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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飛雪]現在開始,想戀你[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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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18 10:31:49
標題:
[單飛雪]現在開始,想戀你[全文完]
現在開始,想戀你
作者:單飛雪
這是她第三次溜進他的工作室,而她每次出現都讓他驚歎!
身為設計師,季英鵬見過無數美人兒,卻無法將她歸類。
她是瀟灑帥氣的個性女?或是性感時髦的都會熟女?
還是傻乎乎的甜姐兒?風情萬種的她,讓女明星模特兒都遜掉。
除了外貌,她的行徑一樣教他驚歎,更為她不值──
會這麼冒險潛進他的工作室,是為了想抓她男友偷吃的證據,
而她男友剛好是借用他地方、他同母異父妹妹搞曖昧的對象。
這次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手讓她去掀開那醜陋的秘密,
因為她說了,她需要證據好讓她死心、好讓她爽快分手;
而他也心存私心,希望她離開壞戀情,跟她有其他美好的可能……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18 10:33:00
第一章
她一身紅色香奈兒名貴套裝,瞅著對面男人笑吟吟。
英挺帥氣的男人啊,穿著剪裁合身的黑西裝,英姿颯爽。微蹙的眉,一抹淡淡憂鬱,讓人覺得嚴肅不好親近,卻散發成熟男子的魅力,唉,好迷人。
身家顯赫的郝小姐陶醉的瞧著季英鵬,看得如癡如醉。
坐在兩人中央位置的,是設計公司老闆王強,專門聘請優秀的設計師加入他的團隊,由他的公司負責對外承接CASE和居中協調。王強熱絡地向季英鵬說明——
“郝小姐特別跟我們強調,她的書桌預算無上限,她是百分百信任『季何』出品的手工傢俱。”
這些年在手工傢俱市場,季何品牌訂單不斷,銷量極佳。由季英鵬設計,專業木工何明親手打造,他們聯手創造出的手工傢俱,深得上流仕紳名媛們喜愛。季何的獨特商標,是一條龍,並鑄刻兩人的簽名及作品完成日。有時,季英鵬也會設計家飾,自己動手製造。兩位才子,在設計界頗負盛名。
王強口沫橫飛地炒熱氣氛。“能得到郝小姐的青睞真是我們的榮幸……我啊,跟這麼漂亮的女人開會就很緊張,等一下要是講錯話,你不要介意啊,哈哈哈……”王強捧得郝小姐心花怒放。
季英鵬打開公事包,取出六塊木板,木板顏色材質木紋都不同。
“請挑選你喜歡的木料。”他對郝小姐說。
“好啊……”郝小姐笑咪咪,盯著他看。“我不懂木頭,幫我介紹一下這些木料,OK?”
季英鵬很專業的一一解釋,他低沈的嗓音、專注的態度,更讓郝小姐傾心了。
“這是柚木,不易變形,耐久性高,木質優美。這個是臺灣櫸木,櫸木的花紋漂亮優雅,木材刨光後會發亮,像塗了雞油,所以又叫雞油木。紅褐色的是山毛櫸木,很有光澤,紋理呈直或斜,結構均勻,是很不錯的木料。至於這個,是松木,松木分泌的樹脂帶有香味,可以防蟲,因為氣味芳香,所以很多客人指定用松木……”耐心講解一陣,季英鵬發覺郝小姐沒在聽,她一直盯著他笑,看也不看木料。他目光微凜地問:“你決定哪一種?”
“都可以,你覺得哪一種好就用哪一種,我這個人配合度很高的。”她哈哈笑。
既然這樣還要他介紹什麼?季英鵬瞅著郝小姐,將木料移到一旁。“請告訴我,你對書桌有什麼期待?”
“期待?”
“喜歡L形的,還是一般的書桌?抽屜希望有幾個?要不要附書櫃?”季英鵬翻開設計簿,取出鋼筆,準備紀錄。
郝小姐看他認真的模樣,格格笑得更燦爛了。“我沒什麼期待,這些我都不懂,全交給你啦!我相信你一定會做出我喜歡的書桌……”說著,塗著豔紅指甲的手指,嫵媚地描著桌面,曖昧地瞅著他笑。
“晚上有空嗎?我家有Party,要不要來小酌一杯?你喜歡喝什麼牌子的酒?要不要派司機接你?如果有愛吃的點心儘管說,我讓傭人準備。”很明顯,她沒興趣瞭解書桌,但是對設計師興致勃勃。
郝小姐下單前打聽過了,這位鼎鼎大名的季英鵬設計師,正逢感情受創期,非常需要女人安慰。聽說年初時他的老婆跟好朋友搞外遇,鬧了大醜聞,設計界的人都知道,現在應該在辦離婚吧。以搜集男人為樂的郝小姐,真希望跟大設計師來段羅曼史。
季英鵬不回應她的邀請,繼續討論正事。“至少決定一下你的書桌希望多大?L型還是方型?”
“你這一型呢?”郝小姐說完哈哈大笑。
這位小姐在幹麼啊?王強驚愕,看她三八的亂亂笑,又看季英鵬臉色越來越難看,慘了——
季英鵬合上設計簿。“我拒絕你的訂單。”
郝小姐愣住。“拒……絕?”她瞪向王強。“他拒絕我?他拒絕我?!”到哪消費都備受禮遇的郝小姐,從沒受過這種侮辱。
“這個……如果我們設計師不接你的訂單……”王強低頭,交握的雙手,拇指互繞打著轉。“我也沒辦法……我的信念是設計師最大。”這是他獨特的經營理念,可以犧牲客戶,不能犧牲設計師。可以讓客戶不爽,不能讓設計師不爽。因為他千辛萬苦邀請到的全是一流的設計師啊!
郝小姐忿忿不平地質問:“季英鵬,你說,你為什麼拒絕?”
“因為你提供的資訊太少,不清不楚的,我不知道怎麼設計。”
“所以才需要設計師啊!你可以從我的氣質揣摩我要的書桌不是嗎?”
“我對你的瞭解不夠,無法揣摩你的喜好。”
“這簡單,多瞭解我不就行了?多喝幾次咖啡培養感情不就行了?就像作曲家為了幫歌星寫歌,也要多和歌星相處不是嗎?”她把自己當大明星看,可惜季英鵬不追星。
看著她,他身子往後退,靠著椅背,很不給面子的說:“我、沒興趣瞭解你。”
“你……”郝小姐拍了桌子,還想講什麼。
“會議結束。”季英鵬直接中止話題。
*
王強把氣呼呼的郝小姐請走。回到辦公室,看季英鵬長腿交迭,啜飲咖啡,一副無所謂的模樣。王強歎息,在他身邊坐下。
“你就隨便做一個書桌給她就好了啊,幹麼非要弄到大家不高興?”
“事先不問清楚,事後很容易有糾紛。”
“事先就算知道得再清楚,計算得再仔細又有什麼用?還不是有出錯的時候,有時你要變通一下嘛。”
季英鵬瞪他一眼,知道王強暗示什麼。
王強抹抹臉,問:“簽字了沒?拖到十月,快滿一年了,解決了沒啊?”他清楚季英鵬越來越難相處的的原因。
季英鵬轉過頭,看著落地窗外。
秋陽沐浴著菩提樹,枯黃的葉片翻飛著,一隻斑鳩飛下來停在院子花圃啄食。看似平靜一如往常的秋日風景,這是他最喜歡的秋天。
然而他的人生卻處於暴風之中,這場暴風已經刮了將近一年,把他的情緒掏空耗盡。他做什麼都提不起勁,每天醒來都很疲倦,到了晚上卻睡不著。除了女兒純真的笑顏,一切都令他厭煩。
他渴望瀟灑地甩脫這場感情風暴,但為什麼胸口被大石壓住的感覺一直糾纏,讓他無法輕鬆的呼一口氣?為什麼只要安靜下來,那塊大石就會更具體地霸在胸口,教他難以平靜。
王強注意著他憂鬱的側臉,手肘頂頂他的肩膀。“喂?還不簽?她和你朋友外遇被我看到,你也都知道了,她不羞愧得趕快跪下來求你原諒,還敢跟你提離婚?這種女人你還想留著幹麼?她連女兒都不要了,這麼狠心的女人,你應該要告他們才對,她還敢囂張的說要離婚?有夠扯!”
“我不想聊這個。”季英鵬冷淡道。
王強抓住他手臂。“喂,你真的沒事?真的這麼鎮定?真的這麼寬宏大量?你不怨恨也不嘔?看你是要去山上大吼大叫,還是要對那個女人咆哮,什麼都好,就是要痛快的發洩出來。你會不會罵人啊?要罵出來啊!幹麼裝君子默默承受?明明痛苦得要死。”
“你說得倒很容易。”季英鵬苦笑,發洩出來大吼大叫的咆哮,又能對事情有什麼改變?
“換作我,不會這麼輕易放過他們,沉默只會得內傷、死忍只會得癌症,為了長壽絕對不能默默承受痛苦,一定要大鳴大放地發作,像這樣——”王強捶胸表演。“啊——你對不起我,你這個不要臉狠心無恥下流的壞女人,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要告你們,我要讓你們後悔認識我,我要報仇啊——”
他誇張地掄搥胸口,逗得季英鵬哈哈笑。
王強說:“你像我這樣徹底發洩完,才能清掉心裏的垃圾,然後再去談戀愛。像你條件那麼好,剛剛郝小姐的表現你也看到了,我敢說只要你一通電話,她家包你暢行無阻。”
“我對她沒興趣。”
“我知道,我是比喻。還有,大哥,兄弟我先跟你上課一下。下次不要再愛你老婆那種女人了,看起來溫柔嫻淑,文靜有氣質,脾氣非常好,從來不發飆……記得嗎?這都是當初你們結婚時你說的——她是完美的女人。”當初季英鵬是這麼的以老婆為傲,所以現在更受打擊。
“這種事你幹麼記得這麼清楚?”季英鵬冷冷看他一眼。
王強坐直身子。“來,告訴我,你心目中認定的好女人是什麼樣子?”
“我不要講。”
“唉,大家聊聊嘛,聊聊啊,純屬聊天啊。”
“好女人?”季英鵬笑著。
“是啊,好女人,你心目中完美的女人應該是什麼樣子的?”
看在朋友這麼積極要逗他開心,季英鵬稍稍配合一下,他想了想,說:“當然是不煙不酒、安靜、溫柔、脾氣好、廚藝佳——”
“以上這些全丟掉!”王強雙手交叉,做打叉手勢。
“為什麼?”
“照你以前的標準戀愛結婚,結果得到這種下場,可見沒有絕對這種事。既然這樣,應該放寬標準,不對,應該要沒有標準,不要先入為主,要客觀的去認識女人,尺度放寬,說不定適合你的會是你意想不到的那種女人!像我,我以前最討厭講話大聲的女人,沒想到我後來娶的老婆是大聲公,笑聲更是誇張,可是我現在只要一天沒聽到她大咧咧的笑聲,我就渾身不對勁。所以這世上沒有一定的事……沒錯,不煙不酒溫柔賢慧很會下廚看似乖巧的女人,結果卻背著你跟你朋友外遇整整三年,三年耶?!要不是被我發現,你還會被瞞多久?更扯是原來很多人都知道,你是最後發現的,夠嘔了,換作我早就吐血了!而且你那個姓李的朋友也有老婆孩子欸,真是亂來——”
“我回去了。”季英鵬收拾東西,不想再聊。
王強好聲好氣地勸道:“真的,想一想我的話。不要再悶了,快點簽字,你也該早點重新開始你的人生啊——”
*
深夜十點,二十層樓高的商業大樓,只剩八樓這層還亮著燈火。位於這一層的是“季何工作室”,沿著走道,一整片的黑色玻璃牆,做了防窺處理,在亮著白日光燈的深夜走道,黑色玻璃顯得性格又神秘。
書桌上,一盞黃色臺燈散發著柔和光暈,映著離婚協議書。季英鵬看著它,沈思良久。終於坐直身子,提筆簽下名字。這時,一個人影閃過防窺玻璃牆。
又是她?這是她第三次溜進這裏。季英鵬看著玻璃外走道,看那個女人拎著高跟鞋,躡著腳溜進來,往盡頭走去。她鬼鬼祟祟,注意左右動靜,卻不知道身邊的暗色玻璃牆,完全暴露她的行蹤。
季英鵬興致盎然地欣賞她鬼鬼祟祟的行徑,已經第三次了,她無視管理員的存在。季英鵬開始認真考慮要將她的照片公佈在大樓佈告欄,提醒警衛注意。
第一次她闖進這裏時,一頭蓬鬆亂髮,一身黑衣褲。當時是深夜十一點,他還以為見鬼了。當他跑出工作室逮住她時,她晶亮有神的大眼睛,讓他驚豔。那次聽過她的理由,他放她走。
第二次,上禮拜五,下午四點。那次她把鬈發束成高高的馬尾,穿著深V領超貼身的白襯衫,搭著藍色緊身牛仔褲,當他正在品嘗黑咖啡時,她像貓悄悄溜進來,又一次被他逮住。
當時,她慌張的睜大眼睛,因驚訝而微張的唇、略微緊促的呼吸,令他心神不寧,沒來由的煩躁起來。那次他嚴厲地警告她不准再犯。
“要是再讓我逮到一次,我會公佈你的照片,把你交給警衛。”
“拜託拜託,再原諒我一次。”她搓著雙手求饒。
“你發誓不會再犯?”
“我發誓。”
季英鵬好笑的蹙眉瞪視她,原來這女人的誓言像衛生紙,用過即扔、說過就忘。狡猾的傢伙。
這次他可不會輕易饒過她了。
季英鵬嘴角上揚,準備出去逮人,他驚訝自己竟然很興奮。大概是苦悶太久了,難得有這種荒謬的事轉移他的注意。他記得每一次逮住她時,她臉上驚慌又鮮活的表情。從令人沮喪又多雨的春天,到氣候乾燥微冷的秋天,他困在婚姻低潮裏,沒有胃口、情緒沮喪,變得孤僻難相處,然而在面對這陌生女子時,那麼短暫的時間裏,他可以忘掉那些苦惱,這一點讓他很困惑。
這次,也是嗎?
這次,他不會輕易饒她。
這次,她還是一頭囂張的蓬鬆亂髮,穿著卡其色吊帶牛仔短褲,在白皙修長的美腿下,赤著的腳丫圓潤可愛,手上拎著紅色高跟鞋,溜過走道。明明是熟齡女子,竟可以把少女樣式的吊帶褲穿得淘氣可愛,一點都不突兀。
這女人每次出現都讓他驚歎。她打扮多變,每次都展現不一樣風情。穿黑衣褲是顯得時髦帥氣;穿吊帶短褲時又顯得甜美可愛;穿白襯衫時盡顯性感風情。季英鵬無法將她歸類為哪一種女人。是瀟灑帥氣的個性女?或是性感時髦的都會熟女?還是傻乎乎的甜姐兒?可是當她哀求他時又楚楚可憐,令他心軟。
季英鵬走出工作室,他微笑的想著,這次,非給她一點教訓才行。這膽大妄為的女人,把他這兒當成遊樂場擅自出入,無視他的勸告,濫用他的寬宏大量。還是,乾脆通知警衛來逮她出去?或是更絕一點,叫員警來,告她非法入侵?
或是——
季英鵬感覺到自己的心跳,異常活絡地運動著。
嗯……他還是喜歡最後一項,親自去逮她。這次,不管她闖進這裏的理由多麼值得同情,他都不會再忍了。
這女人的目的地,是走道底的另一間辦公室。那是他答應媽媽,無酬借給妹妹傅紫琳的編劇工作室,他必須快點制止,在那女人闖進那兒之前——
*
鄭文雯心跳加速,終於溜到傅紫琳工作室門外,終於,伸出去的手碰到門把,接下來,只要扭開這扇門,真相就可以揭曉,她就可以解脫了!
“小姐。”背後有人喊。
Shit!鄭文雯翻個白眼,一個彎腰轉身,扭頭就跑。
季英鵬追過去,看她動作敏捷的拐進茶水間,他跟進去。以為她是從安全梯逃走,不過……沒聽見開門聲,也沒聽到跑下樓的腳步聲。
季英鵬站定在茶水間中央,眯起眼睛環顧四周,她應該還在這兒。
但茶水間空空如也,四周是發亮的白磁磚,不見人影。地上遺落一雙紅色高跟鞋,他蹲下,拾起高跟鞋。難不成,她會穿牆術?
季英鵬納悶著,視線停在角落的綠色掀蓋式大垃圾桶,難不成她……
季英鵬走過去,敲敲垃圾桶的方形蓋。
“小姐?”
垃圾桶沒響應。
他微笑了。“我希望你不是真的在裏面……”
垃圾桶還是沒動靜。
季英鵬掀開蓋子,看見剛剛那位小姐捏著鼻子,脹紅面孔,坐在垃圾堆裏仰望他,晶燦燦黑眼睛,好生氣地瞪著他,小嘴也緊抿著,不高興呢!
“又是你,你都不用下班啊?”這麼晚了,這傢伙怎麼還在?!她挫敗歎息。
季英鵬看著她,挑著眉頭,嘴角揚著笑意提醒道:“你發過誓,記得嗎?”
“嘿。”她傻笑,又搓著雙手。“拜託——你就當我不存在,好不好?”
季英鵬從長褲口袋拿出手機,對準她的臉。
鄭文雯驚駭:“幹麼?”
喀嚓!被照相了。
“你拍我在垃圾桶的照片?”鄭文雯揪著頭髮慘叫。
“我要公佈在大樓佈告欄,照片旁邊寫著——小心這個女人!”
“因為她會跑進這裏的垃圾桶偷東西吃嗎?”鄭文雯冷哼。
她的回答教他笑了。
“要出來嗎?”季英鵬很君子的朝她伸出手,提供協助。
她生氣地拍開他的手,自己爬出垃圾桶,吹掉額頭的紙屑,又狼狽的拍去身上的灰塵。
她不悅地癟癟嘴。“我有值得同情的理由,你又不是不知道,上次都跟你說了啊。”真沒同情心。
“鞋子?”他拎高鞋子。
她脹紅面孔,一把搶去,氣呼呼地穿上。
“在我最後一次請你離開前,以及你的玉照即將被整棟大樓人士觀賞前夕,要不要喝杯咖啡鎮定一下?拿鐵?美式?義式?”他英挺的下巴朝向流理台看起來很高級的銀色咖啡機。“我有頂級的牙買加藍山咖啡豆——”
“要不要順便來塊蛋糕?你覺得我現在有喝咖啡的心情嗎?”
“你沒有喝咖啡的心情,但我有。”他無情地自顧著操作機器,沖了杯香噴噴的咖啡,悠閒地品嘗起來。
鄭文雯雙手抱胸,瞪著他。“就給我五分鐘,我只是看一下傅紫琳在不在。”
“這次又是怎麼瞞過警衛的?”上次她拐騙同大樓工作的先生帶她進來,上上次則是趁警衛收包裹時闖進來,這次呢?
“我埋伏很久,直到警衛尿尿去。”
他微笑。“真有耐心。”
“所以看在我這麼有耐心的分上,你就做個順水人情幫幫忙——”
她轉身跑,又被他揪回來。
“為什麼這麼頑固?!通融一下嘛。”她像只小雞扭開他的掌握,氣呼呼地跺腳。
“喂,有些事不需要親眼看見吧,還讓自己狼狽到鑽進垃圾桶裏,值得嗎?”上次逮到她時,他就問清楚了——她的男友偷偷跟傅紫琳交往。她三番兩次闖進來,就為了逮住那個男人劈腿的證據。
鄭文雯昂著下巴說:“先生,你不知道判人家死刑需要證據嗎?我需要親眼目睹,讓那個男人百口莫辯才能爽快分手,你該不會因為都是男人,就是非不分站在同一陣線吧?為什麼一直阻撓我?嚴格說起來這跟你無關,你只需要假裝什麼都沒看見,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我跟傅紫琳的工作室這麼近,我們守望相助是應該的。”
“守望相助?”鄭文雯冷哼,打量他。
當她眯起眼睛,這樣審視他時,季英鵬感到很不自在,臉龐一陣灼熱。
她冷笑。“少來,你看起來不像那麼熱心的人。你的眼神內斂冷漠,穿著一絲不苟超嚴謹的。每次看見你,你都穿深色衣褲,上上次是黑色,上次是鐵灰色,這次又是黑色。你喜歡黑色對不對?善於隱藏自己的情緒對不對?就算不爽也不知道怎麼咆哮吵架對不對?你從頭到腳看不到一咪咪熱情,你看起來就像旁邊的人撞車了還能聽著古典音樂享受高級轎車超涼冷氣的成功人士。很怕惹是非、自掃門前雪的那種人。我敢保證你一定很少和人講電話聊天對吧?交心的朋友五根指頭都數得出來。討厭熱鬧、討厭交際應酬、討厭討好任何人,也不屑諂媚別人,你喜歡獨處,不愛外出,想健身時就到高級健身俱樂部報到。嘿,以上我全說對了吧?”
厲害!完全說中他的性格。季英鵬驚訝著,為著她敏銳的觀察力。
“怎樣?幹麼不吭聲了,我全說對了?”鄭文雯得意地笑了笑。“看在我把你分析得這麼徹底的分上,你就透露一點消息給我吧,我不貪心,我只有一個小小的請求,告訴我,晚上是不是有個男人來找傅紫琳?頭髮很短,身高大約一七○,身材微胖,皮膚白,穿著時髦貴氣,他現在是不是和傅紫琳在工作室?”
季英鵬口風嚴實。“我不清楚別人的私事。對一個變心的男人,你何必浪費這麼多時間跟心力?”
變心的人?鄭文雯眯起眼睛,後退一步。“所以他在裏面?”
“我沒這麼說。”
“喂、”鄭文雯臉色冰冷。“我、絕不會浪費心力在變心的臭男人身上,我在意的是他有沒有欺騙我的感情,在我面前口口聲聲說愛我,一邊又讓我聽到一些亂七八糟的事。就是因為逮不到他亂來的證據,我也不想誣賴他,結果沒辦法好好交往,也沒辦法痛快分手。你知道那是什麼感覺?”
她突然走近,掐住他脖子。
“像這樣,被勒住脖子,不能好好呼吸。你能體會我的痛苦嗎?一直猜他講的話、猜他的去向、猜他的行為,像那樣損害腦細胞的事讓人發瘋,所以……”
季英鵬震住,聞到她身上一股他很熟悉的一種奇特的氣味,他一時失神,那是什麼味道?他似曾相識,一時卻想不起來。突然鄭文雯鬆手,往外跑。他怔了一秒,追出去,已來不及制止。
鄭文雯扭開傅紫琳工作室門把,大門推開,大叫——
“劉子騏?!你果然在這裏,你還敢說跟她沒什麼!”
季英鵬聽見裏面傳來妹妹得意的聲音——
“鄭編劇,你好不好笑?憑什麼他不能在我這裏?你們又沒結婚,我違反哪一條法律了?給我出去……劉子騏?站住,你過去試試看?”
劉子騏拉鄭文雯出來,兩人拉拉扯扯。
劉子騏纏著鄭文雯手臂哀求著:“寶貝,我跟她沒什麼啦,我愛的人只有你,她電腦故障拜託我過來幫她看一下嘛,你一定要相信我,喔寶貝,你不高興嗎?我以後不會再來找她了,文雯啊?!”
“電腦沒修好,倒是有親熱了一會兒。”傅紫琳火上加油。
劉子騏回頭嚷:“你這個惡毒陰險的壞女人,你故意挑撥我跟文雯的感情,我是被陷害的我是無辜的!文雯,你要相信我……”死拽著要走的鄭文雯。
季英鵬看見鄭文雯是怎麼對待背叛她的男人——
“相信你是不是?”她揪住劉子騏頭髮,雙手狠狠地揪著,劉子騏疼得哇哇叫。“相信你是不是?”她像甩鐵餅那樣抓著他頭髮,揪著他旋轉一圈,在劉子騏唉唉叫的同時,將他像鐵餅那樣甩向牆壁——
劉子騏撞牆,慘叫,呻吟。“我沒關係……只要你原諒我……”流鼻血了。
季英鵬驚訝地看著,這女人處理感情不忠的物件,手段真兇殘。
鄭文雯朝雙手吹了吹氣,痛快地瞪著地上的劉子騏。“明知道我跟傅編劇不合,還跟她搞曖昧?劉子騏,你要是再敢出現在我面前,下次就不是拿你當鐵餅擲了,而是把你當鉛球那樣咻地拋到地獄去。聽好了,我要跟你分手!”
“真瀟灑啊,鄭編劇。”傅紫琳拍拍手。“聽說鄭編劇留不住男人,果然是真的,呵。”
“是啊,因為我淘汰爛男人的動作很快,這樣你可以搜集我不要的男人,請享用。”再補上一腳,將劉子騏踹到傅紫琳腳邊。
鄭文雯走了。
劉子騏身心重創的爬起來,發著抖,瞪著傅紫琳。“她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裏?是不是你搞的鬼?你這個陰險的女人!你利用我?”
啪!傅紫琳甩了劉子騏一巴掌。
“沒種,說什麼我漂亮性感為了我失眠睡不著,結果一看到她就嚇成這樣,你是不是男人?幹麼怕她?對!是我故意放的風聲,我讓她知道的,怎樣?不爽嗎?你以後也別來找我了,滾。”
“原來你這麼陰險?你根本不能跟文雯比。怪不得你寫的戲只要跟文雯對打,收視率就很慘,金鐘獎也輸給文雯,因為你是個惡毒的壞女人!”劉子騏咆哮著。
“你再說?”傅紫琳又想打他。
季英鵬攔住妹妹。“鬧夠了吧?跟我進來。”
*
季英鵬揪著妹妹進工作室。
“你胡鬧什麼?為了讓鄭編劇難堪嗎?有必要做這麼無聊的事?”
傅紫琳冷哼:“因為他是鄭編劇的男人,所以想勾引看看,沒想到還真讓我勾引到了,你也看到了吧?鄭文雯氣炸了。”真爽。
“你做得太過分了。”季英鵬覺得她無可救藥。
“不然要像哥這樣嗎?”傅紫琳眯起漂亮的大眼睛,洋娃娃般水汪汪的眼睛看似無辜,說的話卻很毒辣。“癡心寵著心愛的人,直到自己傷痕累累?哥好像沒資格教訓我吧?”
季英鵬臉色一沈。“你幾歲了?行為舉止還這麼幼稚任性。”
傅紫琳得意地說:“看到那個臭屁的鄭編劇吃癟,真是太爽了,Yes!”她朝空中擊出一拳。
“你就那麼討厭她?”
“我們有仇,你不知道女人的戰爭是很可怕的嗎?”
季英鵬凜著臉警告:“如果你再胡作非為,我會把工作室收回去,不准你使用。”
“幹麼?”傅紫琳嘟著嘴抗議:“這麼凶……哥,你越來越難相處了知道嗎?一點都不關心妹妹,鄭編劇太臭屁了,讓她吃點苦頭又怎樣?我是你妹,你幹麼幫著外人氣我?嗟!”
*
淩晨,季英鵬完成新的設計稿,到茶水間沖咖啡。啜飲咖啡時,發現磁磚地板上有一隻星形銅制耳環。
是她的?他撿起來,放在手掌間端詳。又摸摸頸部皮膚,彷佛還殘留她暖熱的指溫,他有種悵然若失感……
返回工作室,他坐回桌前,桌子上堆疊著設計手稿。
他忽然無心工作,一股深沈的疲憊湧來。他想到王強勸他的話,又想到鄭文雯對待變心男友痛快的處置方式——
她跟他簡直是兩個極端對照組。
他把被背叛的痛苦憤怒全悶在心裏慢慢消化,她卻是像王強說的那樣大鳴大放,那種把人當鐵餅擲的方式實在是夠經典了,他又笑了,很久沒有這麼輕鬆地笑著。
基於好奇,還是心頭莫名的騷動,季英鵬心血來潮,上網查詢鄭文雯的資訊。
他知道妹妹為何那樣妒忌她,鄭文雯的編劇成績亮眼,妹妹參與的戲劇只要跟鄭文雯同檔期,就會被擊敗。有一回她跟妹妹同列金鐘獎最佳編劇,妹妹輸了。他記得那回妹妹氣得病倒。那時,鄭文雯對季英鵬來說,只是個名字。
現在,這名字,卻連上了一個美麗臉孔。她眼睛太耀眼,衣著多變,神采飛揚。她靈活的大眼睛,像可以攝住人的心魄。忽然,季英鵬的視線,被一則關於鄭文雯編劇課的資訊吸引——
優活文創學院,特聘名編劇鄭文雯擔任編劇課講師。六人開班,可在鄭編劇工作室學習。僅此一檔,對電視電影編劇有興趣的青年才子,切莫錯過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課程說明會日期訂在……
季英鵬將課程資料列印,列印時想到了手機裏的照片,他把手機連接上電腦,透過列印,把相片彩印出來。
片刻後,印表機吐出那個女人滑稽的表情。
她張大嘴巴,坐在垃圾桶內,一雙震驚清亮的眼眸,誇張地張著嘴,襯上一頭鬈鬈毛燥的頭髮,還有很青春的牛仔吊帶褲,實在很搞笑。季英鵬拿起相片,看著、笑著,將它跟課程數據通通收進公事包。其實,不太清楚自己列印她的編劇課資料做什麼……
但是,深夜上床睡覺時,他好像明白了。
當對面大樓餐廳,巨大的冰箱運轉聲,在冷清的黑暗夜裏,聽起來讓他感覺淒涼又孤獨時。當他躺在舒適寬大的床鋪裏,一如這陣子的狀態,又失眠了時。當他閉上眼睛,又一次想像起老婆羅佩馨跟李卓緯外遇的事……當他又數算並猜測過去和羅佩馨相處時,她哪些話是假的、哪些話是真的?當他煩躁地坐起,又一次心痛到不能呼吸時……
他實在厭倦這樣悲慘的生活了,像困在個泥沼裏,載浮載沈。
他歎息,拿來一旁的公事包,取出鄭文雯的照片。看著她誇張的很卡通的表情,他又一次笑了,被過往糾纏的頭腦忽然間平靜了。
鄭文雯?
就像溺水的人,突然瞥見浮木漂來。
或事出於一股直覺,他隱約覺得,接近這個女人,似乎就可以跳脫這陰暗到簡直快發黴的悲慘生活。
是啊,他需要新鮮空氣,需要能讓他暫時忘記現狀的嶄新事物,譬如和過去生活完全不同的人來往……
但是……他又蹙緊眉頭了,拿不定主意。
這女人……OK嗎?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18 10:33:13
第二章
深夜十一點半——
鄭大編劇的工作室燈火通明,助理蔣怡華抱著一大迭參考資料,走到躺在按摩椅上呈廢人狀態的鄭文雯身前。
“老師,資料都幫你列印好了……你還好嗎?”剛才老師抓奸回來後,碎碎念地罵了那男人一陣,戴上按摩眼罩,跳上按摩椅,就呈現這副麻木狀態。
高檔的按摩椅發出低沈的氣壓運作聲,深陷在按摩椅的女人,很舒服地享受帝王級的按摩服務,按摩椅高頻率的震動著她的身體。
“唔,我很好。”鄭文雯太舒爽了,發出很曖昧、很滿足的呻吟。使得畫面有點詭異。“唉,幸好我還有彪哥。”“彪哥”是這台要價十一萬的總統級按摩椅的昵稱。
“我要回去了,要不要幫你準備晚餐?”
“我不餓。”
“喔。”也對啦,蔣怡華歎息。剛目睹男友背叛,還是跟死對頭傅紫琳,遭受到這麼重大打擊,老師怎麼會餓呢?可憐的老師。“那我走了喔,電視臺的企劃案我整理過了,我放桌上。”
“嗯。”
“提醒你一下,明天早上十點優活文創學院的課程說明會,要記得喔。”蔣怡華說完,拿了包包離開。
“等一下。”鄭文雯抬起手,纖細的手顫抖著。
蔣怡華趕快回到按摩椅前。“還有什麼事?”要喝酒嗎?需要酒友嗎?她絕對奉陪到底。
“那個……幫我訂那間很有名的『鼎王』,我要去吃。”
“欸?”鼎王?超有名吃到飽的麻辣鍋?“現在?這麼晚要跟誰去吃?”
“我自己吃。”鄭文雯摘下按摩眼罩,看著蔣怡華可愛的圓臉。“聽說那間鼎王開到很晚,趕快幫我訂位,如果一個人不開鍋,就訂兩個人,我可以付雙倍價錢。”
“你現在要去吃?這麼晚?又這麼難過的時候?”
“幹麼?不行嗎?還有,我一點都不難過,OK?我很高興終於甩掉那個臭男人。”
“可是……可是我記得你從不吃麻辣鍋的啊,你不是不太能吃辣嗎?”
“寶貝。”鄭文雯笑咪咪跳下按摩椅,擺個帥氣的pose,朝她眨眨眼。“保持年輕的秘訣就是時常挑戰自己,嘿。我去洗澡了——”鄭文雯邊脫衣服邊走進浴室。
“帥啊!”蔣怡華追過去。“不愧是老師,每次失戀都這麼瀟灑。”
“閉嘴,我沒有失戀,劉子騏是被我甩掉的。”
“都一樣啦。”
“差很多好嗎?”鄭文雯推開門。“快去訂位。”
蔣怡華愣住,看著光溜溜的老師。鄭文雯低頭,也看著光溜溜的自己。
“幹麼?”
“老師身材不錯欸,不過這裏有一點贅肉,缺乏運動喔。”蔣怡華掐了老師腰部一把。
鄭文雯尖叫,反掐蔣怡華的肚子。
“那你這個是什麼?嗄?一大坨的是什麼?!”又掐她大腿。“這個呢?這個又是什麼?!”
“很痛耶,快放手啦,老師。”兩人笑鬧著,從鄭文雯燦笑的模樣,嗅不到一點失戀的悲情,實在有夠平常心的。
蔣怡華回去後,鄭文雯站在浴室鏡子前,發現一邊的耳環不見了。大概是剛剛跟劉子騏拉扯時掉的。這個耳環是劉子騏送的,她摘下剩下的那一枚耳環,扔進垃圾桶。
“掰掰,臭男人,我不希罕。”通通丟掉!
*
一小時後,鄭文雯神清氣爽,坐在鼎王,狂嗑麻辣鍋。大概是晚上擲了人肉鐵餅,消耗太多體力,餓慘了。
她狼吞虎嚥,吃得正過癮,吃到涕淚直流、舌頭麻掉,銅鍋熱騰騰的煙熏得她眼睛都看不清楚了,突然手機響起。
“文雯,你在哪?為什麼不在工作室?”劉子騏深情問候。“我買了宵夜來給你,你怎麼不在家?”
“賤人!”鄭文雯罵。“劉子騏,你又不是演員幹麼這麼愛演?剛剛被抓奸的人還有臉找我,宵夜拿去給傅紫琳——”
“天啊!你在哭嗎?聲音都啞掉了,我好心疼喔。”
“我是笑到啞掉了,喔呵呵呵……想到我終於可以擺脫你這個爛人,我笑得合不攏嘴呢!”
“你這傢伙,就是這麼愛逞強,別傷心了,我跟她真的沒什麼,頂多有點曖昧而已,但是我的肉體沒有背叛你,我的肉體是很純情的。原諒我好不好?都是那個壞女人勾引我,她故意耍手段讓我——”
鄭文雯把手機擱桌上,懶得聽這些沒營養的東西。她朝服務員招招手,指著鍋內的魚餃說:“這什麼魚餃好好吃喔,再給一盤。”
*
早上八點,鬧鐘響。
鄭文雯嚇得坐起身,按掉鬧鐘伸個懶腰,準備去課程說明會。可是好累好想睡喔,她猛打呵欠,很掙扎的一邊呻吟一邊下床,穿好衣服。
剛成立的優活文創學院,是退休的T台前主管創辦的,專門開班講授文學相關課程。熱愛文學的吳院長籌備了編劇、小說、新詩、歌詞等專業課程,讓有興趣從事文學的成年人可以透過課程,享受文學之美,或從事文學相關工作。這是已經七十歲的吳院長的理想。因為有恩于鄭文雯,所以她不好意思拒絕。
說實在的,鄭文雯對傳道授業解惑這種老師工作一點興趣也沒有,加上她最近接受飛魚製作公司的委託,籌備新劇企劃,根本沒空收學生。每次接下新戲寫本時期,忙起來天昏地暗日月無光頭腦打結還兼便秘,有如坐在火箭筒上過日子,忙到焦頭爛額,她哪有空給學生上課啊。偏偏吳院長是她事業上的貴人,又一直拜託,只好答應。做人要講義氣,鄭文雯架子再高個性再臭屁,這點報恩心還是有的。幸好只需要出席說明會做做樣子,因為要有六個學生報名才能開課。
吳院長也說了——
“有沒有成功開班不重要,重點是借著你的名氣幫我們學院打響知名度。”
這一切重點不在開班,而是達到宣傳效果,帶動其他課程。鄭文雯當然瞭解這類的商業手段,她就很有佛心的去幫幫退休的老人家,更何況她早就做好萬全的準備,將秘密武器放進包包裏,目露凶光。
哼,她絕對會讓課程說明會很、精、彩。
喔呵呵呵,鄭文雯,你真是太聰明了。鄭文雯拎著包包走出房間。
蔣怡華已經幫她買好早餐,正在看報紙。一看到鄭文雯,忽然噗地滿嘴的咖啡全噴向報紙。
鄭文雯停住走向浴室的腳步。“幹麼?搞什麼啊你?咖啡噴得到處都是,等一下……我的聲音?”鄭文雯摸摸喉嚨,怎麼講話沙啞像鴨子叫。
蔣怡華沖過來,捧起她的臉瞧,哇哇大叫。
“天啊,你變豬頭了?你流淚過度嗎?還是因為太生氣了,所以把臉都氣腫了?聲音也哭啞了?”
“亂說什麼!”鄭文雯跑進浴室,一會兒,傳來慘號聲。“怎麼會這樣?我只是吃了麻辣鍋,為什麼變這樣?”鄭文雯摀著臉沖出來,她的臉起了一塊一塊紅疹,還腫得像豬頭。
“你不是哭腫的嗎?”
“我哭個屁!”鄭文雯踹沙發一腳。“到底要我說幾次跟那個混蛋無關!”
“好,冷靜、冷靜,先坐下。嘖嘖嘖,臉腫得像豬頭,嘴腫得像臘腸,好可憐喔。”雖然同情,但蔣怡華忍不住偷笑。
“你還笑?”鄭文雯作勢踢她屁股,蔣怡華舉手求饒。
“冷靜啦,如果不是哭腫的,那就是過敏了,八成老師對麻辣鍋的某種藥材過敏。”蔣怡華拿手機要打電話。“說明會開不成了,我先幫你跟他們取消。”
“等一下。”鄭文雯搶走手機。“不行,吳院長好不容易籌辦的學院,我怎麼可以晃點?做人要講義氣!”她不能讓老人家失望,這是造孽啊。
“但是你現在看起來不像老師比較像豬。”
“這下跟你同類了,很高興吧?”
“欸?老師在諷刺我嗎?”
“老師是在警告你,不要一直提到豬。”
“我是實話實說,到哪找像我這樣忠心耿耿的助理?你要好好用。”
“到哪找喔?我想想……上次那個陸製作好像有介紹一位莊凱文來當我的編劇助理喔……人家以前還是六星大飯店的專業管家,記得嗎?當時因為你,所以我很有義氣的拒絕了,現在想想有點可惜噢……”
蔣怡華記得這件事,那時她很怕老師把她換掉。
“那個人一看就知道是同志。”
“同志更好,很多同志心思細膩、做事仔細,贊。”
蔣怡華眯起眼睛。“我是為老師好,你看清楚自己的樣子——你真的敢這樣去外面見人?”蔣怡華把鏡子放在鄭文雯鼻前。
鄭文雯發著抖,看著紅腫的臉跟浮腫的眼睛,還有很可笑的腫嘴巴,以及……一開口就呱呱叫的聲音。她痛苦地閉上眼睛,深呼吸,下定決心——
“這樣更好。”鄭文雯握緊拳頭,安慰自己。“反正我本來就希望課開不成,所以不需要多漂亮的出現。而且我是去教課,又不是去演戲;我是出賣腦袋,又不是出賣色相,腫就腫,好,我走了。”她拉了拉衣領,出發。
天啊,真的出發了。蔣怡華在她身後用力鼓掌。“有Guts!不愧是我的偶像,贊!”
*
秋天的早晨,兩旁的菩提樹落葉紛紛,風微涼,迎面吹來早晨樹木的清新氣味。紅磚道鋪滿枯黃的葉子,走過去就發出沙沙的聲響。在優活文創學院外,街道轉角的星巴克咖啡館,已經擠滿了等著買咖啡的上班族。
季英鵬穿著駝色長風衣,正在排隊。儘管一夜未眠,但是穿上英挺的鐵灰色西裝,高大健碩的身形,冷峻的外表,他顯得英姿颯爽,充滿男性魅力。前面的OL們,頻頻回望他,很難忽視他的存在啊。
季英鵬的口袋裏,放著鄭文雯的耳環。他想著待會兒要怎麼跟鄭文雯打招呼,又好奇著她會以什麼樣的打扮來上課?身為老師,總不可能穿吊帶褲吧?
一想到她,他嘴角微微上揚,心情很好。突然又聞到那股氣味,熟悉的氣味……季英鵬回頭,果真是……她?他納悶地蹙起眉頭。
鄭文雯也是,撞見他,震驚地張開嘴指著他。
“又是你?!”他也來買咖啡?這麼巧?
季英鵬驚訝地看著她,她怎麼……臉怎麼……
鄭文雯看見他驚訝的神情,尷尬地舉高報紙掩著臉。“唔……別看,沒禮貌。”
“你……還好嗎?”他關心道。
她更窘了。“好得很……我只是……這是過敏。”
“喔。”不太有說服力,他懷疑她是傷心哭腫的。
瞥見季英鵬同情的眼神,鄭文雯站前一步,兇狠狠地低聲警告——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因為那個爛人所以我痛哭流涕變成這副德行?別傻了。我……”她站得更近,小小臉蛋幾乎快貼到他臉上去了。“你給我聽好了,我這個人寧願把全身多餘的水分尿掉,也不會為臭男人掉半滴眼淚。OK?”
他笑了。“我什麼都沒說。”
“你的眼神說了很多。”
他笑意更深了。“好,我承認我有一點懷疑。”
“我是過敏,好嗎?昨晚第一次吃麻辣鍋,醒來就變成這樣了。”連聲音都沙啞。
“你也要買咖啡?”他指了指身後。
“嗯。”
“過敏還喝咖啡?”
“都過敏成這樣了,不會比現在更糟了。”她聳聳肩說。
“先生,請問要點什麼?”服務生問季英鵬。
“給我一杯義式咖啡,另外……”他問鄭文雯。“想喝什麼?我請客。”
“幹麼給你請,跟你又不熟。”她很不給面子。
他尷尬地點點頭。“好吧,你點你的。”
“本日咖啡,謝謝。”鄭文雯跟店員說。
然後,他們一起等待咖啡。等待時,鄭文雯歪過臉來看著他,忽然給他個友善的微笑。
“喂,你都這樣隨便請人喝咖啡嗎?你不要生氣,我只是不習慣讓人請客,我們又不熟。”
季英鵬點點頭,好奇道:“怎樣才算熟到可以請喝咖啡?”
“至少要知道彼此的名字跟職業吧?我們根本不算認識,而且多虧你,我昨天泡在垃圾桶裏,還被拍了照說要公佈在佈告欄哩。”
他呵呵笑,自我介紹。“我姓季,季英鵬,職業是手工傢俱設計師。”他拿出口袋裏的耳環遞給她。“這是你的吧?”
鄭文雯看著耳環,搖頭。“不是。”
“不是?”
鄭文雯歎息。“是那個男人送的,我正高興丟掉了,你真厲害,又把它撿回來。”
季英鵬尷尬著,耳環躺在他大大的手掌裏,他不知該如何是好。
鄭文雯看他有點內疚的樣子,覺得他也挺可愛的嘛。她忽然頑皮的拿起耳環,踮腳,別在他右邊耳朵上,退一步瞧著他。
“哇,挺適合你的耶。”說著,還彈了一下耳環。
“真是。”他笑了,摘下耳環。
她也格格笑。“戴著嘛,你看起來太嚴肅了,戴上耳環比較平易近人啊!”
他們笑著,然後他問:“這樣算聊過天了?”
“什麼?”
“已經知道名字職業也聊過天了,那麼,下次要是再遇見了,我請你喝咖啡。”
“好啊。”鄭文雯拿走櫃檯上泡好的外帶咖啡,笑咪咪往外走。“你以為那麼容易就可以遇到喔?”她揮揮手,走了。
季英鵬啜了一口苦澀的義式咖啡,目光追隨她的背影,直至那抹倩影消失門外。他低頭,攤開手掌,看著耳環,一種久違的愉快感受,湧上心頭……
他好像……又能好好的呼吸了。
*
教室裏,聽說明會的人們驚駭得張大嘴巴,看著名編劇鄭文雯走進教室。這……這是老師?大名鼎鼎的鄭編劇?天啊!嚇死人也。怎麼臉腫得像豬啊?
鄭文雯放下包包,站直身子,雙手插在腰上和大家打招呼。
“大家好——”突然愣住,季英鵬?他怎麼也坐在台下?季英鵬舉高星巴客的杯子,向她微笑示意。這就算了,隔一個走道,坐著一位很面熟的男人,他高瘦,衣著時髦,沖著她微笑。莊凱文?怎麼連他也來湊熱鬧?
不管了,鄭文雯冷靜下來,環顧在場三十幾名人士,開始。
“首先,跟各位致歉,今天這個站在臺上的老師不太美觀。”大家笑了,豈止不美觀,簡直恐怖。她落落大方道:“我過敏,來不及去醫院打針,這代表什麼?將來要是做編劇,想要讓女主角一夕變醜,過敏這個梗就能派上用場了,是不是?”
眾人大笑,老師很幽默喔。
接著,大家就笑不出來了。鄭文雯目光一凜,換上嚴厲表情,銳利的目光掃過眾人臉龐。
“相信大家會來這裏是因為嚮往編劇工作,但是有幾個重點,我要先跟各位說明。電視臺編劇不代表能認識大明星,所以如果是想跟大明星接近,勸你死了這條心。還有,報名我的課可以,但我對學生的要求非常嚴厲,如果是玩票性質的也死了這條心。”馬上,兩條心死矣。
還有呢,鄭文雯走下講臺,站在桌椅中間。“還有,跟我學編劇,我規定的功課一定要做完。每次上完課要交兩萬字作業,辦不到的也可以馬上死心。另外,尊師重道,這不用我提醒吧?我這個人思想很前衛,但是講課很八股,我不要跟我打哈哈耍淘氣的學生,所以——”
鄭文雯扯下講桌上的包包,打開,抽出一條教鞭,朝空中耍狠的揮幾下,引來大家一陣驚呼。在眾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下,鄭文雯甜滋滋地說——
“上課時,如果學生不聽話,我是會打手心的。所謂不打不成材,如果不能接受,身體不夠勇健、心臟不夠強壯的,千萬、千萬不要報名,立刻死心。”
縱使再有心,這下也差不多死光光啦!頓時間眾人議論紛紛——
“什麼啊?”
“哪有這種事啊?”
連前來協助說明會的課程女助理,也尷尬地杵在一旁,瞪著鄭文雯發傻。真不知道院長從哪請來的老師,脾氣怎麼這麼大啊?
大家都是社會人士了,豈能忍受這麼荒謬的事?還要挨打?都幾歲了?有的年紀甚至比鄭文雯大,怎麼忍受打手心的羞辱?
“我看這個老師怪怪的——”
“聽說編劇或作家都有點神經質。”
“你要報名嗎?我覺得好恐怖。”
“我也覺得不妥,真好笑,誰要讓她打啊?”
“就是啊,付錢來學幹麼還要受氣啊?”
鄭文雯笑咪咪瞅著他們的表情,她站著三七步,手中教鞭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另一手的手掌。她這招殺手?果然厲害,?那消滅眾人的編劇夢。但是……可不包括季英鵬。
當看見鄭文雯竟拿出教鞭時,他低頭,手掌擋住嘴,遮住笑意。她真搞笑!他倒是很好奇鄭文雯會怎麼打學生的手心。她的行事風格果然很跳tone,為了抓奸連垃圾桶都可以鑽進去,現在開班授課,竟然拿著教鞭恐嚇學生。她的行為舉止完全超乎他的意料,她是大怪胎,完全不受規範的怪胎。
他很難想像,有人可以活得這麼自在,不受局限,想說什麼就說、想做什麼就做。他對她的好奇更多了。
另一邊,莊凱文目光閃亮,非常讚歎。
“酷啊!”鄭文雯真是他莊凱文此生遇過最有Guts的女生了,不枉他追師追到這裏。
鄭文雯繼續嚇唬他們:“另外,最最最重要的一點,上過我的編劇課,不保證你就能出師當編劇,一切還是要看個人的天賦跟造化,我不保證你的前途跟收穫,以上,可以接受的再報名,千萬千萬千萬不要勉強!”
這下,鄭文雯贏到許多不爽的眼神、不以為然的表情、以及不屑的哼聲。非常好,相信願意報名的人寥寥可數。這麼多規定跟機車要求,誰還想來上課就是自找苦吃。
“怎樣?”鄭文雯回到臺上講桌前,雙手撐著講桌,笑望大家。“有人要報名嗎?”
台下一片寂靜。
沒人報?太棒了!鄭文雯心中竊喜。
“我!”忽有人起立叫好,大聲鼓掌。“老師說得太好了,我莊凱文真是太欣賞你了,沒錯,越嚴厲越好。做任何事就是要積極認真做到盡善盡美,這才是professional!我欣賞你!我要報名!”莊凱文很激動,終於找到知音啊!過去他在專業的管家領域裏,也是這麼嚴格的要求自己呢!
這傢伙是來亂的!鄭文雯眼角抽動了一下,凜著臉問:“還有嗎?”
“大家快報啊!”莊凱文慫恿大家。“老師這麼有心,你們還遲疑什麼?嚴師出高徒欸。”他很怕課開不成。
“你安靜,坐下。”鄭文雯揮著教鞭警告莊凱文。
此時,有人沖進來,高舉雙手,大聲呼喊:“我——要——報——名!”
見鬼了!
鄭文雯瞪著闖進來的男人,手中教鞭扔出去,正中男人額頭,伴隨一聲怒吼:“劉子騏你搞什麼?!”
“天啊,寶貝,你的臉怎麼回事?是因為我嗎?瞧瞧你,眼睛跟臉都哭腫了,都是我不好,我錯了,我發誓我會用我一生來補償你——”他當眾跪下,抱住鄭文雯的腿哭泣。“是我不好,讓你傷心成這樣……我該死、我混蛋,我會用一生補償你——”
“少丟臉了,沒看到這是什麼場合嗎?”鄭文雯踹開他。
“先生!”承辦小姐有業績壓力,飛奔過來。“你要報名嗎?”
“他沒有!”鄭文雯叫。
“我要報——”劉子騏喊,他要用盡一切辦法,挽回這段情。
“你給我出來!”鄭文雯揪住劉子騏走出去。
留下的人們納悶地看著這場鬧劇。
承辦小姐尷尬地笑著問大家:“還有人要報嗎?機會難得喔。這可是鼎鼎有名拿過金鐘獎的大編劇呢,怎麼樣?學費可以分期喔!”
大家狐疑地看著承辦小姐,很難想像那個奇怪的女人真的拿過金鐘獎。
*
鄭文雯把劉子騏推出學院大門,伸出食指狠狠警告:“你要是敢報名就死定了,滾!”
劉子騏撲過來抓著文雯的外套。“不要再騙你自己了,你明明還愛著我,臉都哭腫了,我好心疼,我怎麼放心離開你?”
季英鵬從教室出來,看到他們還在爭執,他過去關切。
“還好嗎?”他問鄭文雯。
鄭文雯冷哼,瞪著跪在地上抓著她外套的劉子騏。“被蒼蠅糾纏怎麼會好,劉子騏,拿出點男人的氣魄好嗎?你沒自尊心嗎?”
“罵我蒼蠅也無所謂,是我不對,隨便你罵。”劉子騏握住鄭文雯的手。“我送你回去,我們冷靜下來,我們好好談一談。人與人相遇多麼不容易,在茫茫人海裏能找到契合的伴侶多難得,要惜緣啊——”
鄭文雯低頭咬他手,他大叫。她在劉子騏手背咬出血痕,然後甜滋滋地問:“請問跟劈腿的男人要談什麼?談劈腿的技巧嗎?”
“你……你一定要這麼狠嗎?我的手流血了?!”劉子騏瞪住鄭文雯,又嘔又氣發著抖哭出來。“難道你都沒有錯嗎?難道你覺得自己是很棒的女朋友嗎?你趕劇本的時候就把我這個男朋友丟一邊去,不跟我碰面,也不接電話。情緒很暴躁,整整一個多月不見面,有哪個男人受得了?我只是跟那女人曖昧,我們又沒有上床有這麼不能原諒嗎?!鄭文雯,這就是你愛人的方式?!你需要人陪的時候就交男朋友,工作忙的時候就希望男朋友滾開自動蒸發?你真自私,你不配愛人。”
“對,我就是這種人。”鄭文雯大方承認。
“既然這樣,幹麼又為了我哭到眼睛腫聲音啞掉了,何必這樣折磨自己,讓我看了更放不下你,你不要倔強了,明明很愛我——”
“我是吃麻辣鍋過敏!”受不了。鄭文雯翻個白眼,搧著臉,很火大。失戀有這麼了不起嗎?大家會不會把愛情看得太重了?她鄭文雯才不會為男人哭咧。
“別逞強了,你就承認你也不想跟我分手吧!”劉子騏有夠自戀。
鄭文雯轉頭問季英鵬:“請問你有開車來嗎?可以送我回家嗎?拜託。”
“沒問題。”季英鵬帶她走向他停在路邊的黑色轎車。
“喂!我認得你,喂!”劉子騏沖來,抓住季英鵬的手臂。“你幹麼糾纏我的女朋友?我們在講話你亂什麼?”
季英鵬用力一甩,劉子騏被甩得跌到地上。
“好臂力。”鄭文雯稱讚。
“過獎。”他微笑。打開車門,讓鄭文雯坐進去。
鄭文雯按下車窗,探出頭,對著狼狽的劉子騏揮揮手。“你走吧,去找能二十四小時陪你的女朋友,掰。”
季英鵬發動車子,瞬間駛遠,將劉子騏狠狠地拋在後頭。
在車上,他們沉默一陣。
然後,季英鵬問:“這是什麼味道?”
“唔?”
“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好奇你用的香水……我覺得這個氣味很熟悉。”
“喔——”鄭文雯打開包包,找了找,拿出一瓶附有滾珠的瓶子。“不是香水,是檜木油,提神用的。”
季英鵬笑了。“怪不得我覺得熟悉。”去木工何明的工作室時,聞到的也都是這種木頭的氣味。“我竟然沒想到是檜木的氣味,還一直在想是什麼香水。”怪不得覺得熟悉。
鄭文雯在額頭上抹了一點,靠著椅背歎氣。“真是的,我的感情運怎麼會這麼不順啊?”
季英鵬笑著,他的感情路也好不到哪去。
他問鄭文雯:“你住哪?”
