你卻久曠時日延遲上報,總座令你徹查,你始終沒有一個明確的交待,這件事總座暗中觀察的結果,認為你嫌疑重大,諭令本座與李堂主暗中調查,我們查證的結果,確係你動的手腳。」說到這裡,頓了頓,他臉上現出一抹冷笑:「這件事現在已經不須要再多問了!」他的眼睛看向一旁的念無常,冷冷說道:「念分令主已經有了最好的說明,鷹千里你有什麼話說?」
  鷹千里一時面如死灰:「蘇堂主豈能聽信姓念的一面之詞,」鷹千里緊緊咬著牙道:「念無常純係小人,他因銜恨我沒有在總座前推薦他為實在的分令令主,所以對我懷恨在心。嘿嘿,我看這件事八成就是他幹的,請二位堂主當面嚴刑拷問,看他招是不招!」
  念無常陡地由地上跳起,道:「鷹千里,你胡說八道!」
  風老人一聲叱道:「跪下。」
  念無常駭得重新跪了下來,一時叩頭如搗蒜:「鷹千里這是反咬卑職一口……請二位堂主與卑職做主。」
  風老人嘿嘿冷笑著道:「本座二人要是連這麼一點觀察真偽的眼力也沒有,也就不配職掌本幫風雪二堂這麼重大的職司了!」
  念無常連連應著:「是!是!堂座明察,堂座明察!」
  風老人隨即轉向鷹千里,冷冷道:「鷹千里,這件事你用不著狡辯,我們當然不會只聽念無常的一面之詞。」他冷笑了一聲,接下去道:「好在除了念無常以外,我們另外還有兩個證人。」
  一聽到這裡,鷹千里乍吃一驚:「什麼……證人?」
  「當時參與其事的人!」風老人道:「據本座事後調查的後果,你們當時一共出動了五個人,是不是?」
  鷹千里吶吶道:「什麼五……個人?」
  「你!」風老人一頓,再轉向念無常道:「他!另外還有三個!」他胸有成竹的接下去道:「風翅鐺關雪羽、雪豹子白勝、血刀子尚信,對不對?」
  鷹千里搖搖頭道:「我不知道蘇堂主你在說些什麼!」
  「鷹千里,你當然不肯承認,也難怪你不肯承認!」風老人獰笑著又道:「因為除了念無常與你本人以外,另外的三個當事者,現在都已經死了,你當然不會承認。不過,我們另外還有兩個活著的證人。」
  「是誰?」鷹千里一雙眼睛幾乎都要噴出火來。
  「李五與丘大木。」
  「李五?丘大木?」鷹千里怔了一下道:「你是說西二廠的那個總管事與採辦?」他一面說,臉上已經情不自禁地冒出了汗珠。吶吶道:「他們兩個人……不是已經……死了嗎?」
  「不錯!當時確是死了!」風老人道:「可是後來又救活了。」
  「啊!」鷹千里呆了一下,硬硬地咬著牙道:「這又能說明什麼?」
  「你聽著!」風老人冷笑道:「據此二人親口供述,他二人當時是因為受令於你的調度而離開現場,卻被狙殺於中途。」
  「不錯,」鷹千里說:「我當時是因為一件特殊的事,須要他們兩個協助辦理,但是,卻沒有想到他們兩個竟會被匪徒狙殺於中途!」
  「這麼說你自承你自己是匪徒了!」
  「這話怎麼說?」
  「還要說麼?」風老人冷下臉來道:「因為那個殺人的匪徒就是你!」
  「我?」鷹千里強恃著鎮定,冷冷一笑,道:「蘇堂主,你有何證據,你不能血口噴人!」
  「我用不著誣陷你!」風老人凌厲喝道:「據事後他二人生還之後的口述,那個殺害他們的人,雖是面罩黑巾,但是,身材語言與你極為酷似。」
  「一派胡……說!」
  「鷹千里,你先不要急,我還有下文。」風老人一針見血的道:「有力的證明是,兇手所持的兵器是一把剖心短刀,這是你鷹千里獨門的兵刃,江湖上捨你以外,還不曾聽說有第二個人用過這種兵刃。」
  「這……」鷹千里冷笑道:「你們怎麼能確信他說的是真的?」
  「當然不能確信。」風老人繼續道:「經我二人細察他二人傷處,刀鋒出入的大小,正與你那柄剖心短刀的尺寸相吻合,這一點,你又如何解釋?」
  鷹千里怔了一下,作了一個苦笑。
  風老人道:「還有,丘大木有一點明確的提供,這一點,你也無詞可遁!」
  鷹千里吶吶道:「什麼……提供?」
  風老人道:「兇手左手腕上戴有漢玉鐲子一個。」
  鷹千里登時面如死灰,過了一會兒,他冷冷笑道:「這些並非不能模仿,如果你們根據這些就斷定這件案子一定是我幹的,那可未免有栽贓之嫌!」
  雪老人怒叱一聲道:「住口!無恥的東西,罪證俱全你還要狡辨。」
  鷹千里冷笑道:「空口無憑,李五、丘大木明明已死了,你們硬要說他們活著,捏造出一派胡言,居然想嫁禍於我,豈能要我心服?」
  雪老人一聲斷喝道:「來呀!把人證李五、丘大木帶上堂來。」
  頓時有人應聲入內。
  鷹千里呆了一呆,頻頻眨動著他那一雙三角眼,臉上表情簡直既驚又疑,在他想來這簡直是難以令人置信的事情,他絕不敢相信這兩個人還活著。
  奇跡出現了!李五與丘大木雙雙現身大堂。看上去他們兩個人身上的傷可真是不輕,一個傷在前胸,一個傷在腹部,可都是足以致命之處,然而兩個人竟然死而復活,當真使鷹千里吃了一驚。
  他二人一個是西河二廠的總管事,一個是負責外務進出的採辦,凡是在宇內二十四令手下幹活兒的人,沒有人不擅武功,他二人也不例外。
  李五生得中等身材,有點癡肥,丘大木倒真有點像是一根大木頭,又直又高,只是這兩個人現在看上去,可是弱極了,每人傷處都經過一番包紮,而且還上有兩片夾板,如果不是各人身邊都有兩個人攙扶著,看過去簡直是舉步維艱。鷹千里登時呆住了。
  雪老人凌笑一聲,道:「鷹千里,你可看見了?」
  鷹千里打了一個冷戰,倏地站起來,仔細的注視著二人道:「你們兩個居然……還……活著。」就算是再不明白事理的人,聽見了他這兩句話也都明白了,鷹千里的這句話,毫無疑問的已經自己承認了他的罪狀。
  他說了這句話後,立刻發覺了這句話所顯示的語病,頓時改作出一副笑臉,緩緩坐下來,又道:「真是天無絕人之路,這倒要恭喜二位了!」
  聽了他這句話,那個西河二廠的採辦丘大木抖顫顫的一直走到了他面前。站定之後,他手指向鷹千里,面色蒼白的道:「姓鷹的,你好狠的心,居然對自己人施展出這麼卑劣的手段,下這種毒手……你以為臉上蒙了一層布,姓丘的就認不出是你了?」
  李五更為憤慨的衝過來,大聲嘶叫道:「姓鷹的,你要償……命!」若不是他身邊有兩個人拉著,他真要撲了過去。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李五與丘大木乍見仇人,那副樣子簡直就像是瘋了一般,這已經是最好的證明,什麼話也不須要再說。
  雪老人揮了一下手道:「李五丘大木,你們先下去吧,一切事我們會給你們作主的。」李五與丘大木不能不遵,當時被攙扶著向後面步入。
  風老人怒聲道:「鷹千里,你還有什麼話說?」
  鷹千里冷笑一聲道:「我什麼話也不用說,這些事我絕不承認。」
  雪老人應聲叱道:「不由你不承認。」
  風老人蘇雨桐冷笑道:「李堂主,你用不著激動,罪證俱實,他承不承認,也都無所謂了!」說完這幾句話,他隨即把眼光移向鷹千里,慢吞吞地道:「那麼,我再問你第二件事。鷹千里,你假總令主之權勢,私下裡任用私人,厚植自己勢力,分明意存叛逆本幫,可有此事?」
  鷹千里心裡著實吃驚不小,暗中歎息一聲,自忖道:「我命休矣!」
  風老人不待他有所抗辯,隨即宣示出這一罪狀的細節,舉凡鷹千里如何安插私人鳳翅鐺關雪羽、雪豹子白勝等多人為各分令令主,繼之又收買商人李快刀,傾吞其財,復調用本幫教習常山,私下裡訓練新人,以圖另謀組織……有關這一件事的記述至為詳盡,在場各人只聽得瞠目變色。
  任何人都難以想像,這個鷹千里竟然會有這麼大的膽子,鷹千里本人更是臉色慘變,因為風老人對於這一件事的細節條陳的至為詳盡,而每一件事的發生,都列舉有一二名參與其事的證人,這些證人也同方纔的李五丘大木一樣,只要鷹千里膽敢懷疑,立刻呼之即來。
  鷹千里顯然不敢再輕言抗駁,他其實是極其聰明之人,眼前情形多言無益。眾目睽睽之下,他簡直無詞可遁。忽然,他發出了一聲歎息,面對著在場數十雙明銳的眸子,他慘笑了一下,終於垂下頭來。
  看到這裡,風雪二老已是心內雪然。他二人目光略一交換,即由風老人蘇雨桐出聲道:「鷹千里,罪證斑斑俱實,不容你狡辯片語只詞,本座與李堂主奉命行事,今日此刻就要將你以幫規處置,你還有什麼話要交代沒有?」話說的至為明顯,眼前就要行刑了。
  即使一個最堅強的人,在面對著人生最難以看開的生、死關頭,也會有所猶豫。
  鷹千里到底不愧是一個堅強的人,只是面對著死亡的來臨之前,他仍有太多的遺憾,「雨桐兄!」他至為憔悴的看著風老人道:「我錯了,現在什麼話我都不想再多說了,但是,我還有一個請求,只請老兄看在我們同幫共事多年的分上,無論如何,要幫小弟這個忙!」
  這倒是誰也沒想到的事情,以鷹千里方纔那麼狂傲的神態,誰也沒想到竟然會有這麼突然的一個轉變,倒是出人意外。
  風老人一雙細長的銀眉,向兩下分了一下道:「這可要看什麼事情了。」
  鷹千里道:「我別無所求,只求面謁總座,能夠最後拜見他老人家一次,雖死無憾!」
  風老人面色一沉,搖搖頭道:「這個辦不到。」他冷笑一聲又道:「總座根本就無意見你,這一點在我等來時,總座已有明確的指示,你大可不必多此一舉!」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55:04

  鷹千里怔了一下,面色慘白著搖頭苦笑道:「我隨總座多年,親逾手足,他豈能如此無情。」
  雪老人嘿嘿笑道:「是你喪義於前,豈能怪總令主無情於後?鷹千里,目前本幫顯然已臨多事之秋,本座二人尚有許多要事待理,卻不便再為你多事耽擱,你就不必多說了。」
  鷹千里又是一呆。慘笑一下,點頭道:「也罷,看來鷹某這條命是保不住了。」
  風老人道:「你也曾為本幫立過不少汗馬功勞,身後事,本座定會代你稟明總座,一切從優發落,捨棄面見總令主這件事,其他你若有什麼囑托,本座亦願為你盡力辦到,你儘管說吧!」
  「那倒是不必了!」鷹千里冷森地笑著,臉上罩下了一層慘灰顏色,忽然他像是變得很開脫,丟開了眼前的生死。「既然這樣,我已無話可說了!」鷹千里冷森地道:「你們看著辦吧!」
  風老人轉向雪老人道:「李堂主請宣示他應得之罪吧!」
  雪老人李雲飛目射精光道:「鷹千里,本幫幫規,你應該知道,這還要問麼!本座叛你亂刀分屍之刑,你可服氣?」
  鷹千里尚未說話,只見一旁的鐵小薇哭著撲上來,猛地跪倒地上道:「二位堂主,請……開恩……饒過了鷹大叔吧!」
  這一突然的舉動,不啻使得大廳裡每一個人都為之大吃了一驚。因為按照本幫規矩,這擾亂香堂一項罪狀,就是處死有餘。
  鐵孟能想不到妹妹竟然會有這種突然的舉止,不禁大吃一驚,頓時怒叱一聲道:「小薇!還不回來。」
  鐵小薇充耳不聞,卻向著堂上叩頭道:「鷹大叔雖身犯重罪,尚請二位老人家看在他身負重傷的分上,暫緩執刑,一切留待日後見著總令主之後再為決定吧!」
  雪老人先是呆了一下,緊接著一聲斷喝道:「鐵小薇你好大的膽子,這香堂開案的規矩,你豈能不知!再敢胡言亂語,休怪本堂鐵面無私,還不下去。」
  鐵小薇不禁嚇了一跳,她抬起頭來還想再說什麼,卻被鐵孟能上前硬把她拖了下來。
  兩老人生恐遲則生變,當下陡地一聲斷喝道:「八弟子聽令!」
  八名黃衣弟子一聲吆喝,同時抱拳拱身聽令。
  雪老人霍地站起道:「鷹千里厚植私黨,殺害本幫同門,籌謀叛逆,罪不可怒,著令立刻執刑,亂刀分屍!」
  八弟子又是一聲吆喝,八口短刀,同時掄起,轉側之間,已快速地向著鷹千里身前偎了過去。
  鷹千里忽然發出了一聲怪笑,厲聲道:「且慢!」他雖是待斬之囚,只是由於昔日在本幫身份崇高,平素威嚴既重,自有其神聖不可侵犯之一面,這聲斷喝,頓時使得八名弟子聞聲止步,一個個面現不安,一時舉棋不定。
  雪老人怒叱一聲道:「反了!」他親自步下位來道:「鷹千里,你膽敢違抗本幫幫令不成?」
  鷹千里嘿嘿一笑道:「李雲飛,自古艱難惟一死,既然是死定了,何必勞駕費事,鷹某自己了斷就得了,你且退下去,免得鷹某熱血濺了你那一半臉,往後你可就難以見人了!」
  雪老人倒不曾想到他竟然會有此一說,那露出的半邊臉,氣得一片雪白,聆聽之下,冷冷一笑,揮了一下手,吩咐各弟子道:「退下去。」
  各人身子皆向後退了幾步,只是有了前次經驗,每人都心裡存下了警惕,深深提防著鷹千里再有脫逃之心。是以各人雖是向後退出,卻都暗中嚴於戒備著,只要鷹千里略有顯示,即當亂刀齊下絕不留情。
  然而他們的這番用心,卻是多餘。就在他們各人身子方自後退的一剎那,鷹千里的一隻右掌已然陡地翻起,直向自己腦門擊落下來。噗地一聲,擊了個正著。鷹千里這一掌顯然用力至猛,掌勢下,一時血腦飛濺,足足噴濺出丈許以外。
  那些環立在他身邊的人,許多人皆為血腦所沾,弄得不勝狼藉。
  鷹千里矮小的身子,蹣跚著向前走了幾步,忽然失去重心,沉重地倒了下來。
  目睹及此,每個人心裡都罩上了一層沉重的陰影,鐵小薇女孩兒家心地慈善,不失純真,由不住痛哭出聲。
  一旁目睹的一掌金錢念無常看到這裡,不禁嚇得全身戰抖,冷汗涔涔直下,他心情駭懼,幾難開口出聲,只是向著堂上頻頻叩頭不已。
  風雪二老目睹著鷹千里的屍身,也不禁相顧失色,他們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鷹千里居然會這麼乾脆的用自己的手來結束了自己。
  微微驚愕了一下,風老人才吩咐身邊弟子道:「把他屍首抬下去。」
  屍體匆匆被抬了下去。
  地上的血漬也經過了一番擦洗,但是無論如何仍抹不掉染在每個人心靈上的那層恐懼與肅殺!整個大廳裡,沒有一點聲音,只有念無常叩頭的聲音,也許他已經感覺不出疼痛,失去了知覺,只是不停地以頭觸地,發出了「碰!碰!」之聲,給人的感覺,似乎整個大廳都為之震動。
  風雪二老重新落座。各人的注意力,一齊集中在一掌金錢念無常身上。
  風老人冷笑道:「念無常,你不用再磕頭了。」這句話一直重複的講了三遍,才被念無常聽清楚,他悵惘抬起頭來,各人才發覺他前額早已皮破血流,鮮紅的血染了滿臉都是。
  「二位堂主……饒命!」念無常語無倫次地辯道:「卑職什麼都不知道,卑職是冤枉的。」
  風老人嘿嘿冷笑道:「你無須再多狡辯,你的事,跟鷹千里一樣,本座二人都清楚得很。」
  念無常嚇得魂不附體,一時瞠目結舌。
  「不過,」風老人的語氣大有緩和:「事有輕重,罪有主從,你雖然論罪當死,到底是聽令於鷹千里的策謀,如果能就此洗心革面,未始不可以對你網開一面。」
  念無常心情猝然一鬆,三魂悠悠的才似回到了現實:「謝謝堂主的開恩,念無常有生之年,絕不敢忘卻二位堂主的大恩大德!」
  雪老人冷冷一笑道:「你說得好輕鬆,死罪雖免,活罪難逃。念無常,你應該知道風雪二堂斷案,一向鐵面無私,你的一切罪狀,本座二人瞭如指掌,也無需多問,你也不用多說,以你所犯之罪,死有餘辜,念在你受人唆使,本座法外施仁判你刀削雙足,你可服氣?」
  念無常打了一個哆嗦,由心裡升起了一股冷氣。
  雪老人不待他答話,隨即大聲喝道:「行刑!」
  八名弟子向前一偎,只聽得念無常慘叫一聲,一雙足踝,連帶著其上的一副鐐銬,已被斬落下來。
  一掌金錢念無常再次發出一聲慘叫,登時昏死了過去。他倒臥在血泊裡的身子,很快地被抬了下去。
  在場各人雖然不少殺人高手,只是在面對這番驚心動魄的殺人處置之後,也都瞠目變色,從而認識到宇內二十四令的幫規之嚴,以及風雪二者的鐵面無情,從而由衷地生出警惕之心。
  一場血淋淋的堂刑,至此總算告一段落。
  蔡家大廳再一次聚滿了人,卻不是擺設什麼香案,而是在商討著另一件大事。
  鶴發銀髯的風老人面色凝重的道:「各位,也許你們已經知道了,最近那個風聞江湖的獨行客,鬧得很厲害,本門受害很大。」頓了一下,他才接下去道:「這件事如果不能迅速地壓制下去,我們宇內二十四令將會受害很大,假使長此聽其發展下去,後果將更嚴重,我們這個龐大的組織,簡直就形同虛設,要全面瓦解了!」
  各人頓時吃了一驚。固然,這些日子以來,他們已經陸續聽到了一些消息,關於一個行蹤飄忽,武功極高怪人出沒的消息,可是除此以外倒也所知不多。是以,在風老人說罷這番話後,每個人都相繼瞠然。
  鐵孟能首先忍不住道:「你老人家說的可是一個姓齊的?」
  風老人冷冷地道:「這人確實的姓名,尚待證明,關於這件事,我與李堂主已經為此調查了三個月之久,只是對方這個人行蹤飄忽,簡直有意在跟我們開玩笑,有幾次我們已經快要摸上了,卻又讓他巧妙地避開……」
  「不錯,」插口說話的是內四壇壇主之一的墨羽岳琪,他臉上現著十分詳泰溫文的笑容道:「風老說的一點也不錯。老實說,我這一次出來,主要就是為調查這個人,至於拿辦鷹千里,那只是附帶的差事。」頓了一下,他繼續道:「總座對於這件事很是重視,『極邊舵』被挑之後,他老人家曾經親自去看過。」
  「啊!」風老人甚為驚訝地插口說道:「總座居然親自出動了?這一點,我倒是還不知道。」
  「知道的人很少!」岳琪眉頭微軒說道:「總座曾經親自驗看過極邊舵舵主海鳥周波的傷口,得下了一個結論,一個令人擔憂的結論!」
  「什麼結論?」風老人問。
  岳琪冷冷一笑道:「也許是總座高估了對方。」
  風老人再追問:「總座怎麼說?」
  岳琪面色陰沉地道:「總座細查海鳥周波傷勢之後,認為那個下手的人手法迥異,舉世無雙!」
  「啊!」這一次輪著雪老人驚訝了:「什麼人竟有這等手法?」
  墨羽岳琪道:「這可是一個謎了。總座認為這個人是本幫開幫以來,最大的一個勁敵,所以私下裡甚以為憂!他老人家甚至於為此大生隱憂,最近與夫人閉門謝客,專一練功,以防必要時與那人放手一搏。」
  鐵孟能吃驚道:「這人可是姓齊,叫齊天恨?」
  「這個……可就不知道了。」說了這句話,岳琪微微一愕,反問鐵孟能道:「少君所說的這個齊天恨又是什麼人?」
  鐵孟能道:「最近涼州府出了一個怪客,好像專跟俺們過不去,葛衛士差一點喪了命,在他手下吃了大虧!」
  岳琪登時一驚。
  風雪二老也面現驚異,大家的眼睛不約而同的移向側座上那位藍衣老人葛青身上,後者頓時臉上現出了一片尷尬,窘迫的站起身來。
  墨羽岳琪冷笑一聲道:「葛侍衛,有這麼回事麼?」
  在宇內二十四令,曾由總令主親手甄選調教出一批近身侍衛,以衣色區別劃分為藍、黃、灰三種,其中藍色一等衛士為八人,武功最高,黃色七十二人較次,灰色一百零八人又較次。
  眼前這個葛青,正是八名藍衣一等衛士之一,這一次經令主指派他隨同鐵氏兄妹來到涼州,原是想借助他的經驗武功來協助鐵氏兄妹完成大事,不想中途忽然冒出了一個齊天恨,使他吃了大虧。
  葛青人稱人面佛,那是因為他的一張臉過於瘦削,這時經岳琪這麼一問,那張瘦臉上現出了一片赤紅。當下他前跨了一步,躬身抱拳道:「回壇主的話,的確是有這件事……卑職武功不濟,請壇主降罪!」
  岳琪搖頭道:「葛侍衛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並無怪罪你的意思,你只把當日情形,詳細說與大家聽聽。」
  人面佛葛青苦笑道:「當日卑職在本地小涼州用飯,因聞得一干人放言無羈,損及本幫與總令主名譽,乃上前察問,不意這個姓齊的中途插手,卑職與他一言不合,就動起了手來……」
  風老人插口道:「後來呢?」
  「後來……」葛青吶吶道:「那人的武功實在過於高強,卑職難於抵擋,當場就敗下陣來!」
  岳琪皺了一下眉道:「是怎麼一個高強漢子,葛侍衛你該清楚。」
  「是……」葛青漲紅了臉道:「這人武功格式十分奇特,為卑職生平僅見,卑職無能,實在難以窺出那個人的門徑。」
  風老人一愕,轉向岳琪道:「這麼說,此人很可能就是總座所判斷的那個人了。」
  岳琪吟哦著向葛青說道:「這人是什麼長相?」
  葛青道:「面若重棗,濃眉,翹下巴。」
  岳琪微微搖了一下頭道:「這麼說,可就錯了。」
  「怎麼?」雪老人在一邊岔口道:「那個人又是一副什麼長相。」
  岳琪道:「據我事後各方調查,那個連續挑我們『剁子窯』的人,卻是眉清目秀神情英挺的美少年,這麼一說就不對了。」
  雪老人冷冷的一哼,道:「莫非竟會是兩個人?」
  岳琪轉向葛青道:「你說的這個人,武功有何特徵?你想想看。」
  人面佛葛青想了想苦笑道:「卑職實在是……說不出來。」
  「我知道。」說話的那個人,由一旁閃身而出,居然是一直不曾開口出聲的鐵小薇,大家都有些出乎意外。
  墨羽岳琪一笑道:「姑娘何以會知道?莫非見過這個人。」
  「不錯!我見過他。」她冷冷道:「不但見過他,而且還和他比劃過。」
  「啊!」鐵孟能驚訝地道:「你怎麼沒告訴我?」
  岳琪忙插口道:「算了,這都不要緊,姑娘且把這人的身手形容一下,看看與總座所判斷的那人是否相彷彿?」
  鐵小薇點頭道:「葛侍衛說的對極了,那人武功的確是別成一格,怪極了。」微一思索,她接下去道:「這個人身側環身左右,包藏有一種奇怪的潛力,冷熱兼有,極不易令人近身,我想爹爹說的那個人很可能就是他。」
  「但是我剛才說了,那個人是個貌相英俊的年輕人,與你們聽說的大是不符。」話方出口,岳琪立刻又像是觸及了什麼,頓了一下道:「我幾乎都忘了,這人很可能擅易容之術,或是巧於化裝。」
  「對了,」鐵小薇眉頭一皺:「我也有點懷疑,很可能他臉上有一方人皮面具……」
  風老人點頭道:「這麼一說就對了。這可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他既然來到了涼州,少不得我們要會一會他。」
  鐵小薇一想到那日與他動手時的情景,猶自有些不寒而慄,一時顯得意興闌珊。
  鐵孟能道:「你莫非也不是他的敵手?」
  鐵小薇抬起眸子,瞟了哥哥一眼,苦笑道:「說一句洩氣的話,簡直連人家身邊都沾不上……」心裡一動,她不禁又皺了一下眉,像是剛想起來一樣,喃喃自語的道:「奇怪的是,他為什麼對我破格手下留情!」
  鐵孟能用力地咬著牙,霍地站起來道:「好小子,我不信這個邪,我倒想要瞧瞧,他到底有多厲害!今天夜裡,你就帶我去會一會他。」
  岳琪冷笑道:「這件事少君造次不得!如果這兩人真就是一個人所喬裝,證明此人心懷叵測,他又為什麼專門與本幫過不去,這一點倒要弄弄清楚。」
  風老人也說:「既然小薇也這麼說,足見這人武功非比尋常,倒是要防他一防。」
  墨羽岳琪道:「這人到涼州來,又是存的什麼心!」
  一旁的人面佛葛青開口道:「這一點,他已經說得很清楚,是為了金寶齋的事情來的。他警告說不許我們染指金寶齋。」
  鐵孟能嘿嘿笑道:「好狂的小子,這件事又豈是他管得了的。」
  墨羽岳琪道:「總令主在我離開時也有過交待,這一次司空遠千萬不能放過他,總座有兩點指示。」
  鐵孟能道:「什麼指示?」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55:20

  岳琪冷笑道:「總座倒是還有點故人之情,再說司空遠此人武功也著實不弱,如果能吸收下來為本幫效勞,那就再好不過。」
  鐵孟能搖搖頭,說道:「這一點,只怕不容易。」
  「那就給他來個乾脆利落的!」岳琪道:「殺之滅口,免得事傳江湖。」
  鐵孟能道:「後輩正是這麼想的,只是這傢伙一身武功雖不及他師兄鄔大野那麼紮實,可是卻也不可輕視,而且他足智多謀,那一天我原可取他性命,卻為他言語所激,未能全力以赴,只是儘管這樣,他卻被我的變形掌傷了胳膊。我看,他這個傷不是短時間所能好得了的!」
  岳琪皺眉道:「這就是你經歷不夠,當時原就該結果了他,又何至於留下今日麻煩。」
  鐵孟能臉色一紅道:「的確是後輩當時疏忽,只是誰也沒有想到半途又殺出來這個姓齊的。」
  「這人很可能並不姓齊。」岳琪吶吶道:「只可惜鷹千里死了,否則倒可以證實一下。」
  風老人一驚道:「證實什麼?」
  岳琪慢吞吞地道:「我沿途調查這件事,竟然有人說,這個人是白馬山莊的棄徒寇英傑!」
  「什麼?」鐵小薇忽然張大了眸子:「寇英傑……是誰說的?」
  「鐵記馬場的人說的。」岳琪冷笑道:「包括我本人在內,並沒有見過這個姓寇的,是以無法認定。」
  「我見過!」鐵孟能獰笑道:「姓寇的那個小子燒成灰我也認得!憑他,哼!不可能。」
  鐵小薇這一刻心緒亂極了,腦子裡捕捉著寇英傑昔日的英挺神姿,那種翩翩神采卻是無論如何難以與齊天恨的猙獰面目相彷彿。再者,寇英傑昔日那身武功她領教過,雖然不弱,卻是萬難與眼前這個齊天恨相提並論。只是,卻又有一種奇妙的聯想,使她下意識地幻想著這個齊天恨,就是昔日的寇英傑,起碼有一點使她這麼認為——聲音。雖然事隔兩年,她仍然對寇英傑的聲音有所記憶,當時是沒有想起來,現在被岳琪這麼一提,回過來再一想,可就有幾分神似。只是,這件事無論如何充滿了怪誕,難以令人相信。
  墨羽岳琪道:「這個姓寇的我雖沒見過,可是據總座事後談起來,卻是推贊倍至,允為白馬山莊最傑出難得的一個弟子!後聞他不見容於師門兩位師兄,被迫離開了白馬山莊,往後倒是沒有再聽見他什麼消息了。」
  鐵孟能獰笑道:「絕不可能,姓寇的那身本事我見過,充其量兩年不見,我不相信他竟然會練成這身能耐,這件事是絕不可能的。」
  風老人冷冷一笑道:「這話可也難說。」
  大家眸子轉向他看過去,風老人冷冷地道:「這個姓寇的我雖然沒有見過,可是據說,當年郭白雲臨死以前,曾把生平秘學都傳授給了他。而且,外面更有人猜測郭老頭所收藏的那卷金鯉行波圖已經落在了他的手上,如果真是這樣,那麼情形可就不一樣了。」
  雪老人卻持相反的意見,搖頭道:「這件事可就不能這麼肯定了,金鯉行波圖到今天為止,江湖上也只不過是個傳說罷了,我不信真有這件東西。」
  岳琪道:「這件事實在是難以令人置信,關於那卷金鯉行波圖的傳說,江湖上已經傳說好幾十年了,如果那卷東西真為郭白雲所收留著,奇怪的是他為什麼自己不曾習會?如果他已經參透了那上面所謂的魚龍百變身法,勢將天下無敵,卻又與事實不行,所以我懷疑是不是真有這樣東西。」
  風老人冷冷一笑道:「這些事都無關宏旨,現在問題是不管來人是否真的是那個姓寇的,他既然膽敢與我們為敵,就得要他知道我們的厲害。」頓了一下他轉向鐵小薇道:「姑娘你既然與這個人動過手,當知道他下榻之處了。」
  鐵小薇道:「我當然知道,他下榻在鳳凰客棧。」
  「好!」岳琪道:「知道地方就好。」
  「只是,」鐵小薇又道:「他現在又不在哪裡了。」
  岳琪道:「怎麼了?」
  鐵小薇冷冷的道:「據說,已被金寶齋的東家司空遠接走了。」
  各人相繼一愕。墨羽岳琪凝思著道:「這麼說起來,司空遠是想拉他為靠山了。」
  鐵孟能道:「我們給金寶齋的限期明天就到了,看來他如今有了這姓齊的幫忙,大概態度又變了。」
  岳琪哼了一聲道:「宇內二十四令威重武林,言出必踐,既然已經表明了態度就絕不更改,金寶齋這個買賣,司空遠非得交出來不可。」說到這裡他轉向風雪二老道:「二位堂主對這件事有什麼高見?」
  雪老人怒聲道:「岳壇主說得甚是,本職這次與蘇堂主出來之時,總座曾經交待,要我們處理完鷹逆之事後,會同岳壇主在涼州辦事,當時總座並沒有細說這件事,看來這件事岳壇主一定是承命總座重托了。」
  墨羽岳琪點頭道:「不錯,本壇確曾受命。總座的意思,是不容許涼州城有任何別派的勢力存在,並不僅僅指的是司空遠這一個地方。」
  鐵孟能道:「這一點請您放心,去了司空遠,這裡再沒有一個可慮之人,其他各門派都微不足道。」
  岳琪點點頭道:「這樣就好。難得風雪二兄適時會集,有我三人與鐵氏兄妹合力以赴,倒要看看司空遠他能弄出什麼花樣!」
  各人俱知這個墨羽岳琪一身武功造詣確是了得,連同風雪二老,此三人在宇內二十四令,俱可當得一等一的高手,再加上鐵氏兄妹,以此五人之力,實在是不可輕視。是以,每個人都對明日與司空遠約會之事,充滿了信心,此時此刻,再也不會把那個叫齊天恨的人看在眼裡。
  似乎舉座只有一個人不開朗,鐵小薇。還有一個人,葛青。只有他們兩個人領教過那個齊天恨的厲害,深深知道這個人的不可輕視與可怕。
  正午時分,兩輛金漆豪華馬車,直馳向涼州城南的水雲巷。
  這是一條極為寬敞的巷道,馬車就在巷子裡一座極具豪華氣派,佔地極大的巨宅前停了下來。
  那巨宅兩扇黑漆大門緊緊關閉著,卻在左右門扉上各漆著一隻神態栩栩如生的白駒,閣簷上懸有一方巨匾,大書著「白馬西宗」四個大字。
  武林中當然知道,白馬山莊也就是白馬門的另一別稱。已死的郭白雲,也就是白馬門的掌門人。白馬門原是發自東陲泰山,後分東西兩支,東派後來並入少林,算是人了神宗,而今日的白馬一門,只可稱作為西宗了。
  自從白馬門掌門人郭白雲棄世之後,他身後的兩個弟子,妙手崑崙鄔大野與一提金司空遠,隨即展開了明爭暗鬥,誰也不甘心雌服,各以白馬門掌門人自居。
  妙手崑崙鄔大野勢力較大,逼走了司空遠,在白馬山莊自稱莊主,也就無疑是白馬門的當今掌門人,司空遠退離白馬山莊,回到了他勢力所在的涼州,仍保有他所經轄的兩處珠寶買賣,手下有弟子數千人,也挑出了「白馬西宗」這塊招牌,自封為白馬門的掌門人,與鄔大野遙遙相抗。
  宇內二十四令的總令主鐵海棠,以重利拉攏鄔大野,鄔大野目前動態,已甚是暖昧,頗為不定,倒是這司空遠卻尚能站挺了腳跟,不為鐵海棠遊說所動。
  而今,宇內二十四令大舉壓境,硬要摘下他白馬門的招牌改隸於宇內二十四令,自是一場火爆,眼前必有可觀。
  兩輛金漆座車內,坐的幾個人,在當今宇內二十四令這個組織裡來說,可稱得上非比等閒。
  第一輛車裡坐的是墨羽岳琪、風雪二老、鐵氏兄妹。
  第二輛車裡坐的是黑臉凹目的宮鐵軍,以及瘦削濃眉的江猛,與另兩名本幫侍衛。
  就在這兩輛金漆座車相繼停下的同時,兩扇黑漆大門忽然敞了開來。四名白衣弟子同時閃身而出,隨即分立左右,卻有一個頭戴瓦稜銅寇的黃衣少年居中步出。是時兩輛馬車裡的人已經陸續步出。
  那名黃衣少年腳下加勁,一連跨前三步,躬身抱拳道:「白馬門三代弟子查必恭,奉家師之命,恭候各位大駕,各位請。」言罷閃身讓路。
  各人對這番突然舉止,不禁俱吃了一驚。
  墨羽岳琪冷冷一笑道:「令師可是司空二莊主麼?」
  那個叫查必恭的弟子躬身道:「正是家師,各位請。」隨即轉身帶領著來人踏上一條垂直的甬道,那甬道直通向建築宏偉的一處大廳。
  是時大廳的四扇門早已敞開,主人顯然早已在座,見狀匆匆離座步出。
  雙方乍見之下,宇內二十四令這一方面都不禁怔住了,在他們想像裡,今日此刻,司空遠這一方面必然明火執杖,嚴陣以待;卻是萬萬不曾料到,對方僅得獨身一人。不,應該說是兩個人。這個人在司空遠起身迎出之時,卻是一動也不動地坐在原來位子上,直到眾人步入大廳之後,才發現到他的存在:面若重棗,濃眉,寬額,翹下巴。
  起碼有兩個人對他不會覺得陌生——鐵小薇與葛青。
  當他二人乍然認出了這個人正是那個叫齊天恨的怪異敵人時,俱都由不住大吃了一驚,頓時怔在了當場。這種情形自然很容易使得同行各人有所警覺,大家的目光不約而同的都注意到這個人。
  那個人——齊天恨,穿著一襲黃繭布的長衫,在春寒料峭的三月天,看上去似乎顯得太單薄了。他的那張臉,看上去似乎太嚴肅一點了,面對著這麼多的人,處變不驚,這番氣勢,先就大大的透著不凡。
  司空遠可就沒有姓齊的這番氣勢,雖然他還不知道來的這些人都是些什麼身份,可是由對方衣著神態以及年事上看來,卻可以斷定必定是些身尊位高的人物。想到了即將面臨的一切,司空遠由不住生出了一種畏懼,向著座上的那個齊天恨瞟了一眼。
  齊天恨宛若無事人兒似的坐在那裡,甚至於面對著這些人,他連看也不多看他們一眼。
  「這位想必就是齊朋友了!」說話的是宇內二十四令的少主人鐵孟能。他的一雙泛有精光的眸子,在說這句話時,含蓄著隱隱的敵意,直直地向齊天恨逼視過去。
  齊天恨緩緩地由位子上站起來,抱拳道:「不才正是。尊駕想必是宇內二十四令的少東家鐵孟能了。失敬,失敬!」話聲一落,他的一雙眸子卻轉向一旁驚愕的鐵小薇,冷森森笑道:「鐵姑娘也來了,幸會,幸會!」
  鐵小薇臉上一紅,冷笑道:「齊天恨,想不到你居然插手硬管這件閒事,只怕今天不會合你心的!」
  「要讓鐵姑娘失望了。」姓齊的臉上,不著絲毫表情,他的憤怒,似乎只有從他冷酷的聲音裡,才能夠體會出來。
  「那可不一定!」這一次開腔的,卻是出自另外一個人的嘴裡。一面說著,那個人——墨羽岳琪已緩緩的走過來,他一直走到了齊天恨身前站定。「有時候十拿九穩的事情也會弄砸鍋!」岳琪臉上顯現著一絲不屑:「我想這種事老天爺也不能當家,齊朋友未免太過自信了吧!」
  齊天恨鼻子裡冷冷哼了一聲說道:「不然,尊駕是……」
  岳琪朗笑一聲抱拳道:「墨羽岳琪!」……」
  齊天恨點了一下頭道:「原來是宇內二十四令內四壇壇主之一,失敬了。」目光一轉,視向風雪二老道:「兩位老人家是……」
  一旁的葛青上前一步,厲聲道:「這是本幫風雪二位堂主,還不上前見過!姓齊的,今天可有你好看的了。」
  齊天恨點頭道:「原來是蘇李二位堂主,確是久仰之至!」他沉著對答,卻對一旁說話的葛青,連正眼也不看上一眼。
  風雪二堂主原是極其自負狂傲之人,只是由於事先對這個齊天恨已有了耳聞,倒也不敢過於輕視,諦聽之下,二老同時抱拳見禮。
  風老人蘇雨桐面現冷笑道:「齊朋友,老夫目前對你的作為知悉甚清,有道是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老弟台,有些事情可是不能強自出頭的啊!」
  姓齊的發出了一聲怪笑,笑聲裡含蓄著幾許淒愴,也只有細心如鐵小薇者,才能有所領略。她不禁睜大了眼睛,仔細地觀察著這個叫齊天恨的人。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一種感觸,她的心忽然亂了,目睹著姓齊的那雙光采熠熠的眸子,想到了此人那種不可思議的武功,忽然間,她來時的那種信心為之動搖了。當然,這並不是促使她心緒凌亂的主要原因,主要原因是在於她心裡所憧憬著的另一個人——寇英傑。
  自從她開始懷疑到眼前的這個齊天恨就是寇英傑的易容化身之後,她確是心緒大亂。然而,直到現在為止,她雖聚精會神的仔細的予以觀察,卻也未能觀察出這二者之間的相似之處。
  齊天恨笑聲一澀,雙手抱拳,向著風老人拱了一下手道:「風老說的甚是,只是齊某這一次行走江湖,抱定了一項宗旨,就是不達目的,死不罷休!」
  風老人面色一冷道:「老夫願聞其詳。」
  齊大恨一笑道:「初生之犢不畏虎,齊某人首次出道,決心要在這中原武林闖下一個萬兒,不達此境,誓不罷休!」
  一旁的雪老人李雲飛不禁發出哂聲道:「闖名立萬兒是好事,只是齊朋友,你卻找錯了對象!」
  齊天恨道:「我找對了。」一面說,他遂即又情不自禁地發出了幾下笑聲。
  鐵小薇注意到了他臉上的笑紋,心中忖思著,這人果真要是戴有面具,也必系極為精製的人皮面具,如非用手去摸,簡直不易覺察。她仍然心裡存著幻想,假定著這個人可能是寇英傑。
  齊天恨笑聲一綴,精銳的一雙眸子,在各人面上一轉,冷森森的道:「宇內二十四令如今勢力浩大,稱得上獨霸天下,各位又都是其中炙手可熱的人物,在下這個萬兒,也只有借助各位的大名來烘托一下了,這也就是在下為什麼要開罪貴派的原因了。」說到這裡,他可就又大刺刺地坐下來,臉上所顯示的那種狂傲神采,盛氣凌人。
  鐵孟能年輕氣盛,第一個看不順眼:「姓齊的,你少賣狂!」嘴裡叫著,他身形一閃,已來到齊天恨身前,猝然雙掌一提,待向齊天恨身上擊去。
  「慢著!」人影再閃,墨羽岳琪疾若飄風般地已來到了面前,同時右手乍翻,已搭在了鐵孟能的一雙手腕子上,硬生生地把他抬起的雙腕給壓了下來。
  在此之前,也就在鐵孟能的一雙手腕方自抬起的一剎那,他忽然發覺到一股極熱氣機,似乎由那個坐著不動的齊天恨身上傳逼過來。為此,他也就不由自主地向後猝然退了幾步。強烈的氣機,使得他發出了一聲猝咳,只覺得胸前著力之處,火焚一般的疼痛不堪。這一驚,頓時使得鐵孟能傲氣全消,一時瞠目直瞪著眼前的齊天恨做聲不得。
  墨羽岳琪顯然也體會出了。其實就在他與這個齊天恨方一照臉的當兒,已經先體會出了對方的極不尋常,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齊天恨的那種氣勢,先就有奪人之勢,是以他乍見鐵孟能趨前向對方冒然出手,不由大吃一驚,生怕有了失閃,回去無法向總令主交待,這才即時現身而出,加以阻止。
  墨羽岳琪的這一著,果然不失先見之明。齊天恨正待舉起的一隻手掌,又緩緩地放了下來,卻把一雙精氣逼人的眸子,改向墨羽岳琪注視過去:「岳壇主敢莫是有什麼賜教?」
  墨羽岳琪雖是情知對方不是易與之流,只是眼前之勢,卻如箭在弦上,有非發不可之勢。岳琪心念電轉,先不答話,冷冷一笑,向前跨出一步。
  這一步當然不是沒有原因的,原來墨羽岳琪在內功一道上,有極為精湛的造詣,一手劈掛金鐘,在整個宇內二十四令來說,鮮有能出其右者。那是一種橫練的混元氣功。若配合劈掛掌勢出手,足可攻破敵人頑強的護體罡氣,即使金鐘罩鐵布衫一類的罡功,也難以敵擋。正因為有這麼一層自恃,墨羽岳琪才敢以向齊天恨身前欺近。
  齊天恨依然坐著不曾移動。
  岳琪一步跨進之後,卻似走馬燈般的,刷一聲向著邊側,快速的轉了個圈子。
  他果然是見解超人!就在他身子方自閃過的一剎那,一股猛銳的疾風,緊緊貼著他右半面身子呼地疾削了過去。「嘶!」一聲破響,一面高懸的錦緞幔簾,突地平空裂開了一道破縫,破開處一如刀削。
  在場各人對於眼前這種匪夷所思的奇異勁道,無不觸目驚心。能夠看出這種怪異勁道的,除去當事者墨羽岳琪之外,似乎只有風雪二老兩人。
  兩個老人的臉色,忽然變得雪也似白。
  也就在同一個時間裡,墨羽岳琪已由斜刺裡陡然向著齊天恨欺身而近。他右腕霍地翻出,五指彎曲著,直向齊天恨肩頭上力抓了下來。
  坐著的齊天恨固若磐石,身子動也不動一下,只是他的一隻手掌,卻迎著岳琪擊下來的掌勢,陡然向上翻起來,其勢如電,快到沒有人看清他的出手,人們彷彿只看到他下沉的肩頭,那只翻起的手掌,電光石火般地已兜空直起。
  啪的一聲,兩隻手——應該說是兩個人,就在他們雙方兩隻手掌猝然接觸的一剎那,兩個人的身子,就像是打入地內的石樁子一般,陡地定住,再也不曾搖動一下。
  然而這只是極為短暫的一瞬,驀地,齊天恨胯下坐椅卡嚓響了一聲,顯系猝然間加入了極大的力道。就在這一剎那,墨羽岳琪的身子卻像是飛鳥般地騰了起來。
  明眼人一看即知,岳琪的這種騰身之勢,絕非是他出自心願,毫無疑問的是被疾擲騰空而起。
  總算他功力精湛,一旦覺出不妙,即速予以化解,當時就空一個疾翻,卻飄身於丈許以外,儘管這樣,腳下兀自由不住一連踉蹌了三四步才得拿樁站穩。
  以宇內二十四令內壇壇主之尊,墨羽岳琪這個臉,卻是無論如何也掛不住。陡然間,他面紅如血,長眉乍揚,正要出聲怒叱,卻有一股內在裡急旋怒張的熱血,霍地自丹田間提升而起,岳琪心中乍驚,卻是再也不敢恃強出聲,硬生生地吞下了這口怨氣。一時間,只覺得一雙耳鼓裡,宛若響了一聲焦雷般地震響,由不住身子再次的打了個踉蹌。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55:38

第18節

  幾乎在同一個勢子裡,風雪二老、宮鐵軍、江猛、葛青等一干人,已自不同的方向,霍地向著齊天恨身前逼近了過去。
  情形好像並不比岳琪好多少。事實上這些人,甫一踏近齊天恨身前,距離至少在尋丈之間,已有感於環繞在齊天恨身側四周的強大無形勁道,除了風雪二老尚還能勉力相抗之外,其他各人無不被逼得踉蹌退後。
  坐在椅子上的那位齊天恨,顯然已被激怒了,臉上帶出了一些怒容,緩緩地自位子上站了起來,隨著他站起來的身勢,那種發自他身上的無形內力,忽然大為增加。然而,風雪二老停立的身子,卻不曾移動分毫,非但如此,他二人卻相繼向前跨進了一步。
  齊天恨冷笑一聲點頭道:「宇內二十四令之所以猖狂武林,倒也並非沒有原因,果然有幾個棘手的人物。」微微一頓,他打量著面前二老道:「各位此來是客,不向主人發上一言,上來就對齊某拳腳相加,未免有失風度。以齊某所見,各位不妨先平下火氣來,咱們先文後武也還不遲,怎麼樣?」嘴裡說著,足下可又向前跨進一步。這一步當得上有萬鈞之力。須知風雪二老功力極為精湛,此刻聯手應敵,內力圈為一體,形成了極為堅強的一層氣圈,以與對方抗衡,對方看似尚還距有六七尺遠近,事實上這個距離之內早已為彼此無形內力所充斥,其勢有如銅牆鐵壁一般,由此而前,即使分寸之間,也是難上加難。是以齊天恨這一步,真可當得上舉足輕重。
  風雪二老神色大變,原先雪白的臉,一時為血氣漲得通紅。
  一旁的墨羽岳琪恰於這時踏入戰圈,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勢。
  岳琪的驟然踏入算是在緊要關頭,穩住了眼前形勢,頓時使得風雪二老大顯輕鬆。
  風老人瞭解到岳琪是惟恐自己二人出醜,才在節骨眼上插上一腳,心懷感激的向他點頭示謝。
  由於墨羽岳琪猝然的介入,眼前形態,成了以三對一,只是看起來,依然絲毫也不曾佔有上風。
  岳琪與風雪二老這等身手之人,毋寧稱得上見多識廣,只是他們卻無論如何也難以看透這個齊天恨的門路家數。只覺得對方那種散發體外的奇異內力,簡直大的驚人,宛若一個無形的大氣球,將他環身上下左右團團罩住,其妙處在於天衣無縫,無懈如擊。
  行家一點就透。至此,他們三個才算是嘗到了對方的厲害,尤其是墨羽岳琪,由於他方纔的冒失出手,若非借力反彈,對方更似有手下留情之意,後果簡直是不堪設想。
  眼前情形雖是以三對一,卻也不敢十分樂觀,此刻似應先謀靜而後動。
  雙方雖在見面之初,已注定了放手一搏的必然結果,卻也要選擇最好的出手之招。
  岳琪能有這番見地,可以說完全是從失敗中得到的經驗結果。
  齊天恨雙手抱拳,目射異彩道:「怎麼,三位此時此地,就要與在下放手一搏?」
  墨羽岳琪冷冷一笑道:「閣下武功看似渾然天成,確是得天獨厚,佩服之至。只是你我雙方一經為敵,這個結子,可就再也解不開了。齊兄,你應該瞭解到一旦開罪了敝幫之後,今後天下之大,哼!只怕卻沒有你立足之地了!」
  這番話說是雖然狂傲,卻也並沒有過分的誇張,也是岳琪認清了對方的不易為敵,才會一再出言恐嚇。
  他滿以為宇內二十四令名滿天下,手下黨羽遍及宇內,多至數萬,任何一個強者,面臨這般浩大的勢力也不得不畏忌十分,是以他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出來向對方加以恫嚇。
  「太晚了!」齊天恨冷冷地道:「如果齊某在放手之初,有人向在下這般說,在下就是向老天爺再借上九個膽,也沒有勇氣與貴幫為敵。」微頓之後,他才又娓娓接道:「可是現在,在下卻已陷得太深了!」
  大傢伙自然聽得出他這番話的尖刻,人人目光裡都噴出怒火。
  「再說,」姓齊的話還沒說完:「這連日以來,在下一連與貴幫許多人傷了和氣,就拿岳老兄來說,只怕今日之後,你岳琪第一個就放我不過,我是被迫不已,各位海涵!」
  墨羽岳琪氣得臉上一陣發白,但是一想到此人的過分棘手,實在又覺得不可為敵,心裡一盤算,打算再用話來試探他一下。
  他的話還不曾說出,一旁的風老人蘇雨桐卻已發出了連聲冷笑。
  「說得好,說得好!」風老人大聲道:「這可是上天有路你不走,地下無門自來投。姓齊的,岳壇主一番苦口婆心,你竟然充耳不聞,分明是不把宇內二十四令看在眼中,好吧,既然這樣,也沒什麼好說的了,姓齊的,這房子裡地方也太窄小,咱們不妨到外面去,你就劃下道兒來吧,我蘇雨桐第一個接著你的。」
  墨羽岳琪聽到這裡,禁不住內心裡發出了一聲歎息,深深覺得這位蘇堂主遇事不夠沉著,自己的一番苦心前功盡棄。
  墨羽岳琪雖然參加了多行不義的宇內二十四令組織,老實說,他本人卻鮮有什麼大惡跡,平素待人接物,還顧慮到一個義字。他與總令主鐵海棠情誼甚篤,雖不滿鐵氏的雄心霸業與待人態度,卻也無力阻攔,只得四處結緣,為老友多行忠義,以存朋友部屬之道。只是,甚多地方使他覺得心灰意冷,有力不從心之感。他既無力擺脫鐵氏的倚重,又無能改變他的作風,也只好為朋友兩肋插刀,成全所謂的朋友之義了。宇內二十四令開幫至今,遭遇到的敵人,摺發難數,其中當然不乏強者,然而在墨羽岳琪的眼中,毋寧認為眼前的這一次,事態最為嚴重。
  他身系重任,這一次前來,總令主付以鞏固西防的重任,不意就在幾已完成的眼前,卻會忽然殺出了這麼一匹黑馬。眼前事實在是極為棘手,一個應付不妙,西行任務失敗尚還事小,只怕一世英名將付於流水,是以他不得不特別謹慎小心。然而,目前情形發展至此,事實上卻已無能為力,聆聽了風老人的一番話,他不禁深深為這個自負倔強的老人有所擔心。
  大家的眼睛全都集中在齊天恨身上,倒要看看他是否將接受風老人的挑戰,而且將劃下什麼道兒。
  齊天恨的臉上絲毫不著怒色,聆聽風老人的這番話後,他緩緩轉向一旁仁立的司空遠,冷笑一聲道:「司空兄,你這個主人的意思怎麼樣?」
  這句話才使得在場各人忽然注意到這位主人的存在,於是,所有的眼光,才又改向司空遠集中。司空遠原先存著十二萬分戰慄的心情,在目睹這齊天恨的神異功力之後,顯然心情大見輕鬆,膽子頓時加大了一倍。
  他的確巴不得這個齊天恨能夠大顯神威,給這些人一個厲害,當下冷笑抱拳道:「宇內二十四令欺人太甚,難得吾兄仗義出手,你就是這裡的主人!一切齊兄看著辦吧,怎麼說怎麼好,我沒有意見。」
  齊天恨點點頭道:「多謝,多謝,那麼在下可就敬領台命,要擅自越權了。」說到這裡,那雙眸子裡便不禁爆射出閃閃精光,回過頭來向著風老人臉上逼視過去。「蘇堂主你可聽見了?」齊天恨道:「這白馬門,在下既當得半個主人,蘇堂主你來此是客,自然要請你劃下道兒了。」
  風老人點點頭道:「那也好,老夫就先接你十招,以後的你看著辦吧。」
  齊天恨微微點頭道:「很好,就這麼辦吧,不過蘇堂主是否能接得了十招,那可卻有待於事實來證明了。請!」說罷他後退一步,週身的力道就在他身子方一後退的當兒,忽的為之消逝。
  司空遠肅容道:「各位請,外面地方大,請!請!」
  邊說他首先向外步出,風老人壓制著滿腔怒火,第一個步出,各人相繼隨其身後步出廳外。
  院子裡一片晴朗,東邊是搭有蘆棚的練武場子,顯然已經過一番整理,場子邊擺設著兩排座位,兵器架子上十八般兵刃樣樣齊全。各人打量這種情形,可就知道主人司空遠原來早有準備,自己這邊雖然聲勢浩大,對方陣營裡顯然只有一個齊天恨,卻似有恃無恐,絲毫也不曾把一群強敵看在眼中,姓齊的設非是具有非常身手,焉得如此?原來自負必勝的幾個人,心裡也就樂觀不起來了。
  墨羽岳琪足下加快,有意接近風老人身邊,輕聲道:「蘇堂主千萬不可輕視這個人。」
  風老人撩了一下眸子道:「怎麼?」
  岳琪眉頭微皺道:「此人內功精湛,已至無懈可擊地步,以我之見,蘇堂主可以兵刃迎敵於他,或可有取勝之機。」
  蘇雨桐心裡一動,不禁大喜。
  原來風老人的兵刃是蛇骨軟鞭,在宇內二十四令是出了名的厲害,其鞭上招式虛實莫測,更兼以擅施打穴手法,鞭梢的勾出部位,更能扣鎖對方兵刃,稱得上是刀劍剋星。墨羽岳琪顯然是看見了齊天恨繫在背後的那口長劍,才會臨時觸發起靈感,有此一說。風老人聽了他的話,再注意到齊天恨身後之劍,心裡頓時篤定多了,決心要在兵刃上給對方一個厲害。
  主客雙方才坐定,風老人已忍不住站了出來:「齊天恨!咱們廢話少說,手底下見真章吧!請!」身子一擰,已躍身場內。
  齊天恨緩緩由位子上站起來,步入場中。他冷笑一聲,打量著面前的風老人:「蘇堂主你就亮傢伙吧!」
  風老人一愕道:「這麼說足下是要在兵刃上取勝在下了?」
  齊天恨冷笑道:「我只是代你說出來罷了,如果閣下無意於此,換比別的也是一樣。」
  風老人當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冷冷笑道:「我老頭子一向最喜歡成人之美,既然足下已經劃下了道兒,老頭自然奉陪。請吧!」他早已按捺不住,巴不得立刻在兵刃上予對方一個厲害,以洩心頭之忿,話已出口,生恐對方言出反悔,當下伸手向腰間一探,倏地向外一抖,只聽得錚的一聲脆響,已把纏在腰間的一根蛇骨軟鞭,撤在手上。
  在場雖多為宇內二十四令之人,只是對於蘇堂主的這件兵刃,卻有一半人都沒見過。那玩意兒,乍然看上去,簡直就像是一條蛇,足足有五尺長短,通體上下黑光油亮,像繫上好精鐵所鑄。
  最令人望而生畏的是,這條軟鞭上遍體打制著一層逆鱗,隨著風老人探動的手腕,那些鱗甲一片片掀起,發出唏哩哩一陣碎響之聲,打量那些鱗片,每一枚都極鋒利而有殺傷力,鞭梢反掀起來的蛇唇,宛若鐵鉤,一旦施展開來,其威力自是可想而知,端的是一把厲害之極的奇形兵刃。
  風老人自信在這柄兵刃上浸淫了四十年以上的功力,又是對方兵刃的剋星,心中滿懷勝念,蛇骨鞭甫一出手,刷的一個快旋,唏哩哩碎響聲中,已把這條兵刃纏在了右臂之上。「請吧,兄弟!」他目射威芒的注視著對方道:「姓齊的,你亮劍吧,老夫恭侯了。」
  齊天恨早已胸有成竹,見狀冷冷一笑,右手乍翻,已攀握住身後長劍的長把柄。「蘇堂主!」他沉著聲音道:「在下這口劍是不輕易出鞘的,尊駕可要小心提防著。」話聲方住,一股冷森森的劍氣,驀地襲出,風老人頓時身上一寒。
  他到底身為一堂之主,武功造詣不凡。是以,就在齊天恨匣中劍氣方經罩體的一瞬,身形已快速地向著側方閃開。
  說時遲,那時快!風老人身形一經閃開,看似飄離,其實卻是前進,這種改退為進的欺身之招,風老人施展的極為快捷。
  空中人影一閃,夾帶出噗嚕嚕一陣衣袂破風之聲,風老人偌大身形,直似飛星天墜,直向著齊天恨當頭蓋頂直落下來。
  風老人當然知道對手的厲害,是以一經出手,無所不用其極,他左手五指箕開,掌勢之內聚滿了真力,隨著他下落之勢,一掌擊出,直向齊天恨當頭按下,同時右手兵刃蛇骨鞭刷啦一聲抖開,有如一條怪蛇般地,向著齊天恨脖頸間纏了過去。
  風老人以高齡之身,尚蒙鐵海棠寄以重任,自然絕非泛泛者流。這時他面對著齊天恨這般大敵,深深感到不能兩全的威脅,是以一經出手,幾盡所能,可以說施展出全身所能,這一掌一鞭,真可當得上其力萬鈞之勢。
  只聽得呼的一聲大響,強大的掌上勁力,立刻形成了一個疾轉的氣窩,地面上像是捲起了一陣狂風,端的有飛砂走石之勢,齊天恨即被籠罩在這圈風勢之中。
  眼看著風老人掌中蛇骨鞭,怪蛇似的已纏將下來。每個人看到這裡,俱都由不住起自內心的喝了一聲彩。
  預測著齊天恨當此掌扣鞭飛之下,勢將性命不保,眼看著大敵將除,每個人心裡交織著一片狂喜。
  天下事每多出人意料!對於現場宇內二十四令各人來說,無疑是高興的太早了一點。掌扣鞭飛之下,那個齊天恨有通天徹地之能,只見他翻身揚首,同時已把身子錯開了尺許以外,就在風老人巨大的功力罩體之下,蛇骨鞭已改變了出手方式,轉為一招撥風盤打,直向齊天恨連頭帶身猛抽下來。巨大的氣機力勢,就在兩個人交匯的一剎那,排山倒海般地向外擴充開來。
  齊天恨身子一轉即定,像是一堵磐石般地屹立不移,當此風老人排山倒海一般的攻勢下,這種突然的靜止,確似有遏阻巨浪,中流砥柱之勢。
  風老人掌拍鞭飛,施展全身之力,原本是疾攻猛進,只是當他忽然目睹著眼前的齊天恨這種靜止的身勢之後,驀地覺出了不妙。
  其勢顯然已是不及,一道耀目的青白光華,自齊天恨手腕間猝然翻起。寶劍出鞘,顯示著俠士的憤怒。
  一個深精武功真髓的人,是輕易不會拔劍的,然而一經拔出之後,卻也萬萬不會輕易收回。
  在場,只有岳琪、李雲飛兩個人似乎在對方出劍之初,陡然體會出那凌厲的殺機,從而使得他二人覺出了不妙,相繼大吃一驚,劍光奇亮刺目,劍氣陰森襲人。
  除此之外,大家一無所見。
  似乎是一出即收,「嗆啷!」寶劍歸鞘聲中,齊天恨挺立如昔。
  風老人猝然打了個閃,就像是在平坦的路途之中,忽然為石塊所絆,蹣跚著一連跑出了三幾步,才站住了腳步。
  他緩緩地轉過身來,一蓬血光,就像是正月裡燃放的花炮般,猝然由他頭頂上竄了出來,從而也使得在場各人目睹了那處清楚的劍傷所在——腦門正中。
  風老人那顆白髮皤皤的頭顱,幾乎被劈成了兩半,血腦怒噴裡,他身子已直直地倒了下來。
  對於任何人來說,都難免觸目驚心,從而潛生出無比的戰慄。
  一聲嘶啞淒厲的吼嘯,出自另一個老人嘴裡。雪老人就像喪失了理性,瘋狂地撲了上來。「姓齊的,你納命來!」怒嘯中,雪老人雙掌齊出,施了一個虎撲之勢,直向著齊天恨當胸撲到。
  另一面的岳琪,也騰身直起,他雙足旋空,用燕雙飛的疾招,直向齊天恨一雙眸子飛踢了過去。
  就在他二人聯手疾攻之下,齊天恨整個軀體,霍地向著左側方錯出了一尺左右。
  雪老人凌厲的雙掌,以及墨羽岳琪的一雙足尖,雙雙都落空。
  墨羽岳琪心中大吃一驚,他早已領略過這個齊天恨的厲害,再也不敢掉以輕心,雙足方一點空,陡地就空一個滾翻,施展全力向外擰身翻出,於千鈞一髮之間飄出丈許以外。
  反觀雪老人李雲飛可就沒有他這般幸運。原來雪老人的雙掌一落空之下,齊天恨已捷若飄風地轉到了他身後,其勢如影隨形,簡直令人無法閃躲防範,雪老人方自感覺出其勢不妙,卻已為對方齊天恨追星拿月般的一隻手掌,按在了肩胛上,耳聽得姓齊的一聲斷喝:「站住!」雪老人還是真聽話,頓時就定在了當場。
  齊天恨冷冷地道:「我只當你們風雪二老有什麼了不起的功力,今天一看,不過爾爾,實在讓我失望得很!」他一面說著,那只探出的手掌,仍然按在雪老人肩上,那種神態看起來,簡直絲毫也不曾著有力道,只是雪老人卻似感受著萬鈞巨力一般,一時間,全身上下發出了一陣顫抖。他像是正在施展全力,意圖掙脫開對方那只看來不曾有任何力道的手掌。
  在場各人,無不看直了眼!當此生死巨變之一瞬,每個人都情不自禁由內心深處發出了一陣戰慄!
  齊天恨一辦手輕輕按在雪老人的肩胛上,那雙威芒四射的眸子,卻緩緩地由每一個臉上移過,最後卻定在了墨羽岳琪臉上。
  岳琪身為內四壇壇主之一,膽魄功力可想而知,只是兩度交手之後,已使他對於這個齊天恨心生畏懼,再也不敢恃強,此刻,面對著齊天恨灼灼神采的一雙眸子,更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顫。
  「齊朋友,手下留情!」岳琪強自振作的上前一步,抱拳一拱,道:「請放下李堂主,才好說話。」
  齊天恨搖搖頭道:「咱們沒有什麼話好說。」說到這裡,他冷冷地哼了一聲,又道:「鐵海棠狂傲自負,你等更是助紂為虐,以武力欺壓四方,今天我就要你們嘗嘗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滋味!」話聲方住,陡地起手退身。
  眼看著雪老人在他手勢方起的一瞬,打了個踉蹌,一跤跌倒在地。
  各人大吃一驚,張惶著撲身向前。
  鐵氏兄妹雙雙探手,抓住了雪老人的雙臂,想把他扶起來,不意手觸處,只覺得雪老人身上其熱如焚,兄妹相繼一驚趕忙收回手來。
  鐵小薇既驚又忿的轉向齊天恨,怒聲嗔道:「你……這個狠心的……」
  齊天恨嘿嘿一笑,道:「比起令尊來,只怕還不及十分之一,姑娘如果認為在下下手狠毒,倒不如看看令尊以及貴幫上下之所作為。」
  「你胡說!」鐵小薇悲傷的道:「我爹爹又做了什麼了!」
  「太多了,罄竹難書!」
  鐵小薇倏地手握劍把,只是在姓齊的一雙凌厲目光注視之下,不自覺的又鬆開了手。
  地上的雪老人似乎極為痛苦,一張臉倏地漲大如盤,其紅如血,彎了幾次腰,卻因重心不穩,又躺了下來。他想說話,可是張開嘴,那根舌頭卻變得異常的大,一時連轉動也是不易,哪裡還說得出話來。
  各人目及此,俱不禁大驚失色!
  鐵小薇心性慈善,看到這裡,早已忍不住淚流滿腮,悲呼一聲,撲身而上,卻不意為墨羽岳琪閃身攔住,「姑娘不必!」岳琪冷冷地道:「李堂主已經不行了!」
  鐵小薇痛泣出聲道:「我們怎麼能見……死不救?」
  岳琪看了一旁的齊天恨一眼,悵恨的道:「如果我沒有猜錯,李堂主必系為姓齊的氣煞所害,只怕眼前即有血炸之危!」
  「啊!」鐵小薇大吃一驚,才知道他所以阻止自己上前,是顧忌自己為雪老人鮮血所染。她雖然不曾涉獵過這門功力,可是卻由父親鐵海棠嘴裡知道,有一種所謂的氣煞之功,最是玄奧莫測,據說這門功力的奇妙之處,是在於施功人能在極為短暫的一瞬,將本身的功力不知不覺的注入對方身軀之內,一經發作,即可將對方五內震碎,並經串連,使之炸血而亡,端的是駭人聽聞的一種奇術異功。
  鐵小薇一驚之下,禁不住花容變色。她怔了一下,轉向一旁的齊天恨,怒聲道:「是真的麼?」
  齊天恨冷冷地道:「只怕略有不同,姑娘不妨拭目以待!」
  說話之間,只見地上的雪老人在一陣掙扎之後,那張腫脹的臉忽然慢慢地收縮起來,整個軀體,也在一陣顫抖之後,隨即緊緊收縮一團。
  墨羽岳琪眉頭一皺,怒向齊天恨道:「殺人不過頭點地,姓齊的,你這種手段未免太毒辣了,宇內二十四令與你有何仇恨,竟使你下此毒手!」他緊緊咬了一下牙,悲忿地接道:「請看在同屬武林一道的分上即速對李堂主施以援手,否則……你和宇內二十四令這個梁子可就結定了!」
  齊天恨冷笑一聲道:「太晚了!」
  鐵小薇熱淚奪眶的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齊天恨道:「貴幫這位堂主,乃是為我兩極元氣所傷,此刻透體冰寒,不出一刻通體上下即結為玄冰,雖盛暑亦不會融化。」
  各人聞言,一時瞠目變色,面面相覷作聲不得。
  齊天恨冷冷笑道:「本人行道江湖,向以仁義為懷,惟獨對宇內二十四令的人,絕不手下留情。今日之事,到此為止,如果你們沒有別的意見,可以走了。」臉色異常的陰沉,說完了這幾句話,齊天恨身軀緩緩地向後退了一步。
  可就在這個時候,只聽得一聲咆哮道:「姓齊的你欺人太甚!」話聲一落,一條人影拔起,飛星天墜般地向著齊天恨直落下來。
  各人方自認出乃是隨行而來的宮鐵軍,俱都吃了一驚。尤其是墨羽岳琪,深知對方這個齊天恨的絕頂厲害,自不欲再見手下任何人輕易送死,只是眼前情形,再想攔人已不可能。
  眾目睽睽之下,宮鐵軍雙手各持著一桿金瓜錘,雙錘左右合一,以霹靂萬鈞之勢,砸向齊天恨的頭頂,就在此千鈞一髮之間,齊天恨倏地仰起頭來。
  他的一雙手,配合著他仰起的臉,閃電般地遞了出去,只一下,不偏不倚地已拿住了宮鐵軍的雙腕,叱了聲:「去!」
  宮鐵軍來的快,去的更快。來如疾風,去似流星,只聽得兩邊院牆嘩啦一聲大響,宮鐵軍半邊身子,穿牆直出,竟然把尺許厚的紅磚院牆,砸了一個大窟窿。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55:56

  當然,血肉之軀,是無論如何不能與磚石相抗衡。宮鐵軍雖曾練有一身橫練功夫,平素在宇內二十四令更以神力見稱,只可惜事出突然,哪裡來得及防止?連半聲都不及呼吸出,登時全身稀爛,五內俱碎而亡。他手上的一對金瓜錘,在他身觸牆面的一瞬,同時離手拋出,足足飛出三四丈外,一東一西,打落在地上,水磨方磚地面,竟被打了兩窟窿。這般悲慘凌厲,自是駭人聽聞!
  兔死狐悲,現場的幾個人,固是驚嚇到了極點,只是反過來,卻也都情不自禁地由內心激發出忿恨讎仇。
  鐵孟能第一個按捺不住,怒叱一聲,身子向前一塌,右手作瓦稜式向外一穿,這一招有個名堂,謂之「穿心式」。隨著他遞出的手掌,「哧!哧!」兩股極為細微的尖風,由他指尖上發出。
  雙方距離不及兩丈,這麼近的距離裡,發射暗器大是有悖情理,鐵孟能設非是對這個姓齊的恨惡到了極點,萬萬不會這麼施為。
  當然,他們鐵家的彈指飛針,在武林江湖稱得上是一絕,向無虛發。
  鐵孟能在已方一再遭受巨創傷亡之際,內心之痛恨自是可想而知,是以決心出奇制勝。那兩枚飛針,原是藏在指甲縫裡,平素絲毫不顯,一經發出,若非是目光極為精銳者更是難以覺出。
  天空中兩道極細的針光,一閃即穩,雙雙認向齊天恨一雙瞳子上飛刺而來。
  鐵孟能飛針一經出手,足尖力點,形同一片怒濤般地撲了過來。他雙臂齊張,挾持著一股極大的力道,直向著齊天恨兩肋插進來,配合著他先時出手的彈指飛針,更見其巨力萬鈞。
  齊天恨這個人,的確當得上怪異二字,在鐵孟能排山倒海的攻勢之下,甚至於他身子動也不動一下。面對著奪目而來的一雙飛針,只見他目光微合,只不過及時地眨動了下眼皮,卻無巧不巧的正好迎著了來犯的針勢。像是撥動一根鋼弦般地錚然一聲細響,竟然反彈了回來。
  各人目睹及此,俱不禁大吃一驚,這才知道眼前這個齊天恨,敢情練有金剛護身之功,週身上下刀槍難入。
  說時遲,那時快!在一聲怒吼之中,鐵孟能的一雙手掌,也已實實在在插在了齊天恨的兩肋之上。
  這可是驚心動魄的一刻,以鐵孟能功力,這雙手足以裂碑穿石,若是一經插在了肉體之上,焉有不破腹穿腸之理。
  事實上,也確是如此。鐵盂能雙手方一觸及對方兩肋,只覺得十指上一軟,一雙手掌已陷入對方腹內。
  場外各人俱都吃了一驚!即鐵孟能本人亦大感出乎意外,他萬萬不曾想到居然會一上來就得了手,心中一喜十指上更加了幾分力道,猛力探插下去,決心要對方破腹挖心,血濺當場。
  然而這個幻夢頓時就為之破滅。猝然,他體會到對方兩肋之間傳出一股奇熱氣機,一雙手掌如同置於沸水之中,鐵孟能忽然覺出了不妙,倏地向外拔手,哪裡能隨心所欲?
  只覺得一雙手掌上連帶著萬鈞巨力,對方兩肋之間非但其熱如焚,更似有無比吸力深深地吸住他一雙手掌,緊跟著一股熱麻氣機,透過他一雙手掌,電也似的爬上了大臂前軀。
  鐵孟能自是不知道對方這般功力,乃是得自凌厲的九天罡風所形成的「風柱」,日夕浸體而成,普天下罕有前例。只覺得透過雙掌竄體直上的兩股熱流,其熱如焚,其力萬鈞,有如湯鼎中怒滾的一爐沸湯,沒頭蓋臉的一股腦澆了下來。這般情勢,他哪裡吃受得起?頓時發出了凌厲的一聲吼叫,整個身子,霍地向後面倒了下去。
  齊天恨恰恰這時鬆開了對方的雙掌,鐵孟能來勢快,去的更快,整個身子足足反彈出丈許以外,噗通一聲直挺挺地倒了下來。
  鐵小薇眼見及此痛穿心肺,尖叫了一聲,驀地撲向鐵孟能,只見後者面若金靛,牙關緊咬,全身筆直一動也不動,那樣子簡直就像是死了。
  兄妹情深,鐵小薇再也忍不住心裡的悲傷,哇一聲痛哭起來。
  除了她以外場子裡屬於宇內二十四令陣營,還能夠動的人可就沒有幾個了!
  一個是內四壇壇主之一的墨羽岳琪,另一個是身領令主之職的江猛,再就是早已嚇得面無人色的葛青與兩個灰衣弟子。
  一連串死傷挫折,足以震撼住每一個人!
  以墨羽岳琪與那個叫江猛的令主來說,雖然心裡滾動著怒火,大有與對方一拼生死的激動,只是這種激動在一番自我檢討之後,終於強忍了下來。
  墨羽岳琪的驚嚇情緒,在少總令主鐵孟能負傷倒地的一剎那達到了極點。他身形一閃,搶到了鐵孟能身邊,耳聽見鐵小薇哀痛哭聲,一時也有些慌了手腳,當時慌不迭的伏下身子,道:「孟能,你……怎麼了?」
  鐵小薇雙手抓住兄長肩頭,一時悲泣道:「哥哥,哥哥!」
  面前人影一閃,那個齊天恨已來到了近前。
  鐵小薇嬌叱一聲,霍地擰轉身來,忿怒之下,哪裡再顧慮到許多,右臂一揚,龍吟聲中已把背後長劍握在手中,緊跟著直向齊天恨面門上劈去。
  姓齊的鼻子裡哼了一聲,一條手臂及時抬起來,妙在眼力、手法、準頭、三者合一,配合得恰到好處,只一下,已拿住了鐵小薇遞過來的三尺青鋒。
  鐵小薇登時覺得劍身一震,一下子平加了無比巨力,只覺得虎口一陣發熱。
  齊天恨湛湛目神虎視著她,怒火之中,卻似另含有某種故人之情。他僅以右手三指,拿住了鐵小薇的長劍劍鋒,鐵小薇竟然無力掙扎。
  「姑娘,你算了吧。」姓齊的冷笑道:「你的那兩手,我見識過了。」手腕微振,對方的一口長劍,已拿在了手中。
  鐵小薇踉蹌退後,才發覺到右手虎口破裂,鮮血滴流不已。
  對方齊天恨那雙湛湛的目光,仍在逼視著她,同時他左手輕起。曲指噹的一聲彈向劍身,竟將一口上好精鐵打製的長劍,從中一折為二,嗆啷一聲,墜落在地。
  鐵小薇神色一凝,卻掩不住心內的悲痛,再次怒叱一聲,向著齊天恨撲過去。她恨惡對方到了極點,右手突出,施展出雙龍出海的絕招,卻把一雙纖纖玉指,分向齊天恨眸子上點挖了過去。
  齊天恨好像早已經料到了她有此一手,右手再起,「噗!」一下已扣住了她的玉腕。鐵小薇頓時身上一麻,動彈不得。
  一旁墨羽岳琪正待撲身上前,乍見此情,不由大吃一驚,頓時站住不敢上前。
  齊天恨單手抓握住鐵小薇的腕子,那雙凌厲的眸子卻怒視向墨羽岳琪:「岳壇主,我看今天見好就收吧!」話聲甫落,右手微振,鐵小薇身形一旋,已被摔出丈許以外,她自從出道江湖以來何曾被人這般凌辱過?偏偏又不是對方對手,心中一傷心,忍不住垂首哭泣起來。
  墨羽岳琪打量著眼前這番情勢,分明大勢已去,自己這方面落得如此下場,固是其慘無比,然而正如對方所說,若不見好就收,只怕連自己在內,無一倖免。自以脫得眼前這場大劫為上上之算,報仇雪恨之心只好暫時忍下來,容待面稟總令主鐵海棠以後再圖後策了。
  岳琪那張俊臉,一時變得雪也似的白,強掩著一腔悲憤,他冷森森的抱拳道:「齊朋友,今日之事到此為止,廢話少說,一切後果,尊駕你心裡有數。這個仇,宇內二十四令是一定要報的,到時候只怕尊駕你要加倍奉還!」
  齊天恨冷笑道:「在下敬謝不敏。請轉告貴總令主,就說姓齊的找上他了,他就是上天入地也跑不了。岳壇主,你請吧!」
  墨羽岳琪用力地咬著牙,臉上是青一陣白一陣,這個臉是丟定了,打是打不過,就連鬥嘴也不是對方敵手,無比痛心之下,忍不住喟然一聲長歎。「姑娘,」他轉向一旁落淚的鐵小薇道:「看看少令主還有救沒有,我們走吧!」
  這句話更不禁觸動了鐵小薇的傷懷,一時淚如泉湧,泣不成聲。
  岳琪走向鐵孟能,彎身細看了一下,只見後者仍然直挺如昔,試著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鼻息不由大吃一驚:「啊!」他忽然睜圓了眼,無限驚恐的道:「他……莫非死了?」
  鐵小薇全身一震,陡地止住了泣聲。
  「什……麼?」她抖顫著道:「我哥哥……他死了?」
  「哼!」齊天恨插口出聲道:「放心,他還死不了!」
  岳琪聽他這麼說,心裡一鬆,將信又疑的看向地上的鐵孟能。
  齊天恨冷冷一笑道:「他自無知,為我所練之氣煞功力傷了六神,沉睡一夜,明天自會醒轉,只是今後再想拿刀動劍,可就要費點事了,憑他昔日所作所為,原該一死百死,留下他一條命,也算給你們總令主圖個下次見面的情分!」
  墨羽岳琪聆聽之後,面色至為陰沉,卻是一句話也不說。
  卻聽到葛青在一旁驚呼道:「壇主快來,李堂主這是怎麼……同事!」
  岳琪陡然一驚,這才忽然想到場內還有這麼一位李堂主,忙即過去,鐵小薇與江猛也吃了一驚,也相繼趕過去一看究竟。
  大傢伙只因為鐵孟能的生死一時亂了分寸,卻未曾想到這位冰雪堂主李雲飛的傷重不起,不過是短短的一瞬間的工夫,卻見雪老人全身上下已緊緊縮作一團。更令人大為吃驚的是,在他露出衣外的各處,結有一層薄薄寒冰,尤其是那一張裹有傷布的半邊臉更似為冰雪所封,長髮白髯一綹綹直挺伸出,宛如厲鬼似地剔眉瞪目,凶神惡習煞般的猙獰死態態,看上去確是該駭人的了。
  墨羽岳琪自信一身功力,世罕其匹,對武林中各類掌故,亦稱得上見多識廣,如數家珍,然而以之印證今日之人事,竟然無知一如童子。他真是心灰意冷到了極點,由不住再次地發出了一聲歎息,道:「李堂主已是回生乏術,還有蘇堂主……」說到蘇堂主三個字,各人的一雙眼睛,俱都情不自禁地偏過來,看向場子的另一邊。蘇堂主的屍身,已覆有一方白布。
  風雪二老昔日在宇內二十四令是何等威儀之人?一身內外功夫,更稱得上已臻至爐火純青地步,想不到今日竟然雙雙作古,死在一個名不見經傳者之手,的確是夠淒慘!
  那一邊,斷垣角落裡,還停置著另一具屍首——宮鐵軍的屍體,死相更為驚人,一片血腦漿糊,幾令人不忍卒視。
  把這些看在眼中,墨羽岳琪、鐵小薇、江猛、葛青,這幾個活著的人,卻是再也提不出一絲勁道,人人臉色泛青,彷彿走了魂魄一般。
  齊天恨大刺刺的在場邊一張座位上坐下來,他輕呷了一口香茶,徐徐放下了茶杯,似乎只有他一個人,尚能保持著若無其事的神態,就連身為居停主人的司空遠也現出難以自持的不安寧。
  墨羽岳琪把一切看在眼中,苦笑了一下,吩咐手下各人道:「把風雪二老與宮令主的屍體小心搬到車上去,我們這就回去了。」
  兩名隨行弟子與江、葛答應一聲,四個人相繼把三具屍體搬了出去。
  岳琪默默無言地走向鐵孟能身前,彎下身子雙手把他抱了起來,鐵小薇只是低頭落淚不已。
  司空遠走過來雙手抱拳道:「各位請便。在下就不遠送了。」
  岳琪深邃的眸子,在他身轉了一轉,此時此刻,再說什麼也難以掩遮自己方面的窘迫,冷冷一笑,抱持著鐵孟能逕自向外步出。
  鐵小薇走在最後,一直前進了十幾步,卻又定下來,忽然回過頭來。齊天恨那雙炯炯的目神,正在盯視著她。
  她原是想狠狠地斥說對方幾句,定下後會之期。然而,對方這雙目神,卻使她不寒而慄,到嘴的話卻情不自禁地又吞到肚子裡,再者,也就在這一瞬間,她忽然感覺對方的這雙眼睛像煞一個人——寇英傑!這三個字,突然冒到了喉嚨裡,幾乎脫口而出。然而,那張猙獰凌厲的面頰卻又由衷地使她為之戰慄厭惡。把寇英傑的正直英俊,拿來和眼前人作一比較,卻是無論如何也揉搓不到一塊。
  她絕不相信,也不敢相信,這兩個截然不同個性作為的人竟會是一個人。這一剎那,她的心緒凌亂極了,倏地轉身快步而去。
  對於金寶齋上下各人來說,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關閉了的買賣,擇日重新開張,白馬門披紅掛綵,還特地備了長串的爆竹,劈劈啪啪放了一通。
  整個涼州城內外都知道司空遠二莊主,由於一個怪客齊天恨的仗義援手,已把勢力強大的宇內二十四令的眾多高手打敗,退出了涼州。
  宇內二十四令的幾個死傷者,在江湖上都是頭一號響叮噹的人物,是以消息一經傳開,全城震驚,茶樓酒肆,街頭巷尾,人人樂道,聞者無不動容。
  齊天恨的大名,一下可就揚開了。
  到底見過齊天恨本人的人不多,是以對於這位人物的傳說,未免多少離了些譜兒。
  傳說中的齊天恨,像是關帝廟的關公,紅臉青袍,就是少了手上的那把青龍偃月刀,雖然如此,仍然有很多人硬說他就是關老爺的顯靈化身。
  還有人說這位齊爺不是常人,而是口吐劍光,來去如飛,頃刻間出入青冥的劍俠人物。
  防民之口,甚於防川。齊天恨這三個字,像是一道閃電,一聲雷,在極短的時間裡,已在涼州城內外十數萬居民裡,留下了深刻的記憶,人人樂道,處處交談,豈止在涼州城這一個地方,在西北道上,在整個武林江湖來說,這都算得上是一件盛事。
  然而,感戴最隆,體會最切的莫過於白馬門上下,這其中至以為榮,最引為光彩的卻又莫過於那位司空二莊主可空遠了。
  這兩天,他的傷也好了,逢人就笑,尤其是今天,他換上了一襲新衣裳,多日憂慮,一股腦地拋到了九霄雲外,加上人本來生得英俊瀟灑,看上去確是神采煥發,較之昔日,就像是換了個人似的。在前廳,這位司空二莊主接受了許多賓客的道賀,好不容易擺脫了這些人的糾纏,拐了個彎兒,卻一徑的來到後院。
  那裡隔離有兩間精緻的西廂房。齊天恨這個當今名爍武林的人物,就住在這裡。
  司空遠心裡忐忑不安,所謂請神容易送神難,當初請對方助拳的時候,他曾慷慨的誇下了海口,今天他實在不知道怎麼來報答對方這般天大的恩情。一連好幾天,姓齊的沒開口,他也裝糊塗,直到今天,對方打發人來請他,他可不能再假裝不知道了。
  院子裡一片春光,紅白二色的杜鵑花都開了。
  齊天恨坐在亭子裡飲茶,石几上置著一副隨身的行囊,和他那口形式古雅的長劍。
  雙方一照面,司空遠趕忙上前幾步,抱拳大聲道:「對不起恩兄,讓你久等了。這兩天上門的客人實在太多了,忙得我團團轉,居然也忘了向恩兄請安問好,真是罪過之至!」
  齊天恨一笑道:「無妨,二莊主請坐下說話。」
  司空遠嘴裡答應著,一面坐下來,可就看見了他置放在桌子上的行囊。
  怔了一下,他故作驚訝的道:「咦,恩兄,這是怎麼回事?」
  齊天恨淡淡地道:「我要走了。」
  「走?」司空遠倏地站起來道:「這就要走麼?」
  齊天恨點點頭道:「不錯!如果二莊主不健忘,當能記得來此之前,你我曾經有過一番事前交易,這就是此刻我請二莊主你來的原因。」
  司空遠心裡怦然一跳,頓時呆了呆,緊接著他朗笑一聲道:「哈哈……恩兄說哪裡話,小弟能有今日,多賴恩兄成全,就是恩兄不說,小弟也必當有一份心意,這個小弟早已有了準備。」
  齊天恨微微點頭道:「這樣就好。」
  司空遠道:「小弟已備下了黃金千兩,寶玉一箱,只要恩兄一聲吩咐隨時聽令處置。」
  聽了他的話,齊天恨並不現絲毫喜色。冷笑了一聲,搖頭道:「二莊主這麼做,可就屈解了在下的意思。」
  司空遠登時一怔,道:「恩兄莫非……嫌少?」
  「那倒不是!」齊天恨一雙炯炯瞳子注視向司空遠道:「在未曾收下二莊主這批厚賜之前,在下有事情商量。」
  司空遠乾笑道:「恩兄說哪裡話,有話請問,小弟知無不答,何當請教二字?」
  齊天恨點頭道:「好,在下聞知令師郭白雲老劍客,生前以金礦起家,富甲北疆,二莊主頒賜在下的這些黃金,想必就是承自郭老劍客西河二礦所留下的那些金子了?」
  司空遠頓時一愣,哈哈笑道:「恩兄非但武功出家,閱歷亦豐,看來是無所不知了。」
  「二莊主還不曾回答在下的問題。」
  「這個……就算恩兄說對了。」
  齊天恨冷哼一聲道:「既然如此,二莊主豈能妄以老莊主身後之物,慨贈與人,以在下所見,這些金子,足下顯然是不能夠隨意動用的。」
  司空遠神色倏地為之一變,霍地由位子上站了起來,只是他當然不敢真的發作。強忍著心裡的那份不自在,司空遠赫赫然笑道:「恩兄既這麼說,在下倒想請問一下,先師所留下的東西,何以在下不得動用?」
  齊天恨道:「因為,據在下所知,令師仙遊之後,所有身後之物,並不曾遺贈與你,既不為二莊主所有,二莊主自是不能夠隨意支用了!」
  司空遠神色又是一變,忽然想到了對方這番話的言外之意,不禁打了一個冷戰,頓時半身木然,作聲不得。甚久,他才把情緒緩和下來,微微一笑,坐下來道:「齊恩兄真個是無所不知,小弟倒要請教了!」
  齊天恨道:「二莊主心裡應該有數,又何需在下多說,就在下所知,郭老劍客身後尚有一個愛女,二莊主即使要有所動用,似乎也應該與那位郭小姐取得商量才是。」
  司空遠雙眉一挑,哼了一聲道:「齊恩兄未免管得太多了,這是小弟師門私事,恩兄似乎不應該插手過問。再說,這其中的細節,你未必盡知。」說到這裡,他臉上可就老大的現出了一副不自在,頻頻冷笑不已。
  齊天恨一聲朗笑道:「好說。好說!」
  司空遠道:「恩兄為何發笑?」
  齊天恨笑聲一斂,目射精光道:「在下倒不曾這麼認為,如果二莊主果真認為這是貴門私事,又何以借重在下來插手管這件閒事?」
  司空遠卻是沒有想到他會有此一說,不禁頓時一呆,一時張口結舌,無以為答。
  齊天恨冷笑一聲道:「二莊主請想,如果那日宇內二十四令大舉上門之時,在下也認為這是貴門私事,抖手一走,今日該是如何一番局面,二莊主你可曾想過了?」
  司空遠陡地自位子上站起來,道:「你……齊恩兄,你到底要什麼,莫非嫌小弟那份禮太少了?」
  「實在也是太少了一些。」
  司空遠神色一變,卻強壓制著,忽然狂笑一聲,道:「好,這也是一句痛快話,平心而論,老兄這次幫忙實在不小,不過小弟認為,千兩黃金再加以寶玉一箱,這個數目實在也不算少了,齊老兄,你還要多少?」
  「我要的,只怕二莊主不肯給!」
  司空遠冷冷一笑道:「你說吧!」
  齊天恨道:「黃金寶玉,在下不存非分之想,再說剛才我已經說過了,這些東西你二莊主在未取得郭小姐許諾之前,也無權動用,在下所要的是……」
  「是什麼?」
  齊天恨緩緩由石凳上站起來,目光向所置身之亭院一轉,冷笑道:「白馬門!」
  司空遠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瞪著一雙大眼睛道:「你說……什麼?」
  齊天恨冷笑道:「自即日起,我要你退出白馬門,因為你無力拱衛本門,平白令郭老先師地下蒙羞!」
  「你……你胡說!「」司空遠一時氣得全身發抖,手指著齊天限,冷聲道:「你……你太過分了……你憑什麼?」
  「憑什麼?」齊天恨那雙眸子裡交織著一腔怒火:「我當然有憑借,憑著先師臨終遺言,憑著不要你這個先師的孽徒遺羞師門!」
  司空遠倏地後退了一步,厲聲道,「你是誰?」
  「冠英傑!」三字出口,那個齊天恨抬手在臉上一抹,已把臉上一張人皮面具摘了下來,現出了本來面目。
  司空遠就在對方甫一報名的當兒,已禁不住嚇了一跳,這時定眼一看,更如同當頭響了一聲霹靂,登時身形打了一個踉蹌,差一點跌倒在地,他一認再認,直到確定對方這張臉果真正是寇英傑為止。
  驚詫,忿怒,恐懼……一股腦地岔集著他,使他再也難以克制著心裡的怒火:「好個小輩,你欺我太甚!」憤怒中使他簡直忘了對方是何等身手之人,身形乍然一起,有如怒鷹搏兔般的已落在了寇英傑身前,右手一抖,五指箕開著直向寇英傑臉上擊了過去。
  寇英傑一副以逸待勞姿態,臉上含蓄著一絲冷笑,在對方強而有力地掌勢之下,他身子簡直連移動也不曾移動一下。
  那是一種強者至高無上的風範,司空遠的一隻右手,原已遞出,身子更如狂風般地襲近,只是在即將接近寇英傑身前尺許左右的一刻,忽然間他像是遭遇到了一種無形的阻力。
  其實這種奇特的無形力道,司空遠應該早已不止一次的由那個齊天恨身上看見過,只是錯在他似乎還不能把寇英傑與齊天恨這兩個截然不同的面相與身份合而為一,是以也就注定了他眼前的活該吃虧。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56:10

