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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昕語]在愛與不愛之間[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1-1-9 21:20:06     標題: [昕語]在愛與不愛之間[全文完]

在愛與不愛之間  作者:昕語

很「好心」地把他丟進浴缸洗澡! 嗟!簡直是變態!這樣「理直氣壯」看他千金大少爺的嬌軀,非把這傢伙海K一頓不可。哎呀,這傢伙還敢跟他挑戰!想要飆音樂,那可是他拿手的…… 不過這種以樂會友的feeling實在棒呆了,從來也不曾有過這種心靈契合的交流,
可是──他竟奪去了他的初吻,他不愛男人呀!他也說他不是同性戀,那──這款代志哪來發生?唉,認了吧!一旦愛了,哪管什麼對錯……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1-1-9 21:22:21

第一章

  夏末的雷雨在午夜中滂沱襲擊,整個台北不夜城籠罩在一片魑魅雨網中,連閃爍的霓虹都顯得模糊淡薄。
  踩過路面上的水坑,濺起的泥水飛濺四溢。穿梭在漆黑蕭瑟的街頭,飛奔的人影也變得孤立單薄,一身黯黑的穿著與黑夜合成一體,急促的腳步,只感覺是一陣急掠而過的疾風。
  詛咒著這午夜該死的風雨,濕透了他一身不說,連他那頭引以為傲、紮在腦後及腰的黑亮長髮都濕貼在背上。他飛快地轉進巷口,掏出鑰匙奔至他的停車處,倏地一楞,大雨下得放肆,打在他的車身上鏗鏘作響,他佇立在自己的黑色小跑車前,皺著一雙英挺的濃眉往下看。什麼時候有個人坐在這裡去睡著了?還是個眉目清秀,稚氣未脫的大男孩。
  他蹲下身去,立即一陣刺目的酒味刺激著他的嗅覺,連大雨都沖不去。男孩緊閉著一雙濃密的長睫毛,雙頰也因酒精的濃度過高而顯得緋紅,雨水濕潤了他微啟的朱紅雙唇,他的濃眉不禁又靠在一起,倒是很少見到這麼漂亮的男孩子。
  他伸手搖晃著靠在他車門上睡覺的男孩,不知他醉倒在這多久了?淋著這種大雨不生病才怪。
  「喂!你醒一醒,喂!」
  他猛地將他一晃才將他盛著雨珠的長睫毛給晃開了。眼睛還睜不到一半,他突然一陣作嘔,撲到他身上吐出一堆穢物。
  「你……」來不及閃躲的地倏地一退,整個人跌坐在泥地上,男孩也狼狽地趴在地上,緊鎖著眉宇痛苦地低吟著。雨水急急地落下,讓他一陣戰慄。真是倒楣到家了!還好大雨很快衝掉他身上的髒東西。他氣急敗壞地抓起地上半昏迷的男孩吼道:「小子,你給我醒一醒,要睡滾回你家去睡!」
  男孩根本就已經奄奄一息,半昏死過去了。他氣呼呼地放開他軟弱無骨的身子,將他拖到路邊靠著牆,心裡直嘀咕:淋了場大雨就算了,還碰到一個莫名其妙的醉鬼,被莫名其妙的吐了一身,憋得他一肚子氣,今天真是好日子啊!
  毫不同情地把他丟在牆角邊,他立刻上車躲避這場豪雨,一面用大毛巾擦拭濕透的臉,一面發動車子。他一雙深邃幽黑的瞳眸直落在車窗外那個醉倒雨下的身影,心頭真是矛盾掙扎。
  「算了,這種不聽話的小孩,醉死了活該!」他咕噥了聲,一踩油門,車身立刻揚長而去。
  紅燈亮起,嘎吱一聲緊急煞車,在無人的街口猛然停住,他煩躁地扯掉掛在肩頭的毛巾,心中就是放不下那個人喝醉在巷裡的男孩。「真是見鬼了!」他詛咒了聲,立刻一個回轉,輪胎劃過路面的聲響在大雨中更顯刺耳。
  他不知道自己中了什麼邪,他可不是那種愛心氾濫、悲天憫人的善心人士,平常連路邊求乞的流浪漢都不曾博取到他同情的一記眼光,何況是自食其果的醉鬼?準是這場傾盆的大雨作祟,萬一明天的社會新聞出現台北街頭醉死、淋死、冷死了一具無名男屍,而他卻是唯一的目擊證人……
  反正,他又把車開回巷口,男孩果然還倒在那裡,這會兒是整個人全滑臥到地上了。
  「白癡,要自殺也不是用這種方式。」他真是受夠他了。再一次將自己投入這場大雨中,他飛快地衝到男孩前,很快地將他拖進車內,他——孟樵,覺得自己簡直跟傻瓜沒兩樣。鑽進駕駛座,現在連車內都淹水了;透過後視鏡看著後座上昏睡的男孩,他一雙濃眉皺得可緊了。等這小子醒來,他非好好拷問他一番不可!