“噢、”她坐直身子,看看前面道路。“這裏直走,對,右邊,右邊拐進巷子裏……這邊可以停車了,剛好有空位,快停。”
臺北東區的頂好商圈?她住這麼熱鬧的地方?這麼快就到了,季英鵬有點失落。
“謝謝你。”鄭文雯跳下車子。
“不客氣。”他微笑道。她湊近,在車窗邊對他笑。
“你不下車嗎?”
季英鵬不解地挑起一眉。
她笑道:“在星巴克的時候不是說下次再遇到我,要請我喝咖啡嗎?這裏有一家咖啡廳很棒,去不去?不去的話我自己走嘍。”
當然要去!他微笑,熄滅引擎,拔出車鑰匙。有一瞬間,他感覺心頭那根尖刺,好像也漸漸地被拔除了。
跟她去喝咖啡,怎麼覺得有點興奮啊……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18 10:33:31
第三章
季英鵬跟著她走進小巷子裏,秋風迎面吹來,他聞到鄭文雯身上檜木的香味,他熟悉的木料香氣,帶給他一種安全感。陽光暖著肩膀,很舒服。
只是和她散步,在尋常的巷子裏並肩走路,卻有一種莫名的感動。只是這樣簡單的事,為什麼感覺這樣愜意?
他很久沒有悠閒地走在路上,過去好幾個月裏,他除了工作室,就是跟客戶開會,然後去媽媽家跟女兒玩,然後在天色黑暗時回到空洞冷清的公寓。
他憤怒妻子跟朋友的背叛,活得很空虛,連呼吸都會痛,恨不得死掉算了。可是現在,他竟然感動著,覺得活著還是挺不錯的。
“就是這裏。”她站在一棟老公寓底下,對他笑,欣賞他吃驚的表情。
“咖啡館?”季英鵬看看前後左右,沒看見咖啡館。
“咖啡館在上面。”鄭文雯指了指上頭。
季英鵬抬頭望,他驚訝,像發現新大陸。
那是尋常的二樓邊間住宅,L形週邊陽臺改造成喝咖啡的地方,不留意的話,根本不會發現有一間咖啡館隱藏在老公寓裏。
季英鵬讚歎地打量著,看見一塊橘色的招牌——
Homey's cafe
鄭文雯把食指放在唇前,跟他噓道:“別告訴別人這裏有咖啡館喔,這是我的秘密基地。”她指著走道入口貼著的店家黑板,上頭寫著——
不要告訴別人你在這裏,如果你想要喝杯咖啡泡壺茶……
“這老闆也太有個性了吧?”季英鵬笑道。開咖啡館卻不要人家聲張的?難道還怕客人太多啊?這是一間名叫“Homey's cafe”的咖啡館,隱密低調,藏在老公寓二樓。
推開白色小門,裏面是狹小的木樓梯,兩邊是白色牆壁。樓梯窄小,拾級而上,讓人好奇前方風景。轉個彎,上樓去,通過綠色小盆栽,走進以黑色天花板灰色牆壁跟水泥地板建構的咖啡館,牆面幾張攝影照,幾架投射燈,呈現簡約率性的文藝風格。
讓季英鵬眼前一亮的是,這裏有個露天小陽臺,沒有鐵窗遮蔽風景,鋪上木頭的矮牆變身成窄細的長桌,幾張舒適的方形椅,幾個煙灰缸。還有隔著馬路,對面住家窗臺牆沿招搖的藤蔓植物,公寓間牽連的電線上頭雀躍的麻雀嬉戲唱歌。
鄭文雯一看到陽臺座位空著,興奮地沖出去,坐下,臉貼著木桌面讚歎。
“得救了——”這裏是她的避風港。她雀躍的模樣,讓跟在後頭的季英鵬微笑。
“你很喜歡這裏?”
“你不覺得這裏很酷嗎?”
“不跟我說的話,我絕對找不到這麼隱密的咖啡館。”
“就是啊,我從不帶男朋友來,因為你不是才讓你跟的。”
那他現在是應該要感到很榮幸嗎?季英鵬哭笑不得。
“為什麼不讓男朋友來?”
“分手後,萬一在這裏堵我,那多難看啊,剛剛你也看到了,談戀愛容易,分手不容易,唉。”
“我發現……”他定睛注視鄭文雯,深邃黝暗的眼睛瞅得鄭文雯心跳慢了半拍。
“發現什麼啊?”
“你的過敏症……好像褪了。”
“欸?”鄭文雯捧住臉。“真的嗎?好像是沒那麼腫了喔,所以我又變回大美女了?贊。”
大美女?季英鵬笑了,這麼大言不慚地讚美自己,自我感覺相當良好啊。他湊近一些,仔細瞧著她的臉……
“我看看——還剩嘴唇還有點腫。”
“多好,不用打豐唇針就有性感的豐唇,帥呆了。”她哈哈笑,率性地從外套口袋搜出香煙跟打火機,點了就抽。
服務生過來點餐,她點熱拿鐵,他點黑咖啡。季英鵬看她熟練地點煙抽,噴著煙霧。仿佛走入無人之境,自在得很,毫不在意旁人眼光。她抽了幾口香煙,再啜一大口送上來的拿鐵,然後狂放地伸伸大懶腰,還很不矜持地發出引人遐想的超級性感的滿足的嗯聲。
真是,季英鵬蹙眉看著,覺得好笑。奇了,這女人怎麼每個動作都這麼的慵懶可愛?更奇怪的是他認為好女人是不會像男人抽煙的,可是這會兒他看著鄭文雯,絲毫沒有排斥感。他不禁想到前幾日跟王強的對話,王強問他心目中的好女人具備的條件,他說要“不煙不酒,安靜,溫柔,脾氣好,廚藝佳——”……
“以上這些全丟掉。”
王強當時這麼說道。
現在,季英鵬打量著抽煙的鄭文雯,她抽煙,她生氣時會吼人,她還會拿教鞭恐嚇學生……
“你該不會除了抽煙外,還很會喝酒吧?”
“是啊,像這種天氣冷的時候,晚上喝點烈酒特別好睡。”
所以鄭文雯完全不符合他心目中好女人的標準,季英鵬突然呵呵笑了。
“我會喝酒這麼好笑嗎?”奇怪的傢伙,看著她一直笑。
“沒事。”季英鵬拿出他的Davidoff香煙,也點了一根抽。
“原來你也是煙民。”鄭文雯很高興。
“我只有偶爾抽幾根,我沒有煙癮。”
“我也沒有好嗎?我抽煙是工作腦子打結時,或是配咖啡來上一根應應景,平日我也不抽的好嗎?我是很有公德心的煙民。”
“是是是。”應景嗎?有這種說法?季英鵬笑得更厲害。
鄭文雯按熄香煙,交疊長腿,覷著他。
“喂,我問你,你跑來聽課程說明會幹麼?你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對編劇有興趣的那種人。”
“哦?”這有意思。“請問對編劇有興趣的人是什麼樣子?”
“總之是一種直覺,你不適合吃這行飯,你是設計師又有自己的工作室,幹麼學編劇?”
“這個嘛……”他避開她視線,瞅著對面公寓搖晃的花草,他要怎麼回答?總不能說他純粹是想逃避苦悶低潮的生活,也不能說只是對她有好奇。想上她的課,想從苦悶的日子逃跑,想到她的領域流浪一下,喘口氣。還因為欣賞她整個人散發的氛圍……
鄭文雯看他不回答,只是憂鬱地覷著天空。
“喂,哈羅?”
“唔……想試試不同領域的工作。”他轉過臉,對她微笑。“做設計這行,競爭很激烈,我擔心哪天會失業,所以需要第二專長,如果我報名,你會拒絕我嗎?”
“我沒本事拒絕你,承辦課程的人又不是我,但我勸你不要報,我反正也不想教。”
“聽說要六個人才開課?”
“對。”
“既然開了這門課,為什麼不希望有人報名?”
“我是為了義氣,你看看我,我又抽煙生氣時又吼又叫的,哪里像傳道授業解惑佛心普照的老師?我還有自知之明好嗎?為人師表這種事我擔當不起,我是為了義氣去幫忙的。”
鄭文雯將前因後果告訴季英鵬,然後笑眯眯說:“所以你不用請我喝咖啡了,我請你吧,算是我拜託你,千萬不要給我去報什麼編劇課,OK?”
他哈哈笑。“還有這種事?這樣算違規吧?影響別人的求學精神。”
“不然再加一客水果霜淇淋松餅怎麼樣?還不錯吃喔。”
“我的意志不接受賄賂。”他挑起一眉,眼裏閃爍著笑意。
“嗟。”鄭文雯好笑地看著他,瞪大眼睛恐嚇:“那你報啊,有膽你報啊,讓你嘗嘗教鞭的滋味。”
他哈哈笑,一點都不怕。
“反正啊,就算你報了,剛剛那個姓莊的傢伙也報了,哪怕連劉子騏那個該死的混蛋也報了,加一加也不過三個人報,開不成的啦。”鄭文雯撩撩頭髮,深吸口氣,瞧著湛藍的天空。“天氣真好……好舒服喔……”
看她這麼舒爽的模樣,季英鵬相信她是真的一點都不care被情人背叛的事。方才那些烏煙瘴氣的烏龍鬧劇,她也瞬間就拋諸腦後。真厲害,她是怎麼辦到的?他真希望自己也有這種功夫,他可是為了老婆跟朋友外遇沮喪整整一年啊,而她卻是一杯咖啡一根香煙就打發掉壞情緒。
“我羡慕你,”他說:“這麼容易心情好,說實話,早上看到你臉腫眼腫的,我也以為你是為了那個男人傷心哭泣造成的。”
“拜託,記得早上我說了什麼嗎?我的名言啊。”
他笑了。“寧願把全身多餘的水分尿掉,也不會為臭男人掉半滴眼淚?”
“Of course !”
“明明我是吃麻辣鍋吃太爽才過敏的,大家都以為我為了那個混蛋哭,真冤枉,嘔死我了,他最好是有這麼催淚啦。嗟~~”
他哈哈笑,“那是因為一般人失戀了不會像你這樣,很多人在感情上放不開,不然這世上就不會有那麼多傷心的情歌了。”
“我有個理論,要不要聽?”她坐直身子,眼睛閃著亮光。
他當然要聽,他湊近一些,聽她發表高論。
“換男人呢,要越快越好。”
“換男人?!”
“嗯哼。”她又點了一根香煙,深吸一口,把煙霧噴在半空中,“好不容易投胎來做人,一定要活得很爽才對得起自己,幹麼要讓不對的人糟蹋?做人要及時行樂,生命很寶貴,每多活一天也就是離死亡多一天,所以呢,一點都不要浪費時間在不對的人身上。每次交往的人讓我失望,或是發現不合適或是對方性格有瑕疵,我一定馬上切掉,絕不留戀。我的工作已經太忙太煩了,才沒有時間談那種婆婆媽媽的戀愛。”
聽起來很瀟灑,但是……“這樣會不會太狠?”他問。
“這樣才是仁慈,對我,對另一個人都是仁慈的,切掉不合適,大家才有機會朝真愛邁進。未來有幸遇到身心契合的,可以白頭偕老很贊,萬一沒遇到也不用遺憾,一個人活得逍遙快活也很贊。而且啊,沒有愛人不會死掉,沒有工作才會死翹翹。像那種為了愛不顧一切,連工作啊理想啊都丟到一邊的人,下場大部分都……嘖嘖嘖,很慘,特別是女人。女人最容易感情用事了……”
季英鵬微笑著,眯起眼睛打量她,“我忽然覺得,你是滿適合當老師的,講得頭頭是道噢。”
“嘿嘿嘿。”她笑嘻嘻。
“看來,沒有男人可以讓你掉淚的。”
“Yes,失戀不會讓我哭,收視率不好我才會哭。”
他哈哈笑。“我以為編劇的生活很浪漫的。”
“你試試一年有八個月都在編愛情劇,你試試看,看看還浪不浪漫得起來。”
他又一次哈哈大笑,真是,跟她聊天真有趣。
她按熄香煙,啜一口咖啡,打開包包,拿出一把糖果撒在桌面上。“要不要吃糖?”
“又抽煙,又喝咖啡,又吃糖,你的嘴真忙。”
“你不知道幹我們編劇動腦過度,氣血很虛,要時常準備糖果,免得血糖太低昏倒。”
他看著五顏六色產自各國的糖果。“你該不會有搜集糖果的癖好吧?”
“賓果,答對了。”她撕開草莓軟糖,舔了舔,含進嘴裏。
這性感的小動作,教季英鵬恍惚了一下,胸腔有點燙燙的,季英鵬發覺他很愛瞅著她看,她講話的神情,目光閃動的樣子,很多的小動作,甚至是發飆的模樣,一言一行抓緊他的視線,他憂鬱的腦袋蒸發殆盡,他追著她的每一個表情,沒有空間再去為往事傷神。
他默默地希望這快樂愜意的時刻可以一直延續下去,可是她喝完咖啡,打開手機看了一下時間,毫不留戀地起身要走。
“我還要去圖書館找資料,掰嘍。”
“哪間圖書館?我送你。”
“不用了,散步就到了,再見,天氣很好,你可以再坐一會兒啊。”
他有點慌,又有點緊張,他很想問她的電話號碼,但是……他正猶豫著要怎麼開口,她太瀟灑,包包甩上肩膀就走了。
看她下樓,他只能對著她那頭蓬鬆如雲的發歎息,那朵雲消失在樓梯間。他又往樓下看,看她笑眯眯的走出巷子,一點都不留戀跟他的咖啡時光,而被她挑起的餘韻,那種快樂的感覺,還蕩漾在他心裏。
他強烈地想再見到她,渴望她多留一會兒。但她對他這個人,並不希罕。
這是最後一次碰面嗎?編劇課沒開成,也沒成功要到她電話,他們的生活也沒有交集,她也沒有理由再闖進他的工作室大樓,所以……這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
明白到這一點,他坐立難安,胸口空洞洞的,感覺無所適從。
第二天下午——
季英鵬工作室,鄭文雯窩在垃圾堆裏的照片擺在書桌上,電話,擱在地上,他掐著鼻子,蹲在書桌後面的地上,用比他原始嗓音高幾度的聲音說——
“對,我叫沈大方,嗯……我要報名……等一下我會把匯款明細傳真過去——對……請問這樣有幾個人報了?會開班嗎?才五個?還差一個?”季英鵬失望地掛上電話。
“你在做什麼?”忽然一個聲音問。
季英鵬嚇得差點撞到桌腳。抬頭,看見傅紫琳雙手抱胸,正奇怪地看著他。
“進來我工作室要敲門,要我講幾次?”季英鵬臉色脹紅,故作鎮定地站起來,坐在椅子上。
“是外人的話當然要敲門啊,但是親妹妹還敲什麼門啊,又沒客人在。”傅紫琳嘟著嘴,在一旁沙發坐下。“人家特地幫你帶了好吃的蛋糕跟咖啡說,你在忙嗎?想一起喝個下午茶。”
“對,我在忙。”季英鵬對著電腦處理信件,希望她快走開。
“喂,剛剛你在報名什麼?幹麼捏著鼻子講話?好好笑,還說自己叫沈大方?”
“沒事的話出去,我要開始忙了。”
傅紫琳笑盈盈地追問:“哥該不會是在做不可告人的事吧?譬如報名什麼海外買春團啊——”
“喂!”
“幹麼啦,生氣喔?這也不是不可能啊,被羅佩馨重傷,哥又是正常的男人,想召妓也沒什麼關係啦!”
忽然冒出那女人的名字,季英鵬臉色一沉,口氣更差了。
“你沒事忙嗎?”
“這什麼?”傅紫琳拿起照片,季英鵬要搶,她舉高手。“鄭文雯的照片?這是幹麼?”
“本來……要拍給警衛公佈,因為……因為她老是偷偷闖進大樓,都是因為你。”季英鵬慌亂地解釋。
“哈,在垃圾堆裏?”傅紫琳瞪著照片。“她看起來真蠢。”
季英鵬搶回照片。“有點口德好嗎?滾出去。”他罕見地大聲喝叱。
傅紫琳嚇得縮了縮肩膀。“幹麼啊,這麼凶?吃錯藥啦,我是來借車的,晚上要用。”
“免談。”季英鵬想也沒想嚴厲拒絕。傅紫琳因為酒駕,上回撞了人還差點鬧出人命,還是繼父運用人脈擺平的,現在還敢開車出去?
“真小氣,借一下會怎樣?”傅紫琳跺腳,哽咽地說:“我到底是不是你親妹妹啊?想想我住在繼父家裏多可憐,沒有父愛,跟繼父又沒感情,媽媽也沒空理我,我多麼孤單寂寞,我還奢望唯一的哥哥疼愛我,結果竟然……”
又來了——季英鵬抓住她手臂,往門外帶。“別演戲了,傅大編劇。在有錢繼父家裏吃香喝辣,被當成小公主疼,還講這種話會遭天譴的。”這招用太多次,他麻痹了。
傅紫琳哇哇叫,被推出門外。
季英鵬上鎖,他才不管妹妹生氣,她的討愛行為讓他很厭煩。要不是聽從媽媽的拜託,他一個人租一整個樓層當工作室,多舒適,也不會三不五時被干擾,偏偏這丫頭也想要什麼工作室,硬要搬過來湊熱鬧。
唉,頭痛。
要是讓傅紫琳知道他正在做的事,肯定會鬧到烏煙瘴氣。
季英鵬在電腦上輸入密碼,轉帳匯款,拿起電話又打給課程承辦人,這次他掐著喉嚨,用另一種彆扭的嗓音說——
“你好,我要報名鄭文雯的編劇課,我剛剛已經匯款了……是,是,所以這個課確定開班了嗎?……太好了,謝謝。”
Yes!
季英鵬興奮地朝空中揮出一拳,在他以虛擬的分身報了兩個名額後,終於——搞定,他瞅著照片,高興地笑著。
鄭老師……我們很快又要見面了,期待嗎?
“天要亡我,天要亡我啊,我死定了啦……”一大早鄭文雯就在靠夭。
蔣怡華站在鄰近陽臺的地板前,看著躺在地上扭動不已,呻吟不止,哀嚎不斷的女人。
“這就是講義氣的下場,恭喜老師。”蔣怡華說。
“你閉嘴。”鄭文雯吼她,又繼續翻滾繼續哀嚎,“唉呦~~唉呦~~怎麼會有這種事?我的天,我的天啊——”鄭文雯一手搭在額頭,一手按住胸口,她苦惱鬱悶,像被大石頭壓住沒辦法呼吸了。
“所以早點讓我取消課程說明會不就好了嗎?就說你幹麼要答應吳院長呢?你這樣是搬磚塊砸自己的腳——”
“怎麼可能會開班?六個人欸?這些人有被虐狂嗎?我說明會時明明表現得那麼兇狠啊,嗚嗚嗚……這樣下去我怎麼辦嘛?下個月就要開始寫新的劇本,我哪來的時間教課?我不懂,到底這六個人是基於哪一點報名的?我那天臉上還長滿紅疹啊!”
“可能……是基於……長滿紅疹?”
“你說什麼?”
“因為老師的臉長滿紅疹,看起來特別有喜感,所以他們——”
“你講話有經過大腦嗎?拜託你,腦子是用來思考的,不是長來裝飾用的好嗎?”
“還是?”蔣怡華出主意:“我幫你找個理由去跟吳院長說說看?我可以騙他你出車禍或是——”
“蔣怡華,出車禍這種梗不但爛而且很不吉利,你閉嘴。”
“我也是為你著急啊,誰不知道你趕本時那種瘋狂的模樣,天底下大概只有我受得了,那時候的老師真的不宜讓人靠近,更別說要讓一群學生親近了。”
“就是,我會嚴重受干擾。”
“干擾就算了,重點是人命很可貴,為了六條寶貴的性命,這種玩笑開不得。”
“什麼?”鄭文雯啪地坐起,仰望蔣怡華,“人命可貴?什麼意思?”很難懂喔,莫非蔣怡華終於懂得用腦袋,想出什麼聰明梗?
“難道老師全忘光光了嗎?您趕本的時候常發生的那些事您都忘了嗎?很可能會鬧出人命的啊。”
蔣怡華在屋內踱步,興致高昂地幫她鄭文雯回憶——
“您曾經煮開水忘記關火,差點把廚房燒掉 。晚上回家把鑰匙插在鎖孔上,小偷把你的電腦電視全偷走,而您倒在沙發睡覺竟然毫無知覺,幸好沒發生更恐怖的事。然後你因為劇本都在電腦裏還哭了三天三夜,失戀都沒哭這麼慘。更經典的是點煙抽的時候,打火機點的不是煙是自己的嘴,燙到起水泡兩天不能吃東西。你還曾因為睡眠不足,結果開車開到沒油都不知道,上高速道路時車子往後滑撞上安全島,自己撞斷兩根肋骨,車子也毀了,還差點被員警列入危險駕駛名單,除了這些還有更多不可思議的烏龍狀況……還要我說嗎?”
“謝謝你記得這麼清楚,要不要寫成回憶錄?將來我死了你還可以賺一筆,書名是‘想我在大編劇鄭文雯身邊的日子’?”
蔣怡華嘿嘿笑。“這種時候老師還有幽默感,真好。”
好個屁!“我怎麼這麼命苦啊,唉呦——連助理都這麼天兵啊,買尬——”鄭文雯躺下,哀嚎得更大聲了,繼續扭動身體努力呻吟。
叮咚、叮咚——
門鈴響了,蔣怡華跑去開門。
吳院長拎著水果籃跟一大束玫瑰花跑來找鄭文雯,都七十幾歲的老年人了,白髮蒼蒼,仍然精神奕奕。他平日熱愛氣功太極拳,是非常有活力的老頭子。他走進來,看到躺在陽臺前面,陽光曬著的那條身影,立刻趨前以爽朗的笑聲招呼——
“哈羅,我最最最疼愛的文雯啊,一大早就在做日光浴,真健康。”
鄭文雯聽見老頭的聲音,扭動一下身體,悲慘呻吟。
“順便練瑜珈嗎?很好很好,活著就是要朵拉筋伸展伸展身體。”
見鬼了,什麼日光浴?什麼瑜珈?她是躺在這裏顫抖,萬念俱灰好嗎?
“我世界末日到了。”鄭文雯有氣無力道。
“沒錯,鄭文雯的世界末日到了,因為很快的,鄭文雯要迎接嶄新的新世界,我特地跑來恭喜鄭老師第一次開班就這麼成功!”
“我想不通,我還拿了教鞭去威脅那些人,怎麼還會有六個人願意跑來給我虐待?我看起來像是慈悲有愛心的好老師嗎?”
“這個嘛——”吳院長捏著她的尖下巴,往左瞧,往右看。“是不是好老師我不知道,但肯定是個大美女。”
“嗟。”鄭文雯拍開他的手。“明明說明會上只有一個什麼姓莊的傢伙要報,其他五個人是從哪里生來的?”
“喔,您的學生名單我帶來了,您可以先認識認識他們的名字喔。文雯,你應該不會放我鴿子吧?你一定會如期開班吧?你應該知道我把我的退休金全投注在這個文創學校吧?”
“唉……”鄭文雯接下名單。“我知道啦,不過你知道我接下來馬上要開新戲了嗎?到時候我會忙到走不出這間工作室。”
“正好啊,那些學生可以在你工作室一邊幫你,一邊實地的學習編劇過程,一舉數得,贊。”
吳院長還真是辯長無礙,樂觀到底。此人堅強的正念力,導致旁人不管如何陰鬱都影響不了他的好心情。他甚至啦啦啦地哼唱著歌劇名曲,一邊從西裝口袋裏掏出支票在躺平的鄭文雯臉前晃啊晃。
“我沒占你便宜,你瞧,你都還沒上課,我已經把你的酬勞先給你了,夠意思吧?”
鄭文雯眯起眼睛打量他。“你年輕的時候一定讓很多女人傷心。”
“欸,怎麼說?”
“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根本聽不進別人的苦惱嘛,只會往自己高興的方向想。”
吳院長大笑。“這點跟你一樣啊。想想那些被你拋棄的男人?喂,呻吟完了就快點振作精神準備開課,你不會搞砸我的課吧?現在網路很發達,要好好教學生,不要害我喔。”
鄭文雯抽走支票。“放心吧你,你當主管的時候,我的戲幾時開天窗了?誰不知道我超有責任感的。”
“老師?”蔣怡華驚嚷:“真的?您確定要把您最醜陋陰暗沒人性冷血又邋遢的一面公諸於世嗎?您的形象打算放棄了嗎?”
鄭文雯木然地看著蔣怡華。“我承認你形容得很中肯,但是可以不要這麼直接嗎?你張嘴可不可以加上潤稿功能?”
“就是啊!”連吳院長也聽不下去。“蔣助理,做人啊,要做好事說好話,帶給這世界美好芬芳的訊息,懂嗎?”
蔣怡華眼角抽搐,假笑地尖聲潤飾一遍。“您確定要把您最樸實真誠率性豪邁有氣魄的一面公諸於世嗎?如果是這樣偶也沒有意見啦。”但是她的學生要有心理準備,那可不是一般人承受得了的考驗。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18 10:34:04
第四章
深夜,微雨。
季英鵬和羅佩馨約在爵士咖啡館,原木裝潢,充滿復古情調的高級咖啡廳,曾是他向羅佩馨求婚的地方。時日過去,同樣場景,來見同樣的人,竟有著截然不同的心情。
季英鵬站在店門外,心情沉重如被壓了厚重鉛塊。他先站在店外,凝視他們曾經最愛的角落的沙發座,他深愛的女人修長苗條的身子端坐著,她略微焦慮地雙手握拳,支著下巴仿佛正在思考嚴肅的問題。
她正在等候他。
過去美麗溫柔的臉龐,此刻,在他眼裏看來卻是最傷他的風景。
他眼眶酸澀,目光悲傷。
季英鵬不再瞭解這個女人,過去那些甜蜜歡樂的時光,真的發生過嗎?如果是真的,為何此刻只讓他痛心?
他深吸口氣,將黑傘放置在傘架裏,撇了撇風衣上的雨珠,推開門扉,走進去。
“我簽好了。”季英鵬在她對面坐下。
乍見到他,她目光閃爍,慚愧地低下臉去。
“要不要先喝杯咖啡?晚上吃過了嗎?”
他凜著臉孔,這些溫柔問候,聽起來特別刺耳,他真想刻薄的叫她不要演戲了,跟他最好的朋友搞婚外情,甚至在他們睡過的床上纏綿,現在又表演關心他的戲碼,季英鵬很想吐。
“如你所願,我成全你跟李卓緯。”他從風衣口袋抽出離婚協議書放桌上。“你看過以後,跟我約時間到戶政事務所把剩下的手續走完。”身份證上那個名字,他不再眷戀。
“我……我真的很抱歉……安琪……”羅佩馨落下眼淚,泣不成聲。
“安琪已經跟你無關。”提起女兒,季英鵬更嘔。
“對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我、我知道我重重傷害了你,真的很抱歉,真的很對不起你,請原諒我跟卓緯……我知道我們的行為很愚蠢。”
“不要哭了,拜託不要哭了。”季英鵬凜著臉說:“在愛你的人心上插一刀,辜負我對你的信任,然後哭著說對不起就想被原諒?我不得不說,羅佩馨,你的眼淚和道歉在我看來不過是一種表演,讓你自己心裏好過的表演,對不起,我不買帳,所以不要再哭了,很噁心。”
這是季英鵬第一次對她說這麼重的話,然而痛快地說出內心感受,竟然有種大松了一口氣的暢快感。他現在能瞭解鄭文雯大鳴大放的快感了,當下的情緒要立刻反應出去,不留後患,他悶太久了。
羅佩馨愣住,一時不知該怎麼回應。她沒見識過季英鵬黑暗的這一面,他一直是很紳士很君子的,很溫柔很寬容的,他像海洋一樣包容她寵愛她疼著她,即使當時發現她外遇,他也只是鬱悶陰沉,連咆哮一聲都沒有。可是……現在他竟當著她的面,說得這麼刻薄?
“看樣子……”羅佩馨苦笑,眼淚更洶湧了。“我真的讓你很失望。”
“不是,我不是對你失望,我是對我自己失望。知道真正讓我重傷的是什麼嗎?是你,根本不把我看在眼裏。你跟李卓緯都一樣,你們倆目中無人暗地裏交往三年多,這表示什麼?表示在你們心目中,我季英鵬根本不算什麼,你們才這麼敢,是不是?我很失望我竟然讓你們這樣踐踏我,這才是我最過不去的痛苦,這才是我最恨的地方。不是恨你,羅佩馨,我恨的是自己——”愛錯人,信錯人,所以不甘心,所以好恨自己,所以備受折磨,一直過不去,一想到自己的愚蠢,就像被火燒灼般那麼煎熬。
“還有話說嗎?”
羅佩馨無言以對。
季英鵬難得說了這麼多,他越說越暢快。“你們這樣真的能幸福?我很懷疑。各自拋棄發誓要忠誠的伴侶,背地裏偷情,被發現了就拋下親生的孩子,不顧另一半的痛苦,這樣你們真的能幸福?我很懷疑,不過那些都不關我的事了。”
“英鵬——”
“你的行李我已經叫人載去你娘家,家裏的床我也扔了,換了全新的。我現在睡得很好,吃得很好,我終於開始享受沒有你的生活,原來滿幸福的。”季英鵬起身告辭。“還有,我,後悔我愛過你。如果付出的愛能買回來,我希望全部買回,留給真正值得我愛的女人,而不是浪費在一個沒良心的人身上。”
季英鵬離開,原來……放下以後,腳步可以這麼輕盈。他看著天空密密的雨絲,突然覺得雨天不再那麼讓他討厭了,忽然覺得晴天不會太遠了。正要打開傘,有人靠近過來——
“英鵬——”
季英鵬看見來人,是背叛他的李卓緯。
“我……我非常抱歉……”李卓緯臉色尷尬。
季英鵬失笑,他蹙起眉頭,眯起眼睛打量他,打量那張慚愧的臉孔。
“我對你,真的很抱歉,你打我吧,如果能讓你好過一點……”
季英鵬還是笑,深深看他一眼,撐起傘,離開。連說一句話都懶。
季英鵬到住大直的媽媽家裏時,已經深夜十一點多。大廳開著小燈,媽跟繼父早已經睡了,保姆也休息了。
他到嬰兒房,點亮小燈,看著才一歲的女兒酣睡著的可愛模樣,他將女兒抱在懷裏,坐在床邊輕輕搖晃她。
瞧著女兒無辜的睡容,他發誓,雖然她往後沒有媽媽的照顧,但他以後會給她加倍的幸福。
走廊有人開燈。
“怎麼來了也不叫醒我?”蘇蔓對兒子說,穿著紅色睡袍的貴婦,六十幾歲了仍保養得宜,白皙美豔。“你過來,我們去客廳講話,不要吵醒安琪。”
蘇蔓沖了熱茶端過來給兒子,兩人坐在長沙發講話,在繼父佈置的,看起來金碧輝煌的大客廳說話。
“跟那個女人談好了嗎?”蘇蔓連媳婦的名字都不屑提。
“我已經簽字。”
“沒給她贍養費吧?”
“她沒提贍養費,她只希望我離婚成全她跟李卓緯。”
“呴,不要臉的女人。”蘇蔓哼了一聲。“李卓緯那小子,念大學的時候跟你那麼好,每次來家裏,我都讓傭人弄熱騰騰的飯給他吃。他做室內設計時,你介紹了多少客人給他?沒想到他背地裏跟那女人胡搞,忘恩負義,豬狗不如,他不怕遭天譴嗎?你也是,我早就叫你不要對人太好,當初我也不贊成那女人,你偏要娶,我早就看出她文靜賢慧的外表全是裝出來的,現在好了,讓人家耍了,我堅持告他們要求精神賠償你也不要,你幹麼這麼便宜人家?”
“都離婚了不要再提了。”季英鵬放下熱茶。“我回去了,明天還要跟客戶開會。”
“唉,媽是心疼你。我兒子這麼厚道這麼好,怎麼會遇上那種壞心的女人?”
季英鵬問:“紫琳呢?睡了,還是還沒回家?”
“我剛剛打電話給她,她還在工作室趕劇本呢,早知道當編劇這麼辛苦,我應該反對的。說真的,你繼父對我們很大方,她根本不缺錢,零用錢也沒有少過,最近我還幫她買了好幾支股票,她就算這輩子不上班也不愁吃喝,幹麼要做那種晨昏顛倒對健康不好的工作?”
傅紫琳根本沒在工作室,季英鵬知道她又跟媽媽說謊了。想到妹妹跟鄭文雯的糾紛,季英鵬提醒她:“不要再寵她了,她在外面到處闖禍,就是因為有媽跟我在後面收拾,她又不是小孩子了,幹麼給她錢?”
“我啊寵我的女兒總比寵外人好,難道要像你這樣對別人好,好到給人家糟蹋嗎?你看人的眼光有問題,才會老婆跟朋友都是這種壞蛋。你看看,你是怎麼嫌自己的妹妹?剛剛我念那個女人你就不高興,現在念自己的妹妹倒是很順口啊……”
“你知道她去找鄭編劇麻煩嗎?”季英鵬說。
“哦,那個鄭文雯編劇嗎?”蘇蔓冷哼,“聽說那個女人手腕很厲害,害我們紫琳眼睜睜到手的金鐘獎飛了,可怕的女人,我們紫琳受到不小的打擊——”
“媽,別聽她胡說八道,你有看過鄭文雯的戲嗎?怎麼可以這樣不分青紅皂白的誣陷人家?紫琳對鄭編劇的不滿根本就是不理性的,你還幫著起哄?你知道她對鄭編劇做了多過分的事嗎?”
“我不知道她對鄭編劇做了多過分的事,我也不想知道。”蘇蔓瞪著兒子。“我只知道誰讓我女兒傷心我就對她不爽,我知道因為你妹跟繼父感情好,你看不順眼對吧?我都知道,但我告訴你,我跟你那個差勁的老婆不一樣,我離開你爸是因為他沒用,一事無成只會闖禍,還欠一屁股債,要不是我離婚,早就——”
“媽,不要再扯過去的事都幾年了,我回去了……禮拜五會來帶安琪回家。”
“真是,講幾句又不高興了,你的脾氣真臭。”蘇蔓送兒子到門口。“如果忙就讓安琪在這裏沒關係,有保姆幫著。”
“沒關係,我想多陪陪女兒。”
見過媽媽,季英鵬離開後,沒感覺到被安慰反而心情更沉重,為什麼媽這樣不瞭解他?他從沒有怪媽改嫁,對妹妹也沒有偏見,他確實不喜歡紫琳,對她冷漠,但難道紫琳是個讓人喜歡的女孩嗎?在媽跟繼父的寵愛下,她個性驕縱,佔有欲強,完全不考慮別人的立場,好勝又小心眼,他無法認同妹妹偏差的行為。
可是,季英鵬知道以後在家裏,連說妹妹的資格都喪失了。
現在,他在家人眼中,除了事業,其他是徹底失敗的男人。就只因為選錯配偶,他的意見全被否定,他自尊受傷,鬱悶地駕車返家。
現在不管是回媽媽家或是回自己的家,都讓他厭煩苦悶。只有在那個女人身邊,空氣才是芬芳的清新的舒服的。
季英鵬熟練地駕駛汽車,凝視高速道路黃澄澄的路燈,它們連綿成金色的光痕,他想起鄭文雯咒?負心漢的狠勁,他笑了。然後笑容隱去,他發現……他竟然想念她……而且在想她的時候,他的心情好多了。
簡直像生病的人吞了特效藥。
一大早,蔣怡華就跟著鄭文雯苗條的身影滿街跑,張羅開課用品,蔣怡華跑得氣喘吁吁。
“老師,你昨天不是趕企劃弄到早上才睡嗎?頂多才睡一小時吧,你不累嗎?我們回去了好不好?不用做到這樣吧?你不是說你根本不想收學生的嗎?幹麼還這麼認真咧?”言猶在耳呢,結果為了下午一點開課,鄭文雯才睡一會兒,就CALL她來幫忙準備開課用品,這麼認真喔,老師的個性還真難捉摸。
“既然逃不了,就要好好做。”鄭文雯沖進書店,拿著清單,一路採買上課用具,一邊朝跟著後頭的助理說話。“雖然我一開始沒打算當老師,也沒有過這方面的經驗,但是,我是一個有良心的人,我不希望在我的人生中留下誤人子弟的臭名,所以我一定要當一個盡責認真的好老師,既然他們都沒被我在說明會時兇惡的嘴臉嚇跑,這就表示這些孩子對編劇有熱忱,我必須對他們的熱忱負責,蔣怡華,你懂熱忱是什麼吧?蔣怡華?蔣怡華?”
蔣怡華當然懂熱忱是什麼東西,瞧,一轉眼工夫,她已經離開鄭文雯的軌道,被麵包的香味吸引過去,此刻正對著書店附設的咖啡館櫥窗內剛出爐的麵包流口水。她對麵包有強大的熱忱,強過對老闆鄭文雯的愛。
“OK,我懂。”鄭文雯掏出錢包,爽快的跟咖啡館小姐說:“這兩大盤鳳梨麵包請幫我包起來。”同時將趴在櫥窗饞得流口水的蔣怡華拖過來。“不要再瞪著麵包了,已經全買了,反正上課時大家都可以吃。”
“你絕對是編劇界最有愛心的老師。”蔣怡華嘿嘿笑。
鄭文雯瞄著她。“所以你是不是也能當一個助理界最有愛心的助理,專心把我交代的事搞定?”將清單塞給蔣怡華,“快點,還有白板跟白板筆要買,還有……”
“沒問題。”蔣怡華一手抓著兩大袋麵包,興致高昂,使命必達。快點買完快點回家嗑麵包,贊!
最後鄭文雯跟蔣怡華兩人拎著好幾袋的物品,攔計程車回家。
鄭文雯一進車內,就累癱了,軟靠著車窗呻吟。“慘了,我的肩膀又痛了,我需要彪哥來馬幾節。”
“早就跟你說了嘛,應該再多睡一點,哪有人睡一小時就起來沖來沖去滿街跑?等一下還要上課欸。”
“剛起床時精神還不錯啊……”現在才覺得累,這是鄭文雯戒不掉的根性。每次都沖過頭才發現透支體力,常常把自己累垮,但每次身體好了,事情過去了,又忘了教訓,亂沖亂闖不自量力。
“老師,你有個很大的缺點你知道嗎?你每次一做起事來,就非要做到極致,把自己累壞就算了,常常把你可愛的助理也跟著累垮,像上次你臨時答應幫生病的沈編劇寫完剩下的十集劇本,結果沈編劇康復出院了,你卻生病住院,肝炎耶,你太誇張了。”
蔣怡華還想繼續念她,但發現老師發出很誇張的打呼聲,連前座的司機都聽到那不該屬於女性的呼聲,鄭文雯睡著了,不誇張,直接到達深層睡眠之境。
蔣怡華尷尬地朝司機笑一笑。“不好意思,音樂可以開大聲點嗎?”替老師尷尬啊。
司機大叔呵呵笑。“沒關係啦,能這麼豪爽的打呼,表示我開車技術很好,才能讓客人睡得這麼熟,這麼自在噢。”很得意喔。
蔣怡華嘿嘿笑,這司機自我感覺真良好。她不忍心告訴司機大叔,鄭文雯在多年的編劇生涯訓練下已發展出驚人的定力,隨時隨地皆可藉著睡眠入定,有時甚至危及性命。老師的轎車就是睡著時撞上安全島的,從此老師再也不敢冒險開車,就怕一時睡魔發作撞傷路人。
半小時車程,鄭文雯都在大放大鳴,以她驚人的鼾聲做背景音樂。
終於抵達工作室,蔣怡華用力把她搖醒。
鄭文雯眼一睜,腳一跺,像勁力小子已充電完畢,付了車資,便動作俐落敏捷地扛了物品衝衝沖。
司機大叔笑哈哈地歡送她們,一邊豎起拇指跟蔣怡華說:“厲害,我開車這麼多年,沒見過這麼會打呼的女生,還長得這麼漂亮,而且——”他驚訝地讚歎:“一醒來馬上就活力旺,這種功力太厲害了。”
“是啊,我也覺得很厲害,呵呵呵。”蔣怡華關上車門,追老師去。
為了給學員清爽的上課氣氛,在鄭文雯的用心下,工作室大廳擺上超級超級大張可坐十二人的大木桌,擺了一大盆黃澄澄的麒麟草,兩大盤香噴噴的新鮮鳳梨麵包——某人已經先偷嗑了三顆,一壺煮好的美式咖啡正熱著,準備發給學員的文具用品,也都擺在鄭文雯的座位前,她身後牆壁掛著白板,上頭題了一行字——
學習是一件快樂的事。
既來之,則安之,既然做,就做好。
一點整,學生陸續按鈴報到。
其中一名是前男友劉子騏,他來亂的,鄭文雯決定不理他。
劉子騏第一個來按門鈴,一進門,立刻下跪,獻上九十九朵紅玫瑰。
“文雯——我好想你,你還不原諒我嗎?”
咻——
砰——
這是什麼聲音?
“咻”是鄭文雯抽走花束的聲音。
“砰”是鄭文雯拿花束K劉子騏頭部的聲音。
“玫瑰有刺啊。”他慘叫。
“爛人。”鄭文雯開門,玫瑰往門外一扔。
啪!
這次是打中正走上樓的季英鵬,鄭文雯愣住。
“對不起,對不起……”她沖過去,拍掉他胸口的花瓣直道歉。
季英鵬尷尬地連說沒關係。那小手在他胸口拍來拍去的,害他亂尷尬的,覺得好熱。
季英鵬撿起花束。“你的玫瑰——”
“喔,這個我要丟掉,是劉子騏那個大爛人送的。你先進去,我拿去丟——”鄭文雯走到一旁給住房丟垃圾的公用垃圾桶,玫瑰太大束,塞不進垃圾桶,只好擺垃圾桶旁。
季英鵬看她丟了玫瑰,又頻頻回首,臉色不安,她懊惱地抓了抓一頭亂髮,煩躁地重歎口氣,又把花從垃圾桶拿回來。
發現季英鵬還站在門外,她問季英鵬:“怎麼,還不進去?”
季英鵬看著她手中的花。“不是要把花丟掉嗎?”看她把前男友送的玫瑰撿回來,感覺很不舒服,難道她對那個劈腿男還有感情?這一想,季英鵬超不舒服的。
“唉,可是……”鄭文雯瞅著新鮮盛放的紅玫瑰,每一朵都嬌豔欲滴,有的花瓣還閃爍著晶瑩的水珠,還聞得到它們的香氣。
季英鵬不解地看著她,懷疑她對那男人還有著深深的眷戀。
鄭文雯似乎感覺到自己的矛盾,朝他尷尬地笑了笑,有點傻氣的。
鄭文雯摸了摸花瓣。“可是……玫瑰有什麼錯呢?它們被養了多久,種花的人一定很珍惜它們,養得這麼漂亮,好不容易盼到了開花,這麼香,這麼美,結果我就把它們往垃圾桶扔了,我會不會對它們太殘忍了……”
原來她是在捨不得玫瑰花?她是在替玫瑰心疼?
季英鵬驚訝她的行為,看到她溫柔的一面。
“可是我又很討厭送花的人……”鄭文雯懊惱地說:“我不想收下它們,唉。”
“你可以給我——”他伸出手,她愣住。他看著她美麗的眼睛,故作輕鬆地說:“反正……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方便收玫瑰,又不忍心丟掉它們,可以給我,花可以放我的工作室。”
“對啊,這樣最好了,謝謝你。”這真是個好主意。鄭文雯綻開笑顏,好歡喜的將花遞給他。
季英鵬收下那麼一大把的玫瑰,聞到溫柔的花香,再看到她安心下來的笑容,他這陣子老是緊蹙眉頭的臉,此刻不禁也露出愉悅笑容。
他覺得——
鄭文雯真是個有趣的女人。
有很凶的一面,也有非常溫柔的一面。
又是那傢伙。劉子騏看鄭文雯跟那位姓季的男人走進來,還捧著他送文雯的玫瑰。這是什麼狀況?面對高大英俊的季英鵬,劉子騏好有壓力。這男人幹麼三番兩次來攪局?該不會是喜歡他女朋友吧?
劉子騏沖到他們面前,揪住季英鵬領子嚷嚷:“我的花為什麼在你手上。”
“幹什麼動手動腳?”鄭文雯推開劉子騏。
“我的花不准別的男人碰。”劉子騏搶季英鵬手裏的花。
鄭文雯揪住劉子騏兩邊頭髮警告:“給我住手,你又想被我當鐵餅扔嗎?花是我要丟垃圾桶的,但是花有什麼罪,不能因為買它的人髒就嫌它們,我送給季先生了,怎麼樣?”
“給他的話,我寧願丟掉。”
“我要上課了,你出去。”
“給我。”劉子騏揪住花束,但是季英鵬舉高手,花束離劉子騏遠得很。
“原來劉先生送女人的東西還會要回去。”季英鵬淡淡地說。
劉子騏臉色脹紅。“這是兩碼事,花又不是給你的,是送給我心愛的女人的!”
“多謝。”鄭文雯笑眯眯。“你的花我收下,現在我想轉送給季先生。”
“你送他花幹麼?你喜歡他嗎?嘎?他是你心愛的人嗎?”
“如果是又怎麼樣?”鄭文雯挺直身子問。
季英鵬愣住,明知她是故意氣劉子騏,可是……他有點……高興?
劉子騏氣壞了,“鄭文雯,你是這麼花心的女人嗎?”
“難道世上只有花心的劉子騏,不能有花心的鄭文雯?看看人家——”鄭文雯轉身,幫季英鵬拉好被揪亂的襯衫領子,又笑著拍拍他的兩邊肩膀。
季英鵬眼色驟黯,她一雙小手攪亂他的心思。她甜美的閃爍笑意的眼睛,害他心跳好快,耳根子很燙。
鄭文雯看著季英鵬眼睛說:“季先生比你帥氣,長相比你英俊,個性比你穩重,人品看起來也比你好,我剛剛跟個大爛人分手,見到這麼棒的男人,沒理由不喜歡啊,送花給他很正常啊。”
“嗚……”劉子騏眼睛閃著淚水,想他出身豪門,是家中麼兒,備受寵愛,竟遭到這樣的羞辱,他的心好痛喔。更多的是不甘心,鄭文雯越是不屑他,在他眼中為什麼越是美麗絕倫?X!他真的有被虐狂嗎?“你一定要這樣傷害我嗎?我好想死。”
“噢,看你是要去街上死,還是去山上死,還是回家裏死,怎麼死都好,拜託不要在我這裏死就好,你死了我也不會包白包給你,反正你家已經夠有錢。”
季英鵬湊近她耳邊悄聲說:“這樣講會不會太狠?”
“放心,他膽小怕痛不會去死——”鄭文雯小聲答,給劉子騏希望只會後患無窮。
“不要在我面前講悄悄話。”劉子騏咆哮。“我不會出去,我繳了學費,我要上課,不然我去投訴你,投訴學院。”
“那就給我過去坐下上課。”鄭文雯警告:“再這樣胡鬧,我會請學院退你學費。”
“哎,精彩精彩真精彩啊。”蔣怡華啃著麵包看著這些事端。“就知道在這上課是不智之舉,還是我有先見之明。”課還沒開始上,已經一團亂。
“哈羅~~”
突然傳來一聲明亮帶勁的招呼,聽見這似曾相識娘娘腔的聲音,蔣怡華手中的麵包掉到地上,難道?是那個人?之前跑來搶她助理工作的……
一陣高級古龍水味飄進房裏,莊凱文帥氣的一手扶門邊,一手插在腰上,很華麗的現身。
“Good afternoon ,老師好,同學好,凱文來報到了。”
他的裝扮教眾人傻住。
為了編劇這門工作,營造自由工作者的FU,莊凱文特地跑去接發弄了個浪人似的黑人卷卷頭,一身嬉皮打扮,符合他心目中狂野浪漫的編劇家形象。他的宗旨就是做什麼像什麼,且不管會不會做,至少要先打扮成很厲害的形象,才能以形補形,幹得轟轟烈烈。
也太轟烈了,連真正的編劇家鄭文雯都呆住。
當事者卻怡然自得,神采飛揚走進來,一邊巡視現場。“哇,還有供應麵包,還有咖啡……But麵包這樣放接觸空氣會硬掉,and咖啡要現沖的才美味,這是即溶咖啡吧?嘖嘖嘖,好——”他拍拍手,看著鄭文雯。“不管怎樣感覺得出老師的心意,真有佛心啊老師,嗯~~我感覺到這是個充滿愛的學習殿堂,很有L君的FU超棒的,我真開心,真期待第一堂編劇課,哈哈哈……老師,請問我要坐在哪兒呢?”
鄭文雯嗤地笑了,很好,很好,人說物以類聚,鄭文雯不禁懷疑自己磁場有問題,怎麼招來這個莫名其妙的傢伙?
莊凱文落落長的講完,發現大家瞪著他看。“怎麼?不上課嗎?”
“我們正要開始。”鄭文雯說。可惡,這一切怎麼跟她想像中的不一樣啊?還有,莊凱文這傢伙可以更奇怪一點,戴什麼假髮,還一直亂But,and的。
另一個學生也到了。
鄭文雯看見個女生走進來,太棒了,鄭文雯笑了。終於來個女生,年約二十五歲,高瘦清秀,穿著連身的灰色休閒衣褲,連帽運動上衣蓋住頭頂。
“你好,來上編劇課的吧?歡迎歡迎——”臭男生Bye Bye! 鄭文雯上前,勾住女生手臂,熱情地將她往裏邊帶。“快來坐,要喝咖啡嗎?你長得真可愛,哈哈哈。”
“不要碰我。”女生甩開她的手臂咆哮。“老師請你放尊重點,我是來上編劇課,不是來談戀愛的,請注意你的言行,小心我告你性騷擾。”
“什,什麼?”鄭文雯的手僵在半空,表情如被火車輾過。大家也被女生暴躁的怒吼嚇到。
季英鵬敏銳地感覺到這女生精神狀況不太好,他默默走近鄭文雯身邊。打算有什麼狀況才可以即時保護她。
鄭文雯解釋:“性騷擾?我有嗎?我只是贊你可愛啊。”
“我知道我一點都不可愛,你不需要這樣損我。”
“我覺得很可愛啊——”
“我說了你不要諷刺我!!”女生吼。
鄭文雯舉高雙手投降。“好,好,你一點都不可愛。”
“看吧,我就知道你是講假的,噁心虛偽的人。”
X!鄭文雯想躺平睡覺,不要面對真相,到底來報名的都是什麼怪物啊?氣死!
“OK,你叫什麼名字?”鄭文雯耐住性子問。
“我叫汪詩詩,但是我討厭這個被詛咒的名字,大家叫我黑子就行了,因為我是撒旦的女兒,我是黑暗女神,我討厭光明,討厭愛,討厭胖子,討厭惡爛肉麻的應酬話,更討厭娘娘腔跟金剛芭比,還有雙眼皮的男生。”
“什麼?”莊凱文抖著聲音問老師:“她在說我嗎?娘娘腔?”
“雙眼皮?”劉子騏震驚。“雙眼皮有什麼不好?”他就是雙眼皮。
黑子冷哼,瞄著劉子騏,慢條斯理地說:“雙眼皮的男人都很淫蕩。”
室內一陣沉寂,然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鄭文雯抱肚笑到必須扶著桌子,不然會倒在地上滾。“天啊,真是太准了喔……天啊,天啊……”她笑得眼淚流下。
季英鵬撇過臉去偷笑。
劉子騏惱羞成怒,窘著,氣得發抖。
黑子冷冷瞅著大家,怡然自得,好像她才是老師,高高在上。
蔣怡華呢?她不管了,坐下蹺著腿喝咖啡。“我早就說這不是好主意,一群天兵。”
“說得好,說得好啊。”鄭文雯顯然很看得開,她啊,因為那句淫蕩,笑到停不下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18 10:34:23
第五章
一團混亂後,大家終於入座。
課已經開始,鄭文雯點名,六名同學,報到的只有四名——季英鵬,劉子騏,莊凱文,黑子。另外兩名鄭文雯打電話到學院確認,發現那兩名學員留的是錯誤的電話。好奇怪,學費都繳了,人卻不出現。
鄭文雯納悶時,季英鵬心虛地瞅著桌面,不敢看她。這是他的詭計啊。
鄭文雯宣佈,“好,我們現在開始上課。”她在白板迅速地寫下幾個名字,有男有女,還有他們的個性,簡單的家庭背景。她請蔣怡華髮給他們淘汰的劇本當範本看,向大家解釋寫劇本的格式。
“這是第一集前五場的劇本,大家先看看,等一下會問你們問題。”
新同學的狀況如何呢?
黑子一拿到劇本,頭低得幾乎快觸到劇本,瞪直眼睛一字一字看。
鄭文雯以手中的教鞭戳戳她的頭糾正:“黑子,劇本是用腦子想的,不是用聞的,這樣瞪著劇本,你一檔戲都編不完眼睛就瞎掉了。”
劉子騏同學呢?他放著劇本不看,盯著鄭文雯的臉看。
鄭文雯教鞭啪地打在他手背。“劉子騏,我知道你是來亂的,拜託至少做點樣子,我臉上沒有腳本!還是你想提早離開,我不會攔你。”
“別這樣,寶貝——”
“叫老師。”
“別這樣,老師,我錯了,我看劇本,你不要生氣嘛。”他討好地笑著,趕快拿起劇本看。
“真是。”鄭文雯嘀咕。“沒一個認真的……”
且慢,認真的來了。鄭文雯轉頭,嚇一大跳。“莊凱文?!”
莊凱文不是蓋的,才幾分鐘時間啊,他老兄已經用極細字原子筆把劇本注記得密密麻麻。
“你做什麼?”
“我有問題想請教老師——”他清清喉嚨,拿起劇本問:“這裏,藍小姐為什麼要對追求她的蔣先生生氣呢?還有這一句話我覺得很矛盾,還有這句的情緒用語我不了,還有——”
“等一下,稍後我們再討論劇情,先看懂寫劇本的格式……”鄭文雯瞄向角落位置,沉默不語的季英鵬——
只有他最正常,姿態端正的坐好好,深灰色質料好的針織棉衫,貼著結實的上身,胸膛寬闊,肩膀下的二頭肌好明顯,一定常常有在健身。
鄭文雯覺得有點燥熱,季先生有副好身材呢,剪裁合身的鐵灰色西裝長褲,將那雙長腿襯托得強壯有力。還有他右手握著劇本,左手平放桌面,黑色機械表,隱約的手背汗毛,粗獷的手部關節,鄭文雯看著看著,目光好似被定住了。這男人靜靜坐著端詳文件時,真好看。他有種高貴的紳士氣質,內斂,沉穩,散發著令人安心的力量。
“呃……”鄭文雯忽然口吃,方才每個學生都讓她教訓過了,突然她拿著教鞭,一時詞窮,不知道要跟季英鵬說什麼,只是發暈的傻傻看著他。
“你一直看著姓季的做什麼?”劉子騏發覺鄭文雯一直盯著季英鵬看,很吃味。
“嘎?”鄭文雯慌了一下,教鞭掉地上。
季英鵬轉過臉來,和她的視線對上。
鄭文雯臉龐燥熱,趕快低頭,指著劇本問:“季英鵬,我看你看得很認真,有沒有什麼問題?”