  司空遠猝然撲上的身子,就像是撞著了一堵冰山,突地被反彈了回來,那只遞出的手更有如遭到了雷殛般的一陣灼熱麻痛,足下禁不住通通通一連後退三步猶未站定。
  這一撞之力,看似無形而不著痕跡,其實那種痛楚情形,卻只有司空遠自己肚子裡有數,一時間只覺得全身上下,彷彿每一塊骨節都開脫了。
  眼前青衫乍閃,寇英傑已站在了他面前。
  司空遠再次怒叱一聲,倏地舉起手掌,只是這隻手還不曾打下來,卻已為寇英傑抓住了手上脈門。像先時一樣,一陣冰寒麻軟氣機,突地傳遍了司空遠全身上下,登時他身子就像是吃了煙袋油子般地抖動起來。
  「二師兄!」寇英傑臉上罩著一片薄怒:「我看你還是算了吧。」
  手勢微振,司空遠的身子一陣子旋風打轉,突地跌了出去。
  司空遠卻是無論如何也嚥不下胸中這口怨氣,嘴裡怒叱一聲,隨著他身子一個疾轉之勢,右手倏翻,用「陰把」手法,刷!刷!一連發出了兩支蛇頭白羽箭。
  這種暗器最是厲害,因為尾部系有羽毛,一經出手順風直行,箭首的三角菱刃,兩側各伏有一枚暗針,一經中物,即可自行彈出,要想拔出箭身,勢必要將連帶在箭頭附近老大的一塊肉全都挖出來不可,在諸多暗器中,稱得上是陰損的一種。司空遠想是恨透了這個師弟,深恐其不死,一經出手,無不用其極。
  兩支白羽箭一經出手,一奔咽喉,一走前胸,俱是勢猛力疾,透著一股尖銳風力,瞬息而至。
  寇英傑冷笑一聲,右手猝抬,二指輕分,上下一點,己把來犯的一雙箭矢夾在了指縫之間。「二師兄,如今你還想跟我動手,可就差的太遠了,不信你再試試。」說時他二指著力,只聽見「喳」的輕響一聲,夾在他指縫內的兩支箭矢,齊腰折成四截,「叮噹!」落於塵埃。
  司空遠目睹及此,頓時吃了一驚,像是忽然間觸及了對方的厲害,呆了一刻,他才欠身由地上站起來。
  「寇英傑,」他臉色發青,切齒痛恨地道:「你……這個目無長上的東西!莫非你連同門師兄也不認了。」
  「長上?同門師兄?」寇英傑那張俊臉上,忽然蕩漾出一片淒慘。
  除非他是一個愚蠢不良記憶的白癡,否則對昔日的遭遇,他焉能有所忘懷?想到昔日種種,以及二位師兄的無情迫害,他那雙眸子裡情不自禁地暴射出的的神情。司空遠在他這種目光注視之下,情不自禁地向後面退了一步。
  寇英傑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打量著眼前的司空遠道:「我能稱呼你一聲二師兄已經很不錯了,你雖不肖,尚還不曾忘本,只是先師身後基業白馬門,你卻不配把持,你仍然可以保有金寶齋銀號,至於師門中事,你顯然早已沒有插口的權利,你去吧!」
  司空遠臉色氣漲得一片通紅,頻頻點頭道:「好!好!算你厲害……看起來你也是只敢欺侮我,大師兄佔據著白馬山莊,通敵賣師,你卻不敢去尋他理論,有種你就該殺了他,才說得上為師門揚眉吐氣。姓寇的,你有這個膽子沒有?」
  寇英傑冷笑一聲道:「鄔大野的事,我比你更清楚,我正在搜集他通敵叛師的證據,我不會放過他的。」
  司空遠道:「還要什麼證據?你只去問問白馬山莊裡的人,誰不知道?像這種敗類,你不去對付他,卻來找我,哼哼……你好……」
  寇英傑緩緩道:「他雖不義,你也不仁,可歎先師他老人家,一生高風亮節,義薄雲天,竟然會收了你們這兩個弟子……二師兄,你不要不服氣,天道之行,對大惡大奸之輩,絕無寬容,你且拭目以待吧,包括鐵海棠那個老兒在內,絕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的。」
  司空遠總算是不昧良知的人,聽到這裡,禁不住發出一聲歎息。
  「有一句話我想問問你,」他打量著寇英傑道:「先師手裡,真的有金鯉圖那麼一卷東西?」
  寇英傑頓了一下,點頭道:「不錯。」
  「那……」司空遠睜大了眸子道:「在……在你手裡?」
  寇英傑又點點頭,說道:「不錯,在我手裡。」
  司空遠顯然萬分激動,只是他卻認識到面前的這個人,已非當年吳下阿蒙,休說下手奪到,似乎連動一下這個念頭,也屬不智。忽然他感覺到當年的行事非當,尤其是開罪這個人的不智之為,撫今思昔,頓時神采盡失。
  他又歎了一口氣,苦笑道:「我也許是錯了……你回來的也正是時候了……白馬山莊和白馬門,都非得大力整頓,重新振作不可。這個責任,看起來,是非要落在你肩上不可了。」
  寇英傑點點頭道:「我正是因為這樣才回來的。」
  司空遠苦笑道:「我久處安逸之身,已然荒疏了先師留下來的武功藝業,不過,只要今後有機會,我仍願為師門效力!」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冷笑道:「你還信得過你這個二師兄麼?」
  「我信得過你!」寇英傑冷冰冰地道:「難得你還能深明大義。既然這樣,我也就莫為已甚,你我的私恨從現在起一筆勾銷。」
  司空遠驚得一驚,卻又苦笑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寇英傑冷笑道:「那可要看二師兄是否言發於衷了。為師門未來著想,二師兄目前就該切實反省,金寶齋的買賣實在其次,要緊的是振興武術,為我白馬門打下未來不朽的根基。二師兄如果真肯為師門效力,眼前正是時候,切莫再猶豫了。」
  司空遠感歎一聲,道:「寇師弟,你這幾句話,真有當頭棒喝之勢,為兄實在慚愧得很!」
  寇英傑道:「這幾日我下榻這裡,正是在暗中觀查。哼!請恕小弟言語放肆,二師兄你手下這些弟子,俱是繡花枕頭,很難看見幾個有作為的人,二師兄就該切實整頓,去蕪存菁,先做到這一步,再思招考有志後學弟子,十年樹人,及時振作,尚不為晚。」
  司空遠痛心地點頭道:「好吧!我就這麼做。只是三師弟,你卻要助我一臂之力。」
  寇英傑搖頭道:「我只怕眼前無能為力,因為我這就要走!」
  「要走,你上哪去?」
  「白馬山莊!」
  「啊!」司空遠顯然一驚,道:「你這就要去找大師兄?太急了一點吧?」
  寇英傑冷笑道:「眼前宇內二十四令,吃了我的大虧,必然圖謀白馬山莊更切,大師兄狼子野心,罔顧師門道義,鐵海棠只要許以名分金錢,很可能雙方一拍即合,小師妹目前又不在,我真擔心山莊一旦淪入鐵氏之手,勢將面目全非,所以我非得先鐵氏一步趕回師門不可。」
  司空遠面色一動,忽然道:「你說的不錯,這件事確實延誤不得,只是大師兄如今功力不弱,他私心極重,如今白馬山莊的人,全都聽他的使命,師弟你一個人能夠應付麼?」
  寇英傑道:「我自信還能對付得了,且等我安定了白馬山莊,再與二師兄共圖大事吧。」說到這裡,他倏地抱拳道:「事不宜遲,我這就告辭了,二師兄你好自為之!」
  司空遠紅著臉道,「這就走麼?且待我與你備酒餞行之後再走也不遲。」
  寇英傑搖頭道:「以後時間還長著呢,我走了。」說走就走,寇英傑轉身步出亭外。
  司空遠忽然想起件事道:「寇師弟!」
  寇英傑回身道:「二師兄有什麼關照?」
  司空遠窘笑了一下道:「這些話其實我也不該多說……不過你似乎也應該知道,那就是小師妹……」
  寇英傑一驚道:「小師妹怎麼了?」
  司空遠上前幾步,苦笑著道:「莫非你真的還不知道……小師妹她心裡……」
  寇英傑怔了一下,道:「她心裡怎樣?」
  司空遠似乎很不情願說出這個事實,他苦笑道:「你還不知道?小師妹她一直都喜歡你……你走了不久,她也出走了,難道這兩年以來,你們始終沒有見過面?」
  寇英傑搖搖頭道:「何必還提這些?」說時,他臉上情不自禁地罩起一層痛苦,這是他心裡最大的遺憾,也是最拿不起放不下的一個矛盾。
  司空遠一驚道:「你難道一直都沒見過她?」
  「見過了。」寇英傑道:「也許她就要回來了。」
  司空遠心裡一動,寇英傑卻抱了一下拳,苦笑道:「我走了,二師兄,你多偏勞了!」言罷逕自轉身而去。
  司空遠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撫今追昔,真有說不出的感觸傷懷。經過這一次的事件教訓,他想到了很多,良知的湧現,使他立定了痛改前非的決心,決計好好振作一番,為師門盡些力量。
  青青的山崗上,聳立著一座四角石亭。亭子裡一僧一道兩個老人正在對弈。一隅石座上,一個三十左右,身著寶藍色儒衫,氣宇昂揚的長身文士靜坐一邊,遠遠的在觀棋。
  一僧一道自然是相識的舊好,看來與那藍衫文士並不相識。他們之間保持著自己的悠然,並不樂與交談,所能聽見的,只是黑白奔子,落在石桌上的叮叮細小聲。
  這局棋已下了三天。在一度鏖戰之後,終於趨於安靜,今日此刻即將要分出勝負。僧道雙方,都顯現得形色慎重,顯然誰也不甘心輸了這局棋,常常一顆棋子未落之前,思前想後要推敲個老半天。
  難能的是那個藍衫漢子,從第一天午後,他偶然地踏進了這座亭子,看見了這局棋,他立刻就著了迷,一直地看下去,歷經三天,直到現在。
  僧道固是弈中高手,那藍衫文士顯然也絕非弱者,否則的話,他不會看得這麼起勁兒。
  石亭聳立在白塔山巔,白塔寺在它的左側十里之外,清水觀卻在它的右面十五里的對面嶺上,臨淵直下,是浩浩蕩蕩的黃河。自此鳥瞰整個的蘭州城,清楚在眼,就連遠處的皋蘭山,再遠的興隆山,亦一目瞭然。
  老和尚是自塔寺的方丈至明大師,老道長是清水觀的觀主無極子,二人同樣屬三清教,比鄰而居,久之結為兩好,卻又同有一好——棋道,是以才有此三日棋會。
  擱押下手中的這顆白子,至明大師呵呵一笑,頻頻搖頭,說道:「敗了,敗了,牛鼻子這一手四角殺數好厲害,敗了,敗了……」
  清水觀主一隻手捋著長鬚道:「三月前我輸給你,心裡老大的不服,經過一陣子苦思之後,終於找出了敗給你的原因,這一次是專為報仇來的。」說罷仰頭哈哈大笑,一時四山齊應,聲勢端的驚人。
  道人看上去年約在七旬左右,一頭長髮散披肩頭,和胸前銀髯相映生趣,只是其人卻是那般矮小,跌坐在石礅上,看過去只到至明和尚肩頭,確實是太矮小了一點。
  老和尚嘿嘿笑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牛鼻子你休要得意,三月之後,咱們再戰一次,看看鹿死誰手。」
  清水觀主一聲朗笑道:「好!我等著你的,隨時候教!咱們這裡可還有個證人。」說到這裡轉向一隅的那個藍衫文士赫赫一笑,打了一個稽首,道:「這位相公請了。」
  藍衫文士含笑道:「道長請了。」邊說,那文士遂即由石礅上站起,向著另一座上的老和尚深執一禮道:「老方丈別來無恙,一切可安好?」
  和尚怔了一下,緩緩自石礅上站起,豎掌喧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這位施主,莫非與貧僧曾經有過緣分麼?」
  藍衫文士莞爾笑道:「大師父是貴人多忘事,三年前,小可在貴禪寺療傷之際,幸賴大師與那位向元師傅惠予照顧,並承大師父施以妙手,大師父莫非忘懷了?」
  至明和尚口中哦了一聲,一雙眸子大是驚訝,上前幾步道:「無量佛,這麼說,相公你是寇施主了?」
  藍衫文士一笑抱拳道:「不錯,大師父總算想起來了。在下寇英傑,此次前來,正是專程向大師父與那位向元禪師謝恩而來。」
  至明和尚啊喲一聲,忙道:「不敢當。寇施主三年不見,此刻看來,卻似脫骨換胎,彷彿換了一個人似的,施主若不自行報名,貧僧是萬萬認不出來,奇哉!奇哉!」
  一旁的清水觀主呵呵笑道:「鬧了半天,你們原來是舊相好。這就難怪了,老和尚,這可就是你的不對了!」
  至明和尚道:「怎是我和尚的不對?」
  清水觀主道:「這位寇相公遠來是客,你和尚不但不予接待,卻要人家連坐了三天的冷石頭凳子,就連茶飯也是人家自理,豈非太不像話了!」
  至明和尚呵呵笑道:「這麼一說,果真是我的不對了。」
  寇英傑笑道:「方丈太客氣了,在下也是沉迷於二位的棋藝,也就忘記出聲招呼了!」
  「好說,好說!」清水觀主道:「這麼一說施主也是個大行家了。」
  寇英傑微微一笑道:「行家稱不上,不過昔日居住黃河時,與義兄閒中無聊,時常對棄,略窺堂奧而已。」
  道人笑道:「這麼一說,必是大行家了,改日當要向施主移棋就教一二了。」
  至明大師笑道:「即以方纔這局棋勢論,施主你的意思如何?」
  寇英傑道:「方丈與這位道長,堪稱旗鼓相當,只是方丈一百二十四手打卦後,中押那一子,如改在右角第七格,則往後局勢,或將大有不同。」
  二人聞言,隨即向棋抨上看去。
  至明和尚看後,若有所思的道:「施主的意思是……」
  寇英傑一笑道:「方丈可悟得『一挺雙進三帶尾』之說,明乎此理,只怕這位道長想要贏這一局棋,可就要大費周折了!」
  至明方丈神色一變,啊了一聲,用手重重在石几上拍了一下道:「對!寇施主可真是一言中的,高明,高明極了!」
  清水觀主亦不禁面現稀罕的道:「啊呀呀……這麼看起來,寇相公可真是大行家了,佩服,佩服!」
  彼此相繼落座之後,寇英傑道:「在下這一次來,看見貴寺的香火,似乎較之以前差的遠了。」
  老和尚長歎一聲,苦笑道:「施主你可真稱得上洞悉入微……唉!誰說不是。」
  寇英傑道:「白馬山莊的按月津貼,莫非也沒有了?」
  老和尚自嘲般地笑了一聲道:「早沒有了。原先玉小姐在的時候,尚還想到不時照顧一下,她一走,可就……」
  一旁的清水觀主笑罵道:「大和尚說話也不知慚愧,你還能靠人家一輩子麼!」
  至明和尚冷笑道:「牛鼻子知道什麼,早先老莊主郭大王爺在的時候,交付給我們廟裡一個任務,黃河北岸九十六戶難民,皆由本寺便中接濟,才會按月佈施些銀錢,白馬山莊這一斷了佈施不要緊,可就苦了廟裡了,如今九十六戶難民,總算有五十戶,已能自立,剩下的四十餘戶,本寺卻不能斷了接濟!」
  清水觀主歎道:「這倒也難為了你。」
  寇英傑點點頭道:「方丈所說,俱是實情,在下這次前來,對於貴寺義行,探聽得甚為清楚,河北的難民對於老方丈的長期按時接濟,無不極口感戴,可見得公道自在人心!」
  至明和尚苦著臉道:「就是因為這些難民太可憐了,老衲才放不下這個包袱。本年來,廟裡香火不盛,寺僧自動發起,減食一餐,儘管這樣,我們也沒有斷了對他們的接濟,只是以後的情形……可就不得而知了!」一說到這些,老方丈那張臉可就罩起了大片的愁雲。
  寇英傑道:「老方丈這等人溺己溺的精神,實在令人感動。在下此次出來,收繳了幾個盜匪組織的買賣,得了不少不義之財,這一次來,就是專為捐獻來的。」說罷他由背後解下了一個小木箱子,雙手送過來。
  至明和尚一驚道:「啊!這可是太不敢當了!」
  寇英傑道:「有了這筆錢,貴寺今後當不至再為錢財事而發秋了」
  至明和尚感激的道:「這……寇施主可真是造福敝寺與數十災戶的大恩人了!」邊說,遂自寇英傑手中接過那個箱子來。他萬萬不曾想到那只箱子竟是如此的沉重,待接到手中,足下禁不住打了個踉蹌。老方丈忙把箱子放在石几上:「這裡面到底有多少錢呀?」
  寇英傑道:「黃金七百兩,另白銀三百兩,合共千兩之數。」
  「這……這可怎麼敢當!施主大善士在上請受老衲一拜。」一邊說著,老和尚真個拜倒下來。
  寇英傑道:「不敢!」右腕微伸,輕輕托在了至明方丈右臂下,老方丈不要說下拜了,連想彎一下腰也是不能。
  須知方丈武功已是相當不錯了,這一刻,在寇英傑扶持之下,竟然感覺到身不由主的受對方擺佈。
  寇英傑手勢前送道:「方丈請坐!」
  老方丈可就勢不由己的坐了下來。
  寇英傑隨即自行坐好。
  這一切看似無奇,只是受者卻是心裡有數,老方丈臉現驚異,這一時間,簡直把對方視若神明。
  清水觀主冷眼旁觀,可是心裡有數,當下面現驚異地站起來,向著寇英傑抱拳道:「寇相公敢情還負有絕世身手,老道先前竟是沒有看出,唐突了高人,萬請海涵!千萬恕罪!」
  寇英傑微微一笑道:「道長說哪裡話,小可對於道長的『旋風八杖』卻是久仰得很,心儀之至!」
  清水觀主呆了一呆,看了一旁的至明方丈一眼,隨即興奮地笑道:「啊喲喲!寇相公誇獎。看來閣下是無所不知,竟連老道那點見不得人的箱子底兒也摸得這麼清楚,足見高明,高明之至!」
  至明方丈口喧佛號道:「阿彌陀佛,寇施主此來除了惠顧敝寺以外,當系還有另外的重任吧!」頓了一下,他雙手合十道:「無量佛——敝寺受了施主這麼大的恩典,受之有愧,施主若有什麼差遣,即請不吝指示,老衲亦當量力而為才是。」
  寇英傑微微笑道:「老禪師你誤會了,在下此來確是有事待辦,但是卻萬萬不敢驚動老方丈佛門中人,二位師父請坐!」
  一僧一道欠身坐定。
  寇英傑道:「不瞞二位師父,小可乃是郭白雲老劍客身後弟子,這一次是專程回返師門來的。」
  至明方丈與清水觀主相繼一怔。
  老方丈不勝驚喜的站起來道:「這麼一說,可就更失敬了,原來是寇少莊主。方才言語不當少莊主請千萬不要介意才是。」
  寇英傑道:「這個稱呼卻是萬萬不敢當,方丈請坐,容在下後文稟告。」
  至明方丈自聞知對方是郭白雲的身後弟子,猝然間像是生出了無比敬意,卻也拘束了不少。
  那位清水觀主卻以無比驚疑的眸子打量著寇英傑道:「貧道不久以前風聞江湖上傳說,郭老王爺在仙逝之前,收有一個傑出的傳人,將生平絕技傾囊相授,並以愛女玉小姐相托,莫非那位少俠竟是……」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56:25

  寇英傑面上訕訕地道:「道長所聞不錯,不才正是傳說之人。」
  清水觀主欠身道:「失敬,失敬。」接著他又微笑道:「這件事貧道與至明師兄曾經不止一次的談論過,俱認為是不可思議,難以忖測之事,想不到竟然是真的。百聞不如一見,今日見了少俠,真是無限欽佩,足見郭老王爺生前有知人之明,能有少俠客這樣弟子,足可克紹箕裘,光大門楣了。真正是皇天有眼,義德不孤了!」
  至明方丈亦不禁口喧佛號道:「無量佛,無量佛——老衲當真是有眼無珠。其實少俠客三年前運送老莊主壽材,下榻敝寺之時,老衲就應該看出究竟,唉!唉!當真是人老不中用了!」
  寇英傑輕歎一聲道:「實不相瞞,在下雖承先師生前垂愛,授以秘功絕技,並承以師門道統相托,無奈……事與願違,以致蹉跎三年,一事無成,及今思人,大感愧對先師在天之靈!」他突然頓住話聲,由不住長長的發出了一聲歎息,更似有無比難言之隱。
  至明方丈雙手合十道:「善哉,善哉!少施主心事老衲俱都知道。少施主,不是老衲出家人多話,少施主既承郭老王爺托以重任,授以道統,這門戶中事,卻不能輕易推卸,放棄不管的。」
  清水觀主嗟歎一聲道:「然。白馬山莊如今越鬧越不像話了。少俠客,你可回來了,關於貴師門中事,可就說來話長了。」
  寇英傑黯然點頭道:「二位老師父說的是,在下這次回來,正是在求證有關敝門之諸項傳說,尚請二位師父本諸關懷初衷,知無不言才好。」
  至明方丈重重歎息道:「唉,這話可不知從何說起了。要說的話實在太多了,太多了!」
  清水觀主道:「少俠你敢情還不知道?」
  寇英傑道:「不瞞二位師父,在下雖忝列先師門牆,卻一直不被二位師兄所承認,被迫出走。這兩年來我發奮苦練絕技,自信已具有相當火候,因念及先師故世托囑之殷,不得不打點精神,力圖振作,甘犯萬險,亦要振興先師所留交之遺志!」
  至明方丈合十道:「阿彌陀佛,少施主這麼說可就對了。」言說到此,情不自禁地大聲嗟歎起來。
  清水觀主含笑道:「這就叫皇天有眼,鄔大野這兩年所作所為,不止對不起當年老莊主的教誨,簡直把郭老莊主的臉都丟完了。連帶著也給正派武林洩氣,難得少俠有這番雄心,真該好好整頓一下門風了。」
  寇英傑點頭道:「觀主說得極是。這就是在下此次重返師門的主要原因!有關兩位師兄的傳說,在下此行也調查過,只是眾說紛壇,莫衷一是!茲事體大,在下不得不小心求證!」
  至明方丈合十道:「阿彌陀佛,少施主問起這件事。老衲倒不得不說實活了。」
  「方丈請說當面。」
  至明方丈頻頻顫動著一雙銀眉道:「這話老衲原不思再說,只是少施主見問,老衲卻不得不直說了。」
  清水觀主催促道:「和尚少賣關子,快說吧!」
  至明方丈苦笑道:「大概是兩個月以前,因為廟裡香火不繼,白馬山莊老莊主定的月俸銀子,久拖不給,數十戶難民齊來敝寺哭求,其慘況少施主你是絕難想像……是老衲被迫不已,才找出了當年令師郭老莊主親批的手令,找上山莊……」
  寇英傑岔口說道:「且慢,手令上說些什麼?」
  「阿彌陀佛,」至明方丈合十點頭道:「令師手諭大意為述說善行之職責,並委託老衲所主持的白塔寺負責每月向白馬山莊索取月俸白銀百五十兩,以資濟災之需。手令上除有郭老王爺親筆具結以外,並蓋有『白馬山莊』的火掌金印為記。」
  寇英傑道:「我明白了,請繼續說下去。」
  至明方丈道:「是老衲進得白馬山莊,幾經轉托,才得見著了一個姓許的副莊主。」
  寇英傑一愕道:「且慢,」至明方丈頓時停住。寇英傑眉頭微皺道:「大師說到姓許的副莊主……我卻不曾聽說過有此一人。」
  至明方丈道:「阿彌陀佛,少施主你當然不知道,這個許副莊主,老衲以前也不曾見過,後來才知道此人姓許名鐸,人稱智多星,原是宇內二十四令的一名壇主,後為鐵海棠特別引薦,才充當了白馬山莊的副莊主。」
  寇英傑不禁神色陡地一變,冷笑一聲,沒有說話。
  清水觀主岔口道:「寇少俠你可知道,如今白馬山莊,上上下下可全都得聽這位許副莊主的,鄔大野現在連一半的家也當不了啦!」
  寇英傑冷笑道:「這麼說,較諸外面的傳說有過之而無不及了。」
  至明方丈點頭道:「事實確是如此。」
  寇英傑長長歎息一聲,道:「請方丈再說下去!」
  至明方丈道:「老衲是要說。老衲見著了那位趾高氣揚的許副莊主,說明來意之後,那位副莊主一臉傲氣的告訴我說,現在白馬山莊的事都由他負責,郭老先師生前說的一切,都不能承認。我即要求一見鄔大野,那位許副莊主冷冷一笑,即告訴我見了情形也是一樣,即使是鄔大爺批准,他不准也是無用。當下這個許鐸還故示大方的差人帶我去見鄔大野。」
  寇英傑道:「方丈可曾見到了我那個大師兄?」
  「見著了。」至明方丈臉上罩起了一片怒容。他冷笑一聲又道,「卻沒有想到這位鄔大莊主,如今竟然變成了這樣,簡直是不通人情世故!」
  寇英傑沉思道:「莫非方丈與他發生了衝突?」
  「唉!」至明方丈嗟歎道:「事情是這樣的。」對於這件事,提起來他真有無限懊惱:「當我看到了這位鄔莊主之後,想不到他態度之蠻橫竟較那位許副莊主更為惡劣。唉唉……老衲真是作夢也不曾想到!」
  「他對方丈你怎麼了?」
  「寇少俠!」至明方丈頻頻搖頭歎息道:「你那位大師兄態度實在太壞了……當時他竟將郭老莊主生前所留交的手令索去,三把兩把扯了個粉碎。」
  聆聽到此,寇英傑由不住倏地站身而起,可是緊接著他又緩緩歎息一聲,慢慢坐下來。
  至明方丈口喧佛號道:「阿彌陀佛,老衲皈依佛門數十年,久已不動肝火,只是這件事卻令老衲忍無可忍,當場與他爭論起來。」
  清水觀主也忍不住一腔怒火,大聲道:「簡直豈有此理!這位鄔莊主也未免欺人太甚了,大和尚這口氣你竟然忍得下去?」
  至明方丈道:「老衲是忍不下去,那是因為鄔大野出言無狀,並喝令手下將老衲攆出去,如此才迫使老衲與他理論,不意這個鄔大野竟然恃強欺人,猝然向老衲出手。」寇英傑與清水觀主不禁面色大驚。至明方丈雙手合十喧了一聲佛號,遂道:「老衲這多年來,雖不曾把功夫拉下,可是比起鄔莊主來,畢竟差了許多……」
  寇英傑關心的道:「方丈莫非受傷了?」
  「正是如此。」至明方丈歎息道:「這都怨老衲武功不濟,自不量力,當時動手之下,吃鄔大野掌力擊中前胸,當場口吐鮮血,受了重傷。」
  「啊!」清水觀主大聲道:「他竟敢下此毒手!」
  「他怎麼不敢?」至明方丈由不住雙手合十,又喧了一聲佛號道:「阿彌陀佛,那鄔大野一見傷了老衲,竟然一不做二不休,當場更生出歹意,想把老衲斃命當場,這時忽傳有貴客鐵夫人上門,鄔大野才不得不中途罷手,卻命人將老衲拉出莊外,暴屍荒郊!」他不勝淒苦地歎息,又道:「可歎老衲身受重傷之下,年事已高,那兩個抬老衲而出的惡奴,卻惟恐老夫不死,竟然居高臨下,將老衲硬行向澗底拋落下去。」
  寇英傑一聲不吭,只是他眸子裡卻交織著凌人的怒火,顯然怒到了極點。
  清水觀主卻直著一雙眼睛,急於一聽下文:「後來呢?」
  至明方丈低喧一聲無量佛,隨即冷冷地道:「總算是人不該死,五行有救,多虧了老衲身上一襲袈裟,中途掛著了壁梢之上,幸有雲霧封鎖,迷失了那兩個狗才的目光,老衲才撿得了這條活命!」
  「哦,」清水觀主才似忽然想起來道:「怪不得你有一陣子在床上躺了好幾個月,我只當你罹患了什麼疾病,原來是在療傷呀!」
  「老衲也只得這麼宣稱。」至明方丈面色黯然的接下去道:「事後鄔大野還生恐老衲不死,曾派人到廟裡來找尋老衲,幸老衲事先早已防到了這一點,特意囑咐各弟子一番應對,如此才算逃得了活命!」
  清水觀主道:「往後這件事你卻是大意不得。」
  「老衲知道,」至明方丈道:「是以老衲才改了法號,改至明為至空,對於白馬山莊與宇內二十四令的人都特別的加以小心注意……」
  他雙手合十,餘悸猶存的道:「無量佛,經過此一件事後,老衲的觀念更加改了許多,再也不敢著意凡俗之事了。」
  話方至此,卻見寇英傑站身而起。他臉色十分沉著,冷冷地道:「老方丈所說可是實情?」
  「這……」至明方丈沉聲道:「句句實言,少俠莫非懷疑老衲所言不實麼?」
  寇英傑道:「方丈不要誤會,因為茲事重大,在下不得不調查清楚。」
  老方丈道:「出家人不打誑語,少俠若不相信,請看看老衲身上所中之掌傷即知非虛。」說罷解衣露懷,將前胸現出。就在他前胸左面方向,留有一個心形掌印,儘管已過了長久時光,那掌印依然顯明在目,其色暗紫,狀似一顆雞心。
  寇英傑只看了一眼,已禁不住神色猝變。一點都沒錯,正是鄔大野最為擅長的乾元間心掌。寇英傑當然不會忘記當年一掌之恨,兩相印證之下,他焉能再有所懷疑!
  寇英傑親自為老方丈把衣衫理好,內心儘管痛憤到了極點,外表卻並不顯出:「方丈所受之恥辱痛楚,在下感同身受,此事皆由在下威信不足,未曾盡到先師故世時所托囑之遺命,在下深感愧疚,方才萬請海涵。」說罷,他深深向著至明方丈拜了一拜,隨即站起抱拳道:「在下告辭。」
  至明方丈怔了一下,才轉過念頭,慌不迭道:「寇少俠,你這是上哪去,敢不是上白……白馬山莊吧?」
  寇英傑道:「不錯,正是去白馬山莊。」
  至明方丈與清水觀主相繼一愣,寇英傑卻頭也不回的走了。
  陽春三月,鶯飛草長。
  白馬山莊從外面看上去,氣勢顯然較以前略有不同。巍峨的高大院牆四周,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已興建了數十座刁鬥。這些刁斗全系清一色的岩石壘建而成,每一座都約有五丈高下,上尖下方,看上去甚具氣勢,彼此又間隔著一定的距離,前呼後應,確屬大觀。記得當年老莊主郭老王爺在世的時候,這地方全不設防,甚至於前後左右的四扇莊門也都時常敞開著,任由那些選勝登臨的風雅之士隨意進出,前堂裡特意設置的有茶飯,免費供應,只要遊客高興,更可在山莊裡各處走上一圈,如果天晚了,只要與莊裡的管事取個商量,即使是投宿住上一夜。也不是什麼困難的事。因此,白馬山莊雖是一方武林名門所在地,你當它是一處供人玩耍的名勝亦無不可。
  人們對於那位前莊主郭白雲,郭大王爺的敬愛之情,也正是在此。那位老人家看上去,永遠是那麼隨和,那麼和藹可親,沒有架子。然而曾幾何時,在他老人家去世不久之後,白馬山莊的情形,竟然會有了這麼大的一個轉變。
  如今的白馬山莊可再也不是能夠容人隨意來去的白馬山莊了。休說是隨意進出山莊了,就是在距離山莊里許以外,你就能感覺出那種不自在,如果你敢再看上幾眼,准保就有人會上來找你的麻煩了。何苦呢!日子久了,又有誰這麼不識趣,自己跟自己過不去?盡可能的都遠遠避開來算了。是以,空令這興隆山上鶯飛鳥語,花開似錦,卻再也沒有一個選勝登臨似的騷人墨客。翠谷青嶺空負了綠茵遍地野,澗底流泉虛承了落英繽紛,顧景傷情,怎不令人觸景傷情,撫今思昔的大為歎息。
  落日西垂,殘陽餘暉渲染出一天的嫣紅,嶺半飛泉更像是搭著一座琥珀橋似的燦爛奪目,長空有三數隻大雁緩緩掠過去。
  寇英傑遠遠拉馬來到了嶺前。
  這條路他是再熟悉不過,當他拉馬踏過眼前那座廢置的半倒石橋時,腦子裡卻想到了前人「平生慣得無拘檢,又踏楊花過謝橋」的絕句。猶記得三年前的初冬季節,他第二次登臨這座山時,心目中的那種愁苦感受,倒是與如今相差無幾。
  他當然不會忘記在半途巧遇大師兄鄔大野的情景,當時被他乾元問心掌打落懸崖,如非受馬黑水仙的通靈,自己早已做了澗底冤魂。如今,他又來到這個地方。就在那片懸崖前,他勒韁駐馬,回想著當日情景,心裡的那一番感受可就不用提了。
  馬蹄子敲打在上山的板道上,發出了清脆的響聲,空山迴響,別有餘韻。山是興隆山,白馬山莊仍是白馬山莊,只是人事的滄桑變幻,卻使他感覺到一脈傷情,由於他今日的來到,更不知要激起一種什麼樣的變化,一場凌厲的兇殺,勢將難免,為此靈山勝景帶來一番腥風血雨看來也是不可避免。是以,他的心情也就更加的顯得沉重。
  前行約里許山路,意外的發現到一座拱門,聳立在正前方的山道隘口,卻有兩個黑衣壯漢,各自手握腰刀,威風凜凜的立在左右。寇英傑一直拉馬走到了近前,才站住了腳步。
  兩名漢子對看了一眼,其中之一隨即上前一步,大聲道:「喂,你是幹什麼的?怎麼不知道這裡的規矩,去去去!」
  寇英傑沉聲道:「這裡有什麼規矩?」
  那漢子立時面現怒色,橫眉道:「這裡早已不通行人了,要遊山玩景,到那邊去,這裡不行。」
  寇英傑此來原就沒有安著好心,見狀更算是對了心意,當下微微一笑,表情裡充滿了調侃:「老兄這話可就錯了。」他淡淡笑道:「既是不通行人,要這條山路幹什麼用?」
  「媽的!」那漢子厲聲叱道:「你小子沒有長眼睛嗎,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
  「看清楚了,這不是白馬山莊嗎?」
  那漢子忽地抽出了腰刀,正要上前,另一個漢子忽然道:「老馬且慢……」拔刀漢子聞聲站住,卻回頭怒沖沖地道:「這傢伙是存心來找我們麻煩的,我看八成就是副莊主關照要我們注意的那個人。」
  後一名漢子已走了過來,在寇英傑身前站定,抱了一下拳,說道:「請教朋友貴姓大名?」
  寇英傑點點頭道:「我姓寇,怎麼,這裡上山的人一定要通名報姓不成?」
  那漢子嘿嘿一笑,露出白森森一嘴牙齒,上下打量著寇英傑道:「那倒不必,寇朋友你大概是外鄉客吧,我們這裡是不招待外人的,寇朋友可有入莊的腰牌沒有。」
  寇英傑搖搖頭道:「沒有!」
  「那麼,你是來幹什麼的?」
  「看朋友來的。」
  「看誰?」
  「鄔大野!」
  那漢子愣了一下,哼道:「鄔莊主?」
  「那只是你們的稱呼。」
  「你看怎麼樣?」先時拔刀的漢子大聲道:「這小子竟敢直叫莊主的名字,不是存心來找碴兒的嗎?」嘴裡說著,這人足下一個搶撲之勢,已來到了寇英傑身前,掌中刀掄圓了,颼的一股刀風,真向著寇英傑當頭直劈了下來。
  對付這類角色,寇英傑簡直毫不在意。他一隻手還帶著馬韁,就在對方漢子手中這口刀眼看著即將落向腦門的一剎那,他右腕輕振,已自把手上的半截皮韁抖了起來,像是一條騰空而起的怪蛇,只一下,已纏在了這漢子手中刀鋒之上。緊接著寇英傑手勢輕起,皮韁一掙,已把那漢子手中鋼刀奪出了手,哧的一聲,空中劃出了匹練似的一道白光。
  這口刀足足飛出了十數丈外,哧的一聲,深深釘入對崖石壁之內,搖曳出一片動人心魄的寒光。
  持刀漢子是想一力奪刀,卻擋不住寇英傑加諸在馬韁上的力道,一隻右手登時虎口震裂,皮開肉翻,湧出了大股鮮血。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56:38

第19節

  按說,寇英傑既然現了身手,已足應使他們二人知難而退,偏偏,他們二人是鬼迷了心竅,那個後來上前的漢子,總算是旁觀者清,心裡存了幾分畏懼,見狀探手入囊,隨即向當空就手揮出一掌物件,即見空中「哧哧!」冒出了數縷帶狀白煙,緊接著發出了清脆的一陣爆響,炸開了十數團火花。
  不用說,這是一種特製的信號火彈。空山迴響,雖然並非是什麼強烈的爆炸物件,卻也聲驚四野,響徹雲霄。說時遲,那時快,也就在這漢子出手求救的同時,另外那名漢子,已怒嘯一聲,飛身直向著寇英傑撲了過來。顯然這人身手不弱,他雖然失去了手上鋼刀,卻依然不肯甘心示弱,隨著他騰空飛起的身子,卻用連環跺子腿的絕招,陡地飛起雙足,向著寇英傑面門前胸兩處要害上猛踢了過來。這一手要是拿來對付別人,確是夠得上威力。
  觀諸這漢子飛身下落,以及連環出腿之勢,確像是有高明傳授,尤其是下臨寇英傑出腿前一剎那的那一式旋身回轉。更見靈巧。
  這漢子當然知道寇英傑這個不速之客的厲害,雖然施展出連環踢腿,猶恐不能置對方於死地,是以,就在他雙腿一經踢出的同時,左手卻陡然向下拍出,直向寇英傑頂門上拍了下來。
  寇英傑原以為對方不過是個看門漢子,哪裡會有什麼傑出的功夫,待到這漢子掌腳相加的一刻,他才忽然覺悟到這人的身手不簡單。
  原來自從宇內二十四令三番兩次在寇英傑手上吃了大虧之後,消息傳來,白馬山莊方面自然有所警惕,那位副莊主智多星許鐸,更是大為緊張,特意的加了仔細,把手下最得力的所謂「七金剛」分別派出,安插在二處登山隘口,看守門戶。眼前這兩個黑衣漢子,一個叫黑心掌向七,也就是此刻向寇英傑出手的那個人,另一個是飛叉手柳元。
  他們二人今天是頭一天當班,想不到一上來就遇見了寇英傑這個厲害的主子。由於傳說中那個專給宇內二十四令過不去的奇人,是個貌相紅腫奇醜姓齊的漢子,與眼前寇英傑的翩翩風度大相逕庭,是以才會使得黑心掌向七上來掉以輕心,吃了大虧,從而也導致他接下來所以會施展如此凌厲的殺手。儘管如此,黑心掌向七卻仍然難望取勝,非但如此,甚至於他根本連寇英傑的身邊也難以接近。他手掌方自遞出的一剎那,陡然覺出一股奇寒氣息,由對方頭頂升起,自己已落下的身勢,宛若壓向一個極具彈力的氣墊上,將他身子硬生生的向上彈起來。
  情勢非僅僅如此,就在黑心掌向七大驚詫異的一刻,寇英傑手上的那半截馬韁已然再次抖起來。刷的一聲,恰如出穴之蛇,不偏不倚的已纏在了向七的一雙足踝之上。
  看上去較諸先前奪刀的情形並無二致,隨著寇英傑揚動的手腕,黑心掌向七肥大的身子陡地平空滾翻了出去。
  就算黑心掌向七練有橫練的功夫,也吃不住這般的重摔,嘩啦一聲,撞到了一根石筍上面,向七連一聲也沒有哼出來,登時昏死了過去。
  在整個的對敵過程裡,寇英傑非但不曾轉動過一下身子,甚至於連腳都不曾移動一下,倒是那匹馬被黑心掌向七落下的身子嚇了一跳,陡地人立前蹄,發出唏聿長嘯之聲,只是在寇英傑手勢力扣之下,很快的又趨於安靜。
  剩下的那個漢子,飛叉手柳元,卻是遠較他那個同伴機伶多了,見狀由不住陡吃一驚,足尖飛點不進反退,颼!退身丈許以外。「好小子,你敢情是不想活了!」嘴裡嚷著,一抬手,嗆啷一聲,已把身側一口魚鱗刀抽到了手上。
  飛叉手柳元鋼刀出手,卻是不敢進身,只把手中刀指向寇英傑,連聲冷笑著,現出副色厲內荏模樣,寇英傑卻是正眼也不瞧他一眼,只管拉馬向著門內大步走了進來。飛叉手柳元職責在身,見狀又不能不管,只急得怪叫一聲,硬著頭皮又撲了過來。
  寇英傑像是根本就沒把他放在心上,一徑拉馬而前,飛叉手柳元自身後猛的撲上來,摟頭一刀直砍下來,眼看著掌中刀已將砍到對方腦門之上,卻見寇英傑身子霍地向左側方微微一閃,柳元這一刀可就走了個空。不容他抽刀換勢,寇英傑的一隻左手已經遞了出去,不是打人,卻是抓刀。
  飛叉手柳元只覺刀身一震,已吃對方兩隻手指拿住了刀鋒,一股子冷流寒電,猝然間由刀身上逼了過來。柳元全身由不住打了個哆嗦,卻死勁的握刀不放。然而他卻並不能支持多久,緊接著他身子再一次的發出了顫抖,隨著寇英傑輕輕向外一個推進的勢子,全身筆直的向後倒了下去。立刻,他倒下去的身子就變得僵了,只是那把鋼刀,卻仍然直直的拿在手上。顯然,他已經死了。
  寇英傑的敵意已經完全顯示了出來,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已把黑心掌向七、飛叉手柳元擺平在地。當然他絕不會認為對方就此罷休。一念及此,即聽得一陣雲板之聲響徹雲霄,在這深谷大嶺,這種聲音更是其聲悠揚,震人耳鼓。在四谷回應,萬鳥高飛的當兒,白馬山莊的弟子,已經大舉出動來到。一切似乎早已為寇英傑料定,是以,他也就顯得那般平和,從容不迫。
  來人分為兩撥,一隊為數約在七八人之多的藍衣人,由左面撲下,另一撥灰衣人,卻是由右面撲下來,像是雙龍出海,在極為短暫快速的時間裡已經兩面包抄的來到眼前。
  寇英傑的那匹坐馬,驚嚇得連聲長嘶不已。卻無法脫開主人緊扣著的韁繩,只急得四蹄蹦跳,鞍轡齊鳴。
  藍、灰兩隊子來人,一經來到眼前,采左右包抄之勢,瞬息間已將寇英傑人馬圍在了正中。
  來人共為十六人,藍灰各半,每人都身著勁裝,一口閃電魚鱗刀斜背背後,左面肩上更閃著一面黑漆朱胎的強勁弩弓,肋下一撮白羽雕翎,襯托得十分出色。觀諸來人身手,更像是經過嚴格訓練,即以輕功而論,俱都當得上個中好手。
  寇英傑眼光一掃,心內已是雪亮,蓋因為眼前為數甚多的來人之中,居然連一張較為熟悉的臉都沒有。這可就證明了一點:這些人俱非白馬山莊原有之人。試以各人身手而論,顯然來自一個訓練極為嚴格機構,那麼捨宇內二十四令自無別家之可能了。
  好戲還在後頭呢!
  藍、灰兩色弟子包抄之勢一完成,震人耳鼓的雲板之聲陡的戛然而止。
  翠谷林梢,猛可裡飛出了兩片紅影。乍一入目,你會以為是兩隻碩大無比的巨鳥,只是緊接著你就看清了,那是兩個人。
  膽敢在峻峭的山勢林梢,施展如此輕功之人,的確是武林罕見。加以來人身上的那兩襲飄飄紅衣,猛看上去真如紅雲天降。快!好快的身法。百十丈峻嶺嵯巖,看上去只是轉瞬間事。面前紅影再閃,一雙身著鮮紅衣衫的漢子已來到了眼前站定。
  寇英傑不動聲色的打量面前二人,心中甚是納罕,敢情來者二人,顯然又是不曾見過的生臉。
  來者二人,由外表看上去年歲大約在三旬左右,奇怪的是兩者面容極相彷彿,凸眉凹目,兜風耳,一臉的精悍之氣,即使是素來未謀面,不知其底細的人,只憑第一眼判斷,也就可以猜出他們是一雙孿生兄弟。也許是兩個人長得太也酷似,酷似到難以令人分辨,是以造物者特意給他們留下了個顯明的記號。這個記號,顯示在他們雙方耳朵上,一個是右耳,一個是左耳,像是刀切的一般,各自缺少這麼一塊。
  二人各披著一領鮮紅的披風,內著墨綠色勁衣,右面那人背後十字形的交叉著一對骷髏錘,左邊那人卻是圍著一口緬刀。
  凡是宇內二十四令的人,斷斷不會不知道這雙怪人的底細。事實上這雙孿生兄弟,乃是目前最得總令主鐵海棠器重的一雙手下,二人還有個渾號——怒江雙童,使骷髏雙錘的名叫江天左,使刀的叫江天右。
  有關這雙孿生兄弟的傳說,江湖上卻是不多,他二人乃是鐵氏在苗疆採珠時,由敵對而結識,最後許以重酬而收服手下效命。
  這江氏兄弟二人原系出身漢化苗族,自幼即習會穿山入林的輕功絕技,後為苗疆異人青毛獸厲鐵衫收為門下,傳以絕技。
  至於青毛獸厲鐵衫這個老怪物,江湖上的傳說可就太多了,然而也只人云亦云而已,真正見過的人卻是不多。
  不過,這不多的幾個人當中,卻包括宇內二十四令的總令主鐵海棠在內。據說這兩個強者,曾經有過幾次邂逅,然後青毛獸厲鐵衫退隱苗疆,卻把一雙愛徒交給了鐵海棠。這當中隱藏著什麼秘情,局外人可就不得而知了。
  鐵海棠顯然對江氏兄弟極為器重,他二人方自歸順,立刻分派來到了白馬山莊,可見他對此山莊之重視。
  怒江雙童以超人之武技入效宇內二十四令,立時就顯現出此一勢力之更趨堅強。他二人似乎眼睛裡只有鐵海棠夫婦二人,其他各人皆不瞧在眼中,更加年初派到白馬山莊以來,飽食終日,無所事事,心中早已不耐寂寞。有幾次由於語言不當,還差一點與鄔大野起了衝突,幸賴副莊主智多星許鐸從中斡旋,才得相安無事。可是這怒江雙童狂妄無羈,野性難馴。全莊上下,無不對此二人心存警惕,不敢輕易招惹。
  寇英傑的來到,正是他二人夢寐所求,卻不知道這一次他們兩個卻是遇見了生平最厲害的對頭。
  兩個人幾乎是同時到達,飛星天墜般地落在了寇英傑身側左右。稱得上動如風,靜若松,那麼疾猛的勢子,說停即停,待到落地站定之後,稱得上一塵不驚,四隻眸子同時集中在寇英傑身上。背有骷髏雙錘的江天右霍地跨前一步,手指向寇英傑道:「小子,你竟敢闖山?給我拿下來。」
  兩名藍衣弟子聞令,各自大喝一聲,一縱身形,欺身前進,各伸右手,向著寇英傑的身上迅急的抓來。
  寇英傑自是不會把他們放在眼中,只見他身軀猝然向下一矮,兩名藍衣人的手勢落空。二弟子自不會就此罷休,各自喝叱一聲,改抓為拍,雙雙改向寇英傑肩頭上用力擊下。可是不知怎麼一來,寇英傑那只靈巧的手,卻搶先托在了右面藍衣弟子胯下,這名弟子根本還不知是怎麼回事,己被寇英傑抖手摔了出
  眼前地勢陡峻,正面是兩丈見寬的一條上山的石道,左右兩側,卻是籐蔓糾葛的懸崖絕壁。寇英傑這隨手一翻之力。竟使得那名弟子足足飛出兩丈以外,帶著淒厲的一聲慘叫,直向右面懸崖下直落下去。值此時時,寇英傑的另一隻手回拍在另一名藍衣弟子的後背,這名弟子也不比前一名弟子強多少,只聽見砰的一聲,聲如擊革,這名弟子猝然向前一衝,一頭撞在一棵合抱粗細的大樹幹上,雖不曾當場腦漿迸裂,卻也免不了七孔流血,頓時一命嗚呼。
  一舉手間,兩條人命。寇英傑雖然是從容出手,可是見者無不駭然動容,就連怒江雙童也不禁神色一變。
  這番舉止,更使得正待撲上的眾多弟子驀然為之止步,一個個面現驚容,再也不敢輕舉妄動。
  怒江雙童禁不住雙雙各自向後退了一步。
  驚異、憤怒、仇視,一股腦地齊集在他二人臉上,四隻眸子裡交熾的那般狠厲,更加的顯現出此二人的狂放不羈。打著生硬的漢語,江天右雙手微分道,「你們都退下去,這個人,讓我們來對付!」
  眾弟子眼看著來人這般身手,早已奪魂喪魄,巴不得江天左有此一說,頓時紛紛向後退開,改包圍為斷後之勢。紛紛站好了腳步,相繼把背後的一口電光玉鱗刀抽到了手中。
  寇英傑以重手連取兩人,下手不謂不毒。雖說是外表仍然顯現著一派斯文,只是那雙瞳子裡,顧盼之間,已難以掩飾積壓在內心的忿怒激情。
  江氏兄弟顯然已由對方的出手之勢,看出了寇英傑的卓然不群,是以也就顯現出難有的謹慎。兄弟二人嘰哩嘩啦的用苗語交談了幾句,倏地分散開來,避開了寇英傑正面之勢,各自向斜面偏鋒。
  寇英傑冷笑了一聲,仍然是不發一言。他轉過身子,從容不迫的把手中所牽的那匹馬繫好在樹上,這才回向江氏兄弟中的江天右。雖然他不能兼顧二人,一雙炯炯的目神,卻死死的盯在江天左身上。
  也許江氏兄弟的用心正在於此,是以,就在寇英傑目光集中在江天左身上的一剎那,另一面的江天右卻霍地向前跨進了一步。相對的,也就在江天右前跨的同時,江天左卻同時向後退了一步。
  一進一退,看似無奇,其實卻暗含著一步殺著。明智高明如寇英傑者,焉能不知其中的奧妙,他臉上微微帶出了一絲冷笑,那雙銳利的眸子,仍然盯在江天右身上:「足下看來不似華夏後裔,何以強自出頭,也來膛這趟混水!」話聲一落,甩肩擰首,銳利的一雙目光,倏地射向另一面的江天右身上,後者似乎原已待機而動,猝然為寇英傑看破了行藏,不得不中途打住,一副怒目凸睛,難以自己的表情。
  江天左把握著此一時機,快速的向前切了進去,起步勢子甚為怪異,只一抬腿已欺到了寇英傑左側方,右手乍出,一掌直向著寇英傑左肋上插了下去。
  寇英傑向外一擰步,身軀之快捷,有如飄風。
  江天左一掌探空,身子絕不停留,倏地點足而退,這時江天右卻由另一面切入,只見他雙手霍地舉起,一上一下同時向寇英傑胸腹上擊來。
  原來江氏兄弟本就擅以聯手攻擊,況乎又系孿生,自是心有靈犀,是以出手進退搭配得天衣無縫。
  隨著江天右擊出的手掌,寇英傑立刻就感覺出透過對方掌心,傳運出兩股罡勁的力道,直向自己丹田、日月兩處穴道上撞擊過來。寇英傑頓時就感覺出對方的大非尋常,他此番前來,原就打算不計一切後果,大力整頓師門,是以出手也就絕不留情。
  對方兄弟既然上來以厲害相加,說不得也叫他們嘗嘗厲害。寇英傑一念及此,江天右的雙掌,己如雷霆萬鈞之勢襲近身前,他陡然運吸真氣,身子霍地挺了一挺,只聽見「彭!彭!」兩聲,江天右的一雙手掌全數擊中。
  那只是極快的一瞬,令人驚訝的是,寇英傑並不曾如各人預期的那般倒下去,反之,那個出掌的江天右卻是吃了極大的苦頭。眾目睽睽之下,只見他的臉色倏地一陣大變,原本黃焦焦的面色突然漲得一片緋紅,瘦削的軀體,就似忽然為閃電所中那般地打了個急顫。隨著寇英傑平吐的掌勢,江天右身軀就像是斷了線的風箏般地飛了出去。
  總算他武功根底極為紮實,輕功尤其不弱,即使在外力加身的情況之下,亦能保持著不倒之勢。只見他就空取了一個疾滾猛翻之勢,卻把身子硬生生的定了下來,一股子怒血,箭也似的由他嘴裡噴出來。江天右雙手捧胸一連後退了幾步,噗通!坐了下來。
  值此同時,只聽得另一面的江天左發出了一聲怪嘯,身子打了個踉蹌,就像喝醉了酒似的足下一陣子的蹣跚,差一點跌倒在地。陡然間他再次發出了一聲厲嘯,瘦軀弓伸之間,箭矢也似地撲到了寇英傑身前。聲到人到,人到錘到。
  然而,他雷霆萬鈞的攻勢,卻受阻於寇英傑奇妙的一式手法。在所有人根本還不知是怎麼回事的當兒,江天左的兩錘已然落空。
  由於有了江天右的前次失敗經驗,江天左顯然對寇英傑存了十分謹慎。是以,就在他的錘勢方一失手之時,他的身子已經極為迅速地退了出來,一進一退快若飄風。
  寇英傑仍然站立在原來的位置上,紋風不動,一雙手掌緩緩地由前胸放下來。
  他只不過是比了一個姿式,卻又使得江天左狼狽敗退而走。
  江天右臉上現出極為驚嚇的表情,顯然面臨大敵。然而,他絕不甘心就此落敗服輸,況乎他心銜江天右的負傷之恨,更不會就此對寇英傑善罷干休。四隻眸子,有如磁石引針一般的對吸著,全場各人無不心懷驚恐。
  先時負傷的江天右,在一名藍衣弟子的攙扶之下,已經站了起來,他臉上充滿了驚悸,仇恨,顯現出一副不甘服輸的模樣,遂即用苗語與現場的江天左打了個招呼。然後,他改變了一下手上執刀的姿態,一口緬刀抖得畢直,雙手抱著,手持胸前,由他閃爍的目光忖度著他必有異動。漸漸地,他向右側偏了出去,同時左足向外邁出了一尺左右。
  寇英傑顯然已看出了先機,不覺冷笑道:「你想刀走中鋒,大可不必。」
  江天右頓時一窒,冷笑了一聲,掌中刀霍地向空中一舉,不知是他心裡的情怯,抑或是別有用心。這時,他那口緬刀又重複的變成了繞指鋼柔,隨著他轉動的手勢,發出了唏哩嘩啦足以擾人心神安寧的一陣碎響之聲,閃閃刀光,更像是陽光下破碎了的鏡面一般,交熾出一天的銀星,更有奪人目光之威!
  寇英傑看到這裡,不覺喟歎一聲道:「一點小小伎倆,又能奈我何!」
  江天右怪嘯一聲,足下一連向前踏進了三步,手中那口緬刀轉動更猛,發聲更大。
  寇英傑冷笑道:「我已看出了你的刀勢,你是不可能傷得了我的,不信你就試試。」話方出口,江天右大吼一聲,陡地欺身而前,在一片閃電般的刀光裡,掌中緬刀已向寇英傑當面捲到。
  這一手確是厲害!
  由於他的刀是精鐵所打鑄的軟刀,一經運施起來,滿天都是刀鋒寒光,簡直無從想像他所落刀的部位。
  寇英傑顯然已為他大蓬刀光所籠罩住。
  江天右端的不愧是刀中聖手,那大蓬刀光分明是他精沛內力所驅使而出的刀氣,旨在奪人心魄,擾人視覺,對方只稍存迷亂,冷森森的刀鋒即可乘隙而入,隨時取人性命於彈指之間。
  偏偏乎,他的對手卻是那般的冷靜,儘管被他大蓬刀光所籠罩住,卻並不曾顯現出絲毫驚慌神態。
  說時遲,那時快,在漫天刀光裡,只聽江天右怒嘯一聲,掌中緬刀忽然向下一沉,繞出了一圈光華,像是白綾子般的,直向寇英傑的頸項之上繞了過來。
  這一刻稱得上動人心魄!每個人都睜大了眸子,想像中寇英傑這一顆「六陽魁首」無論如何是難以保全,預期著鋒利的刀鋒之下,必將是鮮血怒濺,人頭飛天。
  然而,事情的發展,卻斷非如此。奔雷疾電的刀勢裡,只聽見「嗆啷啷!」一陣刀鳴之聲,隨即在那一天搖碎了的刀光寒星裡,江天右踉蹌著退身而出。
  大傢伙俱都由不住吃了一驚!他們簡直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只見那口緬刀竟然到了寇英傑手上。
  容不得江天右少緩須臾,寇英傑掌中刀勢一吐,雪亮的刀身,已經搭在了前者肩胛之上,江天右陡地就像石頭人一般的愕在了當場。
  現場各人目睹及此,更不禁面色大變,一時瞠目結舌,不知如何是好。
  江天右一時間面色鐵青,就算他是天大的英雄,在對方白刃加頸的一剎那,也不由他不為之膽戰心悸。
  「你……你不能殺我……」半天,他才結巴著說了這麼幾個字。
  寇英傑冷冷一笑道:「為什麼?」
  「因為……」江天右直著頸子道:「我們之間並沒有仇,你如果殺了我,這個仇可就……結大了。」
  寇英傑一笑道:「也罷,念在你們兄弟武功不弱的份兒上,我破格手下留情,你們報上名來。」
  江天右心裡一鬆,冷笑道:「江天右。」
  寇英傑目光一轉旁邊的江天左,道:「這麼說,他叫江天左了?」
  江天右哼了一聲道:「不錯。」他那雙眸子不停的在寇英傑身上轉著,冷冷地道:「你可否放下刀再說話?」
  寇英傑道:「有何不可。」刀光一閃,卻由江天右頭上閃過。
  江天右嚇得向下一縮,只覺得頭上一涼,禁不住打了個寒顫,等他站定之後,才發覺到頭上長髮已吃對方剃了個精光,頓時嚇得面無人色。
  寇英傑冷笑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憑你們兄弟這點本事就敢目空一切,為虎作倀,還差得太遠!」
  說話之間,只聞山上雲板聲再起,嶺巒間人影晃動,白馬山莊方面更不知又調集了多少人手。
  寇英傑輕歎一聲,搖頭道:「一群不知死活的東西。」說時目光一轉,隨即又盯在了江天右身上:「江朋友,這要勞你大駕送我上山了。」話聲出口,刀身微張,即有一股冷森森的白光陡地由刀上溢出,將江天右身子罩住。
  江天右本身是施刀的能手,見狀自是知道這種氣氣的厲害,只憑對方這一手,已非己所能望其項背,老實說,這等氣氣功力,他雖不擅施展,但師父青毛獸厲鐵衫卻是專攻此道的高手,十步之外取人首級有如探囊取物,卻是輕而易舉之事。有此一念,江天右頓時魂飛九天,在對方刀光襲體之下,哪裡敢輕舉妄動。
  寇英傑冷笑道:「怎麼樣,江朋友你不答應?」
  江天右自忖功力較諸對方相差太遠,在對方氣氣罩體之下更不敢不聽指使,當下無可奈何的歎息道:「好吧。只是,你休想逃得開白馬山莊。」
  寇英傑一笑道:「你說錯了,白馬山莊乃是我師門故居,我這次回來,打算久居,還沒有離開的念頭。」說罷目光轉向一旁的江天右道:「這位江朋友,勞駕你給我牽著馬,行麼?」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56:54

  江天右眼看著自己兄弟落在對方手上,二人原系孿生,心脈相關,早已無計可施,諦聽之下,只得依言牽馬到手。
  寇英傑身子邁前數步,以刀尖指向江天右身後道:「我們走吧。」
  當下即由江氏兄弟一前一後的陪同著他步上山崗。
  由此至山莊正門,沿途皆可見到白馬山莊的來人,這些人雖系響應緊急宣召而來,只是眼看著江氏兄弟這般模樣,卻也不敢貿然上前阻擾。
  寇英傑在江氏兄弟這般陪侍之下,隨即大刺刺的步入了白馬山莊大門,向著正中宏偉的石樓大廳行進。來到巍峨的大廳正前方,打量著這片先師留下的宏偉基業,寇英傑內心不勝感慨。再想到兩位師兄的迫害以及小師妹的無情,他的心頓時像是著了一層冰般的寒冷。
  人群裡畢竟還有幾張臉是他所熟悉的,這些人乍然發覺到他的來臨,無不面現驚訝,自有人快速飛報。
  寇英傑將手中緬刀擲落在地,才發覺到江氏兄弟已經逃開,他冷冷一笑,正待向大廳步入,卻見兩扇宏偉大門霍地敞開來,一個黑瘦紫袍老者,同著一雙銀衣少年,由廳內大步踏出。
  寇英傑原待踏入的腳步,頓時站住,卻見一老二少須臾來到面前。
  三個人對於寇英傑來說,都是生臉,只見老者約在六旬上下,黑面無須,一雙瞳子,深深陷入,炯炯有光,濃眉勾鼻,唇紅如火,所著紫衣,質地極為華麗,一望即知必是對方首腦人物。陪侍在此人身後的兩個銀衣少年,束髮緊腰,長身昂立,儀表倜儻不凡,觀其行進中手眼身步,當可猜知身手必有可觀。老少三人,一時之間已來到了寇英傑的面前。
  紫衣老者站定之後,呵呵一笑,舉抱雙拳道:「足下敢莫是寇英傑少俠麼?」
  寇英傑冷冷一哂,道:「不才正是。足下何人?」
  紫衣老者微微一笑,說道:「失敬,失敬,老夫許鐸,蒙鄔莊主錯愛,委為本莊副莊主職司。」
  「原來你就是許鐸?」寇英傑臉上現出一片怒容:「久仰大名!」
  「哪裡!哪裡!」這位有「智多星」之稱的副莊主許鐸呵呵笑道:「老夫接職之初,即由莊主嘴裡聽到寇少俠大名,對少俠風采更是心儀已久,今日一見,何幸如之,更是較諸傳聞猶有過之,幸會,幸會!來來來,這裡不是待客的地方,寇少俠裡面請坐。」
  寇英傑臉色一寒道:「許老兄這話可就說錯了,在下此來卻是不敢以客人自居。」
  許鐸微微一怔,隨即明白了對方的言中之意:「哈哈……說的是,說的是!老夫顯系口不擇言,言多有失。少俠請!」言罷閃身讓開。
  寇英傑大步向廳內步入,只見大廳內一套金漆太師椅陳設得極具氣派,四壁上懸掛著大幅的潑墨山水字畫,以及若干古玩玉器,爐鼎劍戟,琳琅滿目,交織出一派強烈的富貴豪華氣派。正中壁上,更懸有一方灑金巨匾,上書「白馬山莊」四字,寫得大氣磅礡,尤見功力,落款處注有:「乙亥年,鐵海棠書」幾個字樣。
  寇英傑看在眼睛裡,心裡老大的不是滋味,一想到先師畢生基業,死後竟然落到了仇人之後,更是五內如焚,然而他畢竟是來了,一切的仇恨,點點滴滴都將要與對方算個清楚。把這一切看在眼睛裡,寇英傑卻又視同未睹。
  前文亦曾敘及,這座正中大廳,乃是六邊形狀,每一面牆皆開有一扇門扉,遙對著一幢石樓,合為六外一中之式。寇英傑當年押運郭白雲靈體來此時候,這座大廳一度曾改為靈堂,郭白雲的靈柩即陳設在大廳之中。也正是在這座大廳裡,他曾抗拒過鐵海棠的無敵功力,受盡了難堪之境,乍一思及,猶不禁熱血沸騰,真恨不能立刻與鐵海棠再次遭遇,就在眼前決一勝負。
  智多星許鐸就在他對面落座,一雙銀衣少年,卻侍立在他身後左右,看來是屬於他的近身侍衛。
  另外在六扇門扉兩側,各仁立著一雙金衣弟子,每人肋下皆佩掛著一把闊口長柄的雪花斧。
  這一切不啻說明了,今日的白馬山莊斷斷乎不再是昔日的白馬山莊了。鐵海棠不惜巨資,廣置人事,把它裝置得金碧輝煌,固若金湯,其用心實系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兩個窈窕俏麗的紅衣少女,各托著托盤,由正樓螺旋長梯姍姍步下,獻上了香茗點心,請安退回。
  許鐸嘿嘿一笑道:「少俠請先用些茶點,老夫差人為少俠在迎賓閣準備住處。」
  寇英傑道:「且慢!」
  許鐸道:「少俠還有什麼囑咐?」
  寇英傑冷笑道:「鄔莊主怎不見出來?」
  許鐸笑道:「莊主適因有事,不在莊內。不過少俠大名,已屢次聽他提及……」
  「他說些什麼?」
  「莊主說,」許鐸輕呷了一口香茗,微笑道:「寇少俠乃系他同門師弟,此番返回,必已學成師門絕技,特囑老夫要好好接待!」
  寇英傑冷笑道:「這麼說,在下此番轉回,卻早已在鄔師兄意料之中了?」
  「然!」許鐸放下手上蓋碗道:「我們算計著少俠你早該來了。」說到這裡,他又發出了一陣子笑聲,那雙深邃的眸子微微閉起,露出一線目光。
  寇英傑陡然警覺到這個許鐸端的是一個莫測高深的人物,不禁對他下意識提高了警覺。
  智多星許鐸笑聲一頓,又道:「莊主說到昔日因不明白寇少俠真實身份來意,曾對少俠多有誤解,幾至同室操戈,及今思之,甚感後悔,他今日盼,明日想,只想著少俠你能早日返回,共同致力於本莊建樹,以使白馬門武功,光炫武林,今日少俠總算倦鳥知返,此一偉大構想,料必不日亦可實現了!」一席話說的確是冠冕堂皇,寇英傑卻不為所動。聆聽之下,他冷冷笑道:「這件事我自有主張,本莊之事在下更是義不容辭,足下如果沒有別的什麼話說,在下想此刻就到迎賓閣去了。」
  智多星許鐸怔了一下,站起來笑道:「那麼由老夫親自送少俠去吧。」
  寇英傑抱拳道:「有勞!」隨即向廳外步出。
  許鐸與寇英傑一路來到了迎賓閣前,兩名銀衣少年,左右緊隨在許鐸身後,寸步不離。
  迎賓閣前桃花開得一片爛紅,幾枚老梅尚未凋謝,桃紅梅白,相映成趣。
  這裡原本是寇英傑舊居之處,不禁觸景生情。猶記得當年護靈來此,正是下榻這裡,歲月匆匆,來去三載,及今舊地重臨,人事顯然全非,以今日之重任抱負較之昔日之一身孤獨,更令人輒生回溯,而興尖餿滄海桑田之悲懷。
  靜靜的院落裡,不見一個行人。春風拂處,桃紅亂顫,落英繽紛。只見畫樓一角,別具一番氣勢,耳邊聞及猿啼一聲,見大小數猿呼嘯著踏枝穿林而前,為首一隻蒼猿,竟是不懼生人,正視寇英傑等一行人甚久,才又呼嘯一聲,率眾猿踏行桃枝而去。轉瞬之間,已出入後嶺深淵,寇英傑一時間幾有出神之感。
  等到回神再看迎賓閣,便如瓊瑤仙府,放眼白馬山莊之星樓對座,畫棟雕樑,幾同九天玄宮,如此遼闊輝煌建築,不啻人間仙境,情不由己的乃對當初發思手建此巍峨建築之先師郭白雲,憑生出無比崇高敬意。如此美好之本門基業,更何甘轉落仇人之手?一念及此,寇英傑真有置身冰炭之感。
  身邊響起了寶劍出鞘的兩聲龍吟,兩口長劍已分別指向寇英傑身形前後,寇英傑驀地一驚。瞠目看時,才警覺到自己的一時失察,竟吃那兩個銀衣少年攻進了身側。
  就二少年劍身出勢,分明是一流身手,最稱厲害的是二銀衣少年竟然看出了寇英傑的不容近身,乃在其發思俄頃之間,側身攻入,雙劍乍出,已攻破了寇英傑第一層感應氣圈。
  以此刻而論,兩口長劍顯然己著了先機.一指前心步廊,一穿後脊志堂,就雙劍出法而論,這兩劍堪稱得上是極流身手,簡直無隙可剔。
  寇英傑不禁大大地吃了一驚!須知象寇英傑這類神奇身手,更難受控於人,如何竟容得一雙少年上來制了先機,誠是不可思議之事。以他身負之卓然神技,自詡之高,不啻是奇恥大辱一件,雖慣以養性,亦不禁一時驚惶失措,怒容滿面。
  對付猝然加身之危難,沉心凝固、以靜觀變似是不二之法門。寇英傑在一驚之下,卻又突地穩住了陣腳,那雙蘊涵著奇光異采的眸子,卻向著一旁智多星許鐸逼視過去。
  許鐸似乎對二銀衣少年上來出劍之勢,極表讚許滿意,不覺發出了呵呵笑聲,頻頻撫掌稱快。
  寇英傑運用真力嚴密的防範著四周,在他真力四溢的感應圈內,只要有少許異動,他即可得悉於事發之先。他顯然已失了先機,被敵人攻入內層氣圈,卻不敢再存絲毫疏忽,只是那種超然強者的風範,卻猶能使他臨危不亂,處變不驚。寇英傑的目光,已顯示了他強烈的頡頑之意,這種氣勢逼迫著許鐸,不容他不作一番自圓其說。
  許鐸冷冷笑道:「寇少俠,我們沒有別的意思,久仰你武功出眾,我這兩個手下,一時手癢,不知天高地厚,要與你過過招,請你賜教!閣下用不著客氣,只管出手,嚴予懲制就是。」這番話明像是印證招法,其實卻暗含著顯著的殺機,大有得手不讓人,而欲將寇英傑置之死地心意。
  寇英傑豈能不明白對方歹毒心意,當下冷笑了一聲,說道:「恭敬不如從命,寇英傑開罪了。」話方出口,不容他手握劍把,那雙銀衣少年陡地挺劍疾刺過來,兩口劍一前一後,鋒鏑相向,由於二少年內力長時貫注,劍光大盛。這一式聯手對擊,更似彼此真力相收,劍氣互相連貫,隨著遞出的劍勢,二少年身子更如同燕子般地穿起來,形成雙劍合一之勢。寇英傑萬萬料不到兩名少年弟子,竟然有如此身手,心中極為驚異,驚心之下決計要給對方一個厲害。就在兩口劍劍尖相對出擊的一瞬間,寇英傑竟然施展出一手罕見的錯骨移軀之術,在一陣卡卡骨響之中,由骨盤而上,整個上半截軀體,陡地向右錯開了半尺有餘,眼前「嗆啷!」一聲大響,兩口長劍絞在了一塊。
  二銀衣少年身手端的不惡,在快速的一個疾滾盤翻之下,一上一下雙雙竄了出去。
  眼前出手之勢,快若電光石火,一發即收,如野雲震飛,去留無痕,等到二人落定之後,顯然又是另一番形勢:二銀衣少年己被拒於丈許以外,先前所佔盡的優勢,已經全部失去。二少年神色頓時為之一變。
  寇英傑手握劍把,顯然還不曾出劍,他面色沉著,分明已經為二人所激怒,卻仍然抱定以靜制動之機,等候著他二人的再一次出手。
  二銀衣少年先是面現驚惶,繼而站定不動,像是運思凝神,又像是在側耳傾聽著什麼。
  畫樓一角,軒窗半敞,在飄揚起伏的一襲紗幔之後,隱約現出一個疊螺髮式宮妝美婦人的半截身軀,那美婦人隔著輕輕羅紗,居高臨下的注視著。只見她嚶唇輕啟,吐聲如縷,顯然,這婦人正自以傳音入密的極上內功,對場子裡的一雙銀衣少年進行指示。
  其實包括接引寇英傑來此,以至二少年的出手方式,甚至於眼前這宮妝美婦人的隱約現身,一切都經過事先的安置,目的即在於狙殺寇英傑這個人於神機妙算之中。
  只是這次神機妙算,顯然並不奏功,是以那宮妝美婦人不得不再次賜以機示。
  在她傳音入密的一番指示之下,兩個銀衣少年又開始了第二次的出手準備。但見他二人身形團團圍繞著寇英傑居中的身子轉動不休,在一陣快速的疾奔快轉之後,驀地停住不動,兩口長劍一舉一平,二少年身子更是一蹲一立,看起來這將擊出的一式,更具不凡之勢。
  寇英傑打量著二銀衣少年,禁不住暗自讚賞,心忖莫怪乎宇內二十四令竟能坐大如此,狂傲四海,原來門下竟有此等傑出弟子,誠是不可令人輕視!其實他又哪裡知道,這兩名銀衣少年,乃系鐵海棠座前最蒙垂愛的四名「銀心童子」之二,平素武功得自鐵氏夫婦親自調教,出入相隨,視同己出。以其武功論,即較諸幫內同流高手,亦不遜色,況乎再得暗中指示,自是更加不同凡響。
  紗幔輕啟,美婦人嘴皮輕動了一下,一雙銀衣少年,即在此時發出了猛烈的攻勢。卻見蹲著的那名銀衣少年霍地快穿而起,掌中劍轉幻出一天銀光,泰山壓頂般的直向寇英傑當頭壓下來,另一名少年,卻陡地旋身而進,一片劍光,由地面旋起,攻向寇英傑的下盤,一上一下,兩片劍光彙集成凌厲的殺著,確實猛銳不可一世。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上下劍光加身的一剎那,陡然間現場閃出了一道明亮刺目的光華,這道光華的出現,有如穹空電閃,長虹經天。寶劍出鞘,畢竟不同於一般。
  在兩聲極為清脆的接觸裡,隨著寇英傑揮出的劍勢,一雙銀衣少年已無能再守護著陣腳,雙雙仰身跌了出去。
  這一手劍式之妙,在於寇英傑那種魚龍變化的身法,至於他收縮轉動的軀體如何能避開兩個銀衣少年所幻化交迫的劍勢,確是大堪玩味!
  非但是當事者的一雙銀衣少年弄不清楚,就連一旁仁立旁觀的智多星許鐸也看得眼花繚亂,驚嚇得瞠目結舌,一時為之黯然。倒是樓角紗幔後那個半隱的宮妝美婦人看出了訣竅,她的驚異,顯然並不在許鐸之下,此時此刻,再想傳聲招呼兩個銀衣少年,已是不及。她霍地自窗前站起來,卻又發出一聲歎息,緩緩地坐下來。現場的一切,不過在她起立又坐下的同時,已有了出乎意料的變化。
  兩個銀衣少年,雙雙伏屍在地,一個僕身臥倒,一個仰面朝天。奇怪的是他們兩個人身上,都難以看出顯著的傷勢,甚至於他們的身上看不見一點血漬。
  嘴角帶起一抹微笑,寇英傑緩緩將長劍收落鞘裡。忽然間,他騰身躍起,直向著畫樓一角掠去。卻與他不差先後,那個隱藏在紗幔之後的宮妝美人,也已縱身而起,銀龍穿塔似的自另一面穿窗而出,一入一出,先之於頃刻毫釐之間。
  寇英傑仁立在樓角間內,四下看了一眼,只見紗幔翻飛,哪裡還有什麼人跡。房間裡飄著淡淡的一抹殘香,那味兒,像是來自婦人發鬟鬢梢,倒不禁使他微微一驚。他緩緩走向窗前,發覺到臨窗而置的一張坐椅,椅墊上猶有餘溫,這一切無寧已說明了一切。
  寇英傑冷冷一笑,隨即飄身而出,仍然落在了現場原地,在那裡站著不勝氣餒沮喪的許鐸。
  站立在一雙銀衣少年面前的許鐸,看上去似乎精銳盡失,他緩緩蹲下身子來,把地下的那個銀衣少年身子翻過來,一抹鮮血由銀衣少年嘴裡淌出來,不過轉瞬之間,這少年屍身已是冰涼。許鐸沉著臉再走到另一少年身前,情形亦復如此。最後他落寞的站起來,用懷疑驚懼的目神盯向寇英傑,似乎在向他追尋答案。
  「你是想明白他二人何以致死,是麼?」
  許鐸失神的點了一下頭。
  「即使我告訴你,你也不會明白的。」寇英傑微微冷笑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個世界上,不為你所知的玄奧武功畢竟是太多了!」
  許鐸怔了一下,隨即輕輕點了點頭,不再追問。
  寇英傑冷冷地道:「我生平最恨為人暗算,這兩個人的出手,顯然是你們事先的安排,只是遺憾的是,我未能立刻找到那個謀殺我的正凶。」說到這裡,他眸子抬起,向著畫樓一角看了一眼。
  許鐸顯然已震撼於寇英傑神出鬼沒的武功,再也不敢輕舉妄動。半天,他才苦笑道:「這兩個少年,並非是老夫手下弟子,他們是鐵令主身前最蒙垂愛的兩名銀心童子,寇少俠如今殺了他二人,只怕與鐵氏已結下了不可化解的仇恨,依老夫所見,實在是不智得很!」
  寇英傑一笑道:「原來如此,許兄你這話可就說錯了,想我寇英傑一介凡夫,果能蒙鐵氏夫婦貴人垂青,上門賜見,該是何等榮幸之事!此事因為我夢寐所求而不可得耳,許兄如能代陳此情,實在感激不盡!」
  智多星許鐸嘿嘿一笑,道:「好說,老夫定不會令少俠失望,請進去休息吧!」
  二人步入了迎賓閣。
  寇英傑的住處早已準備好了,是一間漂亮清靜的樓房,一面是寬廣的樓台,另一面卻遙對著巍巍青山,確是一個休憩的好居處。
  智多星許鐸似乎懷有滿腹心事,不欲在此久留,虛言搪塞了幾句就托詞離開。
  許鐸來到了北星樓正樓一間暖閣門外.一個身著桃紅色上衣的長身少女,佇候在那裡。那少女年在十丸、二十之間,柳眉杏眼,嚶口瑤鼻,出落得十分標緻,只是此刻看上去,一雙眼圈兒略呈紅暈,像是哭過的樣子,許鐸趕上一步,抱拳說道:「戰姑娘久等了!」
  她是鐵夫人沈傲霜跟前最得力的一個女弟子,「玉燕子」戰丕芝。雖然跟隨沈傲霜不及一年,但是甚得鐵氏夫婦疼愛,那是因為她是沈傲霜娘家的一門近親,武功本來就不錯,鐵夫人只稍加指點,已成大器,如今是鐵夫人懷中的一塊美玉,疼愛得了不得,當她是女兒、弟子、心腹人……走到哪裡也捨不得丟下,她們有時候真像是母女一般的親切。「副莊主來了,」戰姑娘上前一步,小聲道:「夫人正在生氣呢!」
  「哦,」許鐸點點頭苦笑道:「我知道,請為我通稟一聲,說我求見。」
  戰姑娘點點頭道:「我知道……」象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小聲道:「聽說銀心兄弟兩個已經遭了毒手,都……」眼睛一紅,差一點淌下了眼淚。
  許鐸愕了一下,這才知道她所以傷心的原因。
  「已經死了?」
  許鐸重重歎了口氣,無可奈何的道:「是的,姑娘你也聽說了?」
  「是夫人說的。這會子,她獨自個在房子裡難受呢!」一面說,她掏出一塊小手絹抹了一下眼淚,恨恨的道:「這個姓寇的,早晚我要會一會他,要不是夫人不許我輕舉妄動,我現在就去找他!」
  許鐸陰沉沉地笑了一下道:「夫人說的對,何必急於一時呢!他既然已經住下了,還怕他插翅飛了!」
  房間裡,傳出了鐵夫人的聲音:「誰在說話?」
  「是我。」許鐸躬身抱拳道:「卑職許鐸。」
  「進來說話。」
  「是!」許鐸恭敬答應一聲,扭臉看向戰丕芝。戰丕芝這才撩開軟簾,帶領著他走了進去。
  穿過了一道鋪有軟紅地氈的樓廊,來到了那間西暖閣裡。鐵夫人沈傲霜正在房裡插著梅花,雪白的一雙玉手剪弄著斑斕的梅枝,朵朵紅梅顯現著欺雪傲霜的清艷,拿在她手裡,美人香花相互映襯,卻又似有一種說不出的寧靜感覺。
  許鐸抱拳行禮道:「卑職許鐸,參見夫人。」
  「你坐下說話。」聲音裡顯示著一種無比的冷。
  許鐸答應著,在旁邊的一個冷座上坐了下來。
  沈傲霜依然在插弄著手裡的梅花,把清理後的梅枝,一枝枝的插在一隻五彩斑斕的古瓶裡。她越是外表不著絲毫痕跡,許鐸越是提心吊膽,他深知這位女主人的脾氣,素來是不把喜怒哀樂形諸於面,外表越平靜心裡越是怒潮起伏。是以,到後來他確是連正眼也不敢瞧她一眼。
  一枝枝的梅花,紅白相襯的插在古瓶裡,鐵夫人退後一步,細細的端詳著,偏過頭看向戰丕芝道:「你看怎麼樣?」
  戰丕芝點點頭道:「好看!」
  「拿開去。」
  「是。」戰丕芝答應著,把瓶子拿到一邊圓几上放好。卻向著一旁座頭上的許鐸遞了個眼色。
  許鐸明白,戰姑娘這個眼色分明是要他小心留意。
  果然沈傲霜怪罪了下來:「許鐸,你可知罪?」一面說著話,沈傲霜緩緩地轉過身子來,卻把一雙無比冷峻的眼神,盯在了許鐸臉上。
  「夫人……」許鐸先是一驚,緊接著黑黝的臉上,作出了一種狡黠與尷尬的表情。
  「你怎麼不說話?你難道還不明白我的意思?」
  許鐸欠身抱拳道:「卑職愚昧,請夫人明示!」
  沈傲霜冷冷哼了一聲,一雙妙目睇著他:「怪不得人家都叫你智多星,今天看起來,你可真是一個老狐狸,因為你的不合作,使得小三小四他們兩個雙雙斃命。人死不能復生,這個錯兒,許副莊主,我看你在我和總令主跟前又將怎麼交待?」
  這番話說得許鐸打了個哆嗦,倏地由座位上站起來:「卑職該死。」
  「你的確該死!」
  「這……」許鐸垂下頭道:「夫人傳音過遲,等到卑職正待依旨出手時,已是措手不及,請夫人明鑒。」
  沈傲霜冷笑了一聲,白皙的臉上顯現出一副冷漠,慢吞吞的道:「你說的倒也是實話,若非如此,此刻我豈能饒得過你!」
  許鐸頓時心裡為之一鬆,道:「是。夫人明察!」
  「只是,」沈傲霜冷峻的道:「話雖如此,那時雖是晚了一步,你如出手,仍可保全他二人之一,如果運機得當,求勝固然是無望,保全他二人性命,卻是有餘,你為什麼臨機觀望?」
  「夫人!」許鐸苦笑道:「當時情形並不如夫人說的這麼樣!」
  「怎麼,你說清楚。」
  「是!」許鐸搖搖頭歎息一聲道:「夫人居高臨下,只見現場形態而不見現場情勢,卑職身處現場,是以卻能親身體驗,這個寇英傑武功絕非等閒,卑職知彼知己,卻是不能貿然出手。」
  沈傲霜凝思了一下,微微點點頭。她是一個明辨是非,十分冷靜的人,許鐸的話說得不無道理,這一點倒是她沒有想到的:「那麼,現場的情勢又是怎麼樣呢?」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57:12

  「以卑職所見,」許鐸沉思著道:「這個寇英傑顯然練有一種奇怪的異功。」
  「這話怎麼說?什麼異功?」
  「卑職愚昧!」許鐸一面尋思著,黝黑的臉膛上顯現著一番希罕:「那是一種十分奇怪的功力……在他站定之時,環身四周,有一層莫大的阻力,如無適當進身之機,簡直是難以靠近。」
  沈傲霜微微點頭道:「這就是所謂的護身潛力,以他年歲,有此等功力,顯然不容易了。不過,武林中能具有這般功力的人已不在少數,你又何以為怪?」
  「夫人,情形並非如此,」許鐸道:「這個寇英傑所具有的護身潛力,絕非是一般人所具有的那種功力。」
  話聲方自一落,猛可裡,一股凌人的無形勁道傳過來。
  許鐸猝然一驚,倏地站起身來,驚呼道:「啊!」
  沈傲霜那雙精芒四射的眸子注定著他,嬌軀緩緩的自位子站起來。
  顯然,那陣無形的潛力,正是由她身上所傳出來。
  許鐸忽然明白了她的用心。
  「許副莊主!」沈傲霜冷笑著道:「是這種感覺麼?」嘴裡說著,足下又向前踏進一步。立刻,這間閣室內,即充滿了那種勁道。許鐸只覺得像是一面無形的力牆,緩緩的向自己身上逼迫過來,禁不住向後面退了一步。
  沈傲霜的臉色異常的冷,她似乎極欲要得到一個答案:「你說!寇英傑的那種功力,可是這樣?莫非比我還強麼?」說話時,她不覺身子又向前踏進了半步。一時之間內力大增,四面窗扇顯然由於力道的向外擴張,而發出了一陣喳喳聲。「說!」她冷笑著道:「他可否是我的敵手?」
  許鐸被逼得節節後退,運功小心防範著,深怕她會陡然向自己發難,情勢所迫,由是不假思索的道:「萬萬不是夫人對手……萬萬不是……」
  沈傲霜冷峻的臉頰上,才似有了一絲笑容,雙肩輕輕向後一聳,發自體內的潛力全數撤回,房間內頓時恢復了原有的輕鬆。
  沈傲霜緩緩地坐下來,道:「這個姓寇的,曾是我手下的敗將,若非是小薇存心庇護,早已被我擒住,後來隨總令主來到這裡,又見到了他,那一次原可將他殺死,卻又因為他一番愚忠,乃使我夫婦手下不忍!」說到這裡,輕歎一聲道:「……這可真是士別三日,刮目相看了,想不到短短兩年多不見,他竟然挾奇技重回師門,竟然公然與我們宇內二十四令為敵,哼……他的膽子可真是不小!」
  許鐸原是想將寇英傑的厲害刻意形容一下,見這位夫人如此量窄,容不得別人半個好字,到嘴的話又復吞到肚子裡。
  其實沈傲霜何嘗又沒有自知之明,如果她自忖有絕對勝過寇英傑的把握,她也就不會眼見手下兩個愛徒慘死在寇英傑手下,聽令其屍橫就地,而不即時插手代其復仇了。像他們這類自視極高的武林頂尖兒人物,是不會輕易出手去對付某一個人的,即使在萬不得已非出手不可的時候,一定要把對方底細摸得十分清楚才可,如果所面臨的敵人,是所謂的大敵,那就是更須謹慎小心。
  寇英傑如今的份量,已足可當之為大敵了!
  沈傲霜之來白馬山莊,原是偶然興至,卻沒有想到竟會意外的捲入到這個事件漩渦裡,其勢應無坐視不管之理,也只好攬為己任了。她絕非是一個尋常女子,即使撇開她那一身出神入化的驚人武技不談,以其素日為人論,也稱得上精細謹慎,事無鉅細,一入思維無不條縷分明。是以,對於寇英傑這個目前炙手可熱的人物,她也就更不會失之於草率。
  「我還有一件事不解。」
  「夫人請說!」
  沈傲霜冷冷道:「鄔莊主可在莊子裡?」
  「在!」許鐸道:「在日月宮練習如意掌力。」
  沈傲霜道:「你看著他了?」
  「看著了。」
  「哼!」沈傲霜道:「既然如此,他師弟來,何以不見他出來周旋應付一番?平白令本門弟子傷亡!」
  許鐸冷森森笑了一下道:「夫人所說,也正是卑職心中所想,鄔莊主這番鎮定,顯然有些超越常情,他似乎對寇英傑多少還有些舊日情誼。」
  沈傲霜秀眉輕揚,似甚嗔怒,可是緊接著,卻又收斂了那副氣色。「不!」她搖搖頭道:「據我所知,他們師兄弟三個人都勾心鬥角,不合得很,尤其是這個寇英傑,更是他眼中釘,肉中刺。」
  許鐸怔了一下道:「可是,為什麼他卻不出來,反倒假稱他不在莊子裡?」
  「這必然有他的道理!」沈傲霜冷笑道:「這正是鄔大野向本幫表現的最佳時機,他是無論如何推不掉這個擔子的。再說他自練如意掌之後,功力精進,總令主對他期望至殷,這個人絕非如你所想那麼簡單。許副莊主,你千萬不可對他心懷輕視,遭致他對你的敵意,否則以後就不好在這個莊子裡辦事了。」
  智多星許鐸暗裡打了個哆嗦,心忖著:好精明的女人,你只不過來到本莊數日,竟然已看出了我的用心。一時好不佩服!當下躬身抱拳,說道:「夫人多慮,卑職不敢!」
  「這只是我心裡這麼猜想罷了,沒有最好。」沈傲霜輕歎了一聲道:「再怎麼說。你總是我們自己人,這也是我和總令主為什麼對你特別栽培的道理。」
  許鐸道:「卑職知道,卑職不會忘記夫人與總令主的一番好意!」
  沈傲霜點點頭道:「我雖然才來了幾天,可是卻看出鄔大野是個野心極重的人,他似乎對你百般順服,謙虛得有些異乎情理,你可覺得?」
  許鐸點頭道,「卑職知道。」
  「為什麼?」
  「那是因為,他知道卑職是總座夫婦身邊的人!」
  「這只是原因之一罷了。」
  「夫人……莫非你以為還有些什麼別的原因?」
  「這個……」沈傲霜冷冷的道:「當然有別的原因,眼前這個姓寇的,就是明顯的原因之一。」
  許鐸道:「夫人的意思,莫非鄔大野是要借本幫之力來……」
  「當然有這個意思。」沈傲霜微微一笑道:「不過在這一方面來說,我們意見是一致的,所以樂得與他合作。」
  許鐸哼了一聲,道:「鄔大野這個人正如夫人所說,確實不大簡單,從今天起,卑職是要特別對他加以留意才對,只是眼前這個寇英傑的到來,對白馬山莊的威脅太大,夫人依你看……」
  沈傲霜冷冷一笑道:「我既然授意你把他安置在迎賓閣,自然有我的用心,不過我倒想先聽聽鄔莊主的意見,然後再決定。」
  許鐸站起來道,「卑職這就去請他來。」
  「不必,」沈傲霜搖搖頭道:「寇英傑來白馬山莊他焉能不知?你用不著去請他,他也一定會來這裡的。」話聲到此,她神色微微一凝:「說曹操,曹操就到,他果然來了。」
  玉燕子戰丕芝身形微閃,疾電也似地縱了出去。她身子方一落下,只覺得面前人影乍閃,一個身披黑羽大氅的中年武士已站在廊前,這人正是妙手崑崙鄔大野。
  玉燕子戰丕芝啊了一聲道:「鄔莊主來了。」隨即上前見禮。
  鄔大野抱拳還禮之後,十分謙虛的道:「戰姑娘好!鐵夫人可在?」
  「在!」戰丕芝道:「夫人正等著你呢,快請進吧。」
  鄔大野告了擾,遂即與戰丕芝同向閣室步入。
  玉燕子戰丕芝先行進入,隨即傳言道:「夫人有請。」鄔大野這才繞向正門步入。
  沈傲霜站起來道:「你來得正好,要不然我也正打算叫丕芝去請你呢。」
  鄔大野抱拳道:「卑職理當來此向夫人問安!」一眼看見側座的智多星許鐸,抱拳一笑道:「許兄也在。」
  許鐸忙即站起,躬身叫了聲:「莊主!」
  沈傲霜微笑道:「都坐下說話。」各人隨即落座。
  鄔大野抱拳道:「夫人見召,敢問何事差遣?」
  沈傲霜微笑道:「莊子裡的事情,你應該比我清楚,莫非還要問我?」
  鄔大野點頭道:「這麼說,料必是為寇英傑的事了?」
  沈傲霜道:「不錯,姓寇的與你誼屬同門,這一次來,顯然心懷叵測,我倒想要先聽聽你的意見!」
  鄔大野沉思了一下,正要答話,智多星許鐸卻在一旁答話道:「莊王適才在日月宮練習掌功,也許還不知道,那個姓寇的可又闖了大禍了!」
  鄔大野苦笑道:「就是為了這件事,我才特地來到夫人下榻行館,面向夫人請罪!」
  沈傲霜輕乜鳳目,冷冷地道,「這麼說,小三小四的死,你都知道了?」
  鄔大野道:「卑職不但知道,而且親手為他二人收屍裝殮,現陳日月宮內.聽候夫人吩咐發落。」
  沈傲霜冷冷地道,「人已經死了,還有什麼好發落的,你看著辦吧,找一塊好地方,把他們哥倆給埋了吧!」
  鄔大野道:「遵命!」
  沈傲霜道:「還有,江家兄弟傷勢怎麼樣了?」
  鄔大野道:「天右傷勢較重,目前臥榻療傷,天左只是受了一場虛驚而已!」
  沈傲霜冷笑一聲道:「江氏兄弟武功精湛,想不到今日亦會吃了這麼大的虧,你師弟寇英傑不過出走兩年,何以會練成這麼一身了不起的功夫,原因在哪裡?」
  「這正是卑職深感費解之處!」
  「你莫非一點線索都沒有?」
  鄔大野緊緊皺著一雙眉毛,深吸了一口氣道:「有一件事是卑職深深所懼,卻是令人難以置信!」
  「什麼事?」
  「夫人可聽說過金鯉行波圖的傳說麼?」
  沈傲霜陡然一驚,點點頭道:「當然聽過,怎麼,寇英傑莫非與這卷金鯉行波圖有什麼關連不成?」
  鄔大野冷笑道:「卑職曾經有過這個想法。」
  沈傲霜道:「事實呢?」
  鄔大野搖搖頭,歎息道:「事實是否如此,卑職可就不敢說,先師故世之前雖不曾以之示人,可是卻也不能因此就妄斷這卷圖不在先師手裡。」
  沈傲霜點點頭道:「這一點我和總令主昔日也是這麼猜想……你說下去。」
  鄔大野道:「因此推想,假若真有這卷東西,而這卷東西又確實落在先師手中的話,那麼很可能先師在臨終之前,已經轉贈給了寇英傑。」
  沈傲霜冷冷地道:「你是說寇英傑所以有此身手,乃是得力於金鯉行波圖上面的絕世身法?」
  鄔大野苦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沈傲霜怔了一下,搖搖頭道:「不像!」
  鄔大野道:「夫人何以這麼認為?」
  沈傲霜道:「方纔我藏身迎賓閣,居高臨下,細看過他的身法,確實稱得上矯若游龍,只時卻不像傳說中那卷金鯉行波圖所顯示的魚龍百變身法!再說即使那卷金鯉行波圖真的在他手裡,他也未見得就會參習透徹,令師郭白雲何等功力之人,尚且未能習透,他一個後生小子,何能有這個造化!」
  鄔大野點點頭道:「夫人說得不錯,卑職也是這麼想的,但是不可否認,他的功力卻較諸先時高出數倍不止,短短兩年之內,他何以能練到這般絕世身手,實在令卑職百思不得其解!」
  一旁的智多星許鐸插口道:「莊主你與他曾是同門,當能洞悉他這一次的來意,到底意欲何為?」
  鄔大野冷笑道:「這一點何難猜測,他自以為是先師正統弟子,自不甘心這片基業為外人插足,再者他昔日在鐵總令主手中吃過苦頭,這一次來,勢將要報仇雪恨!」
  沈傲霜一笑道:「不僅僅如此吧!」
  鄔大野臉上一紅,點頭道:「當然,他與卑職之間,也結有很深的冤恨!」
  「這才是主要的原因!」沈傲霜道:「如果他急欲為郭白雲復仇,或是存心與本幫為敵,他可以直接去本幫總壇所在之地,用不著來這裡。我以為他這一次來,主要的是針對你這個師兄,至於對付本幫,看來卻是下一步的事情。」
  鄔大野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聆聽之下,他哼了一聲道:「夫人也許說得不錯,只是這個寇英傑殺了貴幫許多人,夫人又豈能輕輕就放過了他?」
  沈傲霜輕輕一笑道:「我當然不會輕易放過他,否則我也不必把他安置在迎賓閣了。」
  鄔大野道:「夫人這一步棋子堪稱絕妙,只是下一步又將如何?」
  沈傲霜道:「這也就是我要跟你商量的問題了。」
  話方到此,忽聽得窗外一陣雀鳥拍翅之聲。
  沈傲霜微微一愕,道:「莫非是『金頭』回來了!」
  玉燕子戰丕芝忙即閃身而出,須臾轉回,手中卻握住一隻白羽金首的信鴿。
  沈傲霜道:「果然是它。」
  戰丕芝由它足踝上解下了一個竹筒,由竹筒裡抽出來一個信卷交上。沈傲霜接過打開細看一遍,臉上頓時現出十分沉重之色,遂向智多星許鐸道:「是總令主的手令!看來我們把寇英傑留在這裡,這一著確實做對了。」
  許鐸驚道:「總令主說些什麼?」
  沈傲霜乃將手中信條攤扯開,置諸几上。
  各人俱都圍攏過來,卻只見那信條上,果然是鐵海棠親筆字跡,原句是:
  「本幫連生大敵,風雪二老命亡,孟兒重傷,仇人齊天恨經查明為寇英傑之喬裝化身,傳言寇英傑有即赴山莊之說,吾妻全權處理!只宜智取,不宜力敵!慎之!慎之!」
  各人看過後,俱都面色大變,一時作聲不得。
  沈傲霜沉默了半天,良久才吶吶道:「想不到連風雪二老都會著了他的毒手,孟能重傷,這些竟然會是寇英傑一人所為……太令人吃驚了!」
  妙手崑崙鄔大野神色張惶的道:「齊天恨原來就是他的喬裝化身……實在難以令人置信!」
  許鐸吶吶地道:「這麼說,當初本幫的那幾處舵子窯,也全是被他挑的了?」
  「當然是他,不會錯的了。」沈傲霜緩緩站起來走了幾步,道:「總令主說得不錯,目前對於這個人,確實只能智取,不宜力敵,只是下一步又該如何?」
  玉燕子戰丕芝道:「夫人何不親自出手予他一個厲害?難道說,他還敵得過夫人的落花七劍不成麼!」
  沈傲霜冷笑道:「丫頭,你的想法太簡單了!落花劍固然為我生平絕技,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出手,有道是出劍容易收劍難,看來你還不明白這個道理。」
  戰丕芝不再說話,可是眉眼之間蕩漾著一種凌人的英氣,心裡卻是一百個不服。
  沈傲霜轉目向她,緩緩道:「你心裡可是不服?」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57:27

  戰丕芝道:「我……我只覺得夫人未免把這個人說得太可怕了!如果夫人應允,我願馬上去與他決一生死?」
  「哼!」沈傲霜微微冷笑道:「你比銀心兄弟武功如何?」
  戰丕芝面顯忿忿,卻未曾說話。
  沈傲霜道:「當然,以銀心兄弟來比,自是令你不服,那麼,風雪二老的武功莫非也不及你麼?」
  戰丕芝臉上忿色稍霽,凌然道:「弟子自知武功不濟,只是卻不甘心被人欺凌!」
  沈傲霜冷冷笑道:「天下又有哪個人甘心任人欺侮的?」她美日微轉,輕哼一聲,徐徐點頭道:「你如果真心為本幫效力,眼前倒有一個立功機會,如果你夠機靈的話,隨時可以殺死寇英傑,為本幫報仇雪恨!你可願意?」
  戰丕芝秀眉一剔,驚喜的道:「真的?弟子自然願意。夫人吩咐,弟子即使為此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沈傲霜一笑道:「你有這番忠心,也不枉我平日疼你一場。我不是要你去送死的,這一點你要明白。」
  戰丕芝說道:「弟子明白,夫人就請吩咐吧!」
  「好!」沈傲霜眸子向著一旁的鄔大野與許鐸撩了一眼:「我有個計劃,不知你二人意下如何?」
  鄔大野道:「夫人請說!」
  沈傲霜道:「丕芝身手已得我真傳,我有心將她佈置在寇英傑身邊,見機行事,或有成功之機!」
  鄔大野先是一怔,馬上又由不住點頭讚賞。
  智多星許鐸道:「夫人妙算,確是高明,只是……」
  沈傲霜道:「她以婢女身份進見,聽憑寇英傑差遣呼喚,於日常瑣碎之中,定有可乘之機!」
  鄔大野撫掌道:「妙,這件事由戰姑娘去辦,的確合適,只是如何不讓寇英傑起疑,卻要事先加以研究才是。」
  沈傲霜點頭道:「這一點當然是至為重要,不過,我確信丕芝可以勝任。」微微一笑,她目光轉向戰丕芝道:「你可願意?」
  戰丕芝道:「只要能為夫人與本幫效力,弟子萬死不辭!夫人請關照吧。」
  沈傲霜道:「很好。丕芝,你不要把這件事當成是小事一件,要知道這個姓寇的是個極不容易對付的人,一個不慎,可就會有性命之憂!」
  戰丕芝道:「弟子知道。」
  沈傲霜點點頭道:「你以迎賓閣侍女身份去見他,但要若即若離,這只是第一步,他如果拒之千里,這件事也就無可奈何,你須速速轉回,千萬不可強來,否則必然遭疑,萬無幸理!你須切記!」
  戰丕芝素日對這位表姨娘言聽計從,知她處事條縷分明,心細如髮,聽她這麼說,對於那位寇英傑也就不敢再存絲毫輕視之心。
  沈傲霜道:「我這裡有一柄斬金截鐵的匕首,你小心藏在身上隨時備用。」說罷探手入袖,取出了一口長僅七寸,黑皮薄鞘的小小匕首遞過去道:「這口匕首原是我師門之物,鋒利無比,任他有金剛不毀之功,亦可叫他濺血倒下,平時繫在腕上,任何人也不會發覺。」
  戰丕芝接過匕首,只覺得其刃身極薄,輕若無物,在黑皮薄鞘側留有四根細細皮索,供人捆系腕上,由於刃身極薄,繫在腕上可以任意著衣,絲毫也不愁為人發覺,端的是一件殺人不見血的厲害玩意兒。在她接過匕首的同時,不知怎地,忽然她的心情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沉重。
  這件絕不輕鬆的大任務,也就自然而然的落在了她的雙肩上。
  戰丕芝現在看起來,確實十分酷似一個「女婢」了。
  只見她手托食盤,輕移蓮步,腰肢款款地來到了迎賓閣,雖說是婢子裝束打扮,看上去依然是風姿不減,全身上下鮮艷明媚,纖塵不染,那雙俏麗的瞳子更像是無限情思的源頭,每一顧盼,即令人魂蝕魄銷。
  這時玉兔東懸,一片月光照進來,映襯著這迎賓閣內外像是著了一層霜雪般的可人,幾隻燕子呢喃穿梭於雕樑之下,確是有說不出的詩情畫意。
  穿過了懸有薄薄輕紗的月亮洞門,戰丕芝來到了雕砌得富麗堂皇的一道畫廊,一片清徹的笛聲傳自畫廊左側,傳自那個珠簾深垂的雅致客房裡。
  寇英傑一身雪白儒衫,面對著皎潔月光下的一片崎旋景致,一笛在手,情不自禁的陶醉在自己吹奏的笛聲裡。那根五彩斑斕的七孔長笛,乃是他義兄朱空翼所贈,昔日在深山曠野,朱空翼常以此引發古人之思,排遣了許多空虛寂寞,如今寇英傑也同它昔日故主一般地偏愛著它。每當花月良辰,他總喜歡一笛在手,吹出他心裡的無限丘壑。每一次他橫笛在手,也都情不自禁地想到昔日的荒山相處、義結金蘭的拜兄朱空翼。
  想到他亮節高風、義薄雲天的磊落俠風,那時,二人相處的種種情誼,也都會流過眼底,更加使得他對那個身世奇特貴為太子的一代奇俠,充滿了傾慕和無限感戴之情。
  情發於衷,笛聲也就越加的動人,直趨於天人合一,物我兩忘的境界,感情在極度的昇華之後,他的情緒也就達到了新的水平。「眼前春色滿,心底故人思」,此時此刻,也只得以當空皓月,簷前燕子為知音了。
  冷月、清風、寒梅、笛聲,彙集成一片醉酣淋漓世界,一任你鐵石心腸,亦不禁為之銷蝕動容。
  似乎漫漫長夜,剪剪春風也都沉醉了,迎賓閣更不禁陶醉在迷幻之中。
  戰丕芝仁立在畫廊之端,她簡直沉醉了,在踏入迎賓閣院門之始,婉轉的笛音,已經深深地扣壓住她的心脈。
  鐵夫人沈傲霜也深精此道,平日,一曲婉轉,常使她心曠神怡。而眼前笛音,在顯示出吹奏者的高卓功力,分明已入化境,較諸鐵夫人的猶帶三分人間煙火,更不知高出幾許。
  她驚訝駭異,在她探知那陣笛音的確切來處之後,無疑達到了極點。「老天!」她心裡想道:「莫非是那個姓寇的在吹奏笛子?他何能吹得這麼好!」心裡想著,足下情不自禁地向前移動了幾步。現在,她已確定,這陣子令人銷魂蝕骨、引發極幽之思的笛音,果然是傳自那個房間——寇英傑的房間。
  也就在她的內心至為驚惶詫異的一剎那,笛聲忽止,戰丕芝心中一驚。
  珠簾子嘩啦一響,一個身著白衣長身文士已遙立面前。燈光、月光所構成的陰陽面,映襯著這人那張朗朗丰神的面頰,尤其是那雙眸子所蘊含的強烈目光,幾令人不敢逼視。想像與事實,竟然差得如此遙遠。戰丕芝簡直是作夢也想不到,自己心目中十惡不赦的劊子手,竟然會是這樣的一個人。對於她來說,這突然的驚訝較之先前的乍聞笛音猶有過之。頓時,她呆住了。
  白衣人遠遠地打量著她,道:「你是什麼人?」
  「哦,」戰丕芝忽然轉過念頭來:「婢子小芝,乃是迎賓閣的女侍,奉命前來侍候寇相公。」
  那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道:「我不要人侍候,你不必費心!」說完話倏地轉身,珠簾微響,隨即步入室內。
  戰丕芝碰了個軟釘子,禁不住大大的不是滋味,臉上一陣子發紅,這上來第一步最為緊要,果真連對方的房門都進不去,更遑論報仇雪恨了。心裡那一陣子不自在,使得她透體發涼,站在那裡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真不知怎麼是好!
  珠簾再響,寇英傑去而復出。
  戰丕芝內心現出了一陣子惶恐,臉上偽作地笑笑,像個小可憐蟲似的。
  「你怎麼還不走?」
  「我……我是為相公你送點心來的。」
  寇英傑點點頭道:「誰叫你送來的?」
  「沒有誰。」戰丕芝說道:「是這裡的規矩。」
  「什麼規矩?」
  「凡是這裡的客人,每一天都得有三餐兩點的照顧。」戰丕芝口齒伶俐的道:「現在是晚點,相公沒吃晚飯,大概餓了吧!」
  寇英傑冷冷地道:「拿進來。」言罷轉身進屋。
  戰丕芝揚了一下秀眉,答應了一聲:「是!」隨即手托食盤姍姍步入寇英傑居住的閣室。她進門之後,先將托盤擱置在大理石桌上,才回過身來,向著寇英傑施禮道:「婢子小芝,參見寇相公。寇相公金安!」
  寇英傑容她站起來,那雙冷電般的目光逼視著她,道:「我以前沒有見過你,你可是新來的?」
  「不!」戰丕芝道:「我已經來了一年多了。」不知怎麼回事,她簡直有點怕見對方那雙眼睛,在對方目神逼視之下,情不自禁地低下了頭。
  「不像!」說了這兩個字,他就過去揭開了蓋碗,隨即抽出牙筷。是一碗山菇雞絲面。
  戰丕芝抓住話題道:「什麼不像?」
  寇英傑搖搖頭,不願意多說。
  戰丕芝知趣地走向一邊,在靠廊子邊的一個座頭上坐了下來。
  「你可以走了。」寇英傑一面端起碗來吃麵。
  戰丕芝卻不答理他,站起來到一邊去佈置房子,她小心的移動著室內的傢具物件,用雞毛撣子撣著上面淺淺的浮灰。
  「這間房子已經有半年多沒住過人了。」一面說,她回過眸子來打量著寇英傑道:「聽說寇相公你是這裡的常客?」
  「你說錯了,我不是客人。」眸子裡閃爍著凌厲的光芒,他冷冷地道:「我是這裡的主人。」
  戰丕芝立刻改口笑道:「啊!我幾乎忘了,聽說相公和我們莊主是同門師兄弟!」
  寇英傑冷笑一聲道:「你又說錯了。」
  戰丕芝道,「怎麼……」
  寇英傑放下了牙筷,一笑說道:「不敢高攀!」他隨即點一點頭,又道:「這碗麵很好吃,謝謝!」
  戰丕芝看了一下碗,含笑道:「可是相公你還剩下一半。」
  寇英傑用潔白的面巾擦了嘴,扔下布巾:「少食滋味多。你應該知道,我此刻的處境,必須隨時都要保持著清醒,多食只能讓人昏庸而墜入無知的低俗!」
  戰丕芝緩緩走過去收拾碗筷,寇英傑的話,不啻是一根尖銳的針,刺入到她的心裡。她越加的沉著,含著一抹微笑,轉過臉來道:「相公真會說笑話,誰又會對相公你心圖不軌,況且你的武功又那麼高!」一面說著,她已經收好了托盤,把托盤托在手裡,轉過身來道:「相公要是沒有別的事,婢子這就跟相公告安了!」
  寇英傑道:「你去吧。」
  戰丕芝應了一聲:「是。」隨即轉身向門外步出。不意她身子方自轉過,只覺得身後一股勁風猛然襲到,不由暗吃一驚。憑她身手,自不容暗算得手,當時情形不容多思,足下向前急搶一步,倏地一個快捷急轉,左手向外一探,單手平托,已把來犯的那暗器接在了手上。
  一隻帶蓋的茶碗,茶碗裡還滿滿盛著一碗香茗,茶質猶熱。姑不論這碗熱茶擲出的手法何等之高,即以戰丕芝返身接茶在手的功夫而論,已是透著大大不凡。一擲一接,雖力道至猛,卻是滴水不濺。
  寇英傑微微一笑道:「姑娘敢情深藏不露,好身法!佩服,佩服!」
  戰丕芝臉上一紅,這才想到了對方的用心,當下放下托盤巧移蓮步,姍姍走過來,雙手獻上茶碗道:「寇相公用茶!」
  寇英傑道:「不勞費心!」隨即伸手向著茶碗上拿去。
  戰丕芝既已現出了身法,也就不再藏拙,此番藉著遞茶之便,有意要伸量一下對方的斤兩。是以她雙手捧茶,卻將真力暗聚,這碗茶在她功力暗聚之下,看似無奇,其實卻重若千斤。戰丕芝原以為自己是雙手捧著,對方只伸單手來接,一個有心,一個無意,就算他身具十分身手,這等情形下也勢必出醜無疑哪裡想到,事情大非如此。
  但見寇英傑那只伸出的右手,中拇二指,方自向那個盛茶的蓋碗上一觸,戰丕芝倏地身形一陣大搖。那種情形,看上去就像觸了電一般。非但如此,透過那個細瓷蓋碗,更似有一股莫大的反震之力,其力至劇,竟然是大得出奇。
  戰丕芝臉色倏地一陣大變,她雖是有心恃強,無奈那陣子反彈之力大得出奇,戰丕芝如果再逞一時之強,必將為傳腕直入的那種強大內力震傷五臟六腹不可。一時間,倏地雙手鬆開,儘管如此,兀自由不住向後一連蹌了兩步,才得站穩。緊接著那張絹秀的面頰,一陣子發紅,那顆心只是在突突地疾跳著,彷彿要從嘴裡直躍而出。
  寇英傑至為輕鬆的接過茶碗來,揭開碗蓋,輕輕吃了一口,有意不看對方一眼。
  老半天,戰丕芝才算緩過氣,擺開了那種不自在。「相公好功夫!」她含著一脈微笑道:「婢子告退。」
  寇英傑道:「姑娘且慢!」
  「相公還有事麼?」
  寇英傑道:「這迎賓閣內,目前除了我之外,還住著什麼人?」
  「這……」戰丕芝搖搖頭:「好像沒有什麼人了」
  寇英傑道:「可曾住有一位女客。」
  戰丕芝搖搖頭,笑道:「沒有!沒有!我們這裡從來沒住過什麼女客,相公你問這個幹什麼?」
  寇英傑搖搖頭,說道;「沒有什麼,你下去吧。」
  戰丕芝這才拿托盤下去了。她並非真的走了,在樓下拐了個彎兒,把手裡托盤擱下,第二次再轉過身來,探了探袖子,緊了一下腰身,身軀微弓,「嘔!」一聲縱上院牆,打量著那高出的閣樓,正待騰身縱上去,猛可裡右側方花架子上似有人影一閃,戰丕芝心中一驚,嬌軀霍地向後一個倒仰,卻就勢以足尖向著牆邊上一搭,整個身子倏地倒掛下來。這一手珍珠倒捲簾施展得確是美妙極了!
  也就在她身子方自倒掛下的一剎那問,人影再閃,那個人已由右面花架子上騰身縱了過來。只觀其這種輕功提縱的勢子,即可知來人顯然具有一流身手。
  來人身材不高,頭上紮著一圈布巾,月光下,只見這個人隆眉凹眼,兜風耳,一臉精悍之氣,尤其是右邊耳上,像是刀切似的少了那麼一塊,現出至為怪異的一種標記。
  戰丕芝定睛細看,由不住暗吃一驚:「江天右!」她幾乎叫出了這個名字。
  來人正是怒江雙童之一的那個江天右,想是日間兄弟二人在寇英傑手上吃了大虧,尤其是自己為寇英傑掌傷,返回之後即臥榻不起,越想越是氣憤不已,再想到日間吃虧受辱之種種,更是怒發不禁,這才決心來此尋找寇英傑暗中報仇雪恨。
  對於怒江雙童這弟兄二人的一身武功,戰丕芝久已聞之,只為這弟兄二人仗著其師青毛獸厲鐵衫的威勢,更得鐵令主鐵海棠看重,在幫子裡目空四海,為所欲為,甚為不得人緣,戰丕芝雖然認識他們,平素卻鮮有往還,想不到竟會在這個情形下遇上了他。戰丕芝保持著原來姿勢不變,即見江天右身形顫動,騰身撲上了院中的一片假山石。
  由其現身而始,一路起落騰縱,只見其形,不聞其聲,輕功達到如此境界,確是難能可貴。
  戰丕芝伏身牆上,一動不動的暗中觀察著他,她原本思動的一番意念,不得不暫時按捺住。既然這個江天右和自己存的是一樣的心思,這倒好,乾脆樂得來個冷眼旁觀,倒要看看他是否能夠稱心如願,反倒省了自己的事了。心裡有了見地,戰丕芝一聲不吭地暗中注視著他。
  江天右雖說是心含疾怒而來,但是由於日間見識過寇英傑的身手,悉知對方乃是前所未見過的大敵,心中早已存下了警惕,是以一路來到這裡,只管細細地抬頭打量著,卻是遲遲不曾移動。
  戰丕芝見他一身勁服,想是日間所用的那口緬刀,在對方手上吃了大虧,現在卻換了另一種兵刃——丁字拐。
  另外在他背後還背著一面弓,箭槽裡插著十來支白羽長箭,顯然是帶齊了家當,決心要給寇英傑一個厲害。
  寇英傑所居的那間房子不難辨認,因為整個樓舍,只有他所居住的那間房子裡點著燈,淡淡的燈光在月色之下,透過懸在長廊邊側的大幅紗幔,看上去,真有一種迷濛夢幻的感覺。
  江天右前後走了兩趟,遲遲不曾騰身,戰丕芝心裡不禁生出狐疑,正自有些不耐,卻見江天右右手輕起,拇尾二指捻動之間,哧的一聲,打出了一枚制錢。這枚制錢一經出手,直飛上迎賓閣後側樓簷,緊擦著彎出的樓角打過去,發出了極為輕微的一聲輕響。戰丕芝心裡由不住驚得一驚,忽然明白過來,心知江天右的用心仔細,此舉分明是在聲東擊西,一是試探寇英傑的警覺力。再者也可惜此一剎那,有所異動。果然,就在那一聲輕微的響聲之後,江天右的身子陡地拔身而起,海烏掠空般的雙臂乍分,翩若驚鴻般的已經落身在樓廊子上。他所落身之處,與他出手發聲之處,乃是相背的方向。
  藉著廊子裡的那根柱子,江天右迅速地掩藏住了身子。他和戰丕芝是存著同樣的心思,俱都認為憑寇英傑聽覺之力,必然會有所異動。哪裡知道,事實上根本什麼事也沒有。
  一陣風吹過來,那邊那片竹林子,發出了一陣窸窣之聲,藉著這些聲音,戰丕芝也自騰身而起,撲到了迎賓閣的另一邊迴廊。她身子一經落下,陡地滾身,掩藏於一扇畫屏之後,透過一道縫隙,可就看見江天右背向著這邊的身子,他顯然正在向著裡面窺視。
  戰丕芝暗吃一驚,心忖道:江天右你好大的膽子!
  江天右的膽子果然不小,只見他一隻手緊抓著一圈飛索,身軀緩緩向前移動著,霍地身軀一轉,翩若驚鴻的已閃身入房。
  戰丕芝距離較遠,要想窺清寇英傑室內的一切,非要拐過眼前樓廊不可,就在她思忖著是否要向前面移動的當兒.倏地發現了一件新鮮事兒,目光所及,她看見了高懸在半空中的一雙腿腳,這雙腿腳,顯然是由正面屋樑上探出來的。戰丕芝隨著這雙腿的出勢抬頭上看,由不住打了一個寒噤。——我的天!心裡吶喊著,一時嚇得全身僵硬,動彈不得。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57:46