  車子在街口停了下來,孟樵又必須淋第三次的大雨把這個麻煩扛回他三樓的套房裡,二十五年來地第一次覺得自己有資格領一張「熱心助人」的獎狀。一把將這小子從後座拖出來扛在自己寬闊的肩上,又是一次皺眉;這傢伙是難民嗎?輕得像根羽毛似的?!比起他足足有一八二的身高,運動健身後的成果練就一身令男人又羨又妒、女人又愛又癡的完美身材,而被他像沙袋一樣扛在肩頭上的傻小子的確像個發育不良的小男生。
  約有十二坪大的套房實在大樓的最裡面,對一個單身貴族而言,這樣的空間算寬廣了,但在孟樵「隨性瀟灑」的生活哲學下,此處紊亂得連一處踏腳之地都沒有。他踢掉滿地的垃圾、酒瓶和髒衣服,把肩上那個濕漉漉的身子往堆滿衣物的沙發上扔。小子皺了皺眉,喃喃地咕噥了聲又沉沉地睡去。他從凌亂的床上扯出一條大毛毯往他身上蓋,丟下一句:「待會再來處理你。」
  他逕自走進浴室,解開濕透的長髮。這頭髮他留了五年,幾乎到腰,對他而言,這頭長髮有另一層意義,只是在人前他永遠把頭髮紮起來,從不放開。這一頭及腰的長髮絲毫不影響他的陽剛,反而更添帥氣。他的濃眉英挺如刃,雙眸犀利有神,筆挺的鼻樑下一張叛逆的薄唇,基本上他具有一切女性殺手的條件,有一點霸氣、一點冷傲,卻構成他最具吸引力的氣質。
  很快的淋浴、洗完頭髮後,他盛滿了一缸熱水。再不處理那小子,遲早他會得肺炎。走到客廳,事實上客廳和臥房是完全沒隔間,見那小子已經凍得臉色發白,瑟縮在毛毯裡,孟樵習慣性地皺了皺眉。他最討厭這種不會喝又愛逞強的人了,他在酒吧上班,遇到這種客人他肯定不會給對方職業笑臉看。
  他相當粗魯地把他拎進浴室,更是近乎粗暴地址去他身上濕透的衣物。孟樵緊皺的眉愈來愈難放開,這傢伙簡直像個女人似的,皮膚白淨得一點暇疵都沒有,要不是他該有的都有了,他真的會以為他是個漂亮到家的小女生了!
  他一把將男孩丟進冒著白煙的浴缸裡。這突來的熱度刺激著原本昏睡的男孩驀然酒醒似的,倏地睜大了眼,狼狽地抓住浴缸的邊緣,兩雙眼睛同時瞪大的盯著孟樵——
  該死!孟樵震驚地瞪著眼前那張驚為天人的臉孔……這個形容詞用在一個男人身上實在很不恰當,但他找不到別的字眼來形容自己受到的驚駭;會被一個比女人還漂亮的男孩子嚇到,他可是頭一遭。心想,他這輩子還不曾有過這種「義舉」,結果撿了個不男不女的洋娃娃回來,而此刻他那雙瞪滿血絲的黑眸正肆無忌憚地盯著自己……
  如果他冒出一句感謝或道歉的話出來,一向冷酷的孟樵應該會接受的,但——男孩仰著濕漣漣的臉,只是漠然地望著眼前這名高大的俊逸男子。他只穿一件運動短褲、赤裸著上身,用大毛巾包著頭髮,渾身上下都透露著一股逼人的氣勢,水珠凝緒在那張猶如雕刻的帥氣臉龐和結實的身軀上,讓他看來有如不可一世的王者。
  孟樵很快地恢復鎮定。開玩笑,他可是一個正常的、愛女人的男人,就算眼前那張臉漂亮得可以打滿分,充其量只是個發育不良的小男生而已。