季英鵬先幫她撿起教鞭,交給她。
她清清喉嚨。“唔,謝謝。”奇怪怎麼這麼熱啊?到底有沒有開空調啊?
然後季英鵬指了指劇本某處,“這裏——”他用藍筆圈起來。“這句應該是蔣先生對藍小姐說的話,但是寫成對吳玲玲說,吳玲玲是誰?”
是配角的名字。鄭文雯抓起劇本檢查,瞪向蔣怡華。“你到底有沒有檢查?”
蔣怡華拿劇本看。“天啊,真的,我眼睛脫窗了嗎?怎麼沒注意到?文雯,你是不是寫到頭昏了,怎麼會犯這麼可笑的錯誤?”
“蔣怡華,助理是做什麼的?助理就是當編劇編到頭昏眼睛脫窗時至少可以幫忙把關,還好這是淘汰的劇本,不然交出去我的臉丟大了!”
“好嘛,我錯了嘛。”
“很好,你很細心。”鄭文雯讚美季英鵬,賞他個美麗的笑容。
季英鵬表面上沒什麼,心裏一陣喜悅。
接著,鄭文雯開始訓練大家腦力激蕩。
“我要你們試寫一場浪漫的腳本,想像蔣先生要約藍小姐去喝咖啡,他要怎麼開口?在什麼地點約?什麼情境下?用什麼話打動藍小姐?好,給大家十五分鐘想,等一下請大家輪流發言。”
頓時,大家陷入苦思中。
時間到——
“莊凱文,你先說。”鄭文雯雙手抱胸,繞著長桌走,一一點名。
莊凱文深吸口氣,又深吸口氣,又再深深的深吸口氣。掩著胸口,笑。“天啊,我第一個講嗎?可是……我好緊張喔……”
“你是娘娘腔吧?”黑子舉手。“老師我要換座位,我受不了跟娘娘腔坐一起,我要跟季英鵬坐。”季英鵬高大帥氣又穩重,黑子往那移動。
啪!
教鞭狠狠落在她跟季英鵬中間的桌子,劃出狠心的界線。
鄭文雯嚴厲道:“誰允許你亂換座位?我在上課,你不要隨便亂發言,坐好。”
黑子陰著臉,很不爽地移回位子。
“我還討厭馬臉人咧。”莊凱文刻薄地回敬她。
“馬臉?”
“你不覺得你長得很像馬嗎?”
“你說什麼——”黑子發抖。
“你們兩位給我克制一下。”鄭文雯問莊凱文:“快說,你會怎麼寫蔣先生約藍小姐的梗。”
“呴呴,我會安排藍小姐下樓時不小心腳一滑跌倒了,剛好蔣先生上樓即時攔腰抱住她,兩人轉了一圈,眼睛看著對方眼睛,電流嗶嗶嗶,配上心跳咚咚咚的聲音,然後他一時衝動吻了她,接著——”
“超級老梗!”劉子騏噓他。
“噁心。”黑子冷笑。
蔣怡華格格笑拍手。“真的是陳年老梗,莊凱文你這太老套了啦。”
“老套?隨便看一下八點檔,這個跌倒然後親下去的梗還很流行好不好?”
“很爛。”鄭文雯不留情面批評。“你回去再想個更有創意的。”她看著黑子,“換你說。”
黑子自信滿滿地站起來,充滿感情地邊說邊走向陽臺,表情憧憬,口氣得意。“蔣先生攔住正要回家的藍小姐,他說你的藍是最美最美的姓氏嗎?讓我憂鬱又著迷,為你我得了憂鬱症除非你跟我喝咖啡給我心理治療否則我不會痊癒,否則我會重度憂鬱,會因為寂寞自殘被送進醫院被心理醫生五花大綁扔在密室最後自我封閉絕望而死——”
什麼鬼!鄭文雯大叫:“停,停,停!”會氣死。“這是浪漫偶像劇你講什麼?天啊,你用點腦子想,這是合理的對話嗎?這種話哪里讓人感動,只會讓人感到恐怖。如果我是藍小姐,以後看到蔣先生拔腿就跑,只會覺得這個男人精神有問題要離他很遠很遠——”
“你罵我神經病?”黑子咆哮。
“我?我沒說神經病啊,我是說你的編法會讓人覺得男主角是神經病,還有,你如果真的要跟我學,就要懂得尊重老師,再這樣對我大吼大叫亂發脾氣,我會請你離開。”
“這麼棒的梗都不懂欣賞,老師的水準也不怎麼樣。”
“那麼請你離開,在我眼裏你的資質也不怎麼樣。”
“你為什麼罵我笨?”黑子又吼叫了。
“我沒有罵你笨,我是說——”
黑子突然把劇本撕掉,接著往陽臺跑。“我受不了這些骯髒的人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喂,門是在那裏。”鄭文雯納悶,可是黑子繼續往陽臺沖,沖出陽臺,爬上花台——
莊凱文大叫:“她要跳樓。”連樓梯都省了,不需要這樣吧?趕時間嗎?
鄭文雯沖過去,及時拽住黑子的手,力道過猛,鄭文雯的手嚴重拐了一下。
“好痛。”鄭文雯痛嚷,可是仍堅持拽緊黑子的手。
“你放手。”黑子蹲在花台朝緊抓她的鄭文雯咆哮:“你這個爛編劇敢批評我,你才爛透了,我氣死了我要死——”
“我的手好痛,你快下來,快點!”
季英鵬追來,一把將黑子揪下花台。
黑子崩潰痛哭。“我討厭你們,我知道我笨我沒用行了吧?你們都很厲害你們了不起可以嗎?”
“搞什麼啊?”鄭文雯握住受傷的手腕,痛死了啦!
莊凱文掩著心口,“嚇死人了。”
季英鵬看黑子情緒失控,對鄭文雯說:“我下樓開車過來送她去醫院。”這女人有精神上的問題。
“好,麻煩你了。”鄭文雯點頭。
“我不要去醫院。”黑子怒吼。
季英鵬向莊凱文求助。“你先顧著她,我去開車。”
把黑子交給莊凱文安頓,季英鵬突然握住鄭文雯受傷的手,問蔣怡華:“有沒有冰塊跟毛巾?”
鄭文雯的手被他緊緊握住,不知道他要幹麼,倒是讓她心跳很亂。
蔣怡華跑去拿來毛巾跟一盆冰塊,季英鵬把冰塊倒進毛巾包起來,按在鄭文雯受傷的手腕部位。
“一定要握好,要先冰敷。”他嚴肅命令。
“喔。”鄭文雯馬上聽話照辦。
“我馬上過來。”他趕著去開車。
“哇……”鄭文雯看著季英鵬離開,讚歎:“挺帥的嘛。”亂感人的喔。
劉子騏看見鄭文雯欣賞季英鵬的模樣,臉一沉,對季英鵬更不爽了。
莊凱文顧著痛哭的黑子,他太了這種人了,他遇過很多類似的CASE。他不計較被罵娘娘腔的仇,先安撫黑子:“其實我覺得你的梗很棒啊,很特別。”
“少騙人了,我知道很爛。”
“真的,我覺得不錯啊。”
“你不用哄我了,我知道我很遜!”
很好,莊凱文跟黑子一來一往的對話,總算勉強轉移黑子的情緒。
鄭文雯看著剛剛被跳樓意外嚇得退在一邊的劉子騏,這男人果然沒用。“你還在這裏幹麼?回去,我們還要送黑子去看醫生。”
“呃……我跟你們去,大家互相幫忙。”
蔣怡華冷哼:“不用了吧,劉先生,你真的想幫老師,就幫我收拾這裏,一團亂,我們來一起打掃?”
“我可以派我家傭人來嗎?”劉子騏不碰這種事的。
門鈴響,季英鵬到了。
鄭文雯握住黑子的手,帶她下樓,同時跟莊凱文致歉:“今天的課就先上到這裏,下禮拜繼續,謝謝你。”
莊凱文恭敬地一鞠躬,“沒問題,老師再見。”他真是尊師重道。“老師放心,我會幫你打掃這裏。”
鄭文雯帶黑子離開了。
“好。”莊凱文挽起袖子,“我從剛剛就一直在忍耐了。”
“忍耐什麼?”蔣怡華一臉莫名。
“忍耐這個,這個,還有這個跟這個。”莊凱文指了指桌面一角的咖啡漬,指了指陽臺的紗窗,又指了指一直熱著的咖啡壺,接著又指了指蔣怡華的身子,他說:“身為大編劇的助理,你怎麼能讓老師喝這種冷掉的咖啡?你不知道這樣很傷身體,會毀了老師的味覺嗎?還有這個咖啡漬,這麼明顯,你從剛剛到現在都沒發現嗎?是不是眼力不太好啊?還有這個紗窗,看起來很久沒擦了,這樣空氣品質會很糟糕,你無所謂嗎?最重要的一點!”
莊凱文將蔣怡華從頭打量到腳。
“一位助理,就等於是雇主的門面,嘖嘖嘖,你幾公斤?超過標準體重起碼有十公斤吧?頭髮多久沒去修剪了?穿這種緊身上衣跟馬褲,把你壯碩的身材徹底的彰顯出來,你不覺得很恐怖嗎?專業助理怎麼這麼邋遢?”
蔣怡華張大嘴巴。“你……你……你說什麼?”就連伶牙俐齒的老師都沒刻薄地羞辱過她,這位同學竟然敢這樣囂張?而且他不知道老師趕本時比她邋遢一百倍不止好嗎?老師根本不CARE這種事。
劉子騏聽到這裏,大笑,拍手鼓掌。“痛快啊痛快,同學。”他拍拍莊凱文肩膀。“我早就看這位大嬸不順眼了,你說得好極了。”
“大嬸?你這個淫蕩的臭男人,你說誰是大嬸啊?”蔣怡華揪住劉子騏的頭髮,噴著氣罵。“我也會擲鐵餅知道嗎?”
“唉呦,好痛,放手。”劉子騏推開她,走向鄭文雯房間。“我警告你,我只是跟文雯有誤會,你等著瞧,我們會照原訂計畫,年底前我一定會把她娶回家,我累了,我去睡一下,不要吵我。”他當自己還是老師的情人。
“你——”蔣怡華正要制止,但有人動作更快。
莊凱文抓面紙盒就K過去,打中劉子騏的頭。
“幹什麼打人?”劉子騏痛呼。
“老師不在就可以到處亂闖嗎?你這傢伙懂不懂尊師重道?想睡覺回家去睡,往人家的房間亂走什麼?”莊凱文曾任飯店管家的職業病,非一朝一夕可改矣。
“打得好。”蔣怡華歡呼。
“神經病,我回去了,真受不了。”劉子騏拿了桌上玫瑰打道回府。
莊凱文長腿一伸,將劉子騏絆倒,搶走玫瑰花。“呦,你這個人手腳真不乾淨,老師不在,就亂拿她的東西。”曾任職飯店管家的職業病,真的非一朝一夕可改矣。
“這花是我送她的啦。”劉子騏氣唬唬。
“花是你送的沒錯。”蔣怡華笑眯眯。“但是老師已經轉送給季英鵬先生,就不屬於你的了。”
“我不能忍受我送我女人的花轉送給別的男人。”
“我也不能忍受有人趁老師不在亂動我老師的東西,老天,現在都沒人講究尊師重道這種事了嗎?道德淪喪啊。”莊凱文將花兒擺回桌上,優哉遊哉地。
“你這個奇裝異服的娘娘腔才是道德淪喪。”劉子騏脹紅面孔,氣呼呼地走了,還很用力地甩門。
蔣怡華拍手叫好。“YES,痛快啊,你教訓得好。”她豪邁地拍拍莊凱文的肩膀,對他豎起拇指。“兄弟,你雖然娘娘腔,但是行為很帶種。”
“拜託你,不要隨便碰我。不要以為我沒發現,剛剛老師上課的時候你偷偷挖了鼻孔兩次,你再碰我我就剁掉你的手指,真是太噁心了。”
“呃——呵呵呵。”蔣怡華傻笑,冷汗直淌。這傢伙打哪冒出來的?老師都收了什麼學生啊?這門課,還上得下去嗎?
黑子接受身心科醫師問診時,季英鵬陪鄭文雯到骨科處看醫生。
醫生看過X光片,說:“還好沒傷到骨頭,不過腫得很厲害,記得按時吃消炎藥,還好有先做冰敷的處理。”
醫生開了消炎藥,請護士用繃帶固定好鄭文雯的右手。
季英鵬看鄭文雯痛得臉色慘白,細瘦的手臂纏滿繃帶,他的心怎麼也疼起來了?
他主動問醫師:“她要常打電腦,這麼嚴重的扭傷會不會留下後遺症?”
“一般是不會,但是如果超過兩星期都沒有好轉,要再來回診。”
“照顧上有沒有需要注意的地方?她常常要打電腦。”
“喔,三天后拆掉固定用的繃帶,可以幫她熱敷,會恢復得比較快。”
鄭文雯坐在椅子上,看季英鵬積極地詢問醫生,瞭解她的狀況,仿佛受傷的人是他。
糟糕……嘖嘖嘖,怎麼心裏一陣甜滋滋的啊?鄭文雯低頭,偷笑,季英鵬這男人很MAN喔。
看完醫生出來,黑子也讓醫生強迫打過鎮定劑,躺在病床休息,原來黑子是躁郁症患者,難怪情緒那麼容易激動,剛剛還吵著要跳樓,去醫院途中又縮在後座,摟著鄭文雯哭著說不想活,把鄭文雯嚇壞了。
看過精神科醫生,打過針,黑子終於平靜,她的爸爸也趕過來了,工人模樣的老伯,白髮蒼蒼,臉色蠟黃,身材瘦削,身上沾滿水泥跟黃土,他一來就跟鄭文雯鞠躬道歉。
“你是編劇老師吧?真是對不起,我女兒給您添麻煩了。我在工地,不知道發生這麼大的事,真是很抱歉。”
“厚,我覺得太誇張了。”鄭文雯不客氣地凶老先生:“伯父,她情況這麼不穩定,家人應該要看著吧,怎麼還放心讓她在外面跑?她這種情況也不適合上課吧?闖了禍要誰負責?”真是,她再有佛心,也忍不住生氣,這不是開玩笑的,差點就因為她罵了幾句話,這位黑子小姐就跳樓自殺了,這麼大的責任她擔不起。
老伯伯蒙著臉哭了。
季英鵬也覺得鄭文雯口氣太凶了,很同情老伯伯,覺得他看起來很累。
老伯伯氣憤訴苦:“我可憐的女兒,她本來很有才華的,還拿過三次文學獎,結果她太好強了,出書的銷量很差,沒有讀者捧場,最近又被男朋友拋棄才會想不開,變得更嚴重了,真的對不起,我要工作又不可能將她帶在身邊,我想過我跟她去死好了,反正我這個爸爸很沒用,我不能給她快樂,這個社會就是這樣,我們沒背景又窮的人就只能——”
“喂,說這些幹麼?怪別人怪社會比較容易喔。”鄭文雯沒心軟,反而罵得更凶:“當爸爸的要堅強啊,抱怨又能怎樣?女兒已經那麼悲觀了,你還跟著怨天尤人,她還怎麼活下去啊?真受不了,我幹麼忍受這個。”
季英鵬很震驚,他沒想到看起來瘦弱的鄭文雯心腸這麼硬,老伯伯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了,她還繼續罵。
結果人家老伯伯哭得更凶了。“我知道我沒資格當爸爸,我沒用,我很失敗,我應該去死,她做我的女兒太可憐了……”
“可以了。”季英鵬在她耳邊低聲道:“他已經很難過了。”
“那又怎樣?”鄭文雯甩開他的手。“像你這種動不動就說要去死的人,當初就不應該把孩子生下來。”
“你說得太過分了。”季英鵬制止。
“本來就是,這種時候道歉跟哭根本不能解決事情,而且我相信這種狀況應該不是一、兩次了。”鄭文雯走進病房,看著床上的黑子。
黑子張著大眼睛,眼眶紅通通的。
鄭文雯雙手插腰,凶巴巴地瞪著她:“你,還要不要跟我學編劇?”
黑子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你……還會讓我去?”通常見識過她的狀況,就不會有人敢再跟她來往。
“笨蛋。”鄭文雯笑了。“我的名言就是寧願把身上多餘的水分都尿掉,也絕不會為爛男人掉一滴眼淚,男人這種東西,跑了就跑了,你這麼漂亮,要多少男人就有多少男人,幹麼去死?便宜了背叛你的男人,你要是真的有才華,肯乖乖跟我學編劇,而且保證不再尋死,我答應這檔戲不但讓你參與,還會在片頭編劇群打上你的名字,怎麼樣?有沒有興趣?”
季英鵬發現黑子眼睛瞬間閃亮起來,她激動坐起身,本來氣若遊絲,現在很興奮。
“真的嗎?我也可以當編劇?跟你一起寫劇本,一起打上名字?”
“你拿過三次文學獎,靠,姐姐我連一次都沒拿過呢。書沒有銷量有什麼關係?把劇本寫好,請最紅的偶像明星念你寫的臺詞這才屌,是不是?讓那個拋棄你的男人看到你的名字被打在電視劇裏,讓他後悔沒珍惜你這個大才女,這比死得無聲無息好幾千萬倍吧?不要傻了,別人眼睛脫窗不珍惜你,你就要打開眼睛珍惜自己,想清楚了下禮拜一樣來上課,學費都繳了,幹麼死啊?”
“……”黑子激動的看著鄭文雯,淚洶湧,啜泣著。“老師……謝謝你。”然後她張開雙臂,像個孩子渴望地說:“抱一下。”
“抱什麼抱?”鄭文雯打個哆嗦。“又不是小朋友多噁心,就這樣啦,記得下禮拜一繼續來報到,我警告你,要是你敢再接近我家陽臺一步,我會把你當鉛球那樣直接扔到樓下去,不用自己跳,我直接幫你,就這樣,我回去了——”鄭文雯走出病房,黑子的父親也聽見女兒說的,好激動地追著她。
“老師,真的太感激你了,謝謝你沒放棄她,謝謝你,老師——”老伯伯揪住鄭文雯外套。
鄭文雯不耐煩地停下腳步瞪他。“我知道啦,去顧你的女兒啦,還有——”她拿出皮夾,數了五千塊塞到老伯伯的口袋。“她的學費我退給你,反正以後會請她幫忙編劇,這個就當作薪水,拜託給她買點營養的補一下身體,這麼瘦我看了心情很差。”
“這不行,這怎麼可以——”
“好啦,少囉嗦了。”
“真的太感謝你,你是我女兒的恩人,謝謝你。”老伯伯感激地深深一鞠躬,才回病房陪女兒。
季英鵬默默地看著這一切,他對鄭文雯有了更多的欣賞。她會不優雅地教訓負心的男朋友,生氣時很不淑女的粗暴野蠻,但是,她也能很高尚的對待貧困可憐的人,很有智慧有效率地激勵沮喪的黑子。她和他想像中的完美女人有著很大的落差,她呈現的方式是另一種的完美。
鄭文雯是令他驚訝又驚喜的女人。
他微笑著,陪鄭文雯走出醫院。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18 10:34:40
第六章
走出冰冷的醫院,見到燦爛的陽光,鄭文雯仰望藍天,深吸口氣,然後一臉苦惱。
“不知道我是不是又雞婆了?我是不是應該叫人來裝鐵窗呢?可是我很喜歡陽臺的風景說……”她認真地煩惱起來。
季英鵬怔住,他笑了。
聽見笑聲,她瞪他。“很好笑嗎?”
“剛剛看你那麼快就對黑子做出承諾,我還以為你一點都不掙扎,還想說你這麼有膽量。”
“我掙扎死了好不好?我剛剛真是被她嚇死了,你看——”她平舉左手,“還在發抖欸,看,抖得多厲害,我的腳也是。差點就有人因為我罵了一、兩句給我跳樓去死欸,要是真的死了,那我一輩子都要做惡夢了。”
那倒是,確實很恐怖。
“已經沒事了。”他忽然溫柔地握住她發抖的手,在他溫暖的掌心裏,有力地緊緊的握了一下,才鬆開。
那麼短暫的片刻,就讓鄭文雯感覺到他傳遞來的、讓人很安心的力量。
他溫柔地看著她,讚美道:“你做得很好,不過……你跟黑子不熟,為什麼願意幫忙?不怕麻煩?”
“是很麻煩啊。”她哀歎。“她害我這只手……”鄭文雯好可憐地抬起包成大饅頭狀的右手。“我只剩一隻手可以打劇本,接下來還要趕提案的劇本,我會打字打到累死,然後又收了自殺狂的學生,我看我會活得很刺激,大概撐到晚上十點,我看我就會開始後悔剛剛的決定。”
“既然這樣,幹麼這麼衝動的承諾要幫她?”
“因為……因為她的眼睛。”鄭文雯直視季英鵬的眼睛,她仰著臉,問他:“你看到了嗎?她的眼睛裏,充滿沮喪,她一定會再尋死的,除非給她活下去的動力。任何藥物都比不上一個‘希望’更有效,只要能肯定自己,就有活下去的力量。我能不管她嗎?下次,也許她就真的死了。還有她爸爸的眼睛,充滿對這社會的憤怒跟埋怨,如果他女兒死了,我看他也活不下去了。我不希望將來在報紙上讀到他們不幸的消息,然後後悔自己沒有試著盡一點力量。”
“你……習慣透過別人的眼睛觀察那個人的狀態嗎?”季英鵬若有所思的看著她。
“嗯哼,眼睛總是非常誠實的反應那個人的心。”
“那麼……我的眼睛,你又看見了什麼?”
“你把頭低下來一點,我仔細瞧瞧。”
他微笑,低頭,讓她看清楚。
鄭文雯踮高腳,睜大眼睛認真地打量他的眼睛。“我看見……你的眼睛裏面……”
她的氣息溫柔地拂過他的臉龐,他皮膚泛起愉悅的疙瘩,他臉龐泛過一陣暖意。
她說:“你的眼睛裏面……嗯……有個美女。”
“美女?”他挑眉問:“你嗎?”
“嗯,我。”
他們大笑,方才那場烏龍自殺意外的緊張全笑跑了。
季英鵬凝視她爽朗孩子氣的笑靨,她毫不矜持的笑聲,好像把他這些日子以來,妻子外遇,朋友背叛,這種種陰鬱苦悶沖淡了些。
在晴朗天空底,和她沐浴在金色日光中,皮膚暖洋洋,她的笑容也帶給他軟綿綿的感受。
季英鵬有點恍惚,真不可思議,才不久前吧,他還覺得痛不欲生,因為愛跟友情的雙重背叛,他被狠狠擊倒,粉身碎骨,每天醒來只覺得前途陰霾黑暗,鎮日沉溺在健身房跟設計工作裏,想藉著工作麻木自己,要不是還有個可憐的寶貝女兒需要他,他覺得活下去沒意思。
想想一個事業成功,有妻女的男人,轉瞬間竟成了被妻子朋友背叛的苦主,他的成功原來建築在這麼脆弱且不堪一擊的幻象裏。季英鵬看到妻子自私貪婪的一面,她很可怕,外遇被揭發,可以狠得連孩子都不要,他覺得女人好狠。
可是,女人,怎麼也可以笑得這樣純真可愛?他看見了美好的笑容,在人生最低潮時,鄭文雯的笑容,跳TONE的處事方式,像個諧星,讓他暫時忘卻苦悶,能這樣跟她在日光裏笑著,好像將那些傷痛全抖落在身後。
這天,開課雖然不順,但幸好黑子平安無恙。
鄭文雯心情一放鬆就想喝咖啡,稍後季英鵬載她返回工作室時,她請季英鵬先載她去咖啡館,到了咖啡館,季英鵬卻捨不得離開,他也留下來喝咖啡。
他們又坐在陽臺,老位置,聽小鳥唱歌,欣賞對面公寓種植的花草,還有樓下泰式餐廳外的異國風情沙發座,他們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他們懶洋洋的啜飲咖啡,聆聽風的聲音,小巷弄風情,樓下人來人往,型男型女。他們觀賞著,置身事外,悠哉愉快。
這種無事靜靜品味咖啡,欣賞街景的時刻,季英鵬過去從未好好感受過。現在他有些理解為什麼鄭文雯愛跑咖啡館,愛坐在這個位置欣賞街景。原來無事忙,就是最大幸福,靜靜坐著,就是至大的快樂。如果還能跟著個不錯的人一起品嘗咖啡,偶爾搭聊一、兩句,感覺就更舒服了。
他們聊著一些生活瑣事。
後來,季英鵬關心起她的傷勢。“做編劇要常常打電腦,現在手受傷了怎麼辦?”
鄭文雯看了看右手。“可能暫時用左手打字,要是真的太慢,只好叫我的助理幫忙,不過那傢伙最討厭碰3C產品,打字跟烏龜爬一樣慢。”她煩惱地皺起眉頭。“不然就是請專業的打字員過來幫忙,可是我寫稿的時間很長,不知道他們怎麼計價,我寫本的時間又很不固定……唉,還是先靠自己用左手慢慢打吧,頂多時間耗比較久,還好戲還沒上檔。”
季英鵬啜飲咖啡,討厭她苦惱時揪起的眉頭,他有個衝動想伸手撫平。他又看她瞅著天空伸懶腰,打個大大的呵欠,她累了吧?他忽然有股衝動想要吻她……
這一想,他有點驚訝,難道他已經忘了前一段感情的痛?但他真的很想親吻鄭文雯,喜歡她這樣托著臉發呆看天空的樣子,他想著,他從來沒見過那麼漂亮自然,纖密彎翹的眼睫毛。羅佩馨也很美,但她使用的是高級的假睫毛,羅佩馨總是不厭其煩的打扮自己,每天都讓自己完美呈現,他供應美容館的各種美容課程讓她高興,副卡也任由她使用,她隨時都在採買衣服,化妝品,鞋子,她用這些高貴的產品讓自己閃閃發亮,然後……投入另一個男人的懷抱。
季英鵬一陣錐心刺痛,黯然低頭。
想不到他擁有的愛,閃亮美麗,卻是膺品,充斥著欺騙謊言假像,他變成別人眼中的笑話,現在他厭倦他的社交圈,厭倦那些認識他跟羅佩馨的故友們,厭倦跟羅佩馨有關聯的一切,那些共同的朋友他一個都不想見,那些過去他們常去的餐廳他也拒絕出現……
“在想什麼?”鄭文雯發現他低頭不語,臉色憂鬱。“幹麼表情這麼嚴肅啊?”
“沒事。”他苦笑。
她微笑。“看起來就是超鬱悶的樣子,一定有什麼事很困擾你吧?像你這種人就算吃了虧也不會跟人講的,因為愛面子自尊心強,所以寧可內傷到死,對吧?”看他尷尬的樣子,她哈哈笑,“喉,被我猜中了呴,知道編劇的厲害了吧,我們超會察言觀色的,別想瞞過我們……”
“既然這麼厲害,怎麼還會被那種男人騙?”
鄭文雯怔住,指著他說:“哦?好傢伙,原來會諷刺人的嘛。”
“我不是諷刺你,我只是好奇,你這麼會察言觀色,應該更會挑物件,像劉子騏那種華而不實的男人,怎麼會跟他交往?”
“所以嘍——”鄭文雯皺皺鼻子。“太寂寞會讓一個聰明的女人神經失常,眼睛脫窗,喂,你不知道我們這行多可憐,趕工的時候沒日沒夜,無法維繫正常的人際關係,還常弄到六親不認的地步。哪個男人可以忍受女朋友每隔陣子就披頭散髮,衣著邋遢,足不出戶瘋狂地粘著電腦趕本,也不約會,也不抱抱,也不講電話也不講情話的,還很歇斯底里,情緒失常。”
“所以劉子騏能忍受這些?”
“一開始是可以的,他是有錢有閑的公子哥,時間很多,很能配合我的作息。我幫忙慈善單位募款時,他總是慷慨贊助,讓我挺感動的。沒想到,到最後他還是會抱怨,唉。”鄭文雯捧著臉頰,頗無奈地說:“劉子騏追了我很久很久,可以說是為我瘋狂的地步。我換過兩任男朋友了他還苦心等候,很有耐心地隨時買雞湯過來說要讓我進補,三不五時傳簡訊講話感人肺腑,還發誓今生只愛我一個……
“我想說這傢伙為我發瘋成這樣,如果真的交往,應該會比其他人更有耐心,更珍惜我們的緣分,結果他表面上是很耐心,私底下卻在搞劈腿,我忙的時候他表現得很體貼說是不吵我,結果在外面勾三搭四跟一堆女人搞曖昧,甚至和我的死對頭搭上了……”
“所以愛情太不可靠。”這是季英鵬的結論,他也是錯看了羅佩馨。
“哦,你這麼覺得嗎?”
“唔。”
“所以到現在還沒結婚?”
他看著鄭文雯眼睛,他猶豫著,很艱難地表露他的處境,這有點傷自尊,可是他願意對這女人真誠,因為她夠直率。
“我離婚 ,有個一歲大的女兒。”雖然沒寄望能再譜戀曲,也沒寄望眼前這個美好的女人青睞他,但是……坦白說出來又有點後悔,她會不會因此覺得他是個很不好的男人,慢慢敬而遠之。
鄭文雯有點嚇到,因為他看起來謹慎內斂,永遠衣著乾淨整齊,從他身上嗅不到家庭氣息,沒想到竟然離婚,甚至有個小女兒。
她一下子不知道說什麼好,驚訝地盯著他看。
“我想……這不是什麼光榮的事。”他苦笑。
“我挺驚訝的,你這麼老實。”
他也驚訝自己幹麼這麼坦白?“我還有事,該走了。”真是,他幹麼這麼誠實?聊這種爛話題。
他想走了,坐立難安,起身告辭,但左手腕一陣溫暖——
鄭文雯握住他的左手,仰望站著的他,對他微笑,小小聲說:“告訴你一個秘密——”
他挑起一眉。
她小聲說:“我也離婚過,也有個兒子,所以這沒什麼……”這是她的黑暗秘密。“我從沒跟任何一位男朋友說喔。”因為他太坦白了,她也衝動的想對他坦白。
他震住,很驚訝。
她苦笑,跟他剛才的苦笑一樣,很勉強。
他問:“你兒子呢?”
“死了。”她笑笑的,好像在講件什麼無關緊要的事,好像完全不會痛。“在我肚子裏五個多月的時候,因為跟當時的先生起爭執,被他推下樓梯就流掉了。”
季英鵬驚駭地聽著,不明白她怎能說得這樣無所謂,這是多大的傷痛?
“醫生說我以後應該很難再懷孩子。我們來握手吧,同是離婚俱樂部的成員。”她伸出手。“能順利擺脫婚姻,結束跟不合適的人的緣分,這是多大的福氣?應該慶祝才對,是不是?”
他遲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小很溫暖,他痛苦這麼久,直到這刻才有想哭的衝動。
他慌亂地鬆手。“我有事真的要走了,再見。”
他匆促地轉身離開,怕在那女人的注視下,他會忍不住掉下眼淚。
季英鵬到王強的設計公司見他。
一踏進位於富錦街的公司,院子植栽遍佈,茶花綻放,蝴蝶翩翩飛舞,這間七十幾坪的房子,是超級經紀人王強成功的標誌。王強是標準商人,腦袋聰明善於溝通,成功的關鍵是對傑出設計師們的熱情還有尊重。所以大家樂於跟他合作,由他去和買家斡旋,處理交易細節,可以讓設計師專注在創意工作上,省卻許多麻煩。
王強跟季英鵬合作多年,關係緊密,連羅佩馨背叛季英鵬,都是王強目睹後親口告訴季英鵬的。
他對季英鵬的處境很同情,一看見季英鵬走進來,立刻過來相迎。
季英鵬察覺到公司總機小姐看他來了,跟旁邊的助理竊竊私語,她們眼裏對他的同情太明顯,季英鵬故作鎮定,內心卻又一次揪痛起來。
現在每每出現在他熟悉的社交場合,就要面對大家異樣的眼光,整個設計界的人都聽聞他老婆跟好友勾搭上的事,這些同情的眼神令季英鵬厭煩,他很想對著那些憐憫或好奇或看好戲的人咆哮,可是,最終他也只是沉靜地接受他們好奇的眼神,那些好事者或同情或恥笑的議論。
到了王強的個人辦公室裏,季英鵬在沙發坐下,從公事包裏拿出一疊訂單和厚厚一疊現金放桌上。
“我來找你是因為這個。”
“這是幹麼?”王強驚訝。
“想請你幫我取消這些訂單,退回訂金,我要休息半年。”
“半年?你瘋了?”王強急著勸道:“我知道你因為老婆的事很沮喪,正因為這樣,更需要工作讓你沒時間胡思亂想。”
“我需要時間沉澱,一覺醒來發現床邊的人充滿欺騙跟謊言,你不知道那是什麼滋味。”
“我是為你好,我知道就算沒這些錢,你一時半刻也不會有經濟上的問題,但是想想那些喜歡你作品的人,想想他們會有多失望?還有,你好不容易在設計界站穩腳步,後起之秀那麼多,你不怕暫時離開很快會被取代?”
“如果我這麼容易被取代,代表沒實力。”
“我擔心你沒了工作會更消沉。”
“不是我不想工作。”季英鵬斷然道:“而是我沒辦法設計任何東西,沒有想法,沒有靈感,沒有熱情,現在畫設計稿也只是在騙錢而已。根本沒有感動,只是在應付訂單,我不能昧著良心做出濫竽充數的東西。以前讓我覺得快樂有成就感的事,原來這麼脆弱不堪一擊。我不知道活下去的意義,每天都只是想擺爛,但是我還是必須照顧好女兒,你瞭解這種痛苦嗎?如果只有我一個人,我根本不想待在這裏,但是我不能走。”
“季英鵬……都快一年了,你痛也痛夠了,我聽說羅佩馨跟李卓緯他們都同居展開新生活了,你還放不下的話就太傻了,該走出來了。”
“是啊,走出來,都講得很容易。但是當你晚上一個人面對天真的女兒,心痛得快要死掉,你想到那個背叛你的人,然後你必須壓抑自己的憤怒跟傷痛,去對那個天真無辜的孩子強顏歡笑。你知道那是什麼感覺嗎?一方面想要給女兒更多愛,一方面卻只想要墮落,想盡情地恨自己。你知道現在到常去的餐廳熟悉的地方,人們怎麼看我的?去常去的餐廳店員就會問‘怎麼今天只有你一個人?老婆呢?’,在聚會裏老朋友見面了就會問‘老婆怎麼沒一起來?’,後來大家都知道我的事,又開始換了一種同情的臉色……走出來?能走去哪?建立三十幾年的社交圈,來往的好朋友,常出入的場所,不都是那幾個點嗎?哪里沒有過去的陰影?走去哪?”季英鵬苦笑,“我走投無路,你知道嗎?”
“真是。”王強替他心痛。“真不知道當初告訴你真相是對還是錯的,可是那時我打聽後,發現很多人都知道你老婆跟那傢伙的事,只有你被蒙在鼓裏,我實在氣不過才講的,可是,現在看你這麼痛苦……”
“我很感謝你,與其被欺騙跟知道真相,我寧願選擇知道真相的痛苦。我會走出來,只是我需要時間,需要跟過去完全沒有關聯的空間。”
“真是,我能怎麼辦?我聽你的行了吧?”王強歎息。“因為你取消訂單我少賺了八十幾萬啊,不只這樣,我還要去跟這些客人——吃飯道歉,真是虧大了。”
“謝謝。”
“誰教我們是好兄弟,我不挺你挺誰?”
季英鵬起身告辭。
“加油。”王強用力抱他一下,拍拍他的背。“放假的日子,有什麼打算?”
“想做一些跟以前完全不同的事。”到一個與自己不相干的陌生地療傷。那樣讓他最自在,同情的眼光,過多的憐憫,甚至是家人的關注,都讓他更難過。
來之前,季英鵬心中已有打算,他作了個很不像自己的決定,謹慎慣的他,決定冒險。
晚上好冷,鄭文雯披著毛毯,捧著荔枝酒,窩在陽臺角落啜飲,浮在黑暗天空的明月,又圓又白,也像一顆大大的去殼荔枝。不知道月亮嘗起來是甜的還是苦的噢?唔……八成是苦的。
她眯起眼睛打量著月亮,想起下午時,季英鵬提起離婚的事,雖然沒有說明是為了什麼離婚,他受傷的表現,看得出來還沒從那段婚姻的痛苦裏走出來。
她被那個點觸到,才忽然衝動地把自己深埋的秘密說出來。年少最荒唐的戀愛,超失敗的。從那之後她開始發憤圖強,無論之後再談多少戀愛,自己永遠擺在對方之前,死守編劇工作,可以忽視親友,情人,就是絕對不能怠忽工作,對愛情不抱憧憬,人就會學著徹底獨立。
鄭文雯眼睛酸澀,長期寫劇本,盯著電腦,眼壓總是很高,她將冰冷的杯子貼著眼皮,涼涼的觸感很舒服,她告訴自己,好,再給自己五分鐘自憐自艾,讓自己沉湎於傷痛的過往。然後她就該振作,將過去拋在身後,繼續未完的劇本。
她要放縱一會兒,細數自己的不幸,這獨處的片刻就讓她放縱憂鬱。
她憂鬱,從爸爸外遇拋棄媽媽跟她的那天起。
她憂鬱,儘管母親竭力愛她補償她,但被父親遺棄的痛,沒辦法忘記。
她憂鬱,每當看見媽媽哭著睡著時或寂寞的背影時。
她憂鬱,不聽母親的勸告,早婚受挫,付出慘痛代價當然憂鬱。
但生命不能重來,過去影響未來。儘管她渴望那些醜陋的事沒有發生,但已難挽回。她身體記憶著永不能懷孩子的痛苦。就算她否認這段婚姻,對誰都絕口不提,可是無法欺瞞自己。她以為這樣就可以不用面對傷口,卻不知從不談論也不是釋放的傷口沒有痊癒,仍鮮明地在心底淌血,一逮住機會就重演過往的醜陋歷程讓她驚恐,提醒她——
她曾經多麼怠忽工作,放棄埋怨,做事敷衍,得罪一堆貴人,她曾經眼裏只有心愛的男人,為了取悅他,隨時可以不顧工作,迎合他的一切要求,直到被他糟蹋了,工作也一塌糊塗被主管唾棄,她不但悲慘又很失敗,那段黑暗的日子不堪回首……
夠了,鄭文雯深吸口氣,壓抑潮湧而上的情緒,跟自己說少自憐了,快去工作。她幹了酒,回到桌前,學習用左手逐字逐字敲打劇本。很不方便,進度緩慢,仍堅持到早上五點才趕上進度,精疲力竭地睡去。
中午——
門鈴響了一陣又一陣。
鄭文雯嚇醒,拿手機聽:“喂?”
不對,是門鈴,她扔了手機,抓睡袍套上,跑去開門,呆愣愣盯著訪客看——
季英鵬?
他穿著質感很好的白襯衫,搭著大V領的灰色毛織背心,合身的黑色休閒長褲,精神奕奕的站在門外。反觀她,她披頭散髮,還沒洗臉,加上熬夜趕稿,邋遢憔悴。
看她一臉困惑,季英鵬道歉,“對不起,吵醒你了,我以為你起床了……”
鄭文雯比了個等等的手勢,把門打開,走向浴室。
“我去刷牙洗臉,你坐。”
季英鵬走進工作室,看到一室淩亂景象。昨日上課用的大桌子堆滿散亂的資料,書籍,筆記本,好幾個杯子還沒洗,裏邊還有未喝完的琥珀色的……酒?黑色的……咖啡?紅色的……紅茶?
他拘謹禮貌的坐在桌前,桌上一台芳療機噴著煙霧,木質類的精油蒸發著香氣,和淩亂的室內很不搭。
鄭文雯揉著眼睛,走出來,頭髮依然散亂,洗過臉後,臉色更蒼白。
他發現她美麗的眼睛有血絲,眼下有睡眠不足的暗影,臉頰也更瘦了。
“打擾你睡覺了,很抱歉,我以為十一點你起床了。”
鄭文雯打呵欠。“昨天太晚睡了,手受傷打字太慢,進度不理想。”她疲倦地坐下,揉著太陽穴。“這麼早來有什麼事?”
“我打了電話,你沒接。”
“手機大概沒電了。”寫本時,這些瑣事她都不管。
“我帶了電腦來。”他將手提包打開,取出輕薄迷你的蘋果電腦。
“幹麼?”鄭文雯看他打開電腦,“今天沒有要上課。”
“我在想……”他有點窘,當她水汪汪的大眼睛這樣盯著他瞧,“你需不需要有人幫你打字。”
“嘎?”鄭文雯不懂。
“我。”
“你?”
“我打字很快。”
“你打字很快?”等一下,她吸口氣。“你意思是——你要來幫我打字?”堂堂大設計師,跑來當她的打字員?她沒聽錯吧?“你不缺錢吧?”在那麼高級的商業大廈有一層工作室,不可能需要兼差吧?
他尷尬地解釋:“幫你打字學編劇會更快。”
“少來了,你有這麼熱愛編劇?我不信。季英鵬,給你三秒鐘,說實話不然就滾蛋,我很累不想聽廢話。”
她嚴厲的口吻,犀利的眼神,嚇死他了。他警覺到她真的有洞悉人心的本事,他不敢唬她了。低頭,很窘地坦白——
“我……想讓腦子放空……想……暫時遠離熟悉的人和環境。”他艱難道。
鄭文雯覷著他看,陽光明亮,但是溫暖不了那抹憂鬱的身影。她懂,那種感情失敗的痛,特別當那是一段用情很深甚至願意跟對方結婚的感情。失敗時,會與全世界格格不入,只想隱藏自己,無法繼續原本的生活……
她不再逼問什麼,而是瞭解的打住這個話題。她扭開嵌在牆壁上的CD音響,音樂播放,沖淡尷尬氣氛。
季英鵬聽見她溫暖的聲音——
“要不要吃早餐?”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18 10:34:57
第七章
“早餐?”季英鵬抬頭,看見溫暖的笑容。
“是,中午十二點,我的早餐時間到了。鄭老師的早餐時間喔,喔嗨呦~~”
他微笑,松了口氣,“我可以請你,想吃什麼?”
“會做三明治嗎?冰箱有材料,弄三明治來吃,我的手受傷了不方便,而且讓我做的話你會很想死。”她是報廢優良食材的狠角色。
“我來。”他歡喜地擔下她第一個派發的工作,決定好好表現,全力以赴。
鄭文雯沒有追問太多,她的體諒,讓季英鵬感動,抱著感恩心,他決心做好三明治,還主動加碼,想著要煮咖啡給她配三明治。
站在鄭文雯的廚房裏,季英鵬挽豐收袖子,蓄勢待發。
鄭文雯看他卷起袖子,拆開領口第一顆鈕扣,一副準備大展身手的帥氣模樣,她看著,心跳加速,覺得他好性格喔。
她殷勤地介紹廚房,先打開冰箱。“平常都是助理幫我補充食材,我看看,有小黃瓜,番茄,吐司,蛋,火腿,美奶滋都有,這樣可以做三明治吧?”
她問季英鵬,季英鵬想了想,靠這些食材應該就夠了,但是需要更多資訊,好能更精准地做出適合她口味的三明治。
“你喜歡幾分熟的蛋?”
“我啊,我喜歡表皮有熟,但是裏面的蛋黃不要熟,咬下去還有一點蛋汁的。”鄭文雯把蛋從冰箱拿出來。
“好,我知道,吐司呢?焦一點還是軟一點?”
很專業喔?鄭文雯笑眯眯,將烤箱插上電,“我喜歡焦一點的,配上很嫩的蛋,這樣吃起來層次才會豐富啊。”
“口味呢?重口味還是清淡一點的?”
“重口味,我愛吃鹹一點的。”
“番茄要厚一點還是切薄一點?”
“嗯,應該是厚一點。”
“幾公分?”
“0.5可以。”
“小黃瓜要切絲還是切片?”
“切片的好。”
“美奶滋喜歡多一點還是少一點?”
“少一點。”
“一湯匙嗎?”
“大約是三分之一又一半的分量。季英鵬你再問下去我要打人了。”鄭文雯耐性破表嚷嚷。
季英鵬怔住,看她呻吟著捧著腦子很受不了地嚷——
“就一份三明治好嗎?你哪來這麼多問題?”
“我希望問詳細一點。”他一臉無辜。
他做事都要考量到最周全才會出手,設計東西也是。好比做手工桌椅,每一塊木板都要量到最精准才出手,不掌握好每個細節,做出來的成品很容易有瑕疵。就連木料的特色及穩定度都要考慮進去,這也是為什麼他跟何明出品的傢俱,總是堅固耐用不會變形,經得起歲月考驗,這已經是他的習慣,他很要求品質。特別當那份東西要經過他的手,他會要求完美,就像他也嚴格的要求自己。
可惜鄭文雯正餓得慌,她長期動腦,不愛傷腦筋的事,也不耐煩應付繁瑣的細節,他這樣沒完沒了地問下去,只是挑起她的火爆脾氣。
她大剌剌地說:“季英鵬,做菜是一種感覺。感覺,你知道嗎?不要再問了,就憑你的感覺做就對了,三明治這麼簡單的東西,不用這麼小心翼翼,我不是很挑嘴的人,你不要這麼有壓力,OK?”蔣怡華隨便弄弄她都吃了。她慷慨激昂地瞪著他說一大串話,他聽完,木著一張臉。很好,她想,雖然講坦白話挺傷人,不過至少可以更瞭解大家的需求。
季英鵬點點頭,把食材擺好,忽然又轉頭看著她。
“有些人不吃奶油的,你可以接受吧?”這個一定要問,他把要做給她吃的三明治當成供品那樣神聖的準備,不容許一點模糊地帶。
他那麼認真講究,可是鄭文雯深深呼吸,忍耐著揪住他去撞牆的衝動。他還是要問,他真是執著。她努力擠出很有愛心的微笑,再一題,再回答他最後一題就好。
“我愛吃奶油。”
“奶油有很多種,你愛吃鮮奶油還是固狀奶油或……”
“只要是奶油就好你做就對了馬上做。”鄭文雯崩潰大叫。“再問把你趕出去,有沒有這麼複雜啊我的天——”鄭文雯逃出廚房,再待下去她怕會忍不住撲上去,用力“巴”他的頭。
可是,吼完他,坐回書桌前,又有一點小內疚,還有一丁點的小甜蜜。想想他問那麼仔細,是為了確保做出她一定會喜歡的三明治,這份心意是值得嘉獎的。就連跟了她多年的助理,也不曾這樣用心在細節上。
季英鵬真細心,想到這點,亂感動的說,不過,這份感動很快毀滅殆盡,這男人絕對是來考驗她修行的功力。
一個小時過去,沒錯,不過就一個三明治,這男人摸了一個小時才端上來。鄭文雯已經餓到前胸貼後背,神智不清楚,血糖過低手抖腳抖,此刻隨便什麼嗑了都會講好吃。
鄭文雯咬了一大口三明治,呸出來。
“這是什麼鬼?”她發抖。
季英鵬脹紅面孔,內心急速龜裂中。“我盡力了……不好吃嗎?”好像是不好吃喔,他重做很多次,直到發現時間過去一個多小時,再不端出去怕她會抓狂,可是……還是不好吃。
“這是什麼三明治?”鄭文雯跳下椅子,高舉三明治。“這是怎麼回事?三明治怎麼會濕濕軟軟的?”
“因為我很愛乾淨,番茄洗得很徹底,還泡過開水才夾進去,我希望你吃健康的食物。”
鄭文雯翻白眼。“我不要吃健康的我要吃好吃的。沒有人這樣搞的先生。”
“起司是熱的,應該可以中和番茄的濕軟。”他用頭腦分析。
“是,所以它們此刻在我嘴巴裏跳粘巴達。”夠驚悚。
“好吧,我很抱歉,下次我會注意,不過其他的佐料應該OK吧?”
鄭文雯將三明治分屍,拆開來看,找到幾位兇手。“我不是說荷包蛋要蛋黃不熟有汁液的嗎?這個——”她戳戳乾癟癟的蛋黃。“這個蛋黃已經老得可以送去頤養天年了。”
他本來緊張慚愧,這會兒卻笑出來,被鄭文雯生動的形容逗笑,情緒好分裂啊。
“你還敢笑?既然做出這麼可怕的東西,那你剛剛還問我那麼多幹麼?你根本不會做三明治,早知道我自己來還比較快,你這是惡搞嘛。”
她發火罵了一大堆,他不敢笑了,他很窘,臉色脹紅,耳朵也紅了,他很紳士的對她大大一鞠躬。
“我很抱歉,我是第一次做三明治,我以為很容易……”
他對高科技產品很厲害,他會製作優美的手工傢俱,家飾,他有豐沛的耐力與追根究底的決心,偏偏不擅廚務,因為前妻羅佩馨很會做菜,所以他從不研究廚房的事,可是……當鄭文雯好不容易留他下來派任務給他,他不想讓她失望,硬著頭皮想著過去看前妻做三明治的方法做了……很失敗。
“對不起……”他尷尬地抓了抓頭髮,頭低低。
“真是……不會做就早說嘛?我會笑你嗎?幹麼悶著頭死做?”他還真是牛脾氣耶,鄭文雯嘴上罵著,臉上卻笑著。季英鵬做錯事的樣子還真可愛。
客廳大門推開,蔣怡華來了。
“欸,季英鵬也在啊。這什麼?”蔣怡華看見一盤惡爛的,糊糊的三明治。“天啊,這是什麼奇怪的東西?你們的午餐嗎?披薩喔?”
“怡華,請你幫我們做三明治,我們還沒吃午餐。”
“喔,沒問題。”蔣怡華放下包包一臉猜疑,進廚房去。
然後鄭文雯雙手抱胸看著面前的男人,他一臉嚴肅,不苟言笑,動也不動,在她嚴厲的瞪視下,他再一次鄭重道歉——
“對不起。”
“你平常不開火的嗎?你的廚藝也太驚人了。”
“我老婆很會做菜——”他順口道,立刻改口:“是前妻。”
好吧,他眼裏閃過的受傷眼神,軟化了鄭文雯。“算了,不過是三明治,沒關係啦,坐吧,我們吃完午餐再上工。”
“我有煮咖啡。”
“好吧,我們先喝咖啡。”
蔣怡華忽然尖叫,鄭文雯沖進廚房。
“怎麼了?”
“是哪位天才把咖啡粉放水裏煮?”蔣怡華驚恐地舉高鍋子。“我的媽呀。”
想當然耳,天才不在天邊就在眼前而已。
鄭文雯看著身後的季英鵬,他依然是一臉招牌的木然表情,一副不知自己闖大禍的鎮定模樣。
“有什麼問題嗎?因為你們沒有咖啡機,所以我想手工煮給你喝。”他解釋。
鄭文雯雙手握拳,咬牙切齒。“你知道我這個藍山的咖啡粉有多貴嗎?你竟然給我放半包進水裏滾?”
“我沒看到磨豆機,所以試著用人工方式放進鍋子煮。”
鄭文雯按著太陽穴,防止顏面神經失控。“季英鵬,你除了設計東西,還會什麼?你的家務常識竟然比我差,你怎麼活下來的?我們家磨好的咖啡粉都冰在冷凍庫。沒有咖啡機是因為像你工作室那種咖啡機一台要二十幾萬我買不起。我們是用人工方式沖泡。用這個——這個會嗎?”
鄭文雯打開櫥櫃,拿出手工沖泡壺。有V型過濾的杯子,也有不銹鋼細嘴的熱水壺,還有濾網。
鄭文雯看著季英鵬問:“會不會用這個?”
季英鵬尷尬地搖搖頭。“不過,跟我講解一下,我想應該不難。”
“是不難,不過我們還是讓助理做好了,你趕快離開我的廚房,我不希望損失更多東西。”
“對對對,你們去外面,這種事我來就好了。”蔣怡華已經笑到拿衛生紙擦眼淚了,世上果然沒有十全十美,帥哥被三明治跟咖啡毀了。
“我在這裏看著,我想學。”如果以後鄭文雯需要他準備這些東西,他要懂得怎麼做,季英鵬堅持著,他拿起剩下的半包藍山咖啡。“這個……”
“不准動。”鄭文雯跟蔣怡華很有默契地制止,鄭文雯搶走寶貴的藍山咖啡粉抱在懷裏,指著季英鵬。“你,去外面坐好,不要碰我的東西,立刻去。”
季英鵬很受傷。“我現在學,我學習能力很強,你相信我。”他挽回她的信心。他很真誠地看著蔣怡華說:“請教我。”
“不准教。”鄭文雯深吸口氣。“我現在只想趕快吃東西喝咖啡,你看看我,快看看我。”她平舉左手,指尖在發抖。“我血糖一低就發抖,饒了我吧,這裏不是烹飪教室,你乖乖的去外面等。”
被轟出去了,好心酸喔,季英鵬垂頭喪氣,鬱悶地到外面坐好。
終於,三明治弄好了,咖啡也製作完畢。
鄭文雯從來沒有那麼感恩蔣怡華做的三明治,她窮兇極惡,抓住三明治咬一大口,“贊啊——”再牛飲一大口咖啡,“爽啊。”
“現在有對照組了,知道我的好了吧?”蔣怡華被贊得暈飄飄的好得意喔,雙手交握在胸前,好感恩。
“唔唔唔。”鄭文雯用力點頭,狼吞虎嚥。
季英鵬內心龜裂,信心崩盤。對照組?是他嗎?他殺氣很重的瞪著三明治,可惡,不就是三明治,為什麼這麼難?
門鈴響。
蔣怡華跑過去開門。“誰啊?”她笑容僵住。“你來幹麼?”
“哈羅~~各位,午茶時間到了喔。”莊凱文拎著野餐籃,很優雅地漫步進來,等一下,看見鄭文雯正在嚼三明治,撲上去搶走,同時移開咖啡。“老師,你在亂吃什麼?”