第20節

  敢情寇英傑並不曾在房裡面,一直就坐在廊道的正樑上。
  戰丕芝驚嚇之中,卻不禁暗中為自己慶幸,慶幸自己上來謹慎,不曾象江天右那般的冒失,如果是由那邊翻上來,可就保不住現身在對方視覺之下了,這麼一來,她越加的掩飾在屏風之後一動也不敢動。
  江天右似乎已發覺出不對。他身子進得快,出得更快,一進一出有如浪打礁巖,身形一經閃出,毫不遲移的即向廊外撲出。
  只是卻有人遠較他更要快上一步,面前白影一閃,寇英傑已迎面站在了他身前。江天右乍然一驚之下,嘴裡怪叫一聲,右手一振,已把手上飛索擲了出去。
  這種打法,顯然不見於中原武林。
  原來江氏兄弟自幼生長苗族,在拜師習技之前,先已練就了一身穿枝踏葉的輕身功夫,尤精於野苗的飛索套物之技。所謂飛索套物,乃是以苗族所生長的一種「韌籐」,以之浸泡藥物之後,收縮為小指粗細,其質強韌如鋼,以之飛縛虎豹狼熊,一經套中休得掙開,端視飛索人之手勁,可以生殺虎豹,由於這類籐索其韌性似精鋼,尋常刀劍休想傷其分毫,是以用之臨陣對敵,便為極具功力的厲害兵刃。
  江氏兄弟飛索之技,當得上一方之冠,由於二人腕力奇大,曾有過生殺蠻熊經歷,以之對人,更是不在話下。這條飛索一經出手,倏地暴長數丈,頂頭部位形成半丈方圓的一個套圈,陡地向著寇英傑頭頸上套落下來,一出一落,既快又準。
  寇英傑冷笑一聲,卻只把一雙充滿了怒光的精湛眸子,注定在對方身上,面對著對方飛索落頭之下,他甚至於連手都不抬動一下。也正因為如此,才能顯現出他的不可侵犯之神聖風範。
  那條形若長蛇的巨索,原是認定著寇英傑頭部落下,就在距離著對方頭頂不及半尺左右之處,忽似遭遇到了一層無形的障礙。眼看著那條飛索一經觸及,霍地凌空彈跳而起,數丈長籐上起了一陣波浪跳動。
  江天右眼明手快,乍然一驚之下,手中長籐霍地向後一縮,第二次掄出。這一次,他改索為鞭,長籐上帶出了一陣子急嘯之聲,改向寇英傑下半截身上猛抽了過去。
  江天右懼於對方奇異的護體功力,特意在鞭身上加諸了真力,這一鞭之力足有斷樹之威,也能破人一身橫練之功。「看打!」長鞭纏在了寇英傑的雙腿上,看上去的確是抽得結結實實。江天右力貫右臂,霍地向後一扯,叱了聲:「躺下!」
  孰知一扯之下,聽得嗡的一聲,那條韌若精鋼的籐索扯得筆直,對方寇英傑的身子,卻是挺立如昔,休說沒有躺下,簡直連動也沒有動一下。
  江天右這一驚,由不住嚇出了一身冷汗,右手擲處,長籐就像是一條凌空飛起的怒蛇,脫手直出,但見其由空飛落直下,一陣響聲裡,已經將寇英傑全身上下捆了一個結實。剎那間,寇英傑全身上下,就像是加了一道緊箍。
  江天右一招得手,直樂得心花怒放,抬手自腰間拔出了丁字拐,足尖一點,疾若旋風般的已撲身向前,鐵拐倏舉,摟頭蓋頂的直向著寇英傑頭頂上猛擊了下來。這一手確是既毒且狠,捆而殺之,怪異之至,確是稱得上是武林中前所未見的絕招。
  江天右滿心打著如意算盤,身似疾風般的剛一撲到了近前,卻只見寇英傑長立的軀體,就像是一縷輕煙般的霍地拔身而起,足足拔起來有丈許來高,不偏不倚的正好坐在廊頂上的那一根橫樑之上。
  江天右這一拐由於力道過猛,分明是施出了全身之力,鋼拐一經揮出,收不住勢子,只聽見「噗哧!」一聲擊中地面,木屑飛濺裡,半截拐身插入樓板之內,整個閣樓都為之震動了一下。
  木樑上的寇英傑發出了輕輕的一聲冷笑。
  江天右乍聞之下,由不住一陣子頭皮發癢,起拐退身,「颼!」撤出了八尺開外。
  昏暗的燈光之下,他打量著樑上的寇英傑,禁不住嚇了一跳。倒不是寇英傑有什麼兩樣,而是先時飛捆在對方身上的那根堅韌若百煉精鋼的籐索,這一時間眼看著寸寸斷裂而開,幾乎在同一個時間裡,全數寸斷,落墜下來。
  江天右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這一切是真的,來時的勇氣在這一時間煙消雲散,化為烏有,剩下的就只有驚悸與恐懼的份兒。一時之間,他兩眼發直,只是目瞪口呆的看著寇英傑作聲不得。
  像是紙鳶騰空那般的輕飄,輕輕閃得一閃,寇英傑已經站在了他的面前。
  江天右情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驚懼使他忘記了逃跑,也忘記了向對方出手,當寇英傑的一雙眸子注視向他的時候,那種不容侵犯的強者風範,就像是一種拘束力,使得江天右起自內心的發出了一種戰兢。
  這一刻,他似乎才又記起了寇英傑的無比凌厲,一時呆若木雞。
  打量著他,寇英傑冷冷說道:「白天我對你已是破格留情,想不到你竟然還敢來這裡暗自行兇,如不給你些厲害,只怕日後還有別人傚尤,這裡原沒有你們兄弟的事,你們卻要硬插上一腳,這筆帳,你只好記在鐵海棠身上,卻怪不得我!」
  江天右陡地一驚,道:「不,姓寇的,你不能……」身子打了個踉蹌,由不住向後退了一步。
  寇英傑凌厲嚴峻的一雙眸子盯著他,他確是不敢跑。「為什麼?」
  「因為……」江天右蒼白的臉上沁出了一層汗珠:「這麼一來,我們的梁子可就越結越深了!」
  寇英傑淡淡的一笑道:「你以為我在乎結這梁子!」
  「姓寇的……」江天右一雙腳步緩緩的向後退著:「話可不能這麼說,我們兄弟固然不是你的對手,可是我師父……」
  「你師父是誰?」
  「是……」江天右挺了一下身子,冷冷一笑,道:「青毛獸厲鐵衫,你應該聽說過吧!」
  寇英傑搖搖頭道:「沒聽過。」
  「哼!」江天右道:「這就難怪了,如果你聽過他的大名,你就萬萬不敢對我們兄弟招惹。不要說你了,就是鐵令主也對他恭敬十分!」
  寇英傑冷笑道:「這麼說令師與鐵海棠也有來往了?」
  江天右道:「他們是莫逆之交!」
  「聽你這麼說,我顯然也不必向他示惠了!」一面說著,腳下又向前逼進了一步。
  江天右一驚道:「你……想幹什麼?」
  寇英傑揚起手道:「我要打你一掌。」
  江天右一驚之下,霍地豎起左掌,右手的丁字拐橫架在左臂上,作出一副隨時預備迎擊的姿態。
  「沒有用的!」寇英傑打量著他:「無論你如何防範,都不能逃開我的掌勢。」話聲甫出,即似有一幢無形的勁道陡地向著江天右頭頂落下來。
  有了前數次的經驗,這分明是寇英傑出手之前的預兆,江天右何甘坐以待斃,嘴裡怒吼一聲,快速的已向著寇英傑身前撲到,掌中丁字拐霍地橫掃出去,直向寇英傑面頰上力掃過來。
  丁字拐眼看已到了寇英傑臉上,只是對方神色絲毫不變,江天右臨時抽拉,改上為下,陡地一拐直向寇英傑小腹上搗來。
  寇英傑冷笑一聲,凹腹收胸,霍地向後一退,丁字拐只差著寸許間沒有搗中。就在這彈指間,寇英傑的身子霍地拔空而起。自江天右頭頂上驚過去,江天右還來不及翹首上視,寇英傑空中的身子,陡地一個疾翻,就在他頭下腳上的一剎那,一隻右掌已按在了江天右的後背上。
  這一手的確美妙極了,驟看上去,寇英傑的手只在他的背上輕輕一按,隨即騰空越過,極其瀟灑輕飄的落回一旁。
  就在他那隻手掌接觸在江天右背上的一刻,給江天右的感覺不過是微微一麻,緊接著打了一個寒噤,身軀晃了一晃,隨即如常。
  四隻眼睛對視之下,寇英傑微笑道:「你已經為我無形掌力所傷,短日之內雖不致發作,可是一過清明節必無幸理,輕則殘廢,重則喪命!你卻不可等閒視之。」
  江天右面色為之一變,試著提聚真力,卻並無任何不適之感,當時寬心大放,獰笑一聲,他沉聲道:「你少給我來這一套,江二爺可不吃你這一套!」
  寇英傑道:「你如這麼想,可只有死路一條了。為今之計,你只有趕快動身找到你師父或是鐵海棠,他二人如能察驗出所中之傷,予以解救,你尚有一線生機。」
  江天右凌聲道:「你以為江二爺會相信你的一派胡言?」
  「信不信由你!」寇英傑冷笑道:「你姑捋起左面衣袖一看便知。」
  江天右後退一步,面現遲疑。
  「在你左脈之上,有一道紫色血痕,若隱若現!」寇英傑胸有成竹的冷笑道:「你看看有沒有?」
  江天右冷笑了一聲,先是不睬,可到底忍不住,當時又退後一步,看了寇英傑一眼,緩緩捋起衣袖,一道鮮明的紫色條痕,呈現在江天右左腕血脈之間。
  江天右登時愕住了。他身子情不自禁地顫抖了一下,驚嚇的向寇英傑說道:「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剛才已經說過了!」寇英傑表情嚴峻的道:「你已為我無形掌力所傷,識此掌力者,普天之下,就我所知,包括我在內只有二個人,令師是否有這個能力解開,我就不知道了。」
  江天右面色一陣發白:「可是,我身上並沒有任何不適的感覺!」
  「你當然沒有。」寇英傑目光益見逼人:「在清明節令以前,你可以任意行動,無礙你的運功,只是時令一到,你將五臟離位,全身遍紫而死,即使得借令師功力保得住真氣,亦將落得終身殘廢!事實確是如此,不容你不信。」
  江天右臉上充滿了獰惡,只是這番話,由於訴說者的凝重神態,不容他不為之心驚。
  寇英傑道:「現在距離清明不足一月時間,你如想要命,可就事不宜遲,你自己看著辦吧!」
  江天右一時若喪考妣,卻又現出一種極不甘心的樣子,看著寇英傑,一雙紅眼珠在眶子裡咕嚕嚕轉個不休,卻是並不移動。
  寇英傑道:「你還不信麼?哼!我不妨再說得清楚一點,你此刻五行之氣已經為我真力禁鎖,上透祖竅,下交合陰,此兩處地方,你只須以指力輕點,當可有酸痛之感!」
  江天右不待他說完,便以食指就兩眉之間祖竅穴上輕輕一點,果然其酸透腦通鼻,一時連眼淚也禁不住淌了出來。
  「怎麼樣,」寇英傑冷笑道:「我可曾騙你?」
  江天右大吼一聲,霍地將手中丁字拐飛擲出手,直向寇英傑臉上擊來,同時身軀一折,一個虎撲勢,緊隨著擲出的丁字拐,直向著寇英傑身前撲了過來。
  「你這又是何苦?」話聲方出口,寇英傑探手揮袖,一招二式,丁字拐接到了手裡不說,強大的袖風,非但遏阻了江天右的凌厲攻勢,更將他身子反撞出七尺以外,噗通一聲,坐倒在地。
  江天右一個咕嚕,由地上站起來,雖是沒有傷著,卻是滿懷驚嚇,哪裡再敢恃強行兇!
  寇英傑暗運玄功,將粗若兒臂的一根丁字拐彎曲數轉,拋落在地。
  江天右簡直不相信自己的一雙眼睛所看見的是真的,他抖手拾起那根形若麻花的丁字拐,一時面無人色,雙方武功相差得太過懸殊,再要不知趣,勢將受辱更大。當下看了寇英傑一眼.一言不發的向外步出。
  「站住!」寇英傑冷笑道:「我還有話要囑咐你。」
  江天右此刻銳氣全消,聆聽之下,頓時止步。
  「轉告鐵海棠!」寇英傑嚴峻的道:「今天的寇英傑,已不容他心存半點輕視,你要他小心著點,這裡事情一完,我當親自上門造訪,白馬山莊乃我師門基業所在,絕不容他心存染指,限他在三天之內,把所有人馬撤回,否則,寇某為整頓師門,可就顧不得一切,勢將要鐵手無情,血洗山莊了!」
  江天右聽在耳裡,怕在心裡,哪裡還敢哼一個不字,當下垂頭喪氣的向外步出。他這裡方自步下樓廊,耳邊可就聽見了傳自寇英傑房中的那陣子婉轉笛聲。江天右站下來傾聽一刻,心裡越加的不是滋味,兄弟二人生來強橫慣了,何曾服過誰來?卻想不到,一上來就遇見了寇英傑這麼一個厲害對頭,以至於輸得一敗塗地,落個身負重傷。一想到傷,江天右更是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顫,只覺得全身一陣發麻,彷彿連半點力道也提不起來,更想到來時師父寄以的厚望,以及自己在鐵海棠面前誇下的海口,更不知如何交待。然而對方寇英傑說得清清楚楚,自己分明是為他無形掌力所傷,事實證明萬不會是假,若不即時依他所言,勢將性命不保,觸念及此,哪能不心驚肉跳?一時更如同走了魂魄,只覺得透體發涼,頓時愕在了當場。
  月色下人影一閃,一個長身少女極其輕靈地來到了他面前,江天右以為寇英傑乍然現身,又來尋自己的霉氣,頓時吃了一驚,慌不迭舉掌以迎,卻不意面前人噗哧一笑,分明是女子聲音。
  「哎,怎麼啦!」那女子睜著一雙大眼睛盯著他:「江二哥連我都不認識了,敢情是嚇糊塗了!」
  江天右收回手掌,再一細看,才認出了來人是總令主夫婦身前最得寵的弟子戰丕芝,不覺暗裡道了聲慚愧,那張原先發白的臉,更禁不住一陣子發紅。
  「原來是你,」江天右苦笑道:「姑娘還沒有睡麼?」
  戰丕芝挑了一下眉毛,冷笑道:「剛才的事我都看見了。江二哥,你打算這就走麼?」
  江天右噓了一聲,拉著她往前走了甚遠,才定下身子道:「你看見什麼了?」
  戰丕芝甩開他拉著自己的手:「什麼都看見了,也都聽見了。」
  江天右怔了一下,獰笑道:「你怎麼會看見的?」
  「哼!」戰丕芝聳了一下肩膀:「你又何必瞞著我,告訴你吧,我原是奉了夫人之命,在他身邊臥底來的,好不容易才沾上了一點邊兒,你這麼一攪和,往後,我可就更難辦事了。」
  江天右呆了一呆,冷笑道:「姓寇的武技通天,我看就是總令主夫婦親自出馬,也未見得是他對毛,憑你?哼哼……」
  戰丕芝冷冷地道:「你說的不錯,你要是早想到這一點,也不致於會吃這個大虧了!」
  江天右沉聲道:「你亂說些什麼!」
  戰丕芝一笑道:「算了吧江二哥,你被那個寇英傑無形掌打傷的事,還當我沒看見!」
  江天右又是一怔。冷笑道:「你豈能相信姓寇的那一番鬼話,他分明是在恐嚇於我!」
  「算了吧!是不是真的,你自己的心裡有數。」
  江天右原是一肚子苦水無處傾訴,再為她一頓奚落,越加的臉上掛不住,兩道濃眉一挑,沉聲道:「就算是真的,也不關姑娘你什麼事,哼哼……這件事,除了姓寇的以外,只有你我二人知道,你要是到處為我走口宣傳,戰姑娘,我江老二可是不與你干休!我走了。」說完轉身就走。
  「江二哥,你算了吧!」戰丕芝冷笑著道:「你當真想死不成?」
  江天右回過身來:「你說什麼?」
  戰丕芝冷冷的道:「我是真心誠意的想指給你一條明路,你要是不領情,也就算了,你請便吧!」說完轉身欲走。
  江天右身子一閃,攔在了她面前,道:「姑娘慢走,既然有話,何必吞吞吐吐,如能設法保住我一條性命,江老二對姑娘大恩永世不忘!」
  戰丕芝笑道:「這才像是兩句人話。那我就告訴你吧,你此去尋師,就是日夜兼程,也得一個月時間,即使見著了令師厲老前輩,他是不是能為你醫好掌傷還在未知,再說他老人家素日之自負狂傲,哪裡會看得起一個不見經傳的寇英傑,要他來面求寇英傑一個後生小輩,豈非是夢想!這麼一來,你這條性命,豈非白白地喪送了?」
  江天右心裡一動,暗思師父性情,果如對方所說,以他素日之火烈性子,絕無降尊纖貴,反過來求一個後生小子為弟子活命之理,說不定反倒責怪自己為師門丟人現眼,怒火之中,或許先殺了自己,再來尋寇英傑一決勝負,這個推算並無過分不合情理之處。想到這裡,江天右登時呆若木雞,一顆心,只驚得噗通噗通疾跳不已,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戰丕芝微笑道:「怎麼樣,你看我說的對不對?」
  江天右喟然一歎道:「姑娘所言甚是,倒使我一時失去了主張。唉!這件事可又怎麼是好?」
  「你呀!」戰丕芝眉尖輕聳道:「可真是笨透了。」
  江天右抱拳道:「姑娘……指點!」
  「不是我說你,你這不是捨近求遠麼?」
  「姑娘的意思……」
  「唉!」戰丕芝睨著他:「你是怎麼啦,難道你忘了眼前的一個人?」
  「姑娘說的是……」
  戰丕芝睨著他道:「鐵夫人醫術高卓,武林中即使一流神醫也難以比肩,只怕令師在此一道來說,也難以望其項背。」
  「啊!」江天右頓時面現喜色:「這……這我倒是不知,夫人如今尚在山莊麼?」
  「傻話!」戰丕芝道:「要是走了,我也就不說了。」
  江天右大喜道:「那太好了,麻煩姑娘就帶我去一趟,果真要是鐵夫人能為我治好了身上的暗傷,姑娘你就是我的大恩人,我會永遠的感激你!」
  「感激倒不敢當。」戰丕芝微微一笑,「不過,咱們也應該有個禮尚往來是不是?」
  江天右怔了一下,緩緩道:「禮尚……往來?」
  「禮尚往來你都不懂?」
  「我……懂。」江天右吶吶道:「姑娘的意思是要我報答你什麼……是不是?」
  「不錯。」戰丕芝一笑,「你應該知道夫人的脾氣,每夜行功之際,是不允許任何人去打擾她的,而且如果沒有我的從旁幫助,她也不會隨便為你療傷治病。」
  江天右又是一怔:「這麼說……」
  「這些你都用不著擔心,我既然答應你,當然一切都會替你擔待!不過……」頓了一下,她輕輕笑道:「我也有一件事要請你幫忙。」
  「什麼事,你說吧!」
  「其實也沒什麼,」戰丕芝道:「我只是想請你代為引進,能到今師門下學幾乎功夫而已!」
  「這個……」江天右打量著她:「姑娘想學什麼功夫?」
  戰丕芝道:「燕青二十四式!」
  「哼!」江天右冷冷地道:「那是我師門不傳之秘,就是我和哥哥,師父都沒有傳授,豈會傳授你一個外人!」
  「話不能這麼說,」戰丕芝道:「每個人造化不同,你們兄弟長於輕功,習慣聯手攻敵,也許那套招式對你們並不合用。」
  江天右道:「不是不合用,是我們兄弟的性子太急,師父說練這套功夫,必須要先練心性,練到不躁不浮才能入手。」說到這裡,他又忍不住歎息了一聲。
  戰丕芝道:「為什麼歎氣?」
  江天右氣餒的搖搖頭道:「最主要的,練這套功夫必須要有很高的智慧和領悟力,我們兄弟可能吃虧在這一方面,所以……」
  「這就對了!」戰丕芝自信的道:「你們兄弟的短處,正是我的長處,我只希望能學到這一套功夫就滿足了。」
  江天右一雙眸子不停的在她身上轉著,心裡卻在想:「這個姑娘的確很聰明,居然能使我墜入彀中,師父正在想物色一個心智聰明的弟子能夠繼承他的絕世身法,也許她倒是一個適當的人選也未可知。」再一轉念,卻又涉及了自私的念頭:「不!如果這丫頭真的得到了師父的信任和寵愛,我們兄弟豈不被比了下去!」
  戰丕芝冷眼旁觀,在一旁冷笑道:「怎麼,江二哥你不答應?」
  江天右不檀作偽,卻又一時不知如何置答,頓時顯得很窘迫。
  「我明白了!」戰丕芝冷冷的道:「你是怕我進了你師父門中,使你們兄弟失了寵愛,可是?」
  江天右想不到對方猜得這麼準,當時更加無言以對。
  戰丕芝見狀一笑道:「如果是這樣,那你可就錯了!江二哥,你不要忘了,我們這只不過是一種互惠的交易而已,我的目的只在燕青二十四式,並不曾想要進你師門,一侍此套武功學會之後,我掉頭就走,這一點,你無論如何要信得過我。」
  江天右吶吶道:「我為什麼信得過你?」
  戰丕芝道:「你應該知道,在武林中叛離師門是什麼罪名?別處不說,就是我表姨鐵夫人也放不過我。」
  江天右想了想,確實也是如此,當下點頭道:「好吧,我答應你就是。」
  戰丕芝很是開心的道:「還有,我只負責請鐵夫人為你治傷,可是卻不一定能醫治得好。」
  江天右登時一愕。
  戰丕芝笑道:「不過,你可以放心,要是鐵夫人治不好的傷勢,只怕天下再也沒有人能夠治得好,就是令師也不例外。」
  這麼一說,江天右的心頓時又活了。
  戰丕芝又逼著他親口發了誓,這才帶著他一直來到了後面右側星樓——鐵夫人的寢宮所在。
  鐵夫人沈傲霜正在盤膝運功。她跌坐在一張舒適的薄薄棉墊上,在她頭頂的前後左右,各懸著一片薄薄的貝殼,那些貝殼都打磨得薄如紙片,每一枚貝片都由一根細若髮絲的絲線直直的系垂在屋樑之上,乍然看上去,你只能看見那四片潔白如玉的貝片,卻是看不見下垂的絲線,只有在毫無聲息的情況下,才能保持這四片貝殼的完全靜止。在她所跌坐的環身範圍之內,哪怕是一句話的出口,一聲笑,一聲歎息,甚至於一隻蚊蠅的飛過,都足以使得這四片貝殼有所驚動。
  沈傲霜顯然正在練習一種與心脈息息相通的心性之功。只見她一雙細長的鳳眼,半睜半合著,一雙白皙的纖纖玉手,輕輕的交握著置於臍下,那雙凝聚的目光匯交在正面眼前的那一片貝殼上,隨著她深長的呼息,只見那片貝殼在眼前滴滴溜溜的打著轉兒。慢慢的,貝片停住動作,隨著她的歇息,這薄薄的貝片漸漸的趨於靜止。這種出息於內在,觀察入機微的內功鍛煉境地,的確是武林罕見,高人一等!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57:59

  眼前的這位鐵夫人沈傲霜,顯然在內家調息功力上,有著極為深湛的造詣。然而,眼前,顯然由於寇英傑這個不速之客的突然闖入,帶給了她極大的困擾。在最短的時日內,她必須要與這個寇英傑作一番了斷,也就是說她必須要放手與寇英傑一搏。原因正在於此,沈傲霜無疑充滿了好奇,他那些前所未見,甚至於聞所未聞的武功、招式,到底是從哪裡學來的?師承何人?實在是她百思而不得其解的一件事。今夜,她調息功力,於極靜之中,去參悟一些舉棋不定的對策,她打算在四更以前,親身去察訪一下寇英傑的動靜,眼前只是她準備出發之前的一番鎮定工作而已。
  面前左側的一枚貝殼,忽然發出了輕微的一陣抖動,顯示出這一方面有了聲音的波浪侵入,沈傲霜仔細傾聽了一下,證明不虛。
  又過了一些時候,那枚貝殼抖動的更加明顯,隨即聽出了清楚的一陣腳步聲傳入。緊接著樓廊上也有了動靜,那枚貝殼更是前後左右滴溜溜的轉動不己。沈傲霜心中微驚,緊接著即消釋了心裡的疑團。這陣子腳步聲,雖然甚是輕微,顯示出來人的輕功不弱,但絕非是那種所謂的極流身手,而且其中的一雙足步聲,更是甚為熟悉。她只略為留神,即可判斷出是玉燕子戰丕芝的腳步聲。
  「丕芝,是你麼?」沈傲霜偏過頭來:「如此深夜,還有什麼事?」
  方行踏入樓廊的戰丕芝與江天右俱都怔了一下,戰丕芝踏前一步,躬身道:「弟子陪同江天右有要事晉見夫人!」
  「江天右?」沈傲霜微微遲疑的口氣:「你說的是江氏兄弟?他來幹什麼?」
  戰丕芝道:「江天右因為被寇英傑掌力所傷,特來求夫人施以妙手。」
  「原來這樣!」話聲微微一頓:「你們進來吧!」
  戰丕芝答應了一聲,遂即同著江天右一直穿過樓廊,來到了沈傲霜所居住的那間房前。隔著大幅紗幔,距離約在兩丈以外,江天右遂即站住了腳步,他深深的行了一禮:「卑職江天右,拜見夫人!」
  沈傲霜微點頭道:「江天右,你是哥哥還是弟弟?」
  江天右聞言怔了一下,才會過意來,躬身道:「卑職出生時辰較天左晚了一刻,故而居次。」
  沈傲霜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了,你們兄弟長得一模一樣。如果站在一起,我還是真分不出來,不必拘禮,你走過來說話。」
  江天右答應了一聲,偏頭看向戰丕芝,後者點頭示意他可以,江天右才走向幔前,戰丕芝陪著他一齊走過來。
  沈傲霜道:「丕芝,把簾子撩開來。」
  戰丕芝答應一聲,上前將隔在中間的一層紗簾子拉開,江天右只覺得眼前一亮,才看清了這位鐵夫人的廬山真面目,只覺得對方端的是風華蓋世,氣質雍容華貴,的確有艷壓群芳之貌。過去他雖然見過這位夫人不止一次,但是沈傲霜外出之時,臉上總愛垂繫著一方面紗,從來不曾像今夜這般清楚的面對面的看過。
  雖然她並非是一個十分美麗的女人,但是卻有那種高貴的氣質,使得你只須看上一眼,即會由不住為之肅然起敬。江天右一時只覺得心頭通通跳動不已,情不自禁地低下頭來。
  「你坐下來說話,」沈傲霜指著面前的一座石椅:「用不著拘束。」
  江天右應了一聲,十分拘謹的坐了下來。
  沈傲霜一雙充滿了智慧的眼睛,在他身上轉了一轉,道:「令師厲前輩,是我生平敬重有限的幾個人之一,他把你們兄弟交託給我們夫婦,外子的意思,原是要你們兄弟到總壇去效力,是我以為白馬山莊方面,我們的人手不夠,亟待加強,所以才說服外子,把你們兄弟留在了山莊……」輕輕歎息了一聲,她緩緩的道:「我原以為你們兄弟武技既是如此高強,定能展示所長,值此本幫多事之秋,必能有所建樹,那時當可與外子商量。賜以你兄弟一個重要職位,這麼一來,就可使本幫弟子無所怨尤,再者也算是對令師厲前輩有所交待!卻沒有想到,我的一番好意,反倒使你們吃了苦頭……唉!說起來倒是我的不對了。」
  江天右聆聽之下,臉色漲得通紅,汗顏的道:「夫人這麼說,卑職就太慚愧了……這都怪我們兄弟兩個學藝不精,才會落得這個下場!」
  沈傲霜冷冰冰地道:「話也不能這麼說,實在是這個寇英傑的武功太高了。所以我還在想,即使我親自出手,只怕也未見得就是他的敵手,今天日間,我在迎賓閣居高臨下,曾經仔細的瞧過他,他的武功的確高超卓絕,為我多年來所僅見。」
  江天右哭喪著臉,沒精打采的道:「的確是這樣,這個姓寇的武功不但是高,簡直玄不可測,卑職兄弟實在無能取勝。」
  沈傲霜哈哈一笑道:「但是我仍然認為他未免過於自負,不知自量。他應該知道本幫勢力浩大,總令主身手精湛,因此,絕不容許他心存輕視,他要是自信過甚,認為自己不可一世,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江天右忽然想起寇英傑方纔的交待,不由面色一怔,話到唇邊。卻又不知當講不當。
  沈傲霜何等慎密精細的人,頓時心有聽見,微笑了一下,道:「你有什麼話儘管直說就是。」
  江天右應了一聲,才道:「這個姓寇的剛才還放了狂言。」
  沈傲霜道:「他說些什麼來著,」微微一笑:「沒關係,他怎麼說,你就怎麼告訴我。」
  江天右吶吶道:「他要卑職轉告總令主,在三天之內把所有進駐在本山莊的人完全撤出,否則他就要……」
  「就要怎麼樣?」沈傲霜眼睛裡現著隱隱的怒意,但是表現在臉上的卻是一片和藹。
  江天右道:「他要鐵手無情,血洗山莊!」
  「哼!他敢!」沈傲霜忽然站了起來:「叫他試試。」微微一笑,她又坐下來,一雙妙目在江天右身上轉了轉,「好了,這件事我知道了,你受傷了?」
  「是,卑職無能,險些喪命在他手裡。」
  「這些都不要再說它了,」沈傲霜道:「看起來你不是好好的嗎?一點也不像是受傷的樣子。」
  「可是卑職確是受傷了。」
  玉燕子戰丕芝道:「夫人,他是被寇英傑的無形掌力所傷,夫人一驗即知。」
  沈傲霜柳眉微揚,說道:「無形掌?你過來。」
  江天右走過來,卻不敢十分迫近。
  戰丕芝道:「唉!你這個人,夫人叫你走到前面,你不知道?」
  江天右窘迫的紅著臉,向前又走了幾步,站在沈傲霜跟前,一副拘謹模樣。
  沈傲霜微微一笑,向著一旁的玉燕子戰丕芝道:「你這丫頭一向是不管閒事的,今天怎會大發慈悲,管起人家的閒事來了,是不是江天右許了你什麼好處?」
  戰丕芝不禁臉上一紅,膩聲撒嬌道:「夫人!」
  沈傲霜哼了一聲,並不責怪的道:「你那點鬼心思,還當我不知道麼,誰愛管你這些閒事!」
  戰丕芝微微一笑,也不再多說。
  沈傲霜眼睛看向江天右,道:「把手伸過來。」江天右依言探出右手來,沈傲霜輕輕與他把脈,片刻之間,她臉色隨即現出了一種凝重。「那隻手。」江天右換過了另一隻手,沈傲霜又把切了一下,忽然將他衣袖拉開,現出了他左脈上的一脈青痕,不禁神色呆了一呆。
  江天右察言觀色,頓知情形不妙,驚嚇之態畢露無遺。
  沈傲霜輕歎一聲道:「你果然受傷了,而且傷勢極重!」
  江天右只管傻瓜似的看著她,一時不知何以置答。
  「由你脈象上看,你的五臟分明已經離開了原來的位置。」沈做霜緩緩的道:「這是一種極不易下手處置的傷勢,你坐下來,我慢慢跟你說。」
  江天右一聽她所說,竟與寇英傑所說的一般,不禁大為恐慌,頓時面色發青,足下蹣跚著坐下來。
  「你先用不著害怕,等我分析過你的傷勢之後,再看看是否能夠下手為你醫治。」
  「謝謝夫人……」江天右吶吶道:「可有性……命之憂?」
  「暫時沒有。」沈傲霜緩緩的道:「不過時間超過二十天可就保不住了。」
  「夫人,」戰丕芝在一旁忍不住道:「您看這是一種什麼掌力,能有這麼厲害?」
  「這也正是我眼前所深深感到困惑的問題,……」沈傲霜吶吶的道:「就我所知,能夠致使五臟離位的掌力似乎只有兩種……」
  戰丕芝怔了一下:「哪兩種?」
  「黑煞、紅印!」沈傲霜眼睛在江天右臉上轉著:「這兩種掌力一經中人,都有可能使受掌者五臟離位,而且很容易辨認。」微微一頓,她向著江天右道:「把你上衣撩起來,看看我是否猜測正確。」
  江天右遲疑了一下,遂即撩開了上衣內褂,露出了前面胸部。
  沈傲霜看了一眼,道:「轉過身來。」
  江天右依言照做之後,又轉過來。
  沈傲霜秀眉輕輕一顰:「這就怪了!」
  「夫人……這是怎麼回事?」戰丕芝發覺出她的表情不對:「莫非不是?」
  沈傲霜費解的道:「黑煞紅印這兩種掌力一經中人,傷者前心後背都會留下清楚的標記,他既然沒有標記,當然就不是這兩種掌力,這就奇怪了……」她一邊說一邊自位子上站起來,徐徐步向窗前,面向著沉沉夜色。少頃,她轉過身來,江天右滿臉渴望的看著她,彷彿感覺到自己的性命就操縱在她掌握之中似的。「如果既非黑煞,又不是紅印,可就著實令人費解……」忽然,秀眉一剔道:「莫非竟是……」
  「夫人……」江天右眼巴巴的道:「是……什麼?」
  「莫非竟是子午兩極神功!」她立刻搖了一下頭,自我否定的道:「不,那也未免太玄了。」
  戰丕芝不解的問道:「什麼是子午兩極神功?」
  「你不知道,我也知道不多。」沈傲霜臉上現著微微的苦笑:「這只是由家師枯竹庵主那裡聽說的,聽家師說,那是一種打通全身關節,歸返天人合一的一種無形內力,能夠達到這種功力境界之人,似乎是無堅不摧,算得上第一等高手,萬萬難以抵擋,寇英傑小小年紀……不……這應該是不可能的事情,太不可思議了!」
  戰丕芝怔了一下道:「如果是這種功力所傷……夫人可能醫治?」
  沈傲霜輕歎一聲,搖搖頭,歎口氣道:「難。」
  江天右登時面色慘變,他忽然站起來道:「既然這樣,卑職只得趕回苗疆,懇求家師設法了!」
  戰丕芝聽他這麼說,連忙向他暗施眼色,生怕他出言不慎,使鐵夫人不快。
  果然沈傲霜臉上現出了微微的不悅表情。「你不要慌,」她冷冷地道:「江天右,請恕我說一句狂妄的話,如果我醫不好你的傷,令師只怕也是無能為力。再者你此去苗疆,路上該有多少耽擱?萬一有了意外耽擱,只怕在你還不曾見著令師之前,先就命喪黃泉,那時又將如何?」
  江天右頓時啞口無言,他頹廢的坐在椅子上,臉上表情一片呆滯。
  「辦法是人想出來的……這件事必須先要有萬全之謀,才可以方保無慮。」妙目一轉,看向戰丕芝道:「在我隨身錦囊裡,有一個小巧的盛藥盒子,你去拿來。」
  戰丕芝答應了一聲,忙即轉入套間,不久步出,手上拿著一個扁圓形,鑲有翡翠匣面的小小藥盒。
  沈傲霜接過來打開盒蓋,即見匣內盛有蠶豆大小的三顆碧綠色藥丸。盒蓋方啟,即有一陣鬱鬱清芬散佈室內,更似有一種沁人的清涼,令人在一嗅之下,頓收神清智爽之妙。
  沈傲霜目注江天右道:「這是枯竹庵主的續命冷香丸,服後有起死回生之效,當年庵主會同大方、大智兩位佛門老前輩,採集七十四種天地間罕見的珍貴藥材,在文火鼎內熬製了七七四十九日,才得成藥,由於數目極少,各人只分得一葫蘆,用來醫治人世不常見的疑難大症,確有神效。由於這麼寶貴,所以我才分得了五粒,總令主三年前力敵郭白雲,不慎為郭氏無相音波功傷了六神中樞,要不是連服了兩粒,今日只怕早已落成了殘廢,可見這種丸藥的妙用!」
  她一口氣說了這麼多,無非是強調這種藥丸的名貴價值,緊接著她卻又輕歎一聲:「話雖如此,可是若想單靠這些藥丸,就能保住了你的性命,那卻未免過於天真,只是,卻是可以將你的傷勢保持在一個相當時日內不致發作。」說完,以二指由盒內拿出一顆藥丸,遞了過去。江天右雙手接住。
  沈傲霜道:「馬上就吃吧,細細碎嚼嚥下去,馬上你就可以體會出藥力的奇妙。」
  江天右慌不迭的置藥入嘴,細細嚼爛,只覺得一股異芬直貫體內上下,瞬息之間,一雙足心,已泛起了強烈的熱潮。
  「你覺得怎麼樣?」沈傲霜道:「是否覺出了什麼特別的地方?」
  江夭右點頭道:「只覺得雙腳發熱。」
  「那就對了。」沈傲霜道:「那是因為藥力一經行開,上下串通之故。雖然如此,卻是無法使你五臟歸位,也只好暫時先穩住了這條性命,再另外想辦法了。」
  江天右總算獲益不少,當下忙向沈傲霜連口敬謝不已,又向沈傲霜討教應對之策。
  沈傲霜苦笑道:「我看你暫時還是不要移動,我會盡快將你們兄弟的遭遇用飛鴿傳書通知外子,再設法轉告令師,他得到消息之後將會盡快趕來。眼前第一步,必須要先對付這個姓寇的。」說到姓寇的,她臉上情不自禁地帶出了一種深沉,冷冷一笑,目注向江天右道:「你就安心先在山莊裡住下來,這件事我和總令主一定為你做主,勢必要向那個寇英傑討還一個公道,你回去吧!」
  江天右心裡雖是忐忑不定,可是觀諸現實情景,確實也是無法可想,只好行禮告退向外步出。
  沈傲霜這一剎那像是有滿腹心事,一雙眉毛微微蹙著,靜坐不語。每逢她遇見了重大的疑難事情時,都常常會這樣,在她思慮或是心情不好的時候,常常不喜歡任何人在她身邊,是以戰丕芝一經發覺到她這副模樣,隨即向前請安告辭。卻沒料到沈傲霜看了她一眼,冷冷地道:「你先不要忙著走,我還有話問你。」
  戰丕芝答應了一聲,站住不動。
  沈傲霜看著她苦笑了一下道:「寇英傑武功確實極高,看起來你雖然安排在他身邊左右,卻並不能如願以償,你認為有沒有成功的機會?」
  戰丕芝搖了一下頭,面色微窘的道:「夫人明察,姓寇的武功確實太高,我只怕……」
  「你只怕難以勝任,對不對?」
  「夫人明……察!」
  「哼!你豈能妄自菲薄,無功而退!」沈傲霜冷冷一笑道:「我有一件事情交待你,你一定要為我辦到,你可願意?」
  戰丕芝怔了一下,吶吶道:「夫人關照……我一定全力而為。」
  「好吧。」沈傲霜手上還拿著那個金色藥盒,當時指力一轉,卻由中一面開了一個空隙,由其中輕輕一倒,倒出了一粒黃豆般大小的紅色藥丸。
  戰丕芝微微一怔道:「夫人,這是……毒藥麼?」
  沈傲霜微微一笑道:「你真聰明。」
  「要我……下毒?」
  「不錯。」沈傲霜點點頭:「這是當世最狠厲的一種毒藥:蛇籐毒粉。」
  「蛇……籐毒粉?」
  「嗯!」沈傲霜冷冷地道:「是我親自調配的,這蛇籐毒粉入水即溶,無香,無味,只要他喝上一口,就不怕他不五內聚毒,全身血炸而死。」
  「啊!」戰丕芝不禁臉上變色:「這麼厲害?」
  「你收起來吧。」
  戰丕芝小心接過來,用一張桑皮紙包好藏在身上。
  「這件事你必須要做得十分仔細,千萬不能被他看出一絲痕跡,否則你這條小命可就完了。」
  戰丕芝儘管心裡害怕極了,可是表面上卻不敢絲毫顯露出來。她跟隨沈傲霜以來,早已摸透了她的性情,她所交待的事情,絕不容許人家打折扣,換句話說,只有奉命行事之一途,別無良策。有了這一層認識,戰丕芝隨即點頭答應道:「夫人請放心……我一定盡力辦到。」
  「好極了。」沈傲霜道:「雖然我對那個寇英傑認識得還不夠清楚,可是能夠練到這樣一身功夫的人,必須是一個觀察極細,無微不至的人,你要千萬留意,不要毀了大事!」
  戰丕芝聽到這裡,心裡由不住有些怯虛,一時形諸於面,緩緩垂下頭來。
  沈傲霜緩緩走到了她面前,伸出了一隻纖纖玉手,在她絹秀的長髮上摩挲著:「丫頭……你是怎麼了?」
  「夫人……我……」戰丕芝驚懼的看著她:「我只怕事機敗露,辜負了夫人的一番希望。」
  沈傲霜道:「這可要看你自己了。那粒藥丸很小,你可以把它藏在指甲裡,用時只須探指一點即可。只要你臨事鎮定,這件事萬無不成之理。」
  戰丕芝點點頭,吶吶道:「我記住了。」
  「好孩子!」沈傲霜玩著她的長髮:「這一次可全看你的了。」
  戰丕芝仰起臉道:「今夜就……下手?」
  「傻孩子!你一向不是挺機靈的麼?」沈傲霜端詳著她:「你心裡在想什麼,是狠不下心?」
  戰丕芝趕忙的逃開了她的眼睛,害怕的道:「不不,夫人你誤會我了。」
  「那就好。」沈傲霜微微笑著:「這件事你做成功了固然是大功一件,可要是失敗了我也不會輕饒你。你下去吧,有消息隨時來告訴我。」
  戰丕芝答應一聲,匆匆請安告退。
  沈傲霜也就回到了原來的位置坐下來。
  一角,卻有一雙鋒利的眸子,正在注視著她。顯然他——寇英傑,在這裡已經站立了很久。幾乎是不可思議的,起落攀登如此高的樓閣,進而登堂入室,竟然不曾發出一點點聲音,甚至能夠躲過了沈傲霜的耳目,的確匪夷所思。
  把一切都看在了眼睛裡,寇英傑臉上帶出了一絲笑容,其實他早已勝券茬握,更不愁對方能夠玩出什麼花樣來。暫時他卻保持著一分悠閒的神態,甚至對於靜中的沈傲霜也不出聲打擾,隨即悄悄退出。
  這是他此番逗留師門故居的第一夜,尤其在強敵四面環伺的情況下,他不得不保持著特別的警覺,白馬山莊他勢在必得,決計不容許任何人侵佔,這是實踐先師郭白雲死前遺言的第一步工作,必欲徹底執行之後,才能進一步談到發揚光大。
  山莊內的形勢,他原是輕車熟路,至於六外一中的七星樓所埋伏的星光七殺陣。也是難他不住。夜月星光之下,只見他身子起落,如星丸跳躍,迴旋轉側之間,又來到了正中的六角大廈。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58:13

  猛可裡匹練般的一道白光射進來,一人啞聲叱道:「什麼人?」緊接著弓弦聲響,「刷刷!」一連射過來兩枚箭矢,一個黃衣漢子,居高臨下,由大樓一角陡地躍身撲下來,掌中一口鬼頭刀更是不容分說,摟頭蓋頂的向著寇英傑猛劈過來。
  寇英傑倒是吃了一驚,想不到以自己之謹慎,居然也會驚動了外人。拂大袖,捲起了一雙箭矢,盤身翹首,一抬手,已拿住了這人力劈直下的刀鋒,就勢右掌輕舒,噗一聲,已按住了黃衣人後肩琵琶骨上。來人連一口氣也沒有喘出來。頓時就被拿住了穴道。一時間,他身子抖動得那麼厲害,只覺得寇英傑加諸在自己身上的那隻手掌,像是蘊含著一種奇異的功力,突地身上一陣發麻,隨即呆立不動。
  寇英傑把他身子抬過一邊,使之貼壁而立,只見他剔眉張目,揚刀作勢,乍然一見之下,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竟是被人以玄功鎖了穴道。
  然而,由於這名黃衣弟子的出現,卻已使他敗露了身法,不旋踵間,三四座星樓上,都有了驚動,無數道孔明燈光自四面八方齊射了過來。一時之間,山莊裡便響起了當當雲板聲。這般情景之下,寇英傑自不便再停留下去,雖然即使以身犯眾,他也必可穩操勝券,然而那麼做卻顯然有違他來時之初衷。就在眾聲紛壇叫囂的一刻,寇英傑已經一路輕登巧縱的來到了迎賓閣。似乎有一種奇異的感覺,使他感覺到有點不妥。當他足尖方自一踏入客房的一刻,猝然向外退出了一步。也就在這一刻,當前嗡然一聲作響,一蓬黑油油的暗器沒頭蓋臉的直向著他全身上下擁了過來,寇英傑猝然一驚之下,一雙大袖倏地向空中一揮,暗中透出真力,使出武當一脈的流雲飛袖之功,雙袖開闔之間,只聽得叮叮噹噹一陣聲響,已將來犯的一天暗器,全數捲入袖內。
  值此同時,一條黑影,直由他睡房中,快速的向外闖出。
  寇英傑一聲冷笑道:「無恥之徒,打!」雙袖乍翻,收集入袖的數十顆暗器鐵蓮子,有如出巢之蜂,呼嘯著反向這人沒頭蓋臉的打回去。
  來人顯然大非泛泛之流,只觀其出手氣勢,手眼身步,已大大透著不凡。面迎著寇英傑反擊出袖的一天鐵蓮子,這人鼻子裡冷哼一聲,只見他身軀霍地向下一矮,雙手同出,一片錚錚聲響,滿空鐵蓮子,竟吃這人用內家聚合之功,全數收集在掌握之中。緊接著,這人擰腰一翻,已閃出七八尺外,仁立在寬敞的樓廊一端。
  寇英傑心中一動,挺身作勢,一連向前踏進六七步,將對方逼迫至戰圈之內。
  在這個形勢角度裡,對方若想不戰而退,顯然大非易事,雙方勢必非要見個真章不可。
  「好功夫!」寇英傑目光炯炯的打量著面相朦朧的這個人:「朋友你且慢走一步。」話聲出口,左手迎風一晃,事先扣在手上的一管「千里火」,倏地一響,吐出了尺把長的碧色火苗子,廊子裡頓時增添了一番亮度。
  光亮照耀之下,來人已無所遁形。寇英傑微微一怔,長眉一軒,道:「閣下何人?」
  火光閃爍之中,這個人冷面無顏,下巴上滋生著七八十來根狗蠅鬍子,上額以及兩腮,刻塑著深深的幾條紋路,顯然是一個極為陌生之人。
  冷面人其實並無退志,他目瞪寇英傑手上的火光。冷笑了一聲,咬牙切齒的出聲發話:「相逢何必曾相識,寇英傑,某家今夜是特為領教來的。」語音聲沉,卻似有意壓低了嗓子,變幻嗓音發出來的。
  寇英傑道:「好!」說罷身形一長,左臂猿伸,已經攀住廊子裡的橫樑,千里火前送,已把壁間所設置的一盞三蕊琉璃燈點燃,隨即飄身而下,隨手收起了千里火。
  不意起落之間,卻予人以出手之機。冷面人就在寇英傑身子甫一落下之時,猛然穿身直上,冷哼一聲,雙手左右交合著,倏地向當中一擠,向寇英傑兩肋上抱過來。寇英傑身形岸然不動,顯然預備實接他這一招。
  冷面人臨到雙掌與對方兩肋幾乎已將接觸的一刻,才恍然驚覺,只是其勢再想退身已是不及,一不作二不休,他乾脆運足了功力,倏地雙掌向正中一擠,噗一聲,聲如擊革。
  在冷面人的一雙鐵腕之下,寇英傑的兩處腰肋,深深的凹了進去,然而不旋踵間,寇英傑的兩肋又復升起。
  冷面人全身急劇的顫抖了一下,一雙鐵腕硬硬箍著寇英傑的雙臂兩肋。
  似乎是互爭生死的一刻,果真冷面人功力精湛,在他內力束縛之下,寇英傑非但一雙臂腕勢將報廢,而且兩肋也休想得能倖免,一經觸及,非死不可。可是,反過來說,冷面人如果功力不濟,一經寇英傑掙開了雙臂,出招力擊之下,他也絕少有活命之機。
  眼看著寇英傑的雙臂兩肋深深的陷下去,卻又徐徐的升起,升起來又陷下去。寇英傑儀表從容,顏面之間,不著絲毫痕跡,反之,那個冷面人卻似大力尷尬,一雙踏在地上的腳步卻是顫抖得那麼厲害。
  漸漸的,寇英傑兩臂外緣像是逼運出一種氣機,在這團氣機的向外力張之下,冷面人的那雙手漸漸的像是把持不住,緩緩的向外分開著。這種情勢之下,冷面人已是敗象顯著,若再不見機退身,一容寇英傑下手出招,他可就萬無幸理。
  驀地,冷面人大開雙臂,卻在雙臂猝然一開之間,身形癡若飛鷹般的脫身翻出。然而,儘管如此,他仍然脫不了寇英傑強大的功力罩體之困,被緊緊拘束在面前的角落裡。
  冷面人情急之下,雙手向腿間一探,已拔出了一雙牛耳短刀。雙刀出手,他足下毫不遲疑的施了一個虎撲之勢,掌中刀倏地向著寇英傑身上就扎。寇英傑身子快速的閃開來。
  冷面人施展的身法頗是奇特,身形向前一偎,緊緊的貼著了寇英傑左右,其勢如影隨形,在這個角度裡,他出刀如雨,一連數刀,一團團的刀光,有如車輪也似的向外滾出去,分向寇英傑全身各處雨點般地落下來。
  這幾手快刀,端的是手法迥異,只是要想傷著寇英傑卻是大不容易。雖是如此,看上去卻是險象環生,每一刀都險乎其險,緊擦著寇英傑身邊落下去。
  冷面人這一趟快刀法,非但是快若閃電,更像是一氣呵成,厲害是在於刀刀交替,簡直快到無以復加,令你喘不過氣來。
  寇英傑著實吃了一驚,驚的是想不到在這白馬山莊之內,竟然還蘊藏著如此駭世身手的人物,端的是大大不可掉以輕心。
  這一輪雙手快刀攻勢,為數足有八八六十四路之多,一刀快似一刀,一刀緊似一刀,刀刀險要,刀刀奇準,錯非是寇英傑這般身手之人,簡直是難以招架。
  寇英傑驚心之下,隨即施展出一套別開眼界的身法,在對方車輪般連發刀光罩體之下,他身子滑溜溜得活像是一條魚。豈止是像,簡直就是一條魚——一條滾浪戲波的金鯉。冷面人這一路八八六十四手快刀,才施展出三分之一,已似攻不上去。更厲害的是,隨著寇英傑轉動的身形,看上去,他全身是手,這種現象的顯示,頗使得冷面人無以出刀。
  雙方勢子都快,驟雨狂風,一照臉的當兒,已對拆了十七八招。霍地一聲,冷面人手上的一雙牛耳短刀已到了寇英傑手上。
  冷面人其實早已冷汗透衫,乍然失刀,更不由得嚇了個魂不附體,身子霍地向後一仰,施了一招蜉蝣戲水,轉動之間向側面穿出丈許以外。就在他身子方自揚起的一瞬,白光疾閃,兩口飛刀分別已由寇英傑雙手擲出,篤!篤!兩聲,雙雙貫穿了冷面人胸襟兩側,釘在了牆板上。
  冷面人一驚之下,正欲挺身躍出,正面的寇英傑右掌平伸而出,一股奇熱氣息,由他掌心裡暴吐而出,隨著寇英傑箕開的五指,更像是一把無形的鋼鉤,當胸凌空將他緊緊的抓住。
  冷面人就像是觸了電般地發出了一陣子顫抖,當胸被抓處簡直就如同著了一把鋼鉤,痛得他鼻子裡哼了一聲。此時此刻,饒是他有托天之能,卻也不敢隨便亂動。
  雙方距離不足一丈,寇英傑平突伸出的這隻手,真有破空穿牆之勢,果真他施以毒手,五指力收之下,冷面人勢將血濺當場。
  「你……」面臨此性命攸關的一刻,冷面人似乎感到了一陣怯虛。
  寇英傑用獰厲的一雙眸子,狠狠的逼視著他:「閣下既有心與我一分生死,卻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何故?」
  冷面人身子更不禁顫抖了一下,他緊緊的咬著牙,卻是一言不發。
  寇英傑身子向前走了一步,距離對方更進了一步。在這個距離之內,雙方更可以清楚的看清了對方。
  果然,冷面人所顯示的驚恐,只在於他微微顫抖的身子,卻似並不顯著在他臉上。原來那張異常冷峻的面頰,敢情是一張人皮面具。
  冷面人一副眥目欲裂的表情,卻是閉嘴不發一聲。
  寇英傑冷笑道:「既然蒙面未見,可知你我乃是相識之人,既然相識,卻又不以本來面目示人,這裡面可就大有隱情,是不是?」
  冷面人似怒極又似懼極,鼻子裡再次發出了一聲怪哼,那雙眸子交織著凌厲的激情。
  寇英傑又向前走了一步,那人抖動得更加厲害。
  「你本來面目即將揭穿,是以你內心深感驚恐!是不是?」
  冷面人眸子閃爍的更為劇烈。
  「哼!」寇英傑緩緩探出左手,待向他臉上抓去。
  對方眸子在一陣無比的驚懼之後,自忖出醜在所難免,隨即乾脆閉上了眼睛,並且發出了一聲浩歎。
  寇英傑的手指,已經幾幾乎接觸到了他的臉上,聽見了他這聲歎息之後,突地又停了下來。
  冷面人不意如此,禁不住又睜開了眼睛。
  寇英傑看著他,冷冷一笑道:「其實我又何須非要揭下你的面具不可,你當真以為我不認識你麼?」
  冷面人身子顫抖了一下,目光裡卻顯示出一絲疑問。
  「自從你向我施展那一路快刀之時,我早已猜出了你是誰了!」寇英傑冷冷的道:「除了先師郭白雲他老人家以外,什麼人能夠調教出這般出色的弟子?」
  冷面人身子一陣大震,那雙眸子幾乎要奪眶滾出。
  寇英傑黯然一笑:「煮豆燃豆箕,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我雖非是同胞手足,但卻同出一門,眼看你墮落至此,實令我痛心不已!」微微一頓,他苦笑道:「你我目標不同,原則相悖,加以你狼子野心,遲早當喋血師門。但是我總不願為已過甚,善惡生死只在一念,全由你自己決定,且放過今晚,再圖來日之見吧!」掌力一收,霍地向後退閃一步。
  正面壓力忽然消失之下,冷面人由不住打了個閃,發出了一陣子嗆咳。
  雖然正如寇英傑所說,他臉上覆蓋著一張人皮面具,難以窺清他的表情,可是由他的動作以及出息上,卻在顯示出他內心的憤怒程度。
  「寇英傑,好!好!你竟然膽敢對我說這種話……你這個目無尊長的東西。」
  寇英傑冷冷一笑道:「你果然現了原形,鄔大野,揭下你那張人皮面具吧!」
  鄔大野恨聲道:「好!既然你已經知道,我又何懼於你!」一邊說一邊抬手,自臉上揭下了那方人皮面具,現出了另一張臉——鄔大野的臉。
  「果然是你,鄔大野!」寇英傑眸子裡交織著隱恨:「你這個卑鄙的東西!」
  鄔大野假面具既已揭穿,再者,他發覺到對方寇英傑並不如預期的那般非要置自己於死地不可——這是他原先心存恐懼的最大原因,現在由於寇英傑的一念之仁,使他恐懼頓失。
  冷笑了一聲,他乾脆大刺刺的坐了下來:「寇英傑,你的功夫練成了,我現在已經不是你的對手了,可是幫有幫法,家有家規!」鄔大野老三老四的托大道:「再怎麼說,我還是你的大師兄,水大漫不過青天,只要我活著一天,你就得聽我的。」
  寇英傑冷笑一聲道:「這幾句話,要是在你還沒有勾結外敵、認賊作父之前,也許不無道理,可是現在說起來,顯然是晚了一步!」
  「你胡說!」鄔大野厲聲道:「你竟敢教訓起我來了。」
  「如果在三天之內,你不能把這一幫子外賊掃地出門,只怕我更要教訓你!」寇英傑眸子裡閃爍著凌厲的寒光:「那時候莫怪我心狠手辣,勢將要代死去的先師,消除你這個本門的敗類!」
  「你……你敢!」鄔大野色厲內荏的道:「你這個目無長上的小子!」
  「住口!」寇英傑霍地怒叱一聲:「鄔大野,你我公私情義早已兩斷,再敢口出不遜,就叫你當場出醜!」
  鄔大野臉色一變,不敢再多說什麼,只是頻頻冷笑不已。
  「我的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寇英傑凌聲道:「白馬山莊乃本門基業所在之地,絕不容外人入侵,外敵既是你勾結而來,就當由你負責打發離開,我給你三天的時間,就在此迎賓閣坐候,三天時間一到,哼哼……可就怨不得我手下無情!」
  鄔大野怔了一下,道:「你又……能怎麼樣?」
  寇英傑冷冷一笑:「此輩惡人,為害多端,我原本就放不過他們,果敢厚顏覬覦我師門基業,說不得當叫他們一一伏誅在我鐵掌之下!我是說到做到,鄔大野,這是你惟一將功贖罪的機會,你我私仇可以暫時放置一邊不談,這勾結外敵,欺師滅祖的滔天罪名,我看你是萬萬擔受不起,慢說我不會放過你,就是二師兄小師妹也不會對你善罷干休!」
  這番話不啻說得義正詞嚴,只聽得鄔大野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連連地發著冷笑。
  寇英傑冷峻的目光逼視著他道:「如今二師兄已痛改前非,一心懺悔,小師妹不日將要轉回,我看你將以何等面目來見他二人?再要執迷不悟,只怕你死無葬身之地了!」
  鄔大野悲聲道:「不要再說了。」他霍地自位上站起來,向窗前走了幾步,滿臉羞慚氣惱神態:「哼哼……寇英傑,這幾句話說起來容易!」他連聲冷笑著:「不當家主不知柴米貴,你以為宇內二十四令這些人是好對付的麼?」
  寇英傑道:「眼前只有放手一搏,別無他途,你又何必心存忌諱?」
  鄔大野忽然氣餒的歎息了一聲:「太晚了!」他頻頻搖頭道:「一切都太晚了!」
  寇英傑見他似已心活,不禁內心十分慶幸,當下激勵道:「還不晚,只要你下定決心,先由本山莊基層內部開始做起,凡是不屬於本山莊或是意圖勾結外敵的人,一律剔除,有我在側面相助,萬無不成之理。」
  鄔大野更似有些心動,然而,他卻忽然又似想到了可怕之處:「你不知道……如今在莊子裡,真正掌權的早已經不是我了。」
  「是誰?智多星許鐸?」
  「不錯!」鄔大野看著他緩緩點了一下頭:「就是他。如今莊子裡,除了原有本莊少數弟子以外,其他各職司,都是他安插下去的。這些人只聽他的,我也只不過是個掛名的莊主罷了!」
  寇英傑極為痛心的歎了口氣,冷冷地道:「你如今飽嘗苦果,當知昔日之非了!」
  鄔大野顯然有些惱羞成怒:「寇英傑,有些事一死容易,活下去才叫艱難,不要自以為了不起,把人家都看扁了。」
  這幾句話,似乎也不無道理,鄔大野像似有滿腹委屈的道:「如果當日情形,你我易地而處,也未見得就好了多少,人總要活著才是正理呀!」說到這裡,他似有無限懊惱的重重地在地上跺了一腳,氣餒地坐下來。
  寇英傑冷笑一聲道:「活也要活得有價值,像你這樣的賣師求榮,苟且偷生又有什麼意義?」
  鄔大野獰笑著道:「反正我是一步棋走錯了,滿盤全輸,這個黑鍋我是背定了,你和小師妹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吧!我走了!」
  寇英傑道:「且慢!」
  鄔大野已由位子上站起來,翻著一雙氣惱的紅眼睛看著他。
  「這件事因你而起,你豈能輕言脫卸!」寇英傑冷冷笑道:「大不了放手一拼,眼前一個沈傲霜還看不在我眼睛裡。」
  鄔大野一怔道:「鐵夫人在此坐鎮,你也知道了?」
  寇英傑道:「我當然知道,今夜你我相見,很是難得,我只要弄清楚一件事,你再走不遲。」
  「說吧!」鄔大野凌聲冷笑道:「反正我已是老虎不吃人——惡名在外,還有什麼話不能說的。」
  寇英傑寒聲道:「平心而論,包括沈傲霜這個女人在內,這些人都不在我眼睛裡,只要你表明心跡,一切後果自有我來承當,你如兩面為人,處處掣肘,倒是我深所顧慮,你可要放清楚一點,千萬不能一錯再錯,做出人神共憤的事情……」
  鄔大野呆了一晌,苦笑道:「如今我是啞巴吃黃蓮,苦在心裡頭,小師弟,你看我又該怎麼辦才好?」
  寇英傑被他這一聲「小師弟」叫得頓生感慨,眸子一酸,幾乎落下淚來。
  「你眼睛裡居然還有我這個師弟?」他冷冷地搖著頭:「不,太晚了……你還是直接稱呼我的名字好了。」
  鄔大野怔了一下:「莫非你還記恨著當初的事情?」
  「哼!」寇英傑眸子裡交織著凌人的寒光:「我實在忘不了……如果是你,你忘得了麼?」
  鄔大野面色一紅,怒聲一哼,道:「既然如此,現在你怎不向我出手?又何故對我手下留情?」
  「這件事我已經說過了!」寇英傑面色陰森的道:「我不能因私涉公,我們之間的事可以慢一步再談,但是白馬山莊乃師門故居,我白馬門發祥之地,不能陷於敵手,這才不得不向你讓步!」
  鄔大野陡然睜大了眼睛,卻又苦笑著道:「好吧,這幾句話倒也不無道理,大丈夫怨分明。到時候我接著你的就是了。」
  寇英傑道:「但是眼前你我卻要同心合力以應大敵。」
  鄔大野冷笑一聲,道:「你說吧,要我怎麼做?」
  寇英傑道:「我已經透過江天右把話傳了過去,三天之內要宇內二十四令一干人全數撤出,否則血洗山莊!沈傲霜將被迫在一二日之內與我放手一搏,你只要密切監視那個許鐸的動靜,不要節外生枝,必要時下手把他除了最好。」
  鄔大野怔了一下,道:「這個……」
  寇英傑冷笑道:「難道,你還有所礙難不成?」
  鄔大野呆了一下,忽然咬牙點頭道:「好吧!這件事就交給我了。」
  寇英傑道:「還有,我雖然不知道你們是怎麼對外傳遞消息,但是我卻知道你們與宇內二十四令總壇,每日都必有密切的聯繫。」
  「不錯。」鄔大野道:「飛鴿傳書。」
  「這就是了。」寇英傑道:「如果你能傳遞出一份假情報,使那邊誤以為這裡亂事已平,你我即可放手去做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58:26

  鄔大野看著他苦笑了一下:「對!還是你想的周到,這些事你就交給我吧,我這就回去秘密佈置一切,就決定明天大舉從事發難,把宇內二十四令派來的人徹底消滅,殺一個是一個。」
  寇英傑道:「好,事成與否,在此一舉,我就在迎賓閣隨時等候你的消息,沈傲霜那邊你就交給我吧。」
  鄔大野這一刻,忽然像是想通了,「好吧!」他由位子上站了起來:「我走了!」
  寇英傑還想囑咐他幾句,卻見他已向外步出,左右打量了一刻,隨即縱身窗外,消逝在夜色之間。
  鄔大野之所以改變初衷,重新投效師門,其原因是可以諒解的。他原以為投靠了宇內二十四令,必蒙鐵海棠寄以重任,然而事實卻大非如此,等到一切的幻想俱都消失之後,本能的對自己的愚蠢,開始感覺到懺悔,只是他卻知道憑自己的實力,是萬萬掙脫不開這層束縛的。是以,寇英傑的及時出現,未始不令他暗中歡欣鼓舞,若非是限於他本人與寇英傑之間的私仇作祟,生怕寇英傑放不過他,那麼,他未嘗不願意暗中助其一臂之力。現在雙方既然已經談開,先公後私,在鄔大野的算盤裡認為這對自己是很划算的一種交易,故此樂於從事。
  一項會議在鄔大野的秘密召集之下,似乎已經得到了結論。
  在座者,全是他一手培植的親信人物,他們是金鼠星莫雨秋,飛馬星雷鳴,三羊星曹開武,雄雞星葛山,亥豬星馬義。
  當年頗具實力的十二武士,如今只剩下了六個,其中天狗星馮同是二莊主司空遠的親信,一直跟隨著司空遠聽候效命,其他上述五人,也就是現今鄔大野所僅有的實力人物。
  只是自從他投靠宇內二十四令之後,白馬山莊在鐵海棠的暗中策劃之下,已經調齊了另外一批人留駐山莊。這後來的一批人,顯然眼睛裡只有智多星許鐸那個副莊主,卻並不把鄔大野看在眼睛裡,當然更不要說金鼠星莫雨秋以次的各人了。
  會議一開始,鄔大野即得到了全力的支持。事實上如今山莊所剩的當年故舊,無不對他們的新統治者宇內二十四令心存惡感,無不暗中企望能夠回復當年老主人郭白雲所統制時的極盛景象。是以,鄔大野方自吐出了心裡的意圖,莫雨秋等即刻表示贊同,一時間群情十分激昂。
  妙手崑崙鄔大野等到各人情緒較為鎮定之後,才緩緩說道:「這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你們應該知道宇內二十四令今日勢力浩大,我等這麼做,要是出了一點差錯,後果簡直不堪設想,所以必須要格外慎重!」
  金鼠星莫雨秋道:「莊主請放心,只要先殺了智多星許鐸那個老狐狸,別的人均不足為畏!」
  生得黑胖勇猛的亥豬星馬義,咬牙切齒的道:「莫老大說得對,眼前正是一個好機會!難得怒江雙童那個江天右受了重傷,剩下的那些人莊主出面,一定可以鎮壓得住,這些都不成問題,倒是鐵夫人那邊……」
  鄔大野冷笑道:「寇英傑如今武功極高,鐵夫人難望在他手上討得了好,只要宇內二十四令那邊不派新人來,這件事我看可以八成擺平下來,倒是以後的日子……」他重重的歎息了一聲:「反正也顧不得這麼許多,昨天夜裡我想了一夜,白馬山莊是我半生經營所在,固然不能落在鐵海棠手裡,卻也不能白白便宜了寇英傑那個小子……只是眼前權衡輕重得失,不得不虛與委蛇罷了!」
  金鼠星莫雨秋點頭道:「莊主說得對,這件事以屬下看並不難兩全,寇英傑雖是武功冠絕一時,但是到底年輕氣盛,要講究鬥心智,比起莊主您來,那可是差得太遠了!」
  三羊星曹開武跟著奉承的道:「對了,莊主你只要抓住了寇英傑這個人加以利用,正好來對付鐵海棠那邊,有他坐鎮白馬山莊,鐵海棠多少也會心存顧慮,我們也就收到了一石二鳥之利。」
  鄔大野微微一笑道:「難得你二人還有此心機,其實這些我早已經想過了,只是你們萬方不要小瞧了寇英傑這人。」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甚為費解的道:「到底是什麼力量,使得他如今脫胎換骨,完全變了一個人,這是我怎麼也想不透的,我要設法先把他的底細摸清楚才好對付他。不過,」他接著又回到了現實:「眼前我們卻只有與他合作之一途,你們千萬不可在他面前現出一些令他起疑的神態,否則以後就不好辦事了。」
  各人俱都隨口答應;
  鄔大野冷冷一笑道:「既然如此,我們這就按計行事,許鐸大概馬上就來了,你們注意我的眼色行事,要能一舉手之間,把他殲滅於此,不驚動任何人才好。」
  金鼠星莫雨秋一笑道:「莊主放心,這件事我們哥兒五個最在行,最好郭柱和裴橫也一塊來,這兩個傢伙比許鐸更可恨,能夠把他們兩個一塊除了更好。」
  郭柱、裴橫是智多星許鐸手下兩個最得力的親信,武功也都不弱,三人上下串通,朋比為奸,是以為白馬山莊上下不恥。
  鄔大野深恐行事不成,打草驚蛇,當下不厭其煩的又關照五人等一會下手的動作方位。又候了約半盞茶的時間,即見一名弟子進入報告道:『副莊主來了。」
  各人頓時精神一振。
  鄔大野道:「一個人麼?「
  「不!」那位親信弟子報告道:「陪同副莊主而來的還有郭、裴兩位分令令主。」
  鄔大野點頭道:「知道了。吩咐下去,本樓各卡上的弟子嚴守崗位,切實執行所交待命令!」
  那名弟子答應一聲,匆匆退下。在場各人遂即退到事先安排好的座位坐好。各人才坐下來,廳外腳步聲響,智多星許鐸已同著兩位親信手下追星手郭柱、左臂神刀裴橫來到了大廳。
  三人進廳後,敞開的兩扇門遂即又關上。
  智多星許鐸忽然站住,回過頭看了一眼,下意識的覺出有些不大對勁兒。只是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今日此刻,竟是他生命中最為灰黯的日子。當然更不曾預料到鄔大野等一干人竟然會對自己猝施殺手。
  追星手郭柱短小精幹,左臂神刀裴橫卻是一條十足的七尺漢子。此二人左右隨侍在智多星許鐸身後。
  鄔大野迎上一步,抱拳笑道:「三位來晚了,我等恭候多時,快請坐吧。」
  「不敢。」許鐸抱拳道:「莊主見召,莫非有什麼機密大事?」一面說,他目光情不自禁的由在座每一個人臉上掃過。每一張臉都似乎顯得很嚴肅。
  鄔大野緩緩的點了一下頭道:「當然有事,要不然豈敢驚動許兄,許副座你們坐下說話。」
  智多星許鐸道:「這兩天莊子裡事多,夫人那邊還有事叫我過去問話,只怕我不能停留很久。」
  鄔大野微微一笑道:「放心,我們不會耽誤你很久的,一盞茶的時間,也就解決了。」
  「好吧!」許鐸緩緩地坐了下來,「莊主你有什麼要事就快說吧!」
  鄔大野眼睛看向追星手郭柱,微微一笑道:「郭令主你也坐下。」
  金鼠星莫雨秋趕忙站起來,把身邊座位拉出來道:「來來,郭令主請坐,請坐!」
  三羊星曹開武也上前拉住了左臂神刀裴橫,硬把他拉到了身邊坐下。
  三個人分成了三個地方,對方鄔大野這邊是六個人,變成了以六對三,每二人控制一人形勢。
  這番分配,自然是事先經過研究。
  智多星許鐸初時還不曾察覺,等到他坐定一經著目之後,頓時就有所驚覺,一雙狡智的眸子,連連在每個人身上轉動不已。
  妙手崑崙鄔大野看看時機已趨成熟,如果以三敵三,自己尚無致勝的把握,以六敵三是絕對可以穩操勝券,況乎大廳以外,也早已有了嚴謹的佈置,不怕他三個插翅飛脫。當下微微笑道:「副座今晨可曾見過鐵夫人麼?」
  智多星許鐸一怔道:「沒……沒有呀,莊主何以見問?」
  鄔大野的一顆心完全放了,果真要是許鐸曾經見過鐵夫人,那麼一旦對他下手之後,如何善後便煞費周章了,現在似乎可有更佳的托辭。
  智多星許鐸原是聰明透頂之人,是以才會得了這麼一個綽號。然而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再怎麼都沒有想到,竟然會變生肘腋,失陷入這個平日看來無什麼作為的鄔大野手上。
  像是冥冥中有所顯示一般,自從他們一踏進大廳之後,即有一種說不出的陰森森預兆,這時再經細細留意對方六個人的每一張臉,更不禁使他怦然心驚。忽然他覺出了不妙,陡地站了起來。
  鄔大野道:「許副座何事不安?」
  「這……」許鐸閃爍著一對眼珠道:「我忽然想起了一件要緊的事,必須馬上去見鐵夫人。對不起,我三人先行告退一步。」
  「且慢!」鄔大野忽然按住了他一邊肩膀:「許副座少安毋躁。」
  二人緊挨坐在一起,鄔大野忽然出手,許鐸簡直無從防範,再者更不曾料到鄔大野這個動作的有異,等到他忽然覺出不妙時,整個軀體已全在對方控制之中。
  原來鄔大野近習五行功力,對於提聚體內的五行真力有實功,大非等閒。是以許鐸一經發覺不妙時,自己的心肝胃脾腎五臟,已在對方五指上所隱隱傳出的內力控制之中,登時內裡一陣抽痛,禁不住臉上變色。
  「你……鄔莊主你這是幹什麼?」
  「許副座!」鄔大野臉上洋溢起一番得意神采:「你自詡聰明一世,卻也想不到竟會有此一難。姓許的,你認栽了吧!」
  許鐸赫然一驚,由不住出了一身冷汗:「你……要幹什麼?」
  「幹什麼?」鄔大野一聲朗笑:「你這麼聰明的人居然會看不出來?」
  許鐸全身抖戰的道:「難道,你們……你們……」
  「許副座,你的案子犯了。」金鼠星莫雨秋道:「我們今天是奉命拿人,看你還怎麼跑吧!」嘴裡說著,陡地右手一翻,一口尺斗長短的鋒利匕首,已經由袖子裡抖出來,極其快捷的抵在了追星手郭柱背後。
  追星手郭柱正準備躍身而起,卻已不及,登時為之一驚,動彈不得。
  三羊星曹開武一見眼前形勢,隨即突然向身邊的左臂神刀裴橫出手,無奈,卻是慢了一步。
  只聽見哧的一聲,一股刀光閃出如電,直向裴橫後背扎過去,卻由於裴橫事先有了警惕,只見他猛然一個快翻急轉之勢,閃開了對方的刀勢,這口刀卻是擦著他的右臂劃了過去,連衣帶肉頓時破開了一道血口子。
  左臂神刀裴橫大驚之下,喝叱道:「不好!」左胳膊翻揚之下,已把斜背在後背上的一口弧形刀撤在了手上。不容他這口刀遞出去,緊挨著他另一邊的雄雞星葛山已經猝起發難。
  葛山的兵刃是一對純鐵打製的鶴爪鐮,一見情勢有異,陡地喝叱一聲,霍地向前滑身而進,一對鶴爪鐮齊抖出去,分向左臂神刀裴橫兩肋上猛紮了過來。
  裴橫大驚之下,舞動弧形刀,只聽得叮噹叮噹兩聲,磕開了葛山的一雙鶴爪鐮,同時身子快速的向著壁角而退。
  這當口兒,亥豬星馬義、飛馬星雷鳴,各自叫嘯一聲,分別向他兩側逼近。兩人的鉗形攻勢之下,裴橫一時無所遁脫,頓時動彈不得。
  這一番異動之勢,不啻使得原本肅殺陰森的現場,更平添了一番緊張氣氛。一時間,大廳內像是著了一層寒冰,每個人都被凍結住了,無論主客雙方,都顯示著起自內心的震驚。
  當然,其中以許鐸等三人的感觸更具不同。面對著死亡的陰影,智多星許鐸不得不作出一番最後的掙扎。
  「鄔莊主,」許鐸盡量使自己保持著鎮定:「你們這是幹什麼?想造反不成!」
  「你說對了,一點都不錯!」鄔大野冷笑道:「正是造反,先宰了你們三個,然後對付鐵海棠那個老狗!」
  許鐸神色大變,卻不得不越加的克制著心裡的驚懼。「哼哼!」他臉色鐵青道:「鄔莊主,我要是你就不會這麼愚蠢……就憑你們這幾個人,莫非還膽敢與名滿武林的宇內二十四令為敵!」
  鄔大野冷冷一笑道:「那是第二步的事情,今天先殺了你們三個再說。」
  許鐸嘿嘿一聲冷笑,道:「殺了我們三個……你以為有這麼簡單,鐵夫人那邊會饒得過你們?」他忽然神色一變,哦了一聲:「原來如此,想必你們暗中已與那個寇英傑取得聯繫……來個裡應外合,哼哼……你以為這樣就可以成功大事?簡直是作夢!」
  鄔大野目光一掃裴橫、郭柱二人,見他二人已確被自己這邊實力控制住,不禁寬心大放:「姓許的,你死在眼前還敢信口雌黃!」鄔大野眼睛裡交織著毒惡:「算你瞎了眼,你鄔大爺豈是甘居人下之人,又豈是你這類小丑所能左右的?這幾年來,你鄔大爺受的氣可是夠多了,今天可要你償還給我一個痛快!」
  話聲微頓,倏地轉首招呼道:「刀來。」
  三羊星曹開武答應一聲,隨即將手中一口鋼刀拋了過來,鄔大野抬手接住,接刀、出刀,看來是一個式子,不愧是妙手崑崙。刀光乍吐,一片血光閃過,智多星許鐸的一隻左耳已被割下來。
  智多星許鐸全身打了一個寒顫,一股熱血順著他左面腮幫子淌了下來。即使他詭計多端,力持鎮定,目睹身受之下,也禁不住嚇了個忘魂喪膽。
  「啊……」他駭得瞠目結舌:「鄔莊……主……有話好說,你……可千萬不要下毒手呀!你……」
  「有話好說?嘿嘿……」鄔大野連聲冷笑道,「我與鐵海棠原來處得不錯,還不是你這個東西從中挑撥離間,如今已是萬難相處,一刀殺了你也太便宜你了!」掌中刀向前一探,哧一聲又割下了他另一隻耳朵,智多星許鐸殺豬也似的叫了起來。妙在鄔大野的另一隻手,仍然搭在他肩上,控制著他身上的穴道,使他動彈不得,這可就應上了那句話:惡人自有惡人磨。以鄔大野之狠心辣手來對付許鐸之陰險心性,當得上是同惡相傾。一時間,這位素日為虎作倀、八面威風的副莊主,已是面目全非。
  鄔大野更施展他靈活的手法,在他前額兩頰上分別各劃了一刀,許鐸不禁發出慘厲的呼叫聲:「莊主……有話好說……有話好說,無論什麼條件,我都答應你,只請你饒了我這條命……饒了我這條命吧……莊主!」一時他淚下如雨,混合著臉上的鮮血,滴濺得全身都是,這番情景非但郭柱裴橫兩個人看得亡魂喪膽,就連金鼠星莫雨秋以次等一干人,亦無不觸目驚心。
  然而,鄔大野卻絲毫無動於衷,他的刀緩緩舉起,反覆的以刀光照射著許鐸的眼睛,然後豎起刀身,直直的由許鐸正面前胸劃下去,劃了一道約有三尺長短的口子,一時之間皮開肉裂,血花四溢,許鐸戰慄在血泊裡的身子,一次又一次的起伏著,那樣子就像是被杖擊出血的一條蛇。
  鄔大野大聲狂笑著,目睹著他親自加諸在許鐸身上的傑作,一時得意極了。
  「許鐸!今天你應該知道你鄔大爺的厲害了吧!」鄔大野比劃著手裡的刀:「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鄔大爺倒要看看你嘴裡的這根舌頭有多長?」刀勢一抬,已把一截刀尖插在了許鐸嘴裡,緊接著有力一擰,—陣聲響,竟把許鐸滿嘴牙齒攪落下來,許鐸鬼也似的慘叫一聲,咿呀連聲的張著血嘴,卻聽不出他是在說些什麼。
  現場的郭裴二人看到這裡,俱都忍不住發出了一陣戰慄,然而他二人各自都有切身之危,顧人思己,哪能不為之魂飛魄散?
  妙手崑崙鄔大野對於智多星許鐸的積恨,顯然根深蒂固,已到了不可化解的地步,每一出刀,都顯示著他刻骨的忿恨,下意識裡也得到了一種發洩。
  忽然,他鬆開了搭在許鐸肩上的那隻手,內力甫卸,許鐸狼也似的由位子上竄了起來。他雖然身上多處負傷,卻沒有一處是制命之傷,無礙行動,這時身上穴道忽然解開,只以為對方存心赦放,躍身就逃。
  哪裡想到,這正是鄔大野為圖更新殺人花樣的方式之一,隨著許鐸跳躍出的身子,鄔大野嗚哮一聲,掌中刀由下而上倏地揮出。刷地一片刀光閃過,緊接著克嚓一聲脆響,已把許鐸一隻左臂,齊著腋下平整的砍了下來。許鐸忍痛急轉,暴露了他另一半身子,鄔大野挺身上步,更不遲緩,第二刀再次揮出,這一刀卻是由上而下,把許鐸那只右臂齊肩劈落在地。緊跟著刀勢一轉,哧的一聲,掌中刀已深深插進了許鐸前心,往前一送,許鐸的身子,平仰直直地倒了下去。
  大廳裡頓時瀰散出一片血腥氣息,尤其是目睹各人,更有一種極欲嘔吐的感覺。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58:40