  男孩也在短暫的驚駭過後逐漸冷靜下來,緊蹙的眉宇下澄澈水亮的黑眸不安地環視這個小小的浴室,眸子裡似乎緩緩燃起一團火苗,愈來愈旺盛,直到他低頭發現自己竟然一絲不掛地泡在熱水裡,他再次投射向孟樵的眼神簡直像噴火一樣,絲毫不領情地咬著牙低吼:「你對我做了什麼?」
  孟樵瞪大了眼,簡直不敢相信他聽見了什麼。這小子一雙會電人的黑眼睛瞪起人來滿是殺氣,原以為他會說聲謝還是道個歉的,沒想到他劈頭就對他興師問罪!孟樵一把火被他激了起來,瞪著一雙幽黑的鷹眼冷冷回道:「你是這樣對救命恩人說話的嗎?」
  「胡扯!」男孩朝他大叫:「我根本不認識你!這是什麼鬼地方?我為什麼被脫光了在浴缸裡?連你也沒穿衣服!」
  這個忘恩負義的壞傢伙!孟樵一把肝火被氣到頭頂,他一彎腰,兩條結實的手臂就擋在浴缸邊緣,那股浩然的霸道氣勢磅礡,男孩被他震得一楞,卻又仰高了下巴無畏地迎視他。從他眼中,孟樵清楚看見倔強和驕傲。「這個鬼地方就是我家,你吐了我一身,難道還要叫我穿著那件噁心的衣服睡覺嗎?早知道我就讓你醉死在路邊,省得跟你在這裡浪費唇舌。」
  男孩被激怒了,一張漂亮過分的臉蛋因盛怒、也因宿醉而顯得通紅髮燙,現在他全身的熱度幾乎可以使這缸熱水沸騰了。「誰叫你多管閒事?把我的衣服還給我!」
  沒料到他竟會發怒的朝他吼叫,他存心要氣死他嗎?孟樵沒好氣地往地上那堆剛脫下來的髒衣服一踢,瞪著他怒吼:「要衣服拿去,少跟我大呼小叫。」
  男孩可不是逆來順受的小綿羊,要不是他現在光著身子,又頭痛得厲害,他早就撲上去跟他打一架了。「你把我的衣服踢到門外去了!」男孩握著雙拳忿忿不平地瞪他。即使眼前的男人已經變成兩個影像,他仍不甘示弱地挑戰他的怒氣。
  「有種你就自己來拿!」孟樵可是出名的鐵石心腸。
  「拿就拿!」
  男孩一起身,酒精的刺激立刻貫穿他的神經,排山倒海的暈厥突如其來,他的視線立刻一片昏黑,還來不及跨出浴缸,整個身子就往前一倒。
  「該死!」孟樵見狀,飛快地一跨步接住他差一點就貼地的身體。
  這個暴躁任性的傢伙,明明生病了還逞強!孟樵真是後悔極了,沒事自找麻煩幹嘛?好人做不成還踢到鐵板,這小子是天使臉孔、惡魔心腸,根本是炸彈一個。把他去到床上,胡亂的把被子全包在他身上,男孩緊蹙著雙眉喘息,似乎相當難受;當然了,喝酒、淋雨,又發脾氣,遲早腦充血。
  孟樵氣呼呼地瞪著他。現在該怎麼辦?再把這個討人厭的傢伙丟出去淋雨嗎?孟樵煩躁地點起煙來,他就知道自己不是做好人的料。現在也只能等他睡醒了,立刻叫他滾蛋,然後一切如往常,再也不要跟這個麻煩有任何瓜葛了。
  翌日──雨依然下得滂沱,午後近兩點,烏雲仍沉重得像解不開的棉絮。
  宿醉後的頭痛像要撕裂他的神經一般刺激得他不禁痛苦低吟,昨夜未干的髮絲又一次被他不斷湧出的冷汗浸濕。夏啟東捧著快爆炸的腦袋在床上呻吟,痛苦的一個翻身,「碰」地一聲巨響,連人帶被的摔到地上。
  夏啟東的一聲痛喊,驚醒了睡在沙發上的孟樵。孟樵一起身,一眼就看到在地上蠕動的身軀,他沒好氣地撐起昏沉沉的腦袋,這個傢伙到底要折磨他到什麼程度啊?