他聞聞三明治,嗅嗅咖啡,眉頭皺成一團,頻頻做出反胃姿態。
“這也叫三明治?天啊,天啊,”他誇張地大搖頭,又聞聞咖啡。“這也叫咖啡嗎?我的媽呀我的媽呀,我聞得出咖啡豆很贊,但煮的人毀了它。”他誇張地叫。
“今天不上課,你來幹麼?”蔣怡華冷冰冰地問。這些學生怎麼搞的?很愛糾纏老師喔。
“問得好。”莊凱文豎起食指,將蔣怡華戳到邊邊去。接著將籃子放桌上,打開來,端出一盤盤色香味俱全的西式餐點。“這些都是我做的,這是新鮮的草莓巧克力卷,另外這個是香蕉柳橙巧克力卷,還有南瓜濃湯,焦糖布丁,喔——還有這個很營養的蒸蛋,上面紅紅的是魚卵,黑色的是黑豆。這邊的是帕瑪森乳酪,可以配蘋果吃,還有新鮮的草莓,這要淋上鮮奶油超級好吃的,最重點的來了, 登登——”
莊凱文拿出壓箱寶。“煙薰鮭魚三明治。”
“我最愛吃的。”鄭文雯用力拍手,燦笑著。
“沒錯,我查過老師的雜誌訪問,知道老師愛吃這種三明治,特地做來給您享用。”
“噢。”鄭文雯感動得掩著心口。“你真是……真是太有心了。”
蔣怡華不屑地噘著嘴,瞪莊凱文。超強對照組出現了,害蔣怡華瞬間遜掉。
莊凱文扭開冰鎮好的香檳,一邊取出水晶高腳杯幫鄭文雯注滿。“我最尊師重道了,想當初我去英國跟首席大管家學習,我的老師非常疼我,我相信我要離開時他一定很傷心,說不定他為了我曾經認真考慮要移民到臺灣呢。”
“最好是。”蔣怡華大聲喊。受不了,莊凱文可以更臭屁一點,哼。
季英鵬被這大陣仗給驚駭到。莊凱文帶來的茶點,擺盤講究,三明治旁還放了一截蘭花做點綴。三明治芳香撲鼻,他還誇張地抖開餐巾,替鄭文雯系上脖子,拉鄭文雯坐下。
“親愛的老師,您昨日不顧自身奮力拯救黑子的畫面深深地感動我,喔,我太感動了,想到您的手受傷了可能不方便做飯——”
“我的手沒受傷,我可以做飯,謝謝。”蔣怡華插嘴。
不理她。莊凱文幫老師盛盤。“學生特地為您做了愛心下午茶,您請享用。”
“雞婆。”蔣怡華繼續插嘴。
莊凱文不是蓋的,定力超強,蔣怡華的奚落完全聽不進去。莊凱文瞄向季英鵬。“哦,好同學,你也在啊,還好我準備的量很夠,快,大家一起來享用。快坐下,這是你的餐具。”
“謝謝。”季英鵬坐下,真誠地讚美莊凱文。“你很了不起, 我要向你學習。”
“喔呴呴呴,真是,說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呢。”
“不好意思就滾啊,門在那裏。”蔣怡華持續發送強大的負能量。
莊凱文笑得更是花枝亂顫。“老師很高興吧?”厲害,看見沒,這是真修行,完全不受負能量影響。
鄭文雯超感動的,她看著煙薰鮭魚三明治。“我最愛吃這個了,你下重本啊,這是什麼?這是芥末子嗎?這個很貴,這我也愛吃說,天啊,我怎麼這麼有福報啊。”
“你吃了才知道什麼叫三明治,至於這個——”他瞟了一眼蔣怡華寒酸的三明治。“嘖嘖嘖,這種三明治可以退休了,以後我絕不能允許老師吃這種沒有愛的三明治。”
“你說什麼?你這個死娘娘腔。”蔣怡華眼睛噴火。
“來,大家坐好,準備開動了。等一下,還有一件事沒做喔——”
莊凱文跑去音響前,放進CD片,然後按下PLAY鍵,做出指揮家的動作,瞬間QUEEN合唱團的LAZING ON A SUNDAY AFTERNOON強力放送,頓時間洋溢歡樂氣氛。
“這才叫完美的下午茶。OH YEAH。”莊凱文喜孜孜宣佈。
“花樣真多。”蔣怡華不屑。
鄭文雯哈哈笑。“這個妙。”有創意啊。“來,我們大家來乾杯。”她朝季英鵬舉杯邀請。“別傷心,剛剛罵你的話別放心上,我肚子餓就會亂罵人。來,我們乾杯,我知道你剛剛很用心做三明治了,謝謝你。”
季英鵬怔住,微笑了,她幾句話就讓他的憂鬱沮喪化為泡影,他舉杯,跟她乾杯。“謝謝你的寬宏大量,很抱歉糟蹋你的食材。”
“沒關係啦,不過下次不准動我的冰箱喔。”她眨眨眼,淘氣地警告。
他笑著,“我承認我烹飪很弱,莊凱文,以後要向你多多請教才是。”
“喔呴呴,真客氣,你這傢伙我喜歡。”
“喜歡個屁。”蔣怡華坐在角落,憤慨地啃著不受青睞的蔣怡華三明治,恨恨地瞪著面前一團歡樂的景象。這個莊凱文有夠討厭的啦,他一定要這麼高調嗎?哼。
鄭文雯很快吃完一大塊三明治,又饞得想拿淋了鮮奶油的大草莓吃,可是手不方便,動作笨拙。
“我來。”季英鵬取走她手裏的夾子,幫她挾好。
她嘴饞地吃了大大口,嘴邊沾到奶油。
“嘴邊。”季英鵬拿紙巾給她,指了指她的嘴。
“哪里?”她左手拿著啃了一半的三明治,右手受傷毫無幫助,只好伸出舌頭,企圖舔掉嘴角的奶油。
季英鵬瞧著她滑稽又性感得要命的動作,發現鄭文雯看似精明但其實很傻氣的,他眼色黯下,一時衝動,或是出於潛意識的渴望,他竟魯莽地伸手抬高鄭文雯下巴,右手拇指指腹幫她抹去鮮奶油。
整個過程也不過幾秒的時間,然而他們的視線交會之際——鄭文雯仰著臉,怔怔看著他。她的目光閃動,而他的眼眸深邃黝暗,仿佛蘊藏著熱情的火焰。這片刻,他們心中仿佛通過微妙電流,啪地一下擊中心坎。
鄭文雯用力抿抿嘴唇,企圖抿去唇畔被他觸摸的地方。那處皮膚興起炙熱的刺激感……她感到恍惚,而他低頭凝視她的眼神,教她感覺宛如置身夢裏,飄飄的,很不真實。
季項鵬也是,雖然只有一下子,然而碰過她嘴邊的柔軟觸感,在指腹發燙著,他心神不寧,身體燥熱。
“香檳喝夠了吧?現在嘗嘗我煮的頂級咖啡。”幸好莊凱文大呼小叫地打破他們之間的尷尬氣氛。
他們回過神,享用午茶,聽著莊凱文高亢熱切地介紹堆滿桌子的點心,他?細靡遺地陳述他是多麼用心準備午茶給老師享用。鄭文雯沉默地聽著,很感激莊凱文的饒舌,因為此刻她忽然顯得笨手笨腳,心神不寧,不知該聊什麼,異常沉默,也微微地感到不自在。
季英鵬也是,幸好他本來就習慣沉默寡言,所以他的靜默,不至於顯得突兀。
下午茶持續了一個多小時,莊凱文才歡天喜地地收拾完畢,帶著老師的讚美和感激,歡歡喜喜地離去,而室內仍滯留著濃醇的咖啡香。
莊凱文離開了,最高興的就是蔣怡華了。
“真受不了,又沒人請他來,老師你這個學生很高調又愛表現,受不了……”
“他也是一番好意。”鄭文雯安撫助理。“不過他做的三明治跟咖啡確實很棒。”
“老師真是沒原則。”蔣怡華把餐盤收拾好。“我以前做的你也說好吃啊,有了新的就忘了舊的。”
鄭文雯交代她:“我昨天寫的,你等一下檢查一下看有沒有問題,還有我列了資料清單,這次女主角是開花店的,你幫我去找找臺北市哪些花店運作很好的,我需要參考資料,記得拍照回來——”
“是,那他呢?”蔣怡華發現季英鵬還在,她問季英鵬:“你也是來探望老師的吧?我們老師等一下要工作了,她工作時不希望有人打擾,恐怕要請你回去了。”
“他要留下來幫我打字。”鄭文雯急著解釋,她舉高受傷的右手說:“你看,只有一隻手很不方便。”奇怪,她幹麼心虛呢?講著講著竟然還臉紅。
咦?蔣怡華看向季英鵬。“你要幫老師?你不用工作?”
“我……的工作比較彈性。”
“是老師要你幫的嗎?”太詭異了,鄭文雯幾時這麼開放了,跟季英鵬又不是很熟,竟然可以讓他登堂入室,和她獨自?很怪喔。
鄭文雯瞪蔣怡華。“你會不會問太多了?快去忙你的事。”
“好啦,我東西收好就出去拍照了……可是……”蔣怡華溜到鄭文雯身旁,在她耳邊說:“你確定要讓他跟你獨處?你才失戀又發作了嗎?是不是想追他?”
“蔣怡華!”鄭文雯踢她一腳,她痛呼,不敢再囉嗦了。
蔣怡華會起疑心也不是沒有道理,以鄭文雯的個性,豈可能忍受工作時有人在旁邊,太詭異了。
蔣怡華離開工作室。
鄭文雯振作精神,收回飄渺的心思,她拿了一疊資料,走到長沙發坐下。
“我們開始吧。”挑了一張CD,“SONG OF BICYCLE”(單車之歌),放入音響,於是柔美輕快的鋼琴聲流泄屋內。午後陽光映著沙發,映著她半邊肩膀。
季英鵬將白色的蘋果電腦打開,點選文字檔,按照鄭文雯要求的鍵入檔名,開始聽著鄭文雯的口述,鍵入一個一個字。
文字檔裏,男女演員們的愛情劇正熱烈上演,鄭文雯邊想邊口述。
季英鵬發現當她說到劇情激動處,就跳下沙發,焦躁地來回踱步。當她想不出好對白時,她就跑到陽臺抽煙,沉思一會兒再進來,坐下繼續說故事。她還會在思緒打結時,咬起自己的拇指。她也會煩躁地揪抓頭髮倒向沙發呻吟,邊罵自己是白癡。
季英鵬沉著,守本分地照著她的意思,鍵入字句,又抽換字句,改來改去,他很有耐性紀錄著,有時他跟不上,她會開罵,有時他打錯對白,她也開罵,有時他沒聽懂她的意思多問幾句,她也煩躁地罵人。
所以季英鵬確定一件事,鄭文雯不讓別人跟她工作是正確的。
這女人編劇時很歇斯底里,情緒糟糕,修養很差,又是罵人,又是噴煙,過一會兒她甚至開酒,倒在沙發上蹺著長腿喝起來了。可是當她講著講著劇情推演順暢時,她又會得意地拍手大笑。
“我是天才,對不對?”忽然問他,他只好趕快點頭附和,然後她就會笑得像要到糖吃的孩子。然後……
看著那麼甜的笑容,他又有那種衝動了……很想吻她。當這種衝動出現不只一、兩次時,他不禁開始懷疑,他是不是……喜歡上人家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18 10:35:24
第八章
季英鵬以為只是打打字而已,沒想到鄭文雯一上工就發瘋了,特別當劇情越推越順遂時,她也不管太陽下山,晚餐時間到,他還沒用餐連上廁所都沒有,竟然這樣沒良心地使用他使用到深夜十一點鐘才結束。
而且,結束還不是她決定的,是她自己講著講著,聲音越來越小,忽然沒有動靜,也不吭聲了。他感到納悶,回頭望,發現她已經掛在沙發累到睡著了,當然又開始她招牌的呼嚕呼嚕打呼聲,像小豬。
鄭文雯垂在沙發邊緣的手還抓著酒瓶,受傷的綁著繃帶的那只手則是彆扭地擠迫在腰側,然後很不淑女的一條腿在沙發上,一條腿垂在沙發下,實在很像酗酒的女酒鬼。
不過到哪兒找來這麼可愛的酒鬼?臉兒紅咚咚的,唇瓣在燈下亮著柔潤的光澤,一頭烏黑蓬鬆的捲髮像雲朵,誘惑男人將臉埋進去感受著性感的搔癢,因為放鬆睡著的緣故,她身上的寬領T恤垂下,順勢地裸出半個小巧圓潤的白皙肩頭,在那張玫瑰色沙發裏,她蜷睡的身影,讓人很想擁抱疼惜。
季英鵬望著這個女人,胸腔滿溢著感動,為著因她而起的種種情緒。他以為他內在只剩下恨,還有對愛的憤怒與不屑,以及對女人的敵意。可是……這算什麼?他竟然還會溫柔感動,他竟然還會欣賞女人?還會對女人感興趣?他原以為他的情傷應該要痛上好幾年,沒想到人的韌性這麼強?這會兒,他竟然對另一個女人產生憐惜……
季英鵬心思複雜,他很感激此刻屋內沒有別人在,這讓他可以這樣放肆地窺看她的睡容。
他將檔案存妥,靜靜待在她的地盤,月亮高懸在屋外黑天空裏,夜深,聽得見偶爾掠過的汽車聲響,還有陽臺花盆裏蟋蟀的唧叫。
CD裏的鋼琴曲,早就播放完畢。
另一首歌開始唱起,那是她酣睡的打呼之聲,很可愛地迴旋在屋裏。他懶洋洋地托著臉龐,倚在書桌,長腿懶散地交疊著,聽著她的打呼聲,看著她累困的恬靜睡顏,他感覺到平靜舒服,傷痛在這一刻都已遠離……那些痛怎麼縮小到好像可以無所謂了?
那個因為前妻跟朋友的背叛,狠狠失眠,痛不欲生的自己呢?
那個每當看見自己的小女兒,就心疼痛楚的自己呢?
那個對妻子跟朋友充滿恨意的自己呢?
那些在這屋裏變得很渺小,雲淡風清。
看著這情路也不比他幸運多少的女人,想到她受過那些痛楚,依然認真工作,又睡得這樣香甜,他發現自己的痛羞於啟齒。如果鄭文雯遭受過那些事還能一再地重新愛人,為人生奮鬥,待人熱情,精神奕奕地活著,他堂堂一個大男人,沒理由辦不到。
季英鵬忽然討厭起憂鬱苦惱的自己。
是啊,他要把傷害他的人忘得一乾二淨,逐出他的生命,他不要再鬱著面孔,只想孤僻著傷心忿恨,沒有妻子,他跟女兒還是可以活得很好。婚姻失敗了,但他還有個可愛的女兒。他幹麼要覺得女兒失去母親很可憐呢?他可以給女兒比她媽媽在時還要更多的幸福。那樣輕易放棄她的母親,不值得留戀,沒有也罷。
季英鵬感覺到內在死寂的一部分,又重新流動起來。
他走向沙發,打開放在一旁的灰色毛毯,小心翼翼覆蓋住鄭文雯,他蹲下,微笑凝視她緊閉的眼,卷翹的睫毛,他伸出食指輕輕觸碰那可愛的睫毛,她皺了皺鼻子,抿了抿嘴唇,又繼續打呼。
要不是,要不是他們根本不熟,要不是,要不是尊重她的信任,他真想……吻她……擁抱她。想到擁抱她的念頭,他身體灼熱,心思紊亂,再待下去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蠢事,他只好趕快收拾東西離開。
在離開前,他把所有的杯子都洗乾淨了,把香氛機裏的水加滿了,把她的保暖毯子蓋妥了,把門窗都檢查過了,留下一張紙條,只寫了兩個字。
不過呢,他想,她會明白他的意思的。
鄭文雯在半夜裏醒來,她發現毯子蓋在身上,還發現每次她上工就被她弄亂的客廳都收拾乾淨了,季英鵬帶來的電腦還擱在桌上,旁邊有一張便條紙,上頭是兩個工整的字。
很大氣,很粗獷的兩個字。
看來是用他自己的鋼筆寫的。
他寫字很用力,像是用刻的刻進紙張。
謝謝。
他寫著。
她將紙張拿起來,微笑著,看了一陣子。
她看著這樣工整用力的字跡,就想到他那張英俊但過分謹慎嚴肅的臉,還有常常蹙著的眉頭,還有當她扭傷時,他用冰塊幫她冰敷。還有在醫院裏時,他細心地跟醫師討論她的狀況。季英鵬這男人真是很貼心,讓人很有安全感。
鄭文雯歎息,將紙張按在胸口,想到他提起離婚時眼裏的痛楚,讓她心疼,他的情傷還未平復吧?這應該是他感情上最脆弱的時候,所以他才會想躲到她這兒當打字員。
到底他的前一段感情發生什麼事了?她好奇,但不敢多問,怕問了他更沉溺於痛苦中,人要學會遺忘,否則有時真的會走不下去。而人啊,偏偏又總是在夜深人靜,孤單一人的時候,才會放縱傷痛的回憶來啃噬自己,被那些黑暗記憶啃得體無完膚。她撐過來了,而他似乎正在經歷。她瞭解,讓他參與她的編劇工作,也知道他是在逃避他的世界,他一定很想暫時跳到完全陌生的領域,就像當初她離婚時,老是在外面廝混,不敢回家。
他是感激她的收留,所以才寫了“謝謝”兩個字。
鄭文雯坐在沙發沉思,點燃一根煙,沒打算抽,只是喜歡它燃燒著,陪她熬夜,揮發掉她的寂寞,她感慨,季英鵬是個很好的男人,為什麼會離婚呢?人們為什麼相愛時,都好得要命,可是一旦朝夕相處結婚了,也真的如願二十四小時膩在一起了,卻又常常變成互相挑剔跟折磨,然後又想要恢復單身的自由?真荒謬。
鄭文雯對愛還不死心,可是離開失敗的婚姻後,她依然錯愛不停,這世上,是否真的有永恆的愛情?是否真的有那種身心契合的伴侶?可以無盡的包容對方缺陷,永遠的欣賞著對方不管歲月如何吃掉激情?當新鮮感被磨蝕殆盡後,彼此還能相依相守,是否真有這樣浪漫美好的愛情?
如果有。
為什麼她找不到?為什麼看見的都是糟糕的愛情事件?
今天下午,當季英鵬幫她抹去了唇瓣的奶油漬,當他們目光交會,她很清楚地感受到彼此在那瞬間的吸引力。
可是,她不敢貪心地去想太多,憧憬太多。
他是個受傷中的男人,而她也剛結束一段感情。他們之間的火花很可能只是錯覺,她不會抱持太多的妄想,她也不覺得自己會真的喜歡這個男人。
可是,這又是怎麼了?
越是認識他,就越是滿腦子想著他。她還發現她很喜歡他的字跡,她還一直想起他手忙腳亂張羅午餐,被她批判得一文不值時他尷尬困窘的模樣。
她又為什麼在深夜裏,燃著香煙,一直想他呢?每次想起季英鵬,又有著莫名的心疼,想到他在這寒冷的夜晚,在情傷的日子裏,午夜一個人睡著時,一定很難熬。他還有一個女兒要照顧,心裏的壓力一定很大。鄭文雯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為什麼很放不下這個男人,情不自禁地想關心他?
難道……她瞳孔發亮,臉龐炙熱,突然往外面天空看,喝,嚇得縮了一下肩膀。
沒錯,月圓了。
肯定是潮汐的變動,肯定是月亮磁場的召喚,她……她又發情了啦。
接下來的時間,鄭文雯完全沒有睡意,她抱著枕頭,脹紅著臉,一直在胡思亂想。比如跟他親親不知道是什麼滋味?比如跟他擁抱的話……他的身材很有看頭,他的手臂看起來很有力量,他的擁抱一定非常狂野熱情,他……
很好……她不用睡了,凹嗚……
中午,浪漫的西餐廳裏,一群人正歡喜地大快朵頤。
傅紫琳請她的寫手們吃飯,她一身高貴的白色洋裝,像公主那樣無懈可擊的完美髮型完美妝容,優雅地翹著尾指,品味花茶。
自從搶走死對頭鄭文雯的男朋友後,傅紫琳總算出盡鳥氣,她興高采烈地請底下的寫手們享用下午茶。
傅紫琳不像鄭文雯寫劇本寫得很悲苦,把自己弄得像女工,筋骨酸痛又職業病一堆,傅紫琳在財力雄厚的繼父家裏,享受慣了。她對編劇有熱愛,同時養了一批寫手,她只需要把腦子裏天馬行空的想法告訴底下的人們,剩下就由他們去發揮。
由於傅紫琳對寫手們很慷慨,待遇又好,大家也都習慣被傅紫琳照顧,甘於當起影子編劇。
一群人,享受高級午餐,同時很配合地聆聽傅紫琳得意的事蹟。
“我真同情鄭編劇,就算她的戲拿到了金鐘獎,那又怎樣?她的男人我隨便拋個媚眼,傳個煽情的簡訊, 一下子就被我迷得暈頭轉向,把她丟在一邊,投奔我的懷抱。”
“不是我故意諂媚——”德芬妹妹笑嘻嘻地捧老師。“論姿色,我們老師比鄭編劇漂亮多了,哪個男人可以抵抗我們老師的魅力?”
薛小弟趕緊跟上拍馬屁的行列。“我聽說鄭編劇情路坎坷,她的男人要不就是出軌,要不就是拋棄她,雖然她長得不錯,喜歡她的人也滿多的,可是圈內人都知道,鄭文雯留不住男人,說不定她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缺陷……”
“對呴。”關小妹興奮的加入話題。“我猜鄭文雯的缺陷就是……就是……咪咪太小嗎?”
“哇哈哈哈哈哈哈——”大家微笑成一團。
傅紫琳驕傲的挺胸坐好,對於她豐滿的胸圍可得意的呢。
“我算有良心的,看鄭文雯難過到竟然沖進我的工作室抓奸,我覺得她好可憐,所以她的男人我也不要了還給她,聽說那男人還在苦求鄭文雯原諒呢,真沒用,嘖嘖嘖,鄭編劇看男人的眼光真是教人不敢領教,只有下流的男人會看上她。”
“物以類聚嘛。”薛小弟刻薄的補上一句。
傅紫琳笑得作勢打他。“你喔,講話不要這麼毒,留點口德。”雖然是真的也不用說出來嘛。
“可是……我很好奇一件事,一定要親自問老師。我懷疑是老師的安排,如果是,那老師真是太高招了。”德芬妹妹問。
“欸?什麼事?”
“你們知道T台退休的台長跑去開文創學院吧?”
傅紫琳冷哼:“這個我當然知道,不是已經把他的愛將鄭編劇找去當老師嗎?這有什麼?誰希罕去當什麼編劇老師?吃飽太閑了我看。”傅紫琳大放厥詞。“編劇這種事不是用教的就會的,那些課都是騙人的,編劇需要的是天分,還有一顆有創意的腦子,換作我,我才不會答應去教課。”
“可是……”德芬妹妹欲言又止,大家也納悶的追問她“可是”什麼,德芬妹妹吞吞吐吐地說:“看老師這麼驚訝……原來我誤會了,我還以為是你指使的,算了當我沒說。”
傅紫琳臉色一沉,“幹麼把話講一半,說清楚,到底什麼事?”
“就是……我認識的朋友在學院裏工作,前陣子我去找她時,看到你哥在聽鄭文雯的課程說明會,更驚駭的是,後來我跟朋友打聽,得知你哥竟然報名上她的編劇課——”
“我……我哥?是看錯吧?”
“沒錯,真的是你哥,季英鵬——這名字對吧?我心裏一直很納悶,老師,你哥在設計界已經很有名氣了,怎麼突然對編劇有興趣?他想轉行嗎?他如果對編劇有興趣,應該跟你學才對啊,他不知道你跟鄭編劇不合嗎?”
傅紫琳臉色鐵青,完全不知道這件事。
“當我沒說好了……我還以為……老師故意安排哥哥去鄭編劇那裏臥底的,我間諜片看太多了……”德芬閉上嘴巴。
大家也紛紛低頭喝咖啡吃蛋糕,全都不也吭聲。傅紫琳脾氣一來,那可不是好惹的。
傅紫琳僵著面孔,很窘很嘔。
這怎麼可能?哥怎麼可能跑去上鄭文雯的編劇課?哥這樣做不是讓她變成大家的笑話嗎?他到底想幹麼?
傅紫琳冷靜下來,又點了新的一壺花草茶請大家,還多點了好幾客甜品,然後她笑眯眯地跟大家說——
“我大概知道我哥在想什麼,他啊他真的是非常貼心的哥哥,大概是看到我為了上次金鐘獎的事很氣,所以跑去鄭文雯那裏,伺機搞破壞,替我這個妹妹出氣,我哥真是好可愛,我會叫他別這麼做……”
“喔……”
“原來是這樣……”
“就是嘛,我也在想不可能的嘛。”
大家敷衍地說著,假裝相信了老師破洞百出的解釋,他們知道傅紫琳愛面子,全都配合著演戲。
傅紫琳草草了結了午茶時光,先離開,她氣憤難平,急著找哥哥問清楚。
季英鵬從媽媽家接回女兒,早上他們父女逛了微風超市,採買一堆食材,一直逛到中午才回來。
他將女兒安置在廚房兒童座椅上,拿了搖鈴給她把玩,接著打開嵌在牆壁裏的液晶電視,播放昨天跑去誠品買的烹飪DVD,畫面裏是穿著全套白色廚師制服的英國名廚,傳授如何製作好吃的家常三明治,這段昨晚他已經看了N遍,都快要可以背了。
烤箱,麵包,佐料……全部準備就緒,季英鵬看著DVD再復習一次。
好,開始練習——
季英鵬按照老師教的步驟製作三明治。
第一次手忙腳亂,麵包烤焦了,失敗。
第二次,番茄切壞了,培根烤太硬,失敗。
第三次,勉強完成,口感普通,不過至少步驟跟順序都記住了。
第四次,及格,第五次,很熟練,第六次,很美味,第七次,重做到第七次時,季英鵬已經把大廚老師講的每個細節都做到最完美,不但麵包酥脆,配料鮮甜,肉汁豐富,鹼度剛好,一整個大完美,優秀到他認為都可以拿去外賣了。
“搞定。”他滿頭大汗,拍照存證。
而不銹鋼餐桌的另一邊,堆滿了實驗失敗的三明治。
他切了一小塊麵包喂女兒。“好吃嗎?”
“唔,吃,吃——”女兒流口水了,他笑著幫女兒抹掉唾沫。
這時有人猛按門鈴。
季英鵬開門,妹妹闖進來。
“你——”她愣住,聞了聞,“你在做菜?”有麵包跟培根的味道。
“在做三明治,要不要吃一片?”季英鵬走回廚房,傅紫琳跟進去。
“你會做菜?真是大新聞。”哥從不下廚的,看來離婚讓他有了大轉變。“這是在幹麼?這麼多三明治?”
“我在實驗,我想學做三明治。”
“搞什麼,別告訴我你想跑去賣三明治。”
“只是突然對烹飪有興趣。”
“很好,非常好。”傅紫琳將皮包扔了,坐下,瞪著哥哥看。“我聽說人遭遇太大的打擊,會做出一些反常的事,所以哥突然對烹飪有興趣,這很好。但是突然對編劇有興趣是怎麼回事?”
看季英鵬臉色一凜,看來妹妹知道了,果然這世上沒有秘密。
“我的私事,不需要跟你交代。”他轉身收拾流理台。
“你真的跑去上鄭文雯的編劇課?”
“我在休假,想上點課充實自己。”
“平時從不看連續劇的人忽然對編劇有興趣,會不會太扯了?”
“我想接觸跟以前不一樣的生活,和不同領域的人往來。”
“所以找上鄭文雯嗎?哥不知道我跟鄭文雯的關係嗎?”傅紫琳跳下椅子,沖過去,一把抓住哥的手臂,扳他轉過來面對她。“傅紫琳的哥哥跑去跟鄭文雯學,而不是跟妹妹學編劇。”
季英鵬看著傅紫琳,他不像妹妹老是情緒激動,那麼在意別人的肯定。“你想太多了,沒多少人知道我是你哥。”
“你以為我是怎麼知道你跑去上編劇課的?還是會有人知道,跑來告訴我。哥,你真的對編劇有興趣,明天起我教你,鄭文雯那邊你不要再去了。”
安琪聽見爭吵,哭起來。
“你嚇到安琪了。”季英鵬趕緊把女兒抱進懷裏哄。
“答應我,不要再去鄭文雯那裏。”傅紫琳降低音量,但仍堅持著。
“不行。”
“為什麼?”
“這是我的私事,我想跟誰學,不需要你同意。你在乎別人怎麼想,那是你的事。”
“哥,你太自私了,你怎麼可以完全不顧我的面子?鄭文雯是什麼東西,她連男朋友的心都留不住,會有什麼能力?你不知道吧?她會拿下金鐘獎,聽說是跟評審有曖昧才——”
“你住口。”季英鵬喝叱,嚴厲的眼色嚇到傅紫琳。“在你批評人家之前,先看看自己有什麼贏過人家的,吃家裏的,用家裏的,信用卡刷爆了就找繼父處理,闖禍了就要我幫忙,連工作室都要我借你。你編劇是為了好玩有趣,鄭文雯卻是憑自己的能力努力得到她的成績。你有一批寫手,她卻是一個人逐字逐字敲出所有的劇情。你每天工作不到兩小時,她一上工就從天亮做到天黑,人家這麼努力會贏過你拿到金鐘獎是應該的,你有什麼資格說人家?用下流的招數拐走別人的男朋友,還這麼得意?你給我出去,這裏不歡迎你。”
“這是哥的真心話嗎?”傅紫琳熱淚盈眶,氣得發抖。“我就這麼差?鄭文雯就這麼了不起?我們還算是親兄妹嗎?”
“我只講實話,對,你是我的妹妹,但你的所作所為我很不屑。不過那是你的自由,我管不著,所以你也不要來干涉我的生活。”
“哦——很好,很好,我讓你很不屑。”傅紫琳很受傷,忍不住刻薄反擊:“哥就這麼清高了不起嗎?如果你這麼好,大嫂怎麼會跟別的男人跑了?連自己的老婆跟朋友偷情都不知道,事實證明哥是個愚蠢的笨蛋,哥有什麼資格說我?我至少不會讓自己蠢到這種地步。”
“滾出去。”季英鵬目光冷峻。
“我會走,我才不想留下來對著個笨蛋講話。”
傅紫琳氣呼呼走了。
季英鵬面對著淩亂的廚房,英國大廚還在螢幕裏興致高昂地端出一道道美味佳餚,充滿活力是介紹著。
而他的心情,跌到穀底。
“拔比——拔比——”安琪摸摸他的臉。
“爸爸是笨蛋,對吧?”季英鵬苦笑,親吻女兒的額頭。
安琪咕咕笑起來,指著桌上的三明治。“吃,吃——”
季英鵬送女兒回媽媽家裏,返回住處已經下午兩點多了,不知道鄭文雯醒了沒,該出發去她家協助打字嗎?怕她還在睡,季英鵬發簡訊問——
醒了嗎?我幾點過去幫你打字?
他等待回訊,等待的時刻發現自己什麼事都做不了,只是焦急地一直瞅著手機看。
好可怕,他竟然這麼渴望見她,渴望看見鄭文雯每個生動表情,充滿喜感的肢體語言。他是迷上了在她身邊的氛圍,即使只是坐著幫她打字,都能因為她誇張的口述而發笑。他還心急如焚地想讓她品嘗他迅速學會的三明治料理。
季英鵬不知道個性內斂謹慎的自己,竟也會變得這麼有表現欲?像是很渴望被她肯定。
有這麼在乎她?有嗎?沒有吧?有嗎?沒有啦,有啦……
季英鵬胡思亂想著。
發現自己很渴望早點去她那裏,是因為如今這個空洞的住所充滿他跟另一個背叛他的女人的回憶,所以令他窒息嗎?不,不是這樣……
嗶!
鄭文雯回訊了——
我醒了,你可以來了。
“YES!”季英鵬跳下沙發,迅速動手做三明治,還帶上為了贖罪買下的藍山咖啡,買時在老闆處已學會手工沖泡咖啡,還做了筆記,真是有夠強的學習力。
哼哼哼,他一邊準備,一邊得意地笑,等著瞧吧,鄭文雯,他會令她刮目相看,把昨日的失敗都忘光光。
季英鵬很快把三明治弄好,裝進透明餐盒裏。
半小時後,趕至鄭文雯住處樓下,公寓大門沒關,有輛賓士車停在樓梯口,一位穿黑西裝司機模樣的大叔正在車旁抽煙。
季英鵬聽到樓梯上方傳來鄭文雯和人爭執的聲音——
“你就是拿鮑魚來我也不希罕。非上課時間你甭想進來。”鄭文雯正在罵劉子騏。
劉子騏苦著臉,拎著燜燒鍋站在鐵門外面。“寶貝,別這樣嘛,我特地買來的呢。這家雞湯可是熬了十幾個小時製作的喔,鈣質很多喔。”
“給傅紫琳喝,我不希罕。”
“拜託,不要再提她了,她是個錯誤,她是壞女人……”
呴,鄭文雯冷笑,鄙夷道:“真沒水準,在另一個女人面前批判跟你曖昧的對象,你以為這樣我聽了會爽嗎?我只會覺得反胃——季英鵬?”鄭文雯看到季英鵬走上來,厭煩的臉色瞬間滿是笑意。
看見他就這麼高興?劉子騏很不爽,更讓他鬱悶的是,剛剛還堅持不給他開門,這會兒,鄭文雯看見季英鵬立刻開門邀請——
“我在等你呢,快進來。”
“等一下。”劉子騏搶下季英鵬。“喂,今天沒編劇課你來幹麼?”上次拿走他送的花,現在又登門拜訪,幹什麼啊?
季英鵬懶得回答,直接穿過他的面前,走向鄭文雯。
“給我站住。”劉子騏搶下季英鵬手裏的餐盒。“這是什麼?”掀開蓋子,是鄭文雯最愛吃的煙熏鮭魚三明治。
“你特地做的嗎?”鄭文雯驚訝。“特地做給我吃的嗎?”
她驚喜的口吻,教劉子騏更火大,他諷刺季英鵬:“我看你不是來學編劇的,你居心不良,你是來破壞我跟文雯的感情——”
“劉子騏。”鄭文雯搶回餐盒。“幹麼亂動別人的東西,沒水準,還有別再說什麼女朋友,我跟你已經切了,滾開。”她推開劉子騏,另一手拉季英鵬進門。
“不准你進她家。”劉子騏沖過來,搶走餐盒,砸在地上,三明治摔出餐盒,落在地上,餡料散了一地。
“劉子騏。”鄭文雯大叫,撲向他。
季英鵬擋住鄭文雯,將她攔在身後。
季英鵬冷冷地瞅著劉子騏抓狂的臉,緩慢嚴肅道:“把我的東西撿起來。”
“不要。”劉子騏昂頭,挑釁地對他笑。
“不要?”季英鵬挑起一眉,眼色更深。
“對。”劉子騏挑釁的站前一步,挺起胸膛。“不然你是想怎樣啊?嘎?”
砰——
季英鵬的回答很直接,他一記右勾拳出去,劉子騏痛呼,瞬間被K倒在地。這一拳快又狠,劉子騏頭暈目眩,眼冒金星,嘴角滲血,跌坐在地上,還不明白怎麼回事。
“你……你打我?”劉子騏摸摸嘴角,驚恐地對著鄭文雯展示手上的血跡。“我流血了?他打人?文雯,你看見沒?他會打人的!”
“我看見了。”鄭文雯豎起大拇指。“帥。”她轉頭問季英鵬:“你有學拳擊?”
“我定期在跟老師練拳擊有氧。”
“難怪姿勢這麼帥。”
“過獎過獎。”
“喂!”劉子騏氣嚷:“我流血了你還跟他聊天?快扶我起來寶貝。”朝鄭文雯伸出手。
鄭文雯眼睛閃亮亮地瞅著季英鵬,繼續聊——
“拳擊課在哪上的?”
“我有固定去的健身房,那裏的老師不錯,都有執照。”
“聽起來很不錯喔。”
“你想去的話,我的運動副卡可以給你使用。”
X!連副卡都出來了,再聊下去直接卡位變成她男朋友了。不用人扶了,劉子騏直接跳起來,跑向鄭文雯。
“寶貝,有沒有消毒水?我的嘴破了幫我弄——啊!”
季英鵬抓住劉子騏頸後領子,在他差點撲進鄭文雯懷抱的前一秒,將他揪過來。
“不要打我。”劉子騏閉眼尖叫,舉手投降。
“劉子騏——”季英鵬目光銳利地定住他。“不要再來騷擾鄭文雯,你們已經分手,如果你再不顧她的感受糾纏她,我不會再漠視你對她的騷擾。”
“你憑什麼?這是我跟她的問題,關你什麼事?”
“只要讓鄭文雯不舒服的事就關我的事。”季英鵬想也沒想就說。
鄭文雯聽見了,聽見他這麼豪邁的照顧她的口氣,即使是大女人般的鄭文雯,也禁不住地感動起來,她微笑,眼裏儘是他的風采。
劉子騏怯弱地看著季英鵬,仍在做最後的掙扎。
“喉,你喜歡她,你喜歡她對不對?我就知道,你搶我的女人。”
“你的女人?”季英鵬將他的衣領揪得更緊,勒緊劉子騏的脖子,冷厲的視線,盯得劉子騏腿軟。
劉子騏顫抖地說:“我……我知道啦……我要下樓了……你放開我,快放開。”
季英鵬鬆手,劉子騏踉蹌得差點站不穩,他氣呼呼拎起擱在地上的湯鍋。
“我走,行了吧?”
“等一下。”季英鵬硬是搶走湯鍋,對劉子騏微笑道:“這鍋雞湯,我跟鄭文雯會吃,謝謝你。”三明治毀了,至少留下雞湯。
“你跟她吃?”劉子騏好嘔。
“好極了。”鄭文雯拍手,笑眯眯跟劉子騏講:“以後你再拿東西來,我就通通跟季英鵬分享,心痛嗎?那就不要再做這種事。”
“好。你行,算你狠。”他瞪著站在季英鵬身後的鄭文雯。“我們真的完了,外面一堆女人等著我咧,你以為我不能沒有你嗎?我看破了,你跟外人聯合起來欺負我,你這麼傷我的心,我受夠了,文雯,我不會再給你機會了,我們徹底完蛋,你會後悔的,你不知道我有多少房地產吧?也不知道我存款有多少吧?哈哈哈,你真沒福氣,掰掰。”
劉子騏虛張聲勢地嗆聲完,駝著背下樓了,沮喪啊。
“希望真的是最後一次。”鄭文雯松了口氣,受夠劉子騏的幼稚跟任性。
季英鵬蹲下來,將散落一地的三明治撿回盒子裏。
“我來——”鄭文雯也蹲下,幫著撿,但他擋住她的手。
“我來就好了。不要弄髒手。”
“有什麼關係。”她笑。
“我來就好。”他鬱悶地看著精心準備的三明治全毀了。
可是鄭文雯心情超好的,她笑眯眯蹲在他旁邊,雙手捧著臉,瞅著他笑,看他收拾三明治的殘骸,也看著他專注認真的表情,然後她不安地道歉——
“不好意思,讓你受這種氣。”
“這有什麼?”他轉頭,對她笑了笑。
她微笑,有點困惑地眨了眨眼睛,指著地上的三明治。“你自己做的?”
“嗯。”
“你不是不會嗎?”
“我看了教學影帶,我啊一個晚上就學會了。可惜全都摔爛了,本來想跟你臭屁一下……”他笑道,看鄭文雯撿起地上的一小塊三明治吃。“喂!”來不及阻止,她已經放進嘴裏嘗了。
“唔……”她笑嘻嘻地咀嚼著。“贊。”她豎起拇指,很滿意。
他愣著,看她嚼得很高興,他笑了。“摔爛了還吃?”
“你這麼認真做,我當然要吃看看,真的很贊。我看看還有沒有可以吃的——”她又要拿,他忽然握住她的手。
“不要吃。”他搖搖頭。“掉到地上了,不乾淨。”
她吮著拇指,說:“不乾不淨吃了沒病,你不知道嗎?”
他微笑,覺得她這樣子,好可愛。
鄭文雯又說:“我發現你真是很贊的男人,右勾拳打得帥,學東西又很快,個性穩重體貼,還會設計東西。喂,跟你離婚的女人真是虧大了,換作我,我死也不離,這年頭要遇上好男人很難欸,一定要好好珍惜啊,要——”
季英鵬突然貼近,親了一下她的嘴。
鄭文雯怔住,目光閃動。
季英鵬看著她,深深地凝視她,然後他再次貼近她,吻她。
鄭文雯閉上眼,感覺他炙熱的嘴覆上她的唇……這瞬間,電麻麻的興奮感震撼他們。
季英鵬情不自禁握住她的後頸,將她攬近,好吻得更深。
好甜蜜,好興奮——鄭文雯軟弱地垂下肩膀,任他將自己擁進懷裏。他們蹲在地上,親密地偎在一起,忘情地親吻……一遍又一遍,捨不得停下來。
鄭文雯癱在那雙強而有力的臂彎裏,興奮地承受他的熱吻,她甜蜜地回應著,還偷偷睜開一隻眼,看見他肩後,樓梯間那扇窗外,菩提樹葉子,一片片心形葉,在夕光中顫抖著,像在對她微笑著,而她在這男人懷抱裏甜蜜地輕顫著,她陶醉地閉上眼,任他一遍又一遍和她親昵熱吻。
怎麼了?感覺這麼幸福?
她仿佛回到年少時第一次和喜歡的人親吻,第一次知道親吻是什麼,那樣激動刺激,那麼的興奮啊,好甜蜜,她想著,也好可怕,她有狠狠墜落的感覺,墜落在這男人的魅力裏……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18 10:35:41
第九章
他們坐在沙發喝雞湯。
兩人都有點尷尬,彼此的臉都紅紅的。
鄭文雯平常活潑又大神經,這會兒忽然文靜起來了。她找不到話題,也不好意思看他的眼睛。跟季英鵬那樣纏綿熱烈的親吻後,他們之間的氣氛有點尷尬,她竟然也會害臊。
受不了沉默,鄭文雯跑去打開音響。一把溫柔的女子聲音,慵懶緩慢地如吟詩般唱起了旋律優美的歌。
她回到沙發,因為右手受傷,她俯低身子,靠近碗,用左手舀湯喝。
季英鵬看著看著,放下自己那碗湯。把她的那一碗捧過來,又取下她左手裏的湯匙,舀了一瓢,湊向她的嘴。
“我喂你……可以嗎?”
鄭文雯笑了。
他也笑著。
她張嘴,咬住湯匙,喝湯,他喂一口,她喝一口,他們像情人那樣膩在沙發,不時傻傻的笑看對方……氣氛真是很甜蜜又很詭異呢。
鄭文雯問他:“你很愛喝雞湯嗎?幹麼把湯留下來?”
“跟你學的,上次你說玫瑰沒有罪,所以雞湯也沒有,雖然買來的人有點差勁。”
“是,真的是我說的呢,你學習能力真的很強。”她哈哈笑。
季英鵬看著鄭文雯油膩膩又紅潤潤的嘴,糟了,他心悸,他又很想吻她了,她柔軟的嘴唇,柔軟潮濕甜潤的……
“怡華差不多快到了。”鄭文雯看了看牆上的時鐘,“快四點了。”蔣怡華如果中午沒到,通常就是傍晚的時候會來。
“所以……要開始打字了嗎?”季英鵬問。
“唔……”她思索著。“今天……去咖啡館工作好不好?”都怪他的親吻太迷人了,怪他害得她頭昏昏,暈飄飄的,她好喜歡這樣子跟他獨處的FU,這時候蔣怡華來的話很殺風景捏。
“HOMEV’S CAFE?”
“我可以請你喔。趕快,我們快出門。”免得被蔣怡華看到,又要問東問西了。“你快打包你的蘋果電腦。”鄭文雯忙著收拾資料。
季英鵬很有默契地感覺到她不想讓別人撞見他們,他動作很快,把電腦,電源線全收進電腦包裏。
他們像賊似的匆匆忙忙打包完畢,一起往門口沖,然後一起驚呼,因為大門搶先一步被推開。
“X——是怎樣啦。”蔣怡華被他們的驚呼聲嚇到,看鄭文雯頭髮亂翹,眼色不安,臉色很紅,吞吞吐吐的。
“我……我正要出去啦。”
蔣怡華又看向站一旁的季英鵬,看他故作鎮定,但眼睛不敢直視她。嘿,這兩人表情尷尬,像剛剛幹了什麼壞事……
蔣怡華頓時覺得自己需要扮演羅密歐與茱麗葉裏那個奶媽的角色。
“你們要去哪里?要幹什麼?”她立刻拷問。
“工作……我去工作,打本……打劇本……”鄭文雯強調著,可是吞吞吐吐的模樣更讓人起疑。
“你呢?”蔣怡華眯起眼睛,瞪向季英鵬。
“我也是,我去幫老師……打字,她的手——”
“她的手受傷很需要你,我知道,老師——”蔣怡華看著鄭文雯,果斷道:“你們不能出去。”
“欸?”鄭文雯呆了一秒,心虛轉生氣,大聲起來了。“喂,從什麼時候起我這個當老闆的喪失行動自由,出門還要你允許?我不是犯人——”
“你那麼激動幹麼?保留一點體力好應付等一下的事。”
“什麼事?”
蔣怡華說:“剛剛在樓下遇到你媽媽,她在停機車,馬上就上來了,她煮了好多你愛吃的拿來給你。”
“季英鵬快走,快回去。”鄭文雯跳腳,嚷嚷,急著將他往外推。
“可是……打字的事——”
“今天收工了,快走。”鄭文雯把他推出去,拉蔣怡華進屋,嚇著,門關上。
季英鵬好無辜的呆在門外面,又往樓梯間看,鄭文雯的媽媽……要上來了?沒錯,聽見腳步聲了。
季英鵬回頭看著門,可惡,這女人把他扔在門外就不管了,這下他也慌起來了。
怎麼辦?往下走會遇到鄭文雯的媽媽,往上走好了,可是——
鄭媽媽上來了,她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吃力地,氣喘吁吁地上樓來了,提那麼多東西,又是鄭文雯的媽媽,季英鵬忘了慌張,想也沒想就往下跑。
“伯母,我來——”他拿走伯母兩手緊抓著的塑膠袋。
“伯母?我是要去找我的女兒,你認識她?”
“我……”X,季英鵬熊熊發現他好像……好像錯了。
果然——這位伯母看他一臉緊張心虛,目光一凜。
“你認得我女兒鄭文雯嗎?你是來找她的嗎?你為什麼來找她?你們什麼關係?你幹麼這麼緊張,給我等一下。”鄭媽媽揪住他衣服,嗅了又嗅。“你身上有我女兒用的檜木油的味道。阿雯,阿雯!”
鄭媽媽嗓門大,力氣大,腿勁又強,咻地奔上樓,還緊拽住季英鵬上去,激動地用力按鈴——
門打開了。
“哈羅,媽咪,I LOVE YOU-——X!你怎麼還在?”看見季英鵬,鄭文雯燦爛的笑容急速龜裂,還看見他的衣服被老媽緊緊拽住,天要亡我,嗚嗚嗚嗚嗚嗚……
“你……你該不會又交男朋友了吧?不會這麼快吧?你要讓我氣死嗎?”鄭媽媽罵女兒。
“我沒有我沒有。”鄭文雯趕快揮手否認。
“你們剛剛做了什麼?”鄭媽媽將季英鵬一把推進屋內,“他身上有你的味道。”吼~~直比酷斯拉狂烈的咆哮:“你們兩個幹了什麼好事?給我去坐好,立刻坐下。”
鄭媽媽要辦案了,準備審問不肖的罪犯。
蔣怡華歎息,關門,現在就算天神降臨,也救不了鄭文雯,老師真是逼哀啊逼哀。
鄭媽媽可是老師的剋星啊。
鄭媽媽皮膚黑,長得矮小,體型強壯,個性火爆。她火氣大,嗓門也大,看起來就是粗勇耐操,很有韌性與毅力的堅強歐巴桑。
媽媽被外遇的老公拋棄後,靠著在商業大樓當清潔工,出賣勞力,含辛茹苦才把女兒拉拔大,她佈滿皺紋的臉龐,還有因為長期做工而粗壯長繭的手足,正是她勇者的勳章。
鄭文雯天不怕地不怕,只怕媽媽抓狂,想到媽媽為她的付出,她一碰到媽媽也只能低聲下氣,不敢頂撞。
此刻,很滑稽的,鄭文雯和季英鵬兩個大人縮在沙發,像犯錯的孩子,低頭不語。
蔣怡華逃進廚房裏,刷洗餐具,免得被流彈打到,鄭媽媽的脾氣很恐怖啊。
鄭媽媽站在沙發前,雙手插腰,瞪著兩人。
“媽,你聽我說,其實他是來幫我……”鄭文雯解釋。
經過一番解釋,鄭媽媽依然瞪著季英鵬,眼色質疑。
“季先生是嗎?你說你來幫我女兒打字,你們沒有其他關係,那麼為什麼你身上會有我女兒的味道?除非靠得很近,不然怎麼會沾上她的味道?搞得你衣服都是那個檜木的氣味?”
“伯母……其實……我們……”季英鵬不會說謊,特別還是對長輩說謊,但是……他能說實話嗎?其實他們熱烈地親吻擁抱……
一旁鄭文雯用力使眼色,一副“如果你敢講實話,你就死定了。”的模樣。
“其實真的是因為……她的手受傷所以我來幫忙,我是鄭老師編劇課的學生。”
“是嗎?”鄭媽媽瞪住女兒,瞪得女兒縮起肩膀,瑟縮身體,直想藏進沙發深處。“你和這男人沒什麼?你沒喜歡他?你們之前沒有任何曖昧關係?來,告訴媽媽實話,我相信我女兒絕對不會狠心欺騙辛苦工作把她養大的媽媽,你說……如果敢說謊話,以後你的戲收視率爛到底。”
嗚……鄭文雯咬著下唇,很驚恐。
鄭媽媽眼神很犀利。“我不是第一天當你媽,你這表情我一看就知道有鬼,你又戀愛了對吧?他嗎?你的新歡?”
“什麼新歡?我們才認識,還不到男女朋友的程度啦。”
“但已經在曖昧了嗎?”鄭媽媽咆哮。“你為什麼要一天到晚交男朋友?沒男人你會死嗎?”
“伯母,請冷靜點。”看鄭文雯被吼得縮到沙發深處,季英鵬忍不住地勸道。
可是他這一插嘴,鄭媽媽更氣了。
“你給我閉嘴。”鄭媽媽繼續咆哮:“上次那個劉子騏,我一看就知道是爛人,只是家裏有錢,腦子空空的敗家子,叫你不要交往,你不聽,結果呢?媽說的沒錯吧?然後呢?才跟我抱怨那個男人有多爛,結果才多久,又有新對象了?鄭文雯,你是得了‘不停戀愛病’嗎?”
“媽……”鄭文雯很委屈地舉手發言,小聲解釋:“總是要多比較嘛,才不會吃虧啊,那些都是必要的過程,媽真是的,這沒什麼啦,貨比三家不吃虧啊,哈哈哈。”
貨比三家?季英鵬不爽地覷著她。
她心虛地對他笑了笑。
鄭媽媽則是酷斯拉上身,握拳大叫:“你這丫頭你說什麼?”火山真的爆發了,“貨比三家?難道我生你的時候也能貨比三家再生嗎?你這個笨蛋。”鄭媽媽抓了面紙盒扔女兒。
季英鵬趕緊拉了鄭文雯護在懷裏,結果面紙盒K中他的後腦,好痛。
蔣怡華見伯母失控咆哮,趕快沖出來拉伯母往房間走。
“伯母,別生氣,冷靜一下,冷靜一下啦——”一邊朝鄭文雯使眼色。
“快跑。”鄭文雯拉了季英鵬,往門口沖。
鄭媽媽在蔣怡華懷裏扭動掙扎,“讓我過去,讓我過去,放手!”吼——
鄭文雯跟季英鵬坐在HOMEV’S CAFE的露臺抽煙喝咖啡。
黃昏了,對面公寓養的九重葛,在光裏顫抖,麻雀成群結隊站在電線杆上雀躍嬉鬧著,陸續有放學的少男少女笑鬧地走過巷口。
“貨比三家?”季英鵬覷著她。
她嘿嘿笑。
“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季英鵬很介意這句話。
“我媽一凶我,我一緊張啊,什麼話都亂說。”
“我……我只是打個比方,只是比方……”他不好意思看她眼睛,他瞅著那些活潑的麻雀,有點尷尬地問:“你是那種……一邊跟某人交往,同時又會一邊和別人曖昧的女人嗎?”他痛恨用情不專的女人,尤其是經過前妻的事。
鄭文雯瞅著他,看他一副不自在的樣子,她竟然很樂欸。
“喂?你幹麼介意?你喜歡我?”
“我沒這麼說。”
“哦,好傢伙,原來你是那種不管喜不喜歡,都會把人抓過來親的壞男人。”
“我才不是。”他立刻否認,看見她噗哧笑了,他懂了,她真狡猾。
“我也不是。”鄭文雯臉紅紅的,她看著他,笑得好甜美。“我承認我常常戀愛又常常分手,不過都是對方先背叛我,我才會快刀斬亂麻,立刻切乾淨,你看我的作息那麼亂,每天工作都忙死了,我哪有空貨比三家到處跟人搞曖昧?”
他感覺舒服多了,“叫一客松餅來吃怎麼樣?”
“胃口很好喔。”鄭文雯哈哈大笑。
他們點了一客水果霜淇淋松餅,好大一盤,他們分食同一盤甜點,感覺好甜蜜,他只吃一片松餅,其他的都讓給鄭文雯吃,然後他們開心地聊著天。
“我以為被你媽那樣罵過,你會心情很不好,她還朝你扔東西。”
“那有什麼啊。”鄭文雯嘴裏塞滿松餅,還很饞的在另一塊松餅澆巧克力醬。“我跟你說,我媽是紙老虎,她只是嗓門大,動作粗魯,其實心腸很好,很疼我。平常還到處去當義工呢,我真的很佩服她。她老人家嘛,我不跟她計較啦,看她那麼有元氣罵我,表示身體很健康,我很高興。”
“真看得開。”他哈哈笑。“換作我被長輩那樣罵,會很傷自尊心。”
“你臉皮太薄了,被心愛的人罵一、兩句又不會少塊肉,是不是?我啊,跟我媽感情很好。她被我那個混蛋爸爸拋棄後,我們相依為命,所以吵架時她什麼難聽話都敢講,那是因為她知道我很愛她,我們是不可能真的會討厭對方。”鄭文雯忽然打住話,瞪著他。“你呢?換你說了吧?你媽是怎樣的人?”
“我媽……”他沉思一會兒。“應該這樣說,很勇於追求她要的生活。”他的媽媽一直活得像女王,對第一次婚姻的老公不滿意,立刻結束,展開另一段婚姻,也如願得到她要的富裕生活。不過……季英鵬心裏不太苟同母親的做法,畢竟生父除了能力差經濟不佳,並沒有犯什麼大過錯。
“什麼叫勇於追求她要的生活?”
“我媽也跟我爸離婚了,後來再嫁,我跟著我爸生活,我媽我妹去跟繼父,我妹還改了姓氏。我成年後就搬出去自己住了,就這樣。”季英鵬沒講太多,那不是很愉快的回憶——
小時候跟爸爸住,每天要聽爸爸抱怨離婚的媽媽。跟媽媽相處時,又要聽她抱怨爸爸的懦弱無能,讚美新爸爸能力好。而每當他們試探他是站在誰那一邊,愛誰多一點時,季英鵬習慣沉默不表態,也不偏袒任何一方。
結果他是兩邊都不討好,都不得歡心,他不像妹妹很快就和有錢有勢的繼父相處得好,他在家庭關係裏總是緘默寡言,不太表現出對他們的情感,不管是對爸爸或媽媽或繼父都一樣。長久下來,他們都覺得他難相處,很有距離,也很冷漠。
“多說一點啊,季英鵬,我發現你真的很不會聊天欸,像你經歷離婚的事,一定有很多情緒吧?還有爸媽失和,媽媽改嫁,你講得很雲淡風清,可是一聽就覺得不是那麼愉快的過程。”
“如果跟爸爸相處得很好,你就不可能一成年才十八歲就立刻搬出去住對不對?如果跟媽媽相處得很好,你應該是搬到繼父家而不是自己住對吧?這裏面你一定有很多委屈跟心酸的地方吧,幹麼不說啊?而且你常常看起來很悶的樣子,你可以多講一些啊,比如為什麼離婚啊?如果有不高興的事,也可以分享一下啊,一般人都是聊這些。”
“離婚的事……”他苦笑,聳聳肩。“我覺得過去了,沒必要再提。”現在抱怨前妻的事又有什麼用?他不喜歡抱怨已經發生的事,而且都分手了。
季英鵬謹慎地想著,他畢竟在設計界有點名氣,大家也知道他前妻是誰,他不想多說前妻背叛他的事,分手不出惡言,做男人至少要有這點胸襟,他不想談。
“好吧,不談離婚的事,我以前也不愛談,那聊別的——”鄭文雯問:“聊聊你的家人好了,你妹在做什麼的,她幾歲了?”