第21節

  裴、郭二人不啻感同身受,這其中左臂神刀裴橫似較追星手那樣具有轉動的餘地,當此生死存亡攸關俄頃之際,哪一個又甘心坐以待斃!
  左臂神刀裴橫忽然悲憤的狂嘯一聲,掌中弧形刀向外一撩,格開了亥豬星馬義的一口七星劍,倏地向外擠身躍出。他身子才擠出一半,雄雞星葛山陡地橫身而出,掌中的一雙鶴爪鐮快似流星般地落下來,直取他的後背。裴橫背後現刀,叮噹兩聲,架開了葛山的一雙鶴爪鐮,刀勢一吐,施展出他最拿手的「通臂一刀」,白光乍揚,匹練似的光華倏地一閃,砍中在葛山左胸上方,後者發出了一聲慘叫,登時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左臂神刀裴橫一招得手,哪裡還敢戀戰,足下一頓飛快的向廳門外縱去,不意面前人影一閃,卻為妙手崑崙鄔大野迎面阻住。裴橫運刀就劈,鄔大野身子向下一伏,閃開了他的刀勢,緊接著擰身現肘,陡地一掌擊出,只聽見碰的一聲,正中在裴橫前胸上。這一掌鄔大野無疑施出了全身勁道,真有一掌判生死之威。
  掌力一吐,聲如裂帛,只見裴橫身子球也似的彈了出去,重重的撞在了石壁上,登時橫屍就地。
  金鼠星莫雨秋眼見這般情景,生怕再有意外,當下不假思索的手起一刀,刺向追星手郭柱前心,噗哧一聲,深入沒柄,隨著他往回起刀之勢,一股血箭,足足噴出了兩尺遠近。追星手慘呼一聲,連人帶椅子一併向前面倒了下去,隨即一命歸陰。
  不過是瞬間的工夫,三個強敵相繼斃命。在場各人除了葛山以外,倒不曾有任何人負傷。
  鄔大野察看了一下葛山的傷勢,雖說是不足以致命,卻也不輕,當下急命人將他小心抬下去療治,又吩咐各人將現場作了一番整理,三具屍體也作了一番必要的安置。
  眼前剷除外來勢力的第一步工作,做得很是得心應手,鄔大野乃將此一情勢的發展情況,悄悄知會了迎賓閣內的寇英傑,雙方取得了默契。
  在寇英傑所研習的武功之中,最稱奇妙莫測者,除了魚龍百變身法和風柱功等以外,還有一種喚做「小諸天收藏神術」,是他義兄朱空翼精心傳授給他的。
  這種功力的微妙之處,在於聚結體內的功能於一團一點,用以定點攻破穴脈,開脈合血,或是作身體某一部位的定點防範,都有神奇不可思議的效果。
  當然,如果用以防止毒性的擴散,更是具有神效,神奇的令人難以置信。
  寇英傑自從研習透徹了這門功力後,還不曾有機會施展過。然而,現在,就在這一時間,他的機會來了。
  玉燕子戰丕芝今天出落得異常標緻。
  一襲雪白的長衣,陪襯著她薄施脂粉的臉盤兒,顯示得那麼出落凡俗,就像是甫行開放的一朵水仙花,給人以不染纖塵之感。然而,誰又會想到,這一刻她心裡所懷的鬼胎?
  在兵刃相加,怒相搏鬥的一刻,殺一個是極其容易的事,但是在冷靜深思之後,動手去殺一個人,就並不容易了。
  因此,當戰丕芝雙手送上這碗燕窩羹時,雖然她力持鎮定,卻也由不住有些神不守舍,尤其在寇英傑伸手接碗的一刻,她的心更像是要從嘴裡跳出來,然而她卻也不曾忽略了她的使命。就在彼此轉手的一刻,戰丕芝小指輕點碗內,預藏在指甲內的蛇籐毒粉,已經奇妙的注入燕窩羹內。正如鐵夫人沈傲霜所言,這是一種特製的劇烈奇毒,入水即溶。
  是以,這碗看來香美的燕窩羹內已經飽含了毒質,卻是無色、無香,甚至於在你大喝幾口之後,依然不會覺察出任何異常。
  寇英傑接過了燕窩羹,目注向戰丕芝的臉,後者下意識的低下頭來。
  「姑娘你不舒服?」
  「啊!不……」戰丕芝力持鎮定的道:「我很好,沒有什麼」
  寇英傑微微一笑道:「這碗燕窩羹看來一定很吃好,主人是專為我準備的呢,還是住在迎賓閣的所有客人,每人都有一份?」
  「是……專為相公準備的。哦,不不,每人都有一份,每個人都有。」戰丕芝連連的變著臉上顏色。顯然,她是不擅於從事這類謀害工作的。
  寇英傑那雙眸子直直地注視著她。深邃的目光,就像是兩根尖針,深深地刺到了她的心裡。
  人之初,性本善!他不相信天底下真有那種壞人,那種壞到投毒暗算的壞人。尤其是眼前這個姑娘,看來應該是屬於「美麗善良」那一類型的,何以竟會昧卻良知,幹起陰險至毒的殺人勾當。這一點卻是他想要明白的。
  戰丕芝在他眼光的注視之下,感覺到一種內怯,隨即把眼睛移向窗外。然而,當她目光再回過來的時候,寇英傑已經在進食那一碗燕窩了。
  他吃得很慢,從容置口,緩緩嚥下。
  戰丕芝忽然間就像是為閃電擊中那般的吃驚,最先她睜大了眼睛,繼而面色發青,緊接著全身發出了一陣子戰慄,簌簌地抖動起來。
  寇英傑無視她的反常,繼續地品嚐著手上的燕窩,他已經吞下去有半碗的份量,仍在繼續吞食著。
  戰丕芝再也克制不住內心的壓迫,忽然尖叫一聲,驀地撲上去,陡地一掌擊在了那只碗蓋上,「叭!」青瓷細碗撞在牆角,頓時粉碎。
  「你……」寇英傑霍地站起來:「姑娘你這是怎麼回事?」
  「寇相公……」只說出這三個字,她再也忍不住,驀地撲倒在寇英傑膝下痛哭出聲。
  寇英傑驚訝的說道:「姑娘,你這是幹什麼?」
  「寇相公……」戰丕芝仰起了臉,眼淚漣漣的道:「你已經中了毒……燕窩羹裡面是有毒……」
  說到「毒」這個字時,就見寇英傑身形一晃,陡地坐了下來,剎那間那張臉變成了慘白顏色。
  戰丕芝見狀,驚駭得道:「你……你怎麼了!」她霍地跳起來道:「來,我幫著你,把吃下去的東西快吐出來……快!」
  一聲陰森的冷笑,起自窗外:「已經來不及了!」話聲甫落,珠簾輕響一聲,一個長身宮妝的美婦人,已經翩若驚虹的飄身進來。
  玉燕子戰丕芝乍然看見這個突然現身的婦人,不禁臉色猝變,倏地後退三步,行禮如儀:「夫人……你來了……」
  來人顯然正是那位身負傑出武技,在宇內二十四令之內,掌有生殺大權、地位僅次於總令主鐵海棠的鐵夫人——沈傲霜。
  「丫頭,你辦的很好。一邊站著去,回頭有賞!」在說這些話時,她臉上不曾現出一絲笑容。
  玉燕子戰丕芝噤若寒蟬,答應一聲,後退至壁角站定,一時宛若置身冰炭。
  鐵夫人的眼光,這才緩緩地移向座上的寇英傑。
  曾幾何時,寇英傑的臉上已經回復如常,目光裡所顯現的是異常鎮定,他不曾開口說一句話,對於沈傲霜的即時出現,似乎也並不感到意外。
  沈傲霜冷若寒冰的面頰上終於現出了一絲笑容:「寇英傑,有句話,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你終於也會上了我的當,現在你應該知道了吧!」
  寇英傑仍是不出一聲。
  沈傲霜冷笑道:「我不妨告訴你,你所吃的這種毒藥,尋常人只要舌頭舔上一舔,也必死無異,你雖然精於內功,至多也不過苟延一些時候,在半盞茶時間之內,你將會全身臃腫,七竅流血而死……」
  寇英傑目光炯炯地盯視著她,顯然防止著她的別有陰險,他正在默運神功,將吞下劇毒聚斂在一起,壓制在右面氣海穴內。
  沈傲霜冷笑道:「你不說話,莫非我就不知道你在幹什麼了,你是想用氣機抗毒,將之逼出體外,可是?真是妄想!」一面說,她腳下往前踏進了兩步。
  一層強大的氣力圈,在她足下踏進時,跟著向前逼了過去,寇英傑立時就有所察覺,他依然端坐不動。臉上表情不緩不急,靜靜地看著對方,倒要看看她向自己如何出手。
  沈傲霜站住腳步,臉上帶著傲然的微笑:「兩年不見,你的進展確是令我驚訝,只是你太不智了,不智到居然膽敢與宇內二十四令為敵,所以你才會落得了今日的下場!」一面說著,她足下又繼續的向前走近了兩步。
  她身邊的無形力圈更向外擴張了許多,忽然一股強勁的力道反彈了過來。兩股無形的內力猝然交鋒之下,沈傲霜的身子大為震動了一下,身軀由不住向後退了一步,可是迎面撞擊而來的無形力道,顯然不止於此,就在沈傲霜腳下還不曾站穩當的當兒,再次衝撞過來。這一次較諸前一次更不知要猛厲多少,沈傲霜想退一步守住陣腳的願望顯然難以從願,嬌軀晃了一下,一連又向後退了兩步、三步、四步,直到第四步,她才勉強算是站定了身子。一時間,她那張冷艷的臉上,現出了大片的紅暈。
  這種內力的抗衡,最是有損元氣,沈傲霜竟然挺受不住,一時劇烈的喘息起來。
  這一突然的轉變,不啻使她大為驚心!陡然向座上的寇英傑望去,對方已經睜開了眸子,正自凌厲的注視著自己。毫無疑問的,眼前這種驚人的內力圈,是由他身上擴散出來的。
  沈傲霜簡直難以置信,一個身受劇毒,即將待死的人,竟然能夠提運力道!更何況這股力道竟是這般的強大,難以抗衡!
  一陣驚嚇之後,沈傲霜才又回到了現實,她用無比驚懼的目光,注視著當前的大敵。
  「你……?」只說了這一個字,她又二次運施力道,向外擴散出去。
  樓間立時漲滿了這種無形內力,四面牆壁發出吱吱響聲,彷彿難以承受得住。
  對方——寇英傑坐著的身子,顯然並不曾受到任何影響,沈傲霜原以為自己大量的加強內力之後,定可以扳回先前的頹勢。
  是以在她內力方自擴出的同時,向前跨出一大步,可是這一大步才跨出了一半,卻由不住遭遇到了極大的阻力,使得她那只抬起的腳硬生生的擱舉在半空中,一時竟是上下不得。非但如此,緊接著迎面再次衝擊過來的大股力道,逼使得她身子大大地晃動一下,情不自禁地又向後退了兩步。沈傲霜一時臉色雪白,如非她親自體受,簡直難以置信,對方竟會有這股驚人的內功潛力。頓時,她把輕視寇英傑的潛在意識一掃而空,第三次提聚真力。無疑是全身之力,再次的向外逼運出去,一時之間整個閣樓都為之動起來。四溢的力道,使得下垂的湘簾,也起了一陣子強烈的揚動,整個樓室內,陡然間像是注入了大風,站立在一旁的戰丕芝頓時為之耳鼓發漲,聲勢端的驚人已極。
  然而,這番聲勢,只保留了極為短暫的一霎,緊接著即趨於平靜,揚動的湘簾停止了擺動,顫抖的四壁也不再顫抖。一切反常的形態,在極為短暫的時間裡都改變了過來,沈傲霜大驚之下,才發覺到,坐在位子上的寇英傑,這時緩緩地站了起來。
  隨著寇英傑站起來的身子,一種奇異的力道,由他兩肋迅速的擴展出去,形成了一個極為廣闊的氣圈,沈傲霜所發出的內力,顯然已被他所擴展出去的這個氣圈,緊緊的包住,並且用力的向內收縮著。
  雙方乍一見面,已經較量了起來,捨棄了兵刃拳腳,彼此正以本身的內力氣氣作一場險惡的拚鬥。這種比鬥的方式無異極為特別,但險惡凶狠之勢卻是不下於兵刃拳腳。在一個短暫的時間裡,雙方誰也不曾移動,只是彼此注視著。
  過了一會兒,才看出沈傲霜那張紅暈的面頰上,現出了一片汗珠。她雙眉緊皺,牙關緊咬,滿臉怒容,想是因為不能取勝對方而心銜怒火,只是怒火並不能為她稍緩眼前之頹勢,緊接著她身形搖了一搖,禁不住向後退了一步——不僅僅是後退一步而已,她的身子一時間搖動的那麼厲害。
  反之,寇英傑卻顯得那麼鎮定。在一個適當的機會裡,他又向前踏進了一步,沈傲霜一連後退了兩步。
  寇英傑再前進,沈傲霜再後退。
  這種緩退的趨勢,絕非出自她本願,而是不得不退後。是以,每退後一步,都像是為她帶來了極度的痛苦與不安,但是她卻是情不由己,非退後不可。
  一進一退,形勢至為明顯。漸漸的沈傲霜已被逼近到牆邊。
  終於,她再後退一步,背部已抵在了牆面上。
  寇英傑再前進一步。強大的氣機,形同是一座無形的高山,用力得擠迫了過來。
  沈傲霜發出了一聲輕咳,一時臉色漲得更紅,面對著寇英傑的強大勁力,她已經無能為力,汗珠子一粒粒的由粉面上滾落下來。
  自從她出道以來,下嫁與鐵海棠之後,就記憶所及,的確還不曾見她這麼狼狽過。現在她已經嘗到了寇英傑的厲害,確知對方實力的驚人。然而在對方內氣真力混合而成的壓力之下,休說是出手還擊,簡直連移動一下都誠為不易。
  沈傲霜本人稱得上是一個練氣的能者,所以她深知這類氣氣的厲害,只要自己稍一失神,為對方所變幻的氣機攻入體內,當場即有性命之憂。有了這一層認識,沈傲霜才越發的不敢掉以輕心。現在她已經感覺出來,對方正在變幻著氣氣,使之遍佈自己體外,每一個能轉動的空隙,都吃對方這種無形的內氣真力填充得滿滿的。一時間,沈傲霜感覺到環身四周,陡然平添了極大的力道,使她頓時為之動彈不得。此時此刻,寇英傑只要再向前踏進一步,沈傲霜必將重傷無疑。一種無比的驚懼,陡然侵襲著她。
  「你……寇英傑……」說出這幾個字,她發出了一陣冷咳。在寇英傑強大的內力壓迫之下,她再也難以保持住原有的矜持,那雙眸子裡所交織的已不僅僅是恐懼而已。
  「沈傲霜!」寇英傑目注著她,冷冷一笑道:「你現在應該知道,你已經不再是我的敵手!」
  沈傲霜只是頻頻地喘息著,非僅如此,她不得不竭盡所能的運施著身上的內力與對方對抗著。
  「想不到你的心如此險惡!」寇英傑冷笑道:「你我原無怨仇,你竟然欲置我於死地,真可謂蛇蠍婦人心了!」
  沈傲霜掙扎了一下:「寇英傑,你……」才說了這幾個字,已為寇英傑所運出的內力逼撞進去,身形微微一震,隨即吐出了一口鮮血,頓時她閉住了張開的嘴,一時噤若寒蟬,再也不敢開口出聲。
  寇英傑臉上顯示出一種勝利的微笑,「你已經不是我的對手了!」寇英傑打量著她:「我只要再前進一步,你必將怒血炸體而亡,你們宇內二十四令,對我師門來說,是不共戴天的大敵,我豈能平白無故的就輕放了你?」
  沈傲霜面色不禁布起了一片恐怖的陰影。
  寇英傑冷笑道:「在你死前,你還有什麼話要說?要不然可就來不及了。」
  沈傲霜作了一個要說話的樣子,但是卻不敢張開口來。
  寇英傑見狀,明白過來,向後面退了半步,頓時氣機和緩,不若先煎之凌厲。雖只是半步之差,對於沈傲霜來說卻是一個生死之轉機,登時她臉上大現輕鬆。
  大現輕鬆並不表示她可以自由行動!她仍然在寇英傑強大的無形內力壓迫之下,只是解開了死亡的威脅而已。
  「寇英傑……」沈傲霜喘息了一下,道:「你如果想要我出口……向你討饒,那可就錯了……」
  寇英傑冷笑道:「我不曾有這個念頭,只是,我卻有一種欣慰!」
  「欣慰?」
  「不錯!」寇英傑挑動了一下長眉:「目睹著你死的欣慰!」
  沈傲霜身子微微震動了一下,卻是沒有說話。
  「雖然,我現在面對的不是鐵海棠本人,卻是他的愛妾!」寇英傑微微一笑,說道:「當然,你的死,對他極為重要,目睹你的死,憧憬著鐵海棠的懊喪、傷心,就形成了我的快感與欣慰!」說到這裡,他臉上洋溢出一種無比的快感。
  想到鐵海棠那張挫折痛苦的臉,他內心更不禁充滿了激烈的快感。是以,在他目光再向眼前的沈傲霜注視過去時,可就顯示出無比的殺機。
  沈傲霜似乎已由對方眸子裡的光采,看出了不妙,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冷戰,但是儘管如此,她仍然能夠堅持著她的信條一一絕不向敵人開口求饒,她只發出了一聲深沉的歎息,歎息聲中已含了無窮的氣餒、傷感,與遺憾。
  她當然很遺憾!因為在她這一生之中,還有一大半的生命歷程未曾走完,而眼前一呼百喏的場面,尤其多彩多姿,就這樣死了,自是人生最大的遺憾,她豈能心甘情願。
  「寇英傑……」她吶吶的道:「你可曾忘了一件事?」
  寇英傑冷笑道:「什麼事?」
  「你一定不會忘記的!」沈傲霜嘴裡依然顯示著傲態:「兩年前,在此白馬山莊,你曾是我夫婦掌底遊魂,當時若非是我夫婦網開一面,焉能會有你的命在!自然也就不會再有今天的你了!」
  寇英傑冷笑著搖頭道:「你以為這麼說,我就會對你網開一面?真是癡心妄想!」
  沈傲霜苦笑道:「你不妨再想得遠一些,那一次在四郎城,你夜探金舟時,我有足夠的能耐可以置你於死地,可是我並沒有……甚至鐵小薇與你的私情,我也洞悉入微,我並不曾向任何一個人說過這件事……」
  寇英傑不禁臉色微微一紅。這並非顯示他曾與鐵小薇之間有不可告人之事,而是被人當面提起來,總有點不好意思。再者沈傲霜言中之意,似乎認定了他與鐵小薇之間曾經有過私情來往,這是他無論如何也不能隱忍下去的事情。
  「你誤會了!」寇英傑冷冷笑道:「我與鐵小薇之間,一如我與你,並無絲毫不可告人之事,更談不到什麼私情。只是鐵姑娘心地純樸善良,較之她父兄大有不同,與你的陰損狡智更不可相提並論,你如果這麼認為,可就大錯特錯了!」
  「哼!」沈傲霜道:「誰相信你的鬼話?哦,我明白了,正因為我知道你們之問的的苟且之事,所以你才必欲置我於死,可是?」
  寇英傑陡然一驚,暗忖道:好厲害的女人,竟然以此來要挾於我,迫使我不得不對她網開一面。我豈能真的就著了她的道兒!
  沈傲霜雖然正如所思,只是她當然不會真的認為寇英傑就此放過了她,她只是在藉故拖延時間罷了。由於寇英傑後退了半步,已使得加諸在她正面的壓力大大為之削弱,這時藉著雙方對答之機,她已將本身功力重新調整了一番。雖然在寇英傑內力頂進之時,她已負了內傷,但是尚無礙於她的出手,沈傲霜恨在未曾施展,即受制於寇英傑的傑出功力之下,心中自是大為不服。這時藉著雙方答對之便,她暗中將身上內力重作調整,忽然雙掌作勢,陡然向寇英傑正面全力擊出。
  這一式排山運掌,功力端的驚人,隨著她一雙玉手推出去,強大的功力,形成了一堵壓力極強的無形力牆,排山倒海般,直向寇英傑擠壓了過來。
  寇英傑猝然一驚,由不住倏地向後退出一步,他雖然防備對方有所異動,卻沒有料到竟然如此勢猛,當下身子霍地向側方一偏,形成魚龍百變身法中的一式,極其巧妙的避開了對方的掌力主鋒,隨著這股迴旋而出的氣流,已把身子挪出了丈許以外。
  沈傲霜只想能脫一時之困,倒無意與他真的交手。這時見狀,纖腰擰處,隨著她遞出的一雙手掌,已將緊閉的一扇軒窗震得霍然敞開,她身子恰如脫弦之矢,猝然向窗外飛射直出。
  沈傲霜身子施展得不謂不快,只是較之寇英傑卻依然慢了一步。就在她身子方自墜落地面的同時,只覺得頭頂上一股疾風掃過,眼前人影一閃,寇英傑已當面而立。
  沈傲霜面色一沉,反手之間,已把繫在背後的一口青霜短劍握在手上。
  「寇英傑,你不要欺人太甚!」沈傲霜抱劍前胸說:「再要逼近,你可休怪我劍下無情!」
  「哼!」寇英傑冷笑道:「哪一個要你留情!沈傲霜,你只管放劍過來,看看能否傷我分毫?」一邊說,他雙手徐徐向兩側張開,右足輕輕蜷起,僅賴左腳尖輕輕著地。
  夜風之下,只見他身子輕輕擺動著,一如風擺殘荷,更像煞綁紮在田地裡的那些稻草人。然而。這種姿態一入沈傲霜眼睛裡,卻不禁使她大吃了一驚。
  像沈傲霜這等武功閱歷之人,對於江湖武林中各大門派的傑出武功,幾乎無所不知,對方只要一拉開架式,她立刻就能有所鑒別,然而對於眼前寇英傑來說,顯然有些失靈。只是有一點,她雖然不能認出對方這種奇特招式的來路出處,卻可以斷定出這種招數的威力必然不可輕視。
  這種身法的奇特微妙之處,在於他虛點在地面上的那隻腳尖,似乎以此為支點,使得他身子可以隨意轉移到任何一個方向,看來都極其自然。
  沈傲霜頓時知道今夜要想從容脫身,怕要大費周章了。她惟一的希望,即在將要施出的這套竹影婆娑劍法上。看來,再想藏拙已是不能。右手抱劍,左手捏著劍訣,分向東南西北各自指點了一下,名為定劍四方。大家身法,果然不同於一般。一股冷濛濛的劍氣,猝然由她緊抱在前胸的短劍上閃爍而出,先只是細細的一條,緊接著卻形成一片光華,分幻出千百點銀芒,將此一人一劍映照得分外顯眼醒目。
  寇英傑風聞她師承枯竹庵主,一手竹影婆娑劍法頗是了得,這時見狀,心內雪然。
  沈傲霜這時已完成了劍道中最上乘的「身劍合一」,準備將本身所培練的內功功力,徐徐的貫注入劍身,是以,這口劍一經施展,即將數倍於平時功力。
  這時夜風蕭蕭,將樓前一叢高可參天的修竹,吹得刷刷作響。空中一彎寒月,時隱時現,出沒在竹影婆娑之間。
  沈傲霜早已作好了一切萬全的準備,只是她仍然佇守著眼前這塊方寸之地,遲遲不肯出手,顯然是因為還不能摸清楚寇英傑的路數。寇英傑忽然間冷笑一聲,那雙眸子益見明銳。沈傲霜短劍貼項豎起,光映眉睫。
  「寇英傑!」她冷冷地道:「莫非你打算徒手來迎接我的劍招?」
  寇英傑點頭道:「正有這個意思。」
  「好大的口氣!」沈傲霜面染秋霜道:「你可知我將要施展的劍法,為你生平所僅見麼?只怕就是你那個死去的師父郭白雲在世,他也不敢如此托大。你竟然……大言不慚……只怕你眼前即將濺血我的劍下……」她表情陰沉,言出清晰,一個字一個字都說得清清楚楚,顯示出她雖然在憤怒之中,卻能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只此鎮定功夫,即為常人所不能及。
  寇英傑聆聽之下,亦不憤怒。他冷冷地道:「我知道你這套竹影婆娑劍法是得自高人的傳授,但是在我魚龍百變身法之下,你卻難以取勝!」
  「魚龍百變?」沈傲霜顯然為之大吃了一驚。那雙眸子,迷惑的在他身上轉動著,說道:「你是說……金龍老人的……魚龍百變身法?」
  「不錯!」寇英傑冷冷笑道:「你將有幸,見識到這種功夫。沈傲霜,你且把那套竹影婆娑劍法盡情施展開來,看看是否能是我的敵手?」
  沈傲霜忽得怔住了,自她懂事以來,即風聞江湖上在傳說著:
  當年武林至尊金龍老人遺留下了一卷金鯉行波圖,為了這卷秘圖,武林中惹起了數不清的是非風波,眾說紛壇,莫衷一是,一再的事實證明,所顯示有關那卷金鯉行波圖的一切,俱都是捕風捉影之談,謎團的終結,最後落在郭白雲身上,一切的顯示,似乎這卷武林至寶確實為郭白雲所收藏,這個謎結的最後追蹤,終於因為郭白雲的死亡而消失。眼前的寇英傑,無疑正是郭白雲死前最後所接觸惟一的一個人,郭白雲當然可能把那卷金鯉行波圖留贈給他,鐵海棠就曾經堅持過這個懷疑,只是在幾次查無實據之後,這麼大的一件事,竟然也就不了了之。
  這些事情飛快的在沈傲霜腦子裡掠過,再回過來打量著眼前的寇英傑,即令她感覺到這個人分外可懼。「好!」沈傲霜冷冷的道:「這可是你自己說的,那我就來見識一下名震武林的魚龍百變身法吧。」足下輕點一下,陡地欺身而進,掌中劍猝然向外劈出,一道寒光直向寇英傑臉上猛劈下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58:55

  寇英傑忽然身形轉向右首,劈啪聲響中,沈傲霜掌中劍一分而二,搖出了兩道銀虹,分向寇英傑左右兩肋刺了過來。這一手劍法,高奧之處在於虛實不分,正所謂實中有虛、虛中有實了。
  兩道劍光,其中一虛一實,妙在你根本無法看清何者為實,何者為虛,名謂竹影婆娑,確是有其道理。
  寇英傑早已全神貫注,這時見狀霍地把身軀向上一伸,不經意的已施展出魚龍之式,冷銳的劍鋒緊擦著他右邊身子,劈面掛肩直削了下去。
  高手對招,無不是速戰速決,訣竅在於每出一招必將是心智的結晶,絕不輕舉妄動,是以在一招失手之後,即可能授人以進身之機。
  沈傲霜這一手分光劍,在竹影婆娑劍法中,屬於第十二手。一招失手,緊接著她身軀伏地向後一仰,驀地飛起左腳,直向寇英傑臉上點了過去——這一手即是預防寇英傑乘虛而進。
  寇英傑在她足尖踢勢之下,整個身子霍地向後倒了下去,他似乎仍然保持著原來的姿態,全身的重力,僅僅憑藉著那只虛點在地上的腳尖。
  當初他與拜兄朱空翼切磋武技時,朱空翼特別指點他「臨陣鎮定」心法,在千軍萬馬衝鋒陷陣中保持一定之明見。
  這種功力顯示,用以對敵交鋒,最能發揮其效果威力,寇英傑顯然已得其神奧。冷靜的思考,用以臨陣對敵,常能使他遇危不危,見險不險,即以眼前而論,他甚至於已經猜出了沈傲霜的另一著殺手。
  果然,就在他方興此念的一刻,沈傲霜已發動了她凌厲的攻勢,一片劍光閃過,裹擁著她整個的身子,有如拍岸的浪花,陡地向寇英傑身上捲了過去。
  這一招果然厲害!厲害之處在於你不可能預知她劍勢的落處,在一片一片耀眼的劍光影裡,耳聽著唏哩哩的鳴劍之聲,沈傲霜一人一劍早已彙集成一天狂濤,陡地向寇英傑身上罩落下來。
  寇英傑想不到對方劍勢如此之猛,眼光所及,只見身形前後左右,全是呼嘯而至的闌珊劍影,四面八方一齊逼迫下來,令人眼花繚亂,簡直無法抉擇。
  沈傲霜顯然知道寇英傑的不易取勝,是以積聚全身功力,施展出最稱猛銳的一招「狂風萬樹搖」,決計要以此狠毒劍招,使對方劍下喪生。
  這一手厲害的劍招,自從她入道江湖以來,還不曾用以對敵,沈傲霜如非把對方視為強敵,萬無一上來即施展如此殺著的道理。哪裡想到,她雖然用心狠毒至苦,卻依然並未能稱心如願。
  眼看著寇英傑整個的身軀已完全在她耀眼生輝的劍氣籠罩之下,已是不可能再逃脫,就在這一瞬間,寇英傑才施展出他不可思議的身法。
  對於沈傲霜來說,若非是她親眼看見,親自體驗,簡直是難以相信。眼看著寇英傑偉昂的身軀,在極短的一瞬,變幻了七種姿態,迎著沈傲霜那狂風暴雨般的七式殺著,寇英傑所變幻出的七式身法,真可稱得上恰到好處。
  不知是這種怪異身法的感應,或是寇英傑的那種身法太過於酷似一尾大魚,總之,就在這一刻,沈傲霜卻感覺到,眼前的寇英傑陡然變化成一尾大魚,一尾金色的巨大鯉魚。
  七種不同的滾動身法,恰似驚濤駭浪裡金鯉戲波時的不同閃避姿態。武林中雖不乏奇人異士,只是能在晃身一招之間連續施展七種不同身式的人,簡直不曾聽過。
  沈傲霜那麼猛銳的七劍,竟然連續都落了空招,說得洩氣一點,真是連對方衣袂都沒有沾上。
  對於沈傲霜來說,這一刻真是她生平未有的經歷,自然,這一刻快如電光石火,在她心目中簡直留不下任何痕跡。她所能興起的惟一念頭,即是盡速抽身。一念之興,擰身就退。
  哪裡想到,在求勝不能之後,想從容退身也是不能。那個人——寇英傑身上放射出大股吸力,使得她轉動皆難。
  隨著寇英傑撩起的一隻手掌,不偏不倚的正切在她的右手脈門之上,嗆啷一聲,掌中劍已脫手飛出,落於塵埃。
  寇英傑所施展的顯然是一種連環手法,隨著他猝然欺進的身子,另一隻左手陡然直向著沈傲霜胸腹擊到。
  他顯然已被沈傲霜的無情劍勢所激怒,是以這一掌也就不見留情,五指伸處,手掌之間凝聚了巨大的力道,手掌推處,沈傲霜顯然不勝負荷,嬌軀不禁一陣子顫抖,發出了一聲驟咳一一似乎已是不可化解的死招。
  此時此刻,沈傲霜心膽俱寒,萬萬無能抗拒對方這等凌厲的一招。
  就在千鈞一髮的節骨眼上,只聽得高聳如雲的竹梢上,一人高聲喚道:「掌下留情,施不得!」樹帽子嘩啦啦一陣震響,猝然間搖落下千萬片落葉。
  這些落葉原是算不了什麼,只是如果一經貫注高人的內力之後,可就大為大同,所謂落葉飛花,傷人於百步之外,即是指的這種勁道。眼前情形,正是如此,千萬落葉,即在先前那一搖動之下,無不真力內聚,呼嘯一團,直向地面上沈寇二人當頭罩落下來。緊跟著,一條人影,飛星天墜般的自空而落。
  這人誠然是有心之人,身子落下之處,不偏不倚,正在二人之間,落身出掌,快到不及交睫。這一掌顯然是存心在為沈傲霜解圍,只聽得啪的一聲,兩隻手掌迎在了一塊。來人雖說功力不凡,只是當此一掌,卻也絕不輕鬆,由不住身子大大的搖晃了一下。無論如何,能夠承受寇英傑這全力一掌之人,畢竟是不易多得,稱得上武林罕見。
  來人長身玉立,一身黑衣,青中扎發,顯然是一女子。
  寇英傑乍看之下,不禁心裡一動,幾乎以為是師妹郭彩綾,只是來人顯然是一婦人,再者,斜佩在對方婦人胸前的一口狀如新月的短劍,猝然使他記起了來人的身份:「成……老前輩——是你麼?」
  黑衣婦人冷笑一聲道:「不錯,難得你還認識我。」
  是時,沈傲霜已絕處逢生,陡地縱出丈許以外,羞愧驚怒之下,對於救自己命的這個恩人,卻不免打量了幾眼,一時竟未能認出來人是誰。
  婦人看著沈傲霜微微點頭道:「沈傲霜,你已經領教過了,寇英傑已非當年吳下阿蒙,郭白雲陰靈有知,實該含笑九泉。白馬門的威勢得因此子之重現,光照武林,大勢已定,不可挽回。」
  沈傲霜蛾眉一挑,不服的道:「你是何人,口氣如此托大?」
  婦人微微一哂:「成玉霜。你可曾聽過這個名字?」
  沈傲霜登時一驚,後退一步道:「哦,你就是成玉霜……?我聽說過你!」
  成玉霜冷冷一笑道:「回去吧!宇內二十四令的氣數已快完了,轉告鐵海棠,要他少造點孽吧!」
  沈傲霜呆了一呆,獰笑道:「多謝你臨危援手,沈傲霜生平絕不輕易受人恩惠,日後必當湧泉以報。至於宇內二十四令的事,顯然非小妹所能做得了主,不過這番話,我一定為你帶到就是。」說到這裡,鳳目向一旁的寇英傑掃了一眼,神色益見冷峻:「寇少俠蓋世神功,我拜領了。只是我這個卻是生來的死心眼,不見棺材不掉淚,下一次見面,咱們有機會還得再比劃比劃,也許到時候我還可能為少俠你引見一個人,一切見面再談吧。」話聲一頓,舉手為禮,倏地轉身待去。
  黑衣婦人成玉霜忽然出聲道:「慢著!」
  沈傲霜微微一笑,回過身來:「怎麼,成大姐你還有什麼要交代的?」
  成玉霜冷冷的道:「我還忘了一件事情,你回去以後告訴鐵海棠,就說我的意思,請他馬上放兩個人。」
  「兩個人?什麼人?」
  「你只照著我的話說就是了!」成玉霜冷峻的道:「聽不聽在他,不過我這是好意,他要是執迷不悟,最後一定要吃大虧。」
  「哼!」沈傲霜鼻子裡輕哼一聲:「宇內二十四令乃當今武林第一門戶,擁有數萬名弟子,共分四壇二十四令,下置九十六舵,黨羽遍佈天下,高手如雲,大姐……你確信這麼大的一個幫派組織,就這麼容易給人給挑了?我看不會這麼容易。」一面說著,那雙深邃的鳳眼,卻向著一旁的寇英傑瞟了一眼,撇撇嘴:「因此,我奉勸那些自以為了不起的人,在跟宇內二十四令作對以前不妨自己衡量一下,憑他一個人就能跟上萬個人斗麼?哼!」
  成玉霜冷笑一聲,還沒有開口,寇英傑已忍不住道:「到了這個時候,你依然執迷不悟,宇內二十四令雖有龐大組織,在我看來只是一群烏合之眾,鐵海棠沐猴而冠,自比侯王,不值一笑。我既然動了你們,就不會中途而止,勢必要眼看著你們宇內二十四令土崩瓦解,在整個江湖武林中除名不可!」這番話說得義正嚴辭,絲毫不帶威脅口吻,出自他鎮定神態,更似正氣昭然。
  沈傲霜氣得臉色一陣發白,後退了一步,手指向他道:「寇英傑……這可是你說的。好,就衝著你這幾句我也要給你別別苗頭,看看你又能狠到哪裡去!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等著瞧吧,早晚會有人收拾你的。」
  寇英傑抱拳道:「寇英傑隨時候教!」
  沈傲霜倏地掉身而去。
  寇英傑道:「站住。」
  沈傲霜聞聲止步,強忍著心裡的怒火,忽然冷笑道:「怎麼,寇少俠還要發表什麼高論麼?」
  寇英傑冷冷地道,「話已經說完了,我只是關照你,白馬山莊我決心收回,帶著你的殘餘勢力趕快離開,明天天亮之前,這莊子裡不許有你們一個人存在,否則的話,休怪我手下無情!」
  沈傲霜倏地回過身子道:「你……你也太狂了……好!我照你的話吩咐下去就是了,不過許副莊主他們是不是這麼聽話,我可就不知道了。」
  寇英傑冷冷的道:「你不必為許鐸擔心!這個人已經不在了。」
  「不在了?」沈傲霜陡然吃了一驚:「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已經死了!」
  回答的再明白不過,沈傲霜豈能不懂!登時呆了一呆,氣得一陣子發抖。
  「好……好……」她連聲冷笑道:「寇英傑……在金沙灘風雷堡,宇內二十四令總壇,我和總令主等著你,你敢來不敢?」
  「一定到。」寇英傑抱拳道:「不送。」
  沈傲霜萬難再逗留下去,冷笑一聲,倏地騰身直起,起落之間已落足數丈之外,再縱起,星月下如野鶴沖天,已隱身於星樓之間。
  寇英傑的話已交待清楚,沈傲霜勢必要將屬於宇內二十四令的人連夜撤離,以免遭受到無謂的損失。至此而言,可以說宇內二十四令的所有勢力,完全撤出。在寇英傑來說,算是獲得初步的勝利。
  打量著沈傲霜消逝的身形,成玉霜輕歎一聲,微微搖頭道:「可惜,論才藝武功,這個女人都稱得上是一流角色,只可惜她生性過於好強,自從嫁與鐵海棠之後,更由不住養成了惟我獨尊,狂妄自大習氣,眼看他們夫婦逆天行事,只怕終將引火自焚,後悔莫及!」
  寇英傑道:「前輩說的甚是。正因為如此,今夜小侄才對她手下留情,她如果怙惡不悛,下次再見面,小侄萬萬是饒她不過。」
  「唉!」成玉霜那顆眸子在他身上一轉道:「你們年輕人辦事總是過於性急,沈傲霜雖是多行不義,只是眼前卻是殺不得的。」
  寇英傑道:「為什麼?」
  「有兩個原因。」成玉霜緩緩的道:「英傑,你可知道她的師門來歷麼??
  寇英傑想了想,點頭道:「據說她曾經是大荒山枯竹庵主的門下。」
  「你知道就好!」成玉霜道:「據我所知,枯竹老怪物,對這個弟子極為疼愛,不看僧面看佛面,對枯竹這個老尼姑,卻要留些情面才好!」
  寇英傑一驚,道:「枯竹庵主如今仍在人世?」
  「怎麼不在?」成玉霜冷冷一笑道:「據說這個怪人自從罹患朽骨症之後,三十年已不見外客,但是三十年前,她猶當盛年之時,卻是武林中一個極不可輕視的人物,就連你死去的師父郭白雲與鐵海棠,都不得不仰仗她的顏色。我也曾與她有過數面之緣,深知此人之諸多怪異與不易遭惹。」
  寇英傑微微冷笑道:「向來正邪難以並立,如果枯竹庵主自甘下流,要與其弟子站在宇內二十四令一邊,小侄勢必與她一分高下,生死存亡在所不計。」
  「你……」成玉霜一雙妙目在他臉上轉了一下,忽然淺笑道:「當然,以你今天的成就來看,躋身於當今天下極流毫無問題,但是寇英傑……你卻免不了還帶有年輕人的盛氣,而且,你應該知道,當今天下,堪與你一較高下的人,還有不少,這些人或以武技傑出,獨樹一格,或以詭詐出眾,躋入極流境界,這些人足以構成對你的威脅,你卻不可不防呢!」
  這幾句話,在在流露出她一個女性長者的慈祥,這種神態慈愛,卻是寇英傑以前所不曾領略到的。
  說了這幾句話,成玉霜轉身步向一座石亭,寇英傑隨後跟過去。落座之後,成玉霜微微笑道:「你的傑出成就,無疑使我大感驚訝,剛才你與沈傲霜對招時,我居高臨下,已看見了你傑出的身法,不怕你見笑,其中很多奧妙之處,竟使我也莫測高深,更是看不出它的出處。然後,我與你相對一掌之後,才發覺到你敢情已練到五氣通關這層境界,以此看來,你可是練習過一種名喚『風柱功』的罕見功力?」她雖是侃侃而談,那雙妙目卻是瞬也不瞬的注定著寇英傑,不容他作違心之言。
  寇英傑心中大生欽佩,當即點頭道:「前輩高見,小侄的確練過這個功夫!」
  成玉霜眸子一亮,大生驚異:「這就難怪了……」她緩緩點頭道:「當今武林,我還不曾聽說過有人精擅這門功力,你總不會是自己摸索出來的吧。」
  「不是的,」寇英傑吶吶的道:「小侄是承高人的傳授!」
  「高人的傳授?」成玉霜一笑道:「這個人是誰?」
  「是……」話已出口,他卻臨時吞住,隨即改口道:「是我一個拜兄!」
  「那麼,你這拜兄又是誰?」
  寇英傑遲疑了一下,想到義兄朱空翼離奇的身世,終不便輕易洩露。
  成玉霜道:「怎麼,莫非還有不便啟齒之處麼?」
  「前輩請見諒!」寇英傑苦笑道:「事實確是如此,小侄當初曾親口答應,不得將這位拜兄大名輕易洩露外人,尚請前輩見諒!」
  成玉霜微微一笑,點頭道:「這也罷了,我只是心裡充滿了好奇而已。想不到當今世間,竟然還會有如此高人,足見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句話是不錯的了!」
  寇英傑想起前情道:「方纔前輩曾經提到幾個身在極流之境的人物,莫非這等人俱是鐵海棠一夥,將要與小侄為敵麼?」
  「這就難說了。」她微微冷笑了一下,「不過,就眼前情形而論,這種發展,似乎對你很不利,也就是說,你已經招惹了他們。」
  寇英傑微微一驚,臉上現出一絲迷惑。
  成玉霜看著他,微笑道:「你大概還不知道,看來你武功雖然已躋身天下極流境界,但是閱歷尚還距離很遠,我就說出來,給你長長見識,今後你遇上了這幾個人,心裡如果先有個準備,不至於冒失吃虧!所謂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寇英傑道:「謝謝前輩的開導,小侄當謹記心中。」
  成玉霜道:「我剛才曾經提到幾個身在極流境界,而又可能與你為敵的人,其實這種敵對的遭遇,終將難免,即使你不曾招惹過他們,也是在所難免!」
  「這又為什麼?」
  「這個道理很淺顯,」成玉霜道:「凡是武功越高強的人,越不願甘居人下,站得越高的人,永遠是最危險!」
  「這個道理小侄懂得!」寇英傑道:「樹大招風,名高見忌。但是,這種說法對於那些武功卓絕,而又明哲保身的人,未始不能『高而不危,滿而不溢』!」
  「理論上是這樣,事實上卻並不如此。」
  成玉霜臉上帶著微笑:「武林中沒有一個能夠明哲保身的人……除非你在踏入武林之始,就先拋開手上的劍,但是那麼一來,你根本就不算是一個武林中人,否則,就如同你現在一樣,只要一天劍在手上,你就無法能夠拒絕別人對你的挑戰!」
  寇英傑沒有開口。
  「你能麼?」她臉上帶著神秘的笑:「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頓了一下,她又接下去:「所以,你可以看到,就像你死去的師父郭白雲吧,他該是一個最能懂得急流勇退,而又明哲保身的人了,然而,他最後結果如何?」
  寇英傑垂首不語,內心感到無比的沉痛。成玉霜的話漸漸使他覺得深具睿智而有真理。
  「因此,你可以看到,在江湖武林中,越是往上行走的人,越具有風險性……這其中設非大智大奸之輩,很難能逃過橫禍加身的劫數。有一句佛家常用的話——一飲一啄,豈非前定。我把話好像扯得太遠了!」成玉霜冷冷的一笑,接著又道:「但是實在的情形確是如此,二十年來,我親眼看見許多人因此喪生,苟活到現在未死的人,並不能就稱得上太平無事,自此一帆風順……」臉上帶著冷峻的笑容,成玉霜刻畫出的武林生涯,真可謂入木三分。
  「終於我看見了……」她深湛的眸子注視著寇英傑:「你的適時出現,勢將引發起一場武林風暴,這些人包括你本人在內,都將要接受一項極嚴重的考驗,那將是極為殘酷的一場生死之爭。」
  寇英傑料想不到自己正是她話中的核心人物,聽到這裡不禁興起了一番戰慄,內心更不知是一種什麼感受,頓時臉上現出了一種激情。
  成玉霜那雙深邃的眼睛,瞬也不瞬的注視著他,見狀忽然發出了一聲歎息:「你血氣方剛,心懷讎仇,再加上一身傑出的武功,這將使你萬難甘於寂寞,但是……」微微一頓之後,她吶吶道:「有許多事情,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一個人是不能永遠活在仇恨之中的……你又何必不試著忘記那些使你不愉快的人?寬恕是一種美德,也是安慰自己惟一的方法。寬恕一個人的罪惡常常比殺死一個人更能得到自己良心的慰藉,你願意這麼做麼?」
  寇英傑十分感動的道:「前輩教誨,誠乃金玉良言,小侄當謹記不忘!」
  成玉霜驚喜的道:「你是說,你願意放棄向鐵海棠復仇了?」
  「不!」寇英傑凌聲道:「除了他以外,任何人都可以得到寬恕!」
  成玉霜似乎微感失望;「為什麼?」
  「因為先師郭白雲死在他手上,這筆仇恨,使我永遠也難以忘懷!」
  成玉霜呆了一會兒,輕歎一聲,面現苦笑道:「難道你以為你師父死的很冤枉?」
  「當然!」寇英傑道:「他老人家原是不該死的。」
  「他們難道不是很公正合理的決鬥?」
  「表面上是的。」
  「事實呢?」
  「事實卻不是。」寇英傑冷冷地道:「郭先師是死於鐵海棠狠毒的暗器之下。」
  「我知道。」成玉霜點點頭:「你說的是彈指飛針?」
  寇英傑奇道:「前輩原來知道?」
  「你太健忘了!」成玉霜黯然一笑:「那一夜,你護靈在旅邸,我們見面時,你曾經告訴過我。那時,你顯然沒有這身功夫。」
  寇英傑點點頭道:「不錯,前輩明鑒。」
  成玉霜道:「說起來鐵海棠以狠毒暗器彈指飛針暗傷郭白雲,固然有失忠厚,但是你師父郭白雲未能事先防止,卻不能不算是疏忽。他二人既已言明決死力拼,自是無所不用其極,嚴格說起來,鐵海棠的出手,也是無可厚非的。」
  寇英傑冷笑道:「前輩顯然是在替鐵海棠辯護!」
  成玉霜搖搖頭:「我無意替鐵海棠辯護,也不會偏向郭白雲。」
  寇英傑道:「但是,郭先師與前輩,到底曾是結髮的……」
  「不要說了。」成玉霜冷笑插口道:「那是以前的事了。對於過去的事,提起來我只有恨,我好恨!」說到恨字,她情不自禁地挑了一下細長的蛾眉,那張白瘦娟秀的臉上交織出一番凌厲。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59:09

  成玉霜冷聲說:「真要提起來,郭白雲欠我的太多了。」站起來往前走了幾步,背向著他,寇英傑發覺到她似乎抬起衣袖,輕輕由腮邊擦過。
  對於這位前輩當年與郭白雲先師夫妻反目之事,寇英傑固所不知,只是他卻猜測其中必多曲折,這是他極欲想知道的。這個悶葫蘆他早已懸不住了,然而他卻不便去刺探,設非是成玉霜自己說出來,他實在不敢主動的去問什麼。聆聽之下,他認為是一個極好的機會,可以向對方探索一下個中究竟。「前輩,關於你與先師……」
  成玉霜面色一冷,插口截斷道:「不要再提了!」接著她冷笑了一下,打量著寇英傑:「你可是聽見了一些有關我與郭白雲或是什麼人的傳說?」
  「這個……」寇英傑點了一下頭:「是聽說過一點。」
  「哼!」成玉霜冷笑道:「有些話你是不能相信的,閒話都是閒人說出來的。」
  「但是前輩,有一點你老人家卻是不能否認。」
  成玉霜緩緩的道:「哪一點?」
  「那就是你老人家與先師曾是結髮的夫妻。」
  成玉霜冷冷一笑,看著他道,「你還知道什麼?」
  寇英傑道:「外面,甚至白馬山莊的人,都傳說你老人家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經……」
  「已經不在人世了,是不是?」
  「他們確是這麼說。」寇英傑得寸進尺的道:「為什麼前輩不……」他忽然頓住,隨即又道:「我似乎要改口稱呼你老人家為師母才是!」
  「你還是叫我前輩的好!」成玉霜臉上就像罩上了一層霜:「因為,你所說的固然都是實情,但是卻又不盡然。哼哼!」她忽然臉上出現了一絲冷笑:「你也許還不知道,我與令師郭白雲的夫婦名分,在二十年前,已經結束了!」
  寇英傑怔了一下:「為……什麼?」
  「為什麼,問得好!」她眸子裡含蓄滾動的淚光,除了傷心以外,更多的是悲憤、怨恨、羞辱與不平:「你一定要知道麼?」
  「如果前輩認為不值得隱瞞的話。」
  「唉……」她的面色又緩和了下來,說:「還談什麼隱瞞不隱瞞!其實,這件事知道的人早已不在少數了。就算多上你一個,也不為過之,何況,在這些人當中,你比他們更有資格知道。」她臉上含蓄著一種淒苦的表情:「我……我是被令師一紙休書,休棄而離的!」
  寇英傑吃驚的道:「這……為什麼?」
  「因為……」她木訥的流出了淚:「他疑妻不貞。」
  寇英傑一陣黯然,卻是一時不知再說什麼才好。
  「就這樣……」成玉霜緊緊咬著牙:「我成了武林中的敗類,再也無顏苟活人間,郭白雲也許認為我活著還不如死了的好,才對外面宣佈我死了。」
  寇英傑再次的苦笑著,不便妄置一詞。
  「這一切都是你師父干的!你那個武林中公認人品武功均屬一流的師父做的……好事!」她的臉邊一時間起了一陣痙攣,晶瑩的淚光裡,更顯現出她的刻骨銘心仇恨:「你師父是一個度量很狹,個性偏激到極點的人!」她冷笑著道:「凡是經他認定的事情,任何人也難以改變。因此在他的這個罪名認定之後,我的一切都被犧牲了,包括我的聲望與名節。那一夜,他曾親自拔劍,要想殺死我,我不甘心,我二人就在這座山的後面,展開了一場殊死之爭。」
  寇英傑聽得有點不寒而慄。
  「皇天有眼!」成玉霜聲音裡充滿了沉痛:「他的劍招原是高過我的,然而那一夜他卻是與我打了個平手,可憐我是如何的向他祈求,表白我的無辜,他卻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冷酷無情,若非是……鐵海棠的及時來到……」
  「鐵海棠?」寇英傑實在是難以保持沉默:「前輩,請你說清楚一點,你老說的是哪一個鐵海棠?」
  成玉霜苦笑了一下:「自然就是今天宇內二十四令的那個鐵海棠。」
  寇英傑著實吃驚不小,一時為之瞠然。
  「若非是他及時的出現,我只怕是死定了。」成玉霜冷笑了一聲:「只是對於他的救命之恩,即使到現在,我也並不心存感激!」成玉霜冷笑道:「因為他的即時出現,更加深了郭白雲對我的猜疑,使得我百口莫辯,當真是跳到了黃河也洗不清了!」
  寇英傑一驚道:「原來是為了……他。」
  成玉霜黯然的點了一下頭:「就是他——鐵海棠,一個身懷絕技,但玩世不恭的人。你也許還不知道,共實除了你那個死去了的師父以外,直到今天還不曾有外人知道,鐵海棠他是我一個遠房的表哥,我們之間還是親戚。」
  「哦……」寇英傑悵悵地站起來,走向一邊,看著遠處,心裡著實氣悶得很。
  成玉霜冷笑道:「但是他卻是一個用心不良的小人。我總算認清他的為人,郭白雲與他的仇恨,起因就在這裡。想不到一直延續了二十年之久,最後,終於是以一方死亡而結束。」
  「不,」寇英傑冷冷的道:「對我來說,這個仇恨還沒有結束,只要我活著一天,我必當致力於殺死鐵海棠。前輩,莫非你不恨他?這樣一個人,還值得你對他寬恕原諒?」
  成玉霜喟然發出了一聲歎息!點頭道:「當時我確是恨他入骨,可是老實說,郭白雲才是我第一個懷恨的人,甚至於到今天,我仍不能忘記他的無情。鐵海棠雖然用心陰損,但是他卻是一個忠於感情的人。再說,我與他之間,始終保持著清白,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地,我輕視他,卻不恨他!」
  寇英傑長長的吁了一口氣,苦笑道:「這麼說起來,前輩犧牲得太不值得,也太不應該了!尤其是先師,更不應該讓他老人家含恨而終!」
  「他的確是含恨而終!」成玉霜緊緊的咬著牙:「這是他的報應!」
  寇英傑悵悵地道:「他老人家以後可曾知道了事情的真象?」
  「如果不知道,豈能含恨而終!」成玉霜冷笑著,兩行淚水又自奪眶而出。
  「你已經知道了!」成玉霜落目於當空的一輪皓月,「二十年歲月悠悠,事到如今,我又能恨誰?找誰報復?死者已矣,過去的永遠是無法再追回來了。」
  她消瘦的臉忽然現出了一種落寞,在她揚起的額頭上,寇英傑忽然發覺有幾道清晰的皺紋,畢竟歲月無情,韶華如水,像她這般絕色的美人,傑出的武功,在無情的歲月裡也憔悴了,老了。想著她二十年來所身受的一切,寇英傑充滿了同情,上天似乎對她太不公平了。
  成玉霜慘然的笑著,打量著他:「任何人在經歷過我所遭遇的這一切之後,對人生的看法,必將會有很透徹的認識和改變。年輕人有勇氣面對一切,不是壞事,但是切忌意氣用事,你要切記!」
  寇英傑由衷的應著:「我記住了。」
  成玉霜臉上重新又恢復了笑容:「這一說,我的話題又扯遠了。」她思索著道:「你剛才問我什麼來著?」
  寇英傑道:「前輩方纔曾經提到過幾個要我注意的人物……也就是前輩所說的幾個極流境界的人物!」
  「不錯,」成玉霜點點頭,道:「你雖是身懷絕技,到底是初步江湖,閱歷不夠豐富,面對著的敵人,卻是無不對你而用其極,你不可不防!」微微沉吟了一下,她緩緩的又道:「在我的印象裡,也許只有這幾個人,能夠對你直接構成威脅,第一個自然是鐵海棠!」頓了一下,她冷冷地接道:「對於鐵海棠這個人,我當然瞭解得比你清楚的多。」
  提起了鐵海棠,她臉上頓時罩起了一層薄怒,卻又似有一種內在的矛盾:「這個人你要特別的注意,此人武功精湛,智謀尤其高人一等!」冷笑了一聲,她接道:「據我所知,他為了完成統一天下黑白兩道的雄心抱負,曾經苦心練成了幾種罕見的功夫,這些都還可以防止,最可怕的,卻是此人的笑臉攻勢,使你在不知不覺裡,就會墜入彀中!」
  寇英傑冷冷一笑,確信自己不會為他所騙。對於鐵海棠這個人,他一直存著深深的敵意,也可以說,他的勵志練功,有一半是為了他,二人設非是不見面,只要見了面就萬無妥協餘地。
  成玉霜輕輕一歎道:「你第一個要遭遇的敵人很可能就是他。我總希望你們能夠化干戈為玉帛,這件事當然是行來不易……只是慢慢你就能體會到這個人的潛在力量,用極為可怕來形容他一點也不過分。」
  寇英傑點點頭道:「謝謝前輩的提醒,今後對於他我會特別留意。」
  成玉霜道:「鐵海棠雖然奸雄一世,文經武略都高人一等,但是這個天底下,他仍然有些畏懼,也就是說,有幾個人並不甘心為他所用,甚至於處處顯示出狂放不羈與他為難的神態,這就令鐵海棠不得不有些顧忌,於是不得不用盡心機的設法拉攏。」她冷笑又道:「如果我預料不差,這幾個人終將為他所動,果真那樣,宇內二十四令將會轉危為安,得到了極有力量的靠山!」
  寇英傑說道:「前輩可知道,都是些什麼人?」
  成玉霜點點頭道:「我當然知道。一個是苗疆異人青毛獸厲鐵衫,還有一個你也許沒有聽說過……就是我也只不過見過他兩次而已……」
  「這人是誰?」
  「黑衫客邊震!」成玉霜冷冷地道:「是一個出沒南海,擁有相當勢力的巨盜!除了這兩人以外,當今武林老一輩的,深為鐵海棠所懼的只有一個了。」
  寇英傑皺了一下眉道:「還有一個?」
  「這個人就是方才承你掌下留情那個沈傲霜的授業恩師——枯竹庵主。」
  寇英傑微微呆了一下,冷笑道:「枯竹庵主既是罹患朽骨症,三十年不見外客,又豈能輕為鐵海棠說動,出來插手管閒事!」
  成玉霜道:「話是不錯,但是如果這其中牽扯了沈傲霜的師徒情誼,情形即將不同。所以這也是我方才堅持不可對她下手傷害的原因之一。」
  寇英傑忽然想到沈傲霜臨去前所說的話,似乎話中有恃無恐,看來必然影射的就是這個老尼姑。
  一個鐵海棠已深深為他頭痛,尚不知是否能夠應付得了,忽然間又加上了三個勁敵,寇英傑焉能不為之驚心!當下心裡盤算著未來的得失取捨,不自覺臉上現出了一番凝重表情。
  成玉霜冷冷地道:「以上三老,據我所知,正是當今最厲害,也是對你構成威脅的幾個人物,以眼前情形而論,黑衫客邊震與枯竹庵主,雖然還沒有明顯的動態,只是那個縱橫苗疆的老怪物青毛獸,顯然已為鐵海棠說動,目前已是金沙灘風雷堡的貴客!」
  寇英傑冷冷的道:「這一點,後輩已經想到了。」
  成玉霜道:「為什麼?」
  寇英傑微微苦笑道:「因為厲老怪的兩個徒弟——怒江雙童,俱都在我手上吃了虧,江天右還受了重傷!」
  成玉霜微微一怔,輕歎一聲道:「這麼說,你們之間的梁子是結定了。你初入江湖,頻結大敵,這樣對你是極為不利!」
  寇英傑冷冷地道,「後輩但問是非,不計得失功過!」
  成玉霜微微一笑,遂不多言:「好吧,夜已深了,臨行之前,我還有一句話要問你。」
  寇英傑躬身抱拳,說道:「前輩請賜問當面!」
  「你應該知道,彩綾與我乃系母女的關係!」她臉上顯然帶起一番戚容:「雖然到目前為止,她還不肯承認這個事實,可是我對她暗中的關切,確是無微不至!」
  寇英傑頓時顯得很沉重,每一次,只要當他想起了這位小師妹,心裡就會有說不出的一種紊亂,經過了連番的痛苦折磨,他早已由昔日的軟弱而變成了今天的堅強。然而不可否認,對於彩綾的感情,卻是他對外行為所表規出最為軟弱的一面。
  「哼!」成玉霜的眼睛像是兩把利刃:「其實你不須要多說,我也看得出來,然而,我卻不明白,什麼事又使得你眼前喪失自信而裹足不前?」
  「這……」寇英傑一時表情極見窘迫,「前輩,我不知道您在說些什麼?」
  「你當然知道。」成玉霜冷笑一聲:「這件事,我原本並不知情,還是最近才知道,所以決定來這裡看看你。」
  寇英傑心如刀扎,苦笑道:「這麼說,你老人家見過小師妹了?」
  「我當然見過!」頓了一下她苦笑道:「也只是在暗地裡……她變多了!」
  寇英傑沒有說話,只是他臉上的關注之情,卻是任何言語所不能表達的。
  成玉霜冷笑道:「她以前就夠任性的了,現在似乎更為變本加厲,這孩子……唉!似乎只有我這個娘,才最瞭解她。然而,女兒大了,她已經再不需要我這個娘了……其實她壓根兒也就沒有需要過我這個娘!」眼睛直視向寇英傑:「她需要的是你!」
  寇英傑痛苦的垂下了頭,他的出息忽然變得很沉重:「太晚了……」他吶吶道:「我……我……」兩隻手深深的插進頭髮裡。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他也學會了折磨自己,雖然在旁觀者的眼睛裡,認為該是如何的幼稚多餘,然而當事者本人,常常卻是無比的認真,這就是感情的微妙與不易捉摸之處。
  「不晚!」成玉霜打量著他,說道:「解鈴還需繫鈴人,郭白雲的傳人,不應該是軟弱的人,即使在博取愛情這一方面,也不應該是個弱者。」
  寇英傑的手由頭髮裡拔出來。
  成玉霜的臉上現出了笑靨:「再說,你把千斤重擔,交付給你最好的朋友,這也是不負責任的態度!」
  「前輩,」寇英傑狼藉的笑道:「原來你老人家什麼事都知道。」
  「我知道的也許比你更多,」成玉霜的臉色一片沉重:「你應該記住,你師父所留交給你的不僅僅是這一身傑出的武功,更重要的是他這個女兒!」
  寇英傑吃了一驚:「這些事,前輩何以知道?」
  「我當然知道!」成玉霜道:「你的一切,都有人告訴我。」
  「這人是誰?」
  「你的好朋友——卓君明。」
  「卓君明?」寇英傑驚奇的道:「卓君明……他和前輩是……」
  「他是我最心愛的弟子!」
  「啊!」寇英傑驚訝的道:「原來如此!」說著他舉步趨前,向著成玉霜深深一拜,誠執弟子之禮。
  成玉霜一笑道:「這是怎麼回事?」
  寇英傑道:「君明兄義薄雲天,對我恩情並重,你老人家既是他的恩師,就是我的恩師,即使捨棄師門淵源,也當恭執弟子之禮。今後,如果差遣,弟子必當效犬馬之勞,萬死不辭!」言罷,情發於表的深深又拜了三拜。
  成玉霜眼睛裡交織著喜悅的淚痕:「怪不得郭白雲會對你如此器重,你果然令人喜愛。君明屢番對你推重,我尚難下斷語……這麼看起來,彩綾對你之一番深情,也是由來有因的了!」成玉霜輕歎一聲又道:「你如今武技高強,足可與鐵海棠一較強弱,只是對方到底人多勢眾,如果再牽扯出我剛才說的幾個人,你便勢難兼顧,即使有我暗中相助,也不見得就穩操勝算,你可千萬大意不得!」一面說,雙手把寇英傑由地上攙起來,道:「你如今可有什麼打算沒有?」
  寇英傑道:「如得前輩援助,弟子就信心大增……眼前,白馬山莊總算暫時穩住了,只是……」
  成玉霜道:「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吧,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是衝著我那個寶貝女兒的面子上,你的事我也不能夠袖手旁觀!」
  寇英傑苦笑了一下,點頭道:「小師妹如今下落不明,她生性要強,我只怕她會單身赴險,所以打算……」
  成玉霜微微一笑道:「你的意思我明白,難道這邊你還有什麼放心不下之處?」
  「弟子正是這個意思!」他吶吶道:「前輩是否知道大師兄鄔大野的事?」
  成玉霜冷冷一笑道:「我怎麼不知道?你是放心不下白馬山莊,可是?」
  寇英傑點點頭:「鄔大野是一個私心極重的人,這一次他勾結外敵,賣師求榮,論罪百死有餘,只是顧念著師門一脈情誼,弟子終不忍對他下手,眼前他懾於弟子武功,不敢如何,只是弟子一旦離開,保不住大師兄他又會有所異動,是以有些放心不下!」
  成玉霜思索了一下,冷笑道:「你的顧慮倒也不無道理,這件事你暫且交給我吧,我原是不想過問白馬山莊之事,既然如此,我就厚下臉皮在這兒呆幾天再說。」
  寇英傑寬心大放道:「有前輩坐鎮於此,弟子就放心了!弟子打算……」話方出口,又臨時打住了,面上神色略微一變。
  成玉霜幾乎與他同時也發覺到了什麼,彼此目光一對,心裡俱已有數。
  一陣夜風吹過,草木蕭蕭。冷月下花葉扶疏,附近十數丈方圓內外,一目瞭然。
  果真有夜行人近身,這人必當有非常身手,否則便不能至此。
  寇英傑自習透郭白雲十一字真訣之後,本身性靈一旦為用,常能與大自然結合一體,而收天人合一之妙,靈思妙感常至不可思議地步。即以眼前情形而論,他顯然已是有所發現,當下微微冷笑,並不立刻道破。輕歎一聲,他傷感道:「白馬山莊當年何等威望,不意先師一旦大行,竟然破落如斯,以至於一些不相干的外人,也心存覬覦,意圖窺竊,看來確是需要大力整頓一下了。」
  成玉霜心裡當然有數,一雙眸子緩緩由附近掠過去,她先時雖然略有所警,卻是不敢確定,對於寇英傑的反應,不免有所懷疑。
  一念未完,耳邊上卻傳來陰森森的一聲冷笑,一人用著極其冷峻刺耳的口音道:「那倒不是,不必自腐而後蟲生焉。年輕人你說得不錯,白馬山莊自護無力,確實是應該換個主子接管了!」話聲一落,現場遂即響起了此人低沉陰森的笑聲。
  別具一種聲勢,這陣子笑聲有如迴盪低盤的清風,只是在亭子左右四下打著轉兒,久久不曾散開。
  寇英傑看了成玉霜一眼,二人寸心妙諦,對於對方的存心賣弄,不覺好笑,卻也不無意外,畢竟這等「聚氣成風」的功力,大非等閒。
  成玉霜聞怪不驚,反向寇英傑微微笑道:「真是樹欲靜而風不止,今天我還是真來對了,趕上了一連串的精彩好戲!這是你們白馬門的事情,我卻不便插手,你看著辦吧。」
  寇英傑冷笑道:「弟子正有興要會一會這位朋友!」
  那陣子笑聲,在盤舞一陣之後,忽然拔上一個尖兒,突然靜止。
  暗中人哧的一聲輕笑道:「好大的口氣,主人既然有心相會,我這不速之客倒不能不識好歹了。」
  這一次話聲顯然由正面傳來,只是亭子裡的兩個人卻絕不向正面看一眼,反倒是雙雙轉過身來。果然,就在寇成二人方轉過身的一剎那,一陣衣袂飄風之聲,面前人影閃動,現出了一個頭戴尖帽,面相清瘦的黑衣漢子。
  來人乍然看上去,簡直就與傳說中的殭屍並無二致,年歲看來不大,約在四旬五六之間,隆眉凹眼,尤其是一雙顴骨高高聳起,將一張白臉襯托得更為細狹,所著黑色外衣,長僅及膝,下面是一條月白色的褲子,卻在背後背有一口長劍。
  寇英傑緩緩站起來道:「深夜來訪,足下料必有非常之事,請賜告大名上下?」
  來人掀動嘴皮,發出了一聲怪笑:「某家用不著稱名報姓,只是受人差遣,到貴莊走上一趟,看看虛實動靜,並沒有什麼惡意。」
  寇英傑冷笑道:「那麼差遣足下來此的人又是何人?」
  「這個……」黑衣人徐徐向前跨進三步,「你就更無須急著知道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59:21

  天生的啞嗓子,再加上發音屬於極難懂的陝晉口音,以及來人自負的一番形樣,使人意識到不是好兆頭。
  寇英傑碰了對方一個軟釘子,臉上並不現出絲毫忿怨,就在對方這個人故弄玄虛的一刻,他已下定決心要給來人幾分顏色。聽了黑衣人的話,他不慍不怒的道:「足下既然可以隨意進出白馬山莊,當然身手不凡,明人不做暗事,以足下之身手而行此鼠竊技倆,令人齒冷,白馬門一向敬客,只是對於足下這等不請而來、心懷叵測的客人,卻是不表歡迎。」話聲微頓,人已翩然出亭,飛雲一片,已落在黑衣人正面前方。隨著他身子同時襲近的一種無形力道氣勢,更有如迎面逼來的一堵高山,使得黑衣人站立的身子情不自禁的向後退了七八尺。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寇英傑的這一式出勢,其微妙難能處在於以氣御體,電閃身飛只在一念呼息之間,運用之妙卻在內裡真氣運行,長軀飛躍,僅在足尖一點之力,膝腿毫不著力,內氣功夫,練到如此地步,即使一向目高於頂的成玉霜,也不禁自愧弗如。
  黑衣人一雙深凹的瞳子,驚異機智的連連眨動了幾下,白卡卡的瘦臉上,顯現出難以置信,甚至迷惑的怪樣。「好身手!」他緊緊地逼視著寇英傑:「想不到白馬門在郭老頭歸天之後,竟然還留有如此傑出的弟子,確是令人出乎意料。小伙子,你報上個萬兒給二爺聽聽。」
  「你還不配!」寇英傑冷冷地道:「白馬山莊不容你說來就來,今天你卻要拿出點真功夫給我瞧瞧!」
  黑衣老人一來自恃武功玄奧,再者他來自邊遠地區,久年不曾涉入江湖,是以對於新一輩的人物昧於無知,不曾把寇英傑這個人看在眼睛裡。聆聽之下,黑衣人倏地揚起了一雙八字眉,那張瘦白的臉下突然罩起了一層冷漠,「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黑衣人長長的往裡面吸著氣:「沒有三分膽,不敢上梁山,今天你二爺就叫你嘗嘗厲害,警戒你的出言無狀!」
  說話之時,他身上顯然起了一陣子疾戰,耳聽得他身上骨節發出一陣卡卡之聲。
  那只是極為短暫的一刻,彈指間,他已經恢復了正常,然而就外表上看過去,已顯然有區別。最明顯之處,卻在他瘦削的雙頰似乎忽然間變得隆起了許多,整個軀體也似乎胖了許多。
  智者如寇英傑、成玉霜之流,當然頓時有此意會。
  寇英傑雖說是閱歷不深,但是一經著眼,卻立刻判斷出對方這種形象得力混元一氣功力,似乎在內氣功力一門上,已有相當傑出的造就。
  然而,在另一面成玉霜的眼睛裡,卻更有驚人的發現。在她數十年江湖生涯閱歷裡,簡直有如一部無所不知的萬寶全書。「且慢!」她忽然由石亭內站起,出聲制止道:「你二人先慢著出手。」
  黑衣人臉上現出極為不屑的一種暴戾神態,斜過眼睛來:「怎麼,你這個娘兒們也要插上一腳麼?」
  成玉霜在江湖上是何等威望之人,雖然說近二十年來銷聲匿跡,但是知道她的人,無不對她心生畏懼,倒不曾聽說過還有人膽敢對她出言輕侮,即使寇英傑也認為成玉霜必將發作無疑。出乎意外的,成玉霜卻忍下了這一口氣,打量著面前這個黑衣人,她冷冷一笑道:「足下莫非是遠自海南而來?」
  黑衣人登時一愣,點頭道:「不錯,你又是哪個?」
  成玉霜道:「你先別管我是誰,瞧你運氣出手之勢,莫非你是『雙燕峰』來人不成?」
  黑衣人冷森森的笑了笑,那雙深邃冷銳的眸子,益加聚神的在對方身上轉著:「你到底是誰?問這些幹什麼?」
  成玉霜冷峻的說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話!」
  黑衣人搖了一下頭:「二爺用不著回答什麼,你這個女人看起來倒也有些閱歷。且退站一旁,待二爺先教訓過這個目無長上的小輩之後,再給你好好聊聊!」
  這句「好好聊聊」顯然語涉輕薄,大有戲侮之意。
  成玉霜兩彎鳳眉,霍地向上一挑,冷笑道:「好個不知死活的敗類,我原是看在雙燕峰與中原武林素無瓜葛來往的分上,想為你從中化解,你這廝既是不知進退,且讓你嘗嘗白馬門後起之秀的厲害!」言罷側身回坐,不再多說。
  黑衣人一聲怪笑道:「好個白馬門後起之秀,二爺這就領教領教!」話聲一落,左手袍袖突地向著寇英傑臉上拂出,噗嚕一聲,一團疾風直向寇英傑當頭滾到。
  寇英傑雖然限於閱歷,並不能看出對方出身來歷,但是就方才黑衣人運氣練形一著上看來,已知道他所練的是混元氣功。天下武功雖分歧各異,但是嚴格說起來,萬流歸宗,其所以分歧眾多,五花八門,乃在於一般武功所顯示,如果從深處探討,卻是越往上行,這條路越是窄狹,到了一定界限,也就無所謂何門何派,只有著手進修練習的手法不同,絕無所獲功力成果的不同,即所謂殊途同歸。
  目民前,寇英傑既然看出了對方黑衣人的功力門路,心中也就自然而然的有了主見。迎著黑衣人袖上功力,寇英傑身子滴溜溜打了一個轉兒,他身子方自劃開的一瞬,只覺得空中一物奔過,足足滑出了兩丈以外,緊接著有如悶雷般的發出了一聲輕震,端的匪夷所思,奇妙之極!
  這種聚氣成形的功力,武林中端的還不多見,黑衣人一招出手,倏地揚動一隻瘦若鳥爪的怪手,瘦軀伸縮之間,有如拍岸的浪花,整個人身變成一種弧度,直向寇英傑撲過來。
  寇英傑容他的一雙手幾乎已經抓在了自己身上的一剎那,霍地向右再次閃開。
  休看他這輕輕的一閃,如無強大功力為後盾,萬萬不足為功。蓋因對方在出手之先,已運用無形的內力緊束在他身側左右,雖是一閃之微,如無足以抗衡對方的功力,休想如意施展。
  黑衣人這第二式出手,顯然又落了個空。像是猛虎般的一個倒剪,黑衣人嘴裡發出了沙啞的一聲輕嘯。
  一連兩招落空之下,他已經發覺到對方這年輕人的功力微妙,心中大為吃驚,藉著這一勢反剪,他已落身於丈許以外。
  臉上籠罩著極度的驚嚇,黑衣人身子霍地向下一矮,兩隻長臂一前一側,筆直的伸展開來,算是拉開了他出身的門戶。
  寇英傑肩頭再閃,猛把身子快襲了過來,身子向下一落,顯然已闖進了黑衣人封鎖的那個氣圈之內。
  黑衣人紮下的身子,頓時前後搖蕩了一下,臉上帶出了痛苦之色:「小子,你……」只說了幾個字,他不得不閉上了嘴,隆起的腹部,隨即劇烈的起伏起來。
  「老小子,你吃到了苦頭了吧!」寇英傑面不改色的冷冷笑道:「這還只是一個開頭,厲害的還在後頭呢!」
  在雙方力道硬接互抵的當兒,寇英傑徐徐的又向前踏進了一步,黑衣人前凸的身子忽然向後彎過來,那副樣子,像煞一隻大海蝦。
  寇英傑雖不曾向對方出過一招,但是這種純實內力的較量,更具十分的氣勢,那是絲毫也不能取巧的。
  黑衣人雖是用出了全身功力,卻仍然不能相持多久,就在寇英傑身子再次踏進之時,他已挺不住猝然向後倒了下去。
  如果單純就較量武技來說,黑衣人顯然已落了下風,可是就此服輸,他萬難甘心,也沒有臉回去交待,是以藉著向後一倒之勢,驀地一個快速的疾轉,直向著寇英傑身邊切到。
  寇英傑早已料到了他會有此一手,就在黑衣人驟如旋風的切式裡,整個身子風擺殘荷的向外一閃,黑衣人的一雙手,其勢若刀的自他身邊落了下去。
  一招賣空之下,已把整個半邊身子露了出來。黑衣人想是發覺了不妙,怒嘯聲中,他擰身飛足,陡地飛右足直向對方面門踹了過來。一股極大的風力,隨著他踢起的腳底,向著寇英傑面門之上猛逼過來。
  這一手「旋風彈腿」,尤其在此時此刻,才更能見出敗中取勝的威力。
  黑衣人這一招踢腳,稱得上陰狠之極,藉著旋身彈腿之便,瘦長的軀體猛可裡向下一折,一雙瘦手配合著他下彎的身子,陡地揚了起來,兩隻手活似一對鋼鉤,一上一下,直奔寇英傑上胸下腹猛抓了過來,似乎所有的優勢都被他佔全了。
  從雙方一開始動上手的當兒,就只是黑衣人一個人出手動招,寇英傑似乎只在閃躲招架,設非深知武功妙諦者萬難看出其中究竟。
  在黑衣人狂風驟雨般的攻勢裡,寇英傑偉岸的身子驀地向後倒了下來。
  乍然看上去,他像是被黑衣人那只踹起來的腳尖踢中了,即使沒有踢中,也勢必將要踢中。而黑衣人那一雙探出的怪手,看起來更是厲害,在黑衣人的雙手一腳之下,寇英傑的上、中、下三處要害,全都掌握在黑衣人毒招之下。
  看到這裡,就連亭子裡的成玉霜,也由不住嚇了一跳,驀地站起身來。
  絕妙的招式必欲在絕妙之境才得施展。
  黑衣人如非穩操必勝,萬萬不能像眼前這樣出手,在他躍身飛足之際,已料定萬無一失,是以手腳上貫足了內功勁道,掌出腿飛,真恨不能將對方立斃當場。
  天下事每多出人意料,眼看著黑衣人的手腳雙雙得勢,驀然間一股奇熱氣息,由寇英傑身上傳出來,黑衣人只覺得手腳上一陣子發麻,不容他第二個念頭興起,寇英傑就像是一尾揚波而起的大魚,斜竄而起。一種他生平從來也不曾領受過的感觸——手腳雖然雙雙命中,只是卻像是抓擊在一個極富彈性勁力的氣墊上,非但難收預期的效果,整個人身,更是不由自主的被這種勁道反彈出去。
  這股子力道,由於出手人用力至劇,反彈得也就更為勁猛,一時間眼看著他身子球也似的彈了出去。
  黑衣人再也難以保全他的悠然神態,身子剛一落下來,足下一連兩個踉蹌,噗通!坐倒在地。
  對他來說,這種羞辱簡直難以承受:「好小輩!」嘴裡厲吼一聲,倏地躍身而起。只是對方那個年輕的敵手,已不再容他有所異動,身子一閃,如影附形般的偎了上來。在黑衣人根本還來不及轉動任何念頭之前,寇英傑的一隻手掌,已經按在了他的前胸之上。
  一種巨大的力道,陡地由他心坎上強自攻入進來,給黑衣人的感受簡直是非同一般。
  那一腔苦練經年的護身之氣,似乎在方一與對方這股勁道接觸之初,頓時為之瓦解冰消。寇英傑的手掌,更像是一隻巨大的吸盤,從此而發出的巨大吸力,竟使得黑衣人動彈不得。眼看著他身子觸電似的起了一陣急劇的顫抖,那張尖削瘦臉上所顯示的痛苦,更是無以復加。「你……掌下……留情。」說了這幾個字,全身已不禁抖成一片。
  寇英傑冷笑道:「大膽狂夫,無故上門欺人,饒你不得!」話聲一頓,正待一掌推出,猛可裡人影一閃,成玉霜飄身近前。「且慢!」嘴裡說著,她的一隻纖纖玉手,已經格在了寇英傑那隻手腕之上。一種奇特的力道,陡地自她五指間電射而出,強而有力的阻遏住寇英傑逼向黑衣人的掌勢內力。
  寇英傑一怔道:「前輩莫非還要與這等人討命不成?」
  成玉霜目光一轉,向他暗施了一個眼色,遂道:「何必與他一般見識,任他去吧!」
  寇英傑心知必有緣故,當時也就不再堅持,冷冷一笑,向著黑衣人道:「看在這位前輩分上,暫時饒你不死,下次再要犯在我的手上,可就沒有這麼輕鬆!」話聲一落,那只按在對方前胸上的手掌微微一抖,黑衣人倏地身形一震,向後退開。他身子一連向後退了三四步,才得拿樁站穩,那張瘦削的臉一時變得通紅,只見他上胸一陣起伏,情不自禁地湧出了一口鮮血。
  成玉霜見狀面色一驚,遂向黑衣人冷叱道:「還愣在這裡幹什麼,想死麼?」
  黑衣人聆聽之下,大夢初醒似的一驚,倏地擰身縱出丈許以外。心裡這一口忿怨氣,無論如何難以下嚥,身子縱出去又轉過來,冷森森地笑了一聲,他手指向寇英傑道:「小輩,你報上個萬兒……聽聽,老夫忘不了你!」
  寇英傑毫不猶豫的報出了名姓。
  黑衣人重複著把寇英傑三字念了幾遍,獰聲道:「姓寇的,今天晚上算你厲害,打人一拳,防人一腳,早晚我們還會碰面,那時候老夫將要連本帶利的向你討個公道。」
  寇英傑冷笑道:「寇某隨時候教,只是老兄你是否還有這個能力,可就令人懷疑了!」
  黑衣人濃眉一挑,正要反唇相譏,忽然神色一變,不禁面現驚懼,驚聲道:「寇小輩……你……」
  寇英傑凌聲道:「你已為我五行真氣傷了肝脾,為保命計,今後卻是不得妄動肝火,切記,切記,否則五氣分岔,哪怕是華陀再世,要想保全閣下性命,也是難比登天!」
  黑衣人聆聽之下,更不禁大吃一驚,怒火一牽,頓時觸及傷處,只痛得全身一陣顫抖,一股冷颼颼的寒氣,直髮五內,猝驚之下,這才知寇英傑所言不虛,一想到五氣分岔的後果,禁不住嚇出了一身冷汗,哪裡還敢妄動無名!當下強壓一腔怒火,忍住焚心般的痛楚,手指向寇英傑道:「好……小輩,老夫不報此仇……誓不為人……金磚不厚,玉瓦不薄,咱們是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成玉霜見狀一聲叱道:「邊老二,你給我站住。」
  黑衣人原本已轉身待去,忽然回身站住,面現驚異的道:「你……是哪個?何以知道老夫姓氏?」
  成玉霜冷冷道:「豈止是你的姓氏,就連足下大名出身來路,我也是一清二楚。我且問你,你可是人稱『黑鷹鬼見愁』的邊威——邊老二麼?」
  黑衣人神色一懾,冷森森笑道:「邊某人二十年不履中土,竟然會被你看破行藏……你這女人……」
  成玉霜倏地目射精光道:「不得無禮!」
  被稱為黑鷹鬼見愁的邊威,頓時住口無聲。他刻下已是驚弓之鳥,被整得銳氣全消,成玉霜一叱之下,他只當對方又要出手,情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睜著一雙失神的眸子,頻頻向對方打量不已。
  「邊老二,你可不要不知好歹!」成玉霜向前走進了幾步,一片氣勢,直向被稱為邊威的黑衣人身前逼到。
  這番情景,頓時使得黑衣人大吃了一驚,這才知道敢情這個未曾出手的婦人,原來也不是好相與。
  原來武林中雖說高手如雲,能夠練成「氣機內氣」之人,卻是絕不多見。
  這類人動手制敵之先,往往以此成形氣氣形成一種探敵的先驅,對方如果不堪其匹,根本無須出手發招,只在那股先驅的無形內力上,已大見狼狽而俯首稱臣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59:42

第22節

  那黑鷹鬼見愁邊威,如果在負傷之前,或可心存不服,放手與對方一拼,只是眼前情形之下,哪裡還敢心存侈想,由是在對方這股無形氣勢沖體之下,頓時不克自持,身形大大搖動起來。
  所幸,成玉霜並非是真心向他出手,只是要他略知厲害而已。
  果然,邊威那雙眸子裡,情不自禁地現出了畏懼神采。
  成玉霜看看他微微頷首道:「邊老二,你雖然嘴裡不說,我卻是對你的來意一清二楚,白馬山莊有今日之寇少主坐鎮,未來聲勢更要高過昔日之郭大王,令兄果真心存異圖,你不妨勸他早些打消這個念頭的好,否則的話,他必當後悔無及!」
  黑鷹鬼見愁邊威怔了一下,陰森森的道:「邊某有眼不識泰山,足下又是哪個?」
  「哼哼!」成玉霜臉上帶出了一抹微笑,只是給人的感觸,卻是發自骨子裡的冷笑:「你也許不記得我了,只是令兄邊震,卻與我昔年有過幾度交往。」
  這幾句話,非但使得黑衣人邊威神情一驚,即連一旁的寇英傑也是一驚之後,才恍然大悟,明白了成玉霜何以會忽然阻止自己對此人的猝下殺手,原來對方之兄,即是目下聲名顯赫幾與鐵海棠齊名的黑衫客邊震。
  俗謂冤家宜解不宜結,自己刻下正是勢單力孤,面對大敵而未卜勝負之際,自是不宜再結交大敵,尤其是象黑衫客邊震這類極凶至狠的黑道高手,更是不宜招惹。
  這麼一想,寇英傑不禁暗自慶幸,總算當時未曾施展煞手,傷了對方性命,否則這個梁子,可就結得更深,勢將無法化解。話雖如此,有此一鬧,日後亦難望與那黑衫客邊震彼此相安。大敵未去,又來大敵,自非是好兆頭。寇英傑雖說身懷不世奇技,但絕非一般有勇無謀,所謂「暴虎憑河」之輩,這麼一想,也就悶不吭聲,暗暗責備自己遇事不夠沉著老到,對於成玉霜的有心化解,大是心存感激。
  黑鷹鬼見愁邊威乍然聽見對方報出了其兄姓名,以及一番說白之後,不禁氣焰更為消沉,只是表面上卻不得不作出一番做作:「且慢……」他冷冷一笑道:「家兄亦同在下一般,二十年不履中土,足下與家兄何能結識?這倒要請女朋友你賜告其詳了!」
  成玉霜冷笑道:「過去的事情,還提他幹麼!你不妨回去對令兄說,就說當年蘆花河曾經助他一臂之力,並承他時常掛齒稱謝的一個婦人,向他出言問候就是了。」
  黑鷹鬼見愁邊威頓時神色一呆,嘴裡啊了一聲。「你……莫非足下竟是當年人稱『玉手金花』的成玉霜女俠嗎?」
  一抹感傷,浮現在成玉霜臉上,微微一笑,她略略頷首道:「你猜對了。我就是成玉霜……難得你還知道我這個多年不曾聽人道及的綽號!」
  邊威先是一呆,繼而睜大了眸子,緊接著上前一步,雙手抱拳,深深一禮道:「郭夫人別來無恙!當年蘆花河事,如非夫人賜與援手,家兄與二弟子,必遭不測。此事家兄多年來一直道及,心存大恩待謝。邊威當時雖不在場,只是其後在五里波,也曾與家兄見過賢夫婦一面……」說到這裡,臉上現出一番悔恨,深沉的歎息一聲道:「只恨邊威有眼無珠,居然不識恩人在場,反倒惡言相加,真正是罪過了!」
  成玉霜臉上現出一番傷感,微微搖頭,冷笑道:「過去之事,不提也罷,二十年畢竟不是太短時間,如非我細心觀查,也是認你不出來!」
  邊威恨聲道:「夫人要是早一點說出來……邊某也不至於出這個丑了!」冷冷一笑,似愧又恨的向著一旁的寇英傑瞟了一眼,只是頻頻歎息不已。
  成玉霜冷冷地道:「你既然這麼說,我倒有幾句真心話要對你說了。」
  邊威抱拳道:「邊某願聞其詳。」
  成玉霜冷笑道:「當年蘆花河事後,今兄雖是退居天南,不再身入武林,只是江湖上卻傳聞令兄有幾件難見天日的事情,不知是否屬實?」
  黑鷹鬼見愁邊威怔了一下,吶吶道:「夫人指的是什麼事?」
  成玉霜冷冷道:「太多了,就拿五年前,轟動京畿,大劫官銀,一日暴屍二十七具一事,莫非不是令兄所為!你可知情?」
  黑鷹鬼見愁邊威先是一驚,繼而冷笑道:「既承夫人見問,邊某要是謊稱不知,倒是不知進退了。不錯,有這麼一回事!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人發些橫財,也不枉人生一場!」
  這麼率直的一口承當,倒不禁有些出乎成玉霜意料之外。只見她兩彎蛾眉驀地一挑,可是轉念之間,她隨即壓下了那股火氣:「你倒是承認的乾脆!」繼而歎息一聲道:「這些事其實與我無關……只是今天你們兄弟侵犯到了白馬山莊,我這個故人卻是萬難保持緘默。令兄既有感恩圖報之意,此舉又當如何自圓其說?」
  黑鷹鬼見愁邊威神色一凝,一雙鷹目轉了一轉、吶吶道:「愚兄弟潛隱海島之初,卻也聽到了有關夫人的傳說,不知真假如何。」
  成玉霜道:「什麼傳說?」
  邊威道:「夫人既然直問,邊某也就直說,冒犯之處,萬請海涵!」
  成玉霜哼了一聲道:「你說吧!」
  邊威抱了一下拳,冷笑道:「愚兄弟聽到的傳說是郭白雲在二十年前因某一緣故,已與夫人反目,夫妻因而仳離,可有此事?」
  成玉霜微一點頭,道:「不錯,是有這件事。」
  邊威鼻子裡哼了一聲,說道:「愚兄弟更聽說,郭莊主心存餘恨,將夫人手刃劍下。」頓了一下,他吶吶道:「顯然,這一傳說乃系誤傳了!事實上夫人如今仍然健在。」
  成玉霜臉色一片蒼白,夜色裡難以看出她淒愴極痛的表情,卻能領會出那種冷若冰霜以及怒火中燒的神態。
  黑鷹鬼見愁邊威下意識的向後退了一步。
  成玉霜總算沒有發作。良久之後,她點頭道:「這個傳說倒也並非子虛,起碼人云亦云,江湖上確是這麼傳說。只是,即使這個傳說是真的,我真的不在人世,又與你們兄弟有什麼相干?又何以使你兄弟動心有侵犯白馬山莊之意?」
  邊威看看無詞以對,卻發出了一聲歎息。
  成玉霜冷笑道:「你怎麼不說話?,」
  邊威冷冷一笑道:「愚兄弟不過對夫人一人心存感戴而已,對於郭白雲可談不到什麼恩情,既然他這般狠心向夫人施以辣手,就不禁激發家兄一腔怒火,依家兄之意,想殺死郭白雲,以謝夫人在天之靈,也算為夫人報仇雪恨了!」
  成玉霜倒不曾料他會有此一說,頓時神色一陣黯然,一時無言以對。
  停了一會兒,她才冷冷一笑,搖搖頭道:「這就不對了。」
  邊威道:「怎麼個不對?」
  成玉霜冷冷道:「當年一點小小恩惠,承令兄如此看重,倒使我感動不已。如果令兄果真心存感恩,認為那項傳說屬真,有心為我報仇,就該在聆聽之初,即刻找郭白雲出手才是正理,何以卻會在事隔二十年之後,等到郭白雲早已身故,屍骨已腐才興起為我復仇之念,豈非太也牽強附會!」
  黑鷹鬼見愁冷森森的一笑道:「夫人這話可就錯了,總之,我兄弟對夫人當年援手之恩情,念念不忘,一有機會就圖答報,這番情意是不假的。」
  成玉霜冷笑一聲,道:「我領你們這個情就是了!」
  邊威道:「家兄前因仇人勢力尚在,大內神武營統領平江一叟海大空,更奉命到處對我兄弟搜索,再加上家兄所練的哼哈二氣未竟全功,是以不得不暫時固守海島,如今的情勢顯然不同了。」
  成玉霜道:「怎麼不同?」
  黑鷹鬼見愁邊威傲氣猶存的道;「如今仇人勢力似已龜縮,平江一叟海大空聞說也已丟官棄職,家兄所練功力也已大成,正可縱橫一時大展抱負,海南一島萬難對我兄弟拘束,哼哼!」雖是敗軍之將,卻也顧盼生威,說到得意時,那一雙深陷的眸子頻頻眨動,凶光迸現不已。
  成玉霜冷笑道:「所以你們打算再入中原武林,以稱霸業。」
  「不瞞夫人,」邊威獰笑一聲:「愚兄弟確有這個意思。」
  成玉霜道:「所以你們想到了白馬山莊,意圖佔為己有?」
  邊威一怔,獰聲笑道:「邊某萬萬不曾料到夫人尚在人世,否則也不會有這個念頭。」
  成玉霜道:「這也罷了,那麼今後呢?」
  邊威吶吶道:「邊某返回之後,當把邂逅夫人實情向家兄稟報,一切聽候家兄裁決。」頓了一下,他又道:「家兄對夫人一直心懷感戴,想必這件事當會看在夫人面上有所改變,詳情是否這樣,邊某卻也不便預測!」
  成玉霜冷冷一笑道:「令兄功力深湛,二十年閉門練功,如今料必非同凡響,如果昧於自大,不知自愛,可就自取覆亡。白馬門刻下雖在多事之秋,卻也不容外人乘火打劫插上一腳,寇少主功力之高,較之當年郭白雲更有過之……」微微一笑,她又接道:「……這一點想必你應該心裡有數,賢兄弟還感念昔日情誼,就請退居事外,不要加插一腳,錯過此一事件之後,我當專程趨府造訪,向賢兄弟致謝,以全道義!」
  黑鷹鬼見愁邊威冷笑一聲,抱拳道:「豈敢!」話聲一頓,他那一雙深陷的眸子卻向著一旁的寇英傑看了一眼:「話可要說在前面,大丈夫恩怨分明,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尤其是邊某,對於這位寇少主一掌之賜,卻是不敢忘懷!話就說到這裡了,打擾之處,尚要萬請夫人海涵。告辭!」抱拳,擰身,颼的縱身而起,直向東側面一堵高壁上落去。
  顯然,他已不能恃住來時的那種身法,身子才不過縱起四丈高下,已是後起無力,頓時就如同斷了線的風箏似的,一溜子歪斜,由空中墜了下來,第二次再用力縱起,才落在牆上,自此頭也不回的一徑翻越過去。
  成玉霜打量著他前去的背影,冷冷道:「看來這個梁子你們是結上了。」
  寇英傑輕歎一聲道:「剛才如非前輩臨時阻止,只怕這廝已喪生在弟子五行真力之下。」
  成玉霜苦笑道:「話雖如此,他卻也受傷不輕,也是我發覺得太晚了,想不到事情這麼湊巧,方說到邊震其人,他兄弟就來了。」
  寇英傑道:「方纔動手情形,前輩當然再清楚不過,弟子即使存心相讓,也是力不從心,梁子既已結上了,弟子倒也並不懼怕,邊震果真像他這個兄弟一樣對弟子心存銜恨,弟子只得隨時恭候他的大駕就是了。」
  成玉霜點點頭道:「事已至此,後悔無益,好在那個邊震當年還欠我一筆人情,如能就此打消,自是最好不過,否則,這件事我也不會袖手旁觀,一切到時候再說吧。」
  天色已晚,二人略交談幾句,這才分手自去。
  靜靜的流水,在落日餘暉裡交織成一片柔和瑰麗的光彩,幾隻長嘴的翡翠鳥,不時的飛起又落下,發出清脆復尖銳的短鳴聲,爭著啄食穿梭於水面的那種小小的梭子魚。大片的蘆葦沿著佈滿了鵝卵石的岸邊衍生著,一片碧綠搖曳在和暖的春風裡。
  天空帶著那種粉粉的紅,每一片雲都像是鑲了一道紫紅色的金邊。
  郭彩綾靜靜的倚身在岸邊的大石上,一旁樹下繫著她的那匹愛馬黑水仙。自從前此與寇英傑負氣絕裾以來,這匹馬竟然無可奈何的落在了她的手上。
  睹物思人,每一回當她撫摸著這匹黑水仙時,腦子裡總會情不自禁地浮現出寇英傑的身影,更有無限的離情別緒交集在她無可奈何的悲憤情懷裡。在幾番焚心的痛苦掙扎之後、她決計把積壓在心裡的悲痛情懷暫時拋開腦後,以便專心一意的在武術上下點功夫。
  每一回,當她觸目於父親郭白雲留贈的那冊「越女劍術之深奧探討研習新篇」時,內心就情不自禁地湧現出一種愧疚,深深感覺到無顏以對九泉下的父親。正因如此,她才下定了決心,必欲要把這套父親苦心創新的深奧劍術研習透徹。
  皇天不負苦心人,在經過數十天苦心鑽研後,她總算深有所獲。
  越過眼前這片寬闊的山谷和溪流,即可以清楚的看見千翠疊障的一脈群山。
  群山懷抱之中,那閃爍著黃金顏色的大片平原裡,點綴著數千座樓宇,那片黃金色的光華,正是由於這些樓宇的反光所致。前有大河流水,後有群山為峙,左右雙峰環抱,進可攻,退可守,好氣勢!當今名噪天下,聲震四海的宇內二十四令總壇就在此地。
  面對著遼闊的大片河水,金沙灘恰是這道主流的源頭所在。
  郭彩綾立足之處,雖然相隔甚遠,卻能把對方特殊的形勢,觀察得一清二楚。
  蒼鬱的群山斜掛著百十道形狀不一的瀑布,遠看如銀河倒捲,在此刻夕陽的襯托之下,尤其五彩繽紛,美不勝收,河流溪水就是這麼形成的。
  金沙灘風雷堡——宇內二十四令的總壇所在,就這麼毫無保留的陳現在眼前。
  每一回,當她凝目注視時,總是忍不住心裡的聳動,然而面對著對方的總壇,她卻不得不忍受著心裡的激動。
  忍耐,再忍耐,終於形成了澎湃的怒火。她已經不甘心再保持寂寞,決心以實際行動,給敵人重創。
  這幾天,她已經把風雷堡的地勢摸得相當透徹,對方座落在不同出口的天、地、乾、坤四座大門,無不天險難犯。
  這四座大門,也是進入風雷堡僅有的四個門戶,每一座大門除了有巧具靈思的陣法佈置以外,都由天地乾坤內四堂堂主親自坐鎮,設防看守,天險再加上人險,於是形成了牢不可破的攻防陣線,用固若金湯四字來形容毫不為過。
  宇內二十四令雖是門下弟子眾多,但是來去進出各門戶,都必須經過嚴格的盤查,用以進出識別的信物,更是花樣繁多,除了有特裝的腰牌,信旗以外,還有專供自己人識別的信號暗語,是以一外來人,即使僥倖取得腰牌信旗一類的證物,也是不易隨意進出,即使你是一等一的傑出高手,在高手如林的防範之下,也是無能為力,想要憑一己之力單犯獨鬥,不啻飛蛾撲火,說句俏皮話,那可真是:耗子舔貓的鼻樑骨——找死。
  把這一切看在眼中,深為瞭解之後,這位一身自負,獨往獨行慣了的玉小姐,也不禁暗自吃驚害怕,雖然怒火膺胸,卻不得不暫時穩住腳步,以便選擇最有利的時候,伺隙而入。窮則變,變則通,在一番苦忍竭慮之下,總算為她想出了一個別出心裁的洩憤方法。
  今天,此刻,也就是她下手行動之時。
  一片水花由身後水道響起,緊接著,一艘金漆平底快舟,由那片眼前葦叢裡現身出現,一徑的直奔眼前疾馳過來。金色快舟上飄揚著屬於宇內二十四令總壇的專用旗幟,三角形的白底旗面上,繡繪著緊緊相扣結的二十四面金環,象徵著宇內二十四令的牢結不破。金色的旗穗迎風飄舞,看上去尤其醒目。
  任何時候,這種旗幟的出現,都顯示著舟內有宇內二十四令本壇的重要人物在座。金漆的快舟,是屬為接送這類重要人物的特種交通工具之一。
  試想以宇內二十四令這等龐大的江湖組織,屬下除去本壇各重要職司以及天地乾坤四堂之外,另外再加上遍佈天下的二十四令下轄九十六分舵,這麼廣泛的龐大組織,每日進出總壇聯絡公私的各職司,為數自是可觀。是以專司接送這類重要人物的水陸交通工具,自是不可缺少。然而能有資格享用眼前這類金漆快舟的主兒,除了本壇各職司主管之外,屬於外壇者,最起碼也必須要具有分令主的身份。因此,這種金漆座船一經出現,也就倍覺風采,即使在附近江面上行駛,眾舟筏一經著目,無不遠遠讓路,聽任其一舟飛馳,端的是惟我獨尊,八面威風。
  郭彩綾現時所選擇的這個地方,位當宇內二十四令與遠處江流之間的一個緩衝轉接之處。這附近河道岔分,溪流縱橫,在遼闊的綠原河洲裡,阡陌進出,兩處大江主流,就是這麼賴以銜結貫穿融匯。
  郭彩綾早已打量好了附近的地勢,此時此地出手攔劫這艘快船,實在是再理想不過,殺死對方一個人,也就等於削弱對方一分實力。
  有了這番認識,才使得她有眼前這番異動。
  金漆快舟在兩名紅衣專司舟夫的操縱之下,漸漸向眼前逼近著。
  這一帶水淺流急,且礁石特多,亂石峰嶸出水,如犬齒交錯。所幸兩名舟夫都系經過專門訓練,身手十分熟練,且對附近地勢熟悉,行駛其間,並不十分困難,然而無論如何,舟行的速度卻自然的慢了下來。
  郭彩綾緩緩的由大石上站起來,眼睛裡流露著奇異的興奮神采。漸漸地,這艘快舟越形迫近,她的神情也就越顯得緊張。
  金漆快舟在這時來到了眼前,雙方距離,看來不足五丈。兩名紅衣舟夫站在快船兩側,分別的以手上長篙,點撥著凸出的礁石,快船迂迴緩慢的向前移動著。
  就在這時,郭彩綾發出了她的第一枚暗器——銀頭小弩。那是他們郭家特殊的獨門暗器,形式奇小的弩筒,可以任意收藏在袖子裡,施出時只需揚動衣袖,以小指撥動暗器開關,即可將預藏其內的銀頭小箭發出,這種特製的小弩,每一枚不過只有手指般長短,由於弩筒內特裝的卡簧力量甚劇,是以一經發出力道極其強勁,可以六丈見准。
  眼前雙方不過三四丈遠近,郭彩綾手頭奇準,一箭正中左首船夫前心部位。這名船夫甚至於連叫也沒有叫一聲,只是突然愕了一下,驀地鬆脫手上長篙,一頭紮到了亂石淺水裡,遂即為疾流浪花把他墜落跌下的身軀卷沖而去。
  另一名紅衣舟夫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忽然發覺到同伴失足墜水,不禁吃了一驚,嘴裡呼叫一聲,方自大步跑過來。驀地尖風一縷直襲腦門,這名舟夫只覺得眼前銀星一亮,唉喲一聲,登時腦袋開花,噗通撲倒在船。
  郭彩綾兩枚暗器先後得手,毫不遲疑的一擰嬌軀,海燕一般地飛了起來,極其輕飄快捷的落身船頭。
  但見艙簾掀處,颼!颼!一連縱出了兩條人影。
  二人一老一中,前者前材瘦小,約六旬左右,留有一綹山羊鬍須,一身紫色長衣,後者身高七尺,身著緊身勁衣,生得面若重棗,約在四旬上下,只觀其閃身而出的動作,即可知其二人身負相當身手。二人方自現身,隨即左右擰身,電閃也似的分開來,落身在船舷左右。
  面落重棗高大的漢子,一聲喝叱道:「什麼人!」足下前進一步,目光如炬地盯向郭彩綾道:「你……是誰?為什麼毒手殺人!」
  金漆快船滴溜溜的在水面上打著轉兒。西邊落日,只餘下淡淡的一抹輕紅,風在山窪子裡呼嘯迴盪著。
  鄰彩綾心裡有篤定的把握,絕不容這艘金漆快船內任何一人逃得活命,只是在動手之前,卻不得不把對方的身份摸個清楚。
  妙在對方老中二人,卻也沒有容她下船脫身之意,高大漢子話聲一落,那個留有山羊鬍子的老者,已自飄身而前,落身在船首右側,會同那個勁裝大漢,呈鉗狀將彩綾夾持在中。
  「說!」羊須老人一隻手摸著下巴的山羊鬍子:「要是膽敢有一句虛假,立叫你斃屍當場!」
  郭彩綾目光在二人身上一轉,冷笑道:「你二人先不要問我,先說說你們是幹什麼的,姑娘寶劍雖利,卻不殺無名之輩!」說話之間,她的一隻手,已緊緊握在了劍把上,一股冷森森的劍氣,登時透匣直出,直襲向右側方羊須老人身上,後者立刻一驚,情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
  彩綾這番做作,顯然是直覺的已經認定了這個羊須老人的不可輕視,然而在她劍氣出匣直襲羊須老者的同時,卻也沒有忽略到另一名勁裝大漢的存在,一雙剪水瞳子,卻斜乜過來,使得那個勁裝大漢也在監視之中。
  強者之所以稱為強者,畢竟不同於一般!郭彩綾的沉著神態,立刻使得對方二人大感吃驚。
  羊須老人瘦削的軀體,倏地向左面一翻,飄出三尺以外,只是那股子陰森森的劍氣,依然緊隨著他,並未曾稍離片刻。
  隨著郭彩綾前行的腳步,羊須老人仍然未能逃開分毫,兀自在嚴密的監視之中。
  身著黑衣的勁裝大漢,驀地狂笑一聲道:「丫頭,你好大的膽子,守著我們的大門口,你還敢撒野,我看你當真是活的不耐煩了,本令主先擒下你再說。」這漢子嘴裡雖是這麼說,臉上卻現出一番輕薄——實在是他活了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見過像郭彩綾這麼美的少女。色心既起,無形中也就削弱了他凌厲的鬥志。
  郭彩綾其實只想知道對方是否為宇內二十四令中人,並非要確知對方的身份姓名,聆聽之下,她冷笑一聲,已是心裡有數。
  勁裝大漢自恃武功出眾,況乎眼前之羊須老人,尤非弱者,以二敵一,自是不把對方一介女流放在眼中。話聲一落,右手向腰間一探,霞光閃處,已把緊箍在腰上的一口緬刀拿在了手上。
  羊須老人巴不得要這個勁裝大漢來打頭陣,以便就近觀查一下眼前這個少女的路數,見狀足尖點動,迅速地向後退出一步,「徐令主,你小心了!」他一面打著招呼:「這丫頭不是好相與,有些名堂。」
  被稱為徐令主的勁裝大漢朗笑一聲,道:「副座但放寬心,卑職這一趟算是來對了,能夠討上一房美眷,也不枉虛活了這麼一把子年歲。」
  敢情他還是個沒成家的單身漢,話聲一落,手中緬刀向前指向郭彩綾道:「小姑娘,你也用不著跟我們打了,丟下你的劍,跟著徐爺自行到總壇請罪,你看見沒有?」手指向那個羊須老人道:「這位是總壇地堂的馮副堂主,人稱冷面陰差馮德令,在總壇地位崇高,有他老人家為你說情,諒可無事。」嘻嘻一笑,這位徐令主越加的顯現出一副輕薄模樣:「姑娘,徐爺可是真心護著你,你可不能知恩不報呀!」一面說,他嘻著一張大嘴,緩緩向前面偎著,全然不曾把對方姑娘的即將出手看在眼中。
  被稱為地堂副堂主的冷面陰差馮德令,似乎頗不以徐令主此舉為然,他到底見多識廣,自方才與對方少女一照面的當兒,即測知她必有非常身手。這時因見徐令主昧於無知,竟然越走越近,向著對方身邊靠去,心中不由一驚,知道不妙!待要再次出言示警,哪裡還來得及。
  原來,郭彩綾早已盤算好了出手的部位,為將對方一舉成殲,特意留心佈置,不發一言。她新近方自領略越女劍術新篇之堂奧,還不曾用以試敵,正好拿眼前二人來試上一試,其中一招「大星天墜」最稱神妙。
  偏偏那位色迷心竅的徐令主,竟像是全然無知。
  其實那被稱為徐令主的勁裝大漢,豈非真的是全無心機之人!
  此人姓徐名鐘,號稱「一聲雷」,本身練有精湛內功,隸屬宇內二十四令之第十七令令主。宇內二十四令內高手如雲,門下弟子數逾萬人,能夠身擔一令之主,自非無能之輩。一聲雷徐鐘一來是想在馮副堂主面前顯顯能耐,再者也確實為彩綾美姿所迷,心想著藉著向前接近之機,猝然施展空手奪刃之妙手,將對方長劍強奪在手,再以白刃相加,不愁對方不為所擒,聽任擺佈。心裡這麼想著,乃藉著活聲掩飾,一步步向前偎近。
  也算他命該如此,這一近看,更覺出對方少女非只是那張臉美若天人,即使全身上下,簡直無一處不美得恰到好處,面承玉顏,咫尺芳魂,徐鐘只覺得喉頭一陣發乾,禁不住心旌大大的搖動了一下。猛可裡,一股冷森森的劍氣,陡地由對方玉手把握的劍匣吞口處溢出,一股腦地將他全身上下罩住。
  徐鐘乍驚之下,這才識得不妙!嘴裡一聲喝叱,他驀地急翻左手,五指箕開直向郭彩綾握劍的手上抓去。
  卻是晚了一步!眼前玉人嬌軀微側,隨著一聲清叱,掌中劍有似銀河天系中的一顆流星,陡地當頭直落下去。
  一聲雷徐鐘驚惶中,始悉知自己錯估了對方的能力,劍氣當頭,如著冰露,驚魂失魄裡,徐鐘猛地抽出腰中刀,猶思將對方掌中劍磕飛。
  這個願望,不啻是癡人妄想,刀劍交鋒,嗆啷的一聲脆響,徐鐘匆促出刀,哪裡想到對方這口劍上早經貫注了本身真力,真力一經入劍即形成了所謂的劍氣,幾乎是無堅不摧。徐鐘掌中緬刀一折為二,在斷開兩段的刀影裡,一劍直落,快若流星。
  一聲雷徐鐘驚魂失魄裡,霍地向後一仰身軀,饒是如此,也難以逃得活命,躲開了頭頂,躲不開脖子,噗!鋒銳的劍尖,沿著他喉管以下,劈開了半尺許長的一道血槽,一股血箭,隨著徐鐘仰翻而起的身勢,足足噴起來有三四尺高下。緊跟著他那半截鐵塔也似的身體,推金山,倒玉柱般地摔倒下來,碰通一聲大響,整個金漆快船劇烈的起了一陣子動盪。
  被稱為地堂副座的冷面陰差馮德令,乍見此情景,也不禁嚇得面色陡變。
  「好丫頭!」嘴裡喝著,這位馮副座身軀向下面一矮,右掌聚力,直向郭彩綾劈出去。金漆座舟再次起了一陣子搖動。
  面迎著馮副座的劈空掌,郭彩綾飛快地打了個轉兒,藉著轉動之力,巧妙的把對方掌勁化為無形。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1:59:57