  一把扶起他軟綿綿的身軀,發現他雙頰通紅,額頭上邊腫了個大包,連濃重的喘息都帶著熱氣,看來他不但高燒不退,而且似乎更嚴重了。
  「你這個混蛋,要死也別死在我家。」孟樵又把他抱上床。
  夏啟東一雙微啟的雙眼抓不到焦距,只感覺自己騰空了,當地又躺回床上時,他只是喃喃地反抗。「你……走……開……」
  「該走的是你。」孟樵瞪他,連生病了他還不乖。
  「混……蛋……」
  還有力氣罵人?!孟樵火了,把他從床上拉起來晃醒他,低吼:「我受夠你了,如果你夠清醒的話就給我滾!」
  「去……你……的……」
  又罵人?!孟樵推開他,氣急敗壞地往後陽台去。一起床就發火實在很傷身,但他已經快被那個不知感恩的渾小子給氣壞了!收起他已干的衣服,孟樵大步走回床前將衣褲扔在他身上,吼道:「穿好了就滾!」
  似乎現在才完全清醒的夏啟東,瞪著一雙原本澄亮,如今卻滿是血絲的漂亮眸子,強忍著頭痛,迅速地穿好衣服,下了床還踉蹌了兩步,他必須以手撐著牆才得以穩下腳步。
  「你少在這耀武揚威,我恨不得立刻離開這個豬窩。」夏啟東氣喘吁吁地咆哮。
  孟樵一臉怒容,簡直像要吃了對方一般,他長腿一跨,一手就揪住了夏啟東的衣領,使勁地將他拖到門前,打開門一把將他甩出門外;夏啟東幾乎站不穩腳步,抓住了樓梯扶手。
  孟樵指著他吼道:「你最好小心下次別再讓我遇見你!」
  「碰」一聲巨響甩上門,孟樵一轉身便狼狽地踢掉腳邊的空酒瓶。
  真是見鬼了,好人沒做成,還惹來一肚子火氣,那小子不但是顆炸彈,還是個劣質差勁的爆裂物,竟令甚少動怒的他簡直快氣死了。煩躁地點起一根煙,他要把這件事徹底丟到腦後,他可不要讓這個渾小子壞了他的心情。
  一跨步要拿起床頭上的煙灰缸,他立刻發現自己腳下正踩在一塊皮製品上。低頭一看,是一隻黑色皮夾。他濃眉一皺,不會是那個混蛋掉的吧?
  拾起皮夾一看,裡面有好幾張千元大鈔、一大堆的證件,光是信用卡就有二張,這小於是暴發戶嗎?三張全是金卡,還有各種貴賓卡片,連身份證、駕照、學生證也在裡頭。
  夏啟東,十九歲。他還以為他未成年呢!台大心理系二年級。竟然還是最高學府的在學生,他看起來簡直像個小流氓。吐出一口濃濃白煙,孟樵一副嗤之以鼻的表情看著他的身份證,立刻明白了他小小年紀為什麼有這麼多金錢的原因,他的父母全是名人嘛。父親夏正款,正是現任的國會議員,成天看他在新聞裡大作表面文章,孟樵一向對政治人物反感。那麼這小子那張漂亮過分的臉孔,一定就是遺傳自他那位擁有台灣最大國際美容機構的母親沈玉環了。
  怪了,這種嬌生慣養的小少爺怎麼會狼狽地喝醉酒昏倒在路邊?他捻熄了手中的煙,把皮夾扔到沙發上。反正不關他的事,最好別再讓他碰見那個小惡魔,他就算醉死、病死,也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
  電話鈴聲大作,孟樵從地上一堆凌亂的雜誌下找到響不停的電話。「誰啊?」盛怒過後他的口氣仍帶有火藥味,雖然他可以猜到每天幾乎在這個時候只有「她」會打電話來。
  「真難得,這次才響了半分鐘你就接電話。」話筒裡傳來的聲音甜蜜悅耳,然而孟樵的表情始終嚴酷。
  「我早就起床了。」
  好像聽到天塌下來的駭聞般,女孩的聲音誇張中帶著戲謔。
  「不會吧!你是不是看錯時間了?」
  「別惹我,我現在心情不好。」他又點了一根煙。
  「是,老爺。」女孩的笑聲甜膩膩的。「晚上見面你再告訴我原因,當然,如果你願意說的話。」女孩似乎相當瞭解他的性子。
  孟樵隨意應了聲使掛下電話。在白煙環繞的朦朧視覺下,將眼光投向窗外放肆的大雨。這種要命的豪雨,就算是鐵人,也會受不了的吧?