提到傅紫琳,季英鵬心虛,越喜歡鄭文雯,越不敢提起妹妹就是傅紫琳的事。
“我們要不要開始打字?你今天的進度沒關係嗎?”
鄭文雯敏銳地感覺到季英鵬好像在隱瞞什麼。“你在情報局上班的嗎?怎麼都不想聊自己的事?我發現我根本不瞭解你這個人。”可是卻讓他吻了,還很陶醉哩。
鄭文雯被自己對他洶湧的情感嚇到,這讓她不安,想多瞭解這個人。因為對他的感覺比之前的人更認真,對他心動的程度遠超出自己的預料。
鄭文雯有點怕,害怕那樣的愛情,迅速洶湧很澎湃的愛的感覺,像火柴那樣啪地立刻被狠狠點燃,興奮地兇猛燃燒,然後……然後……傻乎乎地被燃燒成灰燼。
她會怕,這男人有那種能力,教她失控的能力。他令她太興奮太雀躍太喜歡了,反而也令她變膽小很不安,而且怯懦起來。什麼事都是一體兩面的,鄭文雯無法忽視這裏邊隱藏著的危險,加上他不愛提自己的事更讓她顧忌起來。
“喂,”鄭文雯精明的瞅著他。“該不會有什麼隱瞞我的吧?”
一陣風吹過,風吹亂鄭文雯額畔的發。他眼色黯下,幫她撩好頭髮,然後深吸口氣,說——
“傅紫琳——她……是我妹妹。”他終於說出來,看她表情僵住,倏地退遠,拉開彼此距離。他立刻後悔了,他不該坦白。
“你們是兄妹?親兄妹?你……你知道我跟她交惡,也知道我跟她都是編劇,是競爭對手,你還跑來當我的學生,還自願要幫我打劇本?季英鵬,你……你怎麼可以這樣?你跟你妹串通好的嗎?你們想幹麼?”
“不是。”他趕緊握牢她的手,很怕她抽身離開。“如果是串通的,我就不會跟你坦白了,請相信我。”
“你放手。”鄭文雯憤怒地瞪視他,咬牙警告:“快、放、手。”
他放開手,同時心裏一陣空虛,胸口驟冷。當她用這種憤怒的眼色瞪他,他覺得像被她揍了一拳那麼難受。
“我沒辦法再跟你多待上一秒。真噁心……她是你妹?……呴,了不起,你們兄妹倆真了不起。聯合起來耍我嗎?我很好笑?我看起來像傻瓜嗎?讓你們這樣戲弄?”
“我……我對你……”他一向不擅於表露情感,但此刻他急著想留住她。他放下自尊,艱難道:“我真的……很喜歡你,所以請你……相信我。”
“我要走了,季英鵬,請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真是太誇張了,怎麼會有這種事?你覺得我能接受這種事嗎?我又不是笨蛋。”鄭文雯罵完,起身離開,頭也不回,有夠狠。
季英鵬看她下樓,趕緊探頭眺望樓下,看她走出公寓,決絕離去的背影,那麼灑脫,好像他不過是她生命中一個不重要的過客。他忽然有點呼吸不過來,好難受,好悶。
美麗的街景黯淡下來,黑夜如黯墨漸漸籠罩這個陽臺,樓下泰式料理餐飲外,長沙發旁那盞流蘇燈啊,在風裏晃蕩著,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抽了多少根香煙,他希望坐到自己舒服一點了再走,沒想到越坐越難受。
就這樣嗎?
結束了?
才剛開始,那麼甜美的開始……為什麼……轉瞬間化為泡影?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18 10:36:00
第十章
鄭媽媽很有耐性,寶貝女兒逃亡去,她就死守在工作室等。
蔣怡華忐忑不安,一直安慰鄭媽媽。
“伯母別擔心老師啦,她那麼大了會自己打算,她又不是笨蛋。”
“工作上不是笨蛋,感情上是。”
“哎,我覺得不會啊,每次男朋友劈腿,老師都很果斷的分手,絕不拖泥帶水,這證明她不傻。”
“每次都愛上會劈腿或感情輕浮的男人,沒一個可以穩定交往超過一年的,如果文雯才十八歲我可以原諒,但是她明年就三十歲了,她還要一直談這種亂七八糟的戀愛嗎?她幹麼非要談戀愛?如果她是你女兒,你能放心嗎?你說啊?”鄭媽媽氣憤道,最大的原因是鄭文雯那段不可告人的,短命的爛婚姻,身為媽媽,她不要鄭文雯再受傷了,可是為什麼女兒就是學不乖呢?吃的苦頭還不夠嗎?
“呃……我去弄晚餐,該吃飯了。”蔣怡華溜進廚房,穿上圍裙,忍不住嘀咕:“什麼我的女兒,我才二十六歲耶,幹麼講得好像人家是大嬸啦,伯母真是的。”
驀地,外頭響起開門聲,蔣怡華沖出去。“老師回來了?”
“你還知道回來?”鄭媽媽跑過來追著女兒罵。“給我過來坐下。”
鄭文雯垂頭喪氣,駝著背,有氣無力地乖乖到沙發坐下。
“你不准給我談戀愛,禁止戀愛,聽見沒?”鄭媽媽挽起袖子嚷。
“好。”
“你……好?你說好?”
“嗯。”鄭文雯歎息,側身靠著沙發背,眼神放空的看著落地窗外黑暗的天空,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鄭媽媽曉以大義:“那個男人不准再跟他來往,因為你現階段要的不是交男朋友,而是好好反省這些年你到底在亂愛什麼。以後男朋友的事,由我作主,真的想談戀愛,讓我來,我會過濾那些爛男人,由我來幫你挑物件。”
“噢。”
“噢?”這麼配合?鄭媽媽反而呆住了。“噢是?”
“挑個跟爸一樣的男人嗎?”
砰,抱枕擊中鄭文雯的額頭。
“媽!”鄭文雯跺腳。“幹麼又打人啦。”
“好好的提那個爛人幹麼?你這個壞女兒,你存心讓媽傷心嗎?”
“那媽也不要一直提我的感情有多失敗,你也很壞。”
“你現在大了會頂嘴了是不是?你以為你大了我就不敢揍你?”
“媽你幹麼老是這麼暴躁?你講不講理?”
“做媽的跟女兒講什麼理?你是我生的我養的,現在連講都不行了是不是?翅膀硬了是不是?早知道你在我肚子裏的時候,我就……”
這對母女體力很好喔,互相叫囂起來。
“唉。”蔣怡華默默閃進廚房,滾水,下餛飩,煮起餛飩面,還煮了很大一鍋,因為等一下吵完架她們會很餓。這對母女開戰了,不過呢,她也不是很擔心,每次她們都這樣戲劇性的大吵,過後又會抱在一起痛哭,她習慣了啦。
果然,半小時後,外面的爭吵走樣了,變成哭哭啼啼的戲碼。
“媽……我錯了,都是我不好,你不要哭嘛,嗚嗚嗚……我真是不孝的壞女兒,讓媽媽這麼傷心,嗚嗚嗚……”鄭文雯啜泣,她一看到媽媽被氣哭了,立刻抱著媽媽道歉。
“媽也不好,媽不該罵你,可是我真的是擔心你,你知道嗎?外面的壞男人太多了,我女兒漂亮善良又乖又賢慧啊,媽不要你被那些壞男人糟蹋。”
賢慧?噗——蔣怡華聽到這裏忍不住大笑,鄭文雯如果賢慧,那她蔣怡華不就是冠軍級賢慧了?真是一對天才母女。
“吃面嘍,別吵了。”蔣怡華將熱騰騰香噴噴的餛飩面端出去。
這對母女哭哭啼啼,手挽著手,坐到桌前,粘TT地挨著彼此吃面。
鄭文雯說:“媽,我不用吃這麼多餛飩,你愛吃,我的分兩顆給你。”
“唉喲,不用啦,媽這麼胖,你這孩子瘦巴巴的,來,多吃點,我的餛飩都給你。”
兩人搶著舀餛飩給對方。
蔣怡華坐在中間,眯著眼睛打量她們。“兩位,一人有八顆大餛飩,絕對夠吃,讓來讓去的幹什麼?真愛演啊你們。”
“也是喔。”鄭媽媽破涕為笑。
“就是啊。”鄭文雯也笑,在媽媽臉頰親一口。“媽咪,ILOVEYOU。”
“我的乖女兒,真乖。”鄭媽媽好幸福地笑著,又哭了。
鄭文雯看媽媽笑得那麼幸福,自己的傷心都不重要了。
好吧,雖然跟季英鵬曖昧情愫才剛萌芽就夭折,不過呢,她還有媽媽啊,做人不能太貪心,沒有愛情,她還有這麼棒的好媽媽,可以了,沒關係的,鄭文雯抹去眼淚,大口大口吃餛飩面。是的,沒關係,她很快就好起來了,這不算什麼,不算什麼。
晚上和媽媽這麼又哭又笑地瞎鬧一場後,鄭文雯早早去睡。她睡得昏天暗地,很香很甜,仿佛下午的沮喪都沒發生過,真是有超強的傷口癒合力,這也是蔣怡華最崇拜老師的一點。
鄭文雯宛如打不死的蟑螂那麼堅毅,仿佛心中有塊磐石,很定靜,誰都休想影響她。哪怕是暴風雨般的情緒掃過,事後她很快又會若無其事的生活,上工,繼續度日。
了不起。
第二天,蔣怡華關心老師的狀況,她一大早就到工作室報到。早上十點,通常這時候鄭文雯還在睡,但今天她已經端坐在書桌前打劇本,右手繃帶已經拆掉了,只是活動還不太靈活,她慢吞吞地打劇本。
“這麼早?”蔣怡華幫她沖咖啡。“那個季英鵬不是要幫你打字嗎?”她試探地問。
“他不會來了。”鄭文雯頭也沒回地說:“我自己打字就可以了,醫生也說四天就可以拆繃帶了。”
“喔。”蔣怡華聳聳肩往廚房走去。“昨天看你們的樣子,還以為你們之間有什麼說……”
“嗟。”鄭文雯乾笑。“能有什麼?”哼,傅紫琳的哥哥,拜託,她才不會自找麻煩,跟那種人的哥哥糾纏。
她低頭,繼續打劇本,沒錯,把那男人的事拋到腦後,在什麼都還沒真的發生前,這樣最好了。她為愛死過一次,餘生都要過得加倍幸福,她絕不會允許任何可能的不幸再發生在自己身上。
這天,季英鵬到三義找何明,跟他合作的木工何明在這裏有自己的工廠。早上他跟何明檢查最後一批出貨的手工傢俱,上頭都已經刻上他們的龍圖騰,也刻有製造日期。
一堆老木料在陽光下的草地上曝曬著,一旁的杮子樹結了很多紅杮子,鳥群爭著吃食。
他們忙了一陣,回到木屋裏休息,何明煮茶,兩人坐在敞開的門口品嘗熱茶。
何明膚色黝黑,長相粗獷,他穿著汗衫,脖子掛條毛巾,笑著拍拍老朋友肩膀。
“都還好吧?”
季英鵬苦笑,點點頭。
何明糗他。“早叫你學我打光棍,就不會這麼慘啦。怎樣?搬來跟我住,女兒也帶來啊,這裏好山好水,不像城市烏煙瘴氣的一堆鳥事。”
“好,我會考慮。”季英鵬笑笑的。
“聽說你要休息,這是最後一批?”
“唔。”
“老弟——”何明重重拍他一下,“精神點,女人啊,再找就有了。”
季英鵬還是笑笑的。“我沒事,真的。”真的……不會再想前妻的事,但是……三天了,已經三天過去了,那個人還住在他腦海裏,他歎息,啜一口熱茶,抬頭望著樹蔭間閃爍的光彩。“我的感情運……似乎不太好。”
“至少你還有感情運,像我每天窩在山裏鋸木頭,連個屁都沒有,我差不多快了——”何明摸摸頭。“很快要去當和尚了。”
“你這麼家吃肉,當不成和尚吧。”
“嗟,我的嘴巴愛吃肉,可是我的身體很清靜,不知道多久沒碰女人了。”
“也對。”季英鵬哈哈笑。
“喂,我有個好東西給你。”
何明跑進屋裏,搬出一個紅色陶瓷,放地上,掀開蓋子。
“你看看這個——”甕裏邊,有一堆黑亮的塊狀物。
“這什麼?”
“你靠近點,聞聞看。”
季英鵬俯低身嗅聞,一股沉厚的氣味漫進鼻間,直通腦門,奇特的味道,很像深山古刹的氣味,木頭的氣味?對了,像走進深山充滿古木的地方。
“這是什麼?”聞了有清涼感,很舒服,讓人安心。
“這是避邪香塊。”何明摸出一把,放掌心裏給季英鵬看。“西藏的朋友帶來給我的,他們知道我愛跟木頭有關的東西,這是避邪樹分泌的樹脂,這種脂塊他們西藏人在煙供時會跟香加進去燃燒來敬神用,有時也會拿來擺在家裏驅逐陰雜之氣。這個中藥裏面有,聞了還可以醒神通竅。”何明笑嘻嘻的。“我看你是腦子不清楚才會娶那種女人,喏,這一甕送你,以後你腦神經又打結不清楚時,趕快聞一聞,讓自己清醒點。”
季英鵬拿了一塊黑色樹脂,舉高,在日光下打量。
他是做設計的,突然間腦子裏有很多想法迸出來。“這東西很有趣,我知道可以做什麼。”
“哦?你想做什麼?”
季英鵬沉寂的靈感忽然復蘇,他興致勃勃地說:“謝謝,這個禮物很棒。”
“那還用說,我是不能請你去大餐廳吃飯,每次都只能煮茶給你喝啦,但是啊,喂,兄弟,不管怎樣,我挺你。”他拍拍胸脯,豪邁道。“聽我的,女人再找就有了,千萬不要喪志,想休假是不錯,也不要休太久啦,我最喜歡做你的東西啊。”
季英鵬感激地拍拍何明的肩膀,忽然想到——
“你應該有很多檜木油吧?”
“對啊,幹麼,你要嗎?後院地上好幾桶紅檜木油,要多少你自己拿。”
季英鵬帶走一大桶紅檜木油,又把那一甕避邪香塊帶走。見過老友,他心情平靜多了。
這裏真是好地方,開車下山時,看見天邊瑰麗的紅色彩霞,是啊,不管多麼傷心,日子還是得過下去,不管多少寂寞到想死,鼻子還是在呼吸著,不管他有多麼不甘心,他還是得繼續他的人生。
戀愛是兩個人的事,他無法強求,儘管很傷心很難受很想她,他也只能接受這樣的結果。他不喜歡死纏爛打的糾纏別人,所以他成全前妻,所以當鄭文雯叫他不准再去找她,他臉皮薄,自尊心強,他會做到,他會尊重她的決定。
可是……為什麼還是會想到關於她的那些小事?
禮拜一,編劇課。
鄭文雯看著她的學生。
座位更空了,只有莊凱文跟黑子來上課。劉子騏那個爛咖被氣走,贊。另一個空位,她看著,心裏亂怪的。看著那個空位,仿佛又看到季英鵬充滿感情的黑眸靜靜凝視她,看見他幫她抹去嘴角奶油時的溫柔模樣。仿佛還感覺到嘴唇殘留的余溫,關於他的那些熱情的吻……
“老師——”莊凱文正在報告他的功課。“我已經想好了怎麼追求女生,才會讓女生感動,這個一開始呢,我想不出任何的梗,因為我喜歡的是男人嘛,不過——”
“嗟。”黑子冷哼。“死GAY。”
莊凱文瞪她一眼,繼續跟老師報告,“後來我把女生想像成以前我喜歡的男人,喔,那就很順利了,我啊我的花招可多了……”他嘿嘿笑,很熱烈地分享。
“寫情書是一定要的啦,但是一般那種寫情書的方式太老套了,我都嘛會把情書系在鮮花上,早晨送去給我愛慕的人,放在他信箱裏,當花還沾著露水時……天啊,超浪漫的。我還會用我的蘋果電腦編情歌給他聽,然後燒錄好光碟,帶著手提音響,挑個氣氛很浪漫的時候放給他聽,超感人的啦。再不然我就會親自下廚外送餐點——”
“外送餐點?”鄭文雯回過神,看著莊凱文。
“對啊,要知道我們男人對下廚這麼囉嗦的事是很沒耐心的,可是當我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就會認真鑽研那個人想吃的東西,親手做給他吃,然後做的時候想像他吃到時會有多滿足多高興的讚美我,喔,那就是我做東西給他吃的動力啊,爽死了。”
鄭文雯恍惚地聽著,想到季英鵬辛苦做的三明治,他明明是連蛋都煎不好的人,卻可以在一夜的時間裏就把三明治學會,可是……帶來時被摔爛了。
他的心意……那一份心意……會是假的嗎?鄭文雯有點糊塗,她趕緊抓抓頭髮,定下心神,看著黑子。
“你呢?你想了哪些?”
“我討厭廢話太多的男人,就像我討厭娘娘腔。”說完看著莊凱文。
“幹麼看我?莫名其妙。”莊凱文瞪她。
黑子說:“我喜歡粗獷有男子氣概的,所以我寫的梗就是男人看到喜歡的女人啊,啪地擁抱她給她吻下去,冒著被打耳光的危險也要去抱去親——”
“聽起來像色狼。”鄭文雯冷哼。
“路人甲來做就像色狼,男主角的話就是激情性感。不然老師你說嘛,男人不都是這樣嗎?面對喜歡的女人就會想擁抱她親吻她啊,假惺惺的在那邊演什麼送花錄情歌的,很娘耶——”
“你幹麼針對我?”莊凱文罵。
“我是打比喻。”黑子嚷回去。“老師,不然你說嘛,這幾種方式,如果是你,你會用哪個梗,哪個比較能打動你?如果你是女主角。”
如果我是女主角?
鄭文雯看著他們。“這些梗都很普通很無聊,都不能打動我,超沒創意的,你們給我好好討論再想一想,我去抽煙——”
鄭文雯心煩,她拿了煙盒到陽臺抽煙。
看著噴出的煙霧一團團身上飄升,好快,又到了年底的時候,她想著,好久沒去逛街瞎拼了。
嗯,對,下課後去逛百貨公司,然後吃一頓好的。沒錯,管它什麼擁抱親吻的咧,管什麼臭男人,最好別來亂她,單身生活真快樂,沒有男人她可以生活得更清靜更逍遙。
鄭文雯計畫起晚上的娛樂活動。
沒男人糾纏,沒男朋友要應付。
贊啦,她敲敲腦袋。季英鵬退散!退散!
晚上,鄭文雯約好姐妹們出來,大家享用豐盛的義大利料理,飯後一群女人窩著嘰嘰喳喳聊起近況。
在百貨公司當櫃姐的阿茱,抱怨周年慶活動害她每天站到腿要斷了,她揉著漂亮的臉蛋說:“我每天笑啊笑的,臉頰都快抽筋了。”
鄭文雯掐她的臉。“真的,硬硬的,好像長肌肉了。”
“喂。”阿茱拍掉她的手。“你最好了,只要坐著工作。”
“人家寫劇本寫到腰酸背痛哎。”
“喂,劉子騏那傢伙三振出局了嗎?”美髮師高雲問鄭文雯。
“大爛咖,當然切了。”
“我認識一個不錯的傢伙,介紹給你認識,怎麼樣?”
“算了——”鄭文雯往後一仰,伸個懶腰,打呵欠。“我不想交男朋友了,一堆壞人,沒一個有良心的,單身也很好啊,我一點都不寂寞。”
高雲跟阿茱笑著使眼色,她們打起賭。
“我猜頂多一個星期。”
“我猜半個月。”
“喂?”鄭文雯瞪她們。“猜什麼猜?”
高雲說:“你的空窗期不會太久的啦。”
阿茱說:“就是啊,你換男朋友就像換衣服,鄭文雯的男朋友很容易就過季了。”
鄭文雯托著下巴歎息:“也對,我也沒什麼好否認的,我承認好嗎?”
“劉子騏前陣子打電話跟我哭訴——”阿茱說:“他說他跟那個傅紫琳真的只有曖昧而已,肉體上是清白的,精神上也只有一點點污點。他一直認錯,很傷心的,你真的不原諒他?他不是還吵著要跟你結婚嗎?文雯,你想想他的背景,華岩企業少東啊,你如果嫁給他,一輩子榮華富貴,再也不用辛辛苦苦跟電視臺開會,寫本想到腦殘了,他們家傭人多到可以組成棒球隊,你不要的話,我還挺想遞補的。”
“這位小姐。”鄭文雯K她的頭。“爭氣點,這個男人婚前都這樣三心二意了,婚後我敢保證他的外遇物件也會多到可以組棒球隊,每天有打不完的球賽,你清醒點好嗎?用點大腦好嗎?”
高雲呵呵笑。“有道理,阿茱被可怕的周年慶累壞腦子了。”
阿茱鼓著臉。“就是,我累死了,有時候我想著不管啦,阿貓阿狗都好,有錢就好了,養我一輩子,讓我每天漂漂亮亮不用工作,到處喝下午茶買衣服就好了,我也想當那些沖進百貨公司掃貨的貴婦,我也想被櫃姐服務,讓我挑三揀四的嫌來嫌去的多過癮。”
“真單純。”文雯嘖嘖嘖地。“影劇版隨便看看都有一堆歷史個案,那些嫁進豪門當貴婦的,有幾個過得逍遙快活?沒有真心真意互相信任的感情基礎,怎麼可能快樂?”
“真心真意很快就變成虛情假意了,我覺得找個有錢人嫁了,總比你這樣到處試穿衣服又一直失望好吧?最後還不是寂寞到只能約我們吃飯?還說我哩。”阿茱反擊。
鄭文雯踩她的腳。“人笨沒藥醫,你喜歡劉子騏就撿去用吧,我祝福你好嗎?”
三個女人鬥嘴,笑笑鬧鬧的,結束晚餐後,又各自解散,各奔東西。
鄭文雯還不想回家,她在熱鬧的信義計畫區閒逛,買了新鞋,添了新衣,大包小包,好滿足啊。她滿臉笑意,腳步輕盈地逛過一個又一個美麗的櫃檯。
忽地瞥見手扶梯旁霜淇淋店,沙發座上,一抹熟悉身影震驚她——
她看見季英鵬。
他一身帥氣的休閒打扮,乾淨清爽的白色高領毛衣,粗獷有形的深藍牛仔褲,強壯的臂彎裏,抱著個穿粉紅衣服的漂亮女娃,他眼色溫柔,一邊品嘗霜淇淋,一邊微笑地逗懷裏的女兒。他看女兒想舔湯匙上的霜淇淋,他微笑著,好溫柔地撫弄女兒的頭髮……
這麼溫馨的家庭畫面,驚駭了不遠處打扮時髦的鄭文雯。
她左手拎滿戰利品,腳踩亮晶晶的高跟鞋,她應該是很福氣活現的,但怎麼突然有撞到牆的感覺?從未享受過父愛的她,被季英鵬凝視女兒的溫柔眼神震懾住,那是一雙充滿溫暖的眼睛,好像可以讓人很安心的棲息在他懷抱裏……
鄭文雯深吸口氣,撇過臉,走開了。
不要回顧,不要覺得可惜。
鄭文雯你的決定很對,沒錯,和他劃清界線太對了。
除了他是傅紫琳的哥哥,他還有女兒呢,他啊根本是來亂的,跟有女兒的男人交往肯定很辛苦,她才不要這麼複雜的愛情。
鄭文雯,你做得好。
可是怎麼走著走到牆邊邊,還躲起來了呢?明明是要走開的啊,竟然閃到邊邊,繼續偷窺人家父女的溫馨時光?
她的腳不聽使喚,心也是,她忍不住啊,想窺看季英鵬跟女兒互動的模樣,他摟著女兒哄著的模樣,她眼眶發燙,心頭暖烘烘的。
他,真是個溫柔的男人,能被他照顧也太幸福了吧?
他也會這樣溫柔地摟著他的女人哄嗎?
她羡慕能夠賴在他懷抱裏的女娃兒,想到之前,他也是這樣溫柔對待她,他親自喂雞湯給她喝,一口一口耐心喂她。
而我卻火爆地轟走他……
鄭文雯心情亂,感覺很不舒服。
眼看著季英鵬吃完霜淇淋,結賬離開。她猶豫了一會兒,偷偷跟著他走,跟進誠品大樓,看他去買了好幾套DVD,驚訝地發現他買的全是已下檔,她編寫的那些連續劇。
幹麼買她寫的連續劇?他想幹麼?一個大男人抱著女兒買愛情偶像劇,畫面真荒謬,可是這荒謬的畫面卻讓鄭文雯失魂落魄。
她轉身,悄悄離開,一路失魂落魄,覺得自己離他越遠越枯萎,她跳上計程車,然後坐在晃動的車廂裏,抱著自己,心神不寧。
剛剛那個逛街逛得怡然自得的鄭文雯呢?高喊單身也很好不要戀愛了的鄭文雯呢?那個在餐廳和姐妹們高談闊論,聊著怎樣才愛得正確的鄭文雯呢?
當季英鵬出現,就把她的自得其樂完全推翻。
她逃回家,洗澡,坐在書桌前,打開電腦寫劇本,卻發覺自己枯坐了很久,一個字都打不出來,只是在想他的事。
可惡——
怎麼回事?為他失常?無心工作?離婚後,她還以為已練就金剛不壞之身,可以操控愛情,在一起時要快樂,分開了無所謂。以為她可以享受愛情,然後對失戀的痛苦免疫。那麼,現在她又是怎樣了?為什麼這麼煩這麼難受,感覺很悶?
鄭文雯關上電腦,躺到床上,將臉悶在枕頭裏。
糟糕,感覺快喘不過氣,季英鵬把她的心攪亂。
為什麼還沒真的開始,卻已經有失戀的痛?
她翻來覆去,沒辦法睡。
為什麼有恐懼感,好像錯過這個男人,她會後悔到死?她會永遠喪失愛情?
越想越恐怖……季英鵬的模樣不斷在她腦海作亂,好慘。
季英鵬和女兒度過了愉快的夜晚。
將女兒哄睡了,他點亮臺燈,坐在書桌前,打開抽屜,把事先買好的掌心大的紅色小茶壺取出來,掀開壺蓋,放桌上。
再拿出朋友送的陶甕,打開,將避邪香塊取出,一塊一塊地填進茶壺裏,再蓋上壺蓋。然後削了一塊木頭,磨平木邊,拿來堵住壺嘴,接著,打開壓克力顏料,拿彩筆,開始描繪壺身,漸漸地,模樣尋常的茶壺,變成另一種風貌。
他刷上白底,細心地慢慢描上紅色繁複的花紋,於是像白毯上開出華麗的紅薔薇。小茶壺在他手下,漸漸變得俏麗可愛,擁有它自己的個性。
季英鵬專注地創作它,唯有在創作時,他可以忘了世界,只剩他跟作品默默交流著。他將心意注入每一個經手的作品,感覺到又能繼續創作的快樂,那個因為婚姻失敗而死氣沉沉的自己,在創作過程中又活回來了。
清晨五點,新作品誕生。
他啜飲咖啡,一邊欣賞作品,這個茶壺,只要拔去塞著壺嘴的木塞,湊近鼻子,就能嗅聞到避邪香塊的氣味……
遙遠異地的避邪樹,分泌的樹脂如寶藏,散發悠遠的古樹芬芳。
而他心中有苦,苦也說不出。他心中的渴慕,也無法完整表露,只有在這樣的時刻,好似這樣寂靜的清晨,他與這只茶壺相對,產生惺惺相惜的感情……
默默的渴慕,像懷著幽香的小茶壺,只是靜默著等待執壺者發現愛惜。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18 10:36:23
第十一章
又一天過去了。
蔣怡華納悶地觀察鄭文雯,真希罕,工作狂竟然在發呆?離提案給製作公司的日期接近了,鄭文雯應該要寫完兩集劇本,還有完整的故事大綱。進度有點小落後喔,結果她不緊張還在發呆耶?
鄭文雯從中午開始,直到夕陽出來了,她都呆呆地側坐在沙發,面對陽臺。腿上攤著筆記電腦,兩眼空洞的看著天空,頭髮也沒梳,身上穿著的是睡袍,她失魂落魄,不知道在想什麼,臉色憂鬱,精神萎靡。
“要吃飯嗎?我幫你熱菜。伯母燉的,你身體不舒服嗎?生病了嗎?”
鄭文雯搖頭。
“你幹麼一直發呆啊?”
她說:“我是在想劇情……”其實是想著季英鵬。
“卡住了嗎?要不要我幫忙?”
鄭文雯還是搖頭,歎息。劇情沒卡住,卡住的是她的大腦,因為充斥著那男人的影像。
鄭文雯托著臉,喃喃道:“……覺得應該無所謂的,結果很有所謂……以為不會被影響,結果影響非常劇烈……道行很高的和尚,忽然被打回原形,可笑啊可笑。”
“你在說什麼?誰可笑了?這是你要寫的對白嗎?”
“這是我的心情。”
“喂,你別嚇我,你怎麼了?你從不會這樣的——”
叮——
對講機響起,蔣怡華跑去聽,回頭跟鄭文雯喊:“有快遞,我去收一下。”
一會兒,蔣怡華拿著小紙盒上來,交給鄭文雯。
“你的快遞。”
“先擱著吧。”
“要不要我幫你拆?”
“好啊。”她懶洋洋地說,很倦,覺得什麼都沒意義,怎麼辦呢?幾天了?那個季英鵬消失起碼十天了以,為什麼還會讓她這麼不舒服?為什麼這麼想他啊?
叫他走的是我,結果想念他的人也是我,鄭文雯你好不好笑?
“哇,這什麼啊?”蔣怡華取出一隻小茶壺。“好漂亮啊,還有信——要我幫你看嗎?”
“好啊……”鄭文雯有氣無力道,看也不看,她煩得什麼都沒興趣了。
蔣怡華展開信,大聲讀——
“鄭老師,這是我的編劇作業。男主角如何打動女主角的心?如果男主角是跟我一樣不會講好聽話,又做不出太肉麻的事,我就安排他做東西送女主角。我用避邪香塊做了聞香壺。打開壺嘴的木塞,可以聞到樹木的氣味。茶壺裏填了西藏的避邪樹樹脂,據說可以通神醒腦,我就會送這種禮物給你,讓你疲倦時可以拿來醒腦開竅,不知道這個梗,算不算好?能打動你嗎?希望你會喜歡,還有……跟我合作的木工有很多紅檜木油,記得你愛搽檜木油,順便附上……請問,我什麼時候能再回去上課?請隨時通知我,我願意等。”
蔣怡華揶揄道:“這是作業嗎?我看這不只是作業吧?”很曖昧喔,季先生很明顯的在討好老師,看不出來那麼沉默嚴謹的季先生,竟會做出這樣細膩的手繪茶壺,還有這麼細膩的心思。看樣子又一個為老師瘋狂的男人。
鄭文雯拿出茶壺,拔出木塞,閉上眼嗅聞。頓時,腦門一陣清涼,古老的樹的氣味漫進鼻腔,敞開她的心扉。
鄭文雯聞了又聞。
蔣怡華急著問:“聞起來怎麼樣?我也要聞。”
鄭文雯心頭一陣酸澀,她把茶壺塞進口袋裏,拿了鑰匙就往外跑——
蔣怡華嚷:“要去哪?”
一轉眼,鄭文雯不見人影。
蔣怡華眯起眼睛。“百分之一百,不,百分之一千萬啦,老師又戀愛了。”
鄭文雯跳上計程車,拿出手機打給季英鵬。
她一刻也不想等,她要立刻見他。她不想再裝下去了,她真的很想他,很喜歡他。管他是誰的哥哥,她相信他種種溫柔行徑不可能是裝出來的。管他有幾個小孩,那只是讓她看見他更多的好。
鄭文雯胸腔熱熱的,心跳得好快,她投降,她要快點見他,告訴季英鵬,他這個梗很感人,她輸了。她願意投誠,投誠於他的懷抱,沒他在,真的好空虛。她想跟他戀愛,想放肆地跟他耳鬢廝磨,想吃他做的三明治。
她打電話給他,這麼想見他,偏偏他卻沒接電話。
鄭文雯太心急,她打到學院,查出季英鵬的地址,直接殺到他的住處去。站在他家樓下一直按門鈴,沒人開門。她只好站在冷風裏等他回家,她縮著肩膀等了又等,像個傻瓜,連外套都忘了穿就跑出來,連鞋子都忘了換,還穿著室內拖鞋,腳丫凍得快結冰了,結果等足兩個小時還不見他人影,凍到鼻水直流。
天都黑了,鄭文雯只好離開,好沮喪。
季英鵬在HOMEV'SCAFE。
他坐在鄭文雯最愛的陽臺座位,天氣好冷,所以更想她了。真希望她就在身邊,像之前那樣,他們抽煙,喝咖啡,說說笑笑的。雖然認識沒多久,她帶給他的回憶卻很溫暖。想到親吻她唇瓣的滋味,擁她入懷的滋味,她的甜美柔軟,關於她的一切仿佛都是美麗的芬芳的。
他難過地想著,想再見她,想到這些啊,胸腔就好悶——
忽然有人對他吼叫:“你在這幹麼?幹麼不接電話?笨蛋。”
季英鵬轉過身子,看到鄭文雯氣呼呼地罵他。
“你知道我在你家樓下等多久嗎?一直打電話給你,你幹麼不接?”
季英鵬一時錯愕震驚,他趕緊檢查手機。“對不起……女兒睡覺時我關靜音了,忘了打開,我不知道你打給我——”
“本來收到禮物很感動的,急著想見你,現在都熄火了。”鄭文雯罵完,轉身就走。季英鵬愣住,伸手將她拉回懷裏。
她在他懷裏掙扎,嚷嚷著——
“你這個笨蛋,我快冷死了,我會氣死,我煩死了我,我真的被你煩死了,真麻煩,我不喜歡這樣,很討厭很煩,我不喜歡這樣,你害我很亂……”
她喋喋不休抱怨著,喉嚨酸楚。
“你看我穿著室內拖鞋就跑出來了,我連外套都忘了穿,我發瘋了我。”她氣自己被嚴重影響。
可是季英鵬聽了好高興,他一直笑,他臂彎緊緊地將她攬在懷裏不肯放開,他炙熱的胸膛是最暖的外套,熱呼呼的抵著她的背脊骨,害她一邊吧罵他,一邊心浮氣躁,被他強壯的男性體魄誘惑得神魂顛倒。唉,真慘。
“對不起……很冷嗎?”季英鵬讓文雯坐在他腿上,將她冷冰冰的身體揣緊緊,把她按在懷裏哄著。“真的很對不起……”可是他好高興,他一直笑。
“你在笑嗎?”她回頭,凶巴巴問。
是,他在笑,很高興的笑著,因為覺得她連生氣都很可愛。他吻她冰冷的額頭,又吻她生氣的眼睛……然後覆住那張不停罵他的嘴……他覺得他好像又回到那個下午,親吻她的甜蜜時光,怎麼辦?好幸福啊。
坐在他身旁,鄭文雯披著季英鵬的灰色風衣外套,覷著他笑。她小小的手掌被過長的袖子掩蓋,只露出十根白皙的手指。她捧著熱騰騰的咖啡喝,這會兒有溫暖外套,有熱熱的飲料,再加上他一對黝黑眼眸的熱烈注視,她不冷了,她連耳根子也熱燙起來了。
季英鵬撥開她垂落腮畔的發,柔軟的發絲纏過指尖,他胸腔一陣躁熱,還被她美麗的笑顏弄亂心情。
“還冷不冷?”他問。
她搖頭。“可是……你不冷嗎?”把外套給她,他身上只剩一件黑色高領薄衫,不過,貼身的棉衫更突顯他結實的胸肌,沒一點贅肉的好身材啊,胸膛寬闊,手臂肌肉強壯,黑色機械表下的手掌覆著粗糙的汗毛,骨結大且看起來很有力量的手掌,好有魅力的體魄,好性感的手掌,好……
鄭文雯恍惚地想像起來,想像被這麼一雙強健厚實的手掌撫觸是什麼感覺?而依偎在那片壯闊胸膛又是什麼滋味?他腹部到腰間也是結實得沒一點贅肉,還隱約看得出腹肌,她口乾舌燥,胡思亂想啊。
很好,這下她不冷了,而是開始有發燒的傾向,她轉頭,不敢再看著身邊迷人的傢伙,去瞪著黑暗天空。
“我們……交往吧?”他說,這幾天太折磨人了,他發現自己已經被這女人征服,很需要她。
鄭文雯抿了抿唇,看著他。“你確定?你才離婚沒多久吧?你已經可以再愛人了嗎?已經忘了傷痛了嗎?”如果他還不清楚自己的心,她要快點踩刹車。
“之前發生一些很不好的事,我覺得我不可能再愛了——”
“喂,這樣的話幹麼還來擾亂我?”這男人到底怎麼回事?耍人喔?鄭文雯警告他:“你不是那種男人吧?”
“哪種男人?”
“因為感情上被女人重重傷害,所以就開始以玩弄女人為樂。”
“你的意思是?”
“報復啊,對女人產生恨意,就把氣出在另一個女人身上。如果你敢這樣對我,我一定讓你生不如死,我絕不是那種會乖乖被耍的女人,你最好搞清楚。”
講話一定要這麼狠嗎?他聽完,笑出來。
季英鵬緩慢而堅定地說:“我沒閑到有那種興致花時間報復誰。”
“也不會跟你妹聯手耍我?”
“你放心,我跟我妹價值觀不同,雖然有血緣關係,但其實沒有很親,這點請你放心,我不會拿自己的名譽開玩笑。”
“那你剛剛為什麼說‘我覺得我不可能再愛了’?”鄭文雯偏著頭打量他。“既然這樣,幹麼還跟我坐在這裏?和我親來親去的幹麼?送我親手做的禮物幹麼?把別人的心搞得亂七八糟還神經兮兮跑去你家找你跟瘋子一樣的,害我這幾天睡不好煩得要命,然後又說什麼沒辦法再愛人?”
“這麼生氣嗎?真可愛。”他溫和地笑。發現她肝火很旺,情緒一來就罵不停,不過聽到她大剌剌說那些她失常的,神經兮兮的舉動,他聽著,卻甜蜜得要命,比那些矯情的情話更讓他感動。
她氣他這麼平靜,火氣更大了。“這位先生,說真的,在你面前的這個女人早經過那些大風大浪的愛情,她沒興趣演那種悲情的感情戲,也沒興致浪費時間當心理醫師安慰失婚男等他走出陰影給她愛,所以我們不要浪費大家的時間,既然你沒辦法再愛人,就不要說什麼交往的事。OK,我也沒興致愛你。掰——”
又要走了?這女人會不會瀟灑上癮了?
剛剛氣呼呼說著因為他睡不好煩得要死,這會兒脾氣一來馬上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她真放得下,這一點,讓他很不是滋味。
鄭文雯的說走就走,這一點,讓季英鵬不安。好像只有他這麼放不開,嚴重地被她影響啊,他伸手拉住她,將她攬回懷裏,貼著她發梢說——
“對不起,看來我真的很不會說話……”他低啞的嗓音充滿感情,他講的話語老實誠摯。“離婚後,我確實認為我不可能再愛人了,直到你出現,我自己也很驚訝,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我竟然喜歡上你,竟然還可以這麼感動。”他苦笑,“老實講,之前的我心裏充滿怨恨,根本想不到還有容納另一個人的空間,當時只覺得絕望,以為不能再愛誰,也沒有那個餘力了……看來……我是小看了自己。”
“所以……你是被我影響了?”她高興的轉過身子,側坐在他腿上。
季英鵬看著她閃亮美麗的眼睛,真討厭她這麼得意,可是,唉,誰教自己不爭氣,敗在她的魅力裏。
他坦白說:“我從沒想到……當某個人出現,她只需要出現,只需要耀眼的存在著,當我看見她,我的悲傷痛苦就能夠被療愈。現在我心裏,只有很多的,對那個人的心動。”
“所以你是被我影響了噢?”她真好勝,硬要確認到底。
他笑著。“是。”他很有感觸地說:“原來忘記傷痛,不是對那個傷害你的人報復,也不是費盡心思去忘掉那個人。而是去發現那個讓你心動的人,那就是最好的解藥。”
“哇。”他的領悟,顯然的,讓鄭老師很滿意喔。她讚歎,滿臉笑意。
“所以不要氣我了。”他掐了掐她柔軟的臉,湊近,又想吻她,但是——一根柔軟的指腹抵住他的嘴。
“等一下——”
等一下?季英鵬看文雯打開包包,拿出筆記本,搜出筆,準備好,命令他——
“剛剛那段話太強了,我要記下來,說得太好了,拜託再重複一次。”
呃——
季英鵬感覺有烏鴉飛過頭頂,這太殺風景了吧?他正要很浪漫的吻她呢,她竟然……做筆記?
“快,拜託再說一遍,我要趕快記下來,不然會忘掉。”
“我……我忘了。”他又不是答錄機可以倒帶。
“努力想,好,我們一起想,剛剛我先問你‘你可以再愛人了嗎’,然後你說什麼?”
“然後我說,我覺得我不可能再愛了……”
“YES,後來你又說,你說因為某人出現後,她只需要出現然後什麼的?喂,你快想嘛,快嘛——”她埋頭書寫。
季英鵬看著,這太荒謬了,他忍不住哈哈大笑。
鄭文雯哇哇叫:“先別笑先別笑,先幫我想啦,你說你原本心中只有怨恨……然後……然後呢?完了,後來有一句很經典的,你說什麼的解藥的?你想到沒?然後是什麼?”她仰頭問,很著急,很怕忘記。
他微笑看著她,拇指撫摸過她柔軟的唇瓣。他側頭,在她耳邊說——
“然後是……我愛你……”說完,覆上她的唇,封住殺風景的問題。
他吻得鄭文雯放掉鋼筆,暈頭轉向,放棄做筆記,嗯哼,鄭文雯抱住他熾熱的身體,比較想做另一件事呢,糟糕。
季英鵬笑著吻她很久,捨不得放開,越吻越燥熱越貪心。和她一起太有趣了,他好開心——嗯,當然,她也夠跳TONE,看來和她交往他勢必要習慣這一點。
下次要是再有這種浪漫時刻,鄭文雯要是拿錄音筆來錄音,他也不意外。
表露心意後,他們偎著,兩把椅子並一起,兩個人偎緊緊地,粘TT的靠著彼此的肩頭說話,不擅言詞的季英鵬,遇上坦率隨興的鄭文雯,他發覺自己原來很健談,是否當頻率對了,講什麼,都能開心大笑。
他們聊了很多,像是急著要把認識彼此前對方的背景都摸透,補償過去他們還不認識的歲月。
鄭文雯好奇他的工作內容,季英鵬詳細解說——
“我設計手工傢俱,有固定配合的木工,不過有時我也會親自動手做。通常我負責繪好設計圖,由木工完成,每一件家飾都有我和木工何明的簽名,證明全世界只有一件,我們的標誌是龍。”
“所以從裁切木頭到變成桌椅櫃子你都會?”
“當然。”
“燈呢?燈也會做嗎?”
“燈也會,燈很簡單。”
“筆記本呢?”
他眨眨眼。“那比做三明治容易多了。”他難得幽默。
“說得對。”她真捧場,哈哈大笑。
那樣爽快的笑容啊,季英鵬真愛這樣的笑容,好像什麼煩愁都可以被這樣快樂的笑聲趕跑。
“原來還要畫設計圖,難怪你聞香壺畫得這麼漂亮。”
“我做傢俱都會先跟客戶溝通到很詳細,然後針對客戶的需求去打造他的風格。”
“那麼聞香壺的花紋,那個紅白花紋你覺得適合我?”
“白色純真,紅色熱情,就像你帶給我的感動……你喜歡嗎?”
“不喜歡就不會坐在這裏了。”她托著臉,笑眯眯看著他。“手工打造的傢俱跟一般市面販售的傢俱有什麼不一樣?”
“這個,我沒辦法用言語形容……總之手工製造的東西比機械大量製造的使用起來就是多了一種感情,一種……”他蹙眉沉思,想著要怎麼讓她瞭解。“就好像原本沒有生命的東西,有了靈魂,觸摸起來仿佛是有溫度的,我的傢俱完全不用螺絲釘及金屬的制法,所以比機器大量生產製造的成品,多了設計師跟木工師父的感情……”
鄭文雯讚歎,她想像高大的季英鵬親手製作傢俱的專注模樣,想像那雙粗獷性感的大手裁切木頭,刨光木料,想像這些,她覺得好興奮……真熱血。
她抓來他的手掌研究,發現掌心有幾處比較粗糙,他是個能吃苦的男人,不像劉子騏那位公子哥,手掌白軟,怪不得季英鵬的手握起來很有力量。
鄭文雯完全被這男人迷住了啦。
她也坦白說:“前天我看到你跟你女兒在百貨公司吃霜淇淋,她漂亮得像洋娃娃。”
他驚訝,“怎麼不叫我?”
“那時,我想跟你劃清界線嘛,不過,我看得出你很疼女兒。”鄭文雯歎息道:“緣分真怪,你跟你妹的個性完全相反,她很討厭我,把我當敵人看……所以聽到她是你妹妹時,我真的嚇到了,想到你還幫著我弄跟電視臺提案的劇本,感覺很毛……”
“我發誓我不會當間諜,絕不會跟我妹討論你的劇本,相信我。”
“我當然很想相信你。”鄭文雯握緊他的手。“我會努力相信你,不過我看男人的眼力實在太差了,已經嚴重到被我媽唾棄的地步了,我不能再讓她失望了,所以……”她嚴肅地看著他說:“除非你是認真的,否則我們不要開始了,我不想再失望了。”
“鄭文雯——”他眼色黯下,鄭重道:“我做任何事都很認真。”
“我知道。”她笑了,想到他光做個三明治都那麼嚴肅不敷衍。
“但是……”他其實比她惶恐。“你呢……你可以接受有女兒的單親爸爸?”
“我跟你說過吧?我不能生孩子,如果我們交往,我也不能為你生孩子。現在你有個漂亮的女兒多好,我覺得很棒啊。”她頑皮地湊近他的臉,睜大著眼睛,笑嘻嘻說:“放心,我不人虐待兒童,通常都是兒童虐待我。”
他哈哈笑了,她也笑嘻嘻的,他們笑看彼此,額頭碰到一起,笑著親了又親對方的嘴,一切都那麼完美,幸福得人都要醉了。
鄭文雯太開心了,應該回家趕劇本了,今天的工作又耽誤了,可是此刻跟這男人偎在一起,這麼快樂滿足,幹麼還要工作?這些年緊抓著的事業心呢?此刻很沒用地被她拋諸腦後了。
她只想這樣捧著發燙的心,只是傻傻雀躍地跟他耗著,只是和他說話,喝咖啡吃甜點,窩在陽臺看風景,即使天要黑了,也沒有風景看了,甚至天邊打雷,開始下起大雨了,他們都還捨不得走呢。
蔣怡華打電話來關心。“老師,下大雨了,你在哪?要不要我去接你,還是幫你叫車子?”
“不用不用……你把門鎖好就可以回去了。”鄭文雯笑看著季英鵬,跟蔣怡華講電話。
“雨這麼大,今天我住工作室好了。”蔣怡華說。
“你坐計程車回去啊,可以跟我報賬啦。”鄭文雯瞅著季英鵬笑,不希望蔣怡華留下來,她覺得很可能他們……一起回家嗎?唉,她狐狸般的眼睛閃啊閃地,腦子在亂計畫著。
“神經病,從臺北坐到永和車錢多貴你知道嗎?幹麼浪費錢?”
“那個……錢的事沒關係啦,你早點回去休息,明天給你放假,你可以睡到飽。”
“吼?”蔣怡華也不是笨蛋,立刻嗅到奇怪的氣氛。“你要帶人回來是不是?你是跑去找季英鵬吧?然後呢?你們現在在一起對吧?我勸你不要衝動,你們才認識多久?你根本不瞭解這個人,你——”
“不說了,就這樣我掛了。”鄭文雯慌亂的關手機,看到季英鵬納悶地看著她。她尷尬的笑了笑,覺得自己很好笑。季英鵬又沒說要去她家,她卻預先安排了,還假設他會留下來過夜……哞,她失控了。
季英鵬看她慌亂的關掉手機,關心地問:“還好嗎?”
“嗯。”她眼色黯下,傻傻看著他英挺的濃眉,聽說有濃眉的男人都很重感情,所以可以愛他吧?為什麼呢?好久了,她沒這樣像個初戀的小女生那麼忐忑哪……
鄭文雯問:“你出來這麼久,女兒沒關係嗎?”
“我工作時間不定,平時女兒都跟我媽住。”
“噢。”鄭文雯點點頭。
這時,服務生過來說要打烊了,他們起身離開,雨還沒停,鄭文雯捨不得就這麼解散,她還眷戀著跟他在一起的快樂呢。季英鵬也是,都跟她坐到咖啡店打烊了,可是還不想回家,不想回那間空蕩蕩的屋子。
但是都深夜十二點了,還有什麼藉口不解散?
季英鵬說:“雨很大,我送你回去。”
“嗯。”
“還是……”他忐忑問:“前面有一家不錯的料理店開到晚上三點,他們的味噌湯很好喝,要不要吃?”
“好啊好啊。”她直點頭,這提議太棒了,能混多久就混多久啦,他們結賬,走到樓下。
季英鵬脫下風衣,在鄭文雯頭上展開來,好遮住她頭上的雨。
“等一下我們跑過去。”他對她笑。
她傻傻的,又是直點頭。
他喊:“快跑。”
他們笑著,冒著大雨快步跑向車子,為了一碗味噌湯不回家。
鄭文雯覺得好幸福啊,淋雨吹風也很幸福啊,她知道,這一切不只是為了能喝到味噌湯,她高興著,是因為知道他跟她一樣都想在一起久一點。她好想乾脆開口邀請他,說晚上住她那吧。唉唉唉,這不妥,太喜歡他,反而彆扭,更容易不好意思啊,她不希望他誤會她是隨便的女人啊,雖然她這個人也沒多矜持啦……
到了名叫“魚仔店”的路邊料理攤,也喝過了熱滾滾的味噌魚湯,肚子暖呼呼,後來季英鵬又點了油滋滋的烤鮭魚肚給她吃,她也全吞進肚子裏了。季英鵬又追點壽司給她吃,她也全部吃光光了,簡直是一隻愛吃愛笑幸福到會發光的小豬了。
好極了,吃飯這個梗用完也。現在,還能怎樣拖延下去?連大雨都停了說,該解散回去了。
季英鵬送鄭文雯回家,車子停在公寓大門口。
“晚安——”
人家還不想回家說,鄭文雯癟嘴,狂動歪腦筋。可惡這木頭人,怎麼不懂她的心呢?他就不會說“我可以去你家嗎”、“我想跟你回家”、或是“你要不要來我家”嗎?明明也一副不想解散的樣子,幹麼不爽快說出來呢?
嗟,算了,鄭文雯下車。
季英鵬在她身後問:“明天可以打電話給你嗎?還是……會不會耽誤你的工作?”
鄭文雯轉過身子,看他坐在車裏,看他一副擔心的模樣。她清楚他是為她著想,怕景程她的工作,不過呢……她站在車外,披著他的風衣,還沒分開,已經開始想念他了。
天這麼黑,下過雨天氣更冷了。這時候真不適合一個人在家苦苦的想念喜歡的人。
季英鵬等著她回答,等了一陣,看她只是盯著他不吭聲,以為她是不好意思拒絕,於是自己尷尬地說——
“還是……你工作結束時,打個電話給我?我可以做三明治給你吃——”
“我頭好痛。”鄭文雯說,畢竟寫過不少劇本,唉呀,演一下生病的戲不難啦。X,老娘豁出去了,她皺眉,蹲下來,抱頭做痛苦狀。“頭痛……”
“是不是感冒了?有沒有發燒?”他果然立刻下車跑過來關心。
“不知道……”
他摸摸她的額頭。“沒有發燒,不過要是半夜發燒就糟了,助理在嗎?”
“不在。”所以先叫怡華離開就為了這種時候啊,喔YES,我真聰明。
“這樣不行,我要留下來……萬一你發燒需要有人照顧。”他馬上下了決定,心裏偷偷高興可以有藉口留下。
OHYES!鄭文雯心中叫好。
“沒關係……”鄭文雯顯然演上癮了,忽然腿一軟,靠著車虛弱地說:“我回去躺一下就好了,我頭暈……”
“別動,等我一下。”季英鵬拔出車鑰匙,鎖好車子,過來將她整個人橫抱起來,抱在懷裏,走向公寓。
鄭文雯掩著額頭偷笑,YES!YES!這就對了,贊。鄭文雯暗爽,好高興喔,被他呵護著真的好甜蜜喔,她真是太聰明了。
“你在笑什麼?”
“嘎?”糟糕,得意忘形了?她睜開眼睛,“我哪有笑?”
明明在,季英鵬瞅著懷裏人兒,看她一臉心虛,他明白了,他把她往上拋了一下,嚇得她大叫,圈緊他的脖子。
“你耍我?”
“我哪有?”
他哈哈笑,“鑰匙給我。”
她掏出鑰匙乖乖交出去,他開門抱她上樓。“我最討厭被耍,你最好是真的有頭痛。”他假裝嚴厲的口吻警告道。
鄭文雯只好自首。“好啦,我說謊,我沒有頭痛,不過我真的是吃太飽,肚子很脹,腳軟軟走不動是真的。”
他哈哈大笑。“沒關係,走不動我可以抱你。”
“你真好。”她難得撒嬌,抱住他的身子臉埋進他的胸膛,窩在他懷裏笑著,讓他一步步抱上樓,到了房子門口,她要下來開門,他仍緊抱不放。
“可以放我下來了。”
“不是說飽得走不動嗎?”
她笑嘻嘻地問:“不累喔?”
“好人做到底。”他開門,把笑嘻嘻的鄭文雯抱進屋裏。
鄭文雯享受被伺候的快樂,兩人進到屋內,客廳亮著一盞立燈。
“我要把你放在哪?”他站在客廳中央問她。
“那裏——”她指著沙發。
季英鵬把她輕輕放倒在沙發。“然後呢?你吃太飽了,所以要不要我幫你按摩肚子?”
“嘎?可以嗎?”她笑嘻嘻,故意把肚子挺起來。“這樣很像懷孕三個月吧?”剛剛吃了好多壽司,最後還點了芒果汁,整個肚子都是水跟食物。
“懷孕三個月嗎?我聽聽看……”他故意湊上耳朵,貼著她的肚皮。
她咕咕笑,嚷著好癢。她躲著,他越故意要的,他們笑鬧著,在沙發上擠著。
鄭文雯推開他的臉。“不要鬧,我怕癢,笑到肚子痛了啦。”他笑倒在她肩頭,兩人躺到沙發上,她微笑看著他。“我會腹語術,要不要聽聽看?”