  等到馮德令第二掌還來不及推出的當兒,郭彩綾已猝然欺身來到了近前。
  和先前一般無二,那股冷森森的劍氣,在雙方乍然面對之初,已然兜頭蓋頂的把他全身罩住。
  馮德令神色一變,兩條黃焦焦的老鼠眉毛,陡地向上一挑道:「大膽!」
  快船在疾流裡繼續轉著,天色漸漸昏暗下來,泛有紫色暗紅的天光,越加的顯得絢麗可愛,只是為陰森森的凌厲殺機籠罩著,給人以窒息之感。
  冷面陰差馮德令那張臉看來更冷了,在他雙足騎馬蹲襠式的跨立之下,轉動著的船身漸漸停止了轉動,最後終於攏向岸邊,在淺水沙石裡擱淺下來。
  「丫頭!」馮德令目不轉睛的盯著面前的郭彩綾:「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在宇內二十四令總壇門口仗劍行兇,當真想死不成!」
  郭彩綾冷冷一笑,仍然不發一言,卻是雙手抱劍,把一雙深邃的瞳子,注定著對方,足下向前方又跨一步。
  冷面陰差馮德令登時向後跨開一步,他已經看出對方這個姑娘實在具有非常身手,是以絲毫不敢大意。就在他身形後退的同時,兩隻手倏地向著後腰一探,叮噹兩聲脆響,把一對黑光淨亮的「子母離魂圈」拿到了手中。
  那是一對武林中並不常見的玩意兒,一大一小兩個純鐵打裝的圈子,沿著圈鋒四周打磨得極其鋒刃,又在每一枚鐵圈之上配有兩枚小小的銅環,一經震動即形成震耳欲聾的凌亂噪音。
  冷面陰差馮德令在宇內二十四令,身當一堂副主,武功自是不弱。他素日為人自負,即使出手對敵,也很少動用兵刃,此時一上來即現出絕少施用的一對子母離魂圈,當可知把對方少女視為大敵。
  兵刃到手,馮德令冷笑一聲道:「你我遠日無冤,近日無仇,中途攔道行兇,姑娘你報上名來。」
  彩綾搖了搖頭道:「我用不著告訴你。總之,你既是宇內二十四令的人,就罪該萬死!」霍地前進一步,掌中劍倏地掄向身後。
  冷面陰差馮德令兩隻鐵圈交接胸前,獰聲笑道:「姑娘若想攻我中盤,何妨出劍一試,我看你是不能稱心如意!」
  彩綾一驚,冷笑一聲,掌中劍改交左手,冷森森的劍身,反指向對方咽喉部位。
  馮德令神色微微一變,再次獰笑道:「劍交左手,插花蓋柳,改中盤而攻頂上,固然不失高明,只是你依然佔不了便宜!」
  彩綾心裡又是一驚,這才知道敢情這個羊須老人遠比那個徐令主要高明得多。
  馮德令一連呼破對方兩式殺手,不禁大為得意,正思出言譏諷,殺一殺對方的銳氣,忽見對方那口長劍向下一沉,驀地劍光暴射,有如倒捲銀龍,大蓮銀芒宛如撲面驟雨一般.直向著他身上狂捲過來。
  馮德令方自識出厲害,郭彩綾早已連人帶劍一併攻到眼前。
  這一劍正是新得自越女劍術中一招極厲害的殺著——浮光掠影,在漫天的刺目劍光裡,隨著她舞動的劍身,一連劈出丫兩式殺著!
  馮德令驚惶中,掌中的一對子母離魂圈霍地左右分開,叮噹兩聲,俱都架住了對方的劍勢。
  論手法不謂不快,論眼光亦不謂不准,只是他卻萬萬想不到這一招浮光掠影的奧妙所在。
  隨著郭彩綾的一個疾步擰身之勢,銀芒乍吐,哧!劍尖掃處,正中馮德令敞開的右脅。這一劍端的不輕,足足在馮德令右脅間開了尺把長的一道血口子。
  冷面陰差馮德令猝然負痛,怪嘯一聲,右手的子母圈倏地撒手,足足飛出七八丈以外,噹啷一聲砸在了一塊石頭上,他本人卻是再也收不住身子,一個倒栽,嘩啦一聲,倒落水中。
  水淺石多,真把這位副堂主摔了個七葷八素,在淺水裡急劇的打了個滾兒,馮德令忍著身上的劇烈痛楚再次的竄身而起,卻是再也不敢往船上落,像是一隻中箭的狼,猝然改向岸上飛身縱去。
  郭彩綾哪裡放得過他,嘴裡一聲嬌叱,玉手猝揚,卡的一聲脆響,發出了一支銀頭小弩。噗的一聲,正中馮德令左後方胯骨之上。
  冷面陰差馮德令今天可真是災情重,重傷之下,哪裡還當受得住!只覺得膝下一彎,噗通跪倒在地。
  驚魂之一剎那,卻不願就此服誅,隨著他擰身後轉之勢,卻把僅餘左手的一隻子母離魂圈忘命般地向後揮出,嗆啷!正好迎住了郭彩綾猛厲下砍的劍身。
  馮德令僥倖接住了對方一劍,哪裡還敢戀戰,嘴裡再次怪嘯一聲,施了一招懶驢打滾,再次的把身子滾出了丈許以外。
  他遍體流血,那副模樣乍看之下,簡直就像是一個血人,身翻之處,血漬淋漓。
  郭彩綾一經出手,自不願讓對方逃得活命,當下一緊掌中劍,就要撲身上前。忽然,一艘金漆大船,驀地映入眼前。這艘大船看上去,卻要較諸馮德令所乘坐的那一艘快船氣派多了。猝然出現,不禁使得郭彩綾吃了一驚。
  冷面陰差馮德令原是難逃一死,亡魂喪膽之際,乍然看見了這艘大船,驚喜過望,嘴裡怪叫了一聲,直向金漆大船忘命般地撲了過去。
  郭彩綾哪裡依得,手揚處再發出暗器銀頭小弩,銀星一點,正中冷面陰差馮德今後背。
  馮德令連番受創之下,哪裡當受得住!足下一蹌,再次摔倒地上,卻是無力爬起。
  是時,那艘頗具氣派的金色大船,顯然已經注意到了這邊情形。
  馮德令懼死情急,嘴裡發出了一聲嘶叫,緊急匆忙中取出了一樣物件,向著地面上擲去。那物件圓圓地像是一個球狀玩意兒.一經撞向石塊,登時發出了轟然一聲大響,一股五彩焰火有如正月裡玩放的花炮一般,頓時衝霄直起,足足起了六七丈高下。
  原來這玩意兒正是宇內二十四令特製的一種求救訊號,用以顯示本門中人遇難情況。五色火焰,一經噴出,歷時甚久,即使火焰熄滅,仍有大股彩煙向上升起,歷久不散,確是求救極佳訊號。
  金色大船上人,原已發現這邊有人搏鬥,尚還不知如何一個情況,此刻乍見求救訊號,頓時加速向這邊快馳而來,四名舟夫各搖長槳,速度極快。
  郭彩綾見狀,倒也不懼,殺一個算一個,先把這個冷面陰差馮德令殺了再說。當時不假思索,足下輕蹬巧縱,起落之間,已來以了馮德令跌倒之處。
  那馮德令饒是如此,兀自不甘心就此服誅,啞聲怪叫著,倏地一個疾轉,左手突地伸出,施出全身之力,直向著郭彩綾面門上力砸了過去。
  出手後,馮德令鬼也似的驚叫著,手足兼施,霍地向前躍了數尺,終於因負傷過重,力道不濟,噗通跌倒在地。
  郭彩綾長劍乍揮,足下墊步,掌中劍正待一劍扎出,猛可裡,空中傳過來一陣尖銳的破空之聲,郭彩綾猛然仰首,但見銀光一線,其快如電,噹一聲,不偏不倚,正正擊中在自己揚起待下的劍身之上。
  顯然是一粒小若彈子的細小鋼珠。休看其細小如珠,加諸其上的內力卻實足驚人,郭彩綾那等勁猛的劍勢,竟被這枚小鋼珠撞得向一旁悠晃盪開。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這枚細小鋼珠出手的一剎那間,兩條人影已如同晴空鷹隼般直起當空。飆然疾風之下,一雙人影神兵天降般的已落在了眼前。
  所謂觀其面而知其人,來者二人只觀其一副不同於常人傑出儀表,已知大非凡士。
  二人看上去,皆在五旬上下,左面那人蓄留著一頭短髮,面相清奇,長眉如針,伸出極長,一身鵝黃色長衫,足下是同色的一雙絲質便履,細長的一雙眸子微微上挑著,其內含蓄著炯炯神光,卻在那襲黃色長衣左上方別有一面三角標誌,那種標誌顯系純金所製,閃爍著耀眼金光。右面那個人,身材較左面這人略見高些,只是衣色式樣相同,頭上亦多了一頂同色的軟綾便帽,生得眉目清秀,模樣兒很是斯文,手上一柄長有尺半的描金折扇,卻在長衣左上方也同那短髮人一般,別著一枚黃澄澄的三角形金牌。
  先時所發暗器,不知出自二人何者之手。總之,此二人是來自那豪華大船,當無疑問。觀諸那艘金色大船距離這邊少說也有十丈左右,對方二人竟然騰身起落之間,雙雙來到了面前,以郭彩綾之敏銳聽覺,一時竟然沒有察覺,不得不令人吃驚。
  郭彩綾微微遲疑,地上的冷面陰差馮德令已滾身而出,他身上多處負傷,鮮血淋漓,一副狼狽不堪模樣,身子才爬起一半,卻又雙膝一彎,坐倒下來。
  短髮長眉漢子見狀眉頭微微一皺,身子陡地搶上一步,一伸手把他攙了起來:「馮副座,這是怎麼回事?」說時,這人頗具個性的面頰上,隱隱罩起了一層忿怒。
  馮德令氣息咻咻的向來者二人抱拳道:「啟稟二位堂主……這個姑娘……卑職無能,徐鐘徐令主已經遭了毒手……」說了這麼幾句,—時氣機不接,到底失血過多,登時昏死了過去。
  郭彩綾一聽馮德令口氣,才驀地警覺來者二人敢情俱是堂主身份,對於宇內二十四令的組織,她多少也有個耳聞。
  原來這個規模龐大的江湖組織,自鐵海棠這個總令主起,下設天、地、乾、坤四堂,每一堂設有正副堂主各一人,另外更設職管風紀整肅的風、雷兩處香堂,以及一個專司人事提調的「令」,這些組織都是僅次於總壇之下的一等機構,再下去才是二十四處分令,九十六水陸各舵。
  天地乾坤四堂乃是隸屬總壇之下最重要的一級單位,故此四堂堂主身份至為崇高,武功傑出更是不在話下,即使與總令主鐵海棠酬會,也是平起平坐,可見在總壇身份之隆。
  四堂堂主依順序為天堂堂主天馬行空晏三多、地堂堂主風雷手秦漁、乾堂堂主瀟湘俠隱歐陽不平、坤堂堂主墨羽岳琪。
  眼前二人,正是其中之二。那個蓄留短髮,面相清奇,長眉漢子正是地堂堂主風雷手秦漁,至於另一個風度翩翩手持折扇的儒者,卻是乾堂堂主瀟湘俠隱歐陽不平。二位堂主武功出眾,身份至尊,平素在總壇也是深居簡出,沒有特別事故,簡直難得一見,想不到竟會同時現身,卻是大非尋常。
  郭彩綾猝然聽知,自是吃驚不小!
  是時人影掠動,陸續由那艘金色大船內閃出四名藍衣少年,觀諸四人出動身法,俱都當得上高手之流,一經現身,點石撞波,一路起落,星丸跳擲般,轉瞬之間已來到了眼前。
  郭彩綾乍見對方這番聲勢,心知必將不了,當下按劍後退一步,面罩青霜,卻是一言不發。
  是時兩名弟子,已把傷重昏迷的馮副堂主接了過去,地堂堂主風雷手秦漁,冷峻的臉上不禁罩起了一層怒容。他冷冷一笑,吩咐那兩位攙扶馮德令的漢子道:「馮副座失血過多,速速送回總壇,這裡事本座自會應付,用不著驚動船裡的貴客,知道麼?」兩名弟子答應一聲,各自架著馮德令半邊身子匆匆而去。
  剩下的二弟子,不待分說,雙雙向著郭彩綾身前走近,卻在相距八尺左右之處,雙雙站住。
  郭彩綾冷笑一聲,她自忖著眼前形勢,似乎對自己不利,心裡正自盤算著如何脫身。
  卻見留著短髮的地堂堂主風雷手秦漁,一雙細長上挑的凌厲眸子,忽地向著這邊逼視過來:「這位姑娘,你好大的膽子!」話音裡帶著濃重的一口鄂省鄉音:「你是誰家女兒,叫什麼名字?速速報來,若有一字虛假,本堂主要你立刻濺血掌下!」
  郭彩綾蛾眉一挑,冷笑道:「身為一堂堂主,竟然連本姑娘都認不出來,不如叫鐵海棠出來,他自然會告訴你我是哪個。」
  風雷手秦漁頭上那一叢短髮,簌簌一陣聳動,凌聲道:「放肆。」
  一旁持扇的乾堂堂主瀟湘俠隱歐陽不平,忽然冷笑道:「秦兄何必與她多說,且將這丫頭拿下來回去發落再說。」
  風雷手秦漁微微點頭,後退一步,叱了聲:「拿!」
  兩名藍衣弟子聆聽之下,陡地抽出了長劍,左右同時墊步欺身而上。
  二弟子一名李威,一名黃效平,連同先前攙扶冷面陰差馮德令的兩名弟子,俱在地堂效力,是已經出師的傑出弟子。
  風雷手秦漁豈能不知以本堂副堂主身份的馮德令,尚且不是對方少女對手,落得遭重傷幾乎慘死,李黃二弟子又何能奏功。這其中當然有個緣故,一來秦漁自信有自己與歐陽堂主在旁押陣,二弟子即使不敵,也絕不至於吃虧,再者正可由對方出手路數,察知她的出身來路。
  李、黃二弟子領命之下,雙雙踏進戰圈,卻見正面的郭彩綾抱劍守一,一副以逸待勞模樣。
  須知郭彩綾冰肌玉膚,國色天姿,李、黃二弟子俱是正趨發育成熟之血性少年,是以初初一見之下,在心裡本能的即產生有傾慕對方之正常反應,以其本性,實難上來以殺手相加,只是眼前堂主有令,卻又不得不遵。
  李威嘴裡輕呼一聲:「開罪!」率先將長劍遞出。劍勢一轉,呈弧狀劃出了一輪光華,直向郭彩綾右側當頭砍落下來。
  按常理來說,郭彩綾必得出劍以迎,另一名弟子黃效平即可伺機踏入,以長劍攻其之虛,迫使對方伏首被擒。
  這是他們兩個的如意算盤,哪裡想到這個算盤可是打錯了。
  李威一劍遞出,見對方直立的身子並不移動,心裡未免動了一下,原來他早已迷失於對方嬌容,只不過是虛作聲勢,迫使對方出手還擊,自己兩人雙戰她一個,又有兩位堂主押陣,料必不會吃虧。有了這種想法,是以他這一劍才施出了十分功力,這時忽然發現對方並不如預料出劍還擊,心裡不免一虛,起了憐香惜玉之心,力隨意轉,心裡一軟,凌厲的劍勢立刻大為減弱。
  郭彩綾其實早已胸有成竹,自不容他示威。她原想在對方劍鋒加頂之剎那,施展寸心蓮花掌直取對方心房。
  這一式手法,乃當年郭白雲親自傳授,井深為告誡,非必要時不可輕易施展,蓋因為過於狠毒之故。一招出手,對手設非事先有備,鮮能倖免,而一經中身,必死無疑。
  好心有好報,李威的憐香惜玉卻救了自己一命,郭彩綾銳利的目光,頓時察覺到了他的心情有異,空中落下的劍勢忽然勁力大減,使她頓時有所警覺,女孩子家處處比較細心,只須瞄上對方一眼,已知道是怎麼回事。這一眼不禁使她殺機猝減,也就動了那麼一點慈心,不欲再下毒手取對方性命。
  心念一轉,玉手頻翻,纖狠玉指在幾幾乎已經接到對方劍鋒的寸許之間,倏地向上一翻,三指著力,不偏不倚的正好拿在了對方劍鋒之上。
  這一手空手入白刃的小巧妙手,看似無奇,其實手眼心卻必得恰配到十分好處不足為功。這正是當年郭白雲十二拿雲手之一,也是郭氏獨得天機的武術秘招之一。
  李威只覺得劍上一緊,卻格於自己進身的姿態,寸步難移,眼看著掌中劍在對方三指力凝之下,彎成了一張弓的形狀,臨近到自己面門之上。
  此時此刻,郭彩綾如欲取對方性命,稱得上是舉手之勞,李威只嚇得面無人色。
  就在此千鈞一髮之間,另一名少年弟子黃效平,卻由左面攻到,他眼見同門遇險,心中一急,掌中劍隨著他前跨的步子,猛然快劈出手,刷!一劍猛砍直下。郭彩綾輕哼一聲,嬌軀如風舞桐葉的一個妙轉,左腳猝起,已踢中李威後腰上,後者身子一蹌,足足摔出八尺開外,連人帶劍一跤摔倒在地。
  幾乎在同一個時候裡,郭彩綾掌中劍卻也沒有放過那個黃效平。抬腳、仰身、出劍,三式連成一體,修長的身軀向後一仰的當兒,無巧不巧的正好躲過了黃效平的怒劈的一劍,就在這一瞬,寒光乍閃,她手中長劍如龍蛇乍起,忽然翻起來,已劃中了黃效平的左肋。
  這一劍可是傷的不輕!原想是對付那個李威,卻臨時照顧了他的身上。
  這個叫黃效平的弟子痛呼了一聲,足下一陣子蹣跚,斜著蹌了出去,左肋間血流如注。
  目睹此情的兩位堂主,顯然是再也沉不住氣,尤其是那位地堂堂主風雷手秦漁,更認為傷了二弟子與自己顏面有關,身形一閃,頓若飄風般的向著彩綾面前襲了過來。他身形方自襲上,郭彩綾卻相對的向後退出,一進一退,像是彼此有了默契,身形雙雙落下,仍然保持著原來的距離。
  這位地堂堂主秦漁臉色更見陰沉,微微拱手道:「失敬得很,姑娘莫非是白馬山莊人稱『玉面觀音』的郭大小姐麼?」
  郭彩綾微微一怔,點點頭道:「我就是郭彩綾,玉面觀音是人家的戲稱,我可當不起。」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2:00:11

  風雷手秦漁冷冷哼了一聲道:「這麼說,已經作古的郭白雲老劍客,便是令尊了!」
  郭彩綾挑了一下眉毛:「廢話,這還要你來多說!」
  風雷手秦漁嘿嘿一笑,道:「怪不得姑娘有這般身手,有其父必有其女,郭大俠生前與本座曾有數面之緣,看來姑娘已得他真傳。姑娘大師兄鄔大野,亦曾來過敝幫,卻不似姑娘這般無禮!姑娘如對敝幫抱有敵意,原可上門就教,這種攔道劫殺,如同鼠輩,顯然有失大家之風,今日秦某不才,說不得要替你死去的爹爹,管教一下你這個膽大妄為,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兒了!」言罷後退一步,面上神色不怒自威。
  郭彩綾見禍已闖大,一不做二不休,乾脆豁了出去,她原是嬌生慣養,任性慣了,這時被對方一番搶白,更不禁氣往上衝。當下冷笑一聲,嗔道:「你又是哪個,口氣這般托大!別以為宇內二十四令橫行一世,人人都該退避三舍,我就是不在乎,要是怕了你們,今天我也就不來了。」
  風雷手秦漁長眉一挑,正要發話,一旁的瀟湘俠隱歐陽不平一聲朗笑,說道:「好狂的丫頭!你當是在跟哪個說話,今天要是不給你點厲害,真當是宇內二十四令沒有能人!」言罷,雙肩微聳,一股急風襲過,已帶著他修長的軀體撲前丈許。
  風雷手秦漁抱拳道:「歐陽兄且慢一步,且容我先會她一會,真要接不下來,再請從旁相助。」
  歐陽不平冷哼了一聲,面有怒容的說道:「秦堂主,卻也不要太小瞧了這個雌兒。」雙肩再晃,疾風掃過,又自退回。
  明眼人如郭彩綾者已看出歐陽不平實具非常功力,一進一退全憑足尖點勁之力,一雙膝蓋壓根兒連彎也不曾彎一下。尤其驚人的是隨著他進退的身勢,俱都帶有一股凌厲的強風,誠所謂上乘武功中的御風之木。能夠具有這般身法之人,當然大大不可輕視。
  郭彩綾原是冰雪聰明之人,她又何嘗不知對方宇內二十四令乃當今天下最為強大之黑道組織,壇下高手如雲,自己人單勢孤,勢難與對方之主力抗衡,她原意只是出手狙擊對方零散的力量,想不到誤打誤撞,居然會惹出了對方兩位堂主,先時一鼓作氣,尚還不知厲害,這時一冷靜下來。才猝然覺出了不妙,心裡未免有些忐忑不安起來。
  風雷手秦漁素知這位乾堂堂主歐陽不平,平素應敵,出手奇毒,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對方非死即傷。此人尤其有一怪癖,對於年輕貌美女子更具奇特之惡感。這個因素,據說乃是由於他中年喪偶之故。他那位死去的妻子頗具姿色,夫婦二人鶼鰈情深,一旦死別,人天永隔,乃使其精神上遭受到極為重大之打擊,自此以後性情迥異,乃至恨盡天下女子。有了以上這層因素,所以風雷手秦漁深懼他猝然向彩綾出手,造成不幸。
  風雷手秦漁為人雖非正派,對郭彩綾亦無心庇護,只是對於郭白雲的不幸遭遇,內心卻深具同情,因此憐烏及屋,也就不忍心郭氏之獨生愛女就此喪生,雖然如此,他也絕無意放過了彩綾,而是打算將她擒住送回總壇,聽憑總令主發落。
  這麼做顯然有兩點用心:第一,在職責上他有所交待;第二,他深知彩綾之母成玉霜與總令主沾親帶故,就憑這一點,鐵總令主也絕不輕於殺害彩綾性命,無形中也就合了自己心意。基至以上兩點因由,秦漁才會搶先出手。
  自然,他的這番苦心,卻不為郭彩綾所知。
  她自忖目前逃走無望,也就不惜放手與對方一拼,這時見對方二人爭相要向自己出手,似乎顯示著自己性命,早已操在他二人之手中,不禁怒從心起,當時真力內聚,向前踏進一步:「你們用不著爭先恐後!」她冷冷地道,「乾脆一齊上來吧,看看我是不是就怕了你們!」一面說長劍直伸出去,劍上光華銀芒吞吐,顯示出深湛功力,劍尖指向秦漁面門,儼然一副有恃無恐模樣。
  風雷手秦漁森森一笑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也許你還不知道我二人究系何人,我不妨告訴你吧。」話聲微停,他手指歐陽不平道:「這一位乃是職掌宇內二十四令內四堂乾堂的歐陽不平堂主,老夫姓秦名漁,職掌地堂,在我二人面前,你休想討得什麼好去,不如識趣丟下兵刃,且隨我二人轉回,聽候發落。果真不識進退,可就是自取其辱了!」
  風雷手秦漁確是用心良苦,滿以為自己與歐陽不平的名字,武林中無人不知,郭彩綾震於二人聲威,說不定不戰而退,自是上上之策。
  哪裡想到,他的這番用心卻是白費了。
  郭彩綾聆聽之下,毫無所懼,其實她一聽對方報出名號,心裡還真是害怕,只是生性要強慣了,絕不甘心向對方認罪服輸,箭在弦上不容不發,既然非動手不可,不如出其不意予對方一個厲害再說。心裡這麼想著,表面上卻是不動聲色,陡地縱身而前,一招玉女投梭,閃出一道光華,向著正面的風雷手秦漁當心就扎。
  風雷手秦漁是沒想到對方會有此一手,見狀既驚又怒,叱了聲:「大膽!」隨著他翩然翻出的身子,緊挨著對方的劍刃,滴溜溜一個快轉,彩綾這一劍緊緊擦著他的衣邊滑了過去,看來確是險到了極點。即見他右手向外一探,暗施一指神功,倏地曲指一彈,只聽得噹的一聲脆響,竟把彩綾手中長劍彈得嗡然蕩起。
  郭彩綾若非用力把持住,這口劍幾乎脫手而出。饒是如此,卻也由不住掌心一陣發熱,這才知道對方果然並非浪得虛名之流。一驚之下,隨著對方遞出掌勢,猛可裡凹腹吸胸,向後挪退了三尺,不禁把一腔傲氣頓時打消了一個乾淨。
  風雷手秦漁一雙鋼針似的長眉,猝然一挑,盛氣凌人的道:「好個丫頭,竟敢偷襲於我,今天卻要讓你嘗嘗厲害,莫怪本堂主以長欺幼,對你這個後生小輩沒有打過招呼!」說時,他的兩隻手已經摸插於身後長衣大襟之內,陡地向兩面一分,手上各自執出一隻稀罕的物件。
  那玩意兒通體精鐵打製,具有很多稜角刃口,扁扁的折疊在一塊兒,一時看不出是什麼傢伙,可是緊隨著秦漁抖動的雙手,只聽見淨淨兩聲脆響,兩把傢伙抖了開來,竟然是武林中罕見的一雙奇形兵刃——跨虎籃!
  這對跨虎籃,每一隻都約有衙門口的紅紙燈籠那麼大小,上面有一雙手提的把柄,通體上下閃爍出刀劍一般的銀光,卻在籃邊四周挺生出十二個鋒刃的稜鋒。
  不消動手嘗試,只看上一眼已知其威力驚人,
  風雷手秦漁雙手執著一雙跨虎籃,頻頻冷笑不已,他一籃當胸,一籃側提,細長的一雙眸子,交織出冷厲的凶光:「來吧!」他頻頻冷笑著,「大姑娘,把你劍上的功夫盡量的施展出來,看看本堂主怕也不怕!」
  郭彩綾一見對方這對兵刃,已知不易對付,眼前情勢除了施出全力,放手與對方一搏之外,別無良策。當下,她一聲不哼,腦子裡卻思慮電轉,忽地向前一上步,掌中劍「大地沉眠」,霍地蕩出一天銀光,直向秦漁頭上落下來。
  秦漁左手跨虎籃向上一轉,卻以伸出的刃子去鎖對方的劍鋒。
  郭彩綾自然不容他的兵刃相接,臨時向下一挫劍身。一頓一挫,這其間可就大有名堂,隨著她擰轉的手腕子,修長的嬌軀霍地向右面一個快轉,掌中劍刷地射出一泓寒光,直向秦漁腰眼上扎來。
  這一劍由於彩綾的處心積慮,施展出來果然極具功力,下沉的劍鋒間以凌厲的去勢,真有魚躍鳶飛之速。
  風雷手秦漁頓時感覺出一股尖銳的劍風直透中衣,一驚之下,迫得他不得不急手招架,一式提籃跨虎,「嗆啷啷!」震耳聲中,架住了對方的劍勢,隨著他左手上撩,一招金燈照路直向彩綾頭上招呼了過去。
  郭彩綾只覺得對方跨虎籃上勁力至猛,方才一架之勢,已使得她手臂發麻,面迎著當前之勢,可不願意再貿然硬接硬架,倏地擰腰,反縱出丈許以外。
  風雷手秦漁冷哼一聲,喝道:「哪裡去!」足尖點處,電閃般地湊了過去。
  郭彩綾身子向後一偏,左手猝揚,發出了一枚銀頭小弩,「嘶」一縷尖風直襲向秦漁面部,後者跨虎籃往上一提,琤的一聲脆響,已把這枚暗器擊落一旁。彩綾雖然只與對方動了幾招。卻已知道這個秦漁武技精湛,大大不可輕視,自己如果一對一的與他奮死相爭,固然不知鹿死誰手,但她卻不能不顧忌到一旁尚有另外一個大敵歐陽不平,一個秦漁已使她難以招架,如果再加上一個歐陽不平,自是對她更為不利,況且先時被她所傷的那個冷面陰差馮德令,此刻說不定已將返回總壇,一待對方大批援軍趕到,只怕她雙肋生翅也是難以逃脫了。
  有了這一層顧慮,郭彩綾才忽然想到「臨陣脫逃」,不意那個風雷手秦漁,竟然跟蹤得如此之緊,寸步不離。就連暫時站在一旁觀戰的那個瀟湘俠隱歐陽不平,似乎已經看出了郭彩綾的心意,身形一連兩個快閃已經攔住了郭彩綾的退路。
  他雖然暫時仍然保持著旁觀者的身份,但是卻在顯示出狠厲的姿態——決計不容郭彩綾逃開的姿態。
  郭彩綾心裡的指望,頓時為之幻滅,當下長劍一揮,叱道:「閃開!」長劍落處,幻成一道銀虹,隨著撲進的身勢,直向當前歐陽不平攻了過去。
  歐陽不平長眉猝揚:「放肆的丫頭!」描金摺扇倏地向上一揚,噹一聲磕在了郭彩綾的劍身之上,雖在白晝天光之下,仍可見飛濺而出的一點火星。
  這個歐陽不平端的是好身手,緊跟著足下踏前一步,左手箕開向外一抖喝聲:「去!」一股凌厲無匹的風柱,隨著他的手掌遞出之勢霍然擊出。
  郭彩綾匆促之間,簡直是無從招架,急切裡,霍地向後一個倒仰,騰翻出兩丈開外,落身在一塊聳立的巨石之嶺。一個頭戴大笠,一身素黃衫的漢子,正自倚身石上,臨江垂釣。由於他倚身坐處,正當巨石凹處,那根長長的釣竿又是極為細小,如非彩綾落身石上,幾乎難以發現。
  此刻這一猝然發現,不禁使她大大吃了一驚。
  什麼人這等雅興?外面早已打鬥得天翻地覆,死傷多人,此公竟然還能保持這份悠閒鎮定?只此氣魄己顯示出斷非常人!
  黃夜人身材甚為高大,雖然坐著,看起來也極魁梧軒昂。他一心注目著水面之上,似乎對於身側頭頂所發生之一切漠不關心。是以,郭彩綾只得由上側面看知一個大概,不由她不為之心裡一驚。蓋這釣者到底是否敵人一面尚還不得而知,果真如此,三面為敵,萬無幸理。心中一急,站在石上真有上下不得之勢。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郭彩綾身子方自縱落石上之一瞬,風雷手秦漁已自側面快速閃電般襲到。足下踐踏著水中凸出的礁石,這位地堂堂主顯然施展出武林罕見的凌波踩雲步法,颼!颼颼!颼!一連幾個起落,由斜刺裡猛然趕到了近側,陡地向上一長身,捷如鷹隼已撲向郭彩綾所立的巨石之上。
  看樣子這位堂主顯然已為郭彩綾所激怒,決心要緒對方個厲害,是以身子一經撲上,提在雙手中的銀光閃爍的一對跨虎籃,陡地同時掄起,直向對方兩肋上擠撩過去,其勢絕猛,真有排山倒海之勢。
  郭彩綾顯然由於分心足下釣者,一時沒有顧及到對方攻勢如此之猛,當時被迫得直由石上飄身而下,情不自禁落身在釣者身旁。
  風雷手秦漁緊跟著飄身追下,一眼發現了那個垂釣的魁梧漢子,不禁驚得一驚,反側間已轉出丈許以外。在他來說,黃衣釣者的出現,簡直是不可思議之事!
  須知風雷手秦漁、瀟湘俠隱歐陽不平、郭彩綾這幾個人,都是當今武林中身手極見傑出的健者,高手臨陣,講究的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這樣情形之下,竟然會未能發覺到眼前這個黃衣釣者的出現,簡直是有點難以想像!
  觀諸眼前這個黃衣釣者的出現,顯然絕非偶然,由他那副處變不驚的悠然神情上判來,似乎在這裡已經盤桓了一些時候。三個一等高手,竟然會沒有一個發覺,的確稱得上怪事一宗!
  人影再閃,瀟湘俠隱歐陽不平從另一面閃身而前,當他猝然發覺到面前的黃衣釣者,亦不禁神色一凝,吃了一驚。
  風雷手秦漁銳利的一雙眸子,遠遠的在黃衣人身上轉著,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聲冷笑:「尊駕真是好興致!只可惜你選錯了地方,」他冷冷地笑道:「還是挪挪身子,換個地主釣你的去吧。」
  黃衣釣者偏過頭來看了他一眼。
  嚇!好軒昂的一副相貌,濃眉大眼,鼻正口方,廣闊的天庭,襯以厚圓的地閣,尤其是那一雙炯炯有神的眸子,在他目光注視之下,風雷手秦漁竟然情不自禁,下意識地打了一個寒噤。對方這副軒昂的面相,乍看之下,竟然給人一種天子之威,風雷手秦漁竟然莫名其妙的呆住了。
  隨著黃衣人長竿起勢,只聽得刷的一聲,一尾銀魚,已脫水而出,掠起當空。
  或許因為這尾出水的銀魚,黃衣釣者才不再理會任何人,魚兒在地面上跳躍潑刺不已。他抓住放入簍子裡,然後重新上魚餌,再次慢條斯理的垂竿水面,一心一意的注視向水面上,卻不發一句言語。
  這人膚色或許因為長時間與大自然為伍,色作古銅,他兩膀開闊,肌肉紮實,如果站起來,怕在七尺開外,這等神偉的漢子,即使武林之中亦不多見。
  風雷手秦漁在對方目光回向水面之後,心情為之一鬆。以他昔日在幫裡的威風,言出必踐!說過的話一定算數,鮮得有人敢與抗衡,他既已命令這個黃衣釣者離開,就不容他不遵。
  然而,這一刻,不知是一種什麼的感觸,忽然使得他下意識的對這個陌生的釣者感覺到一種潛在的畏懼。也許畏懼這兩個字形容得過分了一些,總之,卻使得他感覺出對方的不易招惹。
  為什麼他會有這種感觸?可真是莫名其妙!
  秦漁心裡有了這種微妙的感觸,對於他的抗命不去,居然也就不再追究。
  他足下一連踏進幾步,目光逼向郭彩綾道:「丫頭,眼前你大勢已去,且隨本座轉回,也許尚有一線生機,否則……哼哼,就算本堂主對你有姑息之心,只怕歐陽堂主也是放你不過,放聰明一點,豈不是好!」
  郭彩綾原以為黃衣釣者系對方之人,心裡未免還有些嘀咕,這時才知道自己錯擔了心,非但如此,由方才黃衣人凌人的眼神,以及他對秦漁所採取「不予理睬」的神態上看來,很可能這個人還是一個強硬的角色。因為這裡方圓數百里內外,無人不識宇內二十四令總壇所在,又有幾個不要命的人,膽敢跑到宇內二十四令總壇門外來討生活的!以此而判,這個黃衣釣者的身份、動機,可就不得不令人有些疑心了。
  郭彩綾先時在黃衣釣者側目之際,已不禁震驚於對方那雙精氣四溢的豐朗眸子,從而也就斷定出這個人絕非是易與之輩。是以,在她走投無路之際,也就自然而然把他當成了自己人。原以為他們雙方一言不合,很可能大打出手,自己也就多了一個幫手,卻沒有想到對方卻是好涵養,竟然無睹於當前的拚殺搏鬥,一心一意只在他手上的釣竿,看起來這個架還是要自己打下去,心裡未免有些失望。
  雙方既然陌不相識,郭彩綾自無要求對方為自己賣命拚殺之理。
  眼前風雷手秦漁出言逼迫,不禁又激發起她好勝之心,當下一緊掌中劍,冷笑道:「想要我不戰而屈,你是休想!有本事你們就殺了我。」
  風雷手秦漁嘿嘿一笑道:「本堂主對你已是破格容忍,且莫要不識好歹!」
  一旁的歐陽不平似乎對那個黃衣釣者十分在意,一雙明銳瞳子,自一見對方之始,即頻頻在他身上轉移不已,顯然已察覺到對方的非比尋常。這時他身子向側方一轉,重新攔住了郭彩綾的去路,手中摺扇一指彩綾道:「姓郭的丫頭,秦堂主已對你再三容忍,再不識進退,本座第一個就饒你不得!本座還不信,什麼人有天大的膽子,竟敢插手管宇內二十四令的閒事,除非是他活的不耐煩了!」
  這番活很明顯的已亮出了字號,分明是意在警告那個黃衣釣者,要他少管閒事。
  哪知話聲方自出口,耳聽得水聲一響,銀光一閃,一尾活生生的鮮魚,隨著黃衣釣者甩起的竿勢,突地脫水而起,直向著那位歐陽不平臉上飛去。
  風雷手秦漁怒吼一聲:「大膽!」跨虎籃霍向上一掄,卡喳聲中,已把那尾撲面的鮮魚鎖入刀梭之內。
  黃衣釣者這種飛魚襲面,幾近遊戲,其實是絕大侮辱的動作,加諸在宇內二十四令兩位堂主身上,簡直極盡挑撥凌辱之能事。
  是可忍,孰不可忍!對於秦漁、歐陽不平來說,莫不感到極大的羞辱,相繼怒由心起。風雷手秦漁再次的怒嘯了一聲,那只鎖住對方鮮魚的跨虎籃,用力的抖動了一下,決計利用跨虎籃的十數把刀刃,先將對方那尾釣的鮮魚,連同對方釣魚線一併絞個粉碎再說。哪裡想到這麼一個簡直不成問題的小小動作,卻也不能順其心願。他這裡功力內斂,跨虎籃晃搖得嘩啦啦漫天價響,奇怪的是鎖在籃內那條鮮魚,仍然在裡面活蹦亂跳不已,十數把鋒利的刀刃絞削之下,休說是一條血肉凌聚的鮮魚,就是一塊青石,也當絞成粉碎。妙哉那條鮮魚卻通體上下看來未曾傷著分毫。非但如此,就連那根細若無睹的魚線,也依然完好如初,依然緊持有力的連結在黃衣釣者手中釣竿之上。
  這番景象太奇妙了,簡直奇妙得不可思議!
  瀟湘俠隱歐陽不平原待向黃衣釣者撲上的身子,在目睹著這等詭異奇妙的情景,忽然定住不動。
  郭彩綾也驚嚇得目瞪口呆。
  現場最感尷尬,羞窘的莫過於風雷手秦漁本人了。憑他一身精湛的武技,三十年風塵歷練,走南闖北,掌中一對跨虎籃,不知毀過多少成名的英雄俠士,摘下過多少人的「萬兒」,然而像眼前這種怪事,卻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驚懼、震怒、羞忿一股腦地壓迫著他,使得他把心一橫,越加的要與對方這個人別別瞄頭,見個真章兒。
  由是第二次提聚真力,跨虎籃搖晃得嘩啦啦震天價的一陣子脆響。
  妙的是那尾銜結在對方魚線上的鮮魚,仍然是在刀梭子裡活蹦亂跳不己,休說是如其想像的絞為肉泥,簡直片鱗未脫,全身上下不見一些兒血漬。令人更驚嚇的是,那個倚石垂釣的黃衣釣者,卻仍然保持著原樣,端正的坐在石上,甚至於連身子也沒有回轉過來。
  這番動作太奇特了!從而使得宇內二十四令內四堂的兩位堂主打心眼兒裡起了一陣子兢驚。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2:00:27

  跨虎籃鎖著鮮魚,魚連著線,線又連著魚竿,魚竿持在黃衣人的手裡,這一連串的巧妙關係,使得黃衣釣者與那位地堂堂主風雷手秦漁之間,形成了暫時不可分開的微妙關係。
  風雷手秦漁的狼狽尷尬與不能自己,似乎只有那位乾堂堂主瀟湘俠隱歐陽不平最能體會,他二人到底是一條線上的,有著榮辱與共的切身厲害關係。目睹著風雷手秦漁的這份尷尬,歐陽不平也情不自禁的紅了臉。在一陣兢驚之後,他鼻子裡發出了一聲冷哼,手中描金摺扇倏地閱起,肩頭略傾,箭矢也似的直向黃衣釣者坐處猛然狂襲了過來。
  雖說是到目前為止,這個黃衣釣者只不過僅僅露了這麼一手,可是就這麼一手就足夠了,足夠使兩位堂主體會到來人實在是他們畢生所僅見的一位傑出高手。
  既已動手,就能分出個勝負高下。瀟湘俠隱歐陽不平一身武功,較之風雷手秦漁有過之而無不及,在宇內二十四令能夠身任內四堂堂主之一,當然必有過人身手。這時他身子一經撲上,手下絕不留情,掌中描金摺扇倏地掄起,夾附著一股尖風,霍地直向黃衣釣者當頭打落下來。
  對於一旁觀戰的郭彩綾來說,歐陽不平的身法實在當得上驚人二字。隨著他落下的身勢,形成了一股狂風,地面上灰沙在他身形落下的一刻,霍地四下裡飛散揚起。那一柄描金摺扇,卻是撥風盤打直下,猛厲的向著黃衣釣者當頭頂門大笠直揮下來。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那柄描金摺扇閃爍著金光的扇骨,眼看著已將擊中在對方頭頂的一瞬,那個黃衣釣者忽然身子微微向左邊偏了一下。
  身軀的移動,配合著他揚翻而起的一隻左手,那種動作看起來實在並無高明之處,只是極其從容至然而已。然而,在他這個普通的動作裡,含蓄著令人驚異的功力,這一點,事實上已由歐陽不平的動作裡得以證實。
  黃衣釣者這一手「揮手斜陽」,的確含有那種像夕陽黃昏般別緻的詩情畫意,然而武林中越是精妙絕倫的功力,卻每每溶於這類看似完全自然的動作中。
  瀟湘俠隱歐陽不平在對方這等從容的一個手勢裡,登時大見張惶。他來的快,去得也快。一來一去,其勢有若疾雷迅電。
  只見他下襲的身子,鷹隼般的就空一個倒折,夾附其軀的是一陣噗嚕嚕衣帶風聲,歐陽不平已落身三數丈多。憑著他傑出的輕功,犀利的見識,使得他暫時躲過了黃衣釣者那一式看似無奇的揮手之姿,只是他的驚懼與狼狽卻已在在難掩。在地上一連踉蹌倒退了十八步,才站住了身子,那張臉卻因為過於驚嚇之故,在極短的一時間,連續的變幻了好幾次顏色。
  郭彩綾雖然無從感覺出黃衣釣者的功力如何,卻能體會得出對方那種純粹溶冶於自然的出手功力,必系更為驚人!
  她忽然憶及了一句老生常談——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以之印證於眼前這個黃衣釣者,令她大有這種感觸。
  對於那位乾堂堂主歐陽不平來說,黃衣釣者那一手揮手夕陽,確實使得他大夢初醒,他忽然發覺到自己的功力與對方簡直難以相比,頓時使得他愕在了當地動彈不得。
  這個架必然還要打下去,但是將要如何一個打法,卻得好好觀察思索一番。
  黃衣釣者掌退歐陽不平之後,這才緩緩的由地上站了起來,他手裡兀自拿著那根長長的釣竿,事實上他與風雷手秦漁之間的一段爭執,尚還在持續之中。
  郭彩綾原本就猜測著這個黃衣釣者,必然身材極為高大,這時在他站起來的身勢裡,果然得到證實——足足有七尺開外的高度,闊肩巨臂,襯以他軒昂的氣勢,端的是十足的一個偉丈夫。
  風雷手秦漁仍然是不死心,只是他卻是無論怎麼個使勁兒,就是割不斷對方手上的那根魚線,這使他苦惱忿怒萬分。
  黃衣釣者那雙灼灼神采的眸子,一直注視著他,莊嚴的面頰上自一開始就不曾顯現出任何表情。現在依然如此,他一隻手平舉著釣竿,由釣竿漸漸彎曲的程度看起來,似乎那條魚竿上,已逐漸加諸了力量。漸漸地,那根魚竿越形彎曲……
  風雷手秦漁的一隻跨虎籃,已不如先前那般搖動的劇烈了,最後漸漸趨於靜止。
  釣竿越形彎曲,風雷手秦漁的表情也越形的不自然。
  他們二者之間必然藉著那根細細的釣線的橋樑,互相較量起功力來了。
  瞬息之間,秦漁己漲紅了臉,他必然已施展出全身的功力來抗拒對方釣竿上的奇大的力道。相形之下,他早已不支,只是身為一堂堂主,顏面攸關,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肯鬆手認輸,這麼一來,就為他自己帶來了更大的痛苦。
  黃衣釣者漸漸抬高了他的手,手上釣竿在他加諸的巨大力道之下,變成了一張弓的形狀。
  風雷手秦漁身子忽然起了一陣子戰慄,黃豆大小般的汗珠子,一顆顆由他臉上滾落下來。驀地,隨著黃衣釣者振臂揚起的那根釣竿,風雷手秦漁整個的身子,活似一條大魚般的凌空彈飛直起,忽悠悠足飛起了兩三丈高下,才又霍然重重摔落下來。
  饒是風雷手秦漁這樣一等一的武林高手,也經不住這等巨力的重摔,登時雙籃出手,整個人在地上一連翻了幾個滾兒,才勉強躍身站起。
  颼!颼!兩條疾勁的人影,相繼縱落面前,現出了黃效平、李威兩名弟子。
  不知何時,那艘金漆大船已馳到了近前,兩名弟子正是由船上躍下,相繼奔向秦漁身前。
  風雷手秦漁身上已多處掛綵,過分的驚嚇,使得他面白如紙,一時真有點張惶失措,在兩名弟子扶持下,他簡直無以自處。
  這一手飛竿釣人,如非郭彩綾親眼看見,她是萬萬也難以想像的,從而也就證實了這個黃衣釣者,果然身負有罕世難能的功力。
  郭彩綾不自覺的看直了眼,猛可裡迎面清風一陣,那個高大體魄,意態昂然的黃衣釣者,已經站在了她面前。
  郭彩綾心中一震,只覺得在對方這等超然神威之下,自己彷彿變得極為渺小,渺小得微不足道。
  四隻眼睛對看之下,郭彩綾忽然有所警覺的點了下頭,吶吶道:「你……謝謝你。」
  黃衣釣者銳利的目光,緩緩自現場每一個人面前掠過,凡是為他目光掃過的人,均都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噤。最後這兩道目光,才又落在彩綾身上。
  郭彩綾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因為對方直到現在為止,還不曾開口說過一句話,並不能因為他的出手,就判定他是自己這一邊的。
  「你……」郭彩綾幾乎有點害怕了:「你到底是誰?你要幹什麼?」
  黃衣釣者看著她徐徐地點了一下頭,抬起一隻手來,向著一旁指了一下。
  郭彩綾順其手指處看去,忽然發覺到自己騎來的那匹愛馬黑水仙,遠遠的拴在那邊林子裡。
  她忽然明白了:「你是要我走麼?」
  黃衣釣者黯然點了點頭,郭彩綾這才把對方看了個清楚。
  濃眉大眼,鼻正口方,約莫三十五六的年歲,可能還要大一點,在他廣厚的下顎上,衍生著一叢短而密的鬍髭,根根見肉。這等神威的相貌,似乎只有在歷代帝王的畫像,或是那類自古以來武將的相譜上才得看見。在他身邊,從而使得你感到一種神威不可侵犯的拘束之感。
  他雖然沒有說一句話,然而這個手勢,也已明顯的表露了他心裡的意思,那意思是要郭彩綾趕快離開。
  金漆大船就在眼前泊岸,船上軟簾深垂,除了李、黃二弟子之外,另有四名年輕弟子侍立在船舷兩側,實在難以想像這金漆大座舟之內,除了載有內四堂的兩位堂主之外,另外還有什麼聲名顯赫的人物。
  黃衣釣者的示意,不禁使得郭彩綾心裡怦然一驚。只是在道義上來說,自己惹了這等大禍,卻要對方一個陌生人來為自己擔待,似乎有點說不過去。
  「你……你不走麼?」半天,郭彩綾才說了這麼一句。
  黃衣釣者搖搖頭,面色越加的冷峻,似乎對於郭彩綾未能即刻遵命而去,已經感覺到不快,他再次的指了一下那匹馬,用力的揮了一下手。
  郭彩綾怪不好意思的點點頭,道:「好吧,大恩不言謝,我看我在這裡,實在也幫不上你什麼忙。不過,最起碼,你也應該把你的大名告訴我,也好使我……」話還沒說完,黃衣人已用他神威的目光制止了她下面的話,並且第三次的揮手令去。
  郭彩綾心裡是說不出的納悶兒:「奇怪,他難道是個啞巴?怎麼不說話呢?」
  心裡想著,由不住更加注意的向對方打量不己,然而即使他真的是啞巴,也萬萬不能由外表上觀察出來的。
  黃衣釣者冷峻的目光,簡直使得她無法抗拒。
  「好吧,」郭彩綾悻悻地說道:「既然你不肯把名字留給我,也就算了……反正我心裡記著你的這份恩惠就是了!我叫郭彩綾,家住興隆山,白馬山莊……以後有機會,歡迎你來玩!」
  黃衣釣者原在憤怒之中,然而當他聽到對方報名「郭彩綾」以及道及住處時,顯然臉上現出了一片驚異,那雙眸子裡由不住泛出一片異采,宛若思及故人那般的充滿了喜悅。然而畢竟他大異凡俗,長久的修為,早已使他不驚於任何世俗,一顆皎皎赤心,確能包容天底下任何人與人之間一切人事困擾。面對著這個他顯然希望能見到的女孩子,他微微點了一下頭,表示他已明白對方的心意,然後再次揮手令去。
  郭彩綾確實也不能再說什麼了,當下,她點點頭向對方告別,隨即大大方方轉過身子來,向著那邊樹林子走去。
  現場各人,目睹著這一切,內心都不無憤慨——當著宇內二十四令內堂兩位堂主的面,如果真要聽令郭彩綾就此而去,一旦事傳江湖,那可真成笑話了。
  「慢著!」隨著歐陽不平嘴裡的一聲輕呼,這位職掌宇內二十四令內堂的堂主聲出人現,只是一閃,已攔在了彩綾身前:「姑娘,你還不能走。」
  一面說著,這位外貌恂恂儒者風範的歐陽堂主,倏地臉上罩上了一層青霜,那雙深邃的眸子卻直直地視向一旁的黃衣釣者:「閣下武功當世罕見,的確是高明之至!」歐陽不平雙手抱了一下拳:「這位姑娘傷斃了敝幫多人,守著敝幫大門口,要想就此一走,只怕沒有這麼容易。請閣下賞在下薄面,暫時置身事外,容在下先拿了這個肇事的姑娘之後,再與閣下全義論交,怎麼樣?」
  黃衣釣者就在歐陽不平橫身攔阻的一刻,臉上倏地罩起了一片怒容,等到歐陽不平發話完了之後,他才搖一下頭,表示不同意對方的說法。
  是時,另一面的風雷手秦漁,已拾起了一雙跨虎籃,一副咬牙切齒的樣子,他雖然被對方釣竿重重地摔了一下,到底沒有傷了筋骨,少事調息之後,自信仍有再戰之力,就這麼敗下陣來,那可真是王八現眼,他自信敵不過那個黃衣釣者,可是若能將郭彩綾搶到手裡,未始不是一件好事。腦子裡一經觸及,身子快速一個旋轉,已撲向彩綾的身邊,怒聲道:「歐陽堂主,還有什麼好說的,你先對付他一陣,且容我先把這個丫頭擒到手裡再說。」
  輕鬆的一句話,即把那個燙手的熱山竿扔到了歐陽不平手裡,歐陽不平當然也不是傻子,可是他心裡卻另有打算,偷眼向泊在一旁的那艘金漆大船瞄了一眼。
  這一眼卻帶給了他無比信心,因為他相信即使船裡的那個人涵養再好,可是眼前所發生的一切,絕不會逃過他的眼睛,最終他也必將會被捲入這個漩渦裡面,那就正合了自己的心意有了這個念頭,他才敢再次捋黃衣釣者的虎胡。
  風雷手秦漁話聲一完,不待歐陽不平出聲應諾,當下雙籃一舉,腳下一上步,已向郭彩綾身前襲過去。
  郭彩綾原本就覺得這麼走怪不好意思的,秦漁既然橫加攔阻,正好合了她的心意,當下長劍一挺,就要迎上前去,不意就在此俄頃之間,眼前黃衣一閃,有如飛雲一片,那個身材高大,意態軒昂的黃衣釣者,已介於二者之間。風雷手秦漁萬萬料想不到,居然第二次遭遇到了他,心中一急,大吼一聲,兩隻跨虎籃交叉著直向對方身上揮去。
  黃衣釣者這一次卻是空著兩隻手,連那個長竿也沒拿著,面迎著風雷手秦漁的兩隻跨虎籃,他猝出右手,腳下微微向前踏進一步,又是極其隨便自然的一招。
  風雷手秦漁此生遭遇過無數高人奇士,然而確信沒有一人的出手與對方這個黃衣釣者相彷彿,從而也就拿不出一套能夠自信制勝對方的戰略,隨著黃衣釣者的掌勢,他腳下一陣子踉蹌,蹬蹬蹬一連後退了好幾步,只覺得對方黃衣釣者手掌上凝聚萬鈞巨力,隨著他前進的那一步,更是含蓄著極其神秘的威力,如果不趕快退後,接下去的一招,將使他無法防範。
  風雷手秦漁早已是驚弓之鳥,然而他心裡卻十分清楚,自己聽遇見的這個主兒,武功之高不可測,簡直無法取勝,設若不迅速退身,必將要再次出醜。他腦子方自興起這念頭,待要即刻退身時,已經慢了一步,陡然間,他感覺出由對方黃衣人身上襲出來一股奇熱無比的勁道,再想退身時,哪裡還來得及!雙方乍一交接,即被那股奇熱如焚的勁道緊緊地吸住,其勢有如磁石引鐵,休想移動分毫。這真是他生平從來未曾有過的奇異感覺!自此,黃衣釣者每向面前跨進一步,那種奇熱如焚的勁道,也就更加強了一些,他的身子也就被吸得更緊。
  眼看著黃衣釣者一步步來到了他身邊,在距離他身前三尺左右站定腳步。
  秦漁在領受著對方身上那種奇異的勁道時,只覺得遍體奇熱,似乎全身的血液在對方那種勁道之下,俱都為之沸騰了。
  一時,他奇熱難耐,由不住汗下如雨。
  黃衣釣者一雙炯炯雙瞳,凌厲的注視著他,顯然已為他所激怒,情不自禁地舉起了一隻手掌一一這隻手掌上凝聚著無與倫比的勁道,待要向秦漁當胸擊出時,忽然他那雙眸子裡的光采消失了。
  一個像他這般功力的奇人,是絕不會輕而易舉的動手就隨便殺人的,況乎他們之間根本沒有什麼仇恨。
  風雷手秦漁作夢也不曾想到,自己這條性命在對方轉念之間又得了生機,隨著黃衣人平推的掌勢,他身子球也似的滾了出去。
  這一輩子秦漁還真不曾這麼丟過人,偏偏一身武功,在與對方這個怪人交手時,竟是一些兒也用不上。在黃衣人奇異的武功招勢之下,他簡直就像是一個小孩子,根本就插不上手,丟人現眼在所難免。
  隨著黃衣釣者劈空一擊的掌勢,秦漁足足滾出了丈許以外,手裡的一雙跨虎籃再次脫手,臉上也多處擦破,和剛才一樣,雖然說不上受了什麼大傷,臉可是丟大了,連羞帶嚇,卻使他再也不敢輕舉妄動。
  偏偏那位職掌乾堂的歐陽堂主,卻自信有可乘之機,驀地由身後猛襲而進。他快速的往前面一個上步,掌中描金摺扇陡地向前一探,力透扇梢骨,發出了尖銳的一股勁風,真向黃衣釣者背後志堂穴上點到。
  黃衣釣者似乎不曾發覺,他宛若無知的神態,使得歐陽不平心中大喜,一時力透扇梢,加急點出。他內力精湛,尤其擅施隔空點穴手法,此刻功力凝聚,更具十分威力,眼看著遞出的扇梢,幾幾乎已經沾著了對方的衣邊,忽然間只覺得對方身上彈出一股勁道,這股彈出的勁道,無巧不巧的正好迎著了歐陽不平遞出的扇梢,由於角度適當,雖只是一彈之力,卻可收四兩撥千斤之妙,歐陽不平這一扇子,只以毫釐之差,而錯走偏鋒,點了個空。
  這一手未嘗不在歐陽不平意料之中,一招走空之下,他身子極其輕捷的向外一閃,描金摺扇刷地張開來,卻以張開的扇面,在一個反手的勢子裡,再次向黃衣釣者的臉上揮來。
  休看這一揮之勢,其中卻暗含著幾種變化狠厲的絕招,由於那扇面質地乃系九合金絲細細編織而成,厚薄如刃,在歐陽不平內力灌注之下,簡直無異一口鋼刀,一經收合,更可以作棍棒鞭銅,間或判官筆的施展,變化萬千,端的厲害至極!
  歐陽不平當然知道對方的厲害,是以他一上來即全神貫注,面面俱到,惟恐不用其極,描金摺扇方自揮出,左掌一沉,點金耀波般再向對方下腹擊去。這一勢變招,施展得極為老到,看起來這位歐陽堂主決心是要致對方以死命,才會這般不顧一切的拚命施展。
  扇面,掌勢,形成兩種不同形態,而卻各具奇險凌厲殺著,彼此距離又近,黃衣釣者設非有出乎意料的奇招化解,看來簡直不能躲過。
  看到這裡,就連一旁的郭彩綾也由不住嚇了一跳,發出了一聲驚呼。
  形勢的變遷,有如電光石火,郭彩綾的這聲驚呼方自出口的同時,猛可裡,就只見那個黃衣釣者的身子霍地向後面微微一坐。
  這一式「老子坐洞」施展得真是恰到好處,幾乎在同一個勢子裡,右手向上一撩,呼嚕嚕!一陣衣襟飄風之聲響起,卻已將身上那襲寬大的黃衣掄起。
  這一手端的出人意料!
  試看黃衣釣者掄出的衣面,有如漁夫撒網般的奇妙,歐陽不平恰似漁網下的一條巨魚,一迎一兜,網了個正著,隨著黃衣釣者扯大旗般的向外一甩,歐陽不平陡地被翻上了半天。這一手看來幾與剛才那一手「飛竿釣人」有異曲同工之妙,只是力道顯然較諸那一手更要猛厲的多。
  眼看著歐陽不平飛在當空的身子,足足騰起來四五丈高下,一徑直向著眼前淺水亂石間墜落下來。
  以歐陽不平這一身傑出的功夫來承受黃衣釣者奇異的勁道,也難以在空中保持住平衡下落之勢,眼看著他翻起半天的身子,一連折了幾個凌空觔斗之後,頭下腳上,一徑直向著亂石嶙峋的河岸上倒栽下來……
  陡地,一道白光由斜刺裡電射而出。
  郭彩綾站的那個角度,看得十分清楚,只見在危機一瞬之間,那艘停泊在岸邊大船的船簾子忽然嘩啦一下子揭了開來,一個形相極為怪異的長身老者,陡地自艙內電閃而出,隨著他快出的身子,右手顫處,發出了數丈長短的一根白色長綾,乍然看起來,直似白光一道,銀河倒瀉般的直迎著下墜的歐陽不平身上捲去,不偏不倚,迎了個正著。隨著那怪異老人的一聲斷喝,長綾霍地向後一收,卻已把歐陽不平下墜的身子硬生生的拉了起來。
  白色長綾一放一收,其勢有如銀河倒捲,歐陽不平原來倒栽直下的身子,經此一來,陡地再次反捲而起,飄飄然地落向一隅。
  眼看著那條白色的綾帶,有如銀虹倒捲般地又收了回去,在空中自相裹纏成為一團,落在了那個面相十分怪異的長身老者手上。
  對於郭彩綾來說,簡直是出乎意料!想不到對方這艘金漆座船之內,除了那兩位武技深湛的堂主之外,竟然還另有高人。
  這個形象怪異的長身老者,對於郭彩綾來說,顯然是前所未見,十分陌生。
  只見來人身材瘦高,兩肩奇寬,鳩首鵠面,狀似野番,稀稀落落的一小綹白髮,挽成核桃般大小的一個髮髻,頂在頭頂正中,一身皂色長衫,十分肥大,最令人吃驚的是,此老臉色奇特,包括他露出衣袖外的那一雙鳥爪般的怪手,都像是毫無血色,而且白中透青,臉上,手上,青筋暴露,乍然看上去,真像是深山大谷裡不見天日的山魈木客,確是能把你嚇上一跳!
  這個人的甫然出現,非但使得郭彩綾嚇了一跳,即連那個黃衣釣者在一度注目之下,也不由微微皺了一下眉毛。
  眼前的氣氛,似乎由於這個怪異的青面老者霍然現身,忽然顯現得一片陰沉。
  青面老人一經現身,那雙鷹鳩也似的眸子,瞬也不瞬的已經盯在了黃衣釣者身上。遂見他一雙袍袖倏地向後一甩,呼嚕嚕!風聲一響,直立船首的瘦長身軀長橋臥波般地已落向彼岸。
  觀他這一手進身之勢,似乎僅僅憑著兩袖後甩而扇起的風力使然,除此之外,甚至於連他的一雙膝蓋彎也不曾彎動一下。
  在場各人,俱都當得上一流身手,目睹如此,無不心裡有數。
  即以郭彩綾來說,也看出了青面老人這種身法,正是傳說中的輕功極上境界:御風之術。以此而判斷,這個怪異的老人,實在是有非常身手了。
  包括歐陽不平、秦漁兩位堂主在內,臉上俱都情不自禁地浮現出一種喜悅之色,尤其是歐陽不平,更不禁私心竊喜,甚感得計。
  黃衣釣者除了在對方甫一現身之際,略表驚異之外,一直都顯現得十分平和。這時,當他目睹著對方施展出這一手御風之術之後,英昂的面頰上更不禁微微現出一片冷笑。
  每個人的一雙眼睛,都在注意著現場的這兩個「超級強人」。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2:00:45

第23節

  青面老人一落向地面,緊接著身子再次彈起,起落之間,已至三丈開外,落向黃衣釣者正面,可是他卻又快速地後退出了丈許。等到他站定之後,那張白中滲青,青筋暴現的瘦臉上卻由不住帶出了一種驚異的稀罕神態。
  一旁的乾堂堂主歐陽不平,容青面老人站定之後,隨即上前一揖見禮道:「多謝厲前輩對敝堂賜以援手,感激不盡。」話聲微頓,他遂以手中摺扇指向郭彩綾道:「此女乃是白馬山莊郭前莊主之後,前輩一位高足,據悉就是傷在她同門師兄寇英傑之手,前輩若能就此將此女擒到手裡,即不愁那寇小輩不上門送死,對前輩與敝幫來說,都有好處!」
  這番話自是極具扇動挑撥性,姓厲的青面老人聆聽之下,頓時神色一變,那雙小如彈丸的眸子裡,頃刻間湧現出一片凶光。
  歐陽不平察神觀色,知道自己這番話算是用對了地方,正是火上添油,眼前大有可觀,自己等正可退居一旁,坐山觀虎鬥,何樂不為!話聲出口,心裡十分得意,偷眼向一旁的風雷手秦漁遞了個眼色,二人隨即匆匆退向一旁,現出一副悠閒的觀望神態。
  郭彩綾雖不知來者何人,可是觀其出手,以及由歐陽不平對其執禮甚恭的神態上看來,當知來人必具非常身份,而且在武林中輩分甚高。眼前情形,敵眾我寡,自己方面只得二人,郭彩綾情不自禁地向著黃衣釣者身前走近過來。
  黃衣釣者原意要她離開,可是由於眼前這個青面老者的忽然現身,迫使他不得不臨時改變了心意。他仍然保持著原有的鎮定,用那雙深邃,極具關切的眼睛,向彩綾注視著。
  郭彩綾向著他苦笑了一下,道:「不是我不走,看樣子暫時我是走不了啦。又得給你添麻煩了!真不好意思。」
  黃衣釣者面上不著表情,用手指了一下身旁的一塊巨石,示意她到那邊去。
  郭彩綾對於他的始終不開口說話,心裡實在是大惑不解,若非是眼前形勢特殊,自己非得要激一激他,好歹也逼著他說話不可。然而眼前她豈能這般胡鬧任性!當下只得依著他姍姍走到對方指定處,倚石坐下。
  那塊大石一面背水,高高居上,黃衣人把她安置在這裡,大可放心,因為敵方如有任何圖謀,必先要衝過黃衣人這一關隘。
  青面老者目睹及此,由不住發出了一陣子陰森森的怪笑,面色益見陰沉!
  他焉能不知道面前這個黃衣人的厲害!是以自現身之始到現在為止,除了擺定了姿態之外,一直遲遲不曾出手,這當然是有道理的。
  越是所謂的高手對招,越是吝於出手,常常是殫精竭慮的結果,只作一招之搏,這一招也就是決定彼此生死存亡,抑或勝負之分的關鍵所在。
  兩個當事人遲遲不出手不打緊,倒是幾個旁觀的人看得心裡沉不住氣。
  當然,以風雷手秦漁、瀟湘俠隱歐陽不平這等閱歷見識之人,自不會膚淺到看不出眼前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微妙情勢。
  他們兩個甚至於更能體會出他們雙方所以遲遲不出手的原因,俱不禁暗中為他們彼此捏上一把冷汗。
  青面老者與黃衣人四隻眸子對視了甚長的一段時間,奇怪的是青面老者自從上岸之後,即與黃衣人保持著相當的距離,一直不曾向前逼近,黃衣人自始至終也只守鵠著足下方寸之地。由於他心裡一直記掛著郭彩綾的安危,生恐與對方青面老者鏖戰之際,歐陽不平與秦漁兩位堂主乘虛而入,他二人合力之下,郭彩綾勢將不敵,這是黃衣人所不樂意的。正因為如此,他才緊守著眼前方寸之地,絕不予對方任何人可乘之機。
  青面老者在幾度運施內力與對方抗衡之後,已清楚對方的用心。登時,他青白的瘦臉上再次罩起了一片怒容:「這位朋友,老夫給你取個商量!」休看他一副雞皮鶴髮,老態龍鐘模樣,一開口說話,卻是清脆的童音:「你我之間,說起來全系局外人,犯不著拚個你死我活,這樣吧……」青面老人眼神如鷹,直直的注視著面前的黃衣人:「你老弟退一步,我退兩步,你意思怎麼樣?」
  大概是沒有得到預期的回話,青面老人冷笑一聲,繼續道:「老夫的意思是……你老弟只管扭頭走你的,我們這邊人誰也不許攔阻你,只是,我們要留下這個姑娘!」
  黃衣人臉上不動聲色。
  青面老人道:「怎麼樣?而且老夫可以答應你,絕不傷害這個姑娘。你應該知道,我只是用她作為人質,目的在迫使與她同一師門的那個姓寇的小輩自投上門。」提起了這個姓寇的,青面老人眸子裡凶光迸現,由不住連聲發出了一陣子冷笑!
  殊不知這個姓寇的,對於那個黃衣人與郭彩綾所引起的感應,更為深刻強烈,絕不在青面老人之下,只是一方寄以深情關懷,一方意在仇恨,深痛惡絕,兩個極端罷了。
  「怎麼樣?」青面老人神色已似不耐:「老夫只等你老弟一句話。」
  那一句話還是沒有出口。只是黃衣人卻作了一個搖頭的否定表示,表示對於青面老者的提議不予贊同。
  「哼!」青面老者冷哼了一聲:「這麼說來,你是非要與老夫我動手不可了?」
  黃衣人冷笑不語,只見他的一隻手,緩緩將那根插在地上的釣魚竿拔出來。
  青面老者頓時面色一怔,現場各人也無不大現緊張,只以為黃衣人要出手了。
  然而猜錯了。但見黃衣人釣竿划動,在地面上寫了幾個字:「你莫非是來自苗疆鐵花塢厲鐵衫麼?」
  青面老者登時一呆,獰笑道:「原來你有嘴一張,卻是不能言語,不錯,老夫正是厲鐵衫,足下又是何人?」
  黃衣人唇角帶起了一絲傲慢,搖搖頭,繼續用釣竿一端,在地上書寫:「少小出家江湖者,不識姓名久矣!」一筆狂草,雖然是信手揮來,卻是力透地面。
  厲鐵衫冷冷一笑道:「你是不肯實說罷了。一向在哪裡盤桓?」
  黃衣人鼻子裡哼了一聲,力注竿梢,寫下八字:「幕天席地,四海為家!」
  青面老者厲鐵衫嘿嘿一笑:「好狂的口氣,今天你我適逢其會,就此討教!」話聲出口,只見他一雙鳥爪般的瘦手,陡地一合,即聞得一陣清脆的骨響之聲,密如貫珠,厲鐵衫的兩隻腳隨之向兩邊跨了出去。
  現場登時有了一番異樣,沿著厲鐵衫站立之處三尺範圍之內,頓時形成了一個氣渦,只聽得一陣沙沙之聲,無數灰沙小石,隨即在那團向外擴充的氣機裡,開始緩緩移動起來。
  漸漸地,環繞在厲某人身側的那個內力圈子,似乎越來越大,厲鐵衫的那一雙眼睛,情不自禁的也就瞇成了一條線,透過一線目光,瞬也不瞬的盯視向眼前那個他絕對不敢輕視的陌生大敵。
  黃衣人偉岸的身子,一動也不動的仍然站在原處。對於厲鐵衫這般功力,他當然有所感受,淡棕色的面頰上,忽然顯出了一番淒涼,長竿探出,繼續作書,在地面上寫著:「你有今日成就,確是不易,毀於一旦未免可惜!勸你還要三思!」
  厲鐵衫眼神越見凌厲,枯瘦的面頰上現出冷森森的笑容:「話倒是兩句好話,只是光說不練,看來你倒是個外家,可知老夫所施展的是什麼功力?」
  黃衣人面現微笑,揮竿道:「內提三虛,外形三罡,謂之混元霹靂,此功倡之崑崙雷鳴子,終不脫前人窠臼!」
  厲鐵衫神色一變,點頭道:「好見識!這麼一說足見高明。說到前人窠臼,莫非你一身所學,豈能無師自通?」
  黃衣人點點頭,寫下道:「然。我之武功皆脫胎於自然天機,前所未見,你欲勝我萬萬不能,我要勝你卻是容易之至。你不可不慎重其事!」
  一對一答,各人俱目睹耳詳,對於黃衣人的這番自負,未免不心裡暗自猜疑。
  厲鐵衫忽然發出了一聲冷笑:「足下過於自信,只怕未必,老夫擇居化外,已數十春秋不問外事,這一次承鐵總令主惠書相邀,千里作客,這件事照說不便我這個客人多事,只怪你行事過分猖狂,二位堂主存心禮讓,與你好言相商,居然毫不知情,這等行徑,分明大悻武林道義,老夫實在看不下去,說不得插手管上這件閒事。你自不量力,休怪老夫手下無情。不必多說,即請出手賜教!」
  黃衣人聆聽之後,臉上興起了不屑之色,只見他往左跨出一步,噗!將長竿插入地面,入地尺許,極見功力。
  厲鐵衫雖然話聲不絕,卻仍然保持著原來的姿態,兩隻手依然合十在胸,足下大闊步的跨出,看看內功已凝聚成形,冷哼了一聲:「開罪!」二字出口,那一雙形若鳥爪般的瘦手,已栗顫顫向外徐徐推出,頓時就有一片成形的罡力,自他栗顫的十指間向外湧出。
  黃衣人與他對面而立,間隔距離約在丈許之間,他偉岸的身子仁立在當地,就像打入在地裡的一根石樁,絲毫也不移動。
  厲鐵衫發自十指的罡力,該是何等的威力,這一點只須觀諸他面前飛沙走石的情景即可想知。然而黃衣人卻是那等的無動於衷,一副宛若未覺模樣,非但如此,甚至於他身上那襲寬大的黃色長衣,也像他昂然的軀體一樣,連衣角也不曾飄動一下。
  洶湧的風力,事實上已在他身側四周形成了威力,拳大的石塊咕嚕嚕向後面滾動著,然而偏偏黃衣人茫然無覺。
  郭彩綾站在黃衣人身後約有兩丈遠近,卻已感覺到正面風力的罡勁,對於厲鐵衫的功力大感驚異,對方雙掌只不過才作勢推出,已是如此,一旦全力擊出,其威力可想而知。這麼一想,她心裡哪能不為面前的這個黃衣人懸心!
  果然,隨著厲鐵衫緩緩推出的那雙手掌,眼前所形成的空氣壓力漸漸加劇。
  厲鐵衫那雙推出的手,不像是在凌空運功,倒像是在著力推動一座山。只見他雙掌顫動的那麼厲害,微微下蹲的身子,雖然剛挺如故,只是所擔當的力道必屬驚人,這一點只須注意他那一雙踏在地面上的腳步即知。
  那一雙腳步,不知何時已深深陷入地面寸許有餘,好厲害的混元霹靂掌功!
  在他推動的掌力之下,三數丈範圍之內,地面上已無可移動的浮物。倒是那幾塊一人多高的巨大石頭,尚挺立如昔,再剩下的就只是那個黃衣巨人。
  黃衣人岸然不動的身子依然如昔,儘管他身側四周石滾土削,他卻能依然故我,那炯炯的目神,既經注定厲鐵衫之後,就再也不曾移動過。
  厲鐵衫的雙手已推出了一半,他顯然遭到了極大的困難,那未推出的一半,卻是較已推出的要吃力得多,簡直難以推出。
  凡是有耳朵的人,都能清楚的聽見自他掌力下所形成的那種轟轟低鳴聲,這也是何以冠名為混元霹靂中的「霹靂」二字。從而也就可以聯想到,一旦這種掌力推出之後,所形成的音波功力,該是何等駭人!
  然而,厲鐵衫卻並不能如己心意而有所發揮。
  漸漸地,他那如鐵柱磨盤般結實的身子,也開始動搖了,一連搖動了好幾下,隨即又吃他死命的定住。
  一片紅雲起自厲鐵衫削瘦的臉上,甚至於他的一雙眼睛也都變成了血紅顏色。
  旁觀的幾個人,看到這裡都禁不住暗自驚心。事實明擺在眼前,厲鐵衫雖然是發動人,似乎卻是自討苦吃,對方黃衣人雖然站著不動,甚至於連手臂都不曾抬動一下,但是在眼前雙方暗較之下,他已經毫無疑問的佔了上風。
  難在厲鐵衫的這一雙手,可應了「羞刀難入鞘」那句話,眼前是前進無力,後退不能。
  每個人耳間都發出一陣隆隆之聲,強大的氣壓力道繼續有增無止。
  厲鐵衫那雙手費盡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又向前推進了寸許,他那張臉已由原來的紅色變成了紫色,一根根青筋顫顫著,像是無數條小蛇在蠕動著,他似乎已盡到了他所有的能力。直到這時,黃衣人臉上才現出了一片欣慰的笑容,只見他邁動足下,徐徐向前跨進了一步。
  這一步,對黃衣人來說,似乎並不十分吃力,可是相對的加諸於厲鐵衫身上可就大不輕鬆,驀然間,他身子搖蕩得那麼厲害,黃衣人鼻子裡哼了一聲,一雙光華內斂的眸子逼視著他,臉上微現怒容——他已經給對方顏色看了,怪在厲鐵衫仍然夢想求勝,不自量力,因此這雙眸子裡的光采,含蓄著凌厲的責怪之意,像是予對方最後的一種警告。
  厲鐵衫身子在一陣劇烈的搖蕩之後,竟然又為他穩了下來。那雙踏立在地面上的腳步更見深入,幾乎沒陷及足踝部位。
  有一種十分怪異的現象,那就是先前為厲鐵衫功力逼近離開的土礫石塊,這時竟然紛紛的又向回移轉回來,非但是紛紛回來了,而且更是超過了原來停置之處,飛沙走石,較諸先前情景有增無減,更生奇趣。
  郭彩綾與對方的兩位堂主看到這裡心裡俱都雪亮,妙在他們竟無從體會自黃衣人身上所發出的功力。
  顯然不同的是,厲鐵衫的功力是有形,而黃衣人的功力卻是無形,似乎這種無形的勁力,已取得了勝利。
  厲鐵衫既然硬撐著死不敗陣,黃衣人就不得不再予以顏色,當下他冷冷一笑,霍地向前又跨進了一步。跨進了一大步。
  厲鐵衫陡然神色一陣大變,身子一陣大晃,倏地後退了三步,發出了一聲輕咳,似有一股急起的怒血,直湧喉結,卻硬生生地又被他咽到了肚子裡。那張枯瘦的臉顯然已不再是紫紅顏色,一時間變成蒼白,大顆的汗珠,由那張瘦臉上流滴下來。
  看著黃衣人,他什麼也沒有說,只作出了一個苦笑,歐陽不平與秦漁兩位堂主,看到這裡不約而同的向著他偎近過來。
  厲鐵衫緊緊咬著牙,不發一言,然而他已經敗陣了。敗得相當得慘。
  黃衣人臉上帶著一絲冷笑,再也不願在眼前這個地方逗留一下,由地上拔起了魚竿,他轉身步向郭彩綾身邊,指了一下前方,郭彩綾會意,就同著他一併離開。
  身後面的人,再也沒有一個敢阻攔,一個個怒目凸睛的目送著二人的背影消失眼前。
  郭彩綾同著黃衣人一徑的來到了林子裡,就在彩綾乘騎的那匹愛馬黑水仙面前定下腳步。黃衣人指了一下馬,示意要她上馬離開。
  郭彩綾實在忍不住,道:「你這個人實在奇怪,為什麼不說話?莫非你是啞巴!」
  黃衣人搖頭,臉色並不忿怒,卻很淒涼。
  「不是?」郭彩綾更奇怪了:「那你為什麼不說話呢,真是一個怪人!」
  黃衣人又搖搖頭,表示不願談這個問題。
  郭彩綾無奈的道:「可是我這條命是你救的……你是我的救命大恩人……我可以問你的名字麼?」
  黃衣人想了一下,用手裡的魚竿在地上寫著:「我的一切,寇英傑最清楚,你問他就可知道。」
  「寇英傑?」郭彩綾驚了一驚:「你認識寇英傑?」
  黃衣人點了一下頭,臉上現出一片故人情誼。
  郭彩綾驚喜道:「你們是好朋友?」
  黃衣人點了點頭,竿下書寫道:「情同手足!」
  郭彩綾笑道:「這麼一說,我們就不是外人了……他是我師兄。」
  黃衣人頻頻點頭,表示他很清楚。
  郭彩綾奇怪的道:「你們認識很久麼?」
  黃衣人搖搖頭。
  郭彩綾會意道:「這麼說,你們認識並不久,難怪我沒有聽他提起過你!」提起寇英傑,她卻情不自禁生出一種哀怨,長長地發出了一聲歎息,不再多說。
  黃衣人凝視著她,隨即用釣竿寫道:「我與他相處年許,砥勵切磋,情同手足,無所不言,你們之間的誤會,他曾告訴過我,你父臨終曾將你終身大事交付與他,而姑娘顯然聽信二位師兄讒言,對他心生誤解,誠乃痛心之事!」
  郭彩綾一邊認一邊看,看著看著,禁不住悲從中來,眼淚在瞳子裡打著轉兒。
  黃衣人並不因她傷心而中止,繼續寫道:「寇兄弟真純正直,仁愛可風,他無日不為姑娘安危與白馬門興亡為念,姑娘當要體念其苦心,同心合力,助其完成未來之艱巨任務,切記不可再意氣用事,自誤誤人,愧對你父在天之靈!」
  郭彩綾眼淚不停的淌著,先是頻頻冷笑,繼而手足失措,忽然忍禁不住,伏在馬背上泣出聲來。
  黃衣人表情驚愕,那雙炯炯的眸子,盯視著她,似乎是在思索著她何以會如此傷心的原因。
  郭彩綾傷心了一陣,回過眸子看著黃衣人,忍著淚道:「你說的這些,當我不知道麼!既然你與寇英傑情同手足,幹嘛你不去問問他去!再說……這些事你也管不著,我幹嘛非要去求他!沒有他我一樣也能為我爹報仇!一樣也能復興白馬門的聲威……他也別看不起我。」越說越難受,越說越傷心,大顆大顆的眼淚,滴滴答答的濺落下來。忽然,她躍身上馬,倏地策馬疾馳如飛而逝。
  黃衣人先是愕然,繼而臉上現出笑容。他雖然貴為皇子,久處深山,然而畢竟也曾享有過綺麗多采的愛情時光,小兒女惺惺作態的那一套,他焉能不懂!
  這件事他倒是不再為寇英傑擔心了。
  他是誰?
  ——朱空翼。
  朱空翼仍然回到了原來的地方,倚坐石畔垂釣,人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卻是臨淵垂釣不在魚,一條條的魚釣起來,再被他放回水裡。
  白晝漸逝,黑夜來臨。夜風在江面上迴盪著,四下裡一片黝黑。耳際漸次響起了夜蟲的低鳴,繼而是蛙類的鼓噪。
  他插穩了釣竿,打開了隨身的革囊,取出了幾樣瑣碎的東西:一盞燈、一罐水、一團包有竹葉的冷飯。
  燈是經過特製,適宜於露天燃點的那一種,一經燃起,頓時放射出栲栲大小的一團碧光。他把燈端起來,放置在邊邊的石頭上,然後倚石用餐。抬起的眸子,隨即看到隔江對岸的那片龐大的建築物——風雷堡。
  這時候堡裡也已亮起了燈光,數千團光華燦爛的明滅燈火,花團簇擁般的閃爍在每一座樓閣裡。彼此對映,金碧生輝,遠遠看去,有如一片密集的星海。
  遼闊的江面上,靜靜的不見一艘歸舟,和諧的浪花,一片片揚起來,又落下去……更顯得夜的單調與沉寂。
  天空裡陳列著恆河沙數的繁星,朱空翼仰首靜靜的觀望著。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他的智慧與靈性,已經發展到與繁星為伍,並能由此善察人世的盛衰氣數,每試不爽,「星相」顯示了許多高深莫測的學問,那些也只有像他這般深具慧心,獨具慧眼的人,才得善以體會,有所領悟。
  於是,這夜觀星相也就成了他極具趣味探討的必修課程之一。
  堡壘廳內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
  八名金衣衛士,左右抱刀仁立,總司全堡安危的四堂堂主,俱都在座。他們是天堂堂主天馬行空晏三多,地堂堂主風雷手秦漁,乾堂堂主瀟湘俠隱歐陽不平,坤堂堂主墨羽岳琪。
  四位堂主左右對坐,都是面色深沉,不發一言。
  另外,負責調派全堡武力干勇,新領總提調之職的龍虎拐呼延雷斜坐側面。他身後是四名年輕身壯的分令令主,各領陸戰、水戰、封鎖、游擊職司,每人捧著一面三角形金色令旗。他四人表情嚴肅,隨時待命出戰,一副如臨大敵模樣。
  這一切的一切,在在顯示出今夜宇內二十四令遭遇到了不平凡的事情,要不然輕易不見露面的總令主鐵海棠絕不會親自出面主持。
  鐵海棠居中而坐,一襲雪白長衣,金色的披風,鑲有藍色寶石結子的風帽……這一切把這位聲勢顯赫,黑道第一瓢把子,宇內二十四令的總令主襯托得極其雍容華貴。
  鐵夫人披著百雀羽的華麗披風,一聲不吭的輕偎在他身邊,她的臉看上去較昔日更為蒼白,一些兒不見笑容。
  她是昨天才由興隆山白馬山莊轉回總壇的,從那個時候起,她那張美麗的臉上,就再也沒有看見一絲笑容。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2:01:00

  比較起來,倒是這位黑道盟主鐵海棠要顯得鎮定多了。
  這位總令主在今春二月參透一部失傳武林的「火海真經」之後,幾乎已成不死之身,一身原已登峰造極的武功,更不禁大大地向前跨進了一步。
  又有人知道,鐵氏的劍術,目前也已練到「劍以氣使」的地步,凌厲的劍法,每每能在寶劍出鞘的一剎那,殺人於不知之間。
  鐵氏武功既然有了如此境界,莫怪乎他目空四海,不把天下任何人看在眼裡了。
  然而這「任何人」三個字,事實上卻有修正的必要,起碼就有兩個人,目前使得他很是頭痛。
  說來奇怪的很,這兩個人令他不得不為之重視的人,出現得都極其突然,包括今夜在內,不過是前後兩天之內,先後都顯現出來。
  前者寇英傑,已經令他頭痛萬分,不旋踵間,卻又來了後者這個莫測高深、不見傳聞的黃衣奇人。
  能夠在舉手之間擊敗宇內二十四令兩位堂主的人,武林中簡直極其罕見,尤其驚人的是,有「苗疆一怪」、「陸地神仙」之稱的青毛獸厲鐵衫,竟然也在來人手上吃了敗仗。這樣的大敵,焉能不令鐵氏刮目相待!焉能不令他視之為大敵!
  更不解的是,那個黃衣怪人在重創宇內二十四令威名之後,竟然未曾離開,仍然守在總壇大門對岸遲遲不去,這才不得不令總令主以次各人大為震驚。
  今夜這場不平凡的聚會,原因正在於此。
  為了不予敵人的觀察,偌大的堡壘廳內,只燃點了兩盞高腳架燈,各置大廳兩角,光度僅容辨物,整個大廳裡於是就顯現出一片陰森氣氛。
  既名堡壘廳,顧名思義當然有「堡壘」的涵意在裡面。事實上這座大廳高舉插天,整個暴露在外,是金沙堡最近外圍的一所高出建築,甚至於有一半的地基柱石建築在水裡。
  大廳共分上中下三層。每一層的面積都極為寬敞,除了第一層用為各有關職司發號施令之外,第二層第三層,都用以本堡攻殺武力的聚結,一次聚結三五十人,並不會顯得太擁擠。
  這座規模至為龐大的巍峨建築,全系一色的堅固黃色花崗石塊所建築,全樓共有八處進出口,一聲令下,可以在極短的時間裡調遣攻防。
  尤其是屬於水戰令的三十六艘戰船,平常原本就收藏在最下層的船塢裡。
  船塢其實就是堡壘最下層的一部分,只須一聲令下,絞開臨江的活動門扉,三十六艘金甲快船可以一鼓而出,在遼闊的水面上展開攻殺。在普通的情況下,三十六艘戰船根本無須全部出動,只消出動數艘,已能盡殲來敵。
  時令雖已是暮春的四月,卻也有幾分春寒的料峭,陣陣寒風,由圓形大廳不同方向的十六扇敞窗裡進來,氣氛益加顯得陰森。
  鐵海棠面向窗外,隔著遼闊的江水,注視著對岸那一盞星星之火已經很久了。
  四位堂主也俱在全神貫注,大體來說,這幾個人都能保持著鎮定。敵人雖然莫測高深,到底不過是一個人,再說眼前尚有鐵總令主親自坐鎮,無須大驚小怪。
  在任何情況之下,本堡都寄予總令主無比的信心,在他們的印象裡,即使天塌下來,只要有鐵氏在場負責,就可以高枕無憂。
  鐵海棠三字大名,對於宇內二十四令上下逾萬的手下說,有想像不到的魔力,在這個名字驅使之下,即使喪失性命亦在所不惜。
  座中那位新領本堡總提調的龍虎拐呼延雷,說起來,在幾位高階職位裡,算是年紀最輕的一人。這個人看來頂多三十出頭,身材偏高,生得豹頭環眼,眉濃而挺,雙顴高聳,兩太陽穴高高隆起,一望即知是擅於權術,多機智而有精湛內功的卓然之輩。
  呼延雷原非本幫之人,據說早先是海南雙燕峰黑衫客邊震手下的股肱愛將,自為鐵海棠收容之後,愛其武功,在短短一年之內幾次擢升,由一個分令令主,提升到今日總提調的職位。
  這個職位原是晴空一隼鷹千里——鷹九爺把持經年的寶座,自從不久前鷹千里因叛逆之罪,遭受整肅伏刑之後,曾經空懸經月。
  龍虎拐呼延雷的上任是經過鐵氏一再衡量推敲之後才明令發表。果然,呼延雷在即位之初即表現了他過人的才幹,對本堡二十四令,九十六舵,作了一番新的佈置更換,尤其對於每一位令主、舵主都有一份精確的考核分析,註明花冊,呈現總令主,用以今後調遣任免的憑借。
  年輕人畢竟不同於年長者的老成,在長時間的靜寂觀變之後,呼延雷首度現出了不耐。由座位上站起來,踱向窗口,他舉起了昔年海島為寇時,得自海寇裊首的一架精緻遠望鏡,拉出鏡管,湊於眸子上,向外觀看了一下。收下遠望鏡,呼延雷來到了鐵氏座前,前傾上軀,恭敬的請示道:「總座,以卑職所見,這個人也許並非意在本堡……」
  鐵海棠不等他的話說完,隨即搖搖頭:「不不不……他的來意已經很清楚,是針對我們來的。」微微一頓,偏向身側,對那位倚為股肱的四堂之首的天堂堂主天馬行空晏三多道:「三多,你看呢?」
  晏堂主七十開外的年歲,長眉朗目,細須修髯,望之即知其卓然不群。
  聆聽之下,他微微一笑,一隻手輕捋著一部飄然長髯,打著一口含有百粵口音的官話道:「總座所見甚是,屬下也是這個看法。此人竟在肇事之後,不思脫逃,反倒暴露身份,其用心實在耐人尋味。卻又不像公然與本堡對敵模樣,這就更叫人費思不解了!」
  鐵海棠冷冷一笑,道:「能夠以內力擊敗厲先生的人,武林中尚前所未聞,只是此人貌相清奇,顯得十分陌生,以本座數十年之閱歷,竟然翻遍腦海,也想不出江湖武林中有此一人。」
  「唔!」晏三多搖搖頭,輕輕歎道:「怪事……怪事,屬下也實在猜不出這人是什麼來路……」
  鐵海棠目光轉向地堂堂王風雷手秦漁,後者十分汗顏的窘笑了一下,搖搖頭。
  歐陽不平在一旁冷哼了一聲道:「此人功力大悖傳統,怪異得很,以日間與屬下交手而論,屬下感覺出他練有一種異功,不知總座可有見地?」
  鐵海棠點頭道:「你且說來。」
  歐陽不平點點頭道:「此人可以靜立不動,自身上放出一種潛力,其熱如焚,而又深具吸力,一經加之人身,受害者非但難以消受,簡直轉動俱難,此功力足以消蝕對方元氣。屬下想,厲前輩很可能就是敗於這怪異功力之下。屬下不敏,對此功力竟是前所未聞,尚請總座開釋,以解愚頑!」
  鐵海棠先是驚得一驚,既而發了一陣子呆,遂即點了一下頭,喃喃道:「是了,你等當知所謂『三火之功』……相火遊行於週身上下,內火延燒於五臟六腑,神火燒逝於夢虛幻境,斯為『三昧』。此三火在我等武者,擇一而練,已難於有成,如有合一,即剛柔由心,發放由意!」輕歎一聲,他又道:「陰有陰勁,陽有陽罡,二者相輔,無柔不硬,無硬不柔,加輔以三火,即與歐陽堂主所述那黃衣人所施之功力相彷彿。」
  四堂堂主各自點頭,對於總令主這番精闢見地,十分欽佩。
  天馬行空晏三多隨即點頭道:「總座這麼一說,屬下倒想起來……昔年似乎曾聽先師提起過,有一門奇異的功,乃是借於自然的培練……」
  「不錯!」鐵海棠冷冷一笑:「罡風暴體,水火同濟,即能成功。但是這類功力,非意志極堅,而又生具過人異稟者不堪承受,莫非此人……」
  「這就行了。」久不發言的秦漁忽然點頭道:「那黃衣人自稱他一身武功拋離前人窠臼,全然得於自然,看來必如總座所說了。」
  鐵海棠聆聽之下,半天不曾說話,那張冷峻的臉,看上去簡直更是傲骨的冷。
  聽到這裡,一直敬陪末座,始終不曾說過一句話的那位坤堂堂主墨羽岳琪,忽然發出了一聲喟然長歎,這聲歎息顯然有感而發,因而聲驚四座,使得每人目光俱都不約而同向他集中。
  岳琪苦笑的看向鐵海棠道:「方纔歐陽兄這麼一說,倒使得屬下想起了那個寇英傑,顯然與眼前這個黃衣人的武功路數如出一轍,這倒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鐵海棠長眉微斂,看向身邊的沈傲霜道:「是麼?」
  沈傲霜點點頭道:「確是這樣。如就這一門功力來說,他二人確是有相似之處,莫非他們是一路的!總令主,莫非就任憑這人在堡外逗留不去?」
  鐵海棠冷笑道:「我只是等著看他下一步意欲何為,既然他久無行動,我倒要碰一碰他了。」
  龍虎拐呼延雷巴不得他有此一說,當下抱拳道:「卑職之意,打算先派幾個精通水性的兄弟,就近觀察他的行動,再待機給以顏色!」
  鐵海棠搖搖頭道:「這樣是沒有用的。我倒是有一個想法……」冷冷一笑,他緩緩地道:「這個方法固然是過於小題大作,只是卻可以給他嘗些厲害,如果湊巧的話,說不定還能把他一舉就殲,倒是不妨一試。」
  龍虎拐呼延雷道:「總座莫非打算命『水戰令』全體出襲?」
  「不不不……」鐵海棠慢吞吞地說道:「建築本堡之時,你還不在這裡。莫怪乎你不知道……」
  天馬行空晏三多立時會意,哦了一聲,說道:「總座說的是頂上四門火炮?」
  鐵海棠臉上頓時帶出了一片笑容:「不錯,這四門炮原是打算一旦官兵來襲,拿來對付他們用的,哪裡想到多年來太平無事,只怕炮管都已生銹,今夜不妨拿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輩發發利市!」
  各人臉上頓時現出一片驚喜。
  龍虎拐呼延雷笑道:「總座這一妙想,實在太好了!卑職這就著手安排。」說罷轉向身後四位漢子道:「封鎖令主聽令!」
  四人中一個頭頂金盔的矮壯漢子,頓時跨前一步,抱拳道:「卑職在。」
  呼延雷道:「頂樓火炮平日由你維護,性能如何?」
  職掌封鎖令的令主是個黑矮子,叫齊飛猛,人稱十剎閻羅,此人生就火眼金睛,慣於夜間作戰,復精水性,由他職領總壇封鎖令主,實在是十分恰當。
  當下他趨前一步,躬身道:「回總提調,四門大炮屬下常有審視,維護如新,十箱鉛丸都在庫房安置如故,隨時可以開火。」
  鐵海棠一笑道:「很好,齊令主看看火炮射程,能否達到彼岸?」
  「這個……」齊飛猛前跨了幾步,站向窗前打量了一刻,吶吶道:「看來似乎略遠了些。當日安裝操習時,用以試炮的靶子,都在江面正中,倒不曾打向對岸,射程能否到對岸,卻是難說?」
  呼延雷把手裡的遠望鏡交給他道:「你仔細看看,目標是射向對岸那個黃衣人。」
  十剎閻羅齊飛猛接過來,抽開看著。——由於江面上罩有沉沉的一片水霧,天又是異常的黑,所幸有那麼一點燈光,標明所在,否則將一無所見。
  他看了一會,放下遠望鏡,點頭道:「四門火炮中有一門威力較強,只消調整一下炮位,定可命中。只是屬下只見燈光,卻是不曾看見總提調所說的黃衣人。」
  呼延雷接過遠望鏡親自看看,皺眉道:「起霧了!所幸還能看見那一點燈光。」
  天馬行空晏三多嘿嘿一笑:「這可是他自尋死路,這點燈光正好標明了位置!」這位宇內二十四令首堂堂主,一邊說一邊手捋著那部俊美修長的鬍子,神態極見從容。「總座,」他轉過臉看向鐵海棠道:「怎麼樣,現在就開炮?」
  鐵海棠五隻手指輪流的在椅子把上輕輕敲著,顯示他心裡正在想著什麼,聽了晏三多話後,甚久他才冷冷笑道:「我只是在為這個人那一身武功可惜,火炮威力至猛,一旦開火,焉能還會有他的命在!這麼就似乎……」然而這種「仁慈」的意念,只不過在腦子裡閃了一下,隨即消失,代之而起的卻是他那種凶殘本性,隨即點頭道:「好吧!」目光一轉,盯在封鎖令令主十剎閻羅齊飛猛的身上:「齊令主,我知道你過去曾在承天衛,而且任職火炮營總旗之官,可有此事?」
  齊飛猛躬身道:「總座真是無所不知,卑職在承天衛當過差,確曾任過火炮營司炮總旗之職。」
  「那好極了!」鐵海棠微微點頭道:「我對我手下的每一名親信都知悉得很清楚,正因為如此,所以本座才任命你今日這個封鎖令令主之職,正是要借助你在這方面的知識和經驗為本幫效命!」
  齊飛猛受寵若驚的道:「卑職謹慎任事,平素絕不敢絲毫怠忽職守,如有差遣,萬死不辭!」
  「好!」鐵海棠目光遠眺對岸那一點星星之火:「我希望你能僅開一炮,而又一炮命中,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能做到麼?」
  齊飛猛微微一怔,隨即躬身抱拳道:「卑職可以做到。」
  「好極了!」鐵海棠臉上帶著笑容,「你應該明白本座的心意,本座是有恐炮聲驚動了遠處駐軍,雖然我們如今實力已不足畏,但是畢竟還是不要過於招惹他們好。」
  各人這才明白他何以要「只開一炮」的原因,俱不禁對總令主的細心與顧慮周全心生欽佩。
  鐵海棠臉上含著微笑,接下去道:「再說,我們正可借此機會,看一下齊令主你還始終不曾顯露過的高技,我想你一定能恪盡職守,不使大家失望!」
  十剎閻羅齊飛猛雖是身任一令令主,只是由於這個職位在總壇來說充其量只算得一個中下的位置,平常由於職務的關係,雖常可見到身膺總責的鐵氏,但是嚴格來說,自他就任令主之後,並沒有幾次機會能像今夜這般與鐵氏對面互答,近承威柔。
  那鐵海棠不愧為黑道魁首,平素對手下絕不假以詞色,信賞必罰,是以才得使上萬子弟手下為其忠勇效命。
  齊飛猛只覺得這位總令主自有一種威儀,能使自己等一干手下聽令驅使,死而無憾。
  即以此刻而論,短短數言,卻給他咫尺天威,不勝鼓舞的激勵,當時只顧著連口稱是,再也不敢對當前的鐵氏再看一眼。
  聽到這裡,一旁的總提調——龍虎拐呼延雷,隨即上前一步,朗聲道:「總座已有交待,必須不辱使命,齊令主你就領命去吧!」
  「卑職遵命!」
  說起來堂堂一名總壇封鎖令令主,夠神氣了吧!可是在今天這個情況下,在場的人,除了與他平行的另三名令主之外,幾乎每一個人都是他的上司,都夠資格招呼他。
  齊飛猛當下匆匆行禮離開,出得堡壘廳長長吁了一口氣,才得吐出心裡的緊張,隨即匆匆帶領幾名手下開庫拿取炮彈鉛丸,然後直奔頂樓負責開炮。
  鐵海棠容得齊飛猛去後,目光轉向豹頭環眼的總提調呼延雷道:「齊令主雖說是曾任炮隊總旗,但是本座卻擔心他年久生疏,老實說是否能一炮命中,大有疑問,果真一炮命中,自無話說,如果一炮不能命中,對方即已有了警覺,往下哪怕再開上十炮八炮,也休想再能傷著對方分毫。」
  龍虎拐呼延雷一驚道:「總座所慮極是,總座的意思是……」
  鐵海棠道:「你速令『游擊』、『水戰』二令備戰,如果一擊不中,那廝自此而去倒也罷了,如有侵犯本堡之意,當把他殺於江面之上。」
  呼延雷抱拳道:「屬下遵命,請總座放心,屬下絕不容那廝稱心得手。」
  鐵海棠冷冷地道:「這人陸上功夫,只怕非你所能抵擋,我意若能乘其渡江中途,將他翻在水中,情形將會大見不同。總之,絕不容許他踏近本壇,你這就速速安排去吧。」
  龍虎拐呼延雷領命之後,速速帶領著水戰、游擊二令主離開。
  不久,即聽見底層大開水閘的轆轆之聲,六艘金甲戰船,已緩緩馳出備戰。
  這類金甲戰船,其外狀與操作性能,均較一般不同,系宇內二十四令獨具匠心,自行製造,在操作的手法上,捨棄一般的篙槳,而運用靈活的輪槳,其設計為在船艙內側兩邊近底部位,各設騎座四處,左右各二,發動時分由四人就座互踏輪槳,有如農家排水灌溉時之水車一般模樣,性能亦差堪比擬,稱得上名副其實的輪船。
  當然這種設計,絕非是宇內二十四令的新發明,按然宋朝兵制史冊記載,彼時即已有類似此等的發明,那時稱之為「車輪舸」,即是這般設計。
  一經行馳水上,速度極快,轉動靈活,用以水戰,自是較諸一般帆槳要方便得多,原因是一般帆槳長篙,皆暴露舟上,交戰時茗有死傷,即行廢置,而這種輪船,由於操行者皆在舟身之內部,免於暴露,專心操作,自無交戰時弓矢來往死傷之可虞。
  閒話少說,高踞堡壘廳的鐵氏夫婦與四位堂主。眼看著六艘戰船馳出,在遼闊的水面上施行佈防工作,他們俱知道水戰一令,在本壇攻守四令之中,實力最稱雄厚。
  事實上這水戰令除了擁有金甲戰船三十六艘之外,另有供接應調遣的其它船隻數十艘之多,除此之外,更有近兩百名勇卒,聽使效命。
  這兩百名勇士非但是百中選一,精於技擊的能者,更經過嚴格的水底訓練,每一個人都有極為傑出的水功,並配備有專司水戰的各類兵刃,是一支無懈可擊的勁旅。
  鐵氏夫婦等眼看著這等佈置,俱不禁寬心大放。
  遙望著對岸漫天霧色裡,那一點皎皎燈光,若隱若現,依然如故。
  是時,各人俱已清楚的聽見置於頂樓的重火器移動聲音,悉知齊飛猛必然正在校正炮位,以期一擊而中。
  偌大的堡壘廳裡,顯示著一片安靜。鐵氏夫婦既然保持沉默,別人也不便再妄置一言。
  忽然,樓頂光華大盛,置於頂樓四周的十二盞特製孔明巨燈,幾乎在同一個時間裡光華大顯,十數道白光,矯若游龍,匹練一般地直向江面對岸上照射過去。
  恰於此時,火炮聲起,只聽轟然一聲大響,整個堡壘廳都為之震動了一下。
  眼看著對岸爆起一聲巨響,火光強烈的閃了一閃——這一炮無疑直接命中。
  在一片光火石屑飛濺裡,眼看著那一點星星之火,頓時為之消滅。
  任何人都不會懷疑這一炮的準確性,的確是直接命中,其準確程度,幾幾乎那枚鉛丸炮彈,直接落墜在黃衣人用以照明的那盞燈上。是以,備人目睹之下,俱都禁不住發出了讚歎之聲,盛讚那位齊令主不負重望。
  地堂堂主風雷手秦漁,看到這裡由不住拍了一下手,高聲道:「好!」緊接著他冷冷一笑,想起舊恨道:「這一來,就算那人是銅人鐵羅漢,也不愁他不支離破碎,腦袋搬家!」
  即使你有極等武功,也難望在火炮直接命中轟擊之下,尚還能保全性命。是以,包括總令主鐵海棠在內,每個人臉上,情不自禁地都帶出了一片笑容。
  似乎高興得太早了一點一一也不知是火炮的餘威,抑或是各人的眼睛看花了,在無數道孔明燈光照射之下,眼看著一道白煙,直由炮擊附近不遠處倏地直起,足足拔起來有五六丈高下,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呈弧狀的直向江面上墜落下來,其狀如飛星天墜,顯然快到了極點。
  等到各人發覺那是一條明顯的人影時,那人顯然已墜身在水面之上。
  這一個突然的發現,頓時使得身列堡壘廳各人為之大吃一驚。
  鐵海棠手拍椅把:「好狡猾的東西!」
  由那人縱起的跡象顯示,似乎黃衣人早已料到了對方有此一手,很可能那點燈光是故佈疑陣,是以一俟炮彈墜地之後,才迅速向水上縱落。
  那真是驚人的一瞬!眼看著那人在十數道強光交織之下,一襲黃衣,翩翩如海鳥掠波,極其瀟灑的已落向水面。更令人驚異的是,黃衣人並非是落足在江面凸出的礁巖之上,亦非著足於任何飄浮在水面上的東西,他的一雙腳,竟是不曾借助任何浮物,而是實實踏在水面上。隨著波浪的起伏,他身子不時的揚起來又落下去,竟然不沉落下去。
  看到這裡,這幾個武林中自認為強人一等的傑出高手,也都不禁直了眼睛。
  天馬行空晏三多一向都很能沉得住氣,看到這裡竟然忍不住霍地站了起來:「總座可曾看見了!」他滿臉緊張模樣的道:「這人足下踩著什麼東西麼?」
  鐵海棠一雙眸子收縮成了一道線,卻是瞬也不瞬的向著那人注視著。片刻,鐵氏由鼻子裡冷冷的哼了一聲:「沒有什麼東西。」
  晏三多神色猝然變了一下,吶吶道:「這麼說,此人功力莫非已達到了御風駕波之境界了?」
  鐵海裳徐徐點了一下頭道:「雖不至於亦相去不遠。且慢高估了他,看下去。」
  晏三多一聲不吭地又坐了下來。
  其他三位堂主,無不瞠目結舌,他等雖然高居內四堂堂主之尊,武功俱都稱得上一流之輩,但目睹了這般怪異的功力,無不觸目涼心,有些驚慌失措。
  一片浪花反捲而起,站立在船頭上的總提調呼延雷,手執紅色令旗乘風破浪來到了眼前。
  一道燈光,直由他座舟船頭上照射而出,不偏不倚,正好照射著水面上仁立的那個黃衣人——朱空翼。
  呼延雷目光方及,不禁大吃一驚,手上三角令旗舉了一舉,足下快舟登時停住。
  是時另兩艘快舟呈弧度,極為快速的由左右馳來,船上人目睹呼延雷手中令旗之後,兩艘快舟同時停住,連同呼延雷的那一艘,三艘快船遠遠的呈品字形停在水面上。
  同時在另一個方向,由水戰令主所率領的另三艘金甲快船,卻由朱空翼身後方向逼近過來,約莫與這三艘快船同一個時候,也都一齊停了下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2:01:14