“好啊。”
季英鵬看她摸著肚子,鼓著腮幫子,很用力地發出幾個聲音,腹語術沒成功,倒是聽見個很響的屁聲,鄭文雯也被自己的屁聲嚇得顫了一下。
兩人都愣住了。
霎時,鄭文雯窘得臉爆紅。“不會臭,這個屁不會臭,我是脹氣,不算——什麼都沒發生——”她糗得大叫。
他呢?他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眼淚都飆出來了。
“沒關係,我不介意。”
“不臭啦。”
“我知道,不臭,一點味道都沒有,真的沒關係。”
“真丟臉。”她很沮喪,臉埋在他的肩頭,不敢面對他。
他撐起上身,拇指描繪著她美好的臉龐,她抬起臉來,他拇指描繪起她柔潤的菱形嘴唇。
然後他們都不說話了,只剩看著彼此閃亮的目光。
季英鵬緩慢地低下頭,吮住鄭文雯的嘴……
屋外,攀著牆壁邊緣的排水管直通喜出地底,在大雨過後,長相平庸的排水管卻發出了像山中溪流那樣浪漫的潺潺水聲。一整排公寓,黑暗的陽臺,栽植的花草們開始在冷空氣裏晾乾葉瓣,路燈將它們曬得晶瑩閃亮。還有躲在花盆濕泥裏的蟋蟀,雨後露出臉兒唧叫。回應它的“答答”聲,是趴在屋牆一隅土黃色的小壁虎,它們在雨後喜悅的合唱。寒冷卻不孤單的夜晚,季英鵬跟鄭文雯在屋裏纏綿,偷偷地慶祝他們戀情的開始。
季英鵬強健粗獷的體魄將鄭文雯蘊藏身下。
無數熱情的吻,印在鄭文雯唇畔,臉邊,頸項,鎖骨……像暖熱的雨親密墜落皮膚,激蕩起一陣陣喜悅的漣漪,從體內震盪著,又擴散到發膚。他大而熱的手掌握著她的手掌,他們十指交纏,身體也饑渴的緊貼彼此,討厭衣服的隔閡,兩個身體熱燙燙的想變成一個……
鄭文雯被他沉重的身體擠進沙發深處,溫馴的任她卸下彼此的衣服。他親吻她的掌紋,親吻她發燙的皮膚。季英鵬的親吻害鄭文雯甜蜜地淪陷了……她閉上眼,不想思考,只是興奮地震顫著,接受他每一個親昵愛撫,回應他每一個饑渴的需索……
抱著鄭文雯赤裸軟滑的身體,季英鵬聞到令他安心的檜木香氣。撫摸她綿密的發,還有柔潤皮膚,他亢奮得快爆炸了。身體被想要他的欲望折磨,害他時而放肆躁進,時而又強抑自己試圖鎮定,怕愛得太快不能夠滿足她。
然而她很不配合,他忙著滿足她還一邊壓抑滿腔欲望時,她不安分的小手卻一直來回撫摸他的背肌,沿著脊椎骨往下遊移……她擾亂他的呼吸,害他像熱到發燙的堅固的鐵,不快把自己埋進她的柔軟裏,他會絕望死去——
季英鵬讓自己置身在她腿間,緩慢而炙熱的進入她,他的亢奮緊繃慢慢撐開她的隱秘潮膩……
他深沉巨大的存在感,他進入她時的力量,教鄭文雯抓緊撐在她身側的他的手臂,她甜蜜呻吟,記住了被他充滿的灼熱感,她臣服在他身下,臣服在他手裏。在他的愛裏開放自己,愉悅呻吟,甜美的奉獻自己。
當他這樣溫柔又徹底的愛好,在柔軟的沙發佔有她……她抱緊他,緊緊纏著他,攀著他強壯的身體,感受他在她體內移動的興奮感,那麼刺激興奮,像狂野的夢……
她在他耳邊呻吟,他們像糖一樣的甜潤,因彼此的熱情而融化掉自己,直至她像蜂兒嗡嗡采蜜時喜悅得震顫不止,讓他再也控制不了自己,意志輸給這甜美的女人,然後蜜就淌進了她的身體……
激情過後,他們暈眩地挨在一起,蓋著毛毯,幸福地依偎,沒有說話,只是甜蜜地平復心跳,內心仍激蕩著餘韻。
季英鵬摟著鄭文雯,手掌有一下沒一下的順著她的發絲,他有點恍惚,不知道自己竟然可以這麼熱情,才認識她不久,卻覺得仿佛已愛了很久,甚至迫不及待就在沙發佔有她,像一刻也等不了,怎麼會這樣呢?一點都不像做事謹慎的自己。
他是投注所有的心力去滿足她,撫摸她時像在打造一件心愛的傢俱,慢慢磨蹭糾纏廝磨,到最後狂野放肆地需索她,直到自己仿佛消失,融化在她柔軟濕潤的身體……他內心激蕩著。
當所有力氣用盡,當滿足她之後,他嘗到徹底給出去之後的脆弱感,卻在她亢奮的顫抖裏感到極大滿足。
他幸福地歎息,摟著她,讓她靠著自己的胸膛睡眠,只是這樣而已,他卻幸福得像擁有全世界。
世界仿佛只剩他們兩個,他們親昵地偎在沙發上,靠著彼此赤裸的身體,對方的體溫是最暖的毯子。
鄭文雯啪地關掉立燈開關,頓時他們置身昏黑裏。
“季英鵬?”她說。
“唔?”他問。
她笑了。“沒事。”
他也笑。“怎麼了?”
“很舒服。”她笑著親他臉頰一下。
“很舒服?”
“很幸福。”
“睡吧。”他微笑了,拉高毯子,幫她蓋好。
做愛耗盡力氣,他們沒力氣多聊什麼,連房間都懶得去。燈一關,他們摟著彼此很快進入恍惚狀態,睡著了,睡得像一對幸福的鳥兒……
在盡興的嬉鬧後,懷著做愛後的甜蜜,幸福的,沉沒到黑暗夢裏。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18 10:36:41
第十二章
氣候寒冷,但城市洋溢著熱鬧喜氣,快要過農曆年了,街上到處可見販賣春聯的攤子,書局也一片紅咚咚的新飾品。飛魚製作公司還在忙著過年前最後一波的提案計畫。
在製作人辦公室裏,美豔的女製作人張雨鏡,跟大編劇鄭文雯討論即將跟T台提案的連續劇企劃。
張雨鏡揶揄鄭文雯。“聽說你又跟男朋友分手了,真了不起,氣色反而更紅潤了,好像還胖了點,真沒想到有人是越失戀越漂亮。”
“什麼啊。”鄭文雯哈哈笑。“不是我愛炫耀,我啊,又交男朋友了,這次交往的對象,贊到不行,簡直是比白馬王子還要白馬王子。”
“你也太誇張了吧?又談戀愛了?”
“嗯。”鄭文雯用力點頭。
“嗟。這次最好能超過三個月,那我就包紅包給你。”
“這次一定能超過三個月,甚至超過三年。”鄭文雯臭屁道。
張雨鏡覷著她。“唉呦,難得那個標榜著就算把全身水分尿掉,也絕不為男人掉一滴眼淚的鄭大編劇,竟然會對男人這麼有信心,可見這位先生非常優秀喔。”
“真的是很優秀啊。”鄭文雯滿面笑容,心情超好的,整個人閃閃發亮,身上的桃紅色毛衣,仿佛在附和她的喜悅。
這陣子,鄭文雯幾乎天天都和季英鵬粘在一起,她寫企劃案時,他就在沙發看書,她熬夜想劇情大綱,他會陪著她開夜車,當然這中間還包括了纏綿的時間,聊天的時候,還有手牽手去餐廳吃飯喝咖啡等等。
偶爾季英鵬回家探望女兒,鄭文雯忙自己的事,以前上工時她從來不會去想男朋友的事,現在她發現只要超過一小時沒看到人,她就覺得很茫然。
她知道自己在失控,也知道自己對這段感情太看重,她甚至會用各種理由蔣怡華支開。可是……談戀愛歸談戀愛啦,工作還是要顧好,今天終於把提案的劇情大綱做出來,交給張雨鏡。
張雨鏡一邊跟文雯聊天,一邊翻閱劇情大綱,另一隻手的食指不停地敲著桌面,她習慣一心多用,好似比人家多了幾對眼睛跟耳朵。
“T台經理下禮拜要出國,這案子最遲下禮拜五要定案,離現在還有五天,對方希望能看到四集劇本,到下禮拜二寫好兩集劇本,沒問題吧?”
“太趕了吧?我又不是神。”鄭文雯從沙發跳起來。“不可能。”光是搞這些人物,還有二十集的劇情大綱,加上兩集劇本,就讓她這個月忙到吐血。
加上交了季英鵬這個超優質的男朋友,她想多些時間跟季英鵬好好享受甜蜜的兩人時光說,還以為忙到今天可以喘口氣了……
張雨鏡堅持道:“你不是神,但也是半個仙了嘛,我知道鄭大編劇神通廣大,一個禮拜寫兩集劇本,沒什麼困難的。”
“當然沒什麼困難,亂寫的話明天就給你。”
“妹妹,哈哈哈……”張雨鏡拉文雯坐下,笑眯眯的,“別這樣嘛,好不容易陸玄武那傢伙放大假,跟老婆跑去旅行,我才有機會卡位,不然T台都是跟玄武製作合作啊,請你過來幫忙,就是要借重你了不起的編劇功力。我們女人要爭氣啊,難道你希望讓男人繼續稱霸八點檔嗎?”
“所以我才答應跟你合作,可是你不要得寸進尺了,當初說好是明年初才要提的企劃案,現在一天到晚催我,我也要愛我的肝吧?”
“我可以買一打人參當歸烏拉草什麼的補湯給你。”
“精神上的壓力是什麼神仙妙藥都補不回來的。”
“可是我看你氣色很好啊,還是我找幾個帥哥陪你趕本?”
“幹這行都幾年了,我對帥哥免疫了。”現在她眼中只有季英鵬。
“哈——說的是,說的是,那就下禮拜……三?感恩。”
“哎,我答應了嗎?”
“聽說周製作也在跟我爭取T台的檔期,他找傅紫琳編劇。”
“傅紫琳?”鄭文雯頭痛,又跟她對上了,真是冤家。
“聽說他們正弄的新戲什麼‘風流俏王子’的,打算走華麗性感路線。男主角設定肌肉發達性感可口,專攻師奶族群,我們很危險啊,據說他們要挑戰電視臺尺度啊。”
“哪里危險了?你對我沒信心嗎?”鄭文雯聽了很火大。“我們‘花屋情人’是精緻浪漫的都會愛情劇,現在很多OL下班後最高興的就是看注意愛情偶像劇,我們不會輸。”
“可是我側面打聽,他們床戲非常非常多。”
“床戲多又怎樣?情節安排得好,就算只有一場也很能吸引人。”
“不夠,別天真了,不能以床戲取勝,至少劇情要夠火,你後面兩集快點寫來,拜託,煽情一點。”
“厚。”鄭文雯跺腳。
“別厚了,你幹這行也不是一、兩年,趕工很有經驗了。”
“我以為寫完十集大綱,至少可以喘口氣了。”
“文雯——”張雨鏡厲害,抱住文雯的手臂,立刻滾下兩顆整豆大的淚珠。“我上一檔戲收視不佳,已經被老闆警告再弄不好就走路……我離婚又是單親媽媽,要養兩個小孩,我爸還得了失智症,每個月光是看護費加醫療費加住院費,就要——”
“好了好了,我幫你可以嗎?拜託不要跟我哭夭好不好?我最討厭人家哭哭啼啼的。”
“我就知道你最善良體貼了。”
“唉。”鄭文雯歎息。“誰教當初是你打我編第一出戲的。”一切都為了義氣啊。
鄭文雯離開製作公司,覺得壓力好大,算算時間,扣除禮拜一的編劇課,沒日沒夜趕才有可能交差。
季英鵬在製作公司外面等著接鄭文雯離開。
鄭文雯一上車,疲倦地揉揉太陽穴。
“接下來我都要沒日沒夜的趕劇本了。”
“現在不是已經常常開夜車了?”他擔心鄭文雯的身體會吃不消。“我覺得做你們這一行很傷身體,這樣不行。”
“這樣還不算什麼,等到戲提案通過開拍後那才精彩,有時候一、兩天沒睡覺都算正常,劇本也會因為演員啦,製作成本啦,場景啦,導演意見啦,改來改去修來修去的,所以很多編劇到最後身體都壞掉了,男朋友也跑了,家人關係疏遠,朋友寥寥可數,真是好慘啊。”
他哈哈笑。“你放心,我不會跑。”
“是嗎?大話不要說得太早。”鄭文雯焦慮地抿了抿唇,車子駛上高架橋,天氣不好,天空灰灰的,一路慘澹蕭瑟的風景。好心情沒了,連看見的風景都變了調。
鄭文雯咬起拇指,心中煩躁。這段感情剛開始,就面臨瘋狂趕工的處境,過去交往過的男友們,沒有一個可以忍受趕劇本時的她。
季英鵬真的沒關係嗎?
之前那些男友有的抱怨她趕本時脾氣暴躁,後來她趕劇本時乾脆不跟男友見面約會,結果又會被抱怨對男朋友太冷漠,後來她勉強抽空跟男友碰面,男友又會埋怨她約會時精神不集中,心思不在他身上,也不體諒她是犧牲睡眠才硬擠出時間陪伴,而且心裏惦掛著還沒交的劇本會耽誤劇組拍攝進度……
總之怎麼做,怎麼錯,總是遭遇被甩或她甩人的下場,每一段感情都撐不過三個月,可是每一檔戲結束後,她放大假了,身邊沒人一起旅遊慶祝,又會覺得自己好寂寞好悲慘,然後又興起再來談個戀愛的念頭。
於是重複戀愛交往分手的快速輪回,這簡直是感情業障嘛。
真討厭,早知道就不要幫張雨鏡了。
“在想什麼?”季英鵬發覺她憂鬱地皺著眉頭。
“沒什麼。”她給他個苦笑。
雖然她說沒什麼,但是季英鵬感覺得出她有心事。回到工作室後,她說:“我要工作了,你呢?”
“沒關係,我會找事情做,別擔心我。”
“嗯,不會無聊喔?”
“不會。”
鄭文雯脫了外套,攤開滿桌子的資料,打開電腦,窩在書桌前,上工了,不管了,他最好早點習慣女朋友是編劇的生活。
鄭文雯卯起來工作,答答答的打字聲響著。
季英鵬攤開新買的時代雜誌,坐在她身後沙發閱讀起來。
大廳播放慵懶的沙發音樂,季英鵬暗暗注意著茶几上的那壺咖啡還熱著嗎?如果涼了,他就立刻去重新煮咖啡,另一壺烏龍茶如果變澀了,他會馬上更換。他沒辦法幫鄭文雯寫劇本,但是他心疼忙碌的女友,既然幫不上忙,就只能默默關心。
他不時替換茶几上的甜點,擺滿巧克力,他買來的各國糖果,還有杯子蛋糕,米果,紅豆松糕,他記得鄭文雯有血糖低的毛病,所以在她工作室放了一堆甜食,讓她隨時可以補充血糖。
他默默地張羅著這些,然後再默默地守候在那個忙碌的背影後面。
他發現鄭文雯工作時對外界的感應很麻木,她無視外在的變化,她沒發現為什麼咖啡一起是熱的,新鮮的,也沒發現茶水一直都是燙的,甘甜的,更沒發現甜點換了一輪又一輪,那麼的多樣化,她總是拿了咖啡就喝,端了茶就飲,餓了就抓糖果蛋糕往嘴裏塞,她像原始動物,窩在桌前,吃吃喝喝,然後快速地打劇本。
有時她會點一根煙抽,有時她吃糖果,有時她嚼口香糖。有時她會煩躁地揪揪頭髮,把那頭烏黑秀髮揪得亂七八糟。有時她歎息,跑去倒咖啡,有時則是倒茶喝,有什麼吃什麼……
季英鵬想著,寫劇本大概很需要體力吧,她一坐下來寫劇本,一寫就好幾個小時不休息,他很心疼啊……
鄭文雯瘋狂的打了四場戲,看看時間,竟然已經深夜十點,季英鵬呢?她回頭,看見季英鵬好脾氣地安坐在沙發,對她眨了眨眼,給她溫暖的微笑。
“還順利嗎?”他問:“要不要休息一會兒,帶你去吃東西?”
“我寫了四場,可是沒有很滿意,可能最後只有一場能用。”她煩躁道,還聞聞自己。“我身上都是煙味。”
“我聞不到。”他指了指桌上吐著煙霧的芳療機。“在打檜木精油,這裏只有木頭的香味。”
“我覺得我整個人發臭了。”其實沒有,但是在喜歡的人面前,這樣邋遢的樣子真不舒服。
“我不覺得。”他微笑,張開雙臂。“過來抱一下。”
她皺眉頭,她討厭冷落他這麼久,討厭沒辦法像一般女人隨時光鮮亮麗地現身他的面前,更討厭這樣不自在,擔心被討厭的情緒。
“你回去好不好?”鄭文雯說。看季英鵬愣住了,她苦惱道:“是我不好意思說清楚,其實你在這裏我會有壓力。雖然你都說沒關係,但是我還有有點……不自在……你會影響我。”
季英鵬知道這沒什麼,可是,說實話,他有種受傷的感覺。他點點頭,理解她的難處,起身告辭。
“好吧,我回去,我以為你在趕工會需要我的照顧。”
“我可以照顧自己,你在這裏我會不專心,快回去吧。我還有很多場要寫,你不要浪費自己的時間陪我耗在這裏。”她一副急著趕他走的模樣,連抱一個都不肯,和他保持著一段距離。
這一刻,看著疲倦又冷漠的鄭文雯,季英鵬發現原來活潑愛笑愛鬧的鄭文雯,也有這樣陰暗的一面,他甚至在她眼裏看見對他的不耐煩,感覺很傷自尊……
知道她忙著趕工,他不想再給鄭文雯壓力,只好硬擠出所謂的笑容。
“忙歸忙,要記得適度休息一下,我走了,記得門窗要鎖好。”他站在門邊提醒。
鄭文雯坐在椅子上,怔怔地看著他。
“我要走了,還不來讓我抱一下嗎?”他對她微笑。
才不要讓他抱這樣邋遢的自己呢,說不定會聞到煙味呢,而且也還沒洗澡,覺得臉都出油了。
鄭文雯忐忑著,只好冷淡地說:“快回去吧,掰掰。”
季英鵬一陣失落,他開門走了,把鐵門輕輕掩上。
他落寞的背影,教鄭文雯看了好難受。她堅持在原地,守著她的工作,不肯拖拖拉拉的和他擁抱道別,那樣只會讓她更心煩,還可能會軟弱的叫他不要走了,留下來。
可是看他那樣難過地走了,鄭文雯立刻跳下椅子,跑向門口想追出去挽留他。
結果她停在門前,瞪著緊閉的門扉,背脊淌過一陣涼意,心頭狠狠揪緊,她發現,她又一次的因為他而違背自己的原則。她發現她想丟下工作整日和他嬉戲,甚至告別磨人的編劇業,她真的升起了這樣的念頭,當他受傷的表情打擊到她,她想拋下一切跟他走。
鄭文雯你在幹什麼?
她仿佛聽到個嚴厲的聲音在斥責她。她明知眼裏只有愛情的下場啊,她如今她不容易爬到這個位置啊,這個即使沒有男人,沒有愛情也能好好活下去的位置。
她能夠自食其力,經濟穩定。她知道孤單不會死,愛錯人才會哭死,可是看到他的落寞,她又覺得自己怎麼會這樣殘忍,他會不會也像那些人受不了,漸漸遠離她,尤其是當他們感情才剛萌芽,一切都還不夠穩固時。
唉,真煩。
鄭文雯深吸口氣,重重歎息。
不能再婆媽這些情緒了,她逼自己專注在劇本,轉過身,繼續開工。這一次她很專注地寫本,直到天都亮了,她才精疲力竭,拿起杯子去廚房清洗。
她發現廚房垃圾桶有很多個咖啡濾紙,還有一堆茶葉渣,還有好幾盒空了的點心包裝,鄭文雯愣愣地看著垃圾桶,呆住了,這會兒她赫然發覺,為什麼季英鵬在時,咖啡總是熱的,茶總是新鮮甘甜的,點心盤裏總是陳列著各種糖果甜點。
後來,對啊後來,他走了以後,咖啡是冷的,很難喝;茶水是苦澀的,難以入口。
原來……因為有他在,她才吃好,喝好,那麼舒適。
原來他不是一直懶散無聊的枯坐在她身後的沙發,他其實一直默默地關懷著她的需要,忙著煮咖啡,添茶水,備茶點,他這樣體貼,她卻視而不見,還趕他走。
鄭文雯怔怔地回到沙發,坐在他坐了一夜的地方。
發現茶几上有他留下的便條紙,有著他飛揚的字跡——
文雯,你寫稿習慣聳肩,這樣久了肩頸容易酸痛,要注意,還有……你就算披頭散髮,渾身煙味,兩眼都是黑眼圈,我還是喜歡這樣默默陪著你趕工,雖然你很辛苦,可是我覺得這樣默默看著你工作,很幸福。
我很好笑吧?你工作時真的很酷,很迷人,現在你又在煩躁地抓頭髮了,真可愛,你知道嗎?我真的好喜歡你……
鄭文雯把紙條按在心口,倒在沙發,縮著身體,努力忍住快氾濫出來的眼淚。
不行,她才不為男人哭呢。可是……他也太窩心了吧?結果她把他趕走了,他會不會生氣,以後就不來了?怎麼辦?如果沒有他,她怎麼辦?她以後不可能還會愛上誰了,他太好了,正在惶恐時,手機響了。
季英鵬傳來簡訊——
對不起,我在讓你分心了吧?等你工作告一段落,記得打給我,我帶你去吃好吃的。
鄭文雯笑了,摸著手機,像撫摸著心愛的他。
我愛你,季英鵬,她親吻簡訊。
本來已經打算休息,結果她跑去洗了澡,打開電腦,繼續趕工。她決定拼了,趕快把工作結束,就能放肆地跟他約會,粘在一起,她會加倍補償他,會對他很好的。
第二天中午,鄭文雯找蔣怡華過來。
鄭文雯虛弱地交代她:“檢查後給我意見,還有要查的資料我都記在上面了,晚上八點以前要給我。”鄭文雯給她一疊剛寫好的劇本。
“哇,你多久沒睡了?”蔣怡華看她頭髮亂七八糟,臉色枯黃,眼圈泛黑,兩頰凹陷,“你有吃東西嗎?老師,老師?”
鄭文雯目光呆滯,被蔣怡華一喊,回過神,“嚇我一跳,幹麼這麼大聲?”
“你還好吧?”
“很好,我要繼續寫下一集了,走時把門帶上。”
“你先睡一會兒吧?老師?老師?”
鄭文雯不理她,繼續上工了。
“你以為你是超人嗎?真是……要不要命啊……”蔣怡華嘀咕著抱著劇本離開。
當鄭文雯沒日沒夜地工作時,季英鵬也沒日沒夜地思念她。
白天他有女兒陪伴,晚上送女兒回母親家裏後,剩下的時間,他被思念折磨,不敢打擾她,卻兇猛地懷念著每個與她相處的細節,他只好找事做,最後所有的想念化成了豐沛的靈感。
他重拾設計本,不停地設計傢俱,想為鄭文雯打造適合她的手工桌椅。
之前在她家沙發坐著,看她趕劇本時,他發現鄭文雯的腳跟是微微提起的,不能平放地上,她用的古董桌,高度跟她的身高不符,她坐的那張可以旋轉的單價沙發椅,華麗,弧形把手卻讓她有時腳酸盤坐起來時會卡住腳。
沒錯,就這麼辦。
他興致勃勃,打算做一張完全以她身高體型打造的桌椅,他還設計了一盞燈,想像著一盞美麗的燈放在書桌上,可以陪她寫劇本,既然她討厭上工時有人打擾,那麼留一盞燈代替他,守候她辛苦的身影,點亮她的視線,那是他溫暖的心意。
因為愛她,因為愛情帶來了豐沛的靈感,於是他花了兩天把要做的桌椅燈罩全設計好了,跑去找何明,然後跟何明耗在工廠,借何明的工具,親手裁切每一塊木板,打造合適的桌椅,不肯讓何明幫忙。
何明很驚訝,“是哪位貴客?讓嚷著要休假的季大牌不休假了,還跑來親手做桌椅?”
季英鵬不理他,只是微笑地工作著。
“喂?你戀愛了嗎?是戀愛了吧?”何明問,“這麼反常,肯定是戀愛的關係。”
季英鵬笑著,也沒否認。
“真的戀愛了?好傢伙,好傢伙啊。哈哈哈。”他爽朗地拍著兄弟的肩膀大笑。“這才對,我就說憑你的條件,老婆跑了馬上會有更贊的卡位,你不愁沒女人。”何明搶走他手中的鋸子,將他往泡茶區拖。“來,給我說說,她是怎樣的女人?”
季英鵬笑著,接過何明端來的熱茶,和他坐在門前階梯上,兩個男人就著山林風景聊心事。
大概是思念把季英鵬的心塞得太滿,或者是對鄭文雯強烈的感情無處抒發,季英鵬難得的傾訴心事。
他告訴何明和鄭文雯認識的經過,他說那是和前妻羅佩馨完全不同的女人,他說了很多,提起她時神采飛揚,嘴角滿是笑意。說她怎樣可愛,說她如何有趣。說起她大剌剌的個性,甚至連她力大無窮的母親大人都說了,越說越多,結果反而更想她。
唉,到底她還要趕工多久?沒消沒息四天了啊。
何明聽季英鵬說得那麼高興,竟然羡慕起來。“看你爽成這樣,我也想找女朋友了……”
季英鵬哈哈大笑。“是啊,我也沒想到我會這麼高興。”
季英鵬回到空蕩蕩的家裏。
晚餐隨便地弄了一碗泡面吃,孤單地坐在沙發看了一陣電視,越看越寂寞。早早上床去睡,突然手機響,他趕緊接起。
“終於……”是鄭文雯虛弱的聲音。“終於弄好了。”
“可以見面了?”
“嗯。”
“我馬上去,要不要給你帶吃的還是喝的?要不要喝味噌湯?你餓不餓?還是想吃三明治?不對,應該帶你去外面吃豐盛一點的,有二十四小時的港式飲茶,要不要去?”他想她想到語無倫次了。
“不用,你人來就好。”
她的聲音聽起來有精疲力竭的虛脫感,真慘,季英鵬好心疼,他拿了車鑰匙,一路心急如焚,飛馳過去。
終於,鄭文雯打開家門對他微笑。
“好久不見了。”她微笑,那笑容有點憨,有點傻氣。
季英鵬聽見屋內正在播放QUEEN唱的LOVEOFMYLIFE,他站在門外,沒有立刻上前擁抱她,他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竟然眼眶熱熱的,有點不知所措,才幾天不見,怎麼恍如隔世?
她顯然刻意打理過自己了,身上有薰衣草洗髮精的香氣,她瘦了一大圈,臉色蒼白,他好心疼。
“幹麼?”鄭文雯癟嘴。“不說話嗎?生我的氣喔?對不起啦。”
“我很想你。”他說,聽見自己沙啞的嗓音,覺得自己很沒用。
而她呢?
她也好不到哪去,她苦笑,上前擁抱他,伏在他的肩頭。
“……謝謝你。”他耐心守候,沒有一句抱怨,好脾氣的等著她,真希望他能永遠愛她,希望這是最後一次愛戀,最終的伴侶,可以嗎?
鄭文雯在心中祈禱,如果有神,聽見她的請求,拜託就是他了,她再也不要愛誰了,她閉上眼睛,看見他,偎近他的胸膛,她安心了,整個人放鬆了,她雙腿一軟,季英鵬即時抱住她。
“怎麼了?”
她睜開眼,賴在他懷裏,看見他擔心焦急的神情,她憨憨地笑,覺得好幸福。
“沒事……”她閉上眼,笑著歎息,“我四天沒睡了,想快點趕完劇本跟你見面。”
“四天沒睡?”
“嗯,我要睡了。”
“傻瓜……”他笑了,很感動,將她抱進房間,放在床上,親吻她的臉,她累得沒有回應,一沾床立刻昏睡去。
他也躺上床,側身躺著,右手肘撐在床上,瞅著她的睡容。
果然,鄭文雯很快地開始打呼。
他笑了,撫著她的發,高興極了。
原來她是在乎他的,她也很想他。
知道這一點,他放心了。
季英鵬靜靜看著她睡容,一直在心裏讚歎著她的美麗,還一邊想著,明天要帶她去哪兒吃大餐,好好補一下身子。
四天沒睡?可愛的傻瓜。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18 10:37:31
第十三章
最後一堂編劇課。
鄭文雯在白板畫人物關係圖,今天教學生如何設定男女主角。
“對於剛踏入編劇這門的新手,我建議先從你們偏好的男女生類型去設定,大家先來說說喜歡的女主角類型,一開始,年紀背景個性越詳細越好,你們發表看看。”
鄭文雯看著季英鵬。“你先說。”
季英鵬看著她眼睛,笑道:“我喜歡年紀跟老師差不多的,長相……像老師這樣的就很好,長頭髮有一點卷,個性大方幽默,有熱愛的工作……做事有氣魄,認真負責……”
怎麼講都像在說老師?莊凱文聽不下去,嘀咕著:“年紀跟老師差不多的會不會太老了?偶像劇不是都演給年輕人看的嗎?啊——”被白板筆K中腦袋。
“同學在發言,你嘀咕什麼?沒禮貌。”鄭文雯瞪他,可惡的傢伙,什麼年紀太大?欠扁。
鄭文雯笑眯眯看著季英鵬,喔,他今天穿黑色高領毛衣,帥到爆炸了,好想抓過來親熱一下,她忍耐滿腦子綺麗遐想,對季英鵬笑眯眯地說——
“你說得很好,職業呢?希望設定什麼樣的職業?”
“我……我希望我的女主角跟老師一樣是編劇。”
“編劇好,編劇這個職業帶點神秘感,容易引起觀眾好奇,贊。”掌聲鼓勵鼓勵,她親愛的表現得太棒了啊,鄭文雯聽了心花怒放哩。
莊凱文眯起眼睛,偷偷跟身旁的黑子講:“不要告訴我你沒感覺,賭一千塊老師喜歡季英鵬。”哼,甭想瞞過管家大王的眼睛。
“這個班就兩個男人,不然要喜歡你嗎?”黑子說。
“真相把你打成黑紫色。”莊凱文瞄著她陰沉的臉。
“自我介紹的時候我好像沒說,我學過劍道,最好別惹我,我有提到我討厭娘娘腔對吧?請問你講話時幹麼翹尾指?”
莊凱文摸摸鼻子,自討沒趣。看老師還在跟季英鵬討論他的女主角,老師講得興致高昂,渾身帶勁,眉開眼笑,簡直快樂得騰雲駕霧去了,奇怪,只是在跟學生討論女主角,她是在樂什麼啊?
討論結束,換莊凱文發表了。
“我設定的女主角,要高雅有氣質,最好是什麼很有口味的職業,比方說……藝術家經紀人,或者是……等一下。”莊凱文突然大叫,沖向正拿了抹布擦拭書房的蔣怡華,他一把搶下抹布,不顧在場人等,也不管正在上課,臉紅脖子粗地朝蔣怡華咆哮——
“你竟然做這種事!”
蔣怡華一臉茫然,“我做了什麼?”不就是在打掃嗎?
大家也被激動的莊凱文搞得一頭霧水,只見莊凱文將抹布扔地上,指責道——
“你這算是什麼助理?這塊藍色抹布上次我看你拿來擦地板,現在你竟拿去摖老師的書櫃?這真是太誇張太誇張了喔買尬~~你不知道抹布也要分類嗎?”莊凱文一副當場要厥過去的樣子。
蔣怡華冷靜地聽完凱文咆哮,看著鄭文雯。“老師你介意嗎?”
“我不介意。”鄭文雯聳聳肩,她家事無能,所以從不干涉這類細節。
“但是老師——”蔣怡華咬牙切齒地說:“我非常介意老是被這位搞不清楚狀況的傢伙吼叫,他是什麼東西?這麼愛教訓人,我已經忍耐夠久了。”
“我瞭解。”
氣氛尷尬。
季英鵬打量著女友,不知她會怎麼處理衝突。
鄭文雯站到對峙的兩人中間,撿起地上的抹布。
“怡華,我知道你對我很好,你一向不拘小節,我也是,所以這幾年我吃到無數次煮爛的麵條,冷掉的咖啡,澀掉的茶水。”
她這一講,蔣怡華慚愧地低頭。
這些是鄭文雯在季英鵬的關愛下體會到的事,原來趕稿時喝到熱騰騰新鮮的咖啡跟茶水,是很讓人感動的。
鄭文雯繼續說:“你只要求把事情做好,而不是做到最好。這一點如果能改善,我覺得也滿高興的,至於你——”
鄭文雯嚴厲地對莊凱文說:“你為什麼學編劇?我一直很納悶。”
“陸製作認為我很有才華。”莊凱文驕傲地挺起胸膛。
“但我覺得你對如何管理環境,照顧別人,更在天分。別人認為你對編劇有才華,你就想當編劇家嗎?也許你該想想你真正熱情的是什麼,如果你對編劇真的很有興趣,上課的時候怎麼有心思管我的助理在做什麼?這種事可不是一、兩次而已,你不適合做編劇,你原本的是……管家,我記得沒錯吧?”鄭文雯微笑,“在管家領域我相信你是頂尖高手,是非常細心體貼周全的好管家,對吧?我知道你絕對是管家界的天王明星。”
完全正確。他是以LOVE品質服務雇主的超級金牌大管家。莊凱文很感動,雖然成為大編劇的夢想破滅,卻一點也不傷心反而很爽,因為被老師一眼看穿他優秀的管家能力,沒錯,還是做自己的天職最爽啦。
“老師。”莊凱文深深一鞠躬。“您說的沒錯,我對當管家比成為編劇更有熱情。雖然今天是最後一堂編劇課,但是我學到更寶貴的不是編劇,而是——”他充滿熱血的環顧大家。“這世上不缺莊凱文編劇,但是很缺莊凱文管家,我是為這個而存在的啊……”竟落下兩行感動的淚,真是天生煽情的傢伙。
“不過……”鄭文雯說:“你對我的助理咆哮,又擅自干涉她的工作,我希望你鄭重道歉,我無法忍受任何人欺負為我工作的人,請你鄭重向我的助理道歉。”
“沒問題。”莊凱文心服口服,拿回抹布,折疊整齊,面向蔣怡華雙手奉上,深深一鞠躬。“蔣小姐,凱文感到非常的SORRY,請原諒我的不禮貌。”
蔣怡華看看老師,收下抹布,她深吸口氣,忽然抱住鄭文雯,激動哽咽道:“我就知道老師是愛我的,老師雖然我用擦地的抹布擦您的書櫃,雖然我老是偷懶又不精進,讓你吃爛的面冷的咖啡苦澀的茶,我知道我很粗心,但我是愛你的啦,嗚……”好恐怖,剛剛老師那樣講,她還以為老師要棄她而去,選擇莊凱文咧。
“我知道我知道……”鄭文雯笑著哄著哭倒在她肩頭的蔣怡華,這傢伙表面上大剌剌的,其實很熱血的。
“真肉麻。”黑子看著溫馨濫情的一幕,渾身不對勁。“老師我們可以繼續上課了嗎?最後一堂課了,不需要浪費在這種事上吧。”
季英鵬對鄭文雯微笑,他們交換的眼神,他眼裏充滿對她的讚賞,看她對助理的態度,使他覺得這女人是可以被信任的,和她戀愛是很幸福的,她是值得攜手一生的伴侶。
鄭文雯的手機響起,是“飛魚”的張製作打來的電話,叫鄭文雯趕快到製作公司,跟電視臺的提案結果快出來了。“恭喜,裏面開會的工作人員剛剛溜出來偷偷通知我,大家會選我們的案子,傅紫琳的提案沒通過,你贏了。”
“YES。”鄭文雯大叫一聲,“我就知道我最厲害,哈哈哈。”掛上電話,鄭文雯對學生宣佈:“晚上我請大家吃飯,順便慶祝老師的劇本提案通過,確定要開拍了,怡華,訂我常去的那間義大利餐廳……”
“沒問題。”蔣怡華哈哈笑。“我就知道老師最棒了。”
鄭文雯看看時鐘,早已過了下課時間,她向大家說:“我現在要過去製作公司,怡華會跟大家宣佈餐廳地址,我們晚上見,晚上聊……”
“我送你過去。”季英鵬自告奮勇,兩人一起出門。
被留下來的學生還不想走。
莊凱文笑嘻嘻地看著關上的門。“他們絕對在談戀愛,我賭一千塊,看見季英鵬看老師的眼神,還有老師跟季英鵬說話的樣子,我就知道了,很明顯,對不對?”他朝蔣怡華眨眨眼。
“無可奉告。”蔣怡華冷冰冰說。
“哈哈,無可奉告就是有,通常會說無可奉告,就是內情不單純啦。黑子你說是不是?”
“這麼閑,想不想跟我學劍道?”黑子把玩鄭文雯的教鞭。
“不想。”莊凱文斷然拒絕。
黑子問蔣怡華:“提案通過,接下來是不是就是正式寫本了?”她記得鄭文雯承諾過會讓她參與編劇,但之後鄭文雯似乎忘了這件事,她好不容易重燃寫故事的熱情,難道又要失望了?
蔣怡華瞭解黑子在擔心什麼。“沒錯,提案通過就會進入寫劇本的階段,這一份是要給你的。”她把鄭文雯交代她整理的東西拿給黑子。
黑子打開檔夾,看到A4紙列印的連續劇名稱,底下列著製作公司名稱,還有編劇群——
鄭文雯黑子(汪詩詩)
黑子捧著文件,驚訝得說不出話。
蔣怡華解釋:“老師說你雖然思想很負面,但文筆很好,她說一旦提案通過,就要我邀請你加入編劇群,裏面有詳細的稿酬及信、
付款方式,她要你看過後給她決定,裏面有人物設定和劇情大綱。”
“我……我真的能編劇了?”黑子恍惚著不敢相信。
莊凱文豎起拇指,“恭喜你,同學。”雖然他被老師放棄,但一點都不會嫉妒同學,表現得很大器。
鄭大編劇穿著黑色風衣,踩著高跟鞋,兩手插口袋裏,意氣風發地走入“飛魚”製作公司。一旁掃地的大叔,一看到她崇拜的敬禮。
“大編劇您來拉。”
鄭文雯哈哈大笑,大叔今天特別殷勤客氣呢,想來也是見識到她的實力吧?
“大叔,外面好冷,您多穿點啊。午飯吃了嗎?”
大叔直點頭,說吃了。
鄭文雯臉上儘是得意,那邊,正要搭電梯上樓的製作助理一見到她,馬上退一邊去讓鄭文雯先走。
“大編劇,製作人正等著您。您要喝什麼?咖啡?茶?還是果汁?”
“真是的,”鄭文雯覺得好笑。“不要因為我的提案通過了,就對我這麼諂媚好嗎?接下來我們大家要更努力才行,我希望這部戲可以爭取到英國拍攝。”
“這個嘛……”
“這個讓你的製作人頭痛就行了。”電梯抵達樓層,鄭文雯笑盈盈走出去,推開製作人大門。“哈羅,我來嘍。”她倚著門兒,對裏邊的張製作微笑。“晚上我訂了餐廳,一起慶祝?”
“文雯啊……先來坐一下。來,先坐。”
奇怪了,張製作的臉色怎麼那麼難看?鄭文雯過去坐下,“怎麼?提案通過還不高興啊?”
“我想跟你打個商量,這個案子我想轉給星河電視製作,我剛打過電話,正在談合作的可能,他們電視臺有很多上班族女性收看,很適合你這次的題材,我會爭取星河電視力捧的一線明星,我會——”
“等一下。”鄭文雯站起來,笑容隱去,“不是通過了嗎?怎麼突然換電視臺了?”
“我也以為通過了……可是剛剛接到電話,結果他們突然推翻之前的決定……選傅紫琳的劇本。”
“傅紫琳?他們選傅紫琳?我的劇本會輸給傅紫琳?”
“唉,你先別激動,還是可以跟別的電視臺合作,我也很沮喪,這下選好的男女主角都要換掉了,不過做這行就是充滿變數……那邊高層認為傅紫琳的劇本比較有看頭,他們覺得你的第一集不夠強,所以……”
“我知道了。”不夠強?哼,鄭文雯冷哼,難道要像傅紫琳那樣第一集就叫男主角脫衣服裸背洗澡,賣肌肉,這樣才叫強嗎?
張製作安慰:“想開點……我保證星河電視那邊很快會有消息,我不會放棄這個案子,我對你有信心,老闆那邊我會去安撫。”
鄭文雯呆了一陣,冷靜下來。
“無所謂……”她對製作人微笑,可是那笑容看起來很勉強。“反正不用我的劇本是他們的損失。”
“這樣想就對了,不過……”張製作忐忑地把劇本交給鄭文雯。“我知道你已經寫得很好很好了,不過只怕萬一……可不可以請你加強一下男女主角的對手戲,最好有更多的激情,再煽情一點就很完美了。”
“這出戲,一開始男主角的父親死亡,男主角要把房屋收回去,逼女主角的花店搬走,你覺得這種狀況下要讓這兩位多激情?哦,我懂了,這樣吧……”鄭文雯比手畫腳,情緒高昂的描述起來——
“讓女主角色誘怎麼樣?爬上男主角的床,兩人在床上滾來滾去,滾來滾去,滾來又滾去,就這樣滾掉了第一集,第二集就是女主角懷孕了,男主角覺得被利用,所以兩人開始吵來吵去,罵來罵去,甚至打來打去,這樣夠煽情吧?”
“不要諷刺我,鄭文雯,我只是給個建議,我不希望連‘星河’都退你劇本,以防萬一,你也知道現在觀眾吃重口味的……”
“我知道,我會改,我回去了。”
鄭文雯將劇本塞進包包裏,甩上肩頭,走了。
她愣愣地搭電梯下樓,真糗,原來剛剛那些工作人員畢恭畢敬的模樣不是崇拜也不是諂媚,是同情她劇本被退了。
她不敢相信,跟那個王八蛋離婚已經幾年了?數一數,有五年了吧?五年前她是個為了愛情可以得罪製作人,嚴重拖稿,讓製作團隊跳腳的麻煩人物。可是,離婚後這五年她戰戰兢兢,力爭上游,沒有一個劇本被退過的,甚至還拿了金鐘獎。她看著鏡中的自己,看著那張失神的臉孔。
鄭文雯發現她雙腳微微顫抖,背脊出汗,電梯下降,她覺得自己仿佛踏在懸崖上,一不小心,就會摔個粉身碎骨。
難道……這次,她寫的真的比傅紫琳差?
她正在談一場讓她目眩神迷,渾然忘我的愛情,所以沒把劇本寫好嗎?因為她分心了?因為太迷戀季英鵬?她輕忽工作了嗎?犯了跟以前同樣的錯誤嗎?
鄭文雯回到車上。
季英鵬笑看著女朋友。“怎麼樣?製作人很開心吧……離晚餐還有時間,現在想去哪?”
“隨便。”鄭文雯疲倦地閉上眼,往後倒。“我想睡一會兒。”她雙手環在胸前,態度冷漠,不想面對他,心情很差。
“怎麼了?”
她沉默著,不回應。
“文雯?”季英鵬溫柔低喚,他擔心她的狀況。
“我的劇本被退了……他們選了你妹的劇本。”她閉著眼說。
季英鵬驚訝著,看著她不知該說什麼,要怎麼安慰她?
她冷淡的又補上一句——
“要不要先打電話恭喜一下你妹?”她刻薄道。
但季英鵬不在意,知道她很難過。
“要不要先請助理通知大家,取消晚餐?”
“沒必要,這又沒什麼。”她逞強著。
季英鵬改動汽車,駛上陽明山,開到擎天岡時,太陽下山,草原灑滿金光,小草隨風蕩漾,風景正美,他對身旁的鄭文雯說:“要不要看看外面?風景很棒。”
她搖頭,緊閉雙眼,緊抿著唇,看也不看。
於是他又把車子開進一條兩旁皆是粉紅紅櫻花樹的路,將車子停在路旁,又問她——
“現在櫻花剛開始,花開得好漂亮,要不要看?”他將車窗拉下,“聞聞看,山上的空氣真好。”說著還幫她調整好脖子上的圍巾,怕她冷,但她依然拒絕睜眼。
鄭文雯聞到山林濕冷的新鮮空氣,她討厭他這麼溫柔,討厭他聲音這麼好聽,討厭他……這動搖她的意志。
鄭文雯拒絕睜開眼,固執地凜著臉。
季英鵬只好又將車子駛往別處,開到地熱谷附近時,處處冒著煙。硫磺的氣味漫進車內,他停下車子說:“真可惜,現在這裏已經禁止煮蛋了,不然我想下去煮給你吃。”
“你不用這樣。”鄭文雯睜開眼睛,看著他,眼色很冷。“你不需要這樣,我沒有那麼軟弱,我說了這又沒什麼。”她倔強地傷害他的好意,但是話一出口,又內疚得很。她討厭這樣。“我不想看什麼風景,我們下山了好不好?”
“你在生我的氣嗎?”季英鵬問,他覺得很無助,好像有一堵牆,擋在他跟她之間,令他不安,有時候,她彆扭,很難親近。
她也知道自己讓他很為難。
明明他是想安慰她,她卻無法好好接受安慰,為什麼?
“對不起……”她低頭,重新把眼睛閉上,“暫時不要理我,拜託……我想安靜一下。”到底為什麼?絕對不僅僅只是提案失敗而已,有一種焦躁的情緒在胸口沸騰,有一種莫名的恐懼在體內蔓延著,有一種不安灼燒著她。
忽然,他的手掌覆蓋住她左手,傳遞他無聲的安慰,但她緩緩抽手,離開他溫暖的掌心。
後來,車廂裏,只有冰冷的空氣,教人窒息的沉默。天空也不作美,開始飄雨,雨勢逐漸增大,在天全黑下來後,他們抵達原先為了慶祝而訂位的餐廳。
莊凱文、黑子、蔣怡華三人早已入座,看見鄭文雯來了,開心地朝他們揮手。
鄭文雯一踏入餐廳,就看見傅紫琳跟她的團隊也在。傅紫琳是故意的吧?訂她常去的餐廳慶祝提案成功。
鄭文雯的座位跟傅紫琳團隊只隔一條走道。
季英鵬也發現妹妹了,傅紫琳朝哥哥揮手,很囂張地嚷嚷——
“哥,你也來這吃飯嗎?太巧了,要不要過來跟我們坐?”傅紫琳瞥向鄭文雯,故意高聲地說:“我的提案打敗鄭大編劇,我們正在慶祝呢,快過來啊。”
老師失敗了?這下,鄭文雯的助理跟學生們議論紛紛,騷動起來。
鄭文雯坦然地面對傅紫琳的挑釁,她跟季英鵬說:“想過去的話沒關係……”
“我去和她講一下話。”季英鵬快步走到妹妹那一桌,一把將妹妹從座位拉起拖到一旁講話,怒不可遏。“可以保持風度嗎?”
傅紫琳甩開他的手。“幹麼?鄭文雯得意了那麼久,換我高興一下也不行嗎?”
“有必要刻意在別人面前炫耀嗎?想想她的心情。”
“哥,你怎麼全向著她?真誇張,什麼風度?喂,我又不知道她會來,提案失敗的人不是應該在家裏哭嗎?我是來慶祝的哎,難道我要因為她苦著臉?失敗的人又不是我。”
“小聲點,我警告你,如果你再讓她難堪,我不會讓你好過。”
“什麼?”傅紫琳張大嘴巴,不敢相信。“你竟然威脅我?”那個溫文儒雅的哥哥,竟為了鄭文雯威脅她?“我看離婚讓你頭殼也跟著壞掉了。”
季英鵬不理她,回到鄭文雯那桌。
鄭文雯敲了敲杯子,跟大家宣佈——
“各位,我們的編劇課到今天正式結束,最後,我想跟各位說的是……”她在杯子裏注滿香檳,敬大家。“有時候你覺得自己像神,無所不能,有時候……你覺得自己遜到什麼東西也不是。因為創作中是無中生有的事,每一次都要重新歸零,重新架構新的劇本,所以每一次都有可能失敗,這是做這一行必須要面對的殘酷面。今天,我的劇本被電視臺否決了。”她笑笑的,舉高杯子。“雖然覺得自己很失敗,不過,管它的,我們還是好好的大吃一頓。”
大家聽到老師提案失敗,坐立難安地想安慰她,但是她不但沒有表現沮喪,也沒有怨懟的訴苦,反而一如往常的對他們微笑,吃吃喝喝閒聊著,所以大家也放下心,輕鬆地跟老師享受晚餐時光,分享彼此的人生瑣事。
只有季英鵬,他食不知味,很沉默,他心裏不好受,他知道,鄭文雯並不像她講是、得那麼輕鬆,他看得出她的笑容很疲憊,他想到她發憤工作時的認真背影,還有累倒在沙發虛脫的身影,他很難過,心情沉重。
然而最折磨的是,他發現鄭文雯不需要凶的安慰,延伸下去的感覺就是,他發覺鄭文雯不需要他。縱使他想保護她,呵護她,但是當事者築起厚牆阻擋,他也無計可施,只能幹著急,還很沮喪,不被她需要,怎麼仿佛自己也不存在了?
傅紫琳才安分了一會兒,又跑過來。
“讓我們敬一杯吧,鄭文雯。”她挾著醉意,得意忘形的對鄭文雯臭屁道:“怎樣?輸給我的感覺很痛苦吧?我在想,鄭大編劇是不是氣數將盡了?電視臺經理說你這次寫的劇本很差,情節很平,淡而無味,嘖嘖嘖,是不是遇到瓶頸了?”
“你幹什麼?”季英鵬拉妹妹走。
傅紫琳不走,瞪著鄭文雯說:“這些,都是你編劇班的學生吧?哈,真好笑。”她對那些學生們說:“這位編劇快過氣了,來,這是我的名片——”傅紫琳放一疊名片在桌上。“歡迎你們加入我的編劇團隊,我的案子過了正需要用人,跟我們工作又能跟我學習,一舉兩得是不是?願意的話明天晚上來我工作室報到。”又笑看著鄭文雯,“不好意思,你不介意吧?”
“你跟我過來。”季英鵬硬拖她走,她尖叫,掙扎反抗。
“放開她。”鄭文雯阻止季英鵬說:“先放開她。”
季英鵬只好放手。
“很痛哎,哥你太過分了。”傅紫琳握著被揪痛的手腕。
鄭文雯對傅紫琳笑。“傅編劇,我一點都不介意。”她主動拿起傅紫琳的名片發給學生們。“來,凱文你一張。黑子來,你也收好。怡華也是,如果想換老闆也可以過去。”然後,換鄭文雯走到傅紫琳那一桌。
“你過去幹麼?喂!”傅紫琳追過去。
鄭文雯雙手插腰,站在她那一桌,對她的寫手們說話——
“各位,我提案輸給傅編劇,不過呢,至少那是我的作品,打著我的名字,你們這群影子作家,還要繼續為人作嫁到什麼時候?案子通過了,你們開心嗎?領一份薪水就出賣自己的創意,連名字都被掩埋,真的很喜歡這種感覺嗎?看著我這個失敗的人,你們感覺很驕傲嗎?還是嫉妒所有的成就屬於傅編劇?”
“喂。”傅紫琳揪住鄭文雯的手。“你胡說八道什麼?少挑撥離間。”
“我是讚美他們。”鄭文雯笑眯眯看著那些人。“你們一定非常出色,才能寫出打敗我的劇本,我相信靠傅紫琳那顆腦袋是不可能贏我的。對了,過去跟我合作過的寫手,在戲上檔時我都會要求列名編劇,現在都各自闖出一片天了,這一點呢——”鄭文雯昂著下巴看著傅紫琳。“我還挺驕傲的,你覺得呢?”
“你亂說什麼?”傅紫琳抓了紅酒潑向鄭文雯,潑濕鄭文雯的衣服。
季英鵬再也無法忍受了,他過來揪住妹妹拖往門口。
“你跟我回去,你喝醉了。”
“我不要回去,她羞辱我,你聾了嗎?我不回去,放開我——”
季英鵬把妹妹帶走。
鄭文雯無所謂的看著被紅酒浸染的衣裳。
蔣怡華跟莊凱文沖過來,拿著紙巾忙著幫她擦拭。
那邊,黑子打量著傅紫琳的名片,收進皮包裏。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18 10:37:42
第十四章
季英鵬開車送妹妹送回家,傅紫琳一路大吵大罵。
“你也看到鄭文雯的嘴臉了吧?看見她臭屁的樣子沒?你還幫她?哥你真那麼喜歡她?不可能,哥喜歡的不是那樣囂張的女人,你喜歡的一向是溫柔文靜氣質高雅的女人。”
“沒錯,直到我被重重傷害。”季英鵬停下車,“請你不要再仇視鄭編劇,我打算跟她過一輩子。”
“你也看到了,她不是好女人,她剛剛有多惡劣?竟然那樣跟我的人說話?”
“你不也跑去她的位子發名片?你敢不尊重別人,怎麼就受不了別人也不尊重你?我就是喜歡她直率勇敢,雖然……也很容易被她直率的情緒刺傷,但是……總比默默表現溫柔卻在最後給你致命一擊好多了。”
傅紫琳知道哥說的是前大嫂。那位羅小姐,氣質高貴,溫柔嫺靜,廚藝一流,是人們眼中的完美人妻,直到她和哥的摯友鬧外遇,想到哥之前遭遇的感情風暴,傅紫琳酒退了,清醒了點。
“好啦,我知道我剛剛的做法有點超過,我道歉。”
“你應該道歉的對象是鄭編劇。”
“嘿。”傅紫琳笑了笑。“我好不容易贏她一次,哥,你就不能恭喜我一下嗎?”她吐吐舌頭。“這世上哪有做哥哥的會對妹妹這樣絕情?我真可憐,從小和繼父住,一個人在陌生環境長大,媽也只能用物質補償我,我內心的空虛有誰瞭解啊?”
“少演戲了,你明明很享受大別墅大房間,傭人伺候,名牌衣物,我看不出你哪里空虛了。”
“喂。”真不給面子。
季英鵬微笑。“如果你願意祝福我跟鄭編劇的感情,我也會大方恭喜你提案順利。”
“想不到你對她是認真的……我還以為像哥這麼深情的人,一輩子都會走不出前大嫂的陰影。”
“這樣說吧。”季英鵬思索著,抬起臉,看著妹妹。“她讓我發現到,我經歷的痛,其實是一份禮物。我現在很感激羅佩馨背叛我,因為我重新認識了更合適的人,我跟鄭文雯在一起,非常快樂。”
雖然,有時鄭文雯脾氣大,個性機車,但她爽朗幽默起來時,會讓性情嚴謹的他很快樂,他的生命仿佛流動起來,身體每個細胞仿佛都充滿了愛的能量,還有無窮的創意,她開戶他的另一扇人生風景。
“我對她是真心的,你不要讓我難做。”
“可是你想過嗎?以後呢?鄭文雯能接受你有個女兒嗎?她能夠養別人的孩子嗎?她還那麼年輕,有哪個女人會喜歡養別人的孩子?”
“她不介意。”
“嘴巴說不介意,心裏真的能不介意嗎?”換作她,她才不幹咧。談戀愛就好了,誰要那些壓力?