  六艘金甲戰船,這般前後左右的停下來,形成六個不同的角度,在距離三丈見圓的水面上,緊緊的把站立在水面上的黃衣人朱空翼包圍起來。
  水戰令令主,此人姓索名雲彤,有個外號叫「分水犀牛」,一身水功最是見長,其人中等身材,一身肌膚黑光淨亮。這時他穿著一襲緊身油綢子水衣,靠背插分水刀,卻在兩肋部位各配有兩口短刃,燈光下閃爍出刺目耀眼的兩道寒光。就在他的指令之下,兩側快船,一連縱起了四條人影,在空中略一挺躍,蒼龍入海般的先後縱身入水,水花不驚,只炸開了四條紋路,以此而觀這四個人一身精湛水技,實足驚人。
  站立在水面上的朱空翼,已有足夠的時間把各處來敵以及附近形勢觀察清楚,他雖然幾已功參造化,卻也不能這般絲毫不移動,太長時間的站立在水面上,尤其是面臨著狠惡的一群頑敵,勢將一場廖戰,卻須要先把自己立於不敗之地才可以不變而應萬變。
  朱空翼原具有一顆菩薩慈心。設非是遇見十惡不赦的極凶之敵,他絕不輕易取人性命,只是卻也不禁被鐵海棠眼前這番伎倆所激怒,決計放手一搏,要對方嘗此厲害。心念一轉,足下微踏,黃衣振處已拔身平竄而起,落身於丈許以外的一方八尺見長的凸出礁石之上。他身子方自落下來,水花翻處,一名水戰勁卒已揚波而出。
  這名勁卒手中持著一對分水蛾眉刺,一經現形,右手揮處,那根蛾眉刺由下而上,直向著朱空翼肩上斜揮下來。
  這一下落了空。妙在是如何落的空,這個人竟然是莫名其妙,似乎對方那個黃衣人,只是隨便的轉動了一下,他那只全力下飛的蛾眉刺,竟然走了空招,非但如此,一招落空之下,即使他再想抽招換式,已是不及,眼睛裡那個黃衣人,單手向下一沉,一股巨大力量,重如山嶽般,已直逼前胸,這名勁卒只覺得當胸一陣巨疼,宛如著了一記鐵錘似的,禁不住哇地一聲猝咳,嗆出了一口鮮血。
  朱空翼目睹及此心中一軟,陡地將擊出的內勁收回,五指改擊而抓,噗!一把,已抓住了這人前胸上,像是抓起了個玩具人似的,只一掄,已把這個人摔起當空,直向身後落去。
  雖是隨便的一摔,卻也並非無的放矢,被摔出去的這名勁卒,無巧不巧的正好和另一名剛剛由水中冒起的勁卒撞在了一塊,噗通一聲,水花四濺,兩個人俱都暈死了過去。
  分水犀牛索雲彤乍見此情,忙即指派專人搶救,一時六七條人影,相繼縱身入水。
  是時,早先入水的另外二卒,眼看著同伴方一出手,簡直連對方身邊都不曾摸著,已相繼負傷,不禁大為驚心,哪裡還敢造次出手!彼此打了個招呼,只是圍繞著朱空翼所站立的那塊礁石泅著。
  這時四面八方燈光如同蛛網般地聚集過來,把站立在礁石上的那個黃衣人朱空翼照射得纖毫畢現。
  六艘金甲船在總提調龍虎拐呼延雷的旗令之下,又向前前進了一些。
  雙方之間距離,約在三丈左右。這個距離已經相當近了,六艘船船頭上都懸掛著一盞孔明燈,燈光的焦點,正是朱空翼站立之處,但他卻是顧盼從容,顯然不曾把這般陣勢看在眼睛裡。
  水裡泅行的兩個人,彼此作了一個手式,驀地潛身入水,水面上由於燈光的照射,交織出萬條金蛇,江風時起,水波頻興,氣氛真是說不出的肅殺。
  忽然水花一揚,潛水的兩個人同時揚波而起,兩個人早已有了默契,身軀一經翻起,同時揚手擲出一口飛刀,兩口刀一前一後,活像是竄波躍起的兩條飛魚,直循著朱空翼前心後背上擲來。
  朱空翼雙手猝分,在同一個時間裡已拿住了飛來的一對匕首。
  兩個人飛刀一經出手,更不怠慢,同時由水裡躍身而出,只聽見嘩啦一聲水響,一前一後同時向朱空翼撲上來。
  他二人一個手執魚鱗刀,一個是三股鋼叉,不待分說,一前一後,照著對方黃衣人身上就扎。
  在動手過招上來說,他們顯然慢了一步,卻忘了方才出手的一對飛刀,如今還在對方手上,只見對方那個黃衣人雙手倏分,銀芒乍閃,兩口飛刀已閃電般的擲了出去。
  他果然心存仁厚,對下手之人,都不忍喪其性命。
  雙刀倏出,血光迸現,雙雙擲中二人肩窩,由於力道勁猛,差一點刺了個透穿。
  二卒負痛之下,俱都禁不住叫了一聲,來的快,退的更快,雙雙遁入水中逃命去了。
  這些情形毫無遺漏的都看在六條金甲船上各人眼中,自然也不曾逃過對岸堡壘廳內各人銳利的目光。
  站在金甲船首的龍虎拐呼延雷,目睹著這一切,始知來人簡直功參造化,一時冷了半邊身子。然而他面承總令主當面交待,豈能就此干休,說不得硬著頭皮也得拼他一拼!況乎手下還有眾家兄弟,再不濟身後還有總令主與四堂主押陣,又懼他何來!
  這麼一想,頓時他的膽子又大了。手指著黃衣人,怒喝一聲道:「黃衣小輩,你真想找死不成!瞎了你的狗眼,也不仔細瞧瞧眼前這是什麼地方,豈能容你撒野麼!」
  話聲一落,只見燈光照射下的黃衣人坦然自若,那雙炯炯的瞳子只是注定著自己,不發一語。
  呼延雷大聲道:「小輩,你報上名來!」
  朱空翼仍然不吭一聲。
  呼延雷驀地記起兩位堂主方才似乎說過,很可能對方這人是個啞巴,自己叫嚷了半天等於對牛彈琴,心中一火,低罵了一聲,一反手把背後一面竹胎彎弓取到手裡。
  原來這呼延雷素有神箭之稱,能夠一弦雙箭,各取其的,的確是前無古人。
  雙方距離不遠,他張弓搭箭,怒聲道:「看箭!」弓弦響處,一雙白羽颼然作響,直向對方黃衣人一雙瞳子上射來。
  這裡弓弦響,那裡雙箭,已落在了對方手上。
  呼延雷再發雙箭,情形亦是一般無二,禁不住心裡有些發毛,眼看著對方雙手翻處,四支箭矢原封退還,較去勢,並無不及。
  呼延雷心中一驚,正待出手迎撥,身後一陣子驚亂,己有多人倒翻了下去。
  敢情對面敵人並不曾朝他發箭,而是選中他身後各人,那些人既無準備,更無接箭功力,一時紛紛負傷中箭跌倒。
  呼延雷怒火中燒,決計與對方一拼,當下乃向著隔船的水戰令主分水犀牛索雲彤怒叱道:「索令主只管下手對付這廝,有我給你押陣。」
  分水犀牛索雲彤自信一身水功無人能及,滿打算好歹把對方帶到水裡,再行出手給他一個厲害,卻未曾料到對方卻是守著足下陣腳不曾移動,呼延雷既有令下,自己也只得捨出一死,與對方一拼了。心裡想著,索雲彤高應了一聲:「卑職遵命!」
  雙手作勢略一揮動,三艘快舟上的二十名水戰勁卒,全部都躍入水中。
  索雲彤本人身形遂即如同海鳥一般地掠起,直向對方黃衣人立身之處撲擊了過去。
  身子起在空中的一刻,他已反手把背後一口分水刀取到手裡,隨著他下落的身子,這口刀長虹貫日一般,直向著黃衣人朱空翼當頭砍了下來。
  素雲彤當然知道對方的厲害,豈敢如此輕敵?是以根本就不曾打算與對方戀戰,只想將對方逼入水裡,以便群起而攻之。再者呼延雷既然有令,他不得不虛與應付,確實是色厲內荏。
  當時只見他身子甫一落下,配合著出手的刀勢,左手凝結著凌人內力,陡地一掌擊出。
  這一刀一掌,當得上有十分威力,換在一般武林高手,即使是不能取勝,最起碼將對方逼退後幾步,卻是一定可以辦得到的,哪裡想到他的這番用心卻是落空了。憑著他刀掌猛厲的出擊勢子,對方站立的身子竟然是穩若山嶽,看起來較諸先前並無二致,似乎根本就沒有想到退身之意。
  索雲彤只覺得推出的手掌,不像是在擊打一個人,倒像是在擊一座山——自然山是絕對推不倒的。
  眼睛接觸到黃衣人那雙閃亮的眼睛,耳朵裡似乎聽見了對方出自鼻咽間的一聲冷哼,索雲彤只覺得一陣說不出的膽怯,下意識裡感覺到自己只怕要糟。
  一念方興,對方黃衣人已適時的揚起了一隻肥大的衣袖,嗆啷一聲,將分水刀捲向了空中。
  索雲彤只覺得手腕子一陣發麻,那隻手由不住非得鬆開不可,五指一鬆,掌中刀奔雷駭電般地已劃起了當空,足足拋起了十來丈高,向著遠方墜落下來。
  朱空翼這只揚起的袖子,其作用猶不止此,一經將對方鋼刀捲起半空,隨即袖鋒輕回,那一下揮的袖沿,不啻是一口鋒利鋼刀,刷地由索雲彤左胸前擦身滑過,雖說是擦身而過,情形也夠慘的。隨著朱空翼落下的袖鋒,在索雲彤結實的胸脯上劃開了尺把長的一道大血口子,後者先是一陣子發涼,吃眼前夜風一襲,由不住機伶伶打了一個寒噤,一時間怒血上湧,自破處狂噴而出。
  索雲彤吭了一聲,忍著痛剛待翻身向水中縱去,眼前情形已由不了他。只見前面黃衣人第二次袖鋒再起,肥大的袖角掃落之處,左脯日月穴上微微一麻,已吃對方透過袖角所傳出的一股罡氣,點中了穴道。
  分水犀牛索雲彤登時木頭人般地愕在了當場,絲毫也動彈不得。
  這一手功夫,堪稱微妙之至!
  觀諸黃衣人朱空翼站立之處,只不過丈許短長,站一個人尚有轉動餘地,現在加上一個索雲彤,看上去已沒有多少空隙。再者宇內二十四令這一方面,由於自己這邊有了個人落在對方手上,無形中可就成了人質,不得不大生警惕,一時卻也不敢輕舉妄動。
  二十名水戰勁卒,也只敢在水裡繞著圈子,來勢洶洶的局面,一時反倒成了僵局。
  由於這番舉止來得過於突然,使得原本胸有城府的呼延雷登時為之瞠然。
  換了手下別人,他或許根本不予理會他的死活,可是索雲彤卻是他得力愛將,又是總令主甚為器重之人,不能不有所顧忌。這麼一來,卻使得他原來預備下的一個連環箭陣,成了空無所用。
  「唉!」呼延雷重重地跌足歎道:「這一下子可糟透了!索令主這是怎麼回事……」
  身後一人道:「總提調,咱們用飛網擒他,大不了連索令主一塊網著,卻也不致於送了性命!」
  呼延雷咬了一陣子牙,道:「也只有這樣了。」
  身後人立刻傳下話去,四個擅施飛網的漢子悄悄地持網潛入到水裡。
  呼延雷揮動令旗,原先在水面上打轉的二十名勁卒,隨即退後消失。
  朱空翼決計予對方幾分顏色,卻也不急於求去,面上神色更是一片自然,彷彿眼前這番勞師動眾,根本就與他沒有關係。
  四名擅施飛網的勁卒,由四個角落裡,向裡集中,但聽得水聲一響,四個人分別由四個角落裡,同時躍身而出,四面網子先後由手上飛拋而出,形成了大片雲障,霍地向著站在石上的二人當頭罩落下來。
  幾乎與他們同時行動,第一面飛網自出手的一剎那,仁立當地的朱空翼倏地雙袖向後面一揮,身形如箭矢般地,已飛射而出。
  無數燈光所交織的強烈光網之下,只見他直挺挺的高大身軀,霍地往水面上一沾,有如蜻蜒點水般地再次騰身而起。
  這一次卻不是落向水面,而是直循著呼延雷所站立的那艘金甲船上落去。
  龍虎拐呼延雷心中乍吃一驚,他畢竟一身武功不容欺凌,嘴裡叱了聲:「大膽!」迎著朱空翼直襲而來的軀體,他身子霍地向下一矮,掌中一隻三角令旗權作兵刃,陡地向外掄出,呼嚕嚕一股極大的風力向朱空翼身上捲到,那閃爍著銀光,鋒利如刃的一截三角形菱形尖子,有如穿心之劍,更是無情的直循著朱空翼心窩上就扎。
  朱空翼顯然並不少緩其勢,眼看著他碩大如鵬的身軀,夾附著兩袖之間巨大的風力,猛地向下一落,一手奪旗,一手出襲,看起來是那麼輕而易舉,竟然雙雙奏功。
  呼延雷只覺得眼前張風壓體,其勢有如排山倒海,如果膽敢不退後,絕無倖免之理,值此同時,手中那桿三角令旗在一陣巨力擰絞之下,卻也到了對方手上。
  朱空翼一手奪旗,一手卻敵,目的仍是同樣方法,右手鐵袖直向呼延雷臉上拂到。
  呼延雷在令旗失手的一剎那,早已點足而退,他能夠職掌宇內二十四令總提調之職,當然功力不弱,較之索雲彤,自是不可同日而語。
  此刻面臨著朱空翼的強大攻勢,呼延雷足下一個疾翻,身軀轉動之下,已把身子旋出了五尺之外,雖說是萬幸沒有被對方的鐵袖拂在臉上,只是發自對方袖上的那陣子罡風,卻也逼得他發出了一聲嗆咳。
  藉著此一線空隙,呼延雷雙手後翻,己把交插在背後的一對龍虎雙拐撤到手中。
  所謂龍虎雙拐,顧名思義,當知是在拐身份別雕鑄有龍、虎二獸圖樣的一雙鐵拐,其實構成威脅的絕非是拐身圖樣,而是以此二獸頭部所仿製而成的拐首,一為龍形一為虎形,龍口之須,虎口之齒,分別滋生唇外數寸長短,一經沾身自然非見血不可。
  呼延雷雙拐在手,交叉著在身前一合,緊接著足下向前一搶步,雙拐同時遞出,雙雙向朱空翼身上招呼下來。
  朱空翼鼻子哼了一聲,不見他身子移動,卻已退出三尺以外,值此同時,呼延雷的一雙龍虎拐雙雙落空,砰砰兩聲大響,雙雙砸落在包有鐵皮的船板之上,整個快舟都為之大大搖動起來。
  呼延雷一招落空後,就知道不妙,匆忙中似見對方黃衣人臉上帶有一絲輕睨的冷笑,眼看著他巨大的身軀,其勢若風般地猛襲了過來。
  他只覺得眼前風力疾蕩,由不住通通通一連後退了三步。也就在第三步的時候,只覺得當胸鳩尾穴上一陣發麻,登時呆若木雞。敢情也同索雲彤一般模樣,吃對方給點了穴了。
  這艘快舟上除了呼延雷以外,尚有多人,眼看著主將受制於人,俱不禁大為驚慌!
  在一片驚慌之中,首先是三口鋼刀,直向朱空翼身上招呼下來,卻被朱空翼手上三角令旗向外一掃,叮噹聲裡,三口鋼刀被捲上了半天。三個人大驚之下,哪裡還敢上前找死,一聲叱喝之下,紛紛棄船投落水中。
  朱空翼長嘯一聲,霍地拔起身子,起落間已縱出數丈,不偏不倚的,卻正好落身在另一艘金甲戰船之上,一片喧嘩聲中,只見他身過之處,這艘船上一幹勁卒,有如滿天飛人般地俱都被拋落水中。
  一時間,只聽見噗通噗通水響聲此起彼落,朱空翼長嘯中的身子,卻已又落到了另一艘金甲戰船之上,情景同前一般無二。當真是驚心動魄的一刻。
  把這一切看在眼中,堡壘廳內鐵海棠以次的一干首要,無不神色大變,四堂堂主俱都不禁站了起來。
  倒只有那位職掌宇內二十四令上萬人生殺大權的總令主鐵海棠,卻仍還能沉得住氣。他仍然端坐在那把金交椅上不曾移動,臉上神色卻是極其陰沉。
  是時各方燈光岔集,照射著眼前這片江水有如白晝一般,由是水面上所發生的一切,各人一覽無遺。
  眼看著朱空翼那般神威,身過處如入無人之境,不旋踵間六艘金甲船上一幹勁勇,幾乎全數都被他摔落江心,其中苟或有敢死之士,也無不紛紛都為他點了穴道,一個個成了活死人,一動也不動地仁立在艙面甲板之上。
  看到這裡,鐵海棠身邊的愛妾沈傲霜,忍不住冷笑一聲道:「這人競是這般神勇,簡直是不可思議!」
  瀟湘俠隱歐陽不平急道:「總座請下令,容屬下急速召集本幫『七殺勇士』與這廝一拼生死!」
  鐵海棠微微一搖頭,冷聲說道:「何必小題大作!」頓了一下他接道:「再說也來不及了!」
  沈傲霜道:「那麼我們眼前又該怎麼應付他?」
  鐵海棠冷笑道:「不必緊張,如果我猜想得不錯,此人志在示威,不過是想給我們幾分顏色瞧瞧而已!」
  歐陽不平心裡一鬆,他素來敬重鐵氏,心知他一向斷事如神,既然這麼說,必然可信,可是,他仍然忍不住問道:「總座的意思是……」
  鐵海棠道:「他就會來的,我們在這裡等他。」一面說時,他那一隻留有長長指甲的右手,緩緩的探進袖子裡,細長的一雙眸子,慢慢地收攏下來,瞇成一條線。
  凡是他屬下的人,俱都知道,每當這位總令主現出這般神思姿態,必然也就是在盛怒之中,是以現場每一個人心裡都情不自禁地存下仔細,誰也不敢冒失出口,以免觸犯了他的虎威。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2:01:32

  誰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外面忽然變得出奇的安靜。各人乍驚之下,居高下看,但見江面上一片平靜,六艘金甲戰船平平擺在水面上,船上的人一個個宛似木乃伊般地仁立著,顯然全數已為對方點了穴道,落在水裡的人顯然也不在少數,卻是不敢貿然登船上岸,只在水裡面不停地繞著圈子。
  數十道燈光,四面八方蛛網似的交射江上,頻頻搜索著,奇怪的是,被搜索的黃衣人卻失去了蹤影。
  風雷手秦漁一驚道:「這廝莫非跑了不成!」
  瀟湘俠隱歐陽不平獰笑道:「好狡猾的東西!」
  座中各人或多或少俱都面現驚忿之容,卻惟獨鐵海棠與他麾下首堂之主天馬行空晏三多,尚能保持著原來的鎮定。
  鐵海棠倏地長眉一挑道:「這廝已經來了。晏堂主,你代我迎他進來。」
  天馬行空晏三多倏地站起來道:「遵命!」大袖一揮,呼地騰身而起,宛若一隻巨大蒼鷹,直向堡壘廳外衝出。
  要知天馬行空晏三多為宇內二十四令首堂堂主,一身內外功力,不過僅次總令主鐵氏少許,確已臻登峰造極地步。
  風雷堡高手如雲,晏三多位高權重,平素簡直沒有他出手對敵的機會。是以,眼前各職司乍見這位晏堂主親自領命出迎來敵,俱不禁大為希罕,由此也可見鐵氏對於來敵黃衣人該是何等重視了。
  天馬行空晏三多一身輕功極是了得,是以才會博得天馬行空這麼一個綽號。他位尊職高,平素事無大小,根本就煩不著他老人家,這時面承總令主關照,要他親自出迎強敵,可見事態之嚴重,確是不可輕視。
  晏三多騰起的身軀,勢若脫弦之箭,颼一聲已竄至廳外。
  身子方一落地,即發覺到眼前形勢大是不妙!原來通向堡壘廳外的一條迂迴廊道,早已由封鎖令派由二十四名紅衣殺手,嚴密防守。
  二十四名紅衣殺手,每人一口薄刃雪花刀,更配備有一面籐盾,作戰時一手持刀一手持盾,攻守咸宜,確是厲害至極。
  眼前,也就是天馬行空晏三多方自現身的一剎那,站立在樓廊石階最前面的四名殺手顯然已與那個黃衣怪人有了遭遇。
  一片喊殺聲中,四名紅衣殺手各人掄動手中雪花鋼刀,正自狙殺黃衣人欲圖攀登梯階的來勢。
  強烈的孔明燈光照射之下,黃衣人偉岸的身軀極具英雄氣概,他意態從容,面色不驚,哪裡像是才經過一場大戰模樣。
  四名紅衣殺手早已奉有嚴令,黃衣人如果膽敢侵犯堡壘廳,當予格殺勿論,因此,黃衣人一經現身,站立在最前哨的四名紅衣殺手,立刻不待招呼一擁而上,四口雪花刀由四個不同方向,一併向著黃衣人猛厲揮砍下來。
  天馬行空晏三多一眼看見,待要出聲喝止,其勢已是不及。
  只聽得嗆啷啷一陣子金鐵交鳴之聲,四口鋼刀看上去無異全都是砍在黃衣人身上。
  意料著,那將是如何慘厲的一刻!
  黃衣人必將血濺當場。然而事實的發展,竟然是大出冷門!
  武林中固然早已有金鐘罩、鐵布衫這類傑出功夫的傳說,可是到底見者不多,像眼前黃衣人這般肉體迎架四口鋼刀的情形,各人不要說是親自目睹,簡直連聽也不曾聽說過,一時俱都看直了眼。
  在那陣子金鐵交鳴聲裡,四口雪花鋼刀一齊反彈了起來,其勢絕猛,反彈的力道端視各人下手輕重而各有不同,四個人隨著揚震而起的刀身,俱都摔了出去,其中二人甚至於連刀也都摔出了手。
  反觀對方那個身材偉岸的黃衣怪客,卻像是沒事人兒一般,繼續踏階直上。
  第二撥四名紅衣殺手,儘管是驚心萬狀,卻不能有失職守,為首二人一聲斷喝,兩口雪花刀平揮而出,逕向黃衣人攔腰猛斬了過去,閃亮的刀光交映著,眼看著已將挨在了他的兩處腰側,猛然間就只見黃衣人雙腕乍分,肥大的衣袖隨著他抬起的雙腕,只一下,已纏在了二人遞出的刀身之上。緊接著,兩口雪花刀雙龍出海般地已射空而起,在空中劃出了匹練似的兩道白光。
  妙在黃衣人這雙揚起的衣袖並未因此而中止,袖邊前拂,雙雙掃中二人身上穴道,兩名紅衣殺手,就在兵刃出手的同時,驀地呆若木雞,愕在了當場。
  原來眼前二十四名紅衣殺手,每四人成為一組,共分六個戰鬥單位,一出手即是四刀,聯手而攻,不死不休。
  黃衣人以傑出的流雲飛袖手法,在一出手之間鎮住了來犯的二人。倏見面前人影閃動,另兩名紅衣殺手,捷若飄風般地又來到了近前。兩口雪花刀上下翻飛,一奔頂門,一扎心窩,幾乎同時動作,向著黃衣人身上招呼了過來。
  如就出手動作而論,他二人確實無懈可擊。雙刀聯手,威力無匹,奈何面前的這個黃衣人,一身功力高不可測,卻又非他等所能臆測想像。
  兩名紅衣殺手雙刀方自遞出,就覺得自黃衣人身上陡地襲出了一股罡風,其勢絕猛,大有排山倒海之勢,可笑二人雖是全力進襲,奈何當此巨風凌身的情況下,卻連對方的身邊也難以接近,砰然聲中,就像是撞在了一堵高山上,雙雙反跌而出,一時棄刀滾階而下,當場昏死過去。
  黃衣人一經現身,來勢之快出人想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先後鎮服了八名紅衣殺手,這等聲勢,休說使得在場其他十六名紅衣殺手大為驚心,一個個瞠目憂色,就連那位身負奇技,風雷堡首堂堂主晏三多看在眼中,亦不禁心驚肉跳,情知當前大敵之不可侵犯,一個處置不當,身敗名裂還是小事,只怕這條老命就許喪送在眼前。
  成名不易,尤其是晏三多這麼一大把子年歲的人,更懂得明哲保身之理,以他浸淫武功數十年之經驗,什麼樣的角色一看即知,以此而判,眼前黃衣人這等身手,簡直是他畢生所僅見,萬萬不可力敵。是以,就在下余各人奮身再上,猶圖與對方一拼之際,他隨即出聲喝止:「住手!」話聲一落,天馬行空晏三多突地拔身而起,施展的正是他仗以成名的天馬行空身法。瘦削的身軀一經凌空,彷彿御風而行,長橋架波也似的,已落身在廊道正中,不偏不倚的立在了黃衣人的正前方丈許左右。
  黃衣人光華閃爍的瞳子裡,微微現出了一些驚訝,原本前進的身子,陡地停住不動。
  晏三多近看對方這個黃衣人,更不禁心中生出一番震驚。只覺對方偉岸魁梧身軀,宛若一座奇峰聳立面前,強烈燈光交織下,更見他英挺極具神采的五官。不知道是一種什麼心理作祟,晏三多忽然發覺自己在他面前,一下子變得十分渺小,渺小的微不足道。
  黃衣人更似有一種神聖不可侵犯的氣質,即使到目前為止,他還不曾開口說過一句話。然而卻能讓人深深領略到他的英雄氣概,大氣磅礡。這種無形的威儀,竟能先發制人,使照面的強敵,在對他出手之前,先已喪失了自信,倒了內在的「心理長城」。
  晏三多雖然一向恃技自傲,目無餘子,可是這一刻在他目睹著黃衣人的天人氣概,卻也由不住心中一陣情虛,連連打了好幾個寒噤。
  黃衣人如炬的雙瞳,瞬也不瞬地牢牢注視著他。
  晏三多雖然與他距離一丈,卻也能清晰的覺出透過對方偉岸的身軀所逼射出的凌人氣機,從而使他體認到一個所謂的強者,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容人輕視,即使是敵人,也情不由己的令他肅然起敬。
  天馬行空晏三多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雙手抱拳道:「壯士神威蓋世,敝堡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之處,尚請海涵!」微微一頓,他隨即接道:「老夫晏三多,謹奉敝壇總令主鐵氏面諭,恭迎大駕,請壯士將來意賜示,看看是否有能為壯士效勞之處,老夫謹慎從命,敢不遵照!」
  這番話確是語意至謙,極盡謙卑能事,出自晏三多之口,更為不易。
  奈何對方黃衣人,設非是個聾子就是太也不通人情世故,在他諦聽過晏三多一番話後,居然無動於衷,只把一雙滾圓的瞳子,上上下下在對方身上轉動不已,繼而鼻子輕哼一聲,舉步繼續向前踏進。
  天馬行空晏三多面承總令主告諭,要他迎擊對方一陣,但他見對方如此神勇才臨時收了主意,以禮相待,原意是想先摸清了對方的來意之後,再去「對症下藥」,想不到對方竟然不予置答,大有長驅直入之勢。晏三多職責所在,自忖著事態之嚴重,不能不予攔阻,身軀微挺,向前逼進一步,雙掌一沉,他冷叱一聲,喝道:「壯士止步!」話聲出口,隨即運施真力,五行罡氣霍地逼出體外,直向對方身上襲去。
  不意對方舉步之初,先已有一股凌人力道襲了過來,兩種無形潛力乍然在空中甫一交接,天馬行空晏三多只覺得身上一陣發冷,宛若置身冰窖,前進的身子更像撞在了一座冰山之上,登時禁不住後退了一步。
  雖是如此,晏三多到底不是一般泛泛之輩,所練五行罡氣有三十年真純功夫,雖然較之黃衣人的冰魄之功大是不及,卻也有其威力,竟能使得黃衣人前進的身子,陡然為之中止。
  十六名紅衣殺手,眼看著晏堂主單身對敵,一時不敢疏忽,分為兩側,左右並進,鉗形將黃衣人箍制居中,十六口雪花鋼刀,迎著孔明燈光,交織出一片爍目刀光。這等陣勢,卻也不可輕視。
  黃衣人臉上忽然現出了怒容,晏三多就覺得透過他身軀所傳出的那種無形潛力驀然為之大增,形成了一道攻擊力極強的無形障礙,隨著黃衣人邁動的雙腳,一步步向前逼進。
  晏三多情知眼前已不能倖免,說不得只好與對方放手一搏,當下一沉丹田之氣,用千金墜身法,先行穩住了下盤。
  只覺得當前罡風沐體,將身上一襲長衣吹得飄向身後,值此同時,站立在晏三多身側左右四名紅衣殺手,俱都當受不住,紛紛被逼得節節後退。
  晏三多一面運用五行罡氣與對方這陣子冰寒力道對抗,一面向身後紅衣殺手道:「你等不得失禮,還不與我退下去。」
  十六名紅衣殺手,眼看著八名同夥與對方這個黃衣人一照面的當兒俱都吃了大虧,早已心膽俱寒,聆聽之下,不啻皇恩大赦,哪裡還敢在此逗留片刻!轟然答應一聲,紛紛撤離現場。一時間,眼前只剩下晏三多獨自一人。
  黃衣人對於晏三多反常的措施,微微有些出乎意外,一雙眼睛視向晏三多,目光深湛,更不知他腦子裡在想些什麼,忽然冷笑一聲,再次踏步前進。
  晏三多身子大大地搖動了一下,卻將提運的五行罡氣全數逼出,一時間,他看來瘦削的軀體,忽然間為之漲大了不少。
  黃衣人前進的身子,一連踏進了四五步之後,忽然迫得中止,但只覺兩股強大的氣流,在二人之間猛力對抗迂迴著。
  晏三多忽然身軀彎曲了一下,被迫得向後面退了一步。
  黃衣人相對的向前面踏進了一步,進退之間卻聚合著常人萬難當受的巨大力道。
  晏三多後退一步之後即再次運施真力將身子穩住,只是由他臉上表情看來,顯然已極感吃力。
  黃衣人忽然抱起一雙胳膊,改換了一副看來輕鬆的姿態,打量著對方,意思像是在審視對方到底有幾分能耐,能夠支持多久。
  晏三多在對方強大潛力沐體之下,漸漸不支,他顯然不能再持續下去了,修發長髯有如風吹馬尾般甩向腦後,挺立的長軀不時搖動一下,看上去隨時都可能敗退不支。
  相形之下,黃衣人的神態卻極是從容,甚至於他身上的一襲長衣連衣角也不曾揚動一下。他只抱著一雙胳膊,不緩不急的向晏三多注視著。
  忽然他比了一個手式,示意晏三多,他將要再向前繼續前進,後者頓時面色一驚。
  緊跟著黃衣人輕鬆地舉起一條腿來,緩緩又向前進了一步。
  晏三多頓時身子大大地搖晃一下,足下通通通一連後退了三步,方自拿樁站定。
  然而黃衣人卻已不再予他緩和之機,緊跟著足下再次向前踏進,晏三多頓時又再退後。
  黃衣人得寸進尺,一步步繼續前進,晏三多也就一步步繼續退後,雖然他極不甘心情願,卻是無能為力阻遏住黃衣人的前進。
  一進一退,轉瞬之間已前進了三五丈,堡壘廳正門已在眼前不遠。
  晏三多顯然已施出了全力,只見他每退一步,即由不住發出喘吁之聲,身子更搖動的厲害,那張漲紅的臉,更像是隨時都可能會炸出血來。忽然他挺了一下身子,堅守著最後一步崗位,不再退後。黃衣人倒也不急急進逼,他隨即站住了腳步,眼睛裡交織出一片惘然,似乎有點想不明白,晏三多明明不是自己的對手,何以還要堅持硬撐下去!
  晏三多喘吁益烈,輕輕地咳了一聲,敗象昭然若揭。他抱了一下拳,現出了冷森森悲憤氣概:「閣下不發一言,敢莫是個啞巴?抑或是別有隱衷?」頓了一下,他又道:「還是認為不屑置答!總之,還要請閣下將來意賜告,老夫才能有所遵循。」
  黃衣人意態軒昂的臉上,忽然綻開了凌厲冷笑,卻又有幾分苦澀莫名的意味混夾其中。鼻子裡怪音調的長哼了一聲,他向前拂了一下袖子,示意晏三多趕緊讓路。
  晏三多嘿嘿苦笑道:「壯士堅不吐言,卻令老夫莫測高深虛實,雖不是閣下對手,卻不得不加阻攔——開罪了!」三字出口,晏三多陡然側過身子,快速向前踏進一步,就勢右掌乍提,用斜單鞭,劈掛掌式,猝然向黃衣人當胸劈了過去,一股疾勁的掌風,聲若裂帛般地直劈了過去。
  晏三多所以拖延到現在才行出手,有多重原因,一則忍無可忍,再則已臨堡壘廳正門,已無退路,三則總令主夫婦以及一干同僚俱在廳內,萬無坐視之理,有了這三重因素,他才下定決心,不計後果向對方全力出手。
  這一掌凝聚了他全身功力,真有一掌開碑之威勢,掌風過處,眼看著黃衣人身子滴溜溜打了個轉兒,晏三多只覺得掌勢一鬆,整個身子由不住向前一衝。當此同時,黃衣人大袖拂處,一股極大的力道撲面而至,其勢有如排山倒海,簡直無與倫比。晏三多前栽的身子情不自禁地向後一仰,猛可裡,他覺出前心部位一陣奇痛,彷彿為一物刺擊所中,忽見黃衣人一隻彎曲著手指的手掌由大袖子裡抖出,直奔向自己前心而來,那陣劇烈的疼痛,正是隨帶發自黃衣人手掌上的風力所致。
  能夠把掌風聚結為風柱,自然絕不是一般內家高手者能達到的境界。晏三多心中固然驚心萬狀,觀諸眼前卻也無能閃躲,當時只得硬下心,霍然力聚右腕,施展大鷹爪功,一掌迎上去。
  兩隻手掌甫一交接之下,晏三多只覺得身上一陣子大震,彷彿五臟六腑俱都被這股子猛力震得離了位置,尤其駭人的,隨著對方手掌上如同電流般地傳過來一股冰寒氣息,晏三多禁不住機伶伶打了個冷戰,卻又似整個血液都將為之凝固。
  畢竟晏三多功力精湛,大非尋常,就在他一經覺出不妙的當兒,立刻由丹田提升起一股暖流,才使得他未能在此一瞬間為對方凍結當場。
  黃衣人一聲朗笑,倏地濃眉一挑,那只緊抓住對方的手掌,猛然向上一舉。
  晏三多幼習馬步,及長更習過大力千斤墜的內家沉實功力,饒是這樣,竟然無能招架住黃衣人的拔山之威,只覺得足下一晃,整個身子隨著對方抬起的手臂,驀地被拋了起來。忽悠悠急風之中,晏三多起在半空中的身子,足足翻出丈許以外,直向石階左側方墜落下來。天馬行空晏三多畢竟不是泛泛者流,只見他在空中的身子,一陣子疾滾猛翻,隨即輕飄飄地落了下來。雖然這樣,也無法掩飾他的醜態敗露,落下的身子已無能選擇適當的位置,直向堡壘廳外飄落下去。
  黃衣人把握住此一刻良機,只見他大袖輕拂,脫弦之箭似的射向大廳。
  堡壘廳內,早已在嚴謹戒備之中,黃衣人突然闖進來,頓時引發起一陣騷動。
  風雷手秦漁、墨羽岳琪,一左一右,同時飛身而進,三人一左一右,各以勾摟掌式,直向黃衣人左右兩肋上插過來。
  秦岳二人,各為一堂之主,身手自非等閒,二人聯手更是極具功力,掌勢未到先有兩股尖銳風力陡然襲進,雙方對掌相迎,形成鉗形的攻擊力道,黃衣人昂偉長軀正在他們兩者夾擊之間。
  眾目睽睽之下,黃衣人卻是從容不驚,就見他大袖一分,有如蝴蝶展翼似的己分開了一雙手腕,秦岳二人頓時為他發自袖上的充沛力道擊得蕩了開去。
  黃衣人身形再挺,大步初進,迎面人影一閃,身領乾堂堂主的瀟湘俠隱歐陽不平當身而出,他雖是黃衣人手下敗將,但是現在情勢不同,主座鐵氏夫婦在場,哪一個敢怠忽職守!
  是以瀟湘俠隱歐陽不平身子一經切進,嘴裡低叱一聲,雙掌乍合,陡然以童子拜佛之勢,暗聚開山巨力,直向黃衣人前額上力劈直下。
  黃衣人哼了一聲,抬臂而起,砰!撞了個正著。
  歐陽不平身子一陣子搖晃,俊臉上驀的一紅,收腕旋身,轉開一旁,頓時噤若寒蟬。
  在場俱是武林中難得一見的傑出高手,自然一看即知,判斷出這位平素身尊位高、技藝通天的堂主,必然在黃衣人單腕一架之間吃了大虧。
  是時,負責陸戰一令的鐵筆夏侯三,手持雙筆,會合著八名紅衣殺手,猛可裡由堡壘廳側門襲了進來,乍見之下,不待分說一湧而上。
  夏侯三赤紅臉色,五短身材,身法至為靈活,所隨身後的八名紅衣殺手,更是一個個如狼似虎。夏侯三職掌陸戰令令主,這個職位雖不若四堂堂主那般尊高,若是論職責卻是極為重要,他奉令外出支援晏三多拒敵不遇,才臨時折回來,發覺到敵人竟然已經闖入堡壘大廳,自是嚇得魂不附體,二話不說,率領手下一擁而入。
  黃衣人凌笑一聲,駢指一點,夏侯三尚還距離甚遠,即不覺打了個冷戰登時動彈不得。
  八名紅衣殺手見狀一驚,驚囂聲中,還待撲身上前,卻聽見發自總令主鐵海棠嘴裡的一聲斷喝:「住手!」
  八名紅衣殺手聞聲而驚,登時退立不動。
  包括黃衣人在內,所有人的目光俱都向著主座上的鐵氏集中。
  儘管是大敵當前,這位總管宇內二十四令數萬手下生殺大權的黑道盟主,卻並不現出絲毫驚慌神態,冷峻的目光在八名紅衣殺手身上轉了轉,遂道:「這裡用不著你們,先退下去。」
  八名紅衣殺手,各自躬身抱拳,稱了聲:「是!」匆匆退下。
  大廳內頓時呈現出一片肅靜。
  黃衣人那雙光華內斂的眸子,自一入堡壘廳,就注定在鐵氏身上,這時更不少瞬,冷冷一笑,繼續踏進。
  墨羽岳琪身子一轉,颼然聲中,已攔在了黃衣人正面當前:「大膽狂夫!」手指向黃衣人大聲叱道:「宇內二十四令總壇風雷堡所在,豈是你這狂徒逞能撒野的地方!主座當前,竟敢失禮,當真想死不成!」話聲一落,雙手內探。已把暗藏身上的一對奇形兵刃護手輪撤到手上。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2:01:45

第24節

  倒是武林中罕見的一種玩意兒——每一把都呈半圓形,那弧度的一面,全是打磨得極為鋒利的刃口,平直的一面留有握把,用以貼身攻防,確是極稱鋒利威猛。
  岳琪兵刃到手,正待向黃衣人身前襲進,正面主座上的鐵海棠忽然一聲冷笑:「岳賢弟,你還嫌出醜不夠麼?」冷冷一笑,又道:「收起你的傢伙,請一邊坐下來歇歇吧!」
  墨羽岳琪不覺面上一紅,訕訕地應道:「卑職遵命。」收輪退身一隅。
  黃衣人炯炯有神的一雙瞳子,無視於滿座豪傑,只注定著座上的鐵海棠一人,表情憤恚但卻不激動,腳下繼續前進,一直到距離丈許左右才突然站住不動。
  是時廳外人影一閃,天馬行空晏三多已現身而入,他顯然已為黃衣人激起了無比怒火,大有與對方以死相拼的心意,只是當他目睹著眼前情形,卻也不敢貿然發作。
  遂見座上的鐵海棠面綻笑容道:「鐵某人行遍天下,還不曾見過閣下這等奇特人物——請閣下報上一個萬兒,也叫我姓鐵的長長見識!」
  黃衣人鼻子裡哼了一聲,淡然一笑,微微搖了一下頭。
  鐵海棠長眉一皺:「請恕鐵某人愚蠢,閣下既然不肯吐示姓名,倒要請教一下閣下來意了。」
  黃衣人凌厲的目光,在他身上一轉,伸出一隻手指了鐵海棠一下,又回指了一下自己,隨即斷然揮下一掌。
  舉座各人無不面現駭然,這種表情至為顯然,意思分明是要與鐵海棠決一高下。使大家更為驚奇的是對方這個貌相堂然,直似有帝王之尊儀的堂堂漢子原來竟是一個口不能言的啞巴,這一點實在令人心中大存迷惑而興喟歎。
  鐵海棠輕輕哼了一下道:「閣下之意,鐵某人明白,敢是要與鐵某人較量一下武功?」
  黃衣人果然點了一下頭,怒視不語。
  「原來如此!」鐵海棠臉上現出了一絲微笑:「這件事實在是再簡單不過,閣下大可放心,只要你劃出了道兒,鐵海棠就是明知不是你的對手,卻也必然奉陪,決計不會令你失望就是。」
  黃衣人原本含有怒氣的臉上,頓時大見緩和,他後退一步,伸手在原地指了一下,示意鐵海棠就在現場與他決一勝負。
  鐵海棠白哲的臉上,現出了兩道深深的笑紋:「且慢!」他緩緩地道:「這位壯士你既要與我動手分上一個高低,本座一定不會讓你失望,只是請恕鐵海棠狂妄自大,絕不願與無名無姓的人動手,也不願與莫名其妙的人動手,這一點尚要請尊駕開口說明才好。」
  「總座說的是。」一旁的風雷手秦漁陡然滑身而進道:「要他說個明白,想裝啞巴蒙事可不行。」
  鐵海棠微微冷笑道:「你放心,他當然會有個交待。」
  是時,晏三多、歐陽不平、岳琪、秦漁等各位堂主也都緩緩偎了上來,四位堂主像是早已有了默契一般,身子一經站定,卻暗含著一門極具威力的「四極陣」,遙遙將黃衣人困居核心。
  以晏三多等四位堂主之尊,平常對付外敵,出動一個已是難能可貴,像眼前這般四人聯手應敵,簡直還是破天荒第一遭。
  如果再算上總令主鐵海棠夫婦在裡面,以六敵一的局面,更是難以想像的聲勢隆重。
  鐵海棠緩緩的由位子上站了起來,那張看來極其斯文的白皙臉上,忍不住現過了一絲戾容:「尊駕昂藏七尺之軀,何以裝聾啞?未免令人不齒!」
  話聲方歇,就見黃衣人臉上霍然罩起一絲怒容,那雙炬亮瞳子倏地睜得又大又圓。
  各人下意識地俱不禁吃了一驚,以為他被鐵海棠一番話激起了怒火,眼前即將要尋人出手,一時情不自禁地都心中一動,哪裡知道是錯會了意。
  眾目睽睽裡,即見黃衣人閃爍的一雙眼瞳子在環視眾人一周之後,臉上竟然興起了一番猶豫,就在各人心存納悶的當兒,驀見黃衣人張大了嘴。
  各人心存不解,卻不知一看之下,俱都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噤。
  倒不是黃衣人嘴裡多了些什麼,卻是少了點東西——少了那根婉轉多柔的舌頭。
  那根舌頭自齊根處為利刃所切斷,雖然這件事絕非眼前發生,可能事隔多年,但是那斷傷之處卻是鮮紅染目,觸目者無不驚心動魄。
  鐵海棠雖然也曾想到他可能真是一個啞巴,但是必屬於先天性的天啞,卻是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他竟是屬於後天人為所致的傷殘,一看之下,由不住為之怦然心動,那雙長眉禁不住皺了一皺——一個傷殘者最不能忍受之處,即在於人前暴露其短,黃衣人雖然有極好修養,卻也由不住在吐露斷舌之後,現出了一片悻悻之色。
  他冷峻的目光,逼向鐵海棠,其悲憤大是不能自已。
  「鐵某人冒失了!失禮之處,務請壯上海涵!」一面說著,他轉向身邊的乾堂堂主瀟湘俠隱歐陽不平道:「煩請歐陽堂主,呈上紙墨,請這位壯士賜告大名,並請明示來意!」
  歐陽不平恭應道:「遵命!」轉身自案頭上取來文房四寶,用一托盤托在左掌,轉向黃衣人身邊站定。
  整個堡壘廳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各人目睹黃衣人諸多異狀,無不對他心生好奇,極欲知道此人的姓名以及出身來歷。
  歐陽不平手托文房四寶在黃衣人身前站定之後,向著後者冷冷一笑道:「壯士用墨!」
  黃衣人伸手拔出狼毫,飽蘸墨汁,舉筆待下時,微作猶豫,微微頓了一下,終於落紙雲煙。
  每個人的眼睛都睜得極大,然而當他們看清了出自黃衣壯士筆下五個大字狂草時,俱不禁大吃一驚,一顆心幾乎由嘴裡跳了出來,就連坐在金漆寶座上的鐵氏夫婦,亦都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
  書寫在鵝黃宣紙上的五個大字,竟然是「寧王朱空翼!」
  大廳裡,頓時興起了一絲亂囂,這陣子亂囂私語之聲,在鐵氏冷峻的目光掃視之下,立刻又歸於寂靜。
  向著那個自稱寧王朱空翼的黃衣人深深一揖,抱拳道:「寧王大駕,蓬壁生輝,鐵某失敬之至!」
  朱空翼倏地閃開一步,未當他一揖之禮,鼻子裡哼了一聲,信手持筆,繼續書寫著:「野鶴之身,不當王者之位久矣!尊駕不必多禮!」
  鐵海棠在對方持筆狂書時,注意到對方拇指上的一枚碧玉板指,顯然極其名貴,斷非世俗之物。
  他目光鋒犀,更不曾放過刻書在碧玉板指正面凸出的幾個陽文小篆,經其辨認之下,赫然是「寧玉手印」。由對方之神威氣概、顧盼雄姿上判來,鐵海棠原已有七分相信對方所言不虛,這時無意中發現了他隨身信璽,更確定了他「王者之尊」的身份。
  鐵海棠固然一世梟雄,為統率數萬黑道人物之一方霸王,兼以平素作威作福,目無餘子,然而此刻,當他面對著對方這個皇裔親王真身,感其不可一世之神威氣概之下,亦不禁大為相形見絀。在對方神光內斂的目神之下,他更不禁顯現出一絲怯情,下意識地向後面退了一步。
  四堂堂主目光不勝驚異,大廳內每一個人臉上,俱都顯現著驚惶不安。
  鐵海棠無意中發覺到在場各人的神采,不禁心中大大地震撼了一下。「不好!」他心裡自然的暗中忖道:「且莫要被這人攻破了心理長城,這樣我方就大為不妙了!」他不愧為黑道盟主,一世梟雄,一念觸及,登時如醒醐灌頂,大生警惕之心。
  冷森森地發出了一串笑聲,鐵海棠頓時沉下臉色道:「風雷堡江湖下處,何當貴人光臨,鐵某無限惶恐,尚請賜示來意才好!」
  朱空翼看著他冷笑一聲,振筆疾飛道:「宇內二十四令為惡江湖,自取滅亡,尊駕為禍之首,特來告誡,倘能心生悔過,自即日起解散此一組織,改過遷善,尚不為遲,否則,天怒人怨,覆亡在頃,忠言逆耳,尚請尊駕好生思量!」
  鐵海棠白皙的臉上,陡然興起了一番怒容,硬生生將一腔怒氣,吞進肚裡。緊接著,他爆出一聲朗笑:「閣下好意,鐵某著實感激,奈何中惡已深,非閣下三言兩語就能打動。閣下神威蓋世,武技驚人,為鐵某生平所僅見,既有賜招之意,不才願意捨身就教,也叫我這個偏野之人長長見識!」
  朱空翼粗獷英挺的臉上,忽然現出了一片怒容,鼻子裡輕哼一聲,落筆寫道:「正合吾意!」四個字忽然改為草書,筆力萬鈞,力透紙背。
  一時間,他那粗獷的臉上,卻又興起了輕鬆的笑意。
  鐵海棠低叱了一聲:「好!」他霍地後退一步,面色微沉道:「閣下此來是客,即請劃下道兒來吧。」
  朱空翼看著他微微一笑,落筆道:「你我可要賭個輸贏?」
  鐵海棠面色一沉道:「悉聽尊便!」
  朱空翼濃眉一挑,厲哼一聲,下筆道:「徒手三招以分勝負,余如落敗,任憑發落,尊駕如敗,又當如何?」
  鐵海棠木訥的臉上,顯現出一片怒容,沉聲道:「悉聽尊便!」
  朱空翼神色一凝,落筆道:「好!」
  鐵腕一振,手上狼毫箭矣般擲向地面,只聽得篤的一聲,深入地面三寸有餘。
  在場各人耳聞目睹,俱不禁大吃一驚。
  職掌天堂堂主的天馬行空晏三多,上前一步,向著鐵海棠抱拳道,「總座尚請三思,千萬不要著了此人道兒!」
  墨羽岳琪亦附和著道:「主座萬請三思!」
  在場各人紛紛上前躬身附和,卻只有坐在主座之一的沈傲霜,面色甚是沉著,甚至於冷俏的秀容上,尚還淺淺的帶出了一絲竺容。
  鐵海棠面對眾議,竟然無動於衷,冷笑道:「我意已決,你們不必多說,三招決勝負,就請壯士掌下超生吧!」
  各人實在是目睹這個朱空翼神武蓋世,雖然心知總令主亦是深藏不露之人,只是俗謂二虎相爭,必有一傷,以鐵海棠如今之總綰大局身份,實在犯不上與對方爭此意氣。想不到平日極稱謹慎的總令主,竟然一反常態,獨非眾意的堅持己見,勢將與對方一分勝負。各人一經念及,想到此番勝負所牽聯之事的嚴重性,無不大大的生出隱憂。
  朱空翼轉身步向大廳之中,站定之後,緩緩掉過身來——他身材魁梧,氣字昂然,自有一番神聖不可侵犯氣概。凡是目光注視向他之人,無不震攝於他凌人的正氣,禁不住心旌搖蕩不已。
  鐵海棠神采飛揚的自另一邊踏進過來,這個方向,使得他與愛妾沈傲霜臉面遙對。夫妻二人目光對視之下,沈傲霜有意無意的點了一下頭,人不知鬼不黨的彼此已取得了默契。
  朱空翼衣黃,鐵海棠衣白,同樣的寬袍大袖——此二人同具有當世不可思議身手,雖說是徒手三招,亦可以想見對搏時之雷厲風雲。
  四道目光對看時,整個堡壘廳裡,簡直沒有一些兒異聲,即使掉下一根針,也必能清楚入耳。
  雙方既已言明徒手相搏,自是不包括兵刃與暗器在內。
  緊張的氣氛就在主客雙方一經站定之後,無疑昇華到了一個新的頂點。
  鐵海棠為示公平,隨即吩咐身側的晏三多與歐陽不平兩位堂主道:「三多、不平二兄,請按規監招,三招一到即行喝止,不得有所偏袒!」
  二位堂主對看一眼,抱拳領命,各自分立左右。所有在場各人,俱都向後退開,空出正中五丈見方的一塊寬闊場地——這麼寬大的地方,足可展開身手了。
  在場各人也都知道總令主鐵海棠自今春習透火海真經之後,功力更上層樓,幾乎已成不死之身,劍術卻也達到了一個新的水平。
  這裡的人,無疑視其如神明,私下裡付予極大的信任。
  黃衣人朱空翼更不待分說,他傑出的神技,一上來已給在場所有人當頭棒喝,驚為天神下降。
  這樣的兩個人,在即將交手的一刻,誰勝誰敗,實在是費人猜測,每個人的心思,都像是重重的壓著一塊鉛,緊張得透不過氣來。
  但只見高懸在空的八盞六角琉璃吊燈,明晃耀眼,發射出一片青白光華,霞光所及映照得每個人毫毛畢現。
  朱空翼直挺挺地站著,宛若泥塑木雕,紋絲不動。鐵海棠卻身子半蹲,一雙手半握半張,亦是一動也不動。
  高明如四堂堂主,俱都心裡有數,情知雙方二人已經別上了苗頭。
  朱空翼身軀昂然,所施展必系內家真純之功,即所謂陽罡之功,鐵海棠眸光半眇,身軀半矮,卻像是別辟途徑,謂之陰柔之功。
  大廳裡忽然起了一陣子疾轉狂奔的急旋氣流,初時其勢頗是可觀,強大的氣流,非但揭起了每個人的長衣下擺,繼而迴旋上走,一陣錚鏦聲裡,但只見八盞琉璃吊燈滴滴溜溜地打起轉來,飛光流彩,頓呈奇觀。
  眼看著八盞吊燈轉動劇烈,促其使然的氣機漩渦也就更形猛烈。
  朱空翼木然如老僧入定,臉上不沾喜怒。
  鐵海棠卻臉沉如鷹鷲,他像是胸有成竹,平薄的兩腮上微微揚起輕微的笑紋。
  整個堡壘廳裡,充斥著向外擴張的氣機。目睹著朱、鐵二人的陰森,眩目於流瑩四射的空中琉璃吊燈,似乎已經感覺到那種一觸即發的雷霆萬鈞之勢。
  漸漸地,這種迫人之勢,越形疾烈,強大的氣機,非但使得空中吊燈轉動更為猛烈,更予現場備人直接的形成一種被迫後退的凌厲感受。
  晏三多以次四堂堂主,無不驚心動魄。
  忽然間,疾旋打轉的吊燈,驀地停止不動,充斥在大廳內的凌人氣機,就在吊燈猝停的一刻,突然消失無蹤,空氣頓時呈現出無比的安寧。
  場子裡的兩個強者,就在這一時間施展出凌厲無匹的第一招殺手。
  四隻腳步幾乎同時向外邁出,四隻手也幾乎是同時遞出,二十根手指彎曲如鷹爪,一上一下,像是符合著他們彼此身上共同所具有的一個節奏,猝然迎合到了一起。
  兩個人其時已合而為一,功力的強弱,經此一接觸之下,頓時有所顯示。
  朱空翼挺立如山,鐵海棠卻發出了一陣子顫抖,他顯然無能承受前者所加諸在他身上的巨大力道,黑亮的長髮這一瞬有如刺蝟般的豎立了一下,脫手滾身,雪白的衣襟鼓翻而起,就像是洋溢而起的一片浪花。
  鐵海棠竟然在危機一瞬間,以收骨卸肌之術,逃過了對方兇猛狠厲的第一招,矯捷的身子翻向側面,並且施展出他極其自負的第二招,雪白的手掌,刀也似的直劈而下。
  空氣裡,立時響起了金刀劈風之聲,合駢如刃的五指,連帶著長長的五根晶瑩指甲,在猝然遞出之始,已形成了可怕的力道,直循著朱空翼腰側之間揮落下來。
  朱空翼應付這等凌厲的殺手,竟是出乎意料的沉著,就在鐵海棠手掌幾幾乎已經接觸到他腰間的那一瞬,那一個部位,在眾目睽睽之下,竟然突地為之消失不見。
  四堂堂主之中,也僅僅晏三多一人,識得這種武林中傳聞而未經證實的「氣風」之功。
  這等功力無疑極其玄妙,據悉乃是一種上乘微妙的氣機運用,可使肉體某一部門化整為零,收縮運用自如,詳細的理論,晏三多也不知道。
  朱空翼的這一手氣風異功,使得鐵海棠猝然走上空招,隨著他落下的手掌,水磨紅磚的地面上,頓時凌空裂開了一道鴻溝,石屑飛濺,其聲戛然,聲勢端的驚人已極。
  鐵海棠一個收勢不住,上軀陡地向前一栽,就在這時,朱空翼的一隻大手,陡地由下面翻起,手掌上形成了一股莫大氣機,鐵海棠才一接觸之下,已自覺得萬萬難以敵擋得住,在轟然充耳雷鳴聲中,鐵海棠整個的軀體霍地騰空拋起——鐵氏這種臨機應變的動作,不能不令人擊節讚賞。這一式「大鷹滾翻」施展得極其驚險。
  雖然如此,他似乎已無能脫開加諸在他身上的頹敗之勢,就在他身子方自落地的一瞬,朱空翼足下一連踏進三步,右手作勢就要推出,就在這時,自他背後猝然擊過來一陣寒風,坐在位子上的沈傲霜似乎欠動了一下身子,一雙纖纖玉手似有意又似無意的掠了一下秀髮。
  朱空翼那一掌方自作勢擊出,猝然間面色一變,刷地掉過身來,折身揚袖,這一掌凌空直向著位子上的沈傲霜劈了過去。
  大廳各人目睹及此,俱不禁大吃了一驚,一時群情大嘩。
  似乎誰也沒有注意到那個眼看著已將敗落的鐵海棠一一此人之陰險狡智,每在情勢垂危之際才能顯示而出,把握著沈傲霜所加惠於他的一線良機,鐵海棠猝然自地上挺身躍起,這一式是堪稱得上快、絕、毒、狠,隨著他風捲白雲般快速的身子,猝然狂襲之下,那一雙看來自皙斯文,留有晶亮長長指甲的手掌,雙雙已經按在了朱空翼的後背上,聲如擊革,發出了蓬的一聲。
  朱空翼轉過的身子,忽然間戰抖了一下,豪放的臉上,驀地神色大變,隨著他怒挺的背脊,鐵海棠足足被摔出兩丈開外。
  碰!一聲大響,鐵海棠重重地撞在了一根合抱粗細的大石柱上,頓時面色一紅,身子猝然抽動了一下,嗆出了一口鮮血。相反的,黃衣人朱空翼也同樣的並不輕鬆——眾目逼視之下,他那魁梧的長軀,就像是臨風的楊柳,彼彼地抖動了一下,那張原本泛著古銅光采的面頰,猝然映現出一陣灰白,足下小孩學步般地一連打了幾個踉蹌。
  全場各人,目睹及此,俱不禁都驚嚇得呆住了。
  事發突然,任憑誰也沒有想到,事情竟會演變到如此地步,除了當事者雙方以外,誰也不會瞭解到那種離奇的接觸、陰謀、變幻。更出乎在場各人意外的是,那位如花似玉的總令主夫人沈傲霜,竟然也被波及。她顯然受創於朱空翼方纔的回身一掌,雖然雙方距離足有兩丈開外,可是在朱空翼凌空一擊之下,她嬌柔的身子,己似不勝負荷的倒翻了下去,連同著座下的那具金漆座椅,一併倒了下去。
  整個堡壘廳都被這突發的情景震懾住,人人目瞪口呆。
  然而,這只是極短的一刻,緊接著,大廳裡爆發出一陣子驚呼混亂。
  眼看著朱空翼高大壯碩的軀體,在大廳內一陣踉蹌急轉之後,突地發出了爆雷般地一聲嘶嘯,突地,他掉過身子來,那雙眸子張得不能再大,滾轉的瞳子幾乎脫眶而出,用著令人戰慄打顫的目光,狠狠地怒視著鐵海棠,喉嚨裡爆發出再次的一聲長嘯。
  整個堡壘廳,有感於他的這聲咆哮,大大地為之震動了一下。
  隨著這聲咆哮之後,朱空翼偉碩的壯大軀體,烏龍穿塔也似的平射而起,嘩啦聲響裡,堡壘廳正面的一扇排窗,頓時為之破碎,木屑碎石四濺而起,朱空翼怒弩般的身子,隨即破窗而逝。
  大風緊跟著朱空翼消失的身形,狂襲而入,八盞琉璃吊燈一陣子叮噹疾轉,滿空亂舞,幻成了一天奇光異彩,成了無數的飛流星。
  全場各人在一陣子震懾之後,陡然間現出了張惶混亂。
  鐵海棠慢慢地倚柱站起來,那張臉看上去真像是雪一樣的白。
  人影一閃,天馬行空晏三多搶先來到了近前。「總座你……受傷了?」一面說,他伸出一隻手攙住鐵海棠的胳膊,卻被後者掙開來。
  「不要緊。」鐵海棠嘴角掛著一絲慘笑,「快瞧瞧沈姨娘去。」
  沈姨娘就是沈傲霜,這時也已由地上站起來,在瀟湘俠隱歐陽不平的攙扶之下,在一張椅子上坐下來。
  她顯然也受了傷,只見她秀髮蓬鬆,白哲清秀的臉上罩著一片紅,上胸頻頻起伏不已,卻是緊緊咬著一嘴牙齒,不發一聲。
  堡壘廳在一度混亂之後,隨即又恢復了原有的寧靜。
  四堂堂主目睹著這一切事態的演變之後,儘管是觸目驚心不已,卻都能夠保持著鎮定。
  鐵海堂在短暫的閉目調息之後,臉上神色略見恢復,遂即睜開眸子,走向沈傲霜面前站定,後者目注著他,目光裡柔情萬千,像是有無限委屈,看著看著,不覺流出淚來。
  鐵海棠伸出了一隻手,輕輕的搭在她肩上,意在撫慰。一副伉儷情深,倒也真情感人。
  「你要緊麼?」良久之後鐵海棠才緩緩說道:「我看是不礙事
  沈傲霜含著淚,綻開了一絲笑容,不避人前的伸出了一隻纖纖玉手,讓他握著。
  各人見他夫婦如此情景,俱都放下心來,一時紛紛趨前問安告驚。
  空中的八盞吊燈,在那一陣巨風停止之後,又回復了平靜,強烈的光華,逼照著每一個人,自此方纔那一番驚天動地打殺場面,已成過去,而不復想像矣!只是對於身當其事的鐵氏夫婦來說,卻仍然猶有餘悸。不可否認,他們方自歷練了一場頻接死亡的風險,同時更領略到了敵人的超強與不可侵犯。
  在略事調息後,沈傲霜已能出聲說話:「總令主——你受傷了?」一面說,她緩緩向著鐵海棠面前拜倒:「這都是賤妾無能,你罰我吧!」
  鐵海棠伸手把她由地上拉起來,苦笑道:「你不要自責,你作的很好,要不是你臨時出手相助,只怕我已經……」
  一旁的四位堂主聆聽到此,俱不禁恍然大悟。
  天馬行空晏三多輕輕哦了一聲道:「敢莫是夫人暗中施展了手腳?」
  鐵海棠歎息一聲道:「設非是她的彈指飛針,本座只怕已敗在了這個朱空翼的掌勢之下!那時格於前言,一切後果,將是不堪設想的糟……」
  沈傲霜忽然神色一變,發出了一聲輕咳。
  鐵海棠眉頭一皺道:「你怎麼了?」
  沈傲霜淒慘的笑了一下道:「賤妾覺得身上怪不舒服,請准早退一步!」
  鐵海棠點頭道:「你快回去歇著吧,等一會我再來看你,就煩岳堂主送你一趟。」
  墨羽岳琪抱拳領命,隨即陪同沈傲霜離開堡壘大廳。
  鐵海棠看著愛妻離開之後,臉上才現出一種痛苦神色,輕輕哼了一聲,在一張位子上坐了下來。
  三堂堂主目睹之下,俱不禁吃了一驚。
  晏三多趨前道:「總座的傷勢要緊麼?」
  鐵海棠微微苦笑道:「方纔我不願驚嚇了她,實在我已受傷不輕!」輕輕歎息了一聲,隨即坐下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2:01:58

  晏三多驚惶的道:「總座傷在哪裡?」
  鐵海棠道:「剛才那一摔之力,尋常人早已骨離破碎,我若非有內氣元罡之功,只怕也已喪生當場。雖然如此,卻也把我護體罡氣震散,如無七期之功,萬難恢復!」
  風雷手秦漁道:「總座功力深湛,能夠如此實在已難能可貴了!」
  鐵海棠歎息一聲,點頭道:「我縱橫江湖數十年來,還不曾遇見過這麼厲害的人物,實在可怕之極……」想到與對方黃衣人朱空翼交手之種種,鐵氏臉上,情不自禁地顯現出了一番驚駭神色。
  「可怕極了!」他嘴裡兀自訴說著這四個字,「如果我所見不差,這個人幾乎已經練成了不死之身,假以時日,勢將天下無敵。太可怕了!」
  歐陽不平道:「話雖如此,方才總座擊中他的那兩掌,也夠他受的。」
  鐵海棠鼻子裡輕輕哼了一聲,點點頭道:「自然,在我來說,那兩掌,確實已經用出了全身之力,尋常人早已喪生掌下,他卻是難說。」
  天馬行空晏三多冷笑道:「總座功力我等素知,姓朱的即使練有護體元罡,在失神之際,也是萬萬當受不住。卑職旁觀甚清,對方必然已傷在了總座雙掌之下,毫先疑問!」
  鐵海棠微微點頭道:「我猜測他可能也受傷不輕。當時情形,我原思集中掌力,由他兩處氣海穴內攻入,即可碎其內臟,當場致他於死地,卻未曾料到對方護體元罡竟是這等充沛,如非那一刻時機湊巧還只怕傷他不了。」說到這裡,鐵海棠把話臨時頓住,少停之後,才又道:「這件事不可為外人悉知。」長歎了一聲,他緩緩站起來,步向窗前。
  晏三多等人跟隨在他身邊,隔著這扇窗,向下眺望過去。
  江面上六艘鐵甲戰船,靜靜地飄在水上,燈光照射之下,那些個被特殊手法點了穴道的人,一個個呆若本雞的站在原來地方,河岸上到處都是拋棄了的兵刃,映著閃爍的點點寒星。看到這裡,鐵海棠感覺到無比的痛心,三堂堂主也冷然無語。
  想不到平素自引為固若金湯的城堡,對方僅僅來了一個人。輕而易舉的顯了幾手功夫,就將己方平日訓練有素的手下一個個當場制服,設非是那人心存忠厚,這些人只怕早已喪失性命。
  宇內二十四令在江湖武林上,該是何等的聲望,這件事一旦傳出去,不啻是奇恥大辱,今後鐵海棠這個總令主,再有何面目,面對天下?想到這裡,鐵海棠禁不住一陣子身上發涼,那張白臉上更像是罩了一層霜雪般的寒冷。
  天馬行空晏三多退後一步,躬身道:「屬下這就去整理殘局,一切傷者料可無妨,總座大可放心!」
  鐵海棠淒然點了一下頭。
  晏三多隨即匆匆退下,鐵海棠目光轉向秦漁與歐陽不平道:「二位賢弟也請去料理一下。記住,這件事我不許任何一人對外露出口風,違令者死!」
  陽光照在這棵大樟樹上,那些樹葉子,一片片活像是銀線般地閃爍著亮光,偶爾襲過來一陣子風,激起了銀星萬點,當空的朵朵彤雲,映襯得十分有趣,景致煞是迷人!
  是一片農家的莊捨。院子裡有一口魚塘,塘子裡游著鴨子,再過去一點是一口井,井上架著絞盤轆轤。
  打麥場閒置著一些莊稼用具,鋤頭、耕犁、籮筐,還有專供牲口拖拉著用來壓麥子的大石頭碾子。
  幾隻斑鳩沿著土牆邊上覓食著,不時地發出咕咕的叫聲!
  矮矮的土牆下爬滿了野花,一隻大雄雞正在牆上扇著翅膀。
  站在牆邊上往外看,可就是大片的旱田。麥子、高粱、老玉米,一片青蔥,在和煦的春風裡,發出那種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
  一匹全身黑亮,僅僅頸項上生有一圈白毛的駿馬,正自沿著牆根嚼食著地上的青草。
  吃著吃著,它偶爾仰起脖子,享受著沐體而來的和煦春風,兩顆紅色的瞳子,活像是兩顆晶瑩的瑪瑙,閃閃的放著紅光。
  曾經是被懸賞萬金欲得的上都馬王,在阿巴爾左翼旗部間關千里,縱橫來去,統率著上萬的牲群——它就是那匹被名為「日月千里追風駒」的寶馬黑水仙。
  良驥伏櫪,志在千里!目睹著它此一刻的悠閒,你是無論如何難以想像出它昔日的龍騰虎躍光采。
  馬猶如此,人何以堪?人同馬其實都是一樣的,在百戰沙場解甲歸田之後,往昔的豪氣千雲,似乎再也不復存在,剩下的只是倦容、困乏、消極,無窮的惆悵與回憶……
  大黑馬不耐寂寞的發出了長嘯聲,驚飛了牆簷下的一群斑鳩。斑鳩鼓動翅膀,就像是用力拍巴掌的那種聲音。
  自此這處莊院裡的寂靜,已遭到了嚴重的破壞。
  正在繡花的三妞兒,趕忙放下了活計,由板凳上站起來,翹著屁股,伸了個懶腰。她還閒不下來,火房裡灶籠上還蒸著窩窩頭,這會子該早就熟了,要不是這陣子斑鳩「拍手」聲,她還想不起來呢!
  打開了爐門兒,釜底抽薪,把燒紅的枯樹枝拉出來弄熄了,紅紅的火光,映著她健美的臉盤兒,撩撥起大片的青春氣息。
  三妞兒用水澆滅了火,欠著腳這才揭開了蒸籠蓋。
  嘿!那些個老窩窩頭和黑面饅頭,可都熟透了,肥肥大大的,每一個都差不多有碗那麼大。
  一個白髮皤皤的老嫗嫗,撩著布幔子,探頭進來,老著喉嚨叫著:「人家大小姐肚子八成餓了吧,快給端了去吧!」
  三妞答應著,快動作把籠裡的窩窩頭折倒案板上,找出一個盤子就去拾窩窩頭。
  老嫗嫗咳嗽著說:「人家不吃這個,千金之軀喲!我叫你蒸的白面卷子呢?」
  「有,娘。」三妞才似想起來:「在第二籠上。」
  第二籠裡,蒸的是白面饅頭。
  三妞撿了兩個放在盤子裡,又切了一碟子鹹菜,撈了一隻新鹵的鵪鶉,盛了一碗稀飯,把這些放在一個托盤裡,端起來就往外跑。跑了兩步,她才想起來,趕快把托盤放下,兩隻手理了一下頭髮,把那條黑油油的大辮子捋到了前面,拍了一下身上的柴灰,這才又端起盤子往外走。
  老嫗嫗扯著嗓子,在後面嚷道:「問問人家小姐還想吃些什麼,人家是千金女呀!」
  「知道了,娘!」端著托盤,三妞一陣子小跑,來到了打麥場的這一頭。
  這裡是乾淨的瓦房三間,上面搭了絲瓜架子,那些個半熟的絲瓜,小棒槌也似的吊在半空中,鳥雀在上面咭喳著。
  三妞一路來到了正面房門前,輕輕地叩了一下門,喚道:「大小姐,該吃飯了。」
  半天,才聽見房裡應了一聲:「是三妞麼?」那個怪好聽,但卻懶散的聲音,含糊的說道:「什麼時候了,又該吃飯了。」
  三妞低下頭噗的一笑,縮了一下項頸子:「太陽都下山了。大小姐,你還在睡懶覺呀!」
  吱的一聲,門敞開來,郭彩綾修長的身影,當門而立,披著長長的一頭秀髮,看上去她憔悴多了。
  女孩兒家,如果著上了一些傷感,那副樣子端的楚楚可人。
  她這時蛾眉淡掃,那雙盈盈瞳子裡,郁集著無限的悵惆與淒涼,昔日的鋒芒與精銳,在這雙眼睛裡,已不復存在,看上去倍覺淒涼惹人垂愛。
  三妞一面把吃食擺在桌子上,烏油油的那雙眼珠子,卻不住的在她臉上轉著:「大小姐,你別是病了吧?」
  「沒有。」郭彩綾黯然地搖搖頭一笑道:「我什麼病也沒有,只是光想睡覺。」
  三妞抿著嘴笑了一聲:「我娘說,小姐是千金的身子,一定是路上騎馬受了風寒,這會子一定下來可就發了。不要緊,叫我娘給你沖一壺紅糖生薑水,喝下去發發汗可就好了。」
  郭彩綾微微笑了一下,默默坐下來,信手拿起了一個饅頭,撕下一小塊放進嘴裡。
  三妞笑道:「吃點滷菜吧?」
  彩綾點點頭,看著她道:「我來到你們家有幾天了?」
  三妞扳著手指頭算了算,道:「有三天了吧。」然後她退後幾步,在一張倚子上坐下來,又道:「大小姐,你家在哪裡,打算什麼時候去呀?」
  彩綾笑笑道:「還沒準兒.說不定三五天,說不定一個月二個月,說不定我這一輩子不走了呢。」
  三妞一怔,吃驚地說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彩綾輕輕往嘴裡扒了一口粥,緩緩的點了點頭:「怎麼,你們不歡迎?」
  三妞搖頭道:「哪裡,只要小姐你高興,隨便你住多久都行。」
  彩綾看著她,淡淡地笑道:「我很喜歡你們家這個地方,街上的客棧我住不慣,人喊馬叫的,每天都吵的我睡不著覺,你去跟你爹說,我不會白住你們的房子,要多少錢,我都會給你們。」
  「大小姐話說到哪裡去了。」三妞紅著臉道:「你一來就給了老大一錠銀子,就那錠銀子,咱們莊稼人半年也吃用不完,哪還能再向你要錢呀!」
  彩綾一笑道:「錢財在我來說,是身外之物,能夠幫助別人,總是好的。你們別客氣,有什麼需要之處,只管找我來要就是了。」
  三妞感激的笑道:「大小姐你人真好,我們確實用不著。」
  彩綾放下了筷子,搖搖頭道:「我吃不下了。」
  三妞皺了一下眉:「才吃了一個饅頭,太少了!」
  彩綾微微笑道:「我不像你每天做了這麼多事,當然吃的多,能吃一個已經不錯了。要是放在平常,三個饅頭也不夠我吃的。」
  三妞一面收拾筷子,偷偷地瞧著她,欲言又止的樣子。
  彩綾道:「你有什麼話要說嗎?」
  「沒……沒有!」三妞吶吶地道:「是我爹說的,他老人家給大小姐搬行李的時候,看見了大小姐包袱裡有一把寶劍,所以……」
  「所以怎麼樣?疑心我是個女大王是不是?」
  「不不……」三妞紅著臉道:「大小姐你想到哪裡去了,我爹猜想大小姐你一定精通武功,說你是個俠女呢!」
  彩綾微微一笑:「你爹是這麼說來麼?倒看不出他一個莊稼人家,竟然還有些眼力。」
  三妞愣了一下,揚著眉毛道:「這麼說大小姐難道你真的是俠女?」
  「俠女可不敢當!」彩綾吶吶的道:「不過練過幾天武功就是了。」
  三妞頓時面現驚異,用驚奇的眼光打量著她。
  彩綾微笑道:「你幹嘛這麼看著我?看我不像是不是?」
  三妞紅著臉道:「不……我只是在想,大小姐你難道是從金沙灘來的人。」
  「你也知道這個地方?」
  「不……不知道。」一面說,三妞像是很害怕的看了她一眼,隨即站起來,端起桌子上的托盤就想離開。
  「等一下,」彩綾喚住她道:「你話還沒說完呢。」
  三妞害怕的搖頭道:「不,不,我沒有什麼話要說,我走了。」說著,她轉過身子就往外走,卻被彩綾一把抓住了腕子,三妞頓時驚得打了個哆嗦:「大小姐……饒命……我……我不是故意說的……我什麼都不知道。」一面說,三妞竟然眼淚汪汪地哭了起來,而且彎下膝蓋,向著彩綾跪了下來。
  郭彩綾怔了一下,忽然明白過來,一時又好氣又好笑,一伸手把她扯了起來:「傻丫頭,你這是幹什麼!」她又氣又笑的道:「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
  三妞怔了一會兒,才吶吶的道:「大小姐……你難道不是風雷堡裡來的?」
  彩綾嗔道:「你這個丫頭,誰告訴你我是風雷堡裡來的?好呀!我對你這麼好,你竟然把我看成女強盜……真是!」
  三妞聽她這麼說,這才緩和過來,一時將信又疑的在她臉上看著,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彩綾歎息一聲道:「你不相信?」
  「不……」三妞垂下頭吶吶的道:「我相信你就是了。」
  彩綾微笑道:「這才像話。你也不想想,我是風雷堡的人,為什麼不住在堡裡,而住在你們這個窮地方?再說鎮上漂亮的客棧也不是沒有。」
  三妞緩緩抬起頭,偷偷地瞧著她,還有點似信非信的樣子。
  郭彩綾皺眉說道:「你是怎麼回事?再要這個樣,我可就不理你了。」
  三妞這才急道:「大小姐你千萬不要動氣,是我錯了,我該死……」說著說著竟然哭了起來。
  彩綾歎息一聲,無可奈何地哄著她道:「你也別哭了,我知道風雷堡裡無論男的女的,都是些壞人,看樣子,你們家一定是受了他們的害,所以才會一聽見金沙灘的人,就驚成這個樣,是不是?」
  三妞聽她這麼說才止住了哭泣,一面掏出手絹擦著眼淚道:「可不是嗎,那裡面的人都好厲害,一個個殺人不眨眼,我們可是……」
  彩綾扶她坐下來,打量著她一笑道:「你用不著害怕,我老實告訴你吧,我這次出來,就是為了找風雷堡裡面的人報仇來的。」
  三妞驚異的看著她:「真……的?」
  彩綾道:「我生平絕不說謊話。」
  輕輕歎息一聲,她吶吶地接道:「……只是這都怪我功夫還不夠好,堡裡的那些人實在太厲害,這一次要不是一個好心的人救了我,說不定我已經死了,再不就被他們捉進堡裡面,那個罪只怕更不好受!」
  三妞睜大了眼睛道:「噢——怪不得呢!我爹說,前幾天風雷堡來了厲害的對手,還開了炮呢!原來就是對付大小姐你呀!」
  彩綾怔了一下,不解的道:「什麼開炮?這個我倒沒有聽說過。」
  「我也不清楚,我只是聽我爹說的,說是那天晚上有人闖進了風雷堡,打死打傷了堡裡好多人……鐵堡主親自出手,才把那個人給打敗了,不過他自己好像也受傷了……」
  「有這種事?」
  「我爹也是聽人家說的。」
  彩綾想了一下,搖頭道:「我不知道。難道真有這種事?」
  三妞點點頭:「也許是真的,因為這幾天風雷堡裡派出了很多人,聽說市街客棧裡都搜查遍了。」
  彩綾道:「他們搜查什麼?」
  「人呀!」三妞這時才像對她恢復了信任,說:「說是要搜查那個大鬧風雷堡的人。對了……」
  彩綾道:「什麼對了?」
  三妞頻頻點頭道:「我爹說,他們還在找一個女人,說是一個年輕的姑娘……這麼說,原來就是大小姐你呀!」
  郭彩綾冷冷一笑,點點頭:「哼!現在你總應該相信我說的是真的了吧?」一面說,她站起來步向窗前。看著窗外,她心裡鬱結著無比憤態:「三妞,你還聽說了些什麼?都告訴我吧。」
  三妞道:「說是這幾天風雷堡裡面風聲很緊,金沙灘那塊地方任何船都不許通行,那附近全是堡裡的人,對過路的船什麼的,都查的好嚴,真是嚇死人了!」
  彩綾冷笑道:「你爹可知道他門要找的那個男人是幹什麼的,叫什麼?」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我爹也沒聽說。」
  「那個人可受傷了?」
  三妞道:「好像是受傷了。外面是這麼傳說來著!」
  彩綾眼睛看著窗外,忽然歎息一聲自語道:「希望不要是他才好……」
  三妞仰著臉道:「誰呀?」
  彩綾看著她搖搖頭,苦笑著道:「沒有什麼。」
  三妞道:「大小姐,你真的就是他們要找的那個姑娘?」
  彩綾點點頭:「不錯。」
  三妞吐了一下舌頭,道:「真是老天保佑。大小姐你是命好,真要落在了這些人的手裡,不死也得脫一層皮。」
  彩綾一笑道:「你怎麼知道?」
  「唉!」三妞歎了一口氣,眼圈一紅道:「大小姐你哪裡知道,我們家吃風雷堡這幫子強盜的虧可大了!」
  彩綾吶吶道:「你說給我聽聽……」
  三妞又歎了口氣道:「大小姐你可看見我爹的那條瘸腿了吧?」
  彩綾點點頭,說道:「我看見了,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三妞忿聲道:「就是被這幫強盜給打瘸的,還有我姐姐……」說到這裡,一時忍不住,她又淌下了眼沮:「我姐姐……就是他們給害死的。」
  「你姐姐?」
  三妞點了一下頭,眼淚汩汩而出,掛在臉上:「那一天,我姐姐在路旁摘豆子,遇見了風雷堡裡兩個騎馬的路過……這兩個壞東西欺侮我姐姐.就……」
  彩綾咬了一下牙:「該死的東西!我知道了,後來呢?」
  「後來……我姐姐就尋死了……」三妞吸了一下鼻子,抽搐著道:「我爹趕忙救人,可憐我姐姐傷得太重,她是用剪子,自己扎破了喉嚨……」擦了一下臉上的淚,三妞繼續回憶著這件往事:「我姐姐告訴了經過以後就死了,我爹當時真氣得發昏,就抱著我姐姐的屍身找到了風雷堡……」
  彩綾道:「可有什麼證物沒有?」
  「有!」三妞說:「那兩個壞蛋有一個丟了腰牌,我爹爹拿著去了,誰知道這些強盜壞透了,一聽說我爹爹是來告狀的,根本就不叫他老人家進去,把我爹狠打了一頓,一條腿打斷了,還推到了河裡,要不是被人家好心人救起來也早就淹死了!」
  彩綾歎息一聲道:「這真是……」
  三妞恨恨地道:「我爹回來以後,在床上躺了半年才能下床,直到現在為止,一想起這件事就流淚,從此以後他老人家還染上了心痛的毛病……天天燒香念佛,拜菩薩老爺顯靈,把那個天殺的風雷堡給毀了,要那裡面所有的人都不得好死!」
  彩綾冷笑道:「告訴你爹,叫他放心吧,這些東西沒有多少日子好活了……」
  三妞驚異的道:「小姐你是說……」
  彩綾道:「我一個人的力量太小了,不過,你等著看吧,總有厲害的人會找上他們。」
  三妞道:「真要有那麼一天就好了!」
  彩綾微笑了一下,輕歎道:「我剛才跟你說的一切,你可別告訴外人,就連你家裡的人也不要多說,知道吧?」
  三妞點點頭道:「我知道。」
  彩綾道:「風雷堡裡的人,常常由這裡走麼?」
  「不一定。」三妞道:「外面有條大路,他們經常由那裡走,偶爾也會經過我們門口。」
  彩綾道:「很好,下一次你看見了他們,就告訴我一聲。」
  三妞一驚,吶吶道:「幹什麼……大小姐,這個,我可是不敢……自從發生了我姐姐那件事以後,我娘管著我,連大門口都不要我出去呢!」
  彩綾點點頭:「這也難怪……誰叫你們家發生了那件事呢!」
  「對了!」三妞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道:「今天早上,我看見一個人……」
  郭彩綾問道:「什麼人?」
  「一個年紀不大的人。」三妞思忖道:「大概二十七八歲,個子很高,有這麼高。」她一面比著手式道:「當時我正在曬被子,看見這個人穿著一件紫緞子的漂亮衣服,他正在看大小姐你騎的那匹大黑馬。」
  彩綾微微一怔,問道:「啊!他在幹什麼?」
  三妞想著道:「這個人好像很喜歡大小姐這匹馬,一直在摸這匹馬的毛,怪事就在這裡,大小姐你是知道的,這匹馬除了小姐你以外,不是誰也不能接近嗎?怪吧,這個人卻好像跟它怪熟似的,這匹馬不但讓他摸它的毛,還一個勁兒用脖子在他身上擦呢。」
  郭彩綾登時神色一變:「有這種事……這個人長的什麼樣?」
  「這……」三妞吶吶道:「我不是說了嗎,個頭很高,鼻子高高的,眼睛很亮……看樣子,倒不像是個壞人。怎麼,大小姐,你難道認識他?」
  郭彩綾呆了一呆,忽然眼睛裡射出了異光:「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早上。」
  彩綾忽然間像是亂了心思似的:「早……上?」她急躁的道:「後來呢,他人呢?」
  三妞道:「大小姐你聽我說呀!」
  彩綾鎮定了一下,拉著她坐下來:「不要急,你慢慢想著告訴我。」
  「是。」三妞轉著一雙大眼睛道:「事情是這樣的,我當時看見他在摸那匹馬,只以為是什麼人要偷馬,就趕快走過去,那個人看見我來了、也沒有躲開,我還沒有問他,他倒是先問起我來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2:02:12