“你不瞭解鄭文雯,看她對夥伴的態度,就知道她是值得託付跟信任的人,我不能沒有她……”
“是喔。”想不到哥對鄭編劇這麼恭維,更想不到鄭文雯也愛哥哥,愛到願意接納他的小孩,“好啦,如果你們真心相愛,我會祝福你們,我答應不會再找她麻煩,也不會再對她不禮貌。但是要我跟她多好那是不可叫她大嫂咧。”
“謝謝你。”
“不過,哥要答應不管將來鄭編劇怎麼煽動,你都不可以把我的工作室收走喔,我要先預防她出賤招。”
“放心,她不是這種人。”季英鵬大笑,這種小心眼的事應該是妹妹會做的吧?
“哪種人?人心是很難講的,勸你要學會保護自己,不要再受傷李。哥你就是太厚道了。”
“我不想因為羅佩馨的事,變得處處小心提防,如果要這樣,就不會跟她開始了……”
季英鵬的手機響了,打斷他們聖誕,他看見來電顯示,是背叛他的李卓緯。
“有什麼事?”季英鵬口氣冰冷。
“……見個面好嗎?”李卓緯吞吞吐吐的。
已經深夜十一點,鄭文雯還不想回家。
她跑去PUB喝悶酒,喝到茫茫的,倒在吧台忍著暈眩,一會兒,七十幾歲的吳院長也來PUB了,他爽朗地哈哈笑。
“我就知道你會跑來喝酒,幹麼打電話都不接?”吳院長摘下紳士帽,笑嘻嘻的在她旁邊坐下,跟酒保點了一杯威士卡。
“幹麼找我啊……聽到消息了?”鄭文雯懶洋洋地轉頭瞥了他一眼。
“當然啊,我急著要恭喜你啊,T台退了你的劇本,這麼棒的事值得乾杯啊。”
“神經……”
“喂,你不知道T台節目部經理異動,你劇本被退是好事,萬一通過被做爛了怎麼辦?T台最近從事改組,很亂啊,所以我要恭喜你。”
“你不用安慰我了……”
“我是說真的。”
鄭文雯敲了敲攤在吧臺上的劇本。“我重看了一遍又一遍,我不得不這麼想,說不定我的劇本真的是不好……”
“為什麼?”
“他們嫌不夠煽情。”
“要煽情的話應該要找A片班底來搞啊,我們鄭文雯才不屑寫那種男女主角滾來滾去滾到大結局的戲咧,我們鄭文雯可是得過金鐘獎的大編劇。”
鄭文雯笑了。“真是,不管我說什麼,您都有辦法拗成好的。”
“本來就是啊,你這丫頭是怎麼回事啊?太久沒失敗了,所以給你來一點挫折就受不了了嗎?你幾時這麼弱了?”
吳院長在電視臺時,可是看著鄭文雯從小編劇一路爬上來,對於他拉拔起來的鄭文雯,他有很深的感情,把她當女兒照顧啊。
他安慰鄭文雯:“你什麼事沒經歷過啊?在這圈子做事還這麼受不了挫折嗎?這樣就失去自信,龜起來喝悶酒?遜掉了你。”
鄭文雯摸著劇本,眼泛淚光,“你不懂……我在戀愛……”
“你常常在戀愛。”
“這次不一樣,這次好認真的,我很在乎那個人啊,我懷疑是因為這樣,劇本才會寫得不夠好……趕劇本的時候,我急著想快點弄完去跟他約會,也許是因為這樣——”
“停。”吳院長打個X的手勢,“我跟T台的人問過你這次的劇本大綱,我覺得很好,很有趣,浪漫又有深度,主角的個性也設定得很棒,不是劇本的問題,你真正的問題在這裏——”吳院長比了比她心臟的位置。
“這裏?”鄭文雯看著心窩處。“這裏很OK啊。”
“嗯,讓我猜,這次的對象是不是讓你很著迷?能讓我們文雯喜歡到工作時還會思念的人,到底是怎樣的傢伙?來,跟我說說看,我給你分析分析。”
吳院長可是人生閱歷豐富,腦筋一流的大人物,他想必能給鄭文雯不一樣的意見。鄭文雯對於這個一路提攜她的長者很信任,她把跟季英鵬認識的過程,還有季英鵬種種令她感動的行徑如實告訴他,告訴院長季英鵬怎樣細心呵護她,在她趕劇本時又怎樣溫柔體貼,脾氣又多麼好,當她耍脾氣很機車時,他不會苛責或冷戰,他非常包容她,還提到親眼目睹他對女兒的態度,種種讓她感動的溫馨事件。
吳院長聽完說:“我覺得他是個成熟穩重又很大器的好男人,值得信任,我看不出你在擔心什麼,事實上聽起來這男人跟你很相配,之前那些男人根本是來亂的,你這次終於做對了。”
“做對了?”
“你知道你的問題在哪嗎?趁這個機會,我終於可以好好訓你一頓。”
“訓我?”她都這麼慘了,還要訓什麼?
“我看你這幾年的戀愛不叫戀愛,那根本就是亂愛,你挑的物件都是可有可無的傢伙,在一起要配合你的作息,對方受不了就搞背叛或分手,你也不痛不癢的,很快就恢復單身生活,一點都不會被影響,講好聽點是堅強,講難聽點就是你根本不在乎這些人,表面上你也沒有辜負人家,實際上打一開始戀愛你就計算過了,不會為那些人失去自己,你想控制你的愛情。”
“我哪有這樣了。”鄭文雯否認。
“是嗎?你沒有嗎?只要不談會讓你失去控制的戀愛,就能保護自己的完整,可以想工作就盡興專心工作,休假時就有人一起度假,這樣的生活好像很愜意,其實是不甘寂寞又不願全心全意去愛人,不願為愛情犧牲。”
“我哪有。”繼續否認。但吳院長那雙犀利的眼睛瞧得她好不自在喔。
“文雯,你不覺得,有個人,讓你愛他愛到失控,是很美好的事嗎?談那種不痛不癢的愛情,你不覺得無助嗎?因為全心投入愛到失去自己,結果慘到一無所有又傷痛累累,確實很蝕本,很恐怖……但是那只是可能發生的事,不是必然的結果。如果愛對人,你們彼此都全心投入,感動也會加倍,有人陪你高低潮,一起攜手度過,分享喜怒哀樂,信任彼此,讓對方參與你的人生,你的心情起伏,做一生的伴侶,很棒啊,你要敞開心房,不要害怕。”
最後,他語重心長地說——
“文雯,不要遷怒愛情,也不要想那麼複雜。會焦只是愛的人不對,所以要勇於失戀直到愛對為止……愛自己不會成長,全心全意愛別人才會有新的體會,學到新的智慧,就算失敗痛苦,可是一定有某部分是有收穫的,或許你會變得更成熟,或者更有智慧,或是更聰明更勇敢,十八歲談的戀愛,跟現在談的戀愛絕對不一樣。這一次讓你失控,讓你很認真的對象,已經不是過去的對象了,給人家機會,公平一點去好好愛人家……尤其我聽起來這是個好男人,你不要怕,更不要錯過而讓自己後悔。”
鄭文雯聽著,似有領悟。
吳院長又說:“難道你真的可以什麼人也不需要,只抱著你的劇本活到老死嗎?這樣對鄭文雯來說,真的是完美的人生?”
鄭文雯眼眶泛紅,喉嚨酸楚,竭力忍住淚水。
吳院長說:“劇本被退,提案失敗,都可以再修改再重來,但是對物件錯過了很可能再也遇不到了,你甘願接受這種遺憾?”
鄭文雯歎息。“我不知道。”
“如果現在喜歡的這個男人離開你,想像一下,你真的無所謂?只要工作順利就行了?”
“我……不知道。”劇本被退,事業不順,跟季英鵬永遠離開她的世界,哪一種更可怕呢?不知道,她嘗過為了愛情淪落到一無所有的境遇,所以她真的不知道,哪一種更教她恐懼?
“你好好想一想吧。”吳院長起身,買單。“我要回去了,這麼冷的天氣,我要回去跟我老婆喝熱呼呼的清酒。”他眨眨眼。“這比窩在這裏跟苦瓜臉的鄭編劇喝酒有趣多了。掰嘍。”
鄭文雯看著他離開,想像著他的老婆在家等門。
而她,買單,攔計程車回去,回到孤單冷清的家。
在車上,她暈眩的想著——
如果那間黑暗的客廳,有季英鵬在等門,她不用自己掏鑰匙開門,只需要按下門鈴,他會為她開門,他一定很願意幫她準備熱飲,陪她賴在沙發上,他會很願意張臂摟著她,低聲哄著她,好脾氣的任由她鬧情緒,也會好溫柔的任由她把頭靠在他身上……
鄭文雯回到家裏,把燈點亮,打開電視窩在沙發發呆,等著血液裏的酒精退去,忍著酒後想嘔吐的感覺。
MTV台播放的是莫文蔚的歌《完美孤獨》,莫文蔚在電視裏滄桑地哼唱著——
再沒有人有機會……讓我受苦,也沒有人有能力……讓我認輸。何必再等誰一起訴苦,各自忙碌,有什麼好處。……愛的程式我早已爛熟,可是說伴侶是身外之物,我又不甘……不服……
鄭文雯失笑,真是註定放來給她聽的,而孤獨是完美的嗎?歌的旋律悲傷,歌詞透著淒涼,她聽完更難過了,還覺得驚心,有被打了一巴掌的感覺。
她真的可以忍受孤獨,再回到沒有季英鵬的日子?她真可以強到不需要任何人?對愛情可有可無?
她驚訝地發現,自己不是好情人,吳院長說得對,過去那些男朋友背叛她是對的,因為她根本沒有拿心來愛,沒有全心投入,他們在她的愛情裏,感到孤單和被忽視。
不把心完全交出來,不要忘我的投入,就不會失去控制,不會被愛左右,不會被對方影響得太厲害。但是……得到的也只是可有可無的物件。
鄭文雯拿出手機檢查,他沒來電,也沒有簡訊,她很不安。
她拎起他做的聞香壺,嗅聞森林古木的氣味。
避邪樹,是否可以清除她腦子裏的黑暗記憶?讓不快樂的記憶通通蒸發,讓她重新相信愛情的美好?相信能這樣被喜歡的人劇烈影響,是好的,是值得珍視的,是會有好結果的?
她躺在沙發,聞了一次又一次的聞香壺,清涼的氣味竄入鼻間,潤澤肺臟,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孤獨地走進蓊郁森林,沐浴在清新的樹木氣味裏。她想像一個人獨行,或是,跟季英鵬牽手漫步,她想著他溫暖的眼觀,教她迷惘的,心跳加速的,他微笑的表情,她覺得跟自己的欲求戰鬥好累。說真的,此刻她最想做的事,是躺在他的胸懷裏,枕著那片溫暖入眠,不是像這樣孤伶伶的躺在沙發,沒人關心。
今晚,吳院長的話震撼她,同時鄭文雯回想著下午給季英鵬的臉色,她羞愧得無地自容。她真的是很可惡的女朋友,提案失敗就遷怒他。
季英鵬為了安慰她,將車子開到那麼多美麗的地方。他不厭其煩,溫柔地哄她,而她竟表情不屑,連眼睛都不肯睜開一下,他看見的是多麼冷酷的臉,是不是因為這樣,他跟傅紫琳離開後,一通電話也沒有?被她的脾氣嚇跑了?會不會……從此再也不理她了?
鄭文雯很忐忑,懊悔不已。
假如錯過這個男人,她還能無所謂的回到單身生活嗎?像之前跟那幾位元男朋友分手的狀態,頂多沮喪一、兩天即刻恢復過來?不會遺憾想念?
不——
鄭文雯胸口如悶著大石,呼吸困頓,她側身,縮著身體,環抱住自己,也蓋了厚厚的羊毛毯,卻還是抵擋不了寒意。
她在深夜裏,聽著巷子裏汽車駛過的呼嘯聲,如此無聊,難道等到她老了,也要這樣一個人躺在夜裏,孤單單的聽著這些無趣的聲音?而不是幸福的躺在心愛男人的臂彎裏聽他的鼾聲?或者枕在他胸口聽他的心跳……
好寂寞……好空洞……好可怕的感覺,簡直快不能忍受了。她需要他的擁抱,很需要,被他寵愛過後,沒有他的夜晚,比過去更寂寞千百倍。
於是鄭文雯明白了,她早已失去界線,季英鵬不知不覺地越過她的心牆,而她無力固守,她必須棄械投降,必須學著放下怕受傷的自己,全心投入地去愛他,否則,她會後悔終生,後悔沒把握住這麼好的人。
她願意嗎?把心捧上。
她願意,願意冒險,全心全意再投入一次。
假如……那個人……是季英鵬,她願意掏心掏肺熱烈地再愛一遍。
她願意相信,這次不會傷痕累累。
這次,那種認真到仿佛全身血液沸騰,為那個人深深悸動的愛情,不會讓她失望,她願意相信選擇他是正確的。
季英鵬還沒回家,在簽下離婚協議書的三個月後,跟妻子聯手背叛他的李卓緯竟還有臉找他出來。
“我知道你恨我,但我求你,原諒佩馨讓她回到你身邊,拜託——”在安靜的二十四小時西餐廳裏,李卓緯提出令季英鵬無言的請求。
季英鵬先是愣住,隨即震怒。“你瘋了?開什麼玩笑?”
“拜託……”
“李卓緯,看著我——你們兩個覺得我很可笑嗎?耍我嗎?”季英鵬咆哮,驚嚇到旁桌的客人,他太憤怒了。
高瘦斯文的李卓緯,摘掉黑框眼鏡,疲倦地掐著眉頭,身形清瘦許多,氣色也很差,看起來很憂鬱。
“算我求你,要我下跪也可以……”李卓緯哭了。
季英鵬感到好笑,現在是演哪出?跟好友的老婆外遇,自己也拋家棄子離婚,選擇新歡,這時候應該要很得意很幸福,竟還有臉跑來跟他這個苦主哭訴?該哭的人是他季英鵬吧?
季英鵬冷漠道:“回去告訴羅佩馨,離婚協議書我明明早簽好了,為什麼還不跟我去戶政事務所把手續全部辦完?我打電話也不接,留言也不回,幹麼避不見面?我只是希望她快跟我去辦手續,塗銷她在我身份證上的名字,然後你們兩個,永遠消失在我的生命中,以後再也不要找我,你們讓我很反胃。”
“我知道你很愛她。”李卓緯說。
季英鵬怔住,訝然失笑。
“你知道我很愛她,所以跟她去飯店偷情?你知道我很愛她,所以讓她愛你愛到發狂選擇跟我離婚?你說因為你知道我很愛她!李卓緯,你覺得你這樣說像話嗎?”季英鵬咆哮。
“先不要生氣,聽我說。”李卓緯掩著額頭,很慚愧,“我沒辦法跟她在一起……”
季英鵬咬牙切齒地說:“你說什麼?”
“我知道她對我是認真的,也知道我讓你失望,我們做錯了……聽著,我很感激你的成全,真心的也非常慚愧我對你造成的傷害。既然事情都發生了,我原本也決心這一生都要抱著贖罪的心情和佩馨共度餘生。我不敢奢求你或我老婆的原諒,但是……”
李卓緯痛苦的落淚。“我不能跟她在一起,我沒有辦法。”
“什麼叫不能跟她在一起?我已經如你們所願簽字離婚,你老婆不是也答應跟你離婚了。”季英鵬冷笑。“我聽說你們兩個已經迫不及待找了公寓同居了,不是嗎?”
總是有好事的朋友熱衷地轉述他們的消息,正是因為這樣他才逃避出入熟悉的場所,拒接那些好事者的電話。
“都已經住在一起,你也成功離婚了,還說什麼不能在一起……”季英鵬打住話,發覺李卓緯的手在顫抖,似乎正強忍極大的痛苦,忍到發抖,聲音也是,顫抖的聲線,似乎下一秒就要崩潰。
“我老婆……我老婆自殺,她割腕被家人送到醫院……沒錯,她是答應跟我離婚,但是她沒辦法接受我拋棄她的事實,她得了憂鬱症,選擇自殺……差一點就救不回來了,很可怕,真的很可怕。”
李卓緯泣不成聲,淚在桌面聚成一汪水泊。
季英鵬震驚得說不出話,他不意外李卓緯的老婆會這麼做,當初得知他們偷懶,事蹟敗露後,羅佩馨不求他原諒,反而拜託他離婚成全他們,那裏他也痛不欲生,想一死了之。
差一點……那個自殺的人會是他。
有好幾個深夜,季英鵬站在大廈樓頂,看著萬家燈火,傷心欲絕,只想一躍而下——那裏他充滿恨意的想像著,當羅佩馨跟李卓緯得知他自殺的死訊有多自責,當時他滿腦子都是報復跟仇恨,現在他很慶倖自己沒那麼蠢,因為他遇上了鄭文雯,他展開新的人生,沒想到竟是李卓緯走不出陰影。
李卓緯泣不成聲,斷斷續續道:“她家人怕她會再想不開,把她留在醫院治療,我不能跟羅佩馨,不對,我沒辦法跟羅佩馨繼續下去,這已經超過我能承受的……我要照顧我老婆,我放棄羅佩馨,我沒辦法……太痛苦了,我知道我錯了……”
這太荒謬了,難怪羅佩馨遲遲不跟他聯絡,原來她沒得到幸福,她過得像在地獄,她兩頭落空,輸得徹底。
季英鵬想到羅佩馨哀求他簽字,哀求他成全他們時的可憐相,她把女兒都放棄,只為了跟這男人在一起,不顧所有人的抨擊,現在,這男人竟然要退出?
“李卓緯,你打算拋下佩馨?她沒工作,跟我離婚時也不敢拿贍養費,你現在要離開她?以後誰照顧她的生活?你是不是男人?”
“佩馨很需要你,她沒說但我知道……她每天酗酒,我也很擔心她……我害她一無所有了……但我現在的處境也沒辦法給她幸福……所以拜託你去看看她,拜託原諒她……離婚協議書還沒送到戶政事務所前,她還是你名義上的老婆……”
季英鵬冷酷道:“她不是,我已經簽字,她不是。我不可能讓她回來,你真卑鄙,你想愛就愛,想撒手就撒手,我算什麼?幫你收拾爛攤子的笨蛋嗎?你這個男人有沒有肩膀?你愛了你就要負責,羅佩馨已經不是我的責任,你去轉告羅佩馨,不要再拖了,既然應她的要求我都簽字了,快點和我聯絡,去戶政事務所辦完手續,我要走了——”
李卓緯抓住他的手,“我很怕……怕佩馨像我老婆那樣想不開……如果真的那樣,你也無所謂嗎?她是你女兒的親生媽媽,難道你真的對她沒一點感情了?你不擔心?去看看她,拜託。”李卓緯將寫了地址的紙條塞進他手裏。
季英鵬推開他的手。“我不擔心,我還很高興,她活該,她選擇你不是嗎?這叫自食惡果。說真的,我很高興你跟我說這些,我覺得很快活……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季英鵬冷笑,“原來真的有報應這種事,讓別人痛不欲生的人,最後也要付出代價。”
李卓緯承受他的奚落。
季英鵬起身,俯望他。“拜託為我做最後一件事。”
“你說……任何事我都願意。”
“告訴羅佩馨,明天早上九點,我會在戶政事務所等她。再多告訴她一件事……”季英鵬停頓了一會兒,“告訴她……我已經有喜歡的人。算我拜託你們,拜託好不要再拖拖拉拉的避不見面,快和我辦完手續。”
李卓緯震驚。“你有喜歡的人?”
“對。”季英鵬笑道:“所以,別妄想把羅佩馨推給我……把魚從海裏揪出來放板上去鱗解剖,現在又要它回海裏若無其事的游泳,可能嗎?”那已不是他會想棲息的海洋。
李卓緯還不放棄。“給佩馨機會,你們談看看,拜託,你恨我就好了。我相信她現在也很後悔跟了我這個爛人……別忘了你們還有個女兒……”
“是嗎?那麼請問,當你們抱在一起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的女兒?”
李卓緯沒臉回答。
季英鵬離開,頭也不回。
不可能,絕不可能回頭。他不會心軟,絕不。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18 10:38:34
第十五章
翌日清晨,季英鵬的母親蘇蔓發現兒子在孫女房裏,她推開半掩的房門,看見兒子憂鬱的面容。
“幾點來的?”
“剛到。”季英鵬凝視女兒恬靜的睡臉。
“要接安琪出去嗎?”
“沒有。”他看了媽媽一眼。“等一下要去戶政事務所。”
蘇蔓立即猜到是什麼事?“是辦離婚手續嗎?我以為你們已經處理乾淨了,快點辦好,那些閒言閒語我受夠了,我到哪人家都會問,坦白跟你說,我聽說他們早就明目張膽的租房子同居了。哼,手續還沒走完就這麼囂張,我叫你告他們你不聽,讓人欺到頭上了也無所謂,你真的是我的兒子嗎?”
“我走了。”
蘇蔓緩了口氣。“要不要吃點東西再……”
“不用。”季英鵬離開母親家,到戶政事務所等羅佩馨。
九點整,季英鵬在門口等,遠遠的,看見羅佩馨走過來,有一瞬間,他沒認出她來,那是很恐怖的經驗,畢竟曾經那麼熟悉的人,不過三個月吧,她嚴重的憔悴了,瘦得不成人形。
她停在季英鵬面前,臉頰凹陷,面色慘白,漂亮的紅套裝更顯出她的悲慘,明顯過大的尺寸,松垮的像掛在她身上,她一臉病容,滿身酒氣。
她沒看他,率先上樓。“我證件帶來了,走吧。”
季英鵬走在她身後,心思紊亂,他以為再看到她時,他還是會憤怒仇恨……但是……他不知道是這種感覺,很心痛。
她怎麼會把自己搞成這副德行?值得嗎?
羅佩馨扶著樓梯把手上樓,快到樓上了,忽地一陣暈眩,身子往旁斜傾,季英鵬沖上去扶她,但是來不及,她跌坐樓梯上,她掩額,蹙眉,忍耐著不舒服的頭痛。昨晚喝太多酒又沒睡多少,身子受不了。
“能走嗎?”季英鵬表現的態度強硬,然而心卻揪痛苦。
羅佩馨點點頭,他攙她起來,她突然抱住他崩潰痛哭了。
“我受不了……我快瘋了,我怎麼辦……我怎麼辦……我知道我活該……英鵬……英鵬,我不想活了我好蠢啊……”她歇斯底里一直顫抖。
“你先冷靜。”季英鵬看她崩潰了,先扶她到一旁椅子坐下。“我去倒杯水來。”
他離開後,羅佩馨仍激動得一直啜泣。
另一邊,有個婦人將一切看進眼裏。
那是在戶政事務所當義工,鄭文雯那位力大無窮的母親。她認得季英鵬,不知道他為什麼跟個一直哭的女人來戶政事務所,兩人很親密的樣子。趁季英鵬走開,她過去,看著啜泣中的羅佩馨。
“請問……”
羅佩馨抬起臉,眼眶紅腫,看起來很慘。
鄭媽媽問:“剛剛你跟那男人是什麼關係啊?”
“那是我老公……有什麼事嗎?”羅佩馨哽咽著。
鄭媽媽想到之前那男人跟女兒相處的親密模樣,再看著眼前這個自稱是他老婆又哭得亂七八糟的女人,難道……他們來戶政事務所是……
“他要跟你離婚?”
羅佩馨蒙住臉,點頭,縮著身體又痛哭起來。
天啊,天啊,鄭媽媽臉色驟變,轉身就走,跑出戶政事務所。
季英鵬拿了水回來,將杯子遞給羅佩馨。
羅佩馨喝了水,平靜了點。
季英鵬試著勸她:“既然這是你做的選擇,你就要勇於承擔後果,把自己搞得這麼糟糕,對事情不會有任何幫助。”
羅佩馨吸吸鼻子,低著頭,很羞愧。
“如果平靜點了,就起來,把手續辦完。”他不想再拖下去。
羅佩馨沒有起身的意思,她僵硬地坐著。
她想了想,抬起臉,淚汪汪地說:“我不要離婚。”看他蹙起眉頭,她又一次堅定重複道:“我要你,我要女兒,我知道我這樣講很可恥,就像作了一場惡夢醒來才發現自己多蠢,我好想你,好想女兒,我做了一件很傻很蠢的事,你原諒我好不好?”
“不可能。”季英鵬忍著滿腔怒火,他看得出羅佩馨精神很差,他儘量以平靜的口吻陳述:“就算我想也不可能了,我們再也不能回到過去。李卓緯沒告訴你嗎?我已經有喜歡的物件,我跟她正在交往,所以請你不要在這時候又說你不要離婚了,當初是誰拜託我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字的?是你。”
羅佩馨眼眶殷紅,知道自己理虧,她低聲下氣。
“我不會阻止你跟別人交往,我都明白,你很氣我,你恨我,所以你——”
“所以我隨便找個女人好報復你嗎?”季英鵬忍不住大聲起來。“羅佩馨,不要把自己想得那麼重要。我是真心愛那個女人,我對她有責任。我不像你們把愛情當玩具,今天想要玩就拿過來愛,明天嫌麻煩就扔了。責任對你們沒有意義嗎?請不要讓我更看不起你。起來,去辦手續。”
羅佩馨不肯配合,她緊抓著手提袋,緊到指節泛白。
“現在簽字就真的永遠不可能了……”
“從你背叛我的那一刻起,我們就永遠不可能了。”
“我真的不會干涉你去跟任何女人交往,我會沉默,只扮演一個好妻子,好媽媽,人都會犯錯,如果你真心愛過我,為什麼不能原諒我一次?不要記著我發瘋背叛你的日子,拜託想想之前那幾年我的優點,我真的那麼差勁嗎?我對你一直都很惡劣嗎?我也深深愛過你啊……再怎樣我是你女兒的親生媽媽,我比任何人更適合照顧她,英鵬,我們深深愛過啊,我發現我還是非常愛你——”
“不要再說你愛我。”季英鵬捶她身旁的牆壁,砰地巨響,驚駭現場所有人士,嚇得羅佩馨不敢吭聲。他怒瞪她,氣得全身血液沸騰。他吼:“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擾亂我?”
羅佩馨不顧他正憤怒著,起身擁抱他。
“我愛你,拜託,怎樣都好,不要離婚。我會用我一生來贖罪,我保證會對你很好……原諒我,親愛的原諒我……就算你有喜歡的物件,了不起交往一個多月吧,現在跟那個人分手應該不會太難過……我求求你……”她在他耳邊啜泣,以柔弱哀求的嗓音侵略他的決心。
戶政事務所外,鄭媽媽火大地攔下計程車,直奔女兒住處。在車上,拿出手機打給鄭文雯。
“你在哪?”她吼道。
“哇,媽,一大早火氣就這麼大啊?口氣很差喔。”
“我現在過去——”
“嘎?可是我不在家哎,我人在外面。”
“我有鑰匙,我會等你,快回來。”
“我不會那麼快回去哎,有什麼事嗎?”
“快回來。”鄭媽媽吼,太丟臉了,她甚至不敢在外面說。“快回來知道嗎?”她掛電話。
“真是……凶什麼啊?”鄭文雯放下手機,笑眯眯地對身後老闆揮揮手。“再一杯熱奶茶。”
此刻,早晨的陽光正好,她就坐在鄰近季英鵬住處的早餐店,一夜沒睡,但心情很好,一點都不覺得累。
她穿著白色高領毛衣,寬鬆柔軟的玫瑰花圖騰的長褲。她托著左臉,閒適地交叉長腿,右手叉起一大塊奶油松餅,放進嘴裏,很滿足地咀嚼著。
劇本被擱置,管它的。
她從沒有像今天這樣感受清明,頭腦清楚,心情輕鬆。跟吳院長談過後,加上一夜思索,她不再對這份愛情猶豫,她下決心要好好投入,跟季英鵬攜手走向未來。她要跟他坦白自己的心情,還要跟他認錯,為自己之前的壞情緒跟種種矛盾的行徑請他原諒。
但是呢……
先填飽肚子才有勇氣啊。
鄭文雯猜測季英鵬是在生她的氣,才一夜沒音訊。
她有點忐忑,寫過太多劇本臨到這當頭卻覺得詞窮,她要怎麼說才能讓他消氣。
正煩惱,卻看見季英鵬的黑色轎車駛過。
她付賬,跑出去,追到他停下的車子旁。
季英鵬看到鄭文雯,驚訝地按下車窗。
“幾點來的?”
“八點多,我以為你還在睡,不敢吵你呢。原來你出去了……”太好了,他看起來不像跟她生氣的樣子,鄭文雯暗暗松了口氣,對他微笑。“早哇,親愛的。”
季英鵬凝視陽光下的鄭文雯,感覺像在夢裏不真實,她微亂蓬鬆的黑髮在風裏飄揚,昨天還耍著脾氣很冷漠,這會兒卻靦腆地沖著他笑得那麼可愛。她嘴角又沾著奶油漬了,她老是貪吃到不顧形象。今天她穿著白毛衣玫瑰長褲,看起來那麼甜美,對於剛剛經歷不愉快氣氛的季英鵬來說,此刻看到她,他胸口酸澀,眼眶疼痛,有種想落淚的衝動。
為自己可悲的處境,也為自己太難堪的遭遇傷心。剛剛羅佩馨在忘掉政事務所崩潰,延誤離婚手續,他氣憤煩惱,但不敢過度逼迫她,以羅佩馨的狀況,怕她真的會想不開。結果他只好送她回家,答應給她一點時間整理好情緒再辦手續。
他難道……真的可以跟前妻複合?放棄眼前這個女人?只因為他深愛過前妻,而且他們還有一個女兒?
季英鵬沉默地坐在駕駛座上,難過地看著鄭文雯。
“進來吧。”他推開車門。
“哎?你不回家嗎?”
“先進來。”
鄭文雯坐入車內。“你去哪了?看起來很累。”
“去辦點事。”
“喔。”鄭文雯低頭,撫平褲子上的皺紋,忐忑不安地說:“那個……我來是想跟你說,昨天你想安慰我,我卻那麼過分表現得很機車……”
她尷尬地一股腦兒說下去——
“其實我是遷怒你,因為寫劇本的時候我很想早點見你,所以不是很專心,可能是這樣才沒通過提案。還有……我想說實話,我覺得很不安,因為已經很久沒有任何男人可以影響我,之前交的那些男朋友,就算背叛我或分手了,我都不是太難過。可是,你竟然能讓我無法專心工作,讓我想二十四小時都跟你粘在一起,讓我變得懶惰,讓我喪失衝刺事業的野心,很恐怖,因為我知道這麼迷戀一個人下場,有可能是粉身碎骨一無所有,我失敗過,好不容易振作起來,又闖出一番成績,遇上你,我覺得很恐怖,因為我太喜歡你了,喜歡到我沒辦法堅定的做我自己……所以我才會那麼機車,沒給你好臉色又常鬧情緒,其實我——”
“噓。”他要她住口。
她抬起臉,看見他悲傷的眼神。
他伸出手,熱燙的手臂橫到她頸後,將她攬近,他吮去她唇畔的奶油漬,然後退開一點,深情地看著她,又貼近她,這次,覆住她嘴唇,熱情地吻了她好久,好久……緊緊摟抱她,親吻她,兩人的身體親昵熱烈地纏抱在一起。
季英鵬帶鄭文雯回家,和她熱烈做愛,像沒有未來那樣激情地佔有她的身體,直到她很滿足很愉快地睡去了,他才撫著她的發,靜靜欣賞她柔美的睡容。
她一睡沉了,又開始打呼。
他掐住她鼻子,看她皺起眉頭,發出更大的呼嚕聲。
他微笑,又難過地眼眶泛紅。
才三個多月嗎?是嗎?他們才認識三個多月?但為什麼,他這麼喜歡她?
她絕不是他傷心沮喪時一個療傷的替代品,更不是報復羅佩馨的工具。
季英鵬走出房間,打電話給羅佩馨,說出決定——
“好,我原諒你。因為你是安琪的母親,你可以回來,想照顧女兒,我也會把安琪接回來跟你一起住。”
“……英鵬?”羅佩馨激動啜泣。“謝謝你……謝謝你。我真的好想她,我她愛你,謝謝你原諒我——”
“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你說。”
“儘快跟我把離婚手續辦完。”
“不是說原諒我了?為什麼還要離婚?”
“我承認我沒辦法對你狠心,我會搬出去,房子讓給你跟女兒,如果你對我感到抱歉,我們就好好一起照顧女兒長大,不需要補償我,補償女兒就行了。離婚後,我會把你當成朋友,一個我會關心但不可能去愛的朋友。請你不要再對我要求更多,這已經是我的極限。”
“真的不能挽回?”
“我拜託你……如果你對我還有感情,如果你還有一點良心,拜託你放了我……”
“真的不行嗎?”
“我很愛她,我有很愛很愛的女人,放過我……就像當初你求我成全你跟李卓緯,拜託你……好好活著,然後祝福我,好嗎?”
“好……”羅佩馨泣不成聲,“好……我會祝福……我會,謝謝你……”
季英鵬掛上電話,深吸口氣,緩緩吐出,心情複雜。鄭文雯在他房裏睡著,他覺得好幸福,然而告別了與前妻多年的情感,難免惆悵,去年初他們跟女兒還享用了豐盛的年夜飯,誰能想到現在的局面?
人如果盲目的被感情拖著走,真的很可怕。
他想起鄭文雯先前在車內的告白,她說怕太喜歡他,怕深深墜入愛裏,最後輸得徹底。他前妻不就這樣的下場嗎?但是,季英鵬有信心他跟鄭文雯會很幸福,她在車上的告白,激動地陳述對他的情感,那焦急的模樣真可愛,深深感動他。
因為她的信任,他絕不會辜負她。他要用一生證明,她沒有信錯人。就如同她選擇投入地去愛他,拿出她所有的勇氣,撇下她過去的陰影,他也要卸下過往的包袱,他也願意再相信一個人,相信她值得被好好疼愛。
季英鵬回到床上,將鄭文雯攬進懷裏,鐵了吻她的額頭,微笑地摟著她入眠。
外面,天色轉暗,遠處雷聲響起,下雨了,天空陰霾,白晝轉瞬間像黑夜,空氣冰冷潮濕,可是聽著雨聲,側身環抱她,她柔軟的背脊貼在他身前,他們一起窩藏在暖呼呼的被褥裏。這雨聲,外面的雷響跟風雨,卻讓他們更好眠。
他多麼感謝,有她在。
他們睡到傍晚才醒。
季英鵬開了暖氣,他們賴在雪白柔軟的大床鋪,季英鵬打著赤膊,只穿著一條棉質的灰色運動褲,他背著床頭坐著,長腿伸直在腳踝處交疊。大腿上,有個女人當枕頭躺,在他腿上滾來滾去。
女人身上只纏著一條白色大浴巾,捲髮磨蹭著他的腿,軟軟綿綿的,很舒服。
她手裏握著個電燈的開關,不停地按開關,教房間忽暗忽亮的。
“好性感的燈。”鄭文雯讚歎。
那盞性感的燈,就站在床邊茶几上頭,小巧可愛。
它有著白色燈罩,燈罩貼了鵝黃色的蕾絲布紋,當燈被點亮時,蕾絲花紋就會妖嫋地浮現眼前,展露它慵懶性感的風情。燈罩邊緣還有季英鵬的簽名,以及一條龍的圖騰。
鄭文雯玩著它。“真好看,你好厲害啊。”他說這個燈是做給她的,她好喜歡,感覺好像凝視這盞燈,就能寫出很多浪漫的愛情劇呢。
季英鵬撥弄她鬆軟的發,喜歡指尖埋進她發堆裏的柔軟觸感。
“以後你忙著寫劇本又說不能跟我見面時,我就派這盞燈監視你,如果你跑去跟別人約會,我會知道的。”
鄭文雯哈哈大笑。“最好是。”她翻身,爬到他身上,捧起他的臉,眼色晶亮的看著他。
“你這麼可愛,我怎麼可能還跟別人約會呢?別人會做聞得壺給我嗎?別人會做燈嗎?別人有你這麼帥嗎?身材有你這麼好嗎?”她故意戳他戳他硬實的胸膛,又掐掐他身上的肌肉。
他抓住她的手警告:“不要亂摸。”
“幹麼,我的男人我不能摸嗎?不只可以摸,還可以親……”她吻他胸口。
他大笑,因為怕癢,趕快翻身把她壓在身下。
“既然這樣……我也可以對我的女人亂來嘍?”
“喂……”她笑嘻嘻地說:“今天的‘扣打’已經用完了喔,不准再來。”她已經全身酸痛。“我還要回去改劇本咧,饒了我吧。”
“那麼……吻吻臉可以吧?”他微笑問。
“這個當然可以啊,來,給你吻啊?”湊臉過去。
他吻了,又說:“吻吻額頭可以吧?”
“額頭?嗯,可以啊。”
他吻了額頭。
“我還想吻吻嘴,這可以吧?”
“這當然可以啊,親愛的。”
他吻了,不過這一吻,吻很久,吻到她軟綿綿,身體灼熱,下腹緊繃,感覺體內有一汪泉水也跟著洶湧到沸騰了。
“唔,可以了可以了……”她微弱地抗議,推他的胸膛。
但他還捨不得放開,他身體也跟她一樣灼熱緊繃,皮膚很熱,他解開她的浴巾,大手覆住她的身體,他吻她的鎖骨,熱燙的吮吻來到她柔軟的胸部……這煽情的吮吻已經不能停止了。
她的手腕被他扣住了,她只能很沒志氣地軟綿綿求饒。
“可以了吧?唉,可以了啦……喂……你這樣……人家又要興奮了啦……喂?”
她那沒殺傷力的求饒只延續了一分鐘。
之後,那盞燈被她關掉……
不管了。
她投降,再一次和他狂野的糾纏。沒辦法,誰教他讓她這麼興奮呢?
他又一次,親昵緩慢的,更深入的停在她身體裏,貪婪地感受著在她的柔潤裏與她磨蹭的亢奮滋味,如攪亂暖熱的海洋,在她體內熱燙的漲潮,讓至大的喜悅一次比一次高漲,在緊緊的擁抱與顫抖中,完全的淹沒他們……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18 10:38:45
第十六章
直到深夜,季英鵬才送鄭文雯回家。在車上,季英鵬提起找房子的事。
“我打算搬離現在的地方。”
“那你要住哪?我家不行喔。”她立刻坦率道,就怕他跟之前那些男人一樣想住進她的地方,那樣她工作很不方便。
季英鵬怔住,訝然失笑。“並沒有這樣的打算,我知道你很重視自己的空間,但你這樣快的表明立場,真讓人傷心。”
“唉呦——”她討好地抱住他右臂,臉在他臂上蹭啊蹭地。“別這樣嘛,你知道我沒惡意,我也很想整天跟你粘在一起,但是啊我發現只要你在,我就不能專心工作,這樣太可怕了,偶爾住當然也是可以的,你現在的地方不好嗎?幹麼搬?”他家很寬敞,全是原木裝潢過的,看得出當初很用心佈置過。
“我希望住在離你近一點的地方,你幫我留意看看有沒有租屋的資訊,暫時我會住在工作室,等找到房子再搬過去。”他把房子讓給前妻住,不想跟羅佩馨同在一屋簷下,避免再有感情上的糾葛,也怕引起鄭文雯不必要的誤會,而且……那房子有太多跟前妻的往事,他覺得很沉重,他想跟鄭文雯展開新生活。
到鄭文雯住處了。
車子停妥,他們手牽手上樓。
鄭文雯抱著燈,拿鑰匙開門,跟他告別。
“你回去吧,我再打電話給你。”玩夠了,也盡興了,確認了彼此的情意,她可以安心寫劇本了。
“是是是,我很快就閃人,我先看你平安進去。”
她哈哈笑。“是喔,真委屈你了。”推開鐵門,鄭文雯尖叫。“媽?”
鄭媽媽就站在門內等她,看見女兒跟那男人一起回來,那男人還親密地牽著女兒的手,她沖上來揚手甩了鄭文雯一耳光。
鄭文雯被打得眼冒金星,摔跌地上,燈也摔在地上。
“你做什麼?”季英鵬咆哮,擋在鄭文雯面前,瞪著她媽。“伯母?”
“阿雯,你進來。”
“媽……”鄭文雯捂著腫脹的面孔。“你幹麼啦,就算我又談戀愛了,也沒必要打人吧?”
“你還有臉講?”鄭媽媽心碎,瞪著女兒。“你忘了當初你爸是怎麼對我們的嗎?為了外面的狐狸精逼我離婚,拋棄我跟你,這些痛你都忘了嗎?現在你也要當那種女人嗎?如果是這樣,我乾脆打死你。”
“媽你在說什麼啦,他是離婚了,可是我也離過婚,這有什麼不行?”
“離婚?哼。”鄭媽媽瞪著季英鵬,“把身份證拿出來。”
“我確實要跟我老婆離婚,但是——”
“身份證拿出來。”鄭媽媽咆哮
季英鵬猶豫,鄭媽媽沖過去抽出他放在褲子口袋的皮夾,搜出身份證,看了一眼,摔在女兒臉上。
“看清楚,人家有老婆的,你這個笨蛋,你被玩弄了。”
鄭文雯拿起身份證,配偶欄確定寫著另一個女人的名字——羅佩馨。她瞬間面無血色,整個人發抖,狠狠地發抖。
“我會解釋。”季英鵬跟鄭文雯說。
“解釋什麼?”鄭媽媽冷笑。“你倒是解釋看看,讓我女兒成為第三者是什麼居心?卑鄙下流,嘴巴說著老婆的不是,又一邊勾引外面的女人是嗎?”
季英鵬蹲下來,懇求地看著鄭文雯。“你一定要相信我,聽我說,其實是……”
“你走開……”她握緊拳頭,渾身因憤怒而繃緊。
“你聽我說——”
“你這個卑鄙的男人,我快吐了,我叫你走開。”她吼。
“你覺得我卑鄙?”季英鵬心臟仿佛被利刃剖穿,他凝視鄭文雯憤怒的眼睛。
“不只是卑鄙,還下流,有老婆還招惹我,裝得可憐兮兮,原來都在演戲,看起來冠冕堂皇,原來這麼陰險。”
呵,他點點頭,笑了,痛心地說:“就這麼不信任我?”判他死刑,判得這麼容易?連給個辯解的機會都不肯,這就是她對他的感情?口裏說著要信任他,很喜歡他,結果一發生事情,馬上唾棄他,這就是她給他的愛?
“你還不走?”鄭文雯大叫,扯著喉嚨吼:“你走——”
鄭媽媽瞪著季英鵬,“要不要我也賞你一耳光?”
“我會走。”季英鵬下樓。
他回到國內,突然不知該何去何從。
他怔在駕駛座,看著被雨水洗禮後黑得發亮的柏油路面,他遲遲沒有發動車子,他敞開車窗,任冷風灌入冰凍身體,擁抱過她的身軀逐漸冰冷,原本熱燙雀躍的心,現在狠狠刺痛著。
他不敢發動汽車,仿佛一旦啟程,就再也不能回到這裏。
伯母那一巴掌打得好狠,季英鵬好痛,好像那是打在他的臉面上,而鄭文雯憎恨的眼光像利刃,被她那樣憤恨的目光盯住,他很想死。
這百口莫辯的痛。
淚在目眶中沸騰,視線模糊,只剩燈影幢幢。
好冤枉,他覺得好冤枉。
為什麼把他當成那種玩弄女人又背叛妻子的下三濫?他像這樣的人嗎?鄭文雯對他的信心不過如此,他當然可以理解她的憤怒,但他氣她連讓他解釋的機會也不給,還罵他卑鄙陰險。
他是付出真心真意。
對前妻,對鄭文雯,他都是全心投入的那個人,甘心付出,承擔責任,他對愛的想法就是給予對方最好的照顧,所以即使和前妻決裂也做不到太絕,所以為了鄭文雯好,即使被前妻傷害,傷痕累累,仍全心去愛她,處處為她設想。
現在,這算什麼?
負心的人是前妻,他卻被當成負心漢?
被妻子逼著要離婚,最後關頭卻被前妻耽擱的人,是他啊。他做錯了什麼?這會不會太荒謬了?
想到自己荒謬的處境,他笑了,眼淚跟著淌下,他受不了,太難受了,趴在方向盤痛哭。
很好。
他受夠了,他再也不要愛情了,太可笑了,從此不需要任何女人,不需要愛也不希罕被愛,假如愛總是這樣傷他痛他,他決心拋棄,他不愛了,為何每一個人都認為自己是受害者?他是這樣在給出愛,真心真意,卻落得這下場,他累了,不再愛人。
摔壞的燈像死掉的樹躺在角落,奄奄一息。
鄭文雯的左臉被那一巴掌打腫,嘴唇都破了,可見媽有多氣,但是現在,媽媽又拿了冰塊,用毛巾包好,丟給她敷臉。
鄭媽媽倔著臉說:“很痛也是活該,是你自找的,知道嗎?”
“我不痛。”鄭文雯說,跟心痛比,這又算什麼?
她茫然地坐在地上,背靠著牆,整個人像消了氣的氣球,虛弱無力,像被掏空。她把冰塊丟一邊去,雙手抱著膝蓋,不看媽媽,只是空洞的凝視屋外黑暗天空。
她聽媽媽說:“希望有打醒你,如果你再——”
“我不會。”想不到那樣讓她感動的男人,這麼卑鄙,騙她離婚了,結果根本還在婚姻裏,不敢相信,那樣深情的眼眸,藏著天大的謊言,他耍了她,玩弄她,跟過去那些爛男人有什麼差別?比他們更可惡,都一樣的……
她緊咬嘴唇,拒絕為季英鵬哭泣,不哭,不准哭。
鄭媽媽說:“我打算在這裏住一陣子,我沒辦法再相信你,什麼亂七八糟的男人你也愛,你就這麼缺男人嗎?沒男人會死嗎?要不是被我發現了,你不知道還要被人家騙到什麼地步?還是你覺得無所謂?嘎?你覺得當第三者破壞人家的婚姻也無所謂?”
“隨便……”鄭文雯有氣無力。
“什麼隨便?”
“媽要住下來就住下來,隨便。”
“什麼隨便?如果你要作踐自己,媽可以不理,反正你大了,我管不了你了,就當我沒生你這個女兒,反正你爸也拋棄我,我無所謂,我不需要你們——”
“真沒意思……”鄭文雯懶洋洋地說。“活著……真沒意思。”
這種喪氣話,教鄭母怔住,她看女兒頹喪地軟靠著牆,槁木死灰的模樣,忽然驚心,女兒該不會想不開吧?是不是……自己太過分了?女兒左臉紅腫,看起來很慘。
“活著真沒意思?你這樣說太讓媽媽傷心了,沒有男人,你還有媽媽啊,我們母女相依為命不好嗎?幹麼一直讓那些臭男人騙?”怕女兒想不開,鄭媽媽軟化口氣。
“對,媽說得對。”鄭文雯懶得辯解,什麼都好,她好累,沒有力氣了。
“至少我不會害自己的女兒。”
“是啊。”鄭文雯苦笑,她還有愛她的媽媽,但是,沒有了心蕩神馳的擁抱,沒有了相依相偎的喜悅,更沒有了讓血液沸騰的興奮和心悸,也沒有了被心愛的人凝視的心滿意足的感動,被強壯臂彎攬入懷裏的悸動,再也不會心跳加速,也不會發瘋的想念誰,更不會有任何期待,期待誰來個關心的電話,或一、兩句哄她開心的情話,睡著時枕著某人胸懷,細數他的心跳,挨在一起皮膚發燙的溫暖……
這些都沒有了。
她就像花朵逐日憔悴乾枯,這樣叫幸福嗎?
她的愛情沒有了,她眷戀的物件遠離了,她傷痕累累,卻連眼淚都要死忍,然後聽媽媽說以後兩人可以相依為命,她感動嗎?
不。
真實的感受不是感動,是恐怖。
心像破了大洞,冷風都吹得透。
為什麼?季英鵬為什麼要讓她這麼絕望?好恨他。
她現在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什麼事都做不了,連動都不想動。一切是那麼無聊絕望,一切都讓她心煩,而她連提起力氣去辯解或申訴都懶了。
後來媽又說了什麼,她都聽不進去。
她只是呆望天空,不斷想著那些跟他在一起的快樂時光,是不是因為太美好了,所以她才會傻傻的被騙?真的,太美好了,她從未經歷過那樣澎湃的熱情,那樣喜悅到骨頭都酥麻的愛情,那麼體貼的男人,然後,突然間……沒有了……
仿佛被帶到雲端上,突然間摔得粉身碎骨。
她的身體跟不上現實,她虛軟無力,好冷,她想留住季英鵬在她體內的感受,那樣沒有距離而心滿意足的時刻,她受不了此刻橫在面前的現實,太可怕了,她渴望時間倒退,她不能置身這裏,這裏太空洞,太冰冷,太沮喪絕望,動彈不得。
季英鵬回家,在羅佩馨跟女兒住進來前,打包好日用品,收拾房間時,看著下午才跟鄭文雯纏綿過的床鋪,一陣錐心痛,幾乎要撕裂他。他卸下床罩枕頭套,換上新的床具。
東西收妥,載到工作室。
他把折疊床打平,放好睡袋。
抽完一根香煙,撚熄,回床上躺好。
午夜裏的商業大樓,安靜到可以聽見空調的運轉聲,下雨了,雨絲嫋嫋地攀著玻璃窗,描繪出繁複圖騰,季英鵬空洞的凝視著,隔著馬路,對面大樓,幾扇窗,亮著慘白的日光燈,在暗黑的雨夜裏看起來格外淒冷。
他又想到鄭文雯唾棄他的表情……很好,他也不希罕個不信任他,不瞭解他的女人,分開得好,這沒什麼,難道他季英鵬沒鄭文雯會死嗎?像這種反復無常的女人有什麼好的?連他的心意都不懂的女人有什麼希罕?
他一遍又一遍的細數鄭文雯的缺點。
這女人一旦工作就忘了男朋友的存在,男人都要配合她的編劇生涯,真難搞,關心她還會被嫌煩,自己寫不好劇本,怪罪是被他影響。
還有,她心情不好的時候,冷得像冰塊,很難討好,還有,她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不晶片規矩,對了,她提案沒過,還遷怒他們的愛情哪,嘖嘖嘖,真差勁。
一個女人,沒有女人樣,趕稿時又煙又酒的真邋遢,對了,睡覺時還很會打呼,沒氣質,發飆時像野馬一樣,什麼難聽話都會飆出來。還有她那個恐怖的媽媽,不講道理,粗野暴力,還好,萬幸啊,差點就讓那種人當他岳母了,真會起雞皮疙瘩。
像這種麻煩的女人,他傷心個屁?分手分得好。
他花了整夜去想鄭文雯的缺點,最後的結論是……離開是對的,是對的,非常正確,太好了,說不定這是老天善意的安排,他差點又愛錯女人了,這根本是福報了,要慶祝才對。
季英鵬掀開被子,深吸口氣,是啊,沮喪個屁啊,應該慶祝才對。
打開冰箱,扭開香檳,倒了滿滿一杯,拆了零食,擺上,坐在書桌前,舉杯,遙敬黑夜。
感謝神,差點他就誤入歧途又愛錯人。
贊。
大口啜飲,抹抹嘴,真舒暢,沒事,他很好,他好極了,沒有鄭文雯太棒了。
商業大樓的空氣特別冰冷,玻璃帷幕阻擋了新鮮空氣,這間工作室也沒有種滿花草的陽臺。
這是傅紫琳的工作室,正進行編劇會議。
她向寫手們介紹新成員——
“各位,這位黑子小姐以後要加入我們的編劇行列,讓我們鼓掌歡迎她。對了……”她不忘得意的補充道:“黑子以前是在鄭文雯那邊學編劇的,不過呢,顯然是沒學到什麼,所以希望到我這裏學習,來,請坐,桌上的咖啡跟茶都可以喝……自己來。”
傅紫琳很殷勤地攬著黑子,坐在她身邊位置。
“好,現在我們一起來討論第三集的劇本,黑子你可以先看看前兩集的劇本,之後再加入討論……”
傅紫琳打開筆記電腦,叫寫手們發表意見,先做好劇情分場,討論正熱烈。
黑子啜著咖啡,默默閱讀劇本。
大家推劇情推得很順利,討論激烈……
傅紫琳問黑子:“怎樣?看完了嗎?你有什麼想法也可以發表喔。”傅紫琳的編劇政策就是大家努力想梗,她再參與一點意見,最後全讓寫手去寫。
“嗯,我的想法就是——”黑子發表:“我認為……啊……”她的手撥倒咖啡,水花四濺,淹沒傅紫琳的電腦鍵盤。
“搞什麼?”傅紫琳尖叫。
黑子邊笑邊收拾,假情假意地抽面紙擦拭。“我真笨……不好意思喔。”
“這是不好意思可以解決的嗎?我的電腦,我的電腦!”螢幕黑掉,電腦掛點,“你……你是故意的……你……給我滾出去。”
“真是的……”黑子拎起包包,“真沒愛心,只是這樣就趕我走?又不是有人死掉——”黑子陰沉地看著她。“我在鄭編劇那裏鬧自殺,她都沒趕我走呢。”
“你這個瘋女人,給我出去。”傅紫琳咆哮,氣得發抖,電腦裏的資料大概也陣亡了。“是她叫你來搗蛋的嗎?卑鄙的傢伙。”
“沒人可以指使我做任何事。”黑子笑眯眯,襯著那張瘦削慘白的尖臉,很驚悚,“這點小事就大呼小叫趕人走,傅編劇的度量,跟鄭大編劇根本不能比嘛,算了,我也不想跟這樣小心眼的人共事,走啦。SORRY——”
黑子很優雅地慢吞吞飄走,忽然又回頭——
“喔,對了,我看完前兩集劇本的心得就是——爛、斃、了。”
“滾。”傅紫琳氣得踹桌子。
其他人卻偷偷笑,沒想到傅紫琳也有吃癟的時候,很明顯那位黑子根本就是來亂的。
沒錯,黑子笑嘻嘻地走出傅紫琳的辦公室,她偷偷跑來,就是見不得傅紫琳欺負鄭文雯,好爽啊。
七天過去了——
鄭文雯跟黑子修正劇本。
黑子檢視重整後的劇本。“老師果然是老師,太有趣了。”
“哦?”鄭文雯笑眯眯托著臉,蹲在地上,看黑子坐著興味盎然地翻閱劇本。“哪一段最有趣?”
“女主角撲上去追打男主角這裏,加了這個梗,感覺更有POWER。”
“等一下你把改好的劇本帶去飛魚製作,順便跟製作人討論,看她有什麼意見。”
“我?這不是應該編劇拿去嗎?”
“什麼了,你真是的。”鄭文雯笑著說:“你也是編劇啊,男主角練習修剪花草,把每片葉子裁成心形討好女主角的梗不是你想的嗎?真浪漫。真看不出來你也會想出這麼甜的橋段,不像你喔。”之前編劇課上,老是想一些暴力血腥黑暗的梗。“你轉性啦?”
黑子不好意思地嘿嘿笑。“我最近重新在看我的日記,有一些領悟。”
“哦?說來聽聽。”
“我想約那個拋棄我的未婚夫見面,想和他道歉。”
“嘎?你瘋啦,在你最失意時拋棄你的男人還見他幹麼?”
“不是……看完日記,我發現他根本沒有拋棄我。”黑子歎息,很後悔。“以前他一直鼓勵我,一直守候在我身邊,我拿文學獎時,他每一次都費心準備晚餐,幫我慶祝……可是,後來我的書銷量很差,加上報紙還有讀者的劣評,我太在意了越來越憤世嫉俗,得失心重,變得很難相處。到最後不管我寫什麼,只要他說好看,我都會嗤之以鼻,認為他是敷衍我,是諷刺我,他說不好看我就火大,他說好看我就嫌他不客觀,現在想想那時候的我還真機車,很難相處,到最後他一定是受不了才會離開,他離開後我更自暴自棄……”
黑子難過道:“我認定他是瞧不起我,看我江郎才盡就拋棄我……很傻對不對?不管怎樣,我想跟他道歉,我們分手,不是他的錯,是我沒有信任他對我的愛,是我搞砸了,讓深愛我的男人傷心失望。”
“這樣啊……”鄭文雯聽著,不知為什麼想起季英鵬,想到當時罵他卑鄙時,季英鵬受傷的表情。
“老師呢?你跟季英鵬進展得怎麼樣了?這幾天怎麼都沒看到他來找你?”
“幹麼提他?”鄭文雯苦笑,佯裝沒事的聳聳肩膀。“我們又沒什麼,課都結束了,他還來幹麼?”
“什麼——”黑子嘿嘿笑,“你們明明就在搞曖昧,別裝了,他很喜歡你喔。上課時我發現他常看老師發呆,我看他不是來學編劇,他是來談戀愛的。”
“嗟,胡說什麼,快收好劇本出發吧你,記得把製作人的意見帶回來,還有,不准她再動我的劇本,告訴她,我不會再改一個字,一個字都不會。”
“是。”黑子笑嘻嘻地整理劇本,突然手機響了,有簡訊,她檢視,喜孜孜的。“是他……他也想見我。”
“是、恭喜你。”
黑子收好劇本,去製作公司。
鄭文雯揉揉脖子,終於可以好好休息,躺在沙發上,視線被歪在角落的燈吸引。
“臭男人……”想到他就一把火。
叮——
門鈴響了,鄭文雯跑去開門。
“是鄭文雯小姐嗎?麻煩請簽收。”送貨員將一套桌椅搬進來。
“等一下,我沒訂傢俱。”
“這地址沒錯吧?”送貨小弟檢查單據。“這裏,季英鵬寄的……”
看見他的簽名,鄭文雯簽收單據,送貨小弟離開,她拆開保護膜,桌面粘著一封信,她急忙打開——
因為你工作室的桌椅高度不對,看你總踮著腳打字,所以配合你的身高做了一套桌椅……是手工製造的,送給別人不一定會合適對方的身高,就像你當初說的,玫瑰花有什麼罪,桌椅雖然是讓你討厭的人做的,但卻是用很好的檜木做成,它本身沒有罪,如果不喜歡可以丟掉,我只是不想浪費,沒有別的意思。
季英鵬。
簽名旁邊還有龍的圖騰。
鄭文雯撫著桌面,溫潤的木質觸感平滑,她拉開椅子,坐下,把手擱在桌面上,腳跟果然可以平貼在地,脊椎很舒服,木椅加了厚墊,溫暖的承載上身的重量,腰也很舒服。
她靜靜坐著,也靜靜地心酸著……
他以為這是白爛的愛情偶像劇嗎?表演什麼感人的爛梗?明明有老婆了,還來亂什麼?真過分。
鄭文雯將臉貼在桌面,閉上眼,想像他大大的手掌,想像他專注的眼神,想像他親手打造桌椅的心情……她突然睜開眼睛,想到那晚在她咆哮中,他渴望解釋而她不肯聽的傷心表情。
“你就這麼不信任我?”他說。
“唉……”鄭文雯焦躁地抓了抓頭髮。“煩死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18 10:40:12
第十七章
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為了女兒安琪的生日,羅佩馨約了季英鵬,一家子要共進晚餐。她煮了滿滿一桌子的好菜,還買了蛋糕,插上蠟燭。
安琪剛滿兩歲,還不懂得什麼是過生日,一直好奇地對著點燃的蠟燭咿呀的說只有她自己聽懂的話兒。
季英鵬將帶來的洋娃娃拿給女兒看。
“爸爸親手做的,喜歡嗎?”他笑眯眯地將娃娃塞進女兒懷裏。
安琪抓著娃娃,就往娃娃的頭咬。
“哎,這不可以吃啊。”季英鵬搶救娃娃,女兒更是揪緊,張嘴就咬,父女倆搶來搶去的爭著。
羅佩馨端湯出來,笑看他們爭搶娃娃的畫面。
她感動著,不懂這樣簡單的幸福,過去就在身旁啊,她卻不懂得珍惜。
“我熬了你最愛喝的牛肉湯,快,趁熱喝。”她殷勤地替他舀湯。
季英鵬發現她精心打扮過自己,跟之前慘白憔悴的模樣有如天壤之別。還發現她穿上過去他最愛看的粉紅色洋裝,還喃了他以前最喜歡的“三宅一生”香水,很明顯的是在討好他。
“女兒還不太會吃,不用準備這麼多菜。”豐盛的菜肴,全是過去他愛吃的,曾經他熱愛這個燒得一手好菜的女人,認定這樣的女人溫柔賢慧,值得他用一生守護,直到……
“能再跟你一起吃飯,我很高興,來。這個排骨也是你最愛吃的。”羅佩馨忙著張羅他的碗盤。
“我想吃三明治。”季英鵬知道她的心意,但他拒絕。
“三明治嗎?好,我馬上去做。”
“不用,我自己來。”
“你會做?”
他微笑。“很快,等我一下。”
季英鵬走進廚房,打開冷凍庫,取出過去每個禮拜都會買的吐司。看見一條條冰凍的湯種吐司,仿佛又看見鄭文雯蹲在地上撿起他做的吐司吃的可愛模樣……他怔怔地,心又揪痛起來。
羅佩馨走進廚房。“原來你真的開始下廚了,我才在想你冰箱哪來那麼多材料,要不要我幫你?”她系上圍裙,但他再一次拒絕。
“我自己來。”
羅佩馨尷尬地愣了愣,又解下圍裙。
她看季英鵬熟練地起鍋煎蛋,切生菜,火腿,製作沙拉醬,看得出這些講究步驟不輸專業級的麵包師傅。
“看來你是研究過的,沒想到你真的會下廚……”羅佩馨忽然明白了。“難道……那個女人……愛吃三明治?”
季英鵬沒回答,他很快地做好三明治,端上餐桌。
“怎麼只有做一份,不分我吃?”羅佩馨笑著問。“我還沒嘗過你做的三明治呢——”她拿了刀要切,被他擋下。
“我的不想跟別人分享。”
這話聽起來真刺耳,羅佩馨困窘地放下刀子,她坐下,尷尬地笑了笑。
“所以現在也不吃我做的菜了?”
“我只是單純地來跟女兒過生日。”季英鵬冷淡道。
羅佩馨深吸口氣。“我知道,你願意這樣,我很感謝……”雖然難過,但是……她有什麼臉怪他呢?自己外遇,又要求離婚,結果被男人拋棄,現在季英鵬不計仇讓她可以住進來,讓她能照顧女兒,還每個月給她一筆費用,她還能要求什麼?
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她怨誰?親手把自己的幸福送給別人,是她活該。
她忍著心痛,對他笑道:“我也感謝你的女朋友肯讓你來,希望這樣不會造成你們的困擾。”如今也只能祝福他。
“沒什麼好困擾……”季英鵬吃著三明治,無所謂地說:“反正已經分手。”
“為什麼?因為我搬進來她不高興嗎?但是你沒住在這裏啊。”
“那天在戶政事務所被她媽媽看見了,所以對我有誤解……真好笑,她媽竟然在那裏當義工。”
季英鵬苦笑,舉起酒杯,凝視著琥珀色液體,也看見映在玻璃杯上,自己的臉色有多難看。
“諷刺的是,我變成他們眼中,瞞著老婆跟女人搞外遇,又逼老婆去戶政事務所離婚的混蛋。”
“她媽媽?”羅佩馨愣住,回憶那天在戶政事務所的狀況,有個當義工的婦人過來攀談,那婦人……難道……糟了,她想到當婦人問起他們的關係時,她說了……
“把她的電話給我——”羅佩馨伸出手。“我幫你去跟她解釋,拋家棄子搞外遇的是我……”羅佩馨哽咽:“你不是,你是厚道正直的好人,全是我的錯。”
“不用了。”
“我真的願意解釋。”
“我說不用了。”季英鵬喝叱,看她怔住,緩了口氣。“謝謝,真的不用了。”他煩躁地又啜了一口酒,重重放下酒杯,“反正……我也受夠女人了,我很享受單身的生活,我現在過得很快樂。”
是嗎?
羅佩馨難過地看他一杯接著一杯,連喝了好幾杯酒,她看得出他眼裏的痛苦,他消瘦很多,看起來很沒精神,她自責不已。
“所以……就算你們已經分手了,你也……不打算跟我複合?”
季英鵬看著她,深深的凝視她難過的神情,她飽含著淚水的眼睛,她楚楚可憐的模樣。
他伸手,輕撫她的臉,微蹙起眉頭。
“很奇怪……像這樣碰觸你的臉……竟然也一點感覺都沒有了,原來愛情也是會死掉的。”他笑了,所以再難過也沒關係,他只要等到對鄭文雯的愛死掉就解脫了,他心痛地笑著說:“愛情……想來就來,想離開就離開……所以我真的不怪你了,要怪就怪愛情。”
羅佩馨哭泣,為他傷心。“想不到……你這麼愛她……”
“愛?”他笑,又喝了一口酒,看著玩洋娃娃的女兒。“我不需要愛,我有這麼可愛的女兒就夠了……以後我的人生,不需要愛情這種麻煩的東西……”
“不要逞強了。”羅佩馨歎息,“喝這麼多酒,瘦了這麼多,看起來要死不活的,明明還很愛她,把電話給我,她叫什麼名字?”
“安琪……”季英鵬把女兒抱過來,攬在懷裏,掐了掐女兒的臉。“爸爸唱生日歌給你聽好不好?”他抓著女兒兩隻小手打拍子,“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羅佩馨看他強忍哀傷,唱著生日快樂歌,而自己卻一點都不快樂。這都是她害的——她任性的出軌,她任性的後悔,然後又搞砸了這男人的新戀情。
看他這樣子,她很自責,她到底做了什麼?把這個男人害成這樣子,現在還厚臉皮的讓這男人照顧……
羅佩馨,你真的壞透了。
黃昏的霞光灑在長街紅磚道,冷風呼呼的吹著,路上行人縮著脖子攏緊大衣行走,鄭文雯笑著踏出製作公司。
“YES。”她拿出手機打給黑子。“……喂,我剛剛被製作人找去開會,猜猜看,我們的劇本的命運怎麼樣啊?哈,星河電視臺決定把黃金八點的檔期給我們,他們經理很喜歡我們的劇本,還打算跟日本那邊合作拍攝,到時候……”
她跟黑子宣佈好消息,講完電話,深吸一口沁冷的空氣,雀躍的小跑步,到她最愛的“HOMEV’SCAFE”,打算好好的放鬆享用熱咖啡。
到了咖啡館樓下,她愣住,看見她最愛的陽臺露天位置,有個男人在抽煙,緩緩地吐碰上煙霧,沉思著啜飲咖啡。
季英鵬?鄭文雯嚇了一跳,慌了手腳,轉身就走,可是走了幾步,又生氣地轉身,瞪著那個男人,咬牙切齒。
“豈有此理……要走也是他走。”她幹麼放棄心愛的咖啡館?
鄭文雯上樓,點了咖啡,走到陽臺,在男人身旁位置坐下,交疊長腿,也拿出煙抽,可是她坐了五分鐘,季英鵬間瞅著對面的風景,看也不看她一眼,渾然不覺她來了。
這傢伙,她心裏亂不爽的。
於是她深吸口煙,往他臉上噴,終於噴得他皺眉,轉過臉來。
他先是一怔,隨即恢復平靜,“原來是你。”
“喂。”鄭文雯老大不爽地拍了一下桌子,“你怎麼還有臉來這裏喝咖啡?”她凶巴巴的瞪大眼睛,仿佛要把他瞪死那樣。
再見到她,季英鵬內心百感交集,心緒翻湧,他強抑滿腔激動的情緒,故作平靜地退後一點,瞅著她看。
“請問,咖啡館是你開的嗎?我為什麼不能來?”
“吼。”真可笑,夠不要臉的。“是啊,真了不起啊,先生,就憑你狹窄的視野,能知道這麼好的咖啡館嗎?是哪們高水準的人告訴你這間咖啡館的?”
“喔……”他點點頭,囂張地啜一口咖啡,“是我自己發現的。”
“吼?你?你自己發現的?你?”她氣得臉都脹紅了,快吐血。
“嗯哼。”他笑著,仿佛很享受尋她開心的滋味。是啊,不管哪種情緒,只要被她瞪著注意著,感覺就是很爽。
“喂,”鄭文雯暴力地撚熄香煙。“坐在這麼棒的位置,抽煙,喝咖啡,你倒是很逍遙嘛,先生——”她眼睛瞪得更大了,口氣也酸得不得了,看樣子跟她分手,他挺好的嘛。
才一個月吧?他完全恢復了?X,這種完全恢復的狠角色,應該是她來演才對。結果她心痛得要命,這傢伙卻這麼爽,也對啦,他有老婆,而她只是他玩弄過的笨蛋,他當然不會傷心,現在,還卑鄙的跟她搶咖啡館。
他可惡地說:“這裏真是很舒服啊,我想我應該天天來這兒喝咖啡,不知道他們有沒有賣咖啡券喔,還是……可以辦會員卡?”
“嗟……真是……真沒想到你……你臉皮這麼厚,讓我這麼傷心,自己卻活得這麼開心?”
“你很傷心嗎?”厚,這讓他更得意了。
“我哪傷心了?我沒有。”鄭文雯立刻改口。
“是嗎?喂——”他突然捏住她下巴端詳她的臉。“看起來很憔悴喔,該不會每晚都因為我在哭吧?”
“我只會尿尿,我不會哭。”鄭文雯拍開他的手。“我鄭文雯紡的劇,收視率都是最高的,這代表什麼?全國有很多的人口在看我寫的故事,你覺得我這樣的大人物會為區區一個感情騙子憔悴嗎?吼,吼,真是太好笑了,沒見過自我感覺這麼良好的——”
“是啊……那麼會編故事的大編劇家,寫出那麼多感人肺腑的愛情劇,應該活得很精彩才對,不知道你的感情生活是不是也跟你的劇本一樣,都有美好的ENDING?”
鄭文雯臉一沉,他口條變厲害了,原來這才是他的真面目,她受不了啦。
“算了,坐在這裏跟你喝咖啡太噁心了。”她起身就走……想想不甘心,又走回來,氣呼呼地瞪他,惡狠狠警告:“你以後不要來這裏喝咖啡,如果你對我還有一丁點的歉意,如果你還有一點點殘存的良心,以後不要來這裏喝咖啡。”騙了她的感情,現在又要搶她最愛的咖啡館嗎?
“你不高興可以不要來,我為什麼要在乎你的感受?我覺得來這裏挺好的。”
“是,這麼棒的位置,這麼棒的視野,怎麼不帶老婆一起來?”
季英鵬笑著說:“請問我跟你是什麼關係?我們好像沒有好到可以聊老婆這類私人的話題吧?”好極了,被她狠狠刺傷過,也忍受過分手的痛楚,現在他也學會刻薄她了。
鄭文雯轉身走,走到門口,氣不過,又回來瞪他。“那時候你要說什麼?”
季英鵬不解地挑起一眉。
鄭文雯說:“我問你那時候在我家門外,你要跟我解釋的是什麼?你說啊。”
季英鵬瞧著她,笑了笑。“不用了,像我這種只會欺騙女人感情的下流男人,有什麼資格為自己辯解?我最擅長的就是玩弄女人的感情,我的強項就是說謊,劈腿,讓女人傷心哭泣,這方面我不知道有多厲害。”
“你……你……”鄭文雯咬牙切齒。
他笑了,她火大的樣子還是這麼可愛啊。“不要你啊你的,那邊,門口在那邊,不要打擾我喝咖啡的心情,快走吧……”
“我為什麼要走。”她賭氣坐下,更不願意走了,不甘心。
季英鵬憋住想爆笑的衝動,唉,怎麼辦,他好像太瞭解她的罩門了,完全知道如何攻擊她,這下她坐下來了,他不知有多高興呢。
唉,真沒用,明明說著不希罕她,可是現在這樣跟她鬥嘴竟然高興得要命。
季英鵬,你完了你,有沒有骨氣啊你!
他故意看看天空,看看對面公寓,看看樓下巷子風景,就是不看她,怕被她看穿他的心事。
咖啡送上來了,鄭文雯啜飲一口,深深吸一口氣,也貌似逍遙地交疊長腿,端著咖啡,一副也很享受沒被他影響的樣子。
他們默默無語,互不搭理對方,只是沉默的喝咖啡,抽煙。
片刻後,鄭文雯說:“那套桌椅我扔掉了,光是看都噁心。”
他聽見,有一瞬火大,但故意裝無所謂。“扔得好,那麼高尚的東西,要能夠匹配它的人才值得。”
吼,鄭文雯冷笑。“燈也丟掉了,看了就煩。”
“扔得好,我正後悔,幹麼為個不值得的女人浪費那些心力。”
“聞香壺我砸掉了,它們噁心的味道,把我的心跟肺都熏黑了。”
“是嗎?不是因為你的心本來就是黑的?”
鄭文雯瞪他,他也轉過頭瞅著她。
他們瞅著對方,誰也不認輸,明明分手了,為什麼還有火花隱隱地在彼此目光裏燃燒。
晚上,鄭文雯輾轉反側,氣到睡不著。
可惡,掀開棉被,煩躁地下床,坐在書桌前發呆。
她看著牆角半毀的燈,坐在他打造的桌椅間,上頭還擺著他給的聞香壺,她看著這些,食指描著聞香壺冰冷的壺身,很煩惱。
唉……
唉……
不斷地歎氣。
季英鵬……可惡的季英鵬,他是故意的嗎?幹麼去咖啡館呢?她又發什麼神經要跟他抬杠那麼久?對個有老婆的男人還有什麼好說的?就算表面上是在跟他吵架,但實際上呢?
鄭文雯心虛著,因為見到他時,跟他說話時,那激動的心跳是騙不了自己的,吵架只是一種掩護,事實上瞅著他的臉,瞪著他的眼,很可怕的是,腦海不斷地浮現曾經他竟然那樣的熱烈吻她,不久前他熱情地擁抱過她……他們在床上徹底纏綿,只想粘著對方,想到這些她有罪惡感,卻仍控制不了身體發燙。
不行,不能再去,那間咖啡館有怪獸,絕不能再去。
羅佩馨幾乎天天抱著女兒,在戶政事務所等候區看報紙,她不時抬頭張望服務台後的義工們,終於這天給她等到了,那個膚色黝黑的婦女今天又來當義工了,羅佩馨趕快放下報紙,抱著女兒跑過去。
“你好……”
鄭文雯的母親一見到她,愣了一秒,意會過來。
“你?你是那個……”忽然鄭媽媽神色慌張,像做了什麼錯事,很緊張。“有……有什麼事嗎?”X,人家老婆果然找上門來了,完蛋。
“不好意思,可以跟您聊聊嗎?”羅佩馨拜託著,鄭媽媽看了看左右,拉羅佩馨往外走。
“我們到外面談。”這種不名譽丟臉的事,千萬要秘密低調地談啊。
她們坐在戶政事務所外頭的長椅,鄭媽媽瞅著她懷裏的女娃,想到過去自己是怎樣傷心面對不忠的老公,更是難堪內疚了。
羅佩馨說:“這是我女兒,很可愛吧?剛滿兩歲呢。”
“哎,是,真的是好漂亮……”
“伯母……我想跟您道歉,那天我跟我老公是來離婚的,現在我們已經不是夫妻,拜託您成全您女兒跟我前夫。”
鄭媽媽沒聽清楚就跳起來否認:“我女兒什麼都沒做,我什麼都不知道。”
羅佩馨笑了,拉她坐下,“您別緊張,聽我說,我前夫是季英鵬……我……做了對不起我老公的事……”羅佩馨掩住女兒的耳朵,尷尬地看著伯母。“其實我和他最好的朋友外遇的事被發現了,還不知羞恥的在被發現後要求離婚……”
“嘎?”鄭媽媽沒聽懂。“你?外遇?”搞外遇的是她不是那傢伙?
“全是我的錯,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就像中邪那樣,明明已經有了非常好的男人,疼我,又愛小孩,真不知道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因為跟他朋友的事被發現了,所以……”羅佩馨面孔脹紅。“我在羞愧之下反而決心不顧一切地離婚,跟他朋友在一起,因為我知道我老公不可能還以接受我,我只好抓住外遇的男人,不過那個男人也有家庭,我們雙方約好都要離婚在一起,我甚至為他狠心拋下女兒……”
“什麼?你瘋了!這以小的孩子哎。”鄭媽媽聽到這裏火大了。
“我是瘋了,現在想想還會嚇出一身冷汗,我前夫煎熬了很久,最後決定答應我的要求簽字離婚,沒想到後來和我外遇的那個男人卻退縮了,因為他的老婆鬧自殺,他嚇到了,又回到他老婆身邊,而我一個人住在租來的房子,每天酗酒,為自己的愚蠢痛不欲生,只想死了算了。”
難怪……鄭媽媽回想那時見到她的模樣,那天她臉色慘白,非常虛弱,瘦得只剩一把骨頭,今天看來氣色好多了。
羅佩馨又說:“我前夫是個很厚道又心胸寬大的人,他讓出房子給我住,看我沒有活下去的力量,他不計前嫌答應讓我跟女兒住,讓我照顧女兒,給我活下去的動力,每個月還支付安家費,我敢保證他是品格高尚又正直的好男人。”
“呵。”鄭媽媽頗不以為然。“那不正好,沒想到還有這種事,像你這種女人,你……算了……有孩子在,我不想罵人,不過這樣可好了,你們破鏡重圓,很好啊,跟我說這個幹麼?”
“如果可以複合我當然想要,但是我前夫很愛您的女兒。當時我們確實已經簽字要離婚,離婚協議書一直擺在我這裏,了也一直約我去戶政事務所辦手續,只是後來我和那個男人出了狀況,我很痛苦,走投無路,避不見面,一直延誤了辦手續的時間,這不能怪季英鵬,是,身份證上確實還有我的名字在,但是在他的想法中,這個老婆已經跟死了沒兩樣,他承受了多大的痛苦,直到遇見了您的女兒,他的人生才又開始前進,不然他幾乎是已經被我毀了……”
鄭媽媽無言,她回想那時對季英鵬的咆哮,他急著想解釋,還有那種很受傷的表情,唉,搞什麼,怎麼會有這種事?加害者瞬間變成受害人,搞什麼啊,這世界怎麼亂?
“伯母。”羅佩馨握住她的手,“他不可能會跟我複合,他深深愛上您的女兒,在我的立場,我也很想彌補對他的傷害,請您去跟女兒說好嗎?我前夫現在搬去他的工作室住,每天都過得很痛苦很寂寞,我知道他很想念您的女兒,請您幫我去跟您女兒解釋好嗎?季英鵬如果有錯,就是錯在對他愛過的人太寬容太厚道,他沒有那種心眼去欺騙誰的感情,錯的人是我,我們已經辦好離婚,你看——”為了證明,羅佩馨掏出身份證給她看。
鄭媽媽看了一眼空白的配偶欄,然後她堅定道:“我不要。”她強勢道:“我女兒以前為了感情受了多少罪,我希望她下次認真交往的物件是可以給她幸福的男人,不是帶給她麻煩的。何況你們還有小孩,我女兒幹麼去接受一個有小孩有前妻的男人?她的工作已經夠累夠煩了,幹麼談這種麻煩的愛情?現在分了正好,大家冷靜一段時間感情就會淡了,現在傷心總比以後傷腦筋好。”
“伯母?”
“不過,還是很謝謝你告訴我這些。”鄭媽媽松了口氣,“起碼我知道我女兒不是那種會勾搭有婦之夫的女人……唉,我還打了她一巴掌哎,真是。”
“請您成全他們好嗎?我前夫真的很愛她,他是無辜的,他絕不會讓您失望,我保證他一定可以給您女兒幸福,拜託您相信他。”
“這不是相信不相信的問題,這是一個母親希望女兒快樂幸福的問題,你懂不懂?好了,我要進去了,以後沒事也不要再見面,你們那些恩恩怨怨的我也不想聽,我跟我女兒只想過單純的人生,她現在沒男人煩她,不知道過得有多好,你前夫不快樂是他自己的問題,我不能因為他不快樂就贈上我女兒吧?”
鄭文雯瞪著一桌子豐盛的菜肴,又看媽媽忙碌的出入廚房,張羅晚餐。
“有客人啊?幹麼煮這麼多?”
“都是給你吃的啊。”鄭媽媽端雞湯上桌。
“哇,是我最愛吃的燒酒雞,冬天吃這個最好了。”
“來,快喝。”
“幹麼啊,忽然對我這麼好?”
“喂,我一直都對你很好。”鄭媽媽凶巴巴說。
鄭文雯笑嘻嘻。“是……全世界就媽對我最好了……”
用餐時,鄭媽媽一直瞅著女兒看,沒錯,文雯很快樂,她的決定是以對的,看文雯食欲多好,顯然已經恢復平靜了,那男人對她來說只是過客,就像之前那些分手的男朋友們。
“乖女兒啊……”鄭媽媽笑眯眯挾菜給她。“上次媽打你一巴掌,你不氣不氣?”
“厚,說到這個,媽你不要這麼暴力好不好?好歹你也是女人嘛,這麼粗暴很難看耶。”
“嗟,女人又怎樣?如果你做得好我會打你嗎?”
“人家過完年都要三十歲了,要是再這樣打我要,我真的會翻臉喔。”
“然後呢?好斷絕母女關係嗎?好啊好啊,來啊來啊——”
嗟,鄭文雯笑了。“媽,你五十八歲了吧?不要隨便撂狠話,你會越來越老,越老就越需要我,不要跟我嗆喔,小心我記恨。”
鄭媽媽K她的頭。“什麼叫老?我越老力氣越大,力氣越大揍人就越痛,知道嗎?”
鄭文雯哈哈笑。
“文雯啊……”
“嗯?”
“你這些年賺的錢媽都有幫你存好,估計你到四十歲時,就可以退休了,不要工作了,反正媽也有一點積蓄,不會讓你養,你不要結婚,反正你也不能生孩子,哪個婆家可以忍受不能傳宗接代的媳婦?一般男人也會抱怨的吧?所以啊,不結婚你可以省去很多麻煩,省下很多時間做你想做的事,然後我們買一間很棒的鄉下別墅,我們在鄉下種菜養鳥啊狗的,你也不要再熬夜工作了,每天就看書散步休息的,媽會幫你打掃,煮飯給你吃,把你照顧得很好,你覺得怎麼樣?”
“嗯。”鄭文雯點點頭,“聽起來很不錯喔。”
“就是啊,乖女兒。”鄭媽媽暗暗松了口氣。“就這樣說定了喔。”
“嗯,媽高興就好。”
“不是我高興就好,你也喜歡嗎?”
“嗯,不賴。”
“不要說不賴,我是問你喜不喜歡?你不喜歡喔?”
鄭文雯看著媽媽焦急的表情,“我當然喜歡,聽到媽要我別工作了,好好休息,還要照顧我,幫我打掃,煮飯給我吃,這世上還有誰像我這麼幸福啊?”
“太好了,來,我們來喝燒酒。”鄭媽媽肝硬變,跟女兒乾杯,喝到淩晨,終於不支倒地,躺在沙發上呼呼大睡。
鄭文雯拿了被子蓋在母親身上,心疼地蹲在沙發前,凝視母親滿皺紋的老臉,媽跟她一樣,睡著就會狂打呼。
媽睡得真好,可是她卻了無睡意。
鄭文雯瞥著牆角那盞燈,深吸口氣,把燈拿過來,抱著毯子,推開陽臺,把燈放上花台,接上電源,打開開關。
鵝黃光影,像把發光的傘,站在暗夜裏,傘狀燈罩撞凹了一角,可是鵝黃剪影依然美得教人讚歎。
鄭文雯坐在地上,裹著毯子,望著那盞燈。
她是寂寞瘋了嗎?她自言自語地嘀咕著:“他不在乎,我不能生孩子他不在乎……”他也不在乎她趕劇本時的壞脾氣,他也不在乎她任性時的冷漠,他不在乎……可是他有老婆,他騙了她。
可惡,眼睛好痛,不要哭,不可以哭。
今晚聽了媽媽的提議,聽著媽媽想望的跟她相依為命的晚年生活,不知為什麼,寂寞更兇猛。空洞洞的心房塞進了鉛塊般沉重的寂寞,壓得她喘不過氣,不能好好呼吸。
明明媽媽就睡在身後的屋子裏,可是,為什麼這麼寂寞,比平常一個人時還要寂寞?
她真的想這樣過一輩子嗎?
鄭文雯想像著如同媽媽描繪的晚年生活……竟然出了一身冷汗。
此刻樓下,有個男人倚著對面住戶的屋牆,抽著煙,凝視鄭文雯的住所陽臺,季英鵬睡不著,不知不覺又來到這裏。
他不知道自己還在寄望什麼,流連在她出沒的咖啡館,徘徊在她住的地方,像個小偷埋伏在她身旁,他沒能偷走任何東西,反而不斷在失去自己……
沒有她的日子,為什麼會這樣難熬?每天好像身體都在流失一些什麼,漸漸連微笑都吃力。
他憂愁地抽完一根煙又一根煙。
忽然看見他做的那盞燈,被鄭文雯拿出來,放上花台,點亮了。
他怔住,隨即失笑。
“把燈扔了嗎?”他想著她說的憤怒的謊話,想著她滿不在乎的模樣,他笑著,凝視那盞燈,至少她還留著他的禮物,她還是在乎他的,對吧?
這一點點小發現,竟也能讓他高興很久……
鄭媽媽半夜醒來,發現女兒還沒睡,背對她坐在陽臺,托著臉龐仰望著花吧上的燈,不知道在想什麼,動也不動的。
鄭媽媽靜靜地打量女兒,發現她在發呆,一直坐著,像沒了魂,裹著毯子的背影,很孤單似的。
女兒在想什麼?
那樣落寞的背影,在想那個人嗎?
鄭媽媽歎息……是啊,文雯很快樂?鄭媽媽苦笑,她在騙誰?自己的女兒還不瞭解嗎?不管有多難熬,有多悲傷,在她面前永遠都努力笑著的女兒啊,逞強地說著很好,就怕她操心,也怕她難過。
她都幾歲了?有一天她會死,女兒呢?
鄭媽媽撇下棉被,走過去,唰地拉開落地窗,嚇到鄭文雯。
“媽?你要嚇死我了。”
鄭媽媽看著女兒凍到紅通通的鼻子,這個笨蛋。
“那個男人叫什麼名字?”她問女兒。
“嘎?”
“季英鵬是不是?”
“幹麼忽然又提他?”
“去找他。”
“什麼?”
“去跟他約會,去談戀愛啊。”鄭媽媽吼。
“厚,媽你幹麼這樣,你懷疑我啊?我真的跟他分手了啦。”
“笨蛋,我叫你去找他,聽說他非常非常想你,切,沒想到我女兒魅力這麼大。”
“媽,你在胡說什麼,我要生氣了喔,你覺得我很好笑嗎?你幹麼這樣試探我。”鄭文雯生氣了,已經夠難受了,媽還這樣諷刺她。
“不要嗎?我是說真的,如果還愛人家就去找他,我今天跟他前妻碰面了,那個男人……哎,我快煩死了,總之他沒有錯啦,他們已經離婚了,我檢查過身份證了,你進來,我說給你聽——”
鄭文雯還傻傻站著。
鄭媽媽看她呆愣的樣子,大聲嚷:“不進來?還是你已經不喜歡人家了?”
開什麼玩笑?鄭文雯飛奔進屋。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18 10:40:49
尾聲
今天午後,鄭文雯又站在“HOMEV’SCAFE”樓下,夕光流過那一方露天咖啡座。金色光輝也流過了那個正在看書的男人側影,在他旁邊,煙灰缸擱著香煙,白煙嫋嫋飄浮。
她微笑看著,站了很久,後來,她索性到對面,坐在休息中的泰式餐館外面給顧客坐的軟沙發。
鄭文雯靠向椅背,交疊長腿,將包包擱在膝上,就那樣閒適地欣賞二樓陽臺,那個英俊的男人,是最佳風景。她微笑,靜靜地看季英鵬翻閱書本。哎,怎麼連翻書的姿態都這麼帥啊?偶爾他會抬頭,張望一下天空,偶爾,他會回頭望,像等待誰出現。
是在等我嗎?
鄭文雯甜蜜地猜想著。
瞧了一會兒,又一會兒,哎,怎麼辦啊,怎麼這男人怎麼看都怎麼的看不膩啊?唉……
她笑著,像個傻子笑著,又心疼著,心疼對他不夠信任也不夠好。
鄭文雯深吸口氣,起身,又深深吸口氣,走到對面,上樓,到咖啡館點好咖啡,然後輕輕推開落地窗門,站在季英鵬身後。
她伸出食指,戳他肩膀。
他回頭,看見她,擺出冷淡表情,“真是,你又來了。”明明剛剛一直回頭張望她的蹤影,這會兒又耍酷。
“喂——”鄭文雯也擺出機車表情,瞪大眼睛。“應該我問你才對,你三不五時跑到我最愛的咖啡館喝咖啡,該不會是忘不了我吧?你是那種會糾纏前女友的男人嗎?嗯哼?”
“嗟。”季英鵬不理她,轉過頭,繼續看書。
裝酷啊?鄭文雯又戳了戳他肩膀。
“哎,幹麼一直妨礙我看書?”
鄭文雯從包包裏拿出個東西啪地放桌上——
是一隻很袖珍的紅色陶壺。
“這什麼?”他問。
“給你的,聞聞看。”
“有沒有毒啊?”
“既然不能阻止你來我喜歡的咖啡館,只好下毒殺了你。”
他愣住,“神經。”笑了。
“聞聞看。”她說。
他拿起茶壺,將壺嘴湊近鼻間嗅聞,聞到了玫瑰花的香氣,他放下茶壺,掀開茶蓋,看見了很多很多的粉紅色玫瑰花瓣。
“我也會做聞香壺,鄭文雯牌的聞香壺——”鄭文雯拿來茶壺,倒過來給他看壺底,“看見沒?這是我的手作標誌。”
季英鵬瞧著。“這什麼?一隻雞?你的標誌是雞?”
啪,鄭文雯K他的頭,“是鳥,可愛的小鳥,什麼雞啊雞的,真沒眼光。”
他呵呵笑了,“你學我做聞香壺?”
“怎樣?不行啊,就你會嗎?”
季英鵬拿來茶壺,端詳著。“用的是夜市買的茶壺吧?畫的標誌線條歪歪扭扭的,裏邊放幾個花瓣就算聞香壺?喂。”他放下茶壺,瞪著她。“你不知道花瓣沒幾天就爛掉,到時候聞這個茶壺只有腐爛的味道,再多放個幾天還會長蟲……”
“對吼。”她沒想到。
“所以——”季英鵬眯起眼睛打量她。“你送個會腐爛的東西給我?”
“幹麼那麼機車,這是我的心意。”
“心意?”
“我都知道了,我錯怪你,所以我們和好?嗯?”
季英鵬深深凝視她,沉默了幾秒,撇過臉,繼續看書。
“喂?喂?”鄭文雯不敢相信,她跺腳,“你不要嗎?”
“不要。”季英鵬翻開另一頁。
“為什麼?”她傻住。
“你叫我走我就走,想分手就分手,要複合就複合,我也有自尊心。”
“嗟。”鄭文雯拉開椅子坐下,揪住他的外套,“既然被誤會了,幹麼不解釋?”
“我要解釋,你不想聽。”
“後來不是又給你機會解釋了嗎?是你不說的,怎麼能怪我?”
“喂,”季英鵬轉過臉,表情很嚴肅。“你被男人傷過吧?所以一有懷疑一有狀況,就把我跟那些爛男人想成一樣,你聽好,我也被女人傷過,但我跟你在一起時,我對你的愛沒有打折,你難道不覺得你對我太不公平了?哪天你又不對勁了又會把我趕走,我算什麼?”
“嘖。”鄭文雯瞪大眼睛。“既然這樣你又在我附近徘徊幹麼?又跑來這裏幹麼?既然這樣就很帥的永遠不要出現在我面前啊,怕的話幹麼又跑來亂?你以為我很好受嗎?我都這樣低聲下氣了,你還擺架子?”
“你覺得傷自尊?對我的臉咆哮趕我走,連讓我解釋都不肯,把我罵個臭頭,說什麼我卑鄙下流,我就沒有自尊心?”
“吼,你這男人原來這麼小氣,這麼記恨,生氣時說的話有必要記這麼清楚嗎?”
“因為那是從我心愛的女人嘴巴說出來的,我不想也記得很清楚。”季英鵬吼。
鄭文雯怔住了。
她有點嚇到,但仍倔強道:“好啊,好啊,那以後大家不要見面,你愛來這裏就來,我不會再來了,算你狠。”
他笑了。“是啊,撂狠話很習慣吧?”
他凜住臉,憤怒地看著她倔強的臉色……他好傷心。
“即使在對我這麼生氣的時候,或是對我很唾棄的時候,你也從來沒有為我掉過一次淚。了不起,鄭文雯果然寧願把身上的水分都尿掉,也不會為男人掉一滴淚,即使是對我也一樣,我跟那些男人沒有不同。”他失望道:“即使只有一次,哪怕只有一次都好,我真希望看見你因為我難過的掉眼淚,讓我知道不是只有我被你動搖,被你影響,可是你連一滴淚都沒有,你只會對我撂狠話。我……不希罕像這樣不懂溫柔只會耍狠的女人。”
他惡毒道,發洩這陣子的苦悶。
鄭文雯聽著,覺得自己痛到快碎裂了。
“沒錯。”她微笑,看著他。“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看看啊,鄭文雯你多厲害。把一個感情內斂絕不口出惡言的男人逼到這種程度,可以講出這麼殘酷的話。真了不起啊鄭文雯。
“還要說什麼嗎?我聽著。”她心痛苦,卻微笑看著他。
季英鵬痛恨她無所謂的表情,他為她痛哭過,為她失眠,為她喝酒,為了她徹底站在她家的對街上,可是這女人卻這麼冷酷,太公平了,他不要這種不平衡的愛。
“還有——”他冷酷地打擊她。“我沒見過比你更自私的女人,工作的時候就把男朋友一腳踢開,任性自大,把男人當玩物對待,毫不體貼別人的用心,生氣了掉頭就走,你真有那麼了不起嗎?我建議你再也不要談戀愛,不要再害其他人了,我現在發現那些人離開你真是太對了,跟你這種女人戀愛只會痛苦……”
他恨恨地罵完,而她垂下眼眸,只是笑。
“還有嗎?”
“沒有了。”他罵成這樣,她仍然一滴淚也沒有,這女人好狠,她根本不在乎他吧?才會這麼麻木。
“很好。”她抬起眼,微笑看他。“恭喜你,解脫了。以後你再也不用忍受這麼差勁的女人了……那麼……我走了。”她目光閃爍,給他個超級甜美的笑容,像陽光閃耀,眩目,她美麗的笑容刺痛他的眼睛。
她沒有哭,直到最後都沒有為他哭。
她轉身離開,罵她的季英鵬卻落下淚。
最終,她還是贏了他,這個壞女人。他喉嚨酸楚,好痛,心真的好痛。
鄭文雯真的下樓走了——
季英鵬怔怔地看她走掉。
聽她腳步聲漸行漸遠,聽她踩著樓梯下樓。而她每一個腳步聲,都像踩在他心上,他很煎熬,很痛,他有預感,以後她真的不會再來了,她的確做得到,她很狠。
季英鵬突然惶恐,追過去——
鄭文雯哭著走下樓,豆大的淚珠失控地一直落下,原來還有這種痛,像要碎掉的痛。是啊,她終於哭了,聽完他的指責,她覺得自己真的好可惡,她沒臉跟他在一起,她不值得,她只會折磨這個好人。
她好丟臉,覺得自己好蠢。,憑什麼認為只要她說點好話,他就會高高興興的將她攬入懷裏?憑什麼認為他還深深愛著她?還在等她?做個聞香壺就能討他歡喜?
鄭文雯你以為自己真那麼了不起嗎?
她確實自大,她活該失去他。
眼淚越掉越多,腳步也越走越急,走到最後一個階梯,有人將她拉回。
季英鵬看到她淚流滿面,他呆住了。
她終於哭了,他高興嗎?終於把她弄哭了,高興了?不,他心疼,覺得自己很該死,很可惡。
鄭文雯痛哭流涕,好自責地看著他哭,她哽咽著,坦白道:“對不起,我真的很壞,真的很對不起,我配不上你……你是我遇過,對我最好的人,是我活該不能留住你。”
季英鵬眼眶泛紅,手臂勾住她脖子,將她攬近,深深吻住她,她立刻張臂緊擁他,他們在狹窄的樓梯間熱烈擁吻,急切需索彼此的氣息,吻著彼此,熱烈地確認彼此的感情。
鄭文雯閉上眼,感受他佔有的炙熱的吻,嘗到混著煙草跟咖啡味道……她幸福得顫抖。
他們吻了很久,終於季英鵬放開她,他們微笑的看著彼此,心情都很激動。
“對不起……”她笑著,又哭著說,將臉埋向他胸膛。“我真的很愛你,很對不起。”
季英鵬看著懷裏的鄭文雯,哎,他深吸口氣,這麼幸福,抱著她怎麼會這麼滿足,他沒辦法生她的氣,讓她哭,自己更痛苦。
鄭文雯在他懷裏哼道:“我終於哭得這麼慘了,你很得意吧?”好強的她還是有點不甘心啊。
“喂……那看起來真的是雞。”他故意逗她。
“是鳥啦。”
“明明像雞,看起來很機車的雞。”
她笑,抬臉看他,雙手抓著他外套。“好吧……我信任我的男人,我的男人說是雞就是雞。”
“這就對了。”他滿意地笑了,低頭,吻一下她鼻子。
“那然後呢?以後呢?”
“什麼然後以後?”
“在一起嗎?”
“不然我這樣跟你親來親去是玩弄你嗎?”
“嗟。”她笑嘻嘻。“可是你說我是壞女人。”
“對,沒見過比你黑心的。”
“所以?”
“就這樣啊。”他笑著,揉亂她的頭髮,“從現在開始嘍。”
“開始怎樣?”
“談戀愛啊怎樣?”季英鵬握住鄭文雯的手,緊緊握著。
“談就談啊怎樣?”她昂起下巴挑釁道。“怕你喔?”
他們看著彼此笑著,他們不走了,又回到咖啡館,回到他們的位置。點了三明治,還點了松餅,像餓壞的孩子。
然後也不管冬天寒流很冷,幸福地偎在一起,坐在陽臺吃東西,喝咖啡,他喂她吃三明治,把她像孩子那樣哄,哄得她笑得像甜甜的蘋果。
現在他不看天空了,也不回頭張望了,現在他眼中只有她,她眼中也只有他,松餅跟奶油的香氣彌漫在他們之間,甜、蜜、極、了。
“喂——”季英鵬挖了奶油抹在她鼻子,“我發現你很會說謊。”
“哪有。”
“所以人都會跟我說實話嗎?保證?我很不喜歡女人欺騙我。”
“拜託,我最老實了好嗎?”
“那麼說看看,我給你的燈真的丟掉了?”
他看鄭文雯瞬間臉紅了,氣虛地說——
“那個……沒丟啦。”
“那麼,我送你的桌椅?”
“那個……也沒丟啦。”
“那麼,聞香壺?”
“那個……也沒丟掉。”
“所以你那時候是跟我說謊嘍?”
“厚。”這是秋後算賬嗎?討厭。
“還說很老實。”他嘖嘖嘖,跟她鬥嘴。
“那你會說謊嗎?”換鄭文雯問。
“我最老實了好嗎?”
“你真的認為這是一隻雞?”鄭文雯拿起茶壺,問:“這看起來真的像雞?”
換季英鵬糗掉了,他尷尬地承認:“是鳥。”
“所以你是不是故意找我的碴?”
“是故意找你碴。”
“你也說謊啊?”
“是。”
“那要不要道歉啊,先生?”
“嗟。”季英鵬很受不了地看著她,笑了。
“道歉。”
“是,IAMSORRY,OK?”
“嗟,我就說明明是鳥。”
哎,沒完沒了啊他們倆。
——全書完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0-12-18 10:42:44
拾荒女的心中歷程
這次有比較寬裕的篇幅書寫故事,因此也介紹了很多我常去的地方。希望還沒看過故事的朋友,一定要先省略後記喔,不然會破梗,少了驚喜感。在介紹書中事物細節前,先聊聊自己,分享最近的生活。
當天氣轉涼時,也是我身體最舒服的時候,我最愛的秋冬光臨了,這時候散步最舒服,有時我也會騎腳踏車到處晃蕩。
近來我的拾物癖更嚴重了,常在臺北各街巷出沒,累積多年的經驗,使我熟知深夜十點後到清晨八點前,在巷弄進而常會有人丟棄傢俱或搬家要遺棄的物品,通常這些東西會被丟在公寓門口或巷弄轉角處。所以這個時段,也是我最愛出沒的時候。
以前我這個拾物癖範圍只在老家新莊附近,現在因為常跑臺北,自然發作到臺北去了。我的眼睛有如裝了雷達,我的直覺有如探照燈,我總是會心血來潮的忽然在某一刻選擇走哪一條巷子散步,然後和那些可愛的物品面晤。
臺北人丟的東西很稀奇,有書,書櫃,有椅子,筆記本,檔平,有一隻腳殘障的日本桌,有古董級的矮茶几,有木箱子,或古董行李箱,有刀子斷了的關公,有西藏來的畫,有印著佛陀肖像的金色面捆。
甚至是需要我電CALL搬家公司運載的,倒閉的印刷廠丟棄的大型實木長櫃八大個,老闆丟在路邊貼了紙條說:想要的自己載。被我看到了馬上出去,我體內流著澎湃的拾荒熱血。
老闆說當初這些木櫃造價至少八萬,是他請木工專業訂制的白色木櫃,最後我花了三千元請搬家工人載走,這是我至今撿拾過最轟轟烈烈的東西。我轉送給當時正愁著要買櫃子放藝術品的朋友,朋友樂得很,直呼不可思議。這也是我這個經手人最快樂的時候,看見被扔棄的東西去到喜愛它們的地方。原本站在路邊可憐兮兮被主人冷落且拋棄的東西,如今被新人歡迎,迎進了屋裏,不再流落街頭,也不會遭受被當廢物焚毀的命運。我喜歡這種美麗的緣分,也許我是感情氾濫,對物品有著詭異的迷戀。
細數我拾荒多年的經驗裏,最常被丟棄的是宗教類用具,我猜想那些人當初信了神佛之類,也興致勃勃的買佛像精心布壇,也有模有樣的開始上香誦經敲缽等等,直到一日忽覺得應該改信別的。
比方基督改信佛,佛改信基督,又或許是聽了哪個大師說的這不好那不好,或風水師說的這招來不幸或那有問題的,於是窮兇極惡的扔了先。
我對這事不以為然,我不信這些。不信物件會召來不幸,反而為這些物件不平。
我信神佛基督什麼都好我全都信,在我心中這些都是智慧且美麗的。但我不相信物件會給人帶來不幸。每一件物品都像人的脾性。你對它產生懷疑,覺得它帶給你不幸,是你的意念投射使它黯淡。
物品也像人有其靈性,你給它信心,給它愛,對它信任,它也會喜悅的呼朋引伴,為你招來好運。它也會集結它的意念,搜羅大千世界的美好物件向你投奔,你只會越來越好運富足。
好像我在收藏物件,或購買物品時,總有著不可思議的好運氣,我可以透過很廉價的價碼買到很多美麗物品,我有這樣的緣分,這不是我好運,我很清楚這是多年來那些被丟棄路邊的物件對我的回饋。
人也像物品,需要被讚賞,被信任。
天生我才必有用,我們來到這個世上,誕生在不一樣的環境裏,有的人被珍視,如放在掌心上捧著的寶貝。而在小孩還小,還很可愛時,被長輩們寵愛。可是漸漸的當孩子們長大,有了自己的脾性,自己的面貌,這時候生養他們的人,是否依然愛他們?
有的很耐心地接納他們自己的風采,即使與他們當初欣賞的不一樣。有的則是將孩子放棄,當孩子們有自己的意志或不聽從他們的安排時,有的長輩無法接受便放棄他們,或任他們流落街頭自生自滅,或在心裏放棄,冷落忽視,甚至希望從沒生養過他們。
屬於人類的愛有時很溫暖,有時也很殘酷。
而失去親情溫暖,不被肯定,或沒有家庭守護的孩子們,一旦流落在外,就開始張牙舞爪的學習如何在社會生存,有的終於變得強壯茁壯,成就了自己的天空,有的卻墮入黑暗裏,憤世嫉俗,還有一些孩子,飽受命運的折磨,誕生在沒有愛的家庭裏,失去溫暖的土壤生長,活在被親情勒索或互相羞辱的黑暗環境裏,傷痕累累。
然而就像那句話說的——神不會讓一個沒有用的人誕生到世界上,也像那句話說的——天生我材必有用。
我們每一個人命運不同,長得不一樣,個性也是。就像每一種物件各有用途。
如果這個家不能愛你,一日你流放到街頭去,你假若靜靜地不嗔不怨,散發自己的光芒,總有一日,會有欣賞你的人識貨把你帶回,將你安置,你因著喜悅與被賞識而開始發揮你的潛質,發揚你來這世上的用途。就算你只是沉默的存在,也要沉默地溫暖你存在的地方。
不要自甘墮落,也無須自卑自憐,沒有人是毫無用處的,不被疼愛,你可以自己愛自己,不被家人欣賞的孩子,有一樣的太陽月亮星辰守護著。
且讓我們學習敏銳我們的眼睛,也試著賞識那些看似平凡無奇資質愚鈍的人們。
學習做個伯樂,把那些傷心寂寞的人兒撿進我們的視野裏,你會發覺到,原來總是出風頭的人物未必感情真摯,而那些默默的口條愚笨或長相平凡的人物,也許更有可貴處。有忠誠憨厚的情操,或堅毅正直的心腸,或異于常人的耐性,也許有樸素的性情雖然沒一張豔麗討喜的臉。
而學習信任,是一件很冒險的事。
信任一個人,也許會嘗到被痛。
但是對我來說,敞開心扉,對人信任,永遠是值得冒險的,也許信錯了十位,但可能有那麼一位是無人珍寶,他會帶來教你驚喜的風景,那也很值得。
不要怕受傷,怕勞損,我常常這樣鼓勵我自己,當我缺乏信心時,我更要這樣警惕自己。
我們都是兩手空空的來到世上的,得到什麼都是多的,減損什麼都不算損失。而建立在名譽財寶帶來的幸福,總有天也會因名譽財寶的增減而痛楚。
倒不如投資在與人往來的感情上,更實在。
學習誠信待人,學習付出真心,學習給出愛,學習照顧弱者,學習拉拔不足的人,你會發現到,給予是一件教人感動的事,當你發現那些人比你想像中更要美好時,當你窺見到樸素的外表底下原來藏有珍貴寶藏時,你就像撿拾到一件被丟棄的寶物,興奮且驚豔。
寫到這兒,來放一張我近日撿拾的物品。
一個小銅壺
這件應該是法器,當初的主人是拿來修道用的吧。我考慮用它裝來自西藏氣味濃郁的檀香沒。不知道這只小銅壺有什麼樣的身世呢?
接著,是關於書中故事的幾件事——
*HOMEV’SCAFE咖啡館
這次故事,是以我過去常去的“HOMEV’SCAFE”咖啡館做背景,私心覺得這間咖啡館真適合談戀愛啊。哈哈,它位於二樓,雖然佈告強調不要告訴別人,老闆也希望低調的經營,不過現在每到傍晚人超多的,所以我雖然喜歡它陽臺的風景,但除了中午或晚上人少時,我是不會去的。人一多,就失去了它的特色了。整是咖啡館的裝潢都是我很喜歡的風格,最棒的是可以插電啊。
它的白色樓梯間狹小,但很有FU喔。
上樓的小樓梯間,真適合談情說愛。不過姐姐我都是一個人來,浪漫的事就交給書中的男女主角去演吧。
HOMEV’SCAFE地址:臺北市敦化南路一段 營業時間:12PM—12AM
單阿姐的小提醒——這附近很難停車,建議要去的朋友搭捷運到忠孝復興站,徒步即可。天氣好的時候,坐在陽臺喝咖啡,風景不錯,很舒服。
*魚仔店
因為白天拍照片不好看,所以就不放照片了。‘
這是書中主角們半夜跑去吃的日式料理小吃攤,不像海產店那麼吵鬧,半夜裏去吃,很有情調。它離HOMEV’SCAFE徒步約十分鐘,也是在忠孝復興捷運站附近。這家店的營業時間很長,我很愛喝他們家的魚肉味噌湯,特地寫進書裏,和你們分享。這家店主張平價的日式料理,東西都擺得美美的,我喜歡在路邊轉角位置,靠近木頭垂簾的地方吃東西,半夜裏吃著,還會有貓出沒,有時天氣冷,吹著冷風,喝著熱湯也別有一番風情,食材都很新鮮,之前我去的時候營業時間都到晚上三點,現在不知是否有異動。
地址:臺北市大安路
網路上很多網友都有貼文報導,有興趣的可以查詢此店的資料。
*聞香壺
書中有寫內容物了,所以我只是P0照片上來,這個東西的製作方式是我自己發明的,因為剛好從二手物品店買了個茶壺,但是又不想拿來泡茶,所以填入香塊,擱著煩躁時拿來聞著玩,壺嘴處,被我用粘貼東西的藍色軟膠封住(書局有賣的德國無痕粘膠),這樣避邪香塊的氣味不會跑掉,想嗅聞時摘掉軟膠即可,很方便。有興趣的朋友可以自己試著做做看。內容物可以自行替換,放中藥材也行,某些中藥都有療愈的香氣,可以調理身體,不一定要吃進肚子裏。也可以買艾草來放,身體濕氣重時可以嗅聞艾草或薑片。喜歡西洋花草的可以放精油或乾燥花,聞了心情會很好。
避邪香塊可以在臺北全德佛教廣場買到,一盒約三百多元。全德跟我之前寫過的“小龍餐飲店”距離很近,我常去逛那兒二樓的書店,喜歡買點小東西回家把玩。
地址:臺北市光復南路
捷運:國父紀念館捷運站五號出口,徒步約十分鐘。
*書中出現的歌(完美孤獨)。作詞:林夕作曲:莫文蔚。莫文蔚演唱得很動聽,歌詞寫得真好。
*另外書內關於金鐘獎等事件,純屬虛構,以上,報告完畢,喜歡莊凱文的朋友,可以閱讀之前出版的相關書籍。感謝大家的支持,祝福你們有個美麗的冬季。願大家都平安幸福喜樂,活出自己的風采。加油。
單阿姐寫於2010/11/12早晨咖啡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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