  「問你什麼?」
  三妞道:「他問我這匹馬是哪裡來的,我因為怕他是壞人,就說……」
  「你怎麼說?」彩綾顯然很激動,舉起茶杯的手,微微顫了一下。
  三妞怔了一下道:「大小姐你怎麼了?」
  「我很好!」彩綾緊緊抓住她的肩:「你快說,你怎麼告訴他的?」
  三妞只覺得肩上一陣子疼,忍不住咧了一下嘴,連連點頭道:「我說,我說,我的小姐,你倒是輕著一點呀!」
  彩綾收回了手,才似發覺到這番失態,不覺臉上一陣子紅,輕輕發出了一聲歎息。
  三妞想著前面說的,接下去道:「那個人問我馬是哪來的,我告訴他說是一個投宿客人騎來的。」
  彩綾道:「他怎麼說?」
  三妞道:「那個人聽了以後好像很急,就問我那個投宿的客人是男的還是女的……」
  「你怎麼說?」
  「我說……」三妞吶吶道:「我當時沒有敢告訴他實話,就說我不知道。那個人就問馬主住在哪裡,我就騙他說住在我爺爺那邊。就胡扯了個地方告訴他,就在這個時候,我娘叫我我就走了。」
  彩綾睜大了眼睛道:「那……他人呢?」
  三姐搖搖頭:「不知道。等我再出來的時候,他已經走了。」
  彩綾臉上頓時現出了一片失望神色。
  三妞奇怪的道:「怎麼,小姐你莫非認識這個人?」
  彩綾苦笑著搖了一下頭道:「這件事你應該當時就來告訴我。唉,你不該……」
  三妞吶吶道:「可是大小姐你住進來的時候,不是給我爹說過,不許把你住在這裡的事情對外張揚嗎?」
  彩綾點點頭:「我是說過,可是不是為了他……」一時,她整個心都好像亂了,黛眉輕顰,剪水雙瞳裡流露著無限情思憂怨。「你這麼做是對的,我不要見他,不要看見這個人!」
  三紐奇怪的道:「小姐你認識這個人?」
  彩綾點點頭:「當然認……識!」又搖搖頭,「不,不認識……」說著說著,大顆的眼淚忽然奪眶而出。
  三妞似乎嚇了一跳,只是看著她,呆呆發愣。
  彩綾背過身子來,掏出手絹抹了一下淚,聲音變得腔道:「下次再看見這個人,你就說我已經走了,叫他把那匹馬牽走就是了。」
  「把……馬牽走?」
  彩綾點點頭:「那匹馬本來就是他的,叫他騎走吧。」
  三妞心裡雖是充滿了疑惑,卻是沒敢出聲。
  彩綾回過身看著她,微微一笑道:「你回去吧,要不然你娘又要叫你了。」
  三妞剛搖搖頭說不會,話還未完,就聽見她娘老遠在呼喚的聲音。不由吐了一下舌頭:「小姐,你猜的可真準,我走了。」當下端起盤子,一溜煙似地跑了出去。
  彩綾看著她背影笑了笑,剛想伸手要去關門,眼睛卻看見了灑落在院子裡的一抹夕陽,帶著一種無可奈何的闌珊心情,她信步走到了院子裡,和煦春風輕輕揭起了她的裙角,飄飛起她披散的一頭秀髮。
  仁立在池塘口上,看著戲水的白鵝,楊柳如絲飄拂在黃昏垂陽裡,她的心竟然像是被冰封死了一樣的不開朗,緩緩走出門,在矮低的黃土牆外,她瞧見了那匹愛馬黑水仙。或許是因為寇英傑的關係,使得她對於這匹馬,特別的寄以關愛,當她看著它的時候,就情不自禁地想到他,尤其是寇英傑與自己負氣絕裾之後,這匹馬似乎已是他們雙方之間惟一的一點牽連。
  看著它,想到了寇英傑的英姿颯爽,郭彩綾的心情更由不住隱於感情低潮。
  那一邊嶺陌上,幾個農家孩子正在放風箏,草地裡飛動著無數的蜻蜒。
  彩綾心情沮喪的走過去,看著孩子們天真無邪的樣子,她情不自禁的也沾染了一些活潑朝氣。
  這是一片高出來的嶺陌,下面是大片向陽斜坡,生長著高不過人的松柏,間以碧草、野花、奇石、流水,亦是出乎意料的美。
  彩綾乍見之下,由不住心神一爽,難以想像的是這塊美麗的山谷,竟像是不為外人所知似的,目光所及,在在洋溢著那種不沾世俗的原始處女地帶的美。
  郭彩綾心情開朗了許多,當下情不由已的向著嶺下走去。
  在一片花樹繚繞裡,她發現了一片小小湖泊,湖水清澈,其中游魚歷歷可數,一雙野禽由湖邊鼓翅飛起,湖面上激起了層層漪漣,一切都像是夢境那般的迷惑溫柔。
  郭彩綾彷彿感覺著輕快多了,她在湖邊一塊大石頭上坐下來,彎下身掬了一握清泉,在臉上洗了個痛快。湖水清涼透澈,抹在臉上透在心裡,真有說不出的舒暢。
  就在他第二次伸手湖水中,目光觸及湖面的一刻,驀地吃了一驚,說得清楚一點,她看見一個人。在層層顫動,琉璃般光華的湖水面上,疊印著兩個人的影子,一個是她自己,另一個卻是……」
  湖面漸漸恢復了平靜,那個人的影子也越來越變得清楚,郭彩綾呼吸也越加變得急促。
  那個人——高高的個子,一身灰色長衣,先不要細論那張臉,就只是這副魁梧的身材,已使她感覺到似曾相識。水面完全靜止下來,她已能清楚的看見那張臉,長眉,俊目——那種含蓄著深郁固執的目神,不正是長久以來魂牽夢繫的情結所在麼!一剎那,她就像個石頭人似的呆住了。那個人仍然沒有移動,直直地站在那裡。
  郭彩綾陡然間轉過臉來,才發覺對方站在自己面前,近到不能再近。
  「你!寇師哥!」說了這麼一句,她的臉忽然紅了,兩汪淚水再也忍俊不住,簌簌的奪眶而出。
  站在她面前的那個魁梧漢子,可不就是寇英傑嗎!
  看上去,他像是瘦了些,英俊的面頰上,著了一層風塵顏色,閃爍的目光裡揉著人世的坎坷歷練,卻仍然是那麼倔強、堅毅。
  然而,這時,當他目注著面前的這個姑娘,想到了彼此不平凡的一番情誼,激發起的萬縷柔情,不禁使得他一時英雄氣短,心裡一酸,幾乎落下淚來。「師妹——」強自作出了一副笑容,他吶吶道:「你別來可好?」
  郭彩綾看著他眼淚只是不停地淌著,卻掙扎出一副尷尬的笑:「我……我很好……好……寇師哥……」再也沒什麼力量能夠阻止住她奔放的感情,在寇英傑張開的雙臂迎接之下,她猝然把身子投了上去,兩個人緊緊的擁抱著。
  在一陣天旋地轉裡,倒了下來。
  天色在這一時,忽然昏暗下來,四野蕭然,流水無聲,兩個熟悉的人,恣意的擁抱糾纏著。
  在翠綠如茵的草地裡,抱著,喘著,滾著,掙扎著……忽然郭彩綾用力得推開了他,抽個冷子爬起來就跑,卻為寇英傑餓虎撲羊的由後面撲上來抱住,又倒了下來。
  「不……不……」她變得那麼嬌弱無助,用力的撐著他,推著他:「我不要,寇師哥……寇師哥。」
  終於,在他無比的巨力之下,彩綾默默的屈服了。
  四隻火熱的唇,緊緊疊在了一起。無邊的情淚,汩汩的由她美麗的眸子裡流出來。
  透過眼淚,她打量著這個人,似欣慰又似委屈,一顆心跳動得那麼厲害。
  這一輩子,何曾被人這麼欺侮過!然而這一刻,卻像是一隻小羊般地,被人家馴服了。
  嚇死了,羞死了,真恨不能有個地縫讓自己鑽進去,只是對方這個人,偏偏就不懂得這些!
  他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他好大的膽!
  郭彩綾簡直阻攔不住他凌厲的攻勢,在激動的慾火焚燒裡,她再次承受了一切……
  天終於完全黑了。
  流水輕潯,四野無聲。
  當天邊第一顆小星星現身穹空的當兒,大地已著了一層初夜的寒露。
  兩個熱戀的人,直直的躺在地上。未幾,其中之一一一寇英傑,翻過身子,狼也似的爬向湖邊。
  映著如銀月色,在水面上找到了他幾乎失去的魂魄,找到了他的臉。忽然,他把整個的頭埋進到水裡,讓冰冷的湖水,猛厲的刺激著他的頭腦,刺激著他已經喪失的理智與熱情。
  從冰涼的湖水裡收回了頭,他冷靜多了。「天哪!」他心裡叫著,「我這是怎麼了?我都幹了些什麼呀!」
  心裡忐忑不停地跳著,頭腦雖然冷靜了下來,那張臉卻覺得異常的熱。獨自個看著倒映有天上明月的湖水,他發了一陣子呆,偷偷地轉過身來——伊人赫然就在眼前。
  她癡癡地盯著他,月色下那張臉異常的白,像是哭過了,臉上卻找不到悲傷的痕跡,只是那雙充滿了迷惑、驚懼的眼睛,向他注視著,像是要看穿他那顆心似的。
  寇英傑窘態畢露,在她那雙剪水瞳子的注視之下,簡直無所遁跡。
  「小師妹!」他吶吶地道:「我錯了,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怎麼麼……」
  一隻纖纖玉手撫摸在他額頭上,滑膩的纖指移下來,輕輕按在了他的唇上,阻止住他繼續說下去。接著她另一隻手伸過來,撫弄著他濕淋淋的頭髮。
  含著微微的笑,她搖了一下頭,像大姐關懷頑皮的小弟弟那種神態。
  寇英傑一時情不自禁,緊緊抱住了她的腰,把整個的頭埋在了她的懷裡。
  郭彩綾輕輕地發出了一聲歎息。歎息裡,包容著過往的無限惆悵,又像是想思得償,憶及數不清的那些撲朔迷高,鶯啼雁去的落葉惆悵……
  而此刻.在面擁心上人。想思得償的時刻,卻像是亂紅繽紛裡的鞦韆人呀!
  帶著幾許的陶醉,總像是作夢那麼的不實際,真個是欲語還休,再真實也不過的「現實」。
  目睹、手觸,甚至於在血和淚的承受之後,誰又能說仍然是幻想,而不切實際?
  忽然,她垂下身子,抽搐著,伏在寇英傑身上哭了!
  她幾乎徹夜未眠,在床上輾轉不寧,拆騰到天光透曉,雞鳴之後,才沉沉的,擁被睡著了。
  現在,日上三竿,一片陽光射透了銀紅的窗紙,小屋裡平添了無限光采。
  幾上那束野蓓蕾像是湊趣似的,在陽光的感染之下,忽然綻開了。
  彩綾發出了一聲低吟,在強光刺目之下,緩緩地睜開了眼睛,那一頭黑油油的秀髮,烏雲也似的蓬散著,雪白的肌膚,輕染著淡淡的嫣紅,好懶散的睡姿!
  伸了個老長的懶腰,她欠身坐起來,這才覺出身子骨好酸好酸,彷彿全身的骨頭都散開了似的。面對著被陽光渲染成金黃顏色的紙窗,她沉悶悶的在思索著什麼。
  忽然她的臉紅了,真是羞死了人!
  「寇英傑,你這個壞……小子……」咬了一下唇兒,她欲笑又顰的嗔著:「哼,哪能就這麼的便宜了你……看我不……」
  「不」幹什麼?自己也拿不準。
  想著想著,又像是受了大委屈似的,眼圈兒一紅,晶瑩的淚珠兒,卻順著香腮淌了下來。
  本來就是嘛,平素金枝玉葉的身子,就是被人家無端的看上了一眼,也要叫他好看,想不到卻叫他這麼輕易的佔有了。
  一想到他那種恣意輕狂,她簡直羞死了,嚇死了,害怕死了!
  他怎麼會這個樣呢?他以前可不是這個樣的。看上去挺斯文的嘛,怎麼會忽然變了……
  從揉亂了的被子裡,她支起了頭,粉淚籟籟的錯綜在臉上,小心眼兒裡,可真像是舊小說裡所形容的那種「倒了個五味瓶兒」似的,酸甜苦辣,什麼味兒都有。
  還哭個什麼勁兒,反正,是什麼都給人家了。
  獨自個挺委屈的下了床,找到了牆角昨天洗剩下來的半盆水胡亂的洗了一把臉,腦子裡亂亂的,卻只是教一個人——寇英傑的影子給佔滿了。
  站下身子來,想著想著,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歎息了一聲,不經意的,那雙眼睛可就瞧見了低懸在床頭上的那口寶劍了。看著劍,越想發些狠,卻越是狠不起來,此一刻可真是英雄氣短,兒女情長,往素那股子揮劍躍馬,騰雨嘯風的豪氣,可真不知到哪裡去了。
  對著鏡子理了一下散亂的頭髮,換了一身乾淨衣服,昨夜褪下的褻衣,打點成一個布包,小心地藏起來,真是尷尬極了。
  就在這個時候,門上篤篤的輕叩了兩聲,郭彩綾就像是剛由睡夢中被人驚醒似的,嚇了一大跳。
  「大小姐是我,三妞!」
  三妞的聲音:「你起來了沒有?」
  彩綾站起來,走過去開門。
  三妞一腳跨進了門坎兒,又回頭看了一眼,像是防小偷似的,趕忙又把門關上了。
  彩綾看著她奇怪的道:「怎麼回事兒?」
  「大小姐,那個人又來了。」
  「哪個人……」
  三妞怪緊張的樣子:「昨天我跟你說的那個人。」
  彩綾臉上一紅,心裡自是有數:「他在哪裡?」
  「就在外面曬麥場上!」三妞說:「他跟我說話了,說是來看大小姐你的。」
  彩綾走過來推開了窗子——可不是,跳過了這片小小院落,心上人就站在曬場上,一襲灰色長衣,英俊但顯然消瘦了面頰。
  不知道怎麼,一看見他心裡就像是揣了個小鹿般的忐忑不安,再也把持不住原有的矜持。
  看著看著,她那雙眼睛裡立時放出了異采,似乎先時所有的懊喪、愧恨、羞慚,一股腦地全都拋開了。
  「寇師哥!」嘴裡含糊的喚了一聲,再也忍不住,倏地奪門而出。
  三妞嘴裡叫著:「大小姐,大小姐!」也跟著跑過去,可是立刻,她就停了下來。
  卻只見曬麥場上,這位郭大小姐同那個陌生男人,親熱的拉著手,面對面的正在說著話,那副樣子好親熱。
  三妞的臉忽然燒了般,趕快把頭低下來。
  鄉下女孩兒家,哪裡見過這個!心裡越是害臊,眼睛卻越是由不住想看。
  卻見柳蔭之下,郭大小姐跟那個姓寇的肩並肩的往前面走著,談著,一會兒,他們兩個又手牽著手的走向那匹大黑馬。
  和風廣披,麥苗兒青青。兩個戀人並著肩兒,在窄窄的田陌上走著,一忽兒他把她擠下去,一忽兒她又把他擠下去,笑著,鬧著,像小孩子的那樣玩法兒。
  看著看著,三妞臉上情不自禁地綻開了笑容,好不為他們開心!
  自從這位郭大小姐來到他們這裡,一直都關在房子裡,整日裡愁鎖眉間,還不曾見她這麼開心的笑過,看著她這麼高興,三妞心裡也跟著高興,卻又有一種說不出的酸溜溜感覺。
  就在這個時候,一隻長滿了厚厚老繭的巴掌,驀地搭在了她肩上。三妞嚇了一跳,趕忙回過頭來。
  咳、竟是她那個瘸了一條腿的老爸爸。
  「爹。」叫了一聲,她情不自禁的紅著臉,垂下頭來,一個大姑娘,偷看人家談情說愛,可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老爹姓韓,卻也並非生下來就是干莊稼的,早年也算在武林裡混過些日子,吃過幾天鏢行飯,後來因故歇業,才又棄武務農,重新回老家種莊稼,是以,他的那雙眼睛還雪亮,耳朵也挺靈。
  「丫頭,你這是幹什麼?」向外面看了一眼,韓老爹半笑不笑的:「老大不小的了,也不怕被人家看見。」
  「爹,」三妞臊著臉,說道:「人家沒有嘛。」
  韓老爹含著笑,點點頭:「來來,爹有話問問你!」
  父女倆進到了堂屋裡坐下來。
  三妞倒了一碗茶,道:「爹,您今兒個沒下田?」
  「沒有,沒有。」韓老爹含著笑道:「今天爹有事到鎮上去了一趟,聽見了一些傳說,爹正有要事找你呢。」
  「找我?」
  「不錯!」韓老爹粗糙的手擦著下巴的短鬍子:「爹聽見一個好消息。」
  三妞喜道:「什麼好消息?」
  「咳!」韓老爹乾咳了一聲:「你是不知道啊,鎮上人都在傳說,玉觀音——玉小姐來到咱們這個地方了!」
  「玉……小姐?」三妞翻了一下眼皮:「誰是玉小姐呀?」
  「傻孩子!」韓老爹瞇縫著眼睛道:「你真的不知道?嘿,提起這位姑娘來,在江湖上可是大大有名,一身本事可真是好樣的在西北道上,一提起這位姑娘來,准保連三歲的小孩都知道。」
  三妞撇了一下嘴,矯聲道:「可我就不知道,這個玉小姐是幹什麼的?她來到咱們這又為了什麼?」
  韓老爹拿起了水煙袋在裝煙,一面捻著紙煤,噗一口吹著了,咕嚕,咕嚕吸了一陣子,這才緩緩地道:「我這不正是要跟你說嗎!」
  三妞沒答腔。
  「是這麼回事,」韓老爹慢慢地說:「這個玉小姐家是開金礦的,她爹爹就是江湖上最有名的老劍客,也是最有錢的財神爺,人家都管他老人家叫金大王,他老人家姓郭叫郭白雲……」
  「姓郭?」三妞一驚:「那他女兒不也姓郭了?」
  「當然。」韓老爹一笑道:「你明白了吧!」
  「啊!」三姐幾乎怔住了:「您老是說,這位郭大小姐……就是住在咱們這裡的那個……」
  韓老爹一笑,突的一口把煙管子裡的煙都給吹了出來。「對啦,丫頭!你這算是想明白了,一點都不錯!」韓老爹直著眼道:「住在咱們這裡的郭小姐,就是玉觀音玉大小姐!」
  「這……」三妞驚喜的道:「怪不得呢,她原來是個有功夫的人……」
  「有功夫?嘿,功夫大著呢!」
  三妞笑了一下,卻又平靜下來:「可是,就算她是那位玉小姐,又怎麼樣呢?」
  韓老爹哼了一聲,道:「你這就不知道了,金大王郭老劍客,他們家跟金沙灘風雷堡裡面的鐵海棠他們仇可大了!玉小姐這次來,八成兒就為著這個。」
  三妞想起了彩綾對金沙灘風雷堡所抱持的神態,果然有幾分相似,當下點點頭,卻奇怪的道:「他們有什麼仇?」
  韓者爹嘿嘿一笑道:「玉小姐的爹就是死在鐵海棠的手裡,你說這個仇大不大?」
  三妞呆了一下,吶吶道:「原來這樣……爹,這麼一說,這位郭小姐是來找風雷堡裡的人報仇來了?」
  「看樣子許是不錯。」韓老爹聲音忽然放低了:「我另外還聽見一個傳說,聽說風雷堡最近防範得很緊,而且由鐵海棠出面,又邀集了很多黑道高手,風雷堡裡現在是步步埋伏。我是怕這位姑娘不知道,冒冒失失的去了,只怕難免要吃大虧,所以要你見機行事,把話給傳過去。」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2:02:28

  三妞鬆了一口氣道:「原來這樣。這些話我早就跟她說過了,郭小姐她也承認她會武,只是沒說出來她就是玉觀音罷了。」
  韓老爹點點頭道:「當然,她這種身份的人,是不會輕易就洩露出來的,你也不要去問她。」說著他站起來向外面看了一眼,又坐下來道:「你可知道那個來找她的人姓什麼?」
  「這個……」三妞思索了一下:「好像是姓寇什麼來著,郭大小姐管他叫師兄!」
  韓老爹頓時一怔:「寇……啊,難道他就是江湖上傳說的那個寇英傑?」
  三妞奇怪的道:「誰是寇英傑?」
  韓老爹道:「我聽說郭老劍客臨死以前收了徒弟,把一身武功都傳給了他,而且把女兒的終身許配給了他……難道這個人就是……」
  三妞一笑道:「這是真的?」剛說到這裡,就聽見外面院子傳過來一陣子腳步聲,二人趕忙住口。
  就聽見郭彩綾的聲音遠遠叫著:「韓姑娘在麼?」
  三妞答應了一聲,趕忙站起來,過去開門。
  郭彩綾與他師兄寇英傑赫然就站在門外。
  韓老爹瘸著腿走過來,抱拳笑道:「大小姐回來了。請坐,請坐。」眼睛一瞟寇英傑:「這位相公是……」
  寇英傑一笑抱拳道:「在下姓寇,老人家請了。」
  「不敢,不敢,」韓老爹彎著腰:「寇先生請坐。」
  彼此落座之後,彩綾含著笑道:「這位是我師兄寇英傑,大概老爹你也多少看出來了一點,我們都是練武的。」
  韓老爹連口的答應著:「是是是……小老兒對於姑娘與這位寇少俠的大名是久仰極了!」
  三妞為二人獻上了茶,在一邊道:「我爹剛剛還跟我說來著,說大小姐……」
  韓老爹插口道:「三妞!」
  三妞頓時閉著嘴不敢再往下說了。
  彩綾微微一笑道:「沒關係,三妞有什麼你就說吧!」
  韓老爹乾咳了一聲,低聲笑道:「是這麼回事,小老兒因為看見了小姐您行李裡的寶劍,又知道您姓郭,所以斗膽猜測大小姐您就是名滿西北道上的那個俠女玉觀音,不知道猜得對不對,大小姐,您別見怪,多多包涵。」
  彩綾看了寇英傑一眼,笑了笑,說道:「你倒是猜得不錯,玉觀音我可不敢當,不過,在甘涼地方上,他們倒真是這麼稱呼我就是了!」
  韓老爹哎喲一聲,往地上一趴,就要跟她磕頭,卻被郭彩綾一伸手給攙了起來。
  「老爹,可千萬不要這樣!」彩綾含笑道:「你老坐下,我們才好說話。」
  韓老爹連聲應著道:「在寇少俠跟大小姐面前,哪有小老兒的座位……」
  寇英傑搖搖頭,道:「老人家不要客氣,請坐。」
  韓老爹這才卻之不恭,侷促地坐在一邊。
  彩綾一笑道:「既然你知道得這麼清楚,我也就不再瞞你,這位寇師兄新近才來,現在住在鎮上一家客棧,因為那個地方人太雜,所以我勸他搬到你老這個地方來,不知道你們這是不是可以湊合一下,再騰出一間房子來,我們住不了幾天也就要走,不知道……」
  韓老爹笑逐顏開的說道:「有有有,我這就叫三妞去拾掇去,就在大小姐一個院裡,行不行?」
  寇英傑抱拳道:「打擾,打擾,這樣就太好了!」
  三妞聆聽之下,趕忙答應著,就去拾掇房子。
  郭彩綾取出了一小錠金子道:「我們在這裡打擾,實在不好意思,這一點小數目,還請老爹不要嫌棄,收下才好。」
  韓老爹突地漲紅了臉,擺著手道:「大小姐你這是幹什麼,快收起您的錢吧,這個錢我怎麼能要!我這個破家有幸能夠招待兩位大俠客,真是我祖上有福,大小姐你要是這麼一來,豈不是比罵我還厲害!」
  彩綾歎息一聲,無可奈何的把出手的金子又收了回來:「即然你這麼說,我也就不跟你客氣了,我和我師兄只住上幾天就走。」
  韓老爹抱拳笑道:「大小姐千萬不要這麼說,我們巴不得寇英雄與大小姐能在這裡多住上幾天,也讓我們好好招待一下。」
  郭彩綾微微笑道:「你們實在太客氣了,我和師兄實在有很重要的事情要等著辦。」
  韓老爹乾咳了一聲道:「大小姐不說,小老兒我也不敢提,要是寇英雄跟大小姐是想去金沙灘風雷堡,那這兩天可得要十分的小心了。」
  彩綾與寇英傑俱都有些出乎意外,情不自禁地對看了一眼。
  寇英傑不便再作神秘,一哂道:「老爹怎麼知道?」
  「唉!」韓老爹苦笑道:「江湖上誰又不知道貴門白馬山莊與風雷堡的深仇大怨,郭大小姐與寇大俠現在一出現,自然小老兒也就可以猜到了。」
  寇英傑抱了一下拳:「這麼說,韓老爹對於江湖中事相當的熟悉了?」
  韓老爹當然聽出了對方言下懷疑之意,當下又自歎息一聲,苦笑道:「即承寇英雄詢問,小老兒也就不再諱言過去一切了。小老兒姓韓名霜,過去確實也算得上是個江湖武林人物,是從事鏢局子生意的……」
  寇英傑抱拳道:「失敬。」
  韓霜連連道:「不敢,不敢……二位大俠一定懷疑小老兒如今何以會搖身一變成了莊稼人吧?這件事說來話長,小老兒也就不再饒舌了,總之……」說到這裡,這個韓霜緊緊皺著他那一雙灰白的眉毛,臉上充滿了痛恨之情。「說起來……小老兒倒是與二俠大俠同仇敵愾……」他吶吶道:「這都是風雷堡裡的那群強盜,逼迫我不得不如此……」
  彩綾微微點了一下頭,說道:「關於你們家遭受風雷堡欺凌的事,三妞也曾經與我談到過。」
  「那是後一半!」韓霜苦笑道:「至於他們如何迫使我傾家蕩產,關閉鏢局子的事情,卻是沒有人知道。提起這件事實在是令我痛心……總之,我這個家,等於完全毀在了金沙灘這幫子強盜手上……我恨不得吃他們的肉,剝他們的皮……」說到這裡,他身子由不住一連串地顫慄著,臉色更是一陣陣地發青。
  三妞慌不迭上前照顧他,輕輕為他捶著背道:「爹,你看看你又生氣了,小心氣壞了身子呀!」
  「不要緊……」韓霜咳嗽了幾聲,喝了一口水,喘息著,他眼睛裡噙著淚,注視著當前他傾慕的這兩個人:「今天我這條老命僥倖不死,還能活著,這是天意……每一天我都在期盼著,能夠在有生之年,眼看著這一幫子喪盡天良的強盜遭到報應滅亡,我的心都枯了!」
  「爹!」三妞一面輕輕為他捶著背:「你老還是少說幾句吧。」
  「不不!」韓霜笑著道:「我一定要說……等了這麼多年,今天總算要我等著了我要見的人,我太高興了!我太高興了!」
  郭彩綾甚為感動的道:「韓老爹,你放心吧,惡人惡報,鐵海棠這些人多行不義,一定沒有好報應的。這次我們來了,絕不會輕易的就饒了他們的。不過……」她微微皺了一下眉又道:「這個鐵海棠本人武功太高,手下的人個個厲害,只怕一時還不能把他們全部殲滅。」
  「那也不一定!」寇英傑在一旁插口道:「在我來看,他們人雖然多,真正對我們構成威脅的卻是屈指可數,只要能把鐵海棠去了,其他的人不攻自破!」
  韓霜點頭道:「寇英雄說的不錯。不過,這個鐵海棠確是極不好惹,寇英雄與大小姐且雖然武功極高,卻也千萬不可失之於大意……尤其是這兩天,堡裡面戒備極嚴,我還聽說了一個隱秘,不知道可不可靠?」
  郭彩綾忙即問道:「什麼隱秘?」
  韓霜道:「小老兒那個不成材的兒子,在鎮上開了個鐵匠鋪,那地方距離風雷堡不遠,為了要打探風雷堡的隱秘,我那個兒子不惜專門做他們的生意,所以日久天長,跟風雷堡底下的人建立了一些關係……昨天晚上,我那個兒子告訴我說,為了應付當前的緊急情勢,聽說鐵海棠竟然打發了他老婆沈傲霜去請討救兵去了。」
  郭彩綾冷笑道:「沈傲霜去討救兵?」
  韓霜點點頭道:「我那個兒子確是這麼說的,詳細情形是不是這樣,我就不知道了。」
  寇英傑微微點頭道:「你這個消息對我們很重要,如果是真的,我倒要防他一防。」說到這裡他由位子上站起來,向韓霜暫時告辭,當下就由三妞帶領著他們來到了他的住處。
  郭彩綾容三妞去後,看著他道:「你怎麼忽然走了,莫非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寇英傑道:「韓老爹的消息真要是可靠的話,我們就要快一佔下手了。」
  郭彩綾奇怪的道:「你想到了什麼?」
  「你不知道?沈做霜如果真的去討救兵,這個人又該是誰?」
  「是誰呢?」
  寇英傑微微皺了一下眉毛,略有隱憂的道:「師妹莫非忘了沈傲霜出身的師門!」
  「啊!」彩綾忽然想起道:「你難道是說的枯竹庵主……那個老尼姑?」
  寇英傑默默地點了點頭:「據我所知,當今天下,再也沒有比這個老尼姑更難纏的人了……如果被沈傲霜說動了這個老尼姑,對我們復仇的任務可就大大的不妙。」
  郭彩綾緩緩地搖了一下頭道:「我看還不至於吧……過去聽我爹說過,這個老尼姑好像為人十分正派,生平極少管人家閒事,而且我聽說過她近幾年身子不好,好像得了一種什麼怪病!」
  「朽骨症!」
  「不錯,是朽骨症!」彩綾奇怪的道:「咦,你怎麼知道?」
  寇英傑道:「我也是聽人家說的,但是詳細情形是不是這樣,卻很難說。如果傳說不確,而這個老尼姑又真的出山,可就是一件令人頭痛的事!」
  郭彩綾看著他,含有無限怯意的道:「難道以你這身本事,也會怕了她?」
  寇英傑搖搖頭道:「很難說。這件事我沒有十分把握,就連鐵海棠來說,在我沒有與他正式動手以前,也不敢說穩操勝算。」微微苦笑了一下,他顯得有幾分心虛又道:「如果我義兄在這裡就好了。」
  「你義兄?」
  寇英傑點點頭道:「這件事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我所以有今天的成就,固然得力於先師的器重,臨終之前賜以口訣的傳授,最主要的還在於義兄朱空翼的督促,他對我的恩情實在太大了,要不是他的細心指點,我萬萬不會有今天的成就!」
  郭彩綾忽然心裡一動,含笑不語。
  寇英傑緬懷著恩兄朱空翼的隆情厚誼,以及他的丰神奇采,一時為之神馳不已。輕輕歎息了一聲,他吶吶道:「我這位朱義兄,稱得上是天地間的一個傑出奇人……只可惜他遠在黃山歸元寺作客,否則如能抽暇來到這裡,助我一臂之力,那就是鐵海棠的死期到了!」
  郭彩綾瞧著他神秘的一笑道:「說不定你這位拜兄已經來了,只是你不知道罷了。」
  寇英傑搖搖頭:「不可能的事。」
  「就是可能!」彩綾笑咪咪的道:「我問你,你那個朱拜兄可是個啞巴?」
  寇英傑陡然一驚,極為驚異的道:「你……怎麼知道?」
  「你先別問我怎麼知道,」郭彩綾慢吞吞地道:「我再問你,你這個拜兄是不是一個大個子?我看比你還要高出半個頭,生就一副魁梧身材,是不是?」
  寇英傑大是驚喜的道:「不錯,你難道見過他了?你怎麼知道?」
  郭彩綾神秘的一笑,道:「豈止是見過……而且他還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這是怎麼回事,你快說吧!」
  彩綾這才含著微笑,把那日溪邊邂逅朱空翼與風雷堡一場拚殺經過,詳細地說了一遍,寇英傑聽得目瞪口呆,又驚又喜。
  容得彩綾說完了這段經過之後,寇英傑笑逐顏開的道:「想不到他真的來了,以後呢?你可知道他在哪裡?」
  彩綾擺了一下手:「對不起,我可是就知道這麼多,再往下就什麼都不知道了。」說著她的臉情不自禁的紅了一下,含有責怪的眸子向著他飄了一眼,微現羞澀的道:「你這位朱拜兄知道的事情好像還真不少,你是怎麼回事,把什麼都告訴他了,是吧?」
  寇英傑怪不得勁兒的笑了笑,道:「他都跟你說些什麼?」
  「還能說什麼,他的嘴又不得勁兒,不過……」彩綾含羞地看了他一眼:「他倒是挺向著你,看樣子是在為你作說客呢!」
  寇英傑窘笑了一下:「朱拜兄對我可真是仁至義盡了。既然他已經來了,我們早晚就能見著面。」他興奮極了,先時的一些隱憂,頓時一掃而光。
  郭彩綾忽然想起一事,道:「你先不要高興,我聽三妞說,風雷堡好像這兩天正在到處搜查一個人,說是要找一個受了傷的人,莫非……」
  「哼!」寇英傑冷冷一笑:「你莫非以為那個受傷的人是朱拜兄?絕不可能!」
  郭彩綾點點頭道:「這位朱兄一身功夫果然高不可測,唉,經過這一番見識,我才知道這個天底下,敢情有這麼多奇人異士,我以前實在太也孤陋寡聞了!」
  寇英傑看著她微微一笑,欲言又止。
  郭彩綾嗔道:「你笑什麼!」
  寇英傑道:「沒有什麼,我只是想到了過去……難免不無遺憾罷了。」
  郭彩綾怪不好意思的說道:「過去什麼事呀?」
  寇英傑黯然笑了笑:「那一日在賽馬會上,小師妹你鞭下無情,把我打得好慘!」
  彩綾面上一紅,卻喃喃道:「我知道你心裡一直都記掛著這件事,你還在恨我,我知道。」說著她情不自禁地垂下了頭,露出了白酥酥的一截粉頸,說著說著,她的眼圈兒可就紅了。
  這副模樣兒看在寇英傑眼睛裡,一時好生疼愛,對於她,他早已在第一眼看見她的時候,就已經深深的種下了愛苗。到如今,這棵小小的愛苗,早已巍然成蔭,變成了一棵巨樹。
  感情一經發展到如此地步,無疑根深蒂固,牢不可破,是以才會使得他在幾經猶豫徘徊之後,毅然地排除了心裡的疑難,勇敢地來到了她的身邊。自此,過去種種,已不復再像往常那般的對他構成遺恨,目睹著心上人的為情憔悴,他何忍再對她加以苛責?何忍再對她有所埋怨?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2:02:46

第25節

  斗室情深。心上人默默對守,可以暢所欲言,愛所欲愛,彼此即是磊落胸襟,躍馬揚威的武林人物,敢愛,敢恨,似乎不比一般時下的男女拘泥,小兒作態。
  不知何時,寇英傑已勇敢地把她摟到了懷裡,讓她黑而細密的一頭秀髮,野性而兼具溫順的散置在他結實的寬敞的肩頭。
  那柔荑纖手,已不再是恃強爭勝時握劍的那隻手了,變得那麼溫順聽話的緊緊地被他握在鐵掌裡。
  臉上染布了一片紅雲,仍然拘泥著少女的羞澀,那麼緊張那麼熱的貼在他胸上。
  「你知道吧,」她呢喃地撒著嬌:「現在想起來,我還恨你呢!」
  「恨我?」
  「當然!」緊緊地貼著他,她小鳥依人的說:「為什麼第一次見面你不告訴我實話!」
  寇英傑道:「我怎麼會知道你就是郭大小姐?人家都管你叫玉小姐!」
  噗哧一笑,仰起臉來看著他:「那怪不得了誰呢,誰叫你不肯把馬賣給我呢!」
  寇英傑一笑道:「你那麼橫,那麼毫不講理,我怎麼會把馬賣給你?再說我那時也不知道是你……」
  「你要是知道我是誰呢?」
  「那……我還是不賣。」
  「哼!你這壞東西!」輕輕的在他胸上捶了一下,揚起臉,打量著他那張俊臉,情不自禁地輕輕歎了一聲:「那一天在賽馬會上,我打了你,你知道我回去之後,心裡有多麼難受,整整的哭了一晚!」
  寇英傑一笑道:「打了人你還哭!」
  「你知道什麼!」郭彩綾呢喃著道:「人家心裡難受嘛!我也不是天生不講理的人,我心裡一直想去瞧瞧你的傷,又怕被人家笑話,所以左思右想之下,才打發了我那個跟班的去跟你道歉!」
  「哪有這麼好的事!」寇英傑冷笑道:「把人打夠了,說一句對不起就算完了!」
  「那你要人家怎麼樣嘛?」一面說著,她坐起身子來,看他是真氣還是假氣。
  四隻眸子對視之下,寇英傑再也繃不住,輕舒鐵腕,再次把她摟到了懷裡……
  兩個人廝混了一陣,郭彩綾忽然把他推開,站起來走向窗前,理著散亂了的一頭秀髮,似笑又嗔的道:「我可不再給你胡鬧了……大白天,又在人家家裡,再說……」
  寇英傑眼睛直直地盯著她,那種眼神兒,她真怕跟他接觸。
  郭彩綾無可奈何地看著他:「你呀!我可是說真的,你再這麼胡鬧,我可是不理你了!放著正經事不幹……」才說到這裡、冷不防又被寇英傑緊緊地抱住,彩綾用力的掙,卻是施出了全身的勁力,仍然掙他不開。
  忽然,她一時情急,忍不住的重重在他臉上摑了一掌。
  這一掌猝然使得寇英傑清醒過來,呆了呆,霍地鬆開來緊緊抱著她的雙手。
  彩綾不知道自己竟然會打得這麼重,一時看著他也呆住了。簌簌情淚,由她美麗的眼睛裡淌出來,忽然,她伏在他肩上哭了。
  寇英傑輕輕地為她抹去了臉上的淚痕,恍然由夢中驚醒。
  「你說的不錯……我們還有正經事要辦……我真是糊塗!」他苦笑道:「幸虧你這一巴掌,把我打醒了!」
  郭彩綾看著他,不禁破涕為笑,紅潤的芳頰上,沾上些淚痕,宛若芙蓉著露,更增添無限嬌媚。
  寇英傑欣然一笑,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我義兄既然來了,使我增添了無比信心,看來鐵海棠一定有見於此,才打發沈傲霜前去尋討救兵。」微微思忖了一下,他看著彩綾道:「今天晚上,我打算到風雷堡去一趟,查看一下鐵海棠這個老賊到底是在弄什麼玄虛!」
  彩綾笑道:「好,我也去。」
  寇英傑點點頭道:「好吧,我這就去客棧,把我的東西拿過來,咱們晚上見!」
  黑暗中,一艘小小漁船,已來到了金沙灘外。
  划船的舟子,向著艙裡的兩位年輕男女道:「到地方了,再往前可就行不通了!」
  郭彩綾還要爭,寇英傑卻匆匆付了船資,偕同她一併上岸。
  那艘漁船匆匆掉身而去,生怕為此而惹上什麼禍害似的。
  郭彩綾皺了一下眉,說道:「在這裡下船算是怎麼回事,要到風雷堡,還要走好些路呢!」
  寇英傑道:「我們原是要探查風雷堡的防務虛實,這樣更可以看個清楚。」
  夜風颶颶地吹著,一彎下弦月偏向西天,兩個並肩前行,興致極高。
  前行了約有半里光景,即可看見風雷堡設置在金沙灘前的一處關隘。
  那裡高挑著兩盞吊燈籠,設有一個閘門,只有屬於風雷堡本身的船隻,才可任意通行,其它外船,即使從關隘前經過,也都是距離遠遠的繞著過去。
  這地方方圓數百里內外,即使並非江湖道上的人物,也無不識得風雷堡的威名,俱都知道裡面的人是萬萬開罪不得。是以日久天長,當前這片寬闊的水域,無形中已成了專屬於風雷堡的一條內流水域了。
  那關隘左右,一邊建有一幢石屋,自此由左右伸拉下去,設有高高的竹圍子,那屬於陸地的一部分,即是風雷堡的重要禁地了,內裡設有重重的關卡,除本堡人以外,任何人不得隨意擅越。
  夜色裡打量著這片佔地,真是太大了,園牆之內更有重重的山嶺樹木,距離風雷堡本堡所在尚有一段距離,二人如欲直接探堡,一是由水路岔進去,直抵風雷堡正前堡壘廳大門,另一條路是翻越圍牆,由陸地撲向風雷堡背面。
  由於二人所乘坐而來的那條漁船不敢擅自闖關,把二人中途放下來,使得他二人只能捨近求遠,由陸上探堡了。
  其實,自從那一日彩綾與朱空翼一度鬧堡之後,已使得風雷堡裡風聲極為緊迫,水、陸兩路都特意地加了防範,無論你走哪一路,如欲接近風雷堡本身,都大不簡單,設非膽大心細,而又本身具有非常武功之人,簡直不可能接近本堡,只怕一入禁區,就成了待死之囚。
  自然,對於眼前的這兩個少年男女,情形便有不同,因為他二人到底各具有一身不落凡俗,極為傑出的武功,尤其是寇英傑,在潛心苦習絕技經年之後,今夜將是他牛刀小試的時候了。
  寇英傑首先騰身而起,縱上了一棵大樹,向著牆裡面窺伺了一下,隨即向郭彩綾打了個手勢,後者纖腰輕擰,一縷輕煙似地已拔身在圍牆之上。足尖方自輕輕在牆上一點,耳邊上即聽得叮的一聲輕微脆響,這才注意到,原來在竹圍的內側,巧妙地設有一根細細的鐵絲,鐵絲上敢情拴有一枚枚小小銀鈴。
  任何人如非事先知道有此一端,即使具有一等一的輕功絕技,在你貿然登牆之時,也會誤踏繩鈴,而弄出一些聲息。
  郭彩綾一驚之下,隨即飛身於五丈以外,飄身落地,寇英傑情知有故,緊緊躡著她縱身過去,身子一經落地,即向她招呼著道:「快走!」
  二人雖然藝高膽大,到底此行旨在探查敵人虛實,並無意打草驚蛇,自不願一上來就驚動對方。
  果然,就在他二人剛要第二次騰身縱起的一刻,耳邊上響起了一聲獸喘,一條黑影,猛地由斜刺裡竄身而起,黑暗裡顯示著這畜生兩隻明晃晃的眼睛,一經躍出,箭矢也似地直向寇英傑咽喉上咬了過去。
  彩綾還沒有看清是什麼玩意兒,耳聽得背後嗚地一聲,一股勁風直襲後頸,敢情又來了一隻。
  兩隻畜生,在驀然現身的一刻,已分別各自照顧著一人,動作之快,簡直出人想像。
  雖然這樣,卻也難以傷著了眼前二人。
  寇英傑其實在那畜生方自騰起的一瞬,已經看清了來者是一條罕見的青毛藏犬!
  這種狗頭大身小,一身長毛,略似鬈曲,動作靈敏,齒爪尤其鋒利,較之一般常犬,真不知厲害多少!
  通常,這類青毛藏犬,是牧羊人用來牧羊之用,由於性情兇猛,可用以敵對狼虎,尤其厲害的是,這種犬類齒爪上生具有一種特具的毒腺,一經著物,自可分泌毒液,人畜無治,端的是厲害之極!
  寇英傑一經發覺到是這類毒犬,確是不敢掉以輕心,這只藏犬來得速度極快,簡直不能閃避,當下招呼一聲:「小心!」左手輕撥,用掌力倏地搪開撲來犬隻上軀半側,右掌上凝具了六成內力,霍地向著這畜生背項上用力一掌擊出。
  這一掌之力,休說是血肉之軀,即是一堵青石,也能將之擊成粉碎,頓時,只聽得這條藏犬在一聲低嗚中,沉重地摔在了地上,當場斃命。
  幾乎與寇英傑不差先後,郭彩綾身子霍地向前一塌,耳後的另一隻藏犬,緊緊擢著她的髮梢掠了過去。郭彩綾趕上一步,猝然撤出長劍,寒光電閃,這一劍循著那畜生背項,刺了個透穿,劍拔血穿,這隻狗也不過翻了個身兒,頓時一命嗚呼!
  寇英傑輕叱道:「快走。」
  話聲方出,又是兩條黑影,由正面貼地箭矢也似地疾竄過來,四隻閃亮的瞳子,間歇著蝶蝶獸喘之聲,這兩條厲犬速度比剛才那兩隻更疾更快,一經著眼,已雙雙騰身躍起,直向著二人面上撲來。
  寇英傑早已防到了有此一手,就在對方兩隻藏犬方自躍起的一瞬,他力貫雙臂,由臂而掌,迎著二犬來勢,霍地向前一伸——看來無形,其實卻真力內聚。
  兩隻惡犬來得快,退得更快,那副樣子看上去就像是撞上了一堵牆一樣,耳聽得碰!碰!兩聲大響,兩隻惡犬車輪般地向後一個倒滾,相繼摔落地上,雙雙頭骨片碎,死於非命。
  彩綾目睹著寇英傑如此神異功力,不免大生意外,心裡既驚又喜,卻也不無感傷。
  寇英傑以劈空掌力連斃二犬之後,一抵郭彩綾道:「我們走。」
  二人相繼縱起,向側面避開。
  似乎是慢了一步,就在他二人身子方自閃開的一刻,一道孔明燈光,匹練般地由暗處射過來。緊接著,一個沙啞的嗓音大聲叫嚷著:「報!」
  原來風雷堡佔地遼闊,屬下弟子為數眾多,再加上各處外壇舵上弟子,幾有數萬之眾,為恐來往不便,或有誤傷起見,是以各弟子除備有進出總壇證物腰牌之外,並傳有暗語口令,以供聯繫。眼前對方這人顯然還不知道煞星上門,只當是本門夜行弟子,是以上來還在討索口令,待等話聲出口,對方並無回音,這才大吃了一驚——寇英傑有如神兵天降般地來到了眼前。
  暗中這個人就手上燈光,方自看清了來人寇英傑的陌生面貌,後者已力聚掌心,陡地一掌迎面擊來。
  這人大驚之下,霍地向後一仰身子,竄出了一丈四五,吱地發出了一聲尖銳哨音,不容他身子站定,已吃寇英傑凌厲的掌鋒砍在脖頸上。
  人不比獸,再者彼此初初一見,談不上深仇大怨,寇英傑特意的手下留了些情。饒是如此,這人卻也當受不起,隨著寇英傑落下的掌勢,噗通!摔倒地上,登時閉過了氣去,手上的那盞油紙燈籠被風吹得咕嚕嚕直在地上打轉兒。
  郭彩綾趕上去一腳踏住,三腳兩腳的踩熄,二人一經會合,迅速地隱身暗處,退開一旁。
  耳邊上聽得四下裡響起一連串的胡哨之聲,想是剛才提燈人那聲哨音,已經產生了效果,附近崗哨立刻有了聯繫,一時間此起彼應,響作一片。
  二人在一片哨音中,遁出數十丈外,翻越上一片生有翠竹的山坡。
  身形方自站好,即見三四道孔明燈光,由不同的方向射出,緊緊貼著地面,在附近搜索著。
  須臾,即聞得一行急促腳步聲,在一片洋溢的燈光裡,現出了一行前進的人影,為數約在四人左右。
  走在最前的一人,身著紅色長披,身材看來不高,留有一臉的絡腮鬍子,手上卻執著一對南瓜大小的流星錘,身後三人,各著勁裝,一人背有弓箭,一人打有銅鑼,另一人背上卻背著一個奇形怪狀的筒狀物。
  四個人快迅地來到了眼前,其中一人高舉著手上的燈籠,前後左右的照著。
  另一人口齒不清的嘟囔著道:「什麼也看不見呀!我看八成是老崔又喝多了!」
  身著紅披的那個矮子冷冷的道:「總座有令,今後值更人一律不許喝酒,誰敢抗命不遵!這是誰的卡子?」
  身背大筒的那個人答道:「這是第七哨——噢,不錯,是老崔的地方。」
  紅披矮個子惡聲道:「叫他過來。」
  一人應了一聲,隨即銜哨,發出了一長兩短的哨音,過了一會兒,卻不見回音。
  那人又吹了一次仍不見回音,矮個子皺了一下眉頭道:「這是怎麼回事,莫非崔老三他真的喝醉了?」
  背弓的那人冷笑道:「我瞧瞧去。」一面說肩頭輕晃,縱身而出。
  寇英傑見狀,輕輕的向彩綾道:「你去照顧他,這四人一個都不能放走。」
  彩綾心裡也正在這麼想,聆聽之下,悄悄抽身,施展踏雪無痕輕功,極其輕微地已繞到了左側方,恰恰阻止了背弓漢子的道路。
  她身子方自掩好樹後,即見對方那人大步快速地來到近前,他一面走一面叫著:「老崔!老崔!」
  眼前這片地方太黑,什麼也看不見。
  這人摸出了火熠子叭嗒一下子晃著了,火苗子吱吱有聲的上竄著,附近兩丈方圓內外,頓時暴現於這個光圈之內,郭彩綾忙即把身子向後掩了一下。
  這人高舉著手裡的火,忽然嘴裡咦了一聲,往前走了幾步,彎下身子來查看著什麼,彩綾循著他手中的火光照處一看,心中驚了一驚——原來地上是兩隻死狗。
  這漢子乍睹之下,頓時大驚失色,嘴裡啊了一聲、趕快蹲下來。
  就在這一刻彩綾已發出了她郭氏門中的獨門暗器——銀頭小弩。
  一股尖銳風聲,直襲過來,那漢子霍地抬頭,這一箭不偏不倚的正好射中他的咽喉結上,波!射了個透穿,這人就像是忽然喉嚨裡卡進了一根骨頭那般地咳了一聲,登時翻身栽倒。
  郭彩綾四下張望了一下,還好沒有驚動什麼人,當下她匆匆把這人屍身拖進那片林子裡,卻聽那邊傳來一陣子腳步聲,燈光揚處,現出了前面三人,正自朝這邊快步趕來。
  由於這三個人來得突然,郭彩綾又未曾料到,是以雙方乍然照了個對臉。
  身著紅色長披的那個矮漢,人稱矮太歲,姓尚名魁,在風雷堡內任職為巡堡第三舵舵主,今夜正好輪著他在前面當差,卻碰見了這件棘手的事情。
  由於郭彩綾來得突然,矮太歲尚魁一怔之下,才覺出了不妙,叱道:「拿人!」
  拿人二字方自出口,只聽得颼的一聲,一點銀星由對面少女手腕間驀地飛來。
  尚魁驚慌的一個快閃,躲開了咽喉要害,卻沒有躲開別的地方,這一箭擦著他的腮幫子滑了過去,頓時在他那鬍子臉上,劃下了一道血槽。
  跟在尚魁身後的兩個人,乍見此情景,俱不禁嚇了一跳,手持銅鑼的那個人,慌不迭地由腰間拔出了鑼錘,剛要想往鑼面上敲,猛可裡,一股尖銳風力由他背後襲到。
  這漢子方自拿起了鑼錘,還沒來得及敲下去,陡然間身子大大地戰粟了一下,登時目瞪口呆,動彈不得。
  他身側另一名漢子,還來不及回身察看究竟,驀地,一條人影,電也似的疾快,只一閃,已來到了他身後,進步欺身,右掌倏出,只一掌已擊中這漢子身後右肋腎俞穴上,這人只覺得一股子奇熱攻心,登時滾地斃命。
  矮太歲尚魁猝然發覺到後來之人,是一個長身魁偉少年,一時大驚失色,只聽他嘴裡怒吼一聲,倏地掄起了手裡的飛流星,斗大的一團銀光,夾附著一股子疾風,忽悠悠直向著後來長身漢子迎面飛過去。
  來人——寇英傑,如何會把對方這等角色看在眼中,循著對方飛錘的來勢,輕舒猿臂,只一把,噗一聲已拿住了地方流星錘的錘索。
  矮太歲尚魁用力地向後面一拉錘練,哪裡能移動分毫!就在這當口,郭彩綾已由他身後快速襲了過來,矮太歲尚魁情急之下,霍地躍身而起,飛起足踝,朝著彩綾臉上就踢。
  只是他身子方自躍起一半,即為寇英傑帶動的錘鏈把他又拉得摔了下來,噗通一聲,摔得還真不輕。
  郭彩綾嬌軀前探,一口寒光閃爍的長劍,矯若游龍般地遞出,只一下已搭在了尚魁頸項之上,後者雙膝一軟,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一時嚇得面色慘變,全身戰慄不已,「姑娘……不要下手……不要……」
  郭彩綾哼了一聲,側過臉來望向寇英傑:「怎麼處置他?」
  寇英傑道:「先別殺他,我有幾句話要問問他。」一面說他已來到了尚魁身前站定。
  黑夜無燈,藉著天上那彎下弦月,也只能依稀地辨別出來人是一雙模樣兒很不錯的少年男女。性命攸關,矮太歲尚魁,卻是再也不能恃強稱狠,尤其是在利劍壓項之下,更由不住他不弄成一團。
  寇英傑目光炯炯地逼視著他道:「我有幾句話要問問你,你若據實回答,我可以饒你不死,若有半句虛言,保管要你腦袋搬家!」
  尚魁牙關戰慄的應了一聲:「是……請……說……」
  寇英傑冷笑道:「鐵海棠可在堡裡?」
  「總令……主?在在……」
  「另外還有什麼人?」
  「還有……還有很多人!」
  寇英傑冷笑道:「我是問,另外還有什麼人?」
  「這……個……」尚魁吶吶的說:「另外有一位厲……老師父……住在南院裡。」
  寇英傑道:「還有誰?」
  「還有……」尚魁瞪著一雙大眼睛:「今天中午……來了幾個貴賓……總令主剛才正在設筵招待……至於來的是誰,我……我就不知道了。」
  郭彩綾岔口道:「沈傲霜在不在堡裡?」
  「不在……夫人前天走的,還沒回來。」
  彩綾道:「她上哪去了?」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寇英傑點頭道:「你站起來說話。」
  尚魁答應了一聲,直顫顫地站起身來。
  寇英傑冷笑道:「由這裡去你們堡裡,還有多遠?」
  尚魁道:「不怎麼遠,再有一里多路就到了。」
  彩綾道:「中途一共有幾道卡子?」
  「這個……」尚魁想了一想,吶吶道:「共有三十幾道明卡……還有十二道暗哨……」
  寇英傑點點頭道:「很好,就煩你頭前帶路,把我們給送到風雷堡吧!」
  矮太歲尚魁連連點頭道:「好,好。」
  寇英傑冷冷一笑道:「你不要以為這是一種輕鬆的事,我的意思你應該明白,我們不打算驚動任何人,要是中途遇見了任何麻煩,你就休想再保全活命……走。」
  矮太歲尚魁呆了一呆,無可奈何地轉過身來,卻斜過眼睛看向彩綾道:「姑娘請高抬貴……手!」
  郭彩綾冷哼一聲,倏地收劍入鞘。
  尚魁方自覺得身上一鬆,驀地另有一股冷森森的劍氣襲向後脊樑,使得他由不住打了個寒噤,偷目一瞧,才發覺到不知何時,對方那個長身少年一隻手,已經握在了劍柄之上,那股陰森森的劍氣,正是由對方那口連鞘的長劍上溢出。
  矮太歲尚魁雖然難以領會這種上乘的劍道,但是那種陰森森的劍氣,他卻是省得的,一時心裡發寒,只得死心塌地的惟命是從,歎息一聲,轉過身來。
  寇英傑道:「且慢。」
  尚魁回身道:「是。」
  寇英冷笑道:「這附近我聽見了一些腳步聲,我要你發出哨音,告訴他們沒有事,各自歸位。」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2:03:02

  尚魁苦笑了一下,還有什麼話說,只得照做,當下取出口笛,按照規定信號發出哨音。
  寇英傑候他吹完之後,仔細地聆聽了一下,微微點頭,說道:「很好,我們現在可以走了。」
  尚魁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實在難以想像對方怎會具有如此靈敏的聽覺。
  當然,對於寇英傑那等深奧莫測的造詣,他簡直是無從想像,心裡儘管奇怪,卻也不敢出聲詢問,懷著一腔莫可釋懷的疑團,當下轉過身來,帶領著這男女兩個要命的煞星一路向風雷堡接近。
  寇英傑選擇尚魁頭前帶路,這一著倒真用對了,事實證明這裡面遍佈崗哨,埋伏重重,若非尚魁親自帶路,一路小心的避過,即使再行蹤小心的人,也萬萬不會不露出痕跡來。
  雖然以寇英傑與郭彩綾的一身武功來說,即使沒有尚魁的帶領,也定能通過無阻,只是那麼一來,勢將驚動全堡,攪弄得天翻地覆,那樣顯然大大有違二人來此的初衷了。
  眼前,他們穿過了一片稀疏的樹林,在一片耀眼的奇亮燈光之下,看見了正面大片巍峨的建築物,毫無疑問的,那就是名震當今武林的黑白兩道的風雷堡了。
  卻見環繞著本堡建築物四周,設置著一連串的哨站,哨與哨之間相隔甚近,且有燈光互通,穿著一身紅衣紅帽的本堡武士,人手一口明晃晃的大刀,彼此穿梭似地對行著,即使是本堡弟子來往通行時,也都要出示特別證物之後才可放行。
  矮太歲尚魁苦笑了一下,看著二人說道:「再往前可就行不通了,我實在也沒有辦法!」
  寇英傑冷冷一笑道:「你的腰牌呢?」
  尚魁怔了一下,探手摸向腰側,寇英傑循其手觸之處,一伸手,即取了過來。
  那是一面上尖下圓,中嵌巧妙圖案龍符的紅色竹牌,竹質本身就是極為罕見的南天山產物,再加以火烙的圖案錯綜複雜,即使存心倣傚,也是極其不易。
  寇英傑將腰牌搶到手中,左手輕翻,已拿住了矮太歲尚魁脈門,後者一時身上發麻動彈不得。
  寇英傑冷笑道:「我不得不點了你的穴道,要你先老實兩個時辰,天亮以前,你穴道自會解開,不心擔心!」說著駢中食二指,隨即在他前心偏側的日月穴上雙指點下,尚魁雙目一翻倏地倒了下去。寇英傑緩緩扶著他身子讓他平倒下去,然後把他抱到一個僻靜之處放好。
  郭彩綾笑向他道:「你是怎樣打算?兩個人一個腰牌,怎麼進得去?」
  寇英傑道:「我自有辦法。」一面說,遂由尚魁身上脫下了那襲紅色披風,自己披上。
  彩綾笑道:「這樣行麼?」
  寇英傑道:「還得麻煩你一下,先受點委屈!」
  郭彩綾道:「你想幹什麼?」
  寇英傑手腕輕振,龍吟聲中,一口長劍驀地摯出劍鞘,閃爍著一片藍光,郭彩綾猝然嚇了一跳。
  寇英傑一笑道:「少不得委屈你暫時充當一下俘虜,等到混進去以後再說。」
  彩綾這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當時怪不得勁兒的笑道:「你倒想的好啊!」
  似乎也只有這麼一個辦法可以一試,二人經過一番妥商之後,遂即照計行事。
  當時彩綾走在前面,寇英傑在後,把一口長劍比向彩綾後前,直朝著前面一處門哨大步走來。
  門上立刻顯出一番緊張,兩名紅衣持刀武士頓時交插而出,阻住了二人去勢,卻有一名著灰色長衣,身背長劍的漢子大步上前,用手勢阻止了二人來勢。
  「是哪一舵上的?」灰衣漢子一面說著,卻把一雙十分詫異的眸子,頻頻在二人身上轉著。
  寇英傑沉聲道:「我姓冒,乃是第十七分令副令主、奉令押要犯進堡!」
  灰衣漢子聆聽對方身份之後,登時臉上現出恭敬神態,雙手抱拳道:「失敬,兄弟向大元,任職陸戰令第三分舵舵主,請冒副令主見諒,因最近風聲很緊,總座交待,各外壇入堡也得按規定處理,請出示尊駕腰牌,以資徵信!」
  寇英傑點點頭道:「向舵主不必客氣,這是應該的事情。」一面說便取出腰牌遞過去,向大元接過來正反面反覆的細看了幾遍,雙手遞上道:「謝謝!」又上上下下的打量了郭彩綾幾眼,才回身揮了一下手道:「放行!」
  兩名抱刀弟子聆聽之下,左右讓開,寇英傑乃作勢手推彩綾道:「走!」
  郭彩綾撇了一下嘴,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才大步前進。
  這一招「瞞天過海」極其順利就奏效了。
  二人步下加疾快行,方自來到一道走廊當前,就聽得身後卻有腳步聲奔近,一人大聲道:「冒副令主,冒副令主請等一等!」
  寇英傑心中一動,暗忖著事情不妙,立即站定回過身來,即見方纔那個向大元氣吁喘喘跑到面前。
  寇英傑情知有變,卻十分鎮定地道:「向舵主還有什麼事麼?」
  向大元站定了腳步,傻笑了笑,說道:「倒也沒什麼,只是冒副令主你深夜進堡,要見哪個?」
  寇英傑心裡一愕,冷冷地道:「自然是面參總座!」
  向大元道:「既然這樣,副令主還要煩請回去一趟,補上一份公事,容得兄弟著人請示之後,才能放行!」
  寇英傑冷笑道:「哪有這麼麻煩?」
  向大元嘿嘿笑著,那雙眼珠子,充滿了色情,只管上上下下來回的在郭彩綾身上轉著。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公事嘛!」一面說著,他伸手指了一下彩綾道:「這個小妞兒模樣兒長得還真不賴。嘻嘻……按規定,她也得填上一份報表!」
  寇英傑在他說話時,目光早已留意了四下情形,發覺到不曾有人經過,眼前正是下手的時機,當下向前逼近一步,手中劍往側面一偏,一股劍氣襲向對方面門,向大元頓時打了一個寒顫,卻已吃寇英傑掌中長劍指在心窩。
  「咦——這……這是怎麼回事?」向大元一時神色大變:「冒副令主你……」
  「沒什麼!」寇英傑冷冷一笑道:「只怪你管的事太多了。」
  向大元睜大了眼睛:「難道你不是……」
  寇英傑冷笑一聲:「我什麼都不是!」
  向大元剛想抽身後退,郭彩綾猛然進身,突地駢指點正,正中他日月穴上,前者鼻子裡吭了一聲,頓時雙目翻白,全身像是一團棉花般地萎縮了下來。
  寇英傑不待他身子倒下來,探手一挾,已把他挾了起來,左面一轉,把他掩身於走廊之下,這個地方最安全,絕不愁被別人發覺。
  打發了向大元之後,寇英傑收劍入鞘,二人大大方方的向前走了一段路,轉了幾個彎,換了另一個方向,才發覺到這風雷堡裡好大地勢,較之白馬山莊有過之而無不及。
  鐵海棠無疑是武林中近年發跡的一個暴發戶,處處顯示著暴發姿態,是以這座風雷堡裝扮得堆金砌玉,在在炫耀著暴發豪富的強橫模樣,觸目所及,但只見雕樑畫棟,碧瓦美簷,尤其引人的是正中那座大廳,一溜十數根柱子,都漆成黃金顏色,燈光下燦若金猷,端的是十足氣派!
  由於是宇內二十四令總壇所在地,是以來來去去的人十分繁雜,彼此見面不識,並非稀奇之事,這麼一來,無形中給與寇英傑二人許多方便。
  二人穿過了一道走廊,只見當前有一座十分雄偉的建築,紅牆碧瓦,金字匾額上大書:「聚義南天」四個大字,確是十分的氣派。
  眼前這座聚義廳內,像是在從事一項聚會。
  兩名俏麗的妙齡少女,各人手托著一個講究的托盤,裡面陳置著各色鮮果、點心,步履姍姍由一扇敞開著的大門向裡步入。
  柔和的燈光,由正面那排軒窗裡隱隱透出,偶爾隨風傳來一些絲竹歌唱之聲,更令人心中多了幾許夢幻與神秘。
  郭彩綾奇怪的看向寇英傑道:「你聽見了沒有?這是怎麼回事?」
  寇英傑道:「看來鐵老頭正在宴客,什麼人能有這份殊榮,我倒想要知道一下。」
  彩綾四面看了一下道:「我們進去瞧瞧。」
  「師妹,這件事大意不得!」寇英傑謹慎地囑咐道:「現在我們是身在虎穴,在沒有摸清他們虛實之前,千萬大意不得,萬一著了他們的道兒,可就後悔不及!」
  郭彩綾含笑瞟了他一眼:「想不到幾年不見,你的本事變大了,膽子卻是變小了!」
  寇英傑不理她的挖苦,慎重地道:「師妹你想,這老賊平日是何等自大狂傲,什麼人又能看在他的眼睛裡?現在居然大張宴席的盛待來客……如此推想,他這個客人該是何等的不凡!」
  彩綾想了想,點點頭,說道:「倒也虧了你這麼細心,確是有點道理,那麼你看又會是誰呢?」
  「這很難猜!」寇英傑左右打量了一下:「我們得想個辦法進去——但是卻不能驚動了他們。」
  彩綾打量著聚義廳,說道:「我們乾脆上房去!」
  一句話倒提醒了寇英傑,不免向著巍峨大廳頂上看去。
  原來這座所謂的聚義廳高有十丈,除了底下大廳之外,上面是設計得頗為美雅的雙層樓閣,圓形的寶塔頂面之下,四面環廊,覆以金幔銀紗,確是極盡靈思美雅之能事。
  就在那樓廊環的四角,每一角都懸著一隻看來甚為染目的琉璃吊燈,光色銀白,更有串串貝質風鈴,間歇地散發出清脆悅耳音響,一切看上去是那麼的美。
  寇英傑與郭彩綾卻不如是觀,事實上這地方既是魔窟中心所在,必然處處都隱伏著殺機,一個大意,必然悔之莫及。
  「怎麼樣?」彩綾催促道:「我們由上面看下去,居高臨下,一定可以把大廳裡看得一清二楚!」
  寇英傑點點頭道:「這個法子很好,只是我卻擔心這附近可能設有埋伏,那麼一來,在我們還沒接近大廳以前,就將暴露了身形。」
  彩綾愕了一下,吶吶道:「會這樣麼……看這附近一片安寧不會有什麼埋伏呀!』」
  寇英傑冷冷地道:「鐵海棠這個老東西,為人極是陰險,我想他不會疏忽的。師妹你可注意到這裡靜得出奇,除了剛才端送果品的兩個婢女以外,簡直就沒有看見另外一個雜人,這好像有點奇怪。」
  彩綾笑了笑道:「這也不見得,鐵海棠在這裡接待賓客,哪一個膽敢來這裡擾亂!我看你未免過慮了。」
  寇英傑微微笑道:「我們何妨一試。」
  「怎麼個試法?」
  「很簡單。」寇英傑道:「你不妨先走一步,我跟在後面,彼此也可有個接應。」
  彩綾四下看了一眼,道:「好,那我就走在前面。」
  身形輕晃,已縱出丈許以外,循著前面一道窄細的花徑,直向正中的聚義廳的接近過去。
  寇英傑容她前走約有五丈左右時,隨即縱身後隨。
  二人前進方式大有區別,彩綾是在明處,寇英傑卻在暗處,二人身法都稱得上十分快捷,轉瞬間已前進了十丈左右。
  郭彩綾看看四下無人,正待撲向廳側一棵大雪松,藉著那棵松樹即可輕易的登上廳閣。就在她正待騰身躍起的一剎那,驀地,暗影裡忽然快速的閃出了一雙紅影——敢情是兩個身著紅色長衣的魁梧少年。
  二人顯然是由不同方向躍身而出,但是落足的情形竟是一致,每人手中一口精光耀眼的長劍,一經現身,雙劍交叉著直向彩綾身前轉去。
  須知彩綾身手,實在已稱得上武林罕見,然而眼前,在這一雙紅衣長身少年的劍勢之下,竟然被逼得一連向後倒退了兩步,才得拿樁站穩。
  兩個紅衣少年掌中劍,旨在阻止郭彩綾的前進之勢,上來並無傷人之意,就在郭彩綾身子方自後退的一刻,雙雙收回了劍身。
  其中一人濃眉乍拋道:「大膽女子!這是什麼地方,豈是你胡亂闖得的麼!」
  這個少年原是一副盛氣凌人的樣子,及至話聲出口,發覺到對方竟是生平所僅見的嬌艷姿色,情不自禁地呆了一呆,那後一半話顯然已是大大的失其嚴厲,只管睜大了一雙眼睛,頻頻在對方身上打量不已。
  另一個紅衣少年,雖不似前者那般驚艷,只是面對佳人,又當血氣方剛之時,仍不免為之動容,只見他那張黑亮亮的臉膛上,先是發了一陣子紅,隨即現出了笑臉。
  「姑娘,」一面說,他手抱長劍,執禮頗恭的道:「請問是哪一堂來的?在下竟不曾見過……」
  郭彩綾猝然為對方二人雙劍逼退,心中老大的不是滋味,原思怒劍相加,想不到對方以禮相待,一時反倒不好發作。
  她當下心眼轉了一轉,已思想出對付方法,微微一笑抱拳道:「不敢,小妹姓余,乃是夫人一門遠親,新近才投效本堡。二位師兄是……」
  這一著果然大是生效,兩個紅衣少年,頓時面現傾慕。
  「原來如此!」先時發話的的那個濃眉少年,趕忙抱拳道:「失敬,失敬,在下不知,方才口出不遜,余姑娘千萬不要見責。」
  彩綾一見道:「不知者不罪,哪一個又會怪你!」
  說話之時,偶見身側三丈外,似有人影微微一閃,直至轉目看時,那人似一股輕煙般拔上了大廳樓欄,這等身法,幾為她生平僅見,心中一驚,卻立刻想到了是誰,當下心中自忖道:「好呀,你倒是好,利用我來作餌,你卻抽冷子上房了!」
  話雖如此,心裡卻是踏實多了。
  那兩個紅衣少年,一名丁堂,一名丁浩,武功得自鐵海棠親授,為其最心愛之手下十二名少年弟子之二,一向留待身邊,為其近衛。此十二名弟子,由於自幼相隨,武功得自鐵氏親傳,是以年紀雖然都不甚高,可是武技已是可獨當一面,稱得上一流高手。
  丁堂、丁浩是同胞兄弟,丁堂居長,丁浩為幼,其實兄弟二人不過相差一歲,平素由於鐵氏的垂愛,在這風雷堡內也稱得上兩個特殊分子,二十好幾的年歲了,還沒有成家,當然見了漂亮女孩子難免臉紅,難得對方假以詞色,自是如蜂見蜜,不肯輕易放過。
  濃眉少年微微笑道:「姑娘怎麼沒有同夫人一齊去?」
  黑臉的丁浩搶著道:「那你一定也認識戰丕芝戰姑娘了,這一次,是她同著夫人一塊去的。」
  彩綾道:「我知道,夫人是特意留我下來,要我熟悉一下堡裡的環境,二位是誰?請恕我眼生得很呢!」
  丁堂一笑道:「姑娘居然連我們兄弟都不認識,還能在堡裡混麼!」
  丁浩嘻嘻一笑:「我叫丁浩,他是我哥哥丁堂。行了,這個堡裡面,你只要認識我們兄弟兩個也就夠了,回頭下了班交了差,我們哥倆帶你四下裡逛逛去,到處給打個招呼,包保用不了兩天,你什麼都熟了!」
  彩綾裝成一副眉色舞喜不自勝的樣子,當下向著二人福了一福道:「那敢情好,小妹這裡先謝過兩位丁大哥了!」
  丁堂丁浩一時喜得眉開眼笑,丁浩轉向丁堂道:「大哥,我看現在也沒有什麼事,你就偏勞一下,我先帶余姑娘四下溜溜去。」說著就要走,卻被丁堂一把抓住:「哼……天下哪有這麼好的事!啊,我站崗,你陪著余姑娘去溜空兒?」
  丁堂大不樂意道:「那你留下來好啦,我陪著余姑娘去。」
  丁浩挑著一雙濃眉,就想要跟他哥哥紅臉,兩個兄弟居然你一言我一語頂了起來。
  彩綾心裡好笑,卻也不敢十分大意,因為到底她玉觀音的名聲太響,而且在來風雷堡前,前此也曾鬧過事情,看過她的人畢竟不少,如若被人家認了出來,可就不妙。所幸這附近沒有外人,夜色又黑,一時倒可無慮。
  眼前哥兒兩個仍在你一句我一句的互相埋怨,彩綾生怕他們真的吵起來驚動了外人,當下擺擺手道:「你們不要爭了,這是幹什麼,算了,我走了。」
  說著就轉過身去。
  丁堂忙叫住她道:「余姑娘慢著!」
  彩綾回頭笑道:「你們還爭不爭了?」
  丁堂笑道:「沒的話,我們是拌嘴慣了,你別見笑。」
  彩綾睜大了眸子道:「真的!今兒個是怎麼回事?我看堡裡面怪緊張的,都說是來了貴客了,到底來了些什麼客人?」
  丁浩搖搖頭道:「這個除了總令主和四家堂主以外,到目前還是個秘密!」
  彩綾笑笑道:「真的呀!聽說總令主和四位堂主都在裡面宴客,我倒想開開眼,去瞧瞧來的都是些什麼貴客行麼?」
  丁堂一笑道:「那有什麼好瞧的,兩個糟老頭和一個土裡土氣的丫頭。」說到這裡由不住嗤的一笑,打量著彩綾道:「說到那個女的卻是連姑娘你一半也比不上呀,有什麼看頭!」
  彩綾冷笑一聲道:「哼,我就知道你們不肯通融,那我就自己進去瞧瞧。」一邊說她真個大大方方的向大廳裡走過去。
  丁氏兄弟不禁吃了一驚,慌不迭上前攔阻,丁堂一伸手就要去抓她的胳膊。
  彩綾當然不會為他抓著,一個旋身,丁堂抓了一個空,丁堂不禁愕了一下。他睜大了眼睛道:「倒還真看不出來,姑娘你還有一身好功夫!」
  「那當然,」彩綾道:「能在夫人跟前的人,誰沒有兩手兒?」
  丁堂訕訕一笑道:「我的姑娘,你真是膽子不小,總令主現在在裡面招待貴客,特別關照過,任什麼人都不得擅入,乖乖,你有幾個膽子,竟然大搖大擺的就往裡面闖?總令主一個怪罪下來,你這條小命就算有夫人給撐著,我們哥倆這雙吃飯的傢伙只怕就保不住了。我們是真心誠意的對你好,姑娘你可千萬不能害我們呀!」
  彩綾道:「那可怎麼好呢?你們總得給我想個辦法叫我瞧瞧熱鬧呀!」
  丁浩道:「這麼吧,等一會巧姐兒再來送點心過來的時候,你就換上她的衣服,代她去就行了。」
  彩綾搖搖頭:「要我扮丫頭我可不幹!」
  丁堂也反對道:「這怎麼行?換了衣裳換不了臉,要是被總令主或是被四位堂主看了出來,那還得了!」
  丁浩歎了一聲道:「這一點我倒是沒有想到,那可就沒辦法了!」
  彩綾微微一笑道:「我倒有個主意,只不知你們肯不肯幫忙?」
  丁浩笑道:「姑娘的事還有什麼話說,只要我們兄弟辦得到的一概從命。」
  彩綾微笑著點點頭,伸出一根手指,向著聚義廳樓上指了一下道:「我想上去偷瞧瞧行麼?」
  丁氏兄弟呆了一下。
  丁堂點點頭道:「這倒也是個法子。不過,姑娘,這可是冒險的事情。」
  「怎麼呢?」
  「姑娘請想,」丁堂一本正經的道:「那上面沒有燈,黑不溜丟的,你藏在上面一個不小心發出了一點聲音,老天爺,你可不想想看,大廳裡的這些主兒,都是什麼樣的角色?他們不把你當刺客辦才怪!黑暗裡又看不清楚,誤傷了你,豈不是冤枉?再說,這件事鬧穿了,總令主不把你當奸細辦才怪!」
  彩綾一笑道:「你們放一千個心——我仔細一點不結了嗎!」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2:03:18

  丁浩無奈地道:「好吧。我們就幫你這個忙,誰叫我們第一次見面就這樣投契呢!」
  丁堂到底是哥哥,行事較為穩重,當下皺著眉歎息一聲道:「姑娘一定要看這個熱鬧,我們攔也攔不著,這件事我總以為冒險太大,犯不著,何必呢!」
  彩綾一笑道:「放心吧,絕對不會出岔子,就是真出了事我也一個人頂著,絕不會把你們也給拖下水!」
  丁堂沒說什麼,丁浩討好心切的道:「好吧,那你跟我來——從這邊走。」說著身形一轉,前頭帶路,丁堂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只得退到暗處去。
  這邊,丁浩帶著郭彩綾左五右六的繞了個老大的圈子,才向廳側接近。
  彩綾心中陡然一驚,這才知道圍繞著聚義廳四周,敢情設有陣勢,以自己方纔之冒失,如果一步誤踏進入,勢將大生波折,雖然未必就能困住自己,可是這麼一來,自是驚動大敵,後果將是不堪設想!這麼一想,不禁大大的嚇了一跳。
  所幸那個丁浩甚是仔細在前頭帶路,彩綾冰雪聰明,跟在他身後實實記下了他的步法,進進退退,不一會的工夫已來到了大廳一角。
  站定後,彩綾一笑道:「幹嘛還這麼費事呀,直接走當中的大路不乾脆嗎?」
  「我的姑娘!」丁浩道:「你的膽子可真不小,難道你不知道那路裡頭是鬼臉小徐當差嗎?」
  「鬼臉小徐?」
  「怎麼?」丁浩好奇的道:「你難道連鬼臉小徐也不認識?」
  彩綾搖搖頭,表示不知,卻也不想多問。
  丁浩一笑說:「也難怪,你剛來,以後慢慢你就知道了,這傢伙是堡裡最凶的一個,我看他眼裡就只有一個總令主,就連四堂堂主也未必在他眼睛裡,可是有一樣,人家手底下是真不含糊,而且,這小子還他媽的是個楞頭青,我看他小子真是軟硬不吃,姑娘要是遇見了他,可就沒有我們兄弟這麼好說話了。」一面說他左右注視了一眼,匆匆上前一步,推開了一扇暗門,向裡面瞧了瞧,閃身步入,一面向彩綾抬手相招。
  彩綾跟進去,丁浩指著壁邊的一道迂迴樓梯,小聲道:「從這邊上去,上面是四面廊子的轉樓,那裡就能看清大廳裡的一切,千萬小心……我走了,回頭再見。」說罷匆匆轉身離開。
  郭彩綾此一番無須與敵人動手,不過略費唇舌即順利過關,反倒更獲得敵方幫助接引,心裡好不開心!當下容得丁浩走後,她隨即施展輕功絕技,一路虛點樓梯,輕若猿猴般已經把身子揉升上去。她身子方自登上樓廊,還不曾站定,即覺身後一股疾風襲過,肩頭上已吃對方輕拍了一掌。郭彩綾猝然一驚,回過身來,才發覺到竟是寇英傑站在面前。
  「噓!」寇英傑手指櫻唇,傳聲道:「不要出聲,這裡有人……」一面說,伸手向外指了兩下,順其手指處,彩綾赫然發覺到,兩名黑衣佩刀漢子,就站在面前不遠,透著大幅紗幔,兩個人反手握刀,各自停立樓廊一角,向著遙遠的夜空眺望著。
  彩綾心裡一驚,暗忖著好險,如果二人這一所站立的方向略異,自己與丁氏兄弟一場交易,就難免不被他們所發現了。想不到敵人即使在本堡之內,居然也防守得如此嚴謹,鐵海棠本人武功又是高不可測,竟然在其身邊尚自收留著如此之多的貼身近衛,此人之居心實在深不可測。
  彩綾會意地點了一下頭,當下隨著寇英傑輕身提氣,繞到另一個方向。
  寇英傑想是早已把這裡摸熟了,身子轉了幾轉,推開了一扇門,進到了一個樓間,彩綾跟進去,寇英傑回身關門,再回過身來心中由不住暗吃一驚:一蓬燈光,由下方直衝而起,耳邊上所聽見的是陣陣吹打管弦之聲——敢情大廳裡盛筵已終,客人們正在享受飯後的餘興節目。
  眼前是一間佈置得甚為雅致的靜室,卻有一面長窗開向內面,長紗曳地,那蓬柔和燈光,正是由這扇窗戶透進來的。
  原來環向大廳四周樓上,全然是一式樣的這類靜室,主人特辟的迎賓閣,以供留宿本堡的一般客人居住,至於被視為特別尊貴的上賓,卻另外有更為精緻華麗之處。
  當時寇英傑已倚身窗側站好,點手相招,彩綾悄悄跟過去,憑窗下看,大廳一切全然在眼。
  在六盞極為壯觀華麗的明亮的吊燈下,大廳裡的那一張大紅氈毯極為醒目,由是,坐在紅毯上的幾個人,也就是格外惹人注目。
  酒筵已經散了,主客正在享受飯後餘興。五名女子樂師在弄著絲竹樂具,池墀裡幾個花不溜丟的大姑娘正在扭著纖腰,倒不似一般單純歌舞,而是參合了柔軟武功的一種特殊舞藝。
  寇英傑與郭彩綾都還是第一次見過,不免很是新鮮,當然,這些並非是他們所要注意的對象,他們所要注意是觀賞節目的那幾個人。
  主人這方面的是六個人——鐵海棠與天、地、乾、坤四堂堂主,還有一個是新領總提調職位的龍虎雙拐呼延雷。
  客人方面顯然也是六人。這六個人,才是寇英傑與郭彩綾注意的目標。
  在一張白玉方幾的前後,分別坐著男女三個怪樣裝束之人,中間那人,白卡卡的一張長臉,掃帚眉,三角眼,身上穿著一襲黑色的長袍子,雖是臉上皺紋滿佈,可是一頭長髮卻黑同墨染,梳了一個道髻,瞧年歲,當在七旬之上。
  這個老人兩隻手放在寬大的袖子裡,坐在椅子上雙目鬆弛地下垂,幾幾乎瞇成了一道線,只是卻由那兩線細微的眼縫裡,閃爍著灼灼神光。
  寇英傑看到這裡,由不住私下裡倒抽了一口冷氣,他雖然不識得這黑衣怪老何人,只是僅僅由其這番特殊氣質與高傲神態判來,這個人必是自己的強力勁敵無異。
  坐在左側方的那個人,看來年歲不及五旬,隆眉凹眼,雙觀高聳,也同前者一樣,生就一張白卡卡長臉。這人身著一襲玄色外衣,長僅及膝,下面是一條月白色的長褲,黑襪,雲子履,背插長劍,一副怪打扮。
  寇英傑一經入目,只覺得這人那張怪樣的殭屍長臉好似在哪裡見過,只是卻一時想他不起。
  這人手托著一具細瓷蓋碗香茗,另一隻手揭開蓋子撇著水面上的茶葉沫子,有一口沒一口的呷著,那張臉白中透青,好像是帶著一副病容似的。
  寇英傑越來越覺得眼熟,簡直己是呼之欲出,偏偏就是叫不出來。
  他目光再轉,打量向同座右側的另外一人——一個高梳螺髻,一身黃衣的婦人。
  刀子眉三角眼,再配上一張三角臉,看上去這個女人可真是夠狠的,那張本來已經夠醜的臉,偏偏是不著一絲笑容,身上那一襲黃衣說它是斗篷不像,更不像一般時下婦人的長襖敞掛,簡直怪極了!
  還有更怪,那就是在那婦人右面肩上,還落著一隻碩大的烏鴉。
  人怪鳥也怪,那只烏鴉看起來較諸一般常鴉要大得多,而且頭上還多了一撮子角毛,不時地引頸刷翎,扇動著一雙翅膀,發出呱呱的怪叫聲。
  那婦人也同座上老者一樣,瞇著一雙三角眼,端的是好涵養,目睹著堂上的表演,一副不屑形樣,似乎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距離這個座位不遠,另外還設有一個客座,坐著一老二少三個人。
  老的居中而坐,兩個年輕的,分別坐在老者身邊左右,形狀十分拘謹。
  那老的一個,雖是坐著,看上去也比一般人要高出甚多,黃蠟蠟的一張鳩面,顯現著幾分不自在,疏鬆的臉皮上暴露著幾根青筋,稀落的一頭白髮,挽有一個髮結盤在頭上,在他枯瘦的一雙手腕上,戴著一雙金光閃閃的鐲子,那雙細長的眸子,也同前座老人一般隱隱閃爍著過人的精光。
  陪侍著此老人身後的兩個人,卻是一雙少年弟子,形象機智伶俐,像是一對孿生兄弟,一個背插骷髏錘,另一個插著一口長刀,每人穿著一襲綠色長衣,乍然一眼,簡直難分彼此,只是細一留意,卻可看出,兩個少年都有一個顯著的分別,原來二人每人都像是生來就少了一隻耳朵,一失左耳,一失右耳,細一留意,極易辨認。
  對於這雙兄弟,寇英傑卻是記憶清楚,絕不陌生,敢情正是前此怒闖白馬山莊,於山道途中所邂逅遭遇的怒江雙童江天左、江天右兄弟二人。
  想不到他們二人在被自己迫離白馬山莊之後,竟然又來到了風雷堡。
  由他二人的出身來歷,以及眼前情形,立時使他聯想到這個老人必然就是那個威震苗疆,聲望極尊的武林怪傑青毛獸厲鐵衫。
  方自動念,郭彩綾已欺身而近,悄聲道:「你認識這些人麼?」
  寇英傑冷冷一笑,輕聲道:「你可認得這個手戴金鐲的老怪物麼?」
  彩綾點點頭,附耳小聲道:「他就是那個姓厲的。這個老傢伙一身功夫厲害極了,我只當他在朱空翼手下受了重傷,看起來好像沒什麼。」
  寇英傑搖搖頭道:「那不一定,受沒受傷從表面上不易看出。」
  彩綾道:「那兩個年輕的又是誰?」
  寇英傑低聲的告訴了她,只是對另一個座頭上的男女三人卻是諱莫如深。
  再看看主人方面,鐵海棠居中而坐,四位堂主與總提調呼延雷各佔一席。
  鐵氏身著銀色大氅,面容雖略嫌憔悴,但興致甚高,一雙湛湛目神注視著現場表演的幾個麗人,不時地笑上一笑,神態雍容高華,意不旁騖,果不愧為黑道魁首,一世梟雄風範。
  現場除了主客一共十二人之外,另有兩雙少年男女,每人手捧銀盤,內盛各式美點干鮮,不時趨向客座,聽任客人自行品嚐。
  那一出別開生面的表演節目終於結束,首座上那個長臉黑袍老人,忽然睜開了瞇縫著的一雙三角眼,直到表演者的四名佳人趨前行禮,才似想到了是怎麼一回事,隨即伸出一雙鳥爪般的怪手拍了兩下,點點頭道:「很好,很好。」
  肩上落著烏鴉的那個醜陋婦人,要死不活的點點頭道:「老爺子,光誇好不行,難道沒有賞麼?」
  黑袍老者嘿嘿笑了兩聲,乜視著婦人道:「這還要你來說麼?」一面探手入懷,摸出了一個白綢子包兒,嘻嘻一笑,他先向另一座上的厲鐵衫看了一眼,才緩緩打開綢包,頓時,一蓬寶光,迫人眉睫。
  寇英傑與郭彩綾居高臨下,尤其看得清楚,只見那白綢子包裡,滿是明珠美玉,五色互映,頓呈奇光,觀其形樣,任取其一也是大有可觀!
  黑袍老人像是十分闊綽,隨手抓了一把,目光注向四名麗人桀桀怪笑一聲道:「老夫此刻來得匆忙,沒有帶多少值錢東西,這幾顆海島明珠美玉,卻也價值不低,第一次見面,承主人佳興娛賓,這點小意思,你們姐兒幾個收下來,就算我老頭子送的見面禮吧!」一面說卻笑嘻嘻的伸出一隻手,遞向為首一名綠衣佳人面前,觀其掌心,足有七八顆明珠美玉,粒粒大如龍眼,光彩奪目,果然價值不菲。
  四名歌姬,名為美雪、艷雪、白雪、春雪,乃是鐵海棠夫人最寵愛的四名麗人,幼小入堡,除聘名師傳授歌舞絲竹之外,復由鐵夫人沈傲霜親自傳授各人內外武功,故此名為歌妓,藝姬,實則對武學亦大有可觀。
  黑袍老人攤開手掌,意在厚賞,四姬卻不敢率爾接受,因堡內規矩嚴格,略有違犯,一經降罪,可是吃受不起。
  是以,為首那名翠衣佳人——美雪,先自向著座上黑袍老人深深一福,只見她輕綻朱唇道:「謝謝老爺子厚賜,只是您老人家賞賜得太重了,婢子四人卻是受之有愧呢!」
  黑袍老人哈哈笑了幾聲:「人家都說鐵老頭不但武功蓋世,而且享盡人世榮華富貴,今天一看,果然名不虛傳,就是手下幾個唱歌的女娃子,也是這麼能說善道,答對得體,真正羨煞吾也!」
  肩落烏鴉的那個醜婦人,聆聽之下,那張三角臉上頓時罩起了一片陰影:「哼哼……老不死的,人家的什麼都是好的,以我看來,比起我們的烏氏四妹也不見得強到哪裡,怎麼,你的眼紅了麼!」
  這婦人竟然當著鐵海棠面前如此說話無狀,實在是言出驚人。
  非但如此,一面說時,她竟然轉向中座的鐵海棠道:「鐵老總,你看見沒有,我們這個老不死的又犯了老毛病了,八成他是瞧上了你們這四個丫頭了!」
  鐵海棠一聲朗笑,毫不為忤的道:「是麼?大嫂你真會說笑話,哈哈……」
  大傢伙打了一陣哈哈,可就把眼前這股子尷尬給岔了過去。
  黑袍老人由鼻子裡出氣,發出一陣子怪笑,卻向身邊醜婦人道:「聽見沒有,你這不是白碰釘子麼,君子不奪人所愛,就是主人有此豪情,我老頭子也不能要呀!」一面說,那對精光畢現的眸子,在四妹身上一轉,哂道:「怎麼,莫非嫌老人家送的東西太輕了,不屑一受麼!」
  四妹聆聽之下,四對妙目,一齊向著鐵海棠看去,似乎非要得到他的示意才敢往取的意思。
  「錢海棠微微一哂道:「邊大爺的厚賜,你們豈敢不受!不過……」說到這裡,他淺淺一笑,目光微掃黑袍老人道:「不過,只怕這些明珠美玉價值過重,你們當受不起吧!」
  黑袍老人嘻嘻一笑,道:「鐵老頭好眼力價兒,老夫可沒別的意思,只是逗個趣兒,玩耍玩耍罷了!」一面說,他遂向著四妹道:「我手裡共有四塊翠玉,四顆明珠,你們每人正好各取其一,嗯。」他目注為首的翠衣佳人美雪又道:「你先來吧!」
  美雪既承鐵氏應允,也就不再謙讓,當下道了聲謝,輕移蓮足走上前來,輕輕伸出兩根纖纖玉指,就向黑袍老人手掌之中一顆明珠上拈去。
  任何人都不會感覺到有什麼蹊蹺,原是手到拈來的東西,偏偏就是有些意外。眼看著美雪那兩根纖若春蔥的玉指,一經拿住了珠面,那晶瑩明珠,只是在對方掌心裡滴滴溜溜打著轉兒,居然是費了老半天的勁兒,也不曾拿它起來。
  這麼一來,美雪顯然是著了慌!一張粉臉,頓時飛上了兩朵紅雲,偏偏是越急越是拿它不起。
  眾目睽睽之下,美雪這個娃兒可真有點臉上掛不住,鳳目流盼,那副樣子簡直至為尷尬,像是要哭了起來。
  一旁的鐵海棠微微一笑道:「邊大爺是有意試探你們姐兒幾個武功。美雪,你當真不明白麼!」
  經此一提,那翠衣佳人美雪才似忽有所悟,當下二指著力,試將鐵夫人傳授的「纖指破橙」柔功施展出來,試向那顆明珠上一拈,果然拈了起來,只是拿是拿起來了,那小小一顆明珠上所附帶的力道卻是大得驚人!
  美雪試著再以此功拿起了另一塊美玉,也是一般的吃力。
  總算她還沒有出醜,等到珠玉取到手裡,她後退一步,深深向著座上三人福了一福,後退讓開。
  黑袍老人嘿嘿一笑,連連點著頭,目光看向第二人——艷雪,點頭示意。
  有了前車之鑒,其他的三個姑娘自然不會再出醜現眼,一一取珠玉到手,等到最後的春雪取時,顯然又發生了相當的困難。
  眼看著那一珠一玉在他手掌心裡,就像是嵌鑄在掌心一般,一任她施出了多大力道,仍然是摳它不出。
  一旁的黃衣醜婦嘻嘻一笑道:「老不死的,何必難為人家一個姑娘,給她吧!」一邊說,這個醜婦人陡地伸出一隻巴掌來隔著座頭在黑袍老人的坐椅手把上拍了一掌。休看這小小一拍之力,卻產生了微妙的力道,黑袍老人身子微微震了一下,手心裡的一珠一玉已霍地跳起,落在了春雪手上。
  黑袍老人呵呵一笑,轉向隔座的鐵海棠抱了一下拳,讚道:「鐵老總,你可真是強將手下無弱兵,無怪乎天下英雄,悉數歸順,中興大業,你是指日可待了。佩服,佩服!」
  鐵海棠微微一笑,抱了一下拳道:「哪裡哪裡,這可全要仰仗賢夫婦與厲老哥的成全了!」
  黑袍老人鼻子裡冷冷哼了一聲,道:「什麼話,我們不過是適逢其會,難得貴座厚待,奉為上賓,愚夫婦以及厲老怪既然碰上了,總不能袖手旁觀!」談到了厲老怪,他的眼睛可就瞟向另外那個座頭上的厲鐵衫,打趣的笑道:「怎麼樣,老怪物,看完了主人的表演,坐著不動,是手懶呢,還是阮囊羞澀?不要緊,要是用錢儘管招呼一聲,多了沒有,萬兒八千的,邊某人還借的起。」
  厲鐵衫聆聽之下,那張青筋暴現的鳩面,忽然掀起了一片怒容:「邊老兒,你少在我面前裝瘋賣傻!」一面說他抖了一下身上那襲發了皺的袍子:「誰不知道你在海南島當了幾十年的海盜頭子,弄了些家當,可也不要門縫裡看人,把人給瞧扁了。哼!」一邊說,他那張滿佈病容的老臉上,現出了一番盛怒,細長的一雙眼睛時張又合,閃爍著炯炯神光,足足證明此老儘管前此在朱空翼手上吃了大虧負過傷,仍然是余勇可賈,大大的不可輕視。
  偏偏那個來自海南姓邊的怪客,似乎有意要激他一激,藉以取樂,聆聽之下,這個怪老人仰天狂笑一聲道:「厲老怪,常言說得好,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我這些見不得人的事,你提他作甚!其實咱們老哥兒兩個,老大不說老二黑,真要說起來,實在也是半斤八兩,都差不多!」
  厲鐵衫冷笑道:「這話怎麼說?」
  「嘻嘻,」插嘴的是姓邊的那個兄弟:「厲老怪,你就少裝蒜吧,你的那點子鬼名堂瞞得過別個可是卻瞞不過我們邊氏兄弟。」說到這裡,屋頂窺伺的寇英傑忽然大悟。他已由說話的這個人語音、動作、容貌等等,想起了他的真身份——黑鷹鬼見愁邊威。一念觸及,再經留意到他的隆眉凹目,雙觀如峰,以及白卡卡的一張長臉,正是那夜在白馬山莊與自己曾經有過一度交戰的人。當時如非玉手金花成玉霜適時制止,為圖息事寧人,對方這個人,很可能已經喪生在自己手裡,想不到不旋踵間,他竟然成了鐵海棠的座上客。
  由於對他的認識,使得寇英傑忽然連帶的也就想到了另外那個黑袍老人,不用說這個黑袍老人必然就是威鎮南海,聲望幾與鐵海棠相彷彿的黑衫客邊震了。
  此老久居海南島雙燕峰,早已不入中原,正如厲鐵衫所說,許多人都在忖測著他當了海盜頭子,南面而王坐地分贓,許多年下來,自是家財大大的可觀。
  至於那個肩落烏鴉的五旬醜婦,雖不知她的真實姓名,可是看起來頗像是黑衫客邊震的妻室。此老稱雄一世,坐擁巨資,無論如何也難想像,竟然會討了這樣一個醜惡不堪的老婆,望之令人作嘔。只是話雖如此,觀諸此婦那一身武功,也必屬十分驚人。
  心裡這麼想著,寇英傑即似傳音入密的功力,將邊氏兄弟來歷,悄悄地告訴了身邊的郭彩綾。
  彩綾也深知海南島邊氏兄弟盛名,聆聽之下,不禁為之大吃一驚。
  蓋因為一個厲鐵衫已是難以應付了,現在又加上了黑衫客邊氏夫婦,在敵方來言,自是實力大增。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2:03:31

  彩綾有見及此,內心不免大大生出隱憂。
  大廳裡,二老鬥口尚在方興未艾,想不到以二老之年歲威望,竟然火氣如此之盛,你一句我一句,大是互不相讓各揭底牌。
  聽了黑鷹鬼見愁邊威的一番話,那個出身於苗疆的怪老頭於厲鐵衫,陡然豎起了一雙稀疏的白眉,嘿嘿冷笑了幾聲:「邊老二,老夫跟令兄三十年前論交之時,還不曾知道有你這麼一號,何以對老夫說話如此無禮!」頓了一下,他又冷笑道:「聽你口氣,好像老夫所作所為,有什麼把柄落在了你的手裡,這倒要聽你說說看了!」
  黑鷹鬼見愁邊威往空中打了個哈哈道:「厲老怪,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說我們兄弟是靠海盜發家,你老哥是靠什麼,難道你心裡還沒有數麼!」
  厲鐵衫一手拍幾,道:「說!你把話說清楚!」
  「嘻嘻!」說話的是黑衫客邊震,他在為他兄弟打圓場了:「老怪物,你用不著吹鬍子瞪眼的,誰不知道當年郭白雲在苗疆的那處礦場子,如今落在了你的手裡,嘿嘿……」說到這裡,他目光向著主人鐵海棠一瞟:「老郭這麼一倒,倒真是便宜了不少人……大家都是明眼人,一些話,就用不著再多說了!」
  青毛獸厲鐵衫巧取苗疆金礦之事,自以為事機秘密,絕不為外人所知,想不到竟然仍被外人所知,這時為對方一語道破,不禁頓時為之語塞。
  「稱!」厲鐵衫單手一拍椅把子,眼看著就要翻臉。
  倒是身為居停主人的鐵海棠寬宏大量,聆聽之下,哈哈一笑,說道:「邊老兄此言差矣,厲老兄身居苗疆多年,當年郭氏收購的那處礦場,原在厲老的地區之內,郭氏在時,雙方礙於情面,不便為此傷了和氣,如今郭氏已死,身後之物,既是無主,厲老接受,也是理之所當。」
  厲鐵衫聽他這麼一說,頓時臉上大見緩和。
  鐵海棠緊接著微微一笑道:「鐵某不才,目前手下尚控制有幾處礦場,其中西原一處,年產黃金倒也可觀,你我皆系多年好友,理當有福同享,鐵某之意,一俟眼前大敵去後,這西原一場,就權作情誼,雙手送與邊老哥,請老哥全力經營,一來為酬此行辛苦,再者也算全了你我朋友之間的一場道義,不知老兄你意下如何?尚還如意否?」
  他這幾句話,說得極其漂亮,卻也說得極其機智。
  俗稱:「雞腿打人牙較軟」,況乎這等大利!一向極難說話,軟硬不吃的黑衫客邊震,聽到這裡竟然也不禁為之怦然心動。一時之間,只見他手拈長髯,宏聲大笑了起來。
  「好說!好說!」邊震這陣子大笑,真有上震屋瓦之勢:「丈夫一言,駟馬難追,鐵老總,常言道的好,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就衝著你老兄這句話,天大的擔子,我和我那個老伴兒接下來了!」
  鐵海棠一笑道:「邊老兄垂愛了。」他可也不能開罪了另一位,頓時轉向厲鐵衫道:「厲者友當然也不例外,以鐵某所見,貴處苗疆那處礦場,如能與鐵某滇西的那處甫嶺礦場連成一體,產量必將大有可觀,厲老哥意下如何?」
  青毛獸厲鐵衫其實心中所想,正是如此,想不到主人竟然先行道出,可真是一句話說到了他心眼裡,一時心裡不用提有多麼舒坦了。當下赫赫一笑,臉上的病容登時輕了不少,只見他雙手朝著鐵海棠拱了一下道:「鐵兄這麼一來,老夫真是感激不盡,非但老夫一家受惠,整個苗疆勢必都將因此獲益不小,老兄可真是功德無量了!」
  黑衫客邊震嘿嘿一笑道:「得了,老怪物這一下子你可是沒話說了吧?」他眼光一掃場內四妹,一哂道:「如何,厲老怪你新得了一個金礦,總不能吝嗇幾個賞錢吧,這就看你的了!」
  鐵海棠看不過去,一哂道:「邊兄你就不必再開厲老兄的玩笑了吧!」一面說著向四名歌姬揮手道:「你們下去吧!」
  四雪應了一聲方待退走,厲鐵衫忽然尖著嗓子道:「慢著!」
  四名歌姬聆聽之下,頓時止步。
  就只見那個來自苗疆的乾癟瘦老頭,冷冷的哂道:「我們是窮人,比不得人家海盜頭子一出手就是大把的珍珠美玉,不過窮人也有窮人的禮物,這麼吧,」一面說時,他那雙細長的眸子,頻頻在四個歌姬身上打轉,嘻嘻笑道:「難得你們四個,小小年紀,練有這麼好的舞藝,在我看來就是武技也是不差,我看你們不見得就有什麼太稱心的兵刃,」說到這裡,向著身後弟子之一的江天右道:「來呀!把我所練的傢伙拿出來。」
  江天右聆聽之下,遂即伸手解開了胸前的十字扣結,由背上卸下了一個頗為沉重的黃布包袱。
  在場各人誰也沒想到這包袱裡會包著什麼東西,心裡俱不禁大是好奇,一時都把眼光集中過來。
  看到這裡,一旁的黑衫客邊震不禁又取笑道:「我早就知道,厲老怪是天生的大方,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是好樣的,這一次拿出來什麼稀世珍寶也未可知!」
  那個三角臉的醜婦人嘻嘻一笑道:「這個你還猜不出來麼!難道說你忘了,厲老哥是出了名的當代刀匠,擅制各類寶劍寶刀,一般人就是送上萬金,也是難以換得一口,看來這一次厲老哥真是夠大方的了!」
  說話間,厲鐵衫已把那個布包攤開來。
  各人目光可是雪亮的,就在厲鐵衫布包攤開的一剎那,耳聽得他那布包內一片錚琮金鐵交鳴之聲,才發覺到其內竟是大小不一,足足有十餘口不同的兵刃。
  黑衫客邊震呵呵一笑道:「果然不錯,看起來厲老怪把箱子底兒都抖出來了!」
  厲鐵衫青著臉,怒瞪一眼,冷笑道:「邊老兒,你少在一旁說風涼話,別看你出手大方,就算把你身上那些金子美玉,全都拿過來,也未見得就能買到我的一把傢伙,你神氣些什麼!」一面說著,他順手由包袱裡拿起了長短式樣各一兩把匕首,看來每一口均有尺許二三長短,佩有青鯊魚皮的鞘子,只由外表上,即可看出其名貴價值。
  「拿去吧!」老傢伙順手一拋,四把連鞘匕首,分別落向四姬面前,被她們各人順手接住。
  看到這裡,那位宇內二十四令的總令蘭鐵海棠,面上立時現出一副希冀神色。「厲老厚賜——真是太不敢當了!」
  蓋因為他深知厲鐵衫其人,本性吝嗇成性,尤其對其親手所鑄制之各類刀劍,更是視同拱壁,平素輕易不願意出手讓人,想不到這一次被黑衫客邊震出言一激,竟然大反常態,變得如此慷慨,一出手即將親手新淬制之精鐵匕首慨然賜於對方四口之多,實在是大出人意外,而又難能可貴。
  當下鐵海棠遂即囑命四婢深深向厲鐵衫致以厚謝,一時賓主盡歡。
  厲鐵衫收起了餘下刀劍,慨然道:「厲某一向深居苗疆,不入中原久矣,想不到這一次中原之行,真使我增加了不少見識,這裡能人輩出,厲某原本要在總令主你這寶莊作客幾天即行告辭,卻沒有想到,事與願違,又有了如此多的牽聯,看來是一時反倒走不得了,偏偏主人以重任相托,更不得稍卸仔肩,且待我少事歇息二日,好好打起精神來,倒要再見一下那個姓朱的奇人……看看他到底能否敵得過我的霹靂翻天神掌。」
  各人聆聽至此,心中俱不禁大大的為之一動。
  尤其是匿藏在頂閣的寇英傑與郭彩綾心中更是一驚,他二人這才知道原來這個厲鐵衫,竟然練會了這門武林中至為難能的絕學:霹靂翻天神掌。
  據悉這種掌力之威妙,能夠一鼓作氣,在手掌翻動之間,將整座小小山丘夷為平地,用之於人,自是可想其威力。所以,他二人在聞聽厲鐵衫得擅這門功力時,俱不禁心內大為吃驚。
  宇內二十四令的總令主鐵海棠聆聽之下,呵呵一笑,道:「我久聞老兄苗疆練技,卻還不知道竟然達到了如此深湛造詣,實在是可喜可賀。」
  厲鐵衫臉上悻悻道:「哪裡,哪裡,老夫雖然對霹靂掌功有些涉獵,到底氣候不深,較諸鐵兄你的火海真經造詣來,卻是差得太遠了!」
  一旁的黑衫客邊震亦嘻嘻笑道:「難得厲老怪這麼謙虛,不過話說回來……」他那雙精光四射的眸子,轉向鐵海棠道:「鐵老,我聽說你最近已經習透了火海真經,已可控制全身穴門,簡直已成不死之身,可是真有這麼回事?」
  鐵海棠微微一笑:「邊兄真會說笑了,這個天底下豈能真會有不死之人麼?鐵某真要有這等功夫,也就不用偏勞幾位老兄老嫂了!」
  「算了吧!」肩落烏鴉的那個醜婦人嘻嘻笑道:「火海真經原在西崆峒的棗鼻道人手上,鐵老總你掌震棗鼻道人,搶奪真經的事,江湖上已有所聞,如今事隔三年,三年來,即使這部火海真經你真的未能習透,可是我看練個六七成是應該沒問題,這就夠了!」
  這幾句話一經說出,主座方面的幾位堂主面色俱不禁為之一震,一時怒形於面。
  以鐵海棠平素之尊嚴,豈能容人這般當面道及其短,只是鐵氏卻也知道目前正當用人之際,尤其是來自海南島雙燕峰的黑衫客夫婦,更是身懷超然絕技,目下自己方面稱得上大敵壓境,正當用人之際,這類奇人是萬萬開罪不得。
  以鐵氏素日之尊,居然硬把這口氣吞到了肚子裡,倒也是事屬罕見。
  「老嫂子!」鐵海棠吶吶的道:「你與邊兄久處海島,也許對於中原內陸一般武林情形不十分瞭解,如今江湖上很出了幾個傑出的人物,這些人武功之高,不是我誇大,實在稱得上前無古人。」微微一頓,他目光轉向厲鐵衫,接道:「我想這一點,厲老哥卻要較我認識得更清楚一點。」
  厲鐵衫臉上現出了一片猙獰的冷笑,頗不以為然的道:「鐵總座,那姓朱的怪人果然扎手得很,只是以老夫看來,此人分明是野鶴閒雲一片,未見得就真的膽敢與你為敵。我想捨開此人之外,其他的也就不必再放在心上了。」
  大家聽到這裡,有一半多的人俱都搖頭表示不敢苟同。
  厲鐵衫不禁呆了一呆:「怎麼,除了那個姓朱的以外,另外還有什麼人麼?」
  「不錯,還有一個。」說話的是黑衫客邊震那一個桌上的,也就是黑衫客邊震的兄弟黑鷹鬼見愁邊威。
  輕輕咳嗽了一聲,邊威擠動了一下他深深陷在目眶子裡的一雙眸子,哈哈一笑,他才慢條斯理的說:「據我所知,還有一個人,你們所說的那個姓朱的我是沒見過,不過這個人我可是見過,而且還親自領教過他的厲害!」
  三角臉的那個醜女人,冷笑一聲,道:「他是誰?」
  「哼哼。」邊威道:「說來各位也許還不相信,這個人年紀甚輕,是個後生小輩,此人姓寇!」
  「寇英傑!」有幾張嘴同時吐出了這個名字。
  這下該輪著黑鷹鬼見愁邊威吃驚了:「咦——你們原來都知道這個人?」
  「當然!」說話的竟是那個位尊身高的鐵海棠:「這個人我們對他太清楚了!」
  青毛獸厲鐵衫嘿嘿一笑道:「我知道,小徒江天右還讓這人的無形掌傷了五臟,非鐵兄幫忙與老夫合施妙手,只怕小徒這條性命早已葬身於此。嗯——這個姓寇的小子小小年紀,能有這等功力,實在可以稱得上是你我一個勁敵了!」
  黑衫客邊震臉罩怒容道:「郭白雲身後,竟然會有這等出色的弟子,實在是令人難以置信。而且聽舍弟說,在他背後還另外有人撐腰。」
  厲鐵衫怒聲道:「什麼人?」
  黑衫客邊震輕輕搖搖頭,苦笑道:「由於此人與我多少還有些恩情,我倒是不便說了!」
  鐵海棠冷冷一笑,復歎息一聲道:「邊兄即使不說,本府也能猜出來,這倒是一件令人十分頭痛的事!」
  邊震一怔道:「你知道是誰麼?」
  「我當然知道。」鐵海棠冷冷一笑道:「邊兄所說的,可是失蹤武林近三十年的那個不可一世的奇女子——玉手金花成玉霜,可是?」
  邊震呆了一呆,默然點點頭道:「可不是麼,要是這個人出現可就透著有些麻煩了!」
  「麻煩什麼?」三角臉的那個醜婦人冷冷一笑道:「這個賤人,我早就想會她一會了,她不來便罷,真要是敢來,嘿嘿……我扈九幽包管叫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哼哼!我是說得到做得到的。」
  大廳頂間的兩個人,一聽這個女人道出了字號,寇英傑尚不知道對方是誰,可是郭彩綾卻嚇了一跳。
  「原來是她!」她小聲的在寇英傑耳邊道:「我知道她,過去爸爸談過這個女人,據說她出身於百粵之狸族,擅施『紅線飛爪』聽說她武功極高,怎麼她竟然會和邊震成了一道的人?」
  寇英傑點點頭,示意她不要再開口說話,因為大廳目前談話的主題落在了他的身上,他倒要仔細地聽下去了。
  黑衫客邊震嘻嘻一笑,目光炯炯地看向鐵海棠道:「鐵老總,不是我說你,你老兄辦事一向是謹慎能幹,怎麼這件事居然會留下了尾巴,當年要是一刀把這姓寇的小子給結果了,又何至於有今天這個局面!這就是所謂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
  聽到這裡,主座這邊,那個始終不開口說話的天堂堂主天馬行空晏三多忽然冷笑一聲道:「邊老兄這幾句話也未免太長他人志氣,而滅自己威風了,我想那個寇英傑,就算他充其量練了幾手絕活兒,我看他也難當總令主的蓋世神功。他不來則已,來了就叫他回不去!」
  黑衫客邊震一聲怪笑道:「晏當家的這話說得可就過分了,一個後生小輩,焉能要你們令主親自出手,我看貴堡隨便打發兩個人也就把這件事擺平了!」
  可是在寇英傑手下吃過大虧的黑鷹鬼見愁邊威,卻是不作如此想。「大哥。」他冷冷一笑,說道:「事情可不是這樣的,這個姓寇的,絕不如你所想的那麼簡單!」
  主座方面的另一位堂主——坤堂堂主墨羽岳琪,此刻也加以附議。「不錯!」岳琪臉上顯著的現出了一番畏懼神色:「這個寇英傑絕不簡單。」臉色嚴正的轉向鐵海棠道:「不是敝堂長他人志氣,以敝堂拙見,這個寇英傑的武功絕不會在那個叫朱空翼的怪人之下——果真他二人聯成一氣與本幫為敵,那可就是本幫前所未有的一場劫難,為本幫千秋萬世著想,總座似應未雨綢繆的好!」
  「我當然知道!」鐵海棠蒼白的臉上,興起了一片愁容,說:「對於這個寇小輩的一切,做霜也詳盡的報導過,我當然不會掉以輕心……」說到這裡,目視客座各人,莞爾一笑道:「敝堡何其榮幸,居然能夠得到各位高人的援手助陣,有各位在場,何愁敵人不滅!來來來,今夕之會,我們理當盡情歡聚,就不談這些了!」一邊說,他隨手拍了兩下,高聲道:「來吧,還有什麼節目,快快獻上。」
  總提調呼延雷應時站起來道:「下一場該是由敝堡的十二童子,表演『十二遁天神術』,尚請各位貴賓一笑賞目!」說著用力拍了兩下手道:「十二童子上陣吧!」
  一聲令下,即聽得後幕裡一聲叱喝突地由四方八面翻出十二名赤膊著上身的精壯童子,於是一場別開生面,極其生動而驚心動魄的表演遂即展了開來。
  由於這場表演較諸前場在性質上迥然不同之故,似乎一上來就緊緊抓住了主客雙方的注意力。
  也許只有高倨在樓閣上的寇英傑與郭彩綾兩個人是惟一不為節目所吸引的兩個人。
  現場這陣表演十分火辣,正可給人彼此交換意見的機會,郭彩綾輕輕地道:「看起來他們這邊果然是請了不少能人,那個姓邊的老頭武功怎麼樣,我們不知道。可是青毛獸厲鐵衫這個老頭兒可是厲害的很,師哥你要特別小心才是。」
  寇英傑冷冷哼了一聲道:「我知道,不過他被我拜兄傷的也不輕!」
  「你看出來了?」
  寇英傑點點頭:「你只注意他那一雙鬆弛的眼皮就可以知道,他傷在兩臂,若非是這個老兒練有護體的罡氣,我真擔心他只怕連床也起不了!」
  彩綾驚訝的道:「真的?」
  寇英傑點點頭:「當然,話雖如此,只是像他這種有功夫的人,要想復原,也不是難事。你可曾注意到了,這個老東西盡量壓制著自己的脾氣,不使自己妄動肝火,因為發怒對他來說,那是極其不智的!」
  彩綾聽他這麼說,隨即把目光視向厲鐵衫,果然見他面現微笑,兩手互插,輕輕按在小腹之上——那種微笑一看即知是假的。
  由此證明寇英傑的猜測不錯,對於寇英傑這麼精闢的見解,她心裡著實佩服:「師哥,那個姓邊的老頭兒,你知道多少?」
  「他麼?」寇英傑臉上顯出了一片疑難之色:「他是一個極可怕的人物!」
  「你是說他比厲鐵衫更厲害?」
  「我想是這樣!」他冷冷一笑,頗是自信的道:「即使跟鐵海棠比起來,我看他絲毫也不會遜色!」
  郭彩綾呆了一下沒有說話。
  寇英傑道:「你只消注意一下他的那雙眼睛,還有印堂之間就知道了。」
  彩綾看了看,點點頭:「他的眼睛是好像比常人亮的多,可是印堂上好像紅紅的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這已經就是特別之處了!」說到這裡,他微微一頓,喃喃道:「腎氣足而明目,罡氣盛而紅堂,看來己幾乎練到了金剛不壞之身了,是一個極厲害人物!」
  彩綾忿忿地歎了一聲道:「這麼看起來,我們要想下手是越來越難了!」
  寇英傑冷哼了一聲道:「等著瞧吧,我想總是有機會的,如果此時能夠找到我朱拜兄或是多上兩個幫手就好了!」
  彩綾道:「但願如此!」
  說話之間,耳聽得兩聲極為尖銳的鳥鳴之聲,由於這種聲音特別刺耳,立刻使得寇郭二人提高警覺。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2:03:48

第26節  

  那陣陣鳥鳴聲,系發自黑衫客邊震那個怪樣婦人身上,也就是她肩上的那只碩大的鳥嘴裡。那只扁毛畜生發出刺耳的叫聲,一面用力的扇著一雙翅膀,似乎有所發現什麼似的。
  或許那醜婦人平素的豢養有術,所以,那只烏鴉儘管叫聲充耳,兩翅猝扇,卻不能擅自離肩。
  三角臉的那個醜婦人,想是被這陣子鴉噪之聲吵得心煩氣躁,順手拍了那畜生一巴掌,這麼一來,那只烏鴉頓時就不敢再叫了,只是兀自頻頻扇動著那雙翅膀,現出很不服貼的一副樣子。
  三角臉的醜婦人忍不住轉臉向靠著自己這邊最近的主人之一——墨羽岳琪道:「岳堂主,你們這大廳裡,除了我等在場各人之外,莫非還有什麼來客麼?」
  「這個……」岳琪立刻搖搖頭道:「沒有,沒有!」
  一旁的瀟湘俠隱歐陽不平莞爾一笑,搖動著手裡的那把描金招扇道:「扈大娘但請放心,慢說這聚義廳內外有專人重重看守,就是敝堡所在地的金沙灘附近數十里內外也都設有卡子,那是絕不容許任何外人擅越雷池一步的。」
  醜婦人扈九幽聆聽之下,微微點了一下頭,只是一雙三角眉頻頻皺著,道:「怪事。既是如此,我這鐵翅火鴉怎麼這等的不安寧?」
  乾堂堂主歐陽不平一怔道:「大娘可是發覺了什麼異狀麼?」
  「倒不是我,是它。」一面說,她伸出一隻形若鳥爪的瘦手,頻頻在那只烏鴉身上摸著,那雙三角眉忽然分了分道:「如果主人不在意,是否可以令我這只扁毛畜生出去看看?」
  歐陽不平含笑點頭道:「大娘如是不放心,有何不可。」
  醜婦人扈九幽點點頭道:「好!」手拍鴉叱道:「去!」
  那只碩大烏鴉忽然呱的怪叫一聲,猝然張開雙翅,驀地沖天而起,頻頻在大廳內盤旋起來。
  看到這裡,寇英傑猝然將兩扇紗簾合攏起來,一拉彩綾,迅速把身子伏了下來。
  那只碩大烏鴉,敢情還是一隻異種,雖然全身黑羽覆體,但張開的兩翅之下,卻現出一片赤紅,莫怪乎名之為鐵翅火鴉,倒是當之無愧。
  只見它先是在大廳內低旋一轉,之後遂即逐漸高昇,在大廳內打了轉兒,再高昇一些,又打了個轉兒,隨即快速盤轉起來。
  寇郭二人情知這扁毛畜生已有所發現,當下連大氣都不敢喘,各自閉著呼吸。如此一來,那隻鐵翅火鴉在打了十數個轉兒之後,又翩翩落向那醜婦人扈九幽的肩頭上。
  想是這只火鴉自認失察欠職,一時束羽垂頭,不時地啁啾短鳴,現出一副委屈模樣,卻受盡了醜婦人扈九幽的連續白眼。
  這時,寇英傑才稍稍喘了口氣,用傳音入密的口音向身邊的彩綾道:「不可再出聲說話,須要謹防那只扁毛畜生。」
  彩綾亦用傳音入密回道:「我們眼前應該如何?」
  寇英傑目光卻注視著廳內主座幾個人。
  只見鐵氏仍是一種雍容端坐的模樣,他的兩隻手交握在胸前,臉色不慍不喜,那微微合攏的一雙眸子,細細的收成兩條線——凝銳的兩道神光,就在這雙眸子裡左右旋回打轉。
  每一個身負內家純真武功的人,即使他是一等韜光養晦的能手,卻也難以隱藏住他的這雙不可掩飾的眸子。
  是以,如果你是一個內行的人,你只須可靠的運用你的智慧去觀察這人的一雙眼睛,你當可以知道這個人內功達到了一個如何程度,即以眼前鐵氏而論,他這雙眸子裡所泛出的光采,已足以使寇英傑大感驚訝。
  他原是對外傳鐵氏練有火海真經的功夫感到有些懷疑,可是此刻,當他仔細注視鐵氏那雙眸子之後,已可確實這種傳說,確非是空穴來風。
  現場的人,對他來說,可以稱得上都是敵人,所以對於任何一個人的觀察來說都是必要的。
  寇英傑在仔細分辨過厲鐵衫、邊震、鐵海棠這三個超級大敵之後,現在他的目光又徐徐地落向那個肩落烏鴉醜婦人扈九幽身上。
  不看則已,這一仔細觀看之下,又使得他忍不住發自內心的起了一陣子震驚。
  彩綾盯著他的目神,擔心的道:「怎麼樣?這個姓扈的女人你看她怎麼樣?」
  寇英傑苦笑了一下:「簡直是沒有一個好對付的!在我看來,這個扈刀幽卻像是練有一種異功……」
  「異功?」
  「我雖然看不出十分模樣,但是昔日卻由朱拜兄嘴裡知道……」他侃侃的道:「你可注意到了,這婦人前額上現有一條橫出的青筋。」
  「不錯。那又代表什麼呢?」
  寇英傑冷冷一笑道:「說不定她豢養著什麼毒物。」微微一笑,他搖搖頭道:「我實在不明白這顯示些什麼——如果你所說這個人真是出身狸族的話,那麼,很可能這個人肚子裡養有一條本命毒蟲!」
  「哦!」彩綾簡直嚇了一跳,「毒……毒蟲?」「我久聞狸族諸部,很流行豢養惡蟲!」寇英傑吶吶的道:「因此,我猜想這個扈九幽肚子裡,極可能就養有這種東西。還有,你可曾注意到這婦人兩腮烏黑,這又顯示出她本身是個精於施毒的高手!」
  「施毒……啊,這簡直太可怕了!」
  寇英傑道:「因此,你記住,以後你我與此人遭遇時,千萬記住要緊閉呼吸,用內功『胎息』之術,那麼一來,她雖高明,也是無能為力了。」
  彩綾點點頭道:「你這麼一說,我就記住了。」
  寇英傑輕輕移動身子,向後退了一步,點頭道:「我們這就走吧!」說時,足尖虛點,已輕巧的向後跨出了兩步,郭彩綾連忙跟上。
  就在這時,寇英傑耳朵裡忽然聽到了什麼。
  彩綾一愣道:「怎麼了?」
  寇英傑道:「有人來了,快出去!」他身形一塌,快似脫弦之箭,率先奪門而出。彩綾與他保持著一定的距離。
  就在寇英傑身子方自衝出的一剎那,猛可裡一條疾勁的人影,鬼魅也似地自一邊閃了過來。這人來勢之快,確是出人想像,身形一經現出,竟然如影附形,毫無聲息地直向著寇英傑身邊襲來。
  這個人身上穿著一襲雪白的長衣,但滿頭長髮卻是未經整理,整個披散臉上,乍然看上去真當他是個鬼魅般的人物。
  他的出現,正好配合著郭彩綾的現身。
  如此一來,無形中可就成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白衣人撲向寇英傑,郭彩綾卻撲向白衣人。
  寇英傑在白衣人出現之前,先就洞悉於先,是以白衣人雖說是傾其全力的一撲,亦是難奏功效。他的一雙手,緊緊貼著寇英傑的後腰驀地落了下去,也就是說走了一手空招。
  而緊緊躡在他身後的郭彩綾卻是放他不過,隨著她足下一個前跨的勢子,掌中一口長劍夾帶著一溜子銀白光華,直向著白衣人後腰上扎來。
  這個長髮白衣人果然像是有些來路,雙手一擊不中,倏地施了個怪蟒翻身,快極了!就在他轉過身來的一瞬間,一把精光刺目的匕首,已由他兩隻手上猝然震了出來。
  這一手功夫,在他來說施展得相當漂亮。
  錚鏘!一聲脆響,黑暗裡冒出了一點火花。郭彩綾那等猛厲的一劍,竟吃這人的一雙匕首架了開來,這個人一雙匕首更是不會閒著,左手匕首猛然向下一沉,猝然直向郭彩綾心窩上紮了過來。然而,他的匕首才遞出了一半,已吃寇英傑由一邊發出的劈空掌力,將他震出了三步以外。
  這人無論如何沒有想到這男女兩個人具有如此真純的功力,一時大驚失色!
  寇英傑的掌力該是何等驚人!白衣人看似沒有什麼,其實卻已被寇英傑沉實的內家掌力傷了內元,是以在他身子向外躍出之時,已多少現出了一些不自在。
  也就在這個時候,寇等二人才看清了此人的那副尊容。
  簡直把他們兩個嚇了一跳,那真是一張不折不扣的鬼臉。蒼白、瘦削、猙獰,乍看上去,簡直只有巴掌那般大小,那是一張「七分臉」——鬼臉。
  郭彩綾忽然想起了方纔那個叫丁浩弟子的關照,得悉了這個人,正是鐵海棠最得意的貼身近衛之一——鬼臉小徐。
  事實上,鬼臉小徐這個人還是真不含糊,雖然他似為寇英傑的劈空掌力所傷,但是,此刻看上去兀自余勇可賈,而且最稱厲害的是,儘管他已似負了些傷,卻並不出聲呼救,決計要以本身的功力,把來犯男女二人擒下。
  然而他的這次要強,給他帶來了萬劫不復的殺難。
  隨著他極為快速的一個旋身,陡地直向著寇英傑臉上一匕首飛刺了出去。這一擊像是包容了他全身勁道,他飛出的匕首,真是其力萬鈞。
  寇英傑冷冷一笑,容得對方匕首已臨到面前之一剎那,忽然左掌突出,這一次他決計要給來人一個厲害,一時真力內聚,陡地駢起二指直向對方手腕上敲去。
  這一式敲骨震髓固然武林中不乏擅施之人,只是卻須要視各人的手法而有所不同。
  即以眼前寇英傑而論,二指之下,真有以鐵斷金之力,恰乎出手之時間地位,拿捏得如此之準,白衣人待到覺出不妙時已收手不及。登時,他只覺得那只右手一陣發麻,掌中一隻匕首叮一聲落於地上。
  這人一一鬼臉小徐,一驚之下,才知道敢情自己遇見了極厲害的大行家,一念及此,正待開口出聲,寇英傑已容他不得,鬼臉小徐的嘴不過才開了一半,登時只覺得喉頭上一陣子奇痛,同時身來,當場動彈不得。
  寇英傑施展了一手少陽指力——這是出道江湖以來,第二次施展。
  這一手功夫,他得自拜兄朱空翼的傳授,武林中知悉者極少,能夠解開這種氣岔穴道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了;寇英傑顯然是有意留下一個難題,倒要看看是否能有人解開這手絕活兒。
  雖然三個人動手交搏沒有發出什麼聲音,可是卻也不免驚動了那兩個原本在樓閣上守望的侍衛。是以就在寇英傑向外遁出的一刻,一條人影疾如電閃的縱身過來。
  寇英傑此刻全神貫注,稱得上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那人身子方一縱進來,他已立刻得到了感應,倏地一個怪蟒翻身。欺近他身邊的是一個長身少年,這人身披黃色長披,就在與寇英傑一照臉的當兒,他的一雙手指猝出如電,直向寇英傑一雙瞳子上點了過來。。
  寇英傑當然瞭解眼前情形,那是絲毫也出不得差錯,只要任何人出聲一經招呼,驚動了大廳裡的各人,那可就大為麻煩。是以,就在這人身子方一欺近的同時,他已力聚掌心,霍地向著這人前心推去。
  這一掌,他功力內聚,所施展的乃是與朱空翼苦心所浸淫的風柱之功,是以掌力一經遞出,即有立判生死之威。
  那人身子根本來不及欺上來,只覺得心臟部位一陣子發麻,登時死於非命。
  另一面郭彩綾也與一名侍衛打在一團。
  寇英傑原想助她一臂之力,只是當他觀及彩綾來去自如,騰雨嘯風的劍術之後,不禁登時為之寬心大放。
  那人所施展的兵刃是一對護手雙鉤,雖然虎虎生風,可是以行人如寇英傑眼中看來,他簡直就進不到郭彩綾的環身戰鬥之內。
  寇英傑並且立刻認出了彩綾所施展劍法的特別之處,心中不勝詫異,因為觀諸她所施展的劍術路子,簡直大異於她昔日劍術路子。
  他當然還不知道,原來彩綾為了爭一口氣,近年來發奮用功,將父親所贈送的一卷越女劍法之深奧探討研究新篇,早已悟習透徹了八成。
  這套劍法最初是得力於郭白雲妻室成玉霜之手的新辟精見,後來他們夫婦因故仳離之後,郭白雲就接下來重新整理研究,乃成今日之果,確是別開劍術之最新格局,新穎厲銳之極。
  對方不過交手了三兩招之後,頓時已分判出明顯的優劣,儘管那少年弟子一雙鐵鉤舞的虎虎生風,只是看來卻連郭彩綾身邊都難以欺近。
  驀地,彩綾身子向前一栽,那人以為有機可乘,快速把身子撲上去。
  就在這一瞬間,郭彩綾陡地一個快速的回身,掌中劍嗤地劃出一道白光,疾如電光石火,只一下,已由那人喉結上掃了過去,一股鮮血,像是噴泉般地由那人喉結上噴了出來。
  這個人就這樣一聲不吭地倒栽了下去,手中的一對鐵鉤,相繼撤出了手,發出了嗆嗆二聲脆響。
  寇英傑目睹之下,怦然一驚,慌忙伸手一拉彩綾道:「走!」
  雙雙縱身而出,撲向樓閣背處。
  彩綾有點慌張的樣子:「師哥,咱們該怎麼樣?乾脆跟他們拼了吧!」
  「不行!」寇英傑用著鎮定的口氣道:「你身上帶的有面具沒有?」
  彩綾忽然想起來,點頭道:「有。」一面說,探手入囊,摸出了一張人皮面具,雙手一繃,往臉上一貼,頓時現出了另外一副容貌。
  寇英傑點點頭道:「這樣最好,必要時我們可以聯手殺出去,卻不要叫他們認出了我們本來面目。」說著,他也由隨身豹皮革囊之內取出了一張面具往臉上一戴,立刻變成了昔日所偽裝的那個齊天恨——面若重棗,濃眉,寬額,翹下巴,與彩綾的扁鼻,大嘴相映生趣,兩個人看到這裡,俱都情不自禁地笑了,也就在這時,耳聽得身後一人厲叱道:「好奸細!拿人!」
  這人嘴裡說著,二指擰動,由其手指裡哧哧一連發出兩粒亮銀丸。
  這雙亮銀丸一經出手,劃出了兩道刺目奇光,循著寇英傑與郭彩綾腦後直飛了過去,只是卻為彩綾及時回身撩劍,嗆啷劈落在地。
  同時間,她與寇英傑二人已雙雙縱身而起,由高有十丈的大廳頂閣樓廊之上,向著地面上飄身而下。
  這種輕身功夫,看起來端的是觸目驚心,設非有凌虛提步的傑出輕功造詣,任何人也不敢這麼施展。
  然而,緊緊循著二人身後的這個人,顯然也具有這種功力,就在寇英傑與郭彩綾二人身子雙雙落下的一刻,這個人緊跟著二人身後,居然也直墜了下來。
  來人顯然具有一流身手,身子一經落下來,嘴裡怒叱道:「什麼人,打!」
  這一次他施展的是一式虎撲之勢,身子向前一塌,雙手同出,錚然一聲脆響,自其手心裡發出了一掌亮銀丸。
  看來眼前這一手打法,較之前一次確要高明得多了,暗器一經出手,彙集成一天銀雨,顯然是屬於滿天花雨的那種手法。
  主人方面實實在在的是一流高手,敵人方面更是罕見的頂尖兒高手!
  這一掌亮銀丸按常理來說,無論如何,兩人身上多少總要沾上一兩個,哪裡想到寇、郭二人是何等身手之人,豈會有此疏忽!就在這時,寇英傑一個回身,只見他兩隻肥大的衣袖往空中一舉,一片錚琮聲裡,來人所發的一掌暗器,全數都被收入袍袖之內。
  來人面相清奇,長眉細目,卻蓄著一頭短髮,身上綴有金色標誌的一襲長衣,只憑著他這身裝束,已可判斷出來人在此風雷堡內,必然有著極為尊崇身份。
  當然,事實上,寇英傑與郭彩綾對他都不陌生,而且一眼就認出了他。
  來人顯然就是宇內二十四令中天地乾坤等四位堂主之中,身居地堂的堂主——風雷手秦漁。
  這個人郭彩綾前此不久還嘗過他的厲害,深知其人武功精湛,是以乍見之下不禁吃了一驚,立時示意寇英傑道:「小心這個人。」
  說話時,風雷手秦漁早已飛步而上,雙手一左一右,由兩個不同方向,直向著寇英傑兩肋猛插了下來。
  寇英傑早在樓閣上就認清了此人身份,對方目前高手如雲,如果一舉而上,自己與彩綾勢將難操勝算,想必是鐵海棠故示尊嚴,雖知有異,卻不願驚動貴客,是以才會有風雷手單身探敵之一著。
  也許在主人方面,自認為出動了堂堂一位堂主,對付所來之人,還不是手到擒來。哪裡想到,事情竟是大大的出乎意外,居然會碰上了最最扎手的兩個敵人。
  反過來,在寇英傑來說,風雷手秦漁的單獨涉險,不啻正好合乎了他的心意。敵人如果大舉來攻,他實在難操勝算,眼前僅僅對付風雷手秦漁一個人,他卻是大大的游刃有餘,而且眼前正是一個最佳出手清剪的機會。
  須知宇內二十四令方面,算得上高手如雲,尤其是四堂堂主,更稱得上僅次於鐵氏之下,最有聲望的實力人物之一,如能即時予以剪除其一,無形中也就等於大大消弱了對方一份實力。
  寇英傑一經興起了這個念頭,即決計不容這個秦漁逃開。
  「姓秦的,」他冷冷說:「我認識你,來,咱們到這邊來玩玩!」一面說,足下一連虛點了兩下,已飛縱出三四丈之外,來到了一處較為偏僻地方。
  風雷手秦漁乍見對方是個生臉,雖知他身手不弱,到底也沒有把他看在眼睛裡,當下冷冷一笑:「相好的,來到了風雷堡,你還想走麼?且看你家堂主拿你下來。」話聲出口,猛然一個煞腰,快似脫弦之箭,颶的一聲,已猛然欺向寇英傑身後。
  也就在這一剎那間,人影一連閃了兩閃,兩條人影雙雙左右來到。
  郭彩綾一眼即認出了來人正是方才指引自己的丁氏兄弟——丁堂、了浩。
  兄弟二人原本是負責此一地區的警衛工作,現在發現了奸細,無異是防守不力,一旦按幫規降罪下來,他二人是萬萬擔當不起。
  正因為有了這層顧慮,是以兄弟二人一經現身之後,立刻顯得驚惶失措。
  當下兄弟二人,不及向秦堂主打聲招呼,即趕了過去,一左一右,同時縱身而到。
  風雷手秦漁看著他兄弟來到,頓時顯得十分震怒:「沒用的東西,這裡用你們不著,還不去把那個女的給我擒下來!」他還特別叮囑了一句道:「記住,我要活的!」
  丁氏兄弟雙雙答應了一聲,向著郭彩綾身邊猛撲了過去。
  當然,他們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認出,眼前這個扁鼻巨口的黃發女人,正是先前那絕色佳人。
  哥兒兩個一肚子的彆扭,一股腦全都發洩在郭彩綾所偽裝的這個醜女身上。
  兄弟二人一聲叱喝之下,兩口長劍,一左一右,同時向郭彩綾身上招呼了過去。
  郭彩綾當然也不會含糊,一聲不響地撤出長劍與他們二人戰在一團。
  現場無形中,可就分成了兩個戰局——寇英傑與風雷手秦漁是一邊,郭彩綾與丁氏兄弟又是一邊。
  寇、郭二人既然決計殲敵,眼前誰也不會再手下留情,當時各人俱都施出了厲害殺手。
  戰局最算熱熾的一面,自然是寇英傑與秦漁的這一邊,目下已打得不可開交。
  寇英傑所以誘其來到眼前這處較偏僻地方,正是怕驚動了外人,是以他身子一經到達目的地,足下立刻放慢了,為的是等待著風雷手秦漁由身後的襲擊。
  果然秦漁手下絕不留情!嘴裡發出一種陰森森的獰笑,用七步追魂的步法,猛然把身子向前欺近。就在他足下方一踏進的同時,一雙跨虎籃,已雙雙由身後長衣下擺裡撤了出來。
  這對兵刃的特徵,前文已有交待——那是一種設計極具精巧的兵刃,隨著他的兩隻手微一振動,只聽得錚錚兩聲脆響,兩隻跨虎籃的籃身,已經雙雙抖了開來。風雷手秦漁雙籃在手,絕不少緩須臾,一聲叱道:「小子,你納命來吧!」足下猛的一個跨步,風雷手秦漁這對跨虎籃陡地掄了起來,施展雙峰貫耳招式,猛力撲擊了過來。
  然而,高手對招,常常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妙。
  風雷手秦漁的一雙跨虎籃方自一遞出,寇英傑身子忽然一個快速轉回,他的一隻手緊握劍柄,長劍顯然尚沒有完全撤出,只不過脫匣一半,然而風雷手秦漁卻已領略到了由他劍上所溢出的那一股陰森森的劍氣。是以,他不待這對跨虎籃真的打實在,隨即陡地點動足尖,向後退出了三尺以外。一種很難以形容的驚訝陡地顯示在他的臉上,風雷手秦漁的一腔傲氣,似乎在這一剎那間打消了一個乾淨。
  兩個人,四隻眼,似乎在一經接觸的同時,彼此就緊緊的吸住了。
  寇英傑的劍,仍然只撤出了一半,可是對於這位職掌宇內二十四令一堂之主的秦漁來說,卻已足足構成了嚇阻之勢。
  在他感覺裡,對方那口出匣一半的長劍,已包羅了無限殺機,那股子冷森森的劍氣,有如冬日寒風,由頭上一直冷到了腳。
  這種情形之下,像秦漁這等高人,絕不會傻到立刻搶前向對方出手,這也就足以證明秦漁其人的不同於一般。
  前此,秦漁一時大意,在那位皇帝貴裔朱空翼手裡吃了大虧,現在他心裡更不禁提高了十二萬分的警覺,對方寇英傑雖然尚未出劍,可是那一股脫匣而出的劍氣,卻已使他感覺到面前這個人顯然又是一個可怕的大敵,其可怕程度,似乎並不在那個朱空翼之下,甚至於更能感覺出來,這個人與那個人(朱空翼)之間,在功力方面好像有一種說不出的關聯,似乎是同一道上的。
  一想到這裡,風雷手秦漁由不住機伶伶打了一個寒噤,禁不住霍地向後面又退了一步。
  「足下是什麼人?」秦漁一面運用本身真氣與對方劍氣抗衡,一面冷冷的道:「宇內二十四令,江湖禁地,足下竟敢擅自闖進來,你的膽子不小!」
  寇英傑先已由郭彩綾嘴裡瞭解了此人,聆聽之下不慌不忙的向右面繞出了兩步,頓時風雷手秦漁就感覺出這一壓力大增,由此更使他證明出對方這個貌相醜惡之人功力駭人,除了那種強烈的襲人劍氣以外,對方身上更似練有一種混元罡氣。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2:04:01

  這種感覺,是很難說得清的,只有本身具有相當功力的人,才得體會出來。
  寇英傑已確定出憑自己功力,對付眼前這位堂主,稱得上游刃有餘。
  「小小一座城堡,一群烏合之眾,竟敢邊陲坐大,問鼎中原武林……」寇英傑冷森森地笑著:「某家倒想要見識一下,身領內四堂香主之一的秦堂主到底有些什麼了不起的功夫!」話聲一頓,寇英傑右手輕振,一聲輕嘯,一口精光四爍,足足有三尺四五的特長長劍已脫鞘而出。。
  風雷手秦漁頓時有如當頭著了一層寒冰般的冰冷,那森森劍氣,恰似一面無形而透明的罩子,把他由頭至腳罩了個嚴絲合縫。
  這時風雷手秦漁若是意在脫困,並非不能,只是他身為四堂堂主之一,身尊位高,此時此刻,休說不戰而退,即使出聲招討幫手聯手對敵,以他身份,亦是不屑為之。眼前情形,除了雙方放手一搏之外,簡直別無它路可走。
  把此番情景,在肚子裡略一衡量,秦漁只得把心一橫,跨虎籃當胸一提:「那麼,秦某候教了!」
  寇英傑其實已有殺害對方之意,以對方身份之尊,剪除這樣一個人,自然對鐵海棠,甚至於整個宇內二十四令來說,都是一個嚴重的損失。
  他此番出道以來,原無意多造殺孽,他更瞭解到一個正直的所謂劍客,絕不輕易出手殺人,然而,對付宇內二十四令這樣的一個強大組織,有時候僅僅只憑著嚇阻之力,那是絕對不夠的。是以,他也就不得不選擇適當的對手,狠心殲滅。
  雙方敵對之勢,益形尖銳。風雷手秦漁向邊側挪開三步:「足下報個萬兒吧!」
  寇英傑冷笑一聲,道:「無名小輩,不足一提。」
  「嘿嘿!足下太客氣了。」秦漁道:「跟你打聽個人,不知你可認識?」
  「洗耳恭聽!」
  「朱空翼!」
  寇英傑心裡一動,微微點頭道:「朱大俠海天奇人,久仰之至!」
  「只怕不僅僅是久仰吧!」秦漁道:「我看你二人怕是一路上的吧!」
  寇英傑點點頭道:「閣下猜的倒也不無道理,朱皇兄確與在下是一條線上的。」
  風雷手秦漁不由打了個哆嗦,心裡卻涼了一半,但是越是這樣,表面上卻越要說幾句壯膽的話。「很好!」他凌聲道:「既然如此,閣下當然知道你那位朱皇兄在風雷堡沒有討到什麼好,他受傷不輕,刻下只怕,嘿嘿……」
  這幾句話一經出口,不禁使得寇英傑大大吃了一驚,這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卻也是他極欲想知道的。怔了一下,搖搖頭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風雷手秦漁冷哼一聲:「姓朱的倚賴一身武功,闖堡壘廳,與總令主過招,已然敗在了總座掌下,傷勢端的不輕,這件事你豈能不知!」
  寇英傑心中吃驚,表面更見沉著:「鐵海棠有多大本事,又豈能傷得了朱皇兄,信口雌黃——看劍!」話聲出口,手中那口光華四溢的長劍,緩緩向外遞出。
  這種出劍的方法,看上去簡直近乎於幼稚,看不出絲毫微妙所在。
  然而風雷手秦漁卻頓形緊張萬分——由於對方出劍的緩慢,簡直使他難以捉摸對方來劍的劍勢從而也難以事先加以防止。是以,就在這一刻,他面色大變。他心裡有數,對方這等劍勢,已入劍勢中極高的境界,正所謂快慢由心,端視自己的反應如何而定,此時,正是最難應付的一刻,稍有不慎,就有當場喪生之危。
  就風雷手秦漁一生所會過的高手奇士而論,能夠具有如此劍術功力的人,似乎只有一個鐵海棠,眼前這個醜漢子,顯然就具有與總令主同等的功力。
  這一驚,不禁使秦漁倒抽了一口冷氣,心裡暗忖著不好,說不得足下向前一跨步,一雙跨虎籃陡地向上一提,用交插提籃手一式,去鎖對方手上的那口劍。他雖然這麼出手,卻也知道自己這一手實難奏功。
  果然一念未完,就只見眼前的這個醜陋漢子,身形一個疾轉,快若旋風的已到了自己右側方。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寇英傑身子一經轉過的同時,手中劍光芒大盛,閃出了匹練也似的一道長虹,猛地改手直向著秦漁背後劈來。
  一股極猛復尖銳的風力,陡地向著秦漁背後劈到。秦漁只覺得劍氣凌厲,為自己生平所僅見,速度之快更不容自己抽招換勢。這種情形,雖說是他早已提高警覺,兀自使得他有變生肘腋之感,張惶之中,左手跨虎籃倏地捲起來,橫著向對方劍上撩去。
  只是他實在難以迎架住寇英傑那麼狠厲的劍勢,耳聽得嗆啷一聲脆響,迎著對方那口長劍落下的勢子,自己手上的跨虎籃,頓時被斬劈成了兩半。
  饒是這樣,風雷手秦漁仍然不能逃過眼前這一劍之劫,隨著寇英傑落下的劍勢,哧的一聲,秦漁登時背上開了尺許長短的一道血槽,足有寸許來深,一時皮開肉裂,熱血四溢。
  風雷手秦漁早已嚇了個魂飛魄散,足下一蹌,直向前面倒了下去。
  像他們這類高手,無論身處何境,都有一套應急之策,這時身子已經倒了下去,其實卻蘊藏著一手敗中取勝的厲害絕招。
  當此要命絕頂的一刻,風雷手秦漁倒向地面的身子,猛可裡一個快速的滾翻,把握住這一瞬滾動之勢,右手跨虎籃,驀地向外一遞,嘩啦一抖,這一手稱得上絕透了。
  原來他這跨虎籃上絕招甚多,這時經他內力貫注,運勁一抖之下,那圍繞在籃身四周的七把短刃,頓時就像是躍波直起的梭子魚似的,一片銳風中,紛紛向著寇英傑身上飛射過來。
  風雷手秦漁情知對方這個人功力較諸自己高出實在太多,尤其眼前這一刻,當得上要命關頭,是以在身負劍傷的情況之下,猶自拒死力拼,緊隨著右手跨虎籃的暗器出勢,左掌亦緊隨著向外遞出一掌一一這一掌正是他成名數十年的風雷掌力。只可惜秦漁眼前身負劍傷,這一掌論形勢不能發揮全力,雖說這樣,他這一揮功力仍然可觀。
  耳聽著一陣風雷聲起自他手掌心裡,形成一個不算太狹的角度,直向著寇英傑側面擊出。秦漁抖籃、出掌,兩式殺著算得上一氣呵成。
  事實上這兩手殺著一經遞出之後,他已精盡力竭,再也沒有餘力施展出另外殺著了。
  黑暗之中,他彷彿看見對方這個醜陋漢子,活像是一條滾動於驚濤駭浪中的巨魚。使他驚訝的是,自己跨虎籃上所發出的那麼許多口飛刀,竟然沒有一口能夠刺中對方身上。秦漁甚至於以為自己的眼睛是看錯了,因為面前這個醜陋漢子所施展的身法,簡直巧奪大地造化,說實在一點,給秦漁的感覺,那簡直不是一個人,是一條魚,一條類如巨鰻,或是巨大的鯉魚。
  因為對方有了這類形態的產生,是以那岔飛而出的七口薄刀,每一口都看似刺中對方身上,而事實上卻是沒有一口命中,紛紛都由對方身邊滑了過去。
  好像對方這個人身上具有一種無形的潤滑劑似的,這些飛刀一經挨著,俱都滑脫飛開。非僅僅如此,秦漁所提聚真力的那一掌,其情況也是一般無二,甚至對方那醜漢子連衣角都不曾揚動一下,秦漁的風雷掌力已落了空。
  風雷手秦漁一驚之下,三魂出竅,施出全身之力陡地一個滾動,滾出丈許以外。只見他還來不及站起身子,對方那口奇長而又其寒的長劍,已經指在了他的前心位置上。
  秦漁頓時就愕住了!以秦漁之身手,竟然在對方這個醜少年手上,走了不過三招兩式,就被對方制服了,其予秦漁內心的震驚,自是可想而知。
  「你到底是……誰?」他腦子裡實在想不出武林之中,會有這等傑出的一個少年!
  「對了!」那個醜少年道:「現在我確是應該告訴你我是誰了。」一面說,他抬手揭開了臉上的人皮面具,現出了本來面目。
  然而對於秦漁來說,他這張本來面目仍然是陌生的:「你到底是誰?」
  「你一定要知道?」
  「不錯!」秦漁肯定地點點頭:「快說。」
  「好吧,你如果知道我的名字,只怕你這條命就活不成了!」微微一頓,寇英傑冷笑道:「否則,我只須廢了你這身功夫,你可以仔細想想看!」
  秦漁喟然一歎道:「如其那樣,你還是殺了我的好!」
  「寇英傑。」話聲一落,長劍輕抖,一股凌銳的劍氣,直直刺透了秦漁的前心。
  只有具有上乘劍術,身劍合一那等功力的人,才能憑借凝聚於劍身的氣氣,殺人於無形之間。
  秦漁全身簌簌地顫抖了一下,身子緩緩的向後退了兩步,這一刻,他臉上現出了一種極為痛苦的表情,終於他倒了下來。
  寇英傑慢慢的道:「你也許不認識我這個人,但是你應該不會忘記家師郭白雲。」
  秦漁豈能不知道寇英傑這個人!是他絕對沒有想到,寇英傑竟然會具有如此不可思議的一身武功,聆聽之下,他臉上忽然像是塗了一層膠,被膠住了。
  「好小子……」他掙扎著道:「算你……有志氣……這一次……你成功……成功了!」話聲一輟,一口氣接不上來,隨即一命嗚呼!
  寇英傑心裡未嘗有一絲傷感,只是要想殲滅敵人的實力,這幾個敵方的核心人物勢必非殺不可!
  在他與秦漁動手過招時,郭彩綾與丁氏兄弟正自廝殺的不可開交。
  丁氏兄弟因為熟悉地形,又因慣於聯手對敵,是以一時之間倒也看來余勇可賈!寇英傑重新戴好了面罩,身形驀地縱起來,加入進戰圈之內。
  丁氏兄弟二人對付一個郭彩綾,已大感吃力,如何再能當受得了寇英傑的突然介入!是以,就在寇英傑突然襲入戰圈以後,形勢立刻大大的失去了均衡。
  丁氏兄弟頓時步履蹣跚被逼出戰圈以外,郭彩綾把握住這一刻良機,陡地一揚劍尖,用順水推舟之勢,穿劍直出,只一劍刺中在丁堂後背,總算她感念對方兄弟二人方才指點之情,是以手下無意間已留了情面,這一劍明明可以取丁堂性命,她卻臨時將遞出的劍勢向後揮了一下。
  丁堂啊的叫了一聲,足下打了一個踉蹌,一跤跌了出去。
  在此同時,寇英傑的那口長劍也向著丁浩揮撩了出去,銀芒一閃,匹練般地閃起了一道銀光,丁浩尚還離著甚遠,已吃劍芒掃中,直直地向後倒了下來。
  寇英傑趕上一步,正待揮劍向對方再次劈下,卻被郭彩綾橫劍架住道:「算了,我們走吧!」說罷,嬌軀輕擰,已向前縱出。
  寇英傑自然亦無戀戰之意,當下緊隨其後向外遁出。
  這片地方,原是風雷堡核心基地,即使是本堡弟子,如無特殊事由,亦不得擅行闖入。是以,在形態上來說,雖然發生了這麼一場不大不小的拚殺戰鬥,卻不曾造成驚動。當然,對於少數人來說,卻是難免的。
  寇郭二人身子方自撲出眼前這片花圃,陡然間正面竄出了一條人影。
  這人雙手各掄著一個流星錘,迎著寇郭二人的來勢,手上的一雙流星飛鍾出手,忽悠悠朝著寇郭二人臉上飛來。
  寇英傑身形向側方一個快閃,郭彩綾卻身子向下一矮,雙雙躲過了飛來的錘勢。
  與此同時,二人同時伸手,只一下已抓住了流星錘上的鏈子,那人如何當受得住二人同時出手之力,整個身子被扯得飛了起來,噗一聲,一頭紮在了地上,登時就昏死了過去。
  寇英傑嘴裡叱道:「快走!」身形掠處,已飄出了兩丈開外。郭彩綾緊隨著他身後向外縱出。眼前繞著大廳四周,雖然設有陣勢,但是對於寇英傑來說,卻是絲毫也構不成威脅,郭彩綾亦得力於先前丁氏兄弟的接引指點,這時走起來,甚為駕輕就熟。就這樣,兩個人很快地已遁出陣勢之外。
  驀地身後疾風襲過,一人用著低沉的口音叱道:「哪裡走,打!」
  兩股極為細微的尖銳風力,就在這人打字出口同時,雙雙襲向二人腦後。
  寇英傑擰身現指,二指著力,只一捏,已拿住了這枚暗器。出乎意外的,竟是一根銀質細細的長針。值此同時郭彩綾反身現劍,叮一聲,已將那枚飛來的銀針磕向半天之上。
  就是這麼一下耽誤了時間,只聽得當頭疾風掃過,一條人影已由二人頭頂上掠過。
  顯然,這人輕功極佳,這一手騰身飛躍的功力,更是功力卓然,一陣微風,帶著這人長衣下擺,發出呼嚕嚕衣袂蕩風之聲,二人方自著目,這人已立在眼前。
  可是,這人卻是萬萬沒有想到寇英傑的功力竟是如此可觀,是以就在他身子方自一落之下的當兒,驀地踉蹌著一連向後退了兩三步,才得拿樁站穩。
  來人長衣飄飄,貌相儒雅,雙目神光炯炯——正是身領宇內二十四令四堂乾堂堂主的瀟湘俠隱歐陽不平。
  大廳裡貴客在座,絃歌不輟,而主座方面似乎已經發覺到情況不妙,才得一連出動了兩位堂主。
  瀟湘俠隱歐陽不平,在四位堂主之間算得上是精明幹練之人,一身武功更是深不可測,正因為如此,才使得他一經現身,立刻就發覺對手的不可侵犯:「什麼人,大膽!」嘴裡叱道,右手的描金招扇刷的一聲打了開來,卻用張開的扇沿,直向寇英傑咽喉上劃了過去。
  這一手開扇斷喉的功力,在歐陽不平來說,施展得最稱拿手,其功力妙處,在於扉面霍然敞開之一瞬,尖銳的內氣力道,卻附於扇面邊沿,其鋒刃銳利,較之刀刃有過之而無不及。
  歐陽不平的這一手開扇斷喉動力,昔日不知折傷過多少武林勁敵高手,其實自從他投效宇內二十四令以來,平素能夠由他親自應敵的場面根本就不多,苟或親自出手,也無不所向披靡,想不到就在這短短的幾天之內,竟是先後遇見了兩個生平罕見的勁敵。
  他這裡描金扇方經遞出,卻已為寇英傑形若猛鉗的兩根手指緊緊拿住了扇鋒,一股強烈的內氣震撼之力,透過骨扇直向歐陽不平猛襲了過來。
  以歐陽不平數十年潛習的內功而言,當此對方功力透過的一瞬,竟然感覺到難以抵擋得住,這一震之威,竟然使得他五內頻翻,其熱如焚。
  歐陽不平前此與朱空翼交手,也曾嘗受過這種滋味,這時一經感應,立刻發覺到不妙,當下左掌用順水推舟之勢向外一封,右手施展出全力向後一收,點足退身,總算如願以償,將一柄描金招扇硬硬地抽了出來,儘管如此,那陣子其熱如焚的勁兒,兀自在他心裡面盤旋急蕩,久久不能自己。歐陽不平那張清懼的臉上,更是禁不住泛起了一陣子紅潮,一顆心由不住噗突突跳個不已。
  寇英傑在對方摺扇方經遞出的一刻,已經感覺到來人功力非同小可,待到對方由自己手裡奪出了那柄招扇,更不禁有些出乎意外的驚訝。不用問,他就能立刻猜知對方必是宇內二十四令的核心人物。
  凡是宇內二十四令的核心人物,他手下就絕不留情。
  當下冷笑一聲,足下倏地向前踏進一步,右手已握住了長劍的把柄。一股冷森森的劍氣,驀地襲向歐陽不平身上,歐陽不平方自暗吃一驚,寇英傑的長劍已出鞘揮出。
  像是銀河般地,泛出了一道白光,這一劍配合著寇英傑前進的腳步,出劍的姿態,堪稱妙絕無倫,歐陽不平方奏覺出劍光耀目,卻連倉促退身都來不及,已吃對方劍鋒由左側方落下來,劈中在左肩胛上。
  這一劍由於寇英傑出手姿態絕妙,加以劍光耀目難開,給人的感覺,簡直不辨來路,在一片劍光耀目之中,寇英傑的劍已在他身上留下了一道血痕,歐陽不平鼻子裡哼了一聲,慌不迭地向側方一個快滾,等到他身子方自站定時,一片怒血,已由他傷處狂噴了出來。寇英傑是以真氣灌注劍身之上,即所謂「劍以氣使」,等到歐陽不平發覺到中劍負傷時,其實他同時也已受了嚴重的內傷。
  緊接著這一陣子怒血噴濺之後,他只覺得左半邊身子一陣發麻,順著劍痕之內的一溜子穴道,完全已被寇英傑劍上真氣鎖住。
  瀟湘俠隱歐陽不平這個罪可是受大了,一陣子氣血上湧,登時雙目上翻,一跤摔倒地上。寇英傑用以出手對付瀟湘俠隱歐陽不平的這一劍,實在稱得上高明之至,只一劍已決定了對方的命運。
  二人雖說是各有一身傑出武技,只是此刻身入虎穴,對方陣營裡高手如雲,能人輩出,尤其是方才在大廳裡被邀請的幾個特殊人物,更是武功高不可測,今日此時,寇英傑實在不想倉促應敵,必欲作好了萬全準備才得再謀後動。二人身法絕快,出手過招更稱得上乾淨利落,然而饒是如此,亦難免驚動一些人。
  寇英傑劍傷瀟湘俠隱歐陽不平的同時,郭彩綾也施展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一連擊潰了敵方兩名紅衣衛士。
  眼前驀地直射來一道孔明燈光,一人大聲叫著「拿奸細!」話聲出口,這人身子一連向前快速的竄起,起落之間已來到了郭彩綾面前。
  來人赤紅臉堂,一副五短身材,正是身領陸戰令令主的鐵筆夏侯三。
  陸戰令即是負責整個風雷堡陸上安全的一個組織,有精幹劍術的紅衣武士二百,換言之,風雷堡的一切陸上安全措施,全都歸他負責。
  這時他得訊趕來,率領著十名紅衣衛士,不偏不倚的恰好與寇英傑、郭彩綾二人迎了個正著。鐵筆夏侯三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對方二人是何等角色,只以為適逢其會,活該自己立功,當下怒叱一聲,手上一對鐵筆當的就空一擊,率先已撲到了郭彩綾正面。
  「好個女賊!」嘴裡喝叱著,一雙鐵筆直向著郭彩綾雙肩上就扎。他的一雙鐵筆才遞出一半,已吃郭彩綾掌中劍叮噹兩聲撥開一旁。
  郭彩綾新近得窺上乘劍道,樂得拿他來試試劍鋒,嘴裡嬌叱一聲,掌中劍秋水長虹,霍地向外一揚,劍光閃處,只聽得鐵筆夏侯三一聲低吟,足下驀地打了一個踉蹌,一股鮮血直由他左肩上溢了出來,左手所持有的那只判官筆,不由自主墜落地面。只一招,已使得夏侯三屈居下風,郭彩綾的強者之風,實在已展露無遺。
  鐵筆夏侯三這才忽然覺出來眼前這個醜女,敢情大大的不是好兆頭。
  眼前情勢,疾若奔雷,夏侯三哪裡還敢少緩須臾,只是此時此刻,若論退身,顯然已是不及,且更不智,情勢逼迫之下,不得不使夏侯三採取主動攻勢。
  儘管他左肩受傷,但是他的行動依然靈活,身軀向左一個快閃,滴溜溜一個疾轉,已到了郭彩綾左側,掌中判官筆分心就扎,其快絕頂,間不容髮。
  然而,郭彩綾似乎早已防到了他會有此一手,她初試越女劍法新招,稱得上詫異絕倫,夏侯三出筆之初,尚不見絲毫異態,然而就在這隻鐵筆筆尖,眼看著堪堪已接觸到郭彩綾前胸的一剎那,陡然間,即見得這位姑娘右手揚了一揚,一蓬銀光,配合著她翻自腕底的長劍去勢,直向腕底湧起。
  夏侯三急速的點足退後,哪裡還來得及!登時,他只覺得喉頭涼得一涼,已吃郭彩綾鋒利的劍鋒,由他咽喉處掃過,像是摔破了一個瓷瓶那般波地一聲脆響。
  郭彩綾稱得上劍走輕靈,拉劍退身,飄若清風,旋轉間,已抽身丈許以外。
  夏侯三卻在她退身的一剎那間,發出了一聲悶吼,整個身軀筆直地倒了下來,一股血箭,直由他咽喉破處直射而出,不過在地上打了個滾兒,登時一命嗚呼!
  目睹的寇英傑,看到這裡,也禁不住脫口叫了一聲:「好劍法!」緊接著他身軀前傾,道:「快走!」
  快走二字方自出口,一排燈光,直向著二人面前逼射過來,兩名紅衣劍手左右同時闖過來。然而,還不容他們接近到身邊,寇英傑卻先已迎了上去,像是一尾興波躍起的大魚,那種身法簡直怪異極了。那口握在他手裡的長劍更是怪異,迎著那一排孔明燈光,只覺得劍上光華耀目難開,像是閃電般的閃了一閃,兩名紅衣殺手由不住一左一右,同時倒了下去。這一劍極稱凌厲,兩名紅衣殺手簡直連對方這個人是何等模樣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已雙雙斃命當場。
  由於這兩個人迅速的死亡大出意外,一時使得另外三名後繼者突然為之怔在了當場!這三個人,手裡雖然各執著兵刃,卻沒有勇氣上前送死,是以寇英傑二人輕易地由他們身邊滑了過去,卻破例的未對三人施以殺手。
  眼看著二人快速地起落身子,有如星丸跳擲,剎那間已消逝數十丈以外,掩身於一片稀疏的松林之內,整個風雷堡似乎俱都為之震驚了,胡哨聲此起彼落響成了一片,燈光火炬,更由四面八方,不同的角落裡亮起。人人嚷著,叫著,似乎俱都知道風雷堡裡面有了奸細,然而卻不曾有人明確地知道奸細在哪裡!
  松林內積滿了腐朽的枯朽針葉,腳步踩踏上去,便產生一腳深一腳淺的感覺。
  寇英傑與郭彩綾各自展開身法,施展上乘輕功,穿林而過,他們依稀地還記得來時路程,是以按照來路疾行。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2:04:20

  對寇英傑郭彩綾二人來說,恨不能多殺幾個敵方的人才算過痛,可是由於事出倉促,卻也不能不顧慮到敵方那幾個可怕的超級強人。
  寇英傑深謀遠慮,雖然自信實力已趨成熟,卻不願予敵人絲毫可乘之機,而去打一場沒有全勝把握的仗。松林之內也並非就是十足的安全,驀地,一道孔明燈光,迎面直射過來——燈光發自一棵高有數丈的巨松樹梢。
  緊接著燈光投射之處,一條人影由高而下,直向著為首寇英傑猛撲過來。
  寇英傑自不會把對方看在眼裡,他身子向左霍地一擰,迎著由高而下的來人,猝然劈出一掌,這一掌力聚掌心功力極是可觀。
  那人也同先前兩名紅衣殺手一般模樣,簡直連對方什麼長像都沒有看清,已為發自寇英傑手掌上巨大沉實的掌力擊得就空倒折了一個斤頭,足足摔出去丈許以外,頓時命喪黃泉。
  驀地身後響起了一陣啪啪鼓翅之聲,走在稍後的郭彩綾尚還來不及回頭觀看,即聽得一聲淒厲的鴉鳴之聲,一隻碩大罕見的烏鴉,已由身後高處極其快速猛烈地俯衝過來。郭彩綾一聞其鳴叫之聲,立刻就想到了方才聚義廳的那只怪鴉——落在那個出身百粵狸族怪異婦人扈九幽肩上的那只烏鴉。
  這個念頭方一興起,那只碩大烏鴉,已風馳電掣般地來到了郭彩綾頭頂之上。
  郭彩綾由於先前已識得這只怪鴉的厲害,一聞其聲,立刻就留了十分仔細,當感覺到頭上疾風襲頂時,立刻向前猛一俯身,饒是如此,對於頭頂那只怪鴉來說,仍嫌慢了一些。這隻大烏鴉果然已通靈性,似乎經過主人細心的調教豢養,居然竟具有攻敵的妙著。郭彩綾饒是防患於先,仍為它一隻掄掃的巨翅前梢,掃著了肩上。不要小看了它這一掃之力,郭彩綾頓時只感覺得肩上一陣奇痛,火辣辣的就像是著了一鞭梢。
  至此,那只巨大烏鴉,才在又一聲淒厲尖銳的鳴叫聲中掠空直起。
  郭彩綾一時大意,幾乎在這只扁毛畜生爪啄之下吃了大虧,心驚之餘,便不禁把這隻大鴉恨之入骨。
  寇英傑自一聞身後鴉鳴聲起,便感覺到情形有異,對當前這只烏鴉十分留意。
  這只巨鴉想是由於主人的嬌寵,更兼以自負過甚,以昔日情形而論,只要一經主人放出對敵,幾乎無往不利,它爪利喙銳,一雙鐵翅更具有十分威力,萬萬也沒有想到對付眼前二人,一上來竟然未能奏功,是以一擊不成,乃觸發其火暴凶性,耳聽得它在空中發出一聲尖鳴,陡地一個輪翻,再次的把身子掉轉了過來,第二次高空俯衝,卻向著迎面的寇英傑臉上猛襲了過來。
  郭彩綾有了前車之鑒,生怕寇英傑吃虧上當,見狀急忙道:「小心!」
  殊不知寇英傑早已留了仔細,眼看著這只巨鴉一如前狀地向著自己俯衝過來,當下卻是直立不動,俟到這只烏鴉喙爪齊施,幾乎已經臨到臉上的一剎那,寇英傑這才急起右腕,用翻天掌式,一掌直向著那只巨鴉身上擊去。
  他出掌急速,加以掌風強烈,那只巨鴉立刻就覺出了不妙,尖叫一聲,驀地身軀掠起,卻效前狀地揮動鐵翅,呼一聲改向寇英傑的頭上扇去。
  寇英傑冷笑道:「扁毛畜生!」指尖突地向上一揚,發出了劈空掌力。
  這一掌力道較諸先前那一掌力道更為可觀,掌發時五指箕開,顯然波及了丈許內外的空間,那只巨鴉一翅落空之下,身軀狂颺,卻是不及逃出寇英傑遼闊的掌力範圍。波的一聲擊了個正著,雖然在黑暗之中,亦能清楚的瞧見這只扁毛畜生炸開來的一天羽毛——眼看著它身子歪斜的向側面飛出去,只是不及數丈,隨即直向著地面墜落下來。
  猛可裡,一條人影捷如夜鳥穿林般,驀地射落眼前,隨著這人所發出極其刺耳的一聲尖嘯,二人方自看出了來人一個輪廓,不禁猝吃一驚,來人——扈九幽,就在她雙足方自落地的一剎那間,陡地右掌一揚,發出了一掌銀星,一陣子劈啪聲中,紛紛向著二人全身打來。
  寇英傑就在對方這個猙獰婦人掌發暗器的同時,也自抖手打出了一掌金錢。扈九幽的上掌亮銀丸正好碰上了寇英傑的一掌金錢鏢,耳聽得一陣子錚錚脆響之聲,空中激起了一天火星,隨即像灑了一天豆子也似,劈劈啪啪落墜於地面。由於金錢數目遠較亮銀丸為多,故此那為數可觀的一掌亮銀丸,竟無一枚落空,紛紛為金錢所擊落,反之,那剩下的幾枚金錢,卻在一陣尖嘯聲中,向扈丸幽身上疾飛過去。
  扈九幽萬萬沒有料到自己最稱得意的暗器打法,竟然在對方的回轉之下落了空,當時怪嘯一聲,只見她雙袖向外一抖,緊接著一個快轉之勢,已將迎向自己的數枚金錢鏢,紛紛揮落在地。
  她不奔敵人,竟然先行撲向一側,俯身由地面上拿起一物,二人忽然發覺到敢情就是原先怪嘯襲人的那隻大烏鴉,顯然是由於受傷過重,回生乏術,被她拿起時發出了兩三聲低嗚,隨即命喪黃泉。
  扈九幽目睹及此,全身由不住劇烈的一陣子顫抖,那張蒼白瘦削的臉上,刻劃出難以想像的無比痛苦,在一陣極度的痛苦之後,她那一對凶光四射的三角眼,這才注視向寇英傑二人。
  停了一刻,她才點了一下頭:「是你們誰……下的毒手?」
  寇英傑自從在聚義廳第一眼看見這個婦人,即知道她不是好相與,果然由剛才她出手所顯示的身法證實,這個婦人必然負有罕世的身手。
  這類大敵,最宜個別對付,湊巧此刻四下無人,對方既然自行送上,說不得相機行事,就此將她除去,也省得日後麻煩,這麼一想,頓時殺機猝起。
  目睹著正面的扈九幽,他冷笑一聲道:「你來的正好,原來這只烏鴉是你所豢養的,縱鳥傷人,你這個賊婆娘其心可誅!」
  話聲才歇,但只見面前人影一閃,那個叫扈九幽的瘦削婦人已面臨眼前。
  一陣子透骨奇寒,直向著寇英傑身上襲來,這婦人雙手猝開,夜叉探海般地,向著寇英傑兩肩上力抓下來。寇英傑身形向下一矮,扈九幽兩隻瘦手已抓了個空,他身子往左一偏,突地躍身而起。就在他躍起的當時,掌中長劍已經揮出,一道銀虹,其亮如電,匹練般地脫鞘而出。劍出如電尚在其次,最稱奇妙的是那劍招走勢特別,簡直令人防不勝防,望之生寒。
  婦人扈九幽固然情知面前男女二人絕非是好兆頭,但是卻無論如何中沒有想到競是這般強大。
  劍光閃處,扈九幽猝然發出了一聲驚叫,身子霍地打了個閃,疾若風車般地向外旋身而出,只一閃已掠出了兩丈以外。饒是這樣,她依然吃了些虧,一條右腕為寇英傑劍上鋒芒劃過,留下了三寸長短一道血口子,只疼得她牙關緊咬,猝然打了個踉蹌。
  寇英傑劍勢一經展出,身子絕不少緩須臾,幾乎不允許扈九幽喘上一口氣,已再次的猛襲過去;這一次勢子較諸先前更為快捷。
  扈九幽陡地發出了一聲怪嘯,全身向後面一個倒仰,倒躍出八尺以外。
  就在她身子倒躍而出的一剎那,右手抖處,哧嚕嚕打出了一串繩索也似的物件。
  似乎在這串繩索的頂端,系綁著一件什麼玩意兒,總而言之,這物件與寇英傑掌中長劍甫一交接時,發出了噹的一聲脆響,寇英傑掌中的長劍,吃這東西一擊之下,竟然高高揚起來,空中發出了一串震耳欲聾的嗡嗡之聲。扈九幽竟然利用這瞬間的小小空隙,抽身而退,再次閃身逃開。
  這一手倒是出乎寇英傑意料之外,尤其掌中長劍吃對方一蕩之下,其力至猛,寇英傑如非氣聚劍身,或是換了另一個人,這口劍萬萬是把持不住。儘管如此,猶自覺得掌心其熱如焚,五指酸疼不已,這才知道原來這個賊婆娘身上還真有功夫,大是不可輕視。
  同樣的,扈九幽亦大大地吃了一驚。原來她發自手上的那串繩索,有個名堂,被稱為「紅線金爪」,飛索長有一丈七八,通體堅韌,取自獸筋秘治而成,非但不畏刀劍,更具有十分彈性,而最稱厲害的,卻是綁繫在那飛索兩端的一雙如意金爪,所謂金爪,乃是一雙可以如意伸收的爪子,可屈可伸,既可用以如意抓物更可待其收束之後當作流星錘來使展,端的是一件極為厲害的兵刃!
  扈九幽揮手一蕩對方長劍,認為對方勢將把持不住,劍要脫手飛出,哪裡想到了事實卻大非如此,對方長劍固然高高蕩起,卻並不曾脫手,反倒是自己手中金爪卻流星奔月般的斜飛而起,差一點脫手飛出。
  緊隨著這一震之後,扈九幽、寇英傑倏地向兩下裡分了開來。
  扈九幽雙手分持二爪,鼻子裡連聲厲哼,整個身子不停的前後搖動不已,寇英傑卻定身如石,直立如松,全身上下動也不曾搖動一下。那口長劍平胸而持,其上光采燦爛,較諸先前更似明亮了許多。
  森森殺氣,有如凌晨之霧,迅速的向四周展著,加以二人身上所溢出的無形力道,迫使得地面上那一層枯葉,在一陣快速移動之後,紛紛打起轉來。
  「醜小子!」扈九幽陰森的臉上綻出了一抹冷笑:「你叫什麼名字?好俊一身功夫!」
  寇英傑道:「你無須多問,眼前這一招,也就是你我一分生死存亡之時,你小心了!」
  扈九幽臉上一緊,霍地後退一步,道:「你休想!」一面說時,她已將手上的一雙金爪徐徐掄起。漸漸地越轉越快,越掄越急,只聽得一片呼呼之聲,那兩隻燦爛金爪,彙集成一團銀光,剎那間形成了一寵光罩,將她身子全身上下完全罩住。
  寇英傑仍然是固若磐石般地站立在當地,一點也不移動,他的精力似乎都貫注在一雙眸子上,只是聚精會神的向前面注視著。
  這是一種看不出任何異狀的表情,偏偏卻似有無上的威力。儘管扈九幽手上的一雙金爪舞動的風雨不透,但是在寇英傑的目神注視下,她卻不敢有絲毫進犯之意。
  眼看著一雙金爪越轉越快,越轉越急,那急轉迴旋的金爪,發出尖銳的哨音,越來越形凌厲,是以困擾一個人的心志安寧,似乎你的眼睛也不得不隨著那轉動如電的金爪而有所移動。
  果真這樣,你可就著了她的道兒。
  所幸寇英傑仍然是鎮定如常,甚至於他的那雙眸子連眨動一下都不曾,鎮定的目神所顯示的,只是無比的堅毅自信。扈九幽忽然發出了一聲怪叫,整個身子陡然間快速的由身後轉過,他卻並不回頭看上一眼。
  陡然間,扈九幽驀地定下了身子——一切的凌厲,就在這一剎那間突地靜止了下來,然而,這卻並不是好兆頭。
  緊張的氣氛,就連一旁靜立的郭彩綾也有所感觸,她幾乎已足以認定二人即將在這一剎那間有所接觸。果然她沒有猜錯。
  就在她方自一興此念的同時,寇英傑直立的身子,已猛然向裡面快切了進去,扈九幽的一雙紅線金爪更把握住此一刻良機,陡然間彙集成兩點金星,直向著寇英傑前心猛力貫了過來。
  兩個人的動作,就像是事先商量好似的,幾乎是同時出手。
  扈九幽不愧是罕世的高手,為了顧慮到寇英傑有機可乘,她所擲出的一雙金爪上下左右,幾乎同時兼顧,使對方萬難有切入之機。
  然而她錯了!自然,她決計不可能想到寇英傑所得那卷金鯉行波圖其上魚龍百變身法這奧秘,眼看著兩點金星,一上一下同時打到,其間左右距離,不足半尺,然而寇英傑卻在看似任何人都無能辦到的情況之下,把身軀切了進去。
  這一剎那,他已不像是一個人,卻似變成了一條大魚一一條大鯉魚。
  難以想像的,就在那不足半尺細窄的寬度裡,寇英傑竟然把身子硬切了進去,也就在這個時間裡,掌中長劍劈中了扈九幽的面門。
  這一劍無疑極其猛厲!一片血光揚起,代之而起的是扈九幽淒厲的一聲慘叫,隨後直挺挺的向後倒了下去,持在手裡的一雙紅線金爪足足飛出去好幾丈遠近,深深地釘在樹幹上。
  寇英傑緩緩的收起了長劍,看了一眼顯然由於過分驚嚇而微微發呆的郭彩綾,臉上情不自禁地帶出了一抹苦笑。
  郭彩綾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緩緩點頭道:「今天我總算見識了,原來外面所傳說的竟是真的。」
  「什麼傳說?」
  「關於那卷金鯉行波圖……」
  「不錯,」寇英傑點點頭:「是真的。」一面說,他抬手揭下了臉上的面罩,隨手拋置地上。
  郭彩綾怔了一下道:「咦,你……」
  「揭下你的面罩吧!」寇英傑冷冷地道:「鐵海棠已經等著我們了!」
  彩綾微微一驚,快速的把臉上的面罩拉下來:「鐵海棠?你說現在?」
  「大概不會錯……」寇英傑冷冷一笑:「也好,該見面的人,總歸是要見面的,早晚都是一樣。」
  彩綾下意識地左右看了一眼:「真的……只是你怎麼知道?」
  寇英傑道:「我只是這麼猜想。你可感覺到有什麼不對麼?」
  彩綾左右看了一眼,疑惑的搖搖頭。
  「你難道沒有感覺出來,外面一點聲音都沒有,靜得出奇。」
  彩綾仔細聆聽了一下,果然正是如此,非但不再聽見先前尖銳的哨音,竟然連一點人聲都沒有。果然有些奇怪!
  情不自禁地,她隨即感覺出一些不妙,由不住向著寇英傑走近了幾步。
  寇英傑仰首看了一下天色,透過稀疏的樹梢,看見了當空那一彎明月,這一刻,他臉上顯現出一片陰森,目光裡更不禁殺機頻現。
  郭彩綾看著他,吶吶地道:「你……怎麼了?」
  寇英傑目光裡忽然顯現出無比的關懷之情:「彩綾……你願意今夜與他們就此作個了結麼?」
  彩綾緊緊的咬了一下牙,點點頭:「今夜就今夜吧!怎麼,你莫非認為有什麼不妥?」
  寇英傑搖搖頭,輕歎一聲:「我只是有點擔心你!彩綾……你有這個自信麼?」
  郭彩綾微現茫然,苦笑了一下:「你現在問我這些,不嫌太晚了一些?」
  「還不晚!」寇英傑道:「如果我們現在脫圍,相信他們還阻攔不住!」
  彩綾冷笑一聲,搖搖頭,道:「不,我是郭白雲的女兒,你是他的衣缽傳人,我們不能逃!」
  「那麼師妹你的意思是決心一戰了?」
  郭彩綾輕歎一聲,說道:「我知道你的顧慮,眼前敵人勢力很大……這一戰,勝負很難預料……」忽然她緊緊地握住了他的一隻手。「可是我們已無選擇的餘地……」她苦笑了一下:「要死也叫我們死在一塊!」
  寇英傑神色微現黯然,冷冷一笑:「事情還很難說,死的不見得就是我們。」
  話聲方頓,驀地空中傳來一聲冷笑,一個人用著冰冷的語氣道:「我一猜就是你們兩個,果然不錯。寇英傑,這才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你們這兩個小輩是插翅難飛了!」
  二人聆聽之下,頓時發覺出說話的這個人正是鐵海棠本人,俱都吃了一驚。
  顯然對方身站林外,而以內罡傳音,將音波向林中散出,只此功力,已足可傲視武林。
  寇英傑正待回聲相報,卻聽得另一個人用著極為濃重的鼻音說道:「姓寇的,你竟然敢下毒手……好,好……老夫這就等著你的!」
  這人語音濁沉,聽來十分陌生,可是卻不難猜出他正是那位來自海外的黑道怪傑——黑衫客邊震。
  如果適才被寇英傑劈死劍下的扈九幽,果真與他是夫妻關係,那麼他的悲痛情景也就不難想像了。
  就在那二人話聲方自一頓的當口,透過正面樹叢裡,驀地射過來一排耀目奇光。
  寇英傑與郭彩綾由於在暗中置身甚久,雙目已習慣於黑暗,這時陡地被強光迎面一照,頓時只覺得眼前金星亂冒,有點不辨東西。
  寇英傑霍地後退一步,精力內注,提聚於一雙瞳子,登時無懼正面強光,郭彩綾功力火候略嫌不足,被對方燈光一照,一時難以適應,忙即閃身於寇英傑身後。
  寇英傑傳音囑咐道:「你用不著擔心,一切聽我關照行事,我們這就出去。」當下朗笑一聲,將真力貫注於語音之內,向外傳出道:「鐵海棠用不著來這一套,寇英傑既然敢來你這風雷堡,自然也就不把你這點陣勢看在眼裡,別看眼前你們人多,到頭來鹿死誰手,還是未知之數,我們這就見面一分勝負吧!」說完即以傳音入秘口音通知身後的彩綾道:「等一會見面之後,師妺不要急於出手、先看清了他們的陣勢再謀後定。」
  彩綾回音道:「我知道,你別老把我當成小孩子。」
  寇英傑想到了她的倔強任性,暫時也就不再開口,心裡卻不住暗自為她擔心。
  他二人踏出叢林,果然林外早已布好了陣勢。
  在一片寬闊深廣的草坪上,微呈弧度的排列一排坐椅,總令主鐵海棠,天馬行空晏三多、黑羽岳琪、總提調龍虎拐呼延雷等宇內二十四令主要角色都在座。
  更顯眼的卻是來自別處的幾位貴賓——黑衫客邊震,他兄弟邊威,以及來自苗疆的異人青毛獸厲鐵衫與他手下的兩名弟子怒江雙童江天左、江天右。
  除此之外,宇內二十四令的其他次要角色,包括四位副堂主,各令令主以及所屬各有關職司黑壓壓一大片,少說也有數百名之多,這些人無不明火執杖,氣勢洶洶地站立在前排坐椅之後。
  兵刃的閃爍銀光,給強烈的燈光映襯之下,幻變出一天劍氣,顯示著的騰騰殺氣,更使人觸目驚心。
  這些人,甚至包括來自苗疆的厲鐵衫與來自海南的邊氏兄弟在內,每一個人的眸子裡,無不交織著深沉的仇意。
  所謂千目所視,無疾而終,這種無形的精神戰力,常常能使敵人不戰而潰,當然這些卻顯然不能在眼前男女二人身上發生作用。
  數千盞強烈的孔明燈光,由正面直射過來,將寇、郭二人顯示的極為突出。
  然而這種陣仗對於寇英傑二人來說,並不能絲毫為他二人帶來畏懼與震懾,反而更似增長他二人的復仇意志。
  在鐵海棠揚起的手勢裡,正窗的一排直射明燈,驀地熄滅,只是現場在四面八方燈光映襯之下,依然是光華燦然,並不見絲毫遜色。
  寇英傑與郭彩綾在距離對方三丈左右的地方,驀地定下了腳步。
  鐵海棠眼裡顯示著無比的冷漠:「寇英傑,果然是你。你的膽子不小!」
  寇英傑冷笑道:「進出你這風雷堡,還須要多大的膽子!」
  「哼哼!想不到你竟然敢在本座面前如此放肆!」鐵海棠緩緩的道:「你應該記得三年以前,你這小輩曾是本座掌底遊魂,那時我要想殺你,稱得上易如反掌,這件事料必你不會忘記的!」
  「我當然不會忘記!」
  「既然如此,為何恩將仇報?」
  寇英傑陡地發出了一聲狂笑:「恩將仇報?什麼恩?鐵海棠,莫非你以為昔年未曾殺我,就算有恩於我了?」
  宇內二十四令這一面的人,聽他口口聲聲直呼總令主其名,既驚又怒。坐在鐵海棠右面偏後側的龍虎雙拐呼延雷陡地站起道:「大膽小輩,竟敢直呼總座名諱!」
  「呼延雷!」鐵海棠不待他說完,便怒聲道:「你坐下,這件事你不要過問。」
  龍虎雙拐呼延雷愕了一愕,發覺到鐵氏面色不善,他知道鐵氏昔日情形,哪裡還敢再與爭辯,當下躬身抱拳道:「卑職遵命!」隨即就原位坐了下來。
  鐵海棠那張臉雖無明顯怒容,但凡是與他共事久處之人,俱能看出他隱忍在心裡的怒火,越是不現表情,越是掩忍於極怒之中。
  雖然如此,卻並不能絲毫影響到他的理智。難為他在這種場合裡,還能顯現出一絲微笑:「寇英傑,我對你目前的一切是清楚的……你能夠在舉手之間,連斃我手下之精銳多名,甚至連二位堂主與邊夫人都未能幸兔,可見你功力之精湛!不用說,你當得上是本座勁敵!」微微停了一下,他吶吶地道:「只是,我不妨警告你,這三年來本座的功力,也大有進展,你如果自信過甚,只怕到時難免吃虧!」
  寇英傑抱劍道:「多謝開導!鐵海棠,在下這三年來,無日不在想著為先師復仇,每思及此,即有十倍之堅毅,乃得在短短時日之內,學成絕功……在下夢想與閣下交手久矣,今夕何夕,竟有得償夙願之機,廢活少說,在下這裡候教了!」退後一步,抱劍而候。
  鐵海棠冷森森一笑:「本座既然現身而候,自然不會讓你失望。」說到這裡,目光向著寇英傑身邊的郭彩綾看了一眼,微微頷首道:「郭姑娘久違了。一向可好!」
  彩綾秀眉一剔,強忍著心裡的怒火,道:「不敢,鐵前輩,自從你以卑鄙手法,暗算先父之後,郭鐵二姓之間所剩下的只有仇恨,侄女斗膽,今夜向你老人家索命來了!」
  鐵海棠臉上一陣發白,嘻嘻一笑:「小小女孩兒家,說話也這麼托大猖狂!你太放肆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8 22:04:47

  彩綾冷笑道:「今夜侄女來,不是與你論交來的,就請前輩不必客氣,郭彩綾如不能為先父復仇,甘願橫死在你的劍下……哼哼……鐵前輩,你這就拔劍吧!」一面說時,她的一隻纖纖玉手,已緊握在了劍把上,足下更不自禁的向前逼進一步。
  「啊——不!」鐵海棠搖頭微笑道:「我豈能與你一個姑娘人家動手!彩綾,我看你梢安勿急,這一切還是由你師兄代勞吧!」
  彩綾蛾眉一挑,正要反唇相向,寇英傑卻搶先道:「他說的不錯,師妹且請退後,容我向他討教!」
  彩綾怨怨地盯了鐵海棠一眼,忍氣後退不言。
  寇英傑冷哼了一聲道:「在下近聞鐵前輩已習透火海真經中的煉氣之術,寇英傑斗膽要向尊駕你討教,死而無憾!」說聲一落,右掌已握向長劍之柄。一股冷森森的寒氣,頓時直向鐵海棠身前襲近。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以鐵海棠之閱歷,造詣,自然在與對方這蓬劍氣乍一交接之初,就能感覺到對方之精湛劍術,似乎已達到了身劍合一境界,這一突然的警覺,不禁使得他大大吃了一驚。然而這番驚措,在他外表卻是萬萬難以看出。
  「哼!」鐵海棠冷漠地笑了笑道:「你果然功力精湛,大非當年吳下阿蒙,年輕人行事到底浮躁,寇英傑,你既習上乘劍術,當知『心平致劍,攻無不勝』之說,以你造詣,似乎不應犯這個錯誤!」
  寇英傑冷冷一哂:「鐵前輩你說的不錯,如非這樣,只怕與你相見之初,早已怒劍相加了。」
  「哼哼哼……」這一串冷笑,全系發自鼻音。鐵海棠那一張白臉,隱隱顯現出一片鐵青之色。「小子無禮!」鐵海棠那張臉有如木塑也似的呆板:「寇英傑——你且看來!」他手臂平起,指向左側客座道:「我這裡有幾位貴客,在你來說亦可算得上是師執前輩,本座先為你們彼此引見一下,你我之事隨後再說不遲。」
  鐵海棠身形半轉,首先照面於來自海南的邊氏兄弟,黑衫客邊震與他兄弟邊威。邊氏二老目光正自怒視著他,邊震固不待言,邊威卻也猙獰可怖,睜著兩隻鋒芒畢露眸子,那副樣子簡直恨不能一口把寇英傑生吞下去。
  想到了昔日在白馬山莊那夜與他交手之事,寇英傑臉上微微帶起了一絲冷笑:「邊二先生,久違了!」
  邊威臉上一陣子發紫,桀桀笑了兩聲,抱拳道:「足下好記性,尚還不曾把我這個野老人忘記……那一夜承少俠你掌下留情,邊老二一直銘記在心,不敢稍忘,想不到在此風雷堡咱們又見面了。」
  寇英傑黯然點首道:「好說。」目光徐轉,移向黑衫客邊震,起手抱劍道:「這一位,想必就是名滿天南的一代武林怪傑黑衫客邊震,邊老前輩了,失敬之至!」
  「好說,好說!」掀唇露齒,兩排發黑的牙齒緊緊的咬著,其音嘶啞,聽在耳朵裡,說不出的一股子彆扭勁兒。「寇小子,我們雖沒見過,但是邊老二卻說過你,老夫很知道你的一切,尤其是今夜,我那個醜老婆子不自量力,喪生在你的手上,更叫我老頭子想到了英雄出少年這句話,」微微一頓,這個老頭子深深地向嘴裡吸進一口氣,挑動著那一雙殺氣騰騰的眉毛,接下去道:「我老頭子在海中呆久了,中原的規矩都忘了,不過恩仇二字卻還能省得,小子你殺了我的老婆,傷了我的兄弟,我豈能輕易的放過了你!廢話少說,你這就給我劃一個道兒吧!刀山劍樹,我這個化外野老頭子都不含糊,接著你的就是。」
  寇英傑冷笑一聲道:「邊前輩囑咐,豈能不遵,不過事分主客,且容在下先會過主人之後再來請教不遲!」
  黑衫客邊震挑動著一雙赤眉,頻頻搖頭道:「不不不!那太遲了!」
  話聲甫落,即聽得鄰座的青毛獸厲鐵衫,忽然怪鵝也似的長笑一聲:「邊老頭,這件事你還得往後退一步。」厲老頭臉上青筋暴現,怒容滿臉地道:「凡事均應有個先後計,老夫比你早來兩天,小輩掌傷我的弟子在先,應該由我先接著他,等到老夫不敵而後再輪著你,是不是?」一面說,這個鳩首鴿面,瘦骨支離的瘦老頭子,徐徐地由位子上站起來,那一雙深陷的三角眼,精光四射,直直地逼向寇英傑。「小子,你可認得老夫?」
  寇英傑冷笑道:「你大概就是來自番疆的厲鐵衫吧!」一面說,他身形半偏,一股冷森的劍氣,直襲過去。
  厲鐵衫眉頭微微一皺,登時心裡有數,那一股子上來的傲氣,立刻打消許多。「你……這小輩,竟敢對老夫無禮……」他連連點頭道:「不錯,我就是厲鐵衫,我且問你,我那徒弟與你有何怨仇,你竟然出手把我徒弟打傷!今夜遇著了老夫,我要你還我一個公道。」
  寇英傑目光轉向對方身後的兩名弟子,江天右、江天左,後二人臉上兀自帶出畏懼之色,在寇英傑目光逼視之下,情不自禁地雙雙向後退了一步。「厲老頭!」寇英傑語音冰寒的道:「你那兩個徒弟助紂為虐,為非作歹,我已經對他們手下留情,今天看見了你,才知有其師必有其徒,即使你放過我,我也放不過你。不過,哼哼,你說的不錯,凡事有個先來後到,總得先見過主人才能輪到閣下!」
  厲鐵衫手拍椅背道:「不行!」
  「厲老兄稍安勿躁!」主人鐵海棠忍不住岔口說道:「且容鐵某人見識過之後,要是接不下來,那時,由老哥你再插手也是不晚,如何?」
  厲鐵衫原已自位上站起,聆聽之下,忿忿地又自坐了下來,滿臉不悅之色,卻又不便發作。
  是時鐵海棠卻已緩緩地由他座位上站起來,他右手輕起,正要解開繫在領前那一襲大氅絲絛,卻被另一人及時阻攔住。
  「總座且慢出手,容敝堂先會他一會。」說話的正是那位職掌宇內二十四令內四堂首堂堂主的晏三多。
  鐵海棠對於這位晏堂主最是借重,深知他一身武功極是了得,較之自己亦不過是略遜一籌而已,此刻由他出手對付對方,自是最恰當不過。諦聽之下輕哼一聲,隨即緩緩又坐下來。「晏堂主且莫小看了他:」鐵海棠吶吶地道:「動手時不必留情!」
  天馬行空晏三多抱拳說道:「敝職省得!」身形輕轉,極其翩然的已進身入場。
  晏三多出身百粵精武門,一身內外功早已爐火純青,尤其是面承大敵,使得他絲毫也不敢掉以輕心,當時身子一經站定,猝然已自丹田內提起一股氣氣,逼出體外,用以抗拒對方所發出的森森劍氣。
  雙方四隻眸子就在二人照面的一剎那,彼此已深深地吸在了一塊。
  天馬行空晏三多一面打量著對方氣勢,一面暗自戒備,其實何需鐵海棠關照,他早已知道對方年輕後生功力可觀,尤其是現在貼身於對方的一刻,更能體會出對方功力紮實,簡直無隙可乘,哪裡敢心存半絲輕敵之意!
  「寇少俠!」晏三多雜著一口百粵口音:「老夫晏三多,職司本幫內堂堂主之一,職責所在不能怠忽,廢話少說,這就請教了!」
  寇英傑近看晏三多其人,只見他長眉細目,細發修髯,一身絲質長衣閃閃有光,神清智明,一眼之下即可猜知其必系一功力素養兼修之人。
  想不到敵陣之中,竟有此高明之士,倒使寇英傑不得不對其特別留心了。諦聽之下,他遂撤出長劍,一縷寒光在出劍的一瞬,已射向對方眉心。
  晏三多吃對方劍氣一襲的當兒,心神頓時為之一蕩,藉著側身退後之便,長軀微搖,已閃向寇英傑左側方。就在這一刻,他已探手長衣,將一口珍藏多年,輕易不捨一用的地黃劍拔了出來。
  那是一口兩尺四五的短劍,劍身上閃爍出一片黃光,看過去柔可繞指,隨著他拔出的劍勢,整個劍身上顫抖出一片唏哩嘩哩聲音。在座自然是大大不乏高明之士,一眼之下,對於雙方一長一短兩口兵刃,皆給以極高評價!寇英傑所持有的那口長劍,形式奇古,光華內蘊,所出光華凝而不散,一望之下,即知大非常物;晏三多的這口短劍,那黃色光華所顯示的特殊氣質,更可知此劍已深得地氣,必有斬金截鐵之利。以此而試論眼前之戰,必將大有可觀。
  晏三多軟劍方自到手,只見他手腕子輕輕一振,掌中劍錚然聲中已抖了個筆直。他雙手持劍,隨著他向前彎下的姿勢,掌中劍已緩緩向外推出,一團劍氣彙集而成的無形劍圈,在他運劍之初,已向著寇英傑面前逼了過來。
  寇英傑長劍微晃,劍光輕閃,兩口劍分明距離尺許,並未交接,卻聽得嗆啷一聲輕震,晏三多霍地向後退了一步,他長眉怒軒,臉上表情驀地現出了一種驚懼。
  明眼人一看即知道雙方這一式不著痕跡的交手,其實是彼此劍氣的交接,大是非同小可!而在此玄奧功力一接之下,晏三多顯然吃了大虧。
  事實正是如此,原來所謂的劍氣,其實也正是彼此用以運劍的內氣元魄之力。方才雙方劍勢一接之下,看似不著痕跡,其實正是彼此實力的較量。一擊之下,寇英傑顯然大大地佔了上風。
  晏三多那張瘦削的臉上,驀地泛起了一片紅潮,他足尖輕點,陡然欺身上前,那口黃光閃爍的短劍,在一片唏哩聲中,點出了三點金星,直向對方身上華蓋、中極、巨闕三處穴道上點來。
  寇英傑早已防到了對方會有此一手,他劍身猝提,驀地劈了一條長光,空中劍勢互迎,第二次發出了嗆啷一聲大震。
  這一次較諸前一次更具實力,雙方乍然交接之下,晏三多瘦長的身子,驀地向空中飛彈而起——在一陣猝咳裡,晏三多整個身子霍地向後倒捲過來,其勢極快,有如風捲殘雲,只是他顯然難以逃開寇英傑的劍勢!把握著最稱難能的一瞬,倏見寇英傑長劍猝舉,這一式無異取法自然,融有劍術中難以理解的奇妙精華。
  長劍一出即收,嗆的回插於劍鞘之中。一片血雨,自空中噴灑下來,天馬行空晏三多呼地飄出兩丈開外,當他墜落地面的一刻,卻顯然再也難以表現出優美的身法,足下打了一個踉蹌,噗通坐倒在地。
  現場傳出了一陣子驚亂,除了極有限的幾個人以外,大多數的人,簡直就難以看清楚他傷在哪裡。
  非但是受傷了,而且他還傷得不輕。只見他瘦削的身子,簌簌起了一陣子急顫,卻由那張緊閉的嘴裡,淌出了一行鮮血,「你……」只說了這一個字,隨即倒了下去。
  現場立時起了一陣大亂,即見由主座方面颼的縱出一條人影,現出墨羽岳琪的身子,他身子向前一俯,雙手探處,即把天馬行空晏三多的身子抱了起來。
  不抱還好,這一抱起來,才發覺到大片血漬由他長衣裡淌出來,墨羽岳琪由不住驚嚇得啊了一聲,一時愕在了當場。
  鐵海棠看到這裡,倏地自位子上站起來:「岳堂主請速點他將台一穴,餵他飲下本座自製的玉琵琶液,讓他先歇著,等一會本座去瞧他,這裡沒有你的事,你快去吧!」
  墨羽岳琪應了聲:「卑職遵命!」匆匆抱持著晏三多轉身自去。
  四下裡在一陣子劇烈地騷動之後,頓時又歸於安靜。漸漸地連一點點聲音都沒有,只有燃燒著的松枝火把,發出一連串的劈剝聲。
  不知何時,寇英傑與鐵海棠這兩個正主兒,四隻眼睛已緊緊地對在了一塊。
  似乎也沒有人注意到,鐵海棠已離座而起,步進到了場子裡,在距離寇英傑身子約尋丈左右之處,他定下了腳步。這一刻氣氛出奇的森嚴、沉默。
  鐵海棠那張白皙斯文的臉上、忽然現出了一抹冷笑,他語音深沉有力:「寇英傑,本座屬下四堂堂主,你竟然照顧了三個。」
  「不!」寇英傑插口接道:「應該是四個,那位岳堂主,在半年以前,與我也有一面之緣,曾是我掌下遊魂!」
  鐵海棠哼了一聲,點頭道:「好!郭白雲竟然會收有如此一個出色弟子,如果地下有知,也該含笑九泉了!」
  寇英傑正視向對方道:「請不要再提先師名諱,時已不早,即請前輩賜招!」說話間,他足下移動,向前逼進一步。
  鐵海棠目光深邃地注視著他,嚴謹地提防著寇英傑有所異動。徐徐地點了一下頭,他冷笑道:「很好,寇英傑你就劃下道兒來吧!我接著你的。」說話時,他已解下了身上那一襲長披,陡然一掄,巨蛇也似的盤在了右臂上。他內著一襲銀色長衣,翩翩風度,氣態極具高雅,正如老子所說:「專心致一,能嬰兒!」
  那等極上氣致,無疑的己顯示出他浸淫著武功一道的極深造詣。
  暗影裡,一個纖細的人影在顫動著,她躲藏在一棵樹後,遠遠地向著那兩個人注視著,晶瑩的淚珠兒,一顆顆的墜落著。一個是生身的父親,一個是私戀情郎……這一刻,他們即將要一分生死!對於她來說,那是她平生從來也沒遭遇過的重大沖激。
  她簡直不能再看下去了,如果她有足夠的能力,她一定會阻攔這場兇殺,然而她的力量太小了,小到只能躲在遙遠的地方,偷偷地瞧著他們,淌著無助於事的淚珠兒。
  寇英傑——鐵海棠,當世最強大的老少雙雄,似乎已經作好了戰前的心理準備。
  「寇英傑!」鐵海棠漠漠的道:「你可準備好了?」
  「準備好了!」年輕的那個,毫不含糊地應著。一面說,他把手裡的那口連鞘的長劍,深深地插進泥土裡。
  鐵海棠一哂道:「你要與我徒手對招?」
  寇英傑默默地點點頭。
  鐵海棠一笑道:「很好,正合我意。說吧,你要怎麼個比法?只要你說出來,本座一定成全你!」
  說話時,地面上起了一陣子悉索聲,似乎誰也沒有注意到,地面上那一層蕭蕭落葉,已開始向後面徐徐移動著。
  環著二人身側二丈範圍之內,已不見一片落葉,有如一面無形的大琉璃罩子,將當事者雙方二人死死地罩定。在這個範圍裡,你甚至不能隨意亂動一下,空氣變得呆滯而像是塗了一層膠那般的彆扭。
  「準備好了?」
  「嗯。」寇英傑一雙眸子,睜得又大又圓。
  鐵海棠卻收縮成一條縫,無形的內在潛力,繼續向外面擴展,使得三四丈以外的那些旁觀者,俱都或多或少有了感應。
  強者畢竟是強者,那是絕對不同於一般。
  「寇英傑,」鐵海棠吶吶地道:「你剛才說到我的火海真經……可是?」
  寇英傑點點頭道:「正是。」
  鐵海棠冷笑道:「不錯,這兩年我確是全心在這部書上下功夫,而且我自信,已有相當的功力,你願意嘗試一下麼?」
  「悉聽尊便!」說了這句話,只聽得他全身骨節發出了一陣子串響,身軀忽然輕微地搖擺了起來。
  鐵海棠目睹及此禁不住眉頭微微皺了皺:「哼,原來你曾習過易髓之功?」
  「不是。『風柱功』!」
  「風柱……功?」鐵海棠吶吶地道:「我知道……我知道……」說話之間,他已經比出了一個奇怪姿態,兩隻手合抱胸前,左手五指彎曲向上,右手虛張向外,十根手指也同寇英傑先前一樣,發了一連串骨節響聲。
  雖然是夜晚,但是在數十盞明燈的映照之下,使得這片地方纖塵可見。
  寇英傑忽然發覺到他那一雙手,漸漸地變了顏色,由原來的白變成了紅……越來越紅,映著燈光,那雙手簡直就像是兩塊透明的紅水晶。
  場子外面忽然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在兩列明燈的照耀之下,鐵夫人沈傲霜首先現身,向這邊走過來。當然不僅僅是她一人,在她身後還跟著一乘肩輿——紅呢小轎。轎簾敞開著,在一盞高挑燈的照耀之下,可以清楚的看見坐在轎子裡的那神秘人物——枯竹庵主。
  枯竹庵主,她的大名久為武林各道所傳頌,只是見過她廬山真面目的人,卻是屈指可數,太少太少了。
  小轎在鐵夫人沈傲霜的導引之下,排開眾人,一直來到了最前排,也就是先前鐵海棠所坐之處才停了下來。沈傲霜合十禮拜後,那乘肩輿慢慢放下。
  盤坐在轎子裡的枯竹庵主,似乎在現身之始,已全神貫注於場子裡兩個人,容得轎子落定之後,她才略略向邊座上看了一眼。在她目光注視之下,狂傲自負的厲鐵衫、不可一世的邊震,都情不自禁地由座位上站起來,雙雙向著她合十行禮。然後,大家目光才又重新回到場子裡。
  場子裡的鐵海棠、寇英傑,似乎根本就沒有感覺到枯竹庵主的來到,四隻眼睛緊緊地對看著,絕對意不旁矚,如果其中任何一人略為分神,都可能為自己帶來殺身之禍,這一點大家都瞭解。
  鐵夫人與那位特殊的貴賓枯竹庵主,雖然是剛剛來到,卻也心裡有數。尤其是鐵夫人沈傲霜,在她瞭解到眼前這番情勢的發展之後,頓時臉上顯示出由衷的關懷。她漠漠地坐在鐵海棠的位子上,癡癡地向場子裡注視,對於整個的情勢演變至此,感到無比的驚訝,只是卻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情再去瞭解。
  寇英傑像是默默的在運用一種功力,身子微微地起伏著,每一次顫動之後,他那雙眸子裡的光采也顯得更為明亮一些。
  「寇英傑……」鐵海棠喃喃地道:「你可曾想到了,我們的交手不會超出三招。」
  「我知道。」寇英傑緩緩地說:「也許不超過兩招。」
  鐵海棠冷笑了一聲:「你知道就好!」話聲一發,他忽然跨前一步,發出了一聲震人耳鼓的長嘯,長嘯聲中,他赤紅的兩隻手已經向前擊出。
  寇英傑顯然吃了一驚,他似乎頗感意外,在他想像中,對方不應該就此出手。然而對方既然這麼出了,總不能讓他如意得逞。迎合著鐵海棠的來勢,他身子迎上來。
  雙方的勢子看來是那麼的猛,就在他們雙方猝然迎合的一瞬,現場激發起一陣狂風,強大的力道,有如旋風般地向外猝然推展出去,即使站到最後排的人,也都能感覺到那陣子撲面的強風。
  在這個劇烈的迎合勢子裡,鐵海棠、寇英傑,四隻手已緊緊地迎在一塊。難以想像這一刻雙方所運施的力道是何等猛烈,彷彿天地都為之大大地震動一下。
  就在這姿態裡,鐵海棠整個身子,有如飛雲一片地猝然翻了起來,寇英傑的身子,反倒矮了下去。
  除了極少數二三人以外,似乎所有人都沒有看清楚藏在這一式姿態裡的凌厲殺著。
  一個鷹飛,一個鶴伏,在鐵海棠那聲長嘯的尾音裡,雙方猝然分了開來。一片血漬,猝然由寇英傑右面肩頭上迸現出來。各人才發覺到,那年輕人寇英傑肩上連衣帶肉少了一大片,只疼得他全身打著疾顫。鐵海棠顯然佔了上風,臉上顯現著那種猙獰的笑。
  旁立的郭彩綾看到這裡,有如兜心著了一錘,不啻芳心玉碎,遙遠的鐵小薇亦為之花容失色。
  在大多數人心情還不能完全適應的一刻,場子裡的兩個人,又作了第二度的接合。
  主攻的仍然是鐵海棠,把握著戰勝的餘威,鐵海棠切身猛至,身形略閃,眼前猝然現出了三條人影,三條似乎連成一氣,一齊向著寇英傑身上撲去。
  這一招,正是鐵海棠新近才從火海真經中學得的奇妙絕招,對影三人。三個人影裡,當然只有一個是真實的,另外兩個,卻是利用快速的身法技巧所幻化出來的。在敵人一時無法適應的情況下,待機得手。
  的確是匪夷所思的一式微妙絕招!現場立刻發出一片驚歎之聲,似乎沒有一人不認為寇英傑將要喪生在此一式絕招之下。除了一個人——枯竹庵主。忽見她長眉乍拋,滿臉驚惶神態,她已無能為力,甚至於連出聲示警都嫌太晚了。
  那真是奇妙的一瞬!迎合著鐵海棠這一招玄奧的對影三人,寇英傑忽然像是一條魚那般的滑溜。人們簡直不能適應眼前目光所接觸一瞬。似乎鐵海棠那等神妙的三條人影,俱都僕了空,寇英傑所顯示的那一條大魚,極其巧妙的由對方三條人影裡游梭而過,當然他絕非僅僅通過而已。就在他通過的過程裡,一隻右手駢指如刀,已經深深地插進了鐵海棠的心窩。
  那只是極為短暫的一瞬,緊接著兩條人影立刻分開來。一股血箭,直由鐵海棠前心傷處怒噴了出來。鐵海棠顯然面無人色的打了一個踉蹌,隨即定下了身子,幾乎所有人,都為這難以想像的發展嚇呆了。場子裡反倒落下了前所未有的靜。
  敵對的四隻眼睛再次的交接。鐵海棠臉上淡淡地著了一片冷笑:「小伙子,好身手!」他深深地皺著雙眉:「原來外面的傳說是真的……你果然已得到那卷金鯉……行波……圖,學會了……魚龍百變身……法!」
  現場各人頓時大吃了一驚,就連最前座的三位武林前輩怪傑,也無不驚駭滿面。
  人影乍閃,鐵夫人沈傲霜、鐵小薇,由不同的方向縱身而出,一齊撲向鐵海棠,後者似乎已經等不及了,等不到她們撲身面前,先已倒了下去。
  一陣陣夜風侵襲著。寇英傑仁立在場子裡,只覺得異常的冷,他身子輕微地戰抖著,尤其是右肩傷處流出了大片的血,紅紅的血幾乎把他整個的上身都染紅了。
  郭彩綾緩緩走到了他身邊,緊緊地攙扶著他。兩張臉對視之下,幾乎看不出絲毫喜色,所存在的只是彼此種植在內心,根深蒂固的深摯情意。
  當他們離開的時候,出乎意外的,竟然沒有一個人挺身阻攔,他們自行讓開了一條路,讓這一對年輕的男女緩緩由身前通過。他們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其中卻也不乏祝福與同情的目神,畢竟這一對少年情侶在他們心目中是不平凡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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