  夏家的豪宅富麗堂皇,奢華醒目地聳立在這處高級住宅區裡。菲傭急急忙忙地撐著傘跑出來替夏啟東付了計程車錢才攙扶他進屋。
  他的模樣可嚇壞了剛做完臉,一身華服、氣質高雅的貴婦沈玉環了。夏啟東是夏家唯一的男孩子,舉家上下對他像王子般寵溺疼愛;夏啟東四個姐姐全出嫁了,姐夫不是律師就是名醫,個個都是大人物,最小的姐姐也整整大他十歲,無怪乎家人人全視他為寶貝般呵護。
  夏啟東是在這樣一個名利至上,以金錢堆砌成的城堡裡長大的。在這種環境下,不是造就一名勢利的紈褲子弟,就是成為一個揮霍無度的敗家子。但是猶如天之驕子的夏啟東,卻無法輕易從他駭人的背景、漂亮的外表、聰穎的智慧下論定他的人格。
  家醫走了,愛子心切的母親也暫時離開了,夏啟東得以清靜地躺在柔軟的大床上。虛弱的病體卻絲毫無法入睡,他努力的在如萬蟻啃噬的腦袋裡尋回昨夜放縱的記憶。
  還有半個月學校才開學,他和一票酒肉朋友到舞廳裡喝得爛醉,那是他在校園裡、家庭中絕對不為人知的另一面。那群掇學的少年、飛車黨、要流氓的小混混把他拱得像大哥大,倒不是他多會打架、多會泡馬子,而是他出手闊氣,酒錢像酒水一樣氣派,一票兄弟自然唯命是從,捨命跟隨,反正有錢的是老大,好處自然是少不了的。
  他只記得他醉醺醺的離開舞廳,逞強的不用兄弟們送,一個人走回他停摩托車的地方,然後一醒來,他就在那個兇惡的大高個家裡了。
  莫名其妙!想到那傢伙的惡行惡狀,他就一肚子火,長這麼大還沒有人敢指著他的鼻子吼呢。那麼結實高大的男人竟然留了一頭長髮,肯定是個變態,他才要給他注意點呢!要是倒楣再遇到他,他絕對不會給他好看的。
  夏店東躺在床上瞪著天花板。對了!那他的皮夾到底掉到哪裡去了?
  幻覺酒吧藏匿在羅斯福路的一處街巷裡,每晚現場搖滾樂團熱力四射的演出,是幻覺的招牌;此外,慕名而來的夜貓族,其焦點就是當家的調酒師孟樵了。他冷酷的外型、不羈的野性,有別於一般PUB裡逢迎諂媚的dartender,那抹掛在唇邊不可一世的傲氣,鎖在眉間沉鬱神秘的氣質,不知迷死多少對他一見傾心的女人,其中也包括在此駐唱樂團的女主唱葉心雅。
  狂野美麗的小雅宛如一頭驕傲的小野貓,不僅歌唱得好,外型更是槍眼。幻覺的人包括熟客,大伙心知肚明她與孟樵之間暖昧不明的親密關係,只是對女人而言,是個超級磁鐵的孟樵從不曾明示過。但任誰都感覺得到,小雅對孟樵卻是一廂情願、一片癡心,可真讓所有仰慕者眼紅到極點了。
  「孟樵,給我一瓶海尼根吧。」小雅跳上吧台的高腳椅,拿著毛巾拭汗。兩個多小時又唱又跳,她的聲音都快啞了。
  孟樵遞給她一杯溫開水,沉沉的嗓音跟他的表情一樣酷。
  「少喝酒,對你的喉嚨不好。」
  「你也知道我的喉嚨不耐操,阿傑求了你那麼久,你都不肯開金口。」小雅啜了一口開水。
  她知道孟樵曾經玩過音樂,還彈了手好吉他,店長阿傑不知威脅利誘他獻唱幾百回,他就是不肯。孟椎一點也不感興趣地淡淡一笑。這一向是他對此話題的回應,小雅只能嘟起艷紅的小嘴抱怨:「你真是顆固執到家的硬石頭。」
  「你怎麼知道我以前的綽號?」孟樵難得露出笑容。
  小雅抽走他手上剛點燃的煙往自己嘴裡送,順便送他一個白眼。「又是煙又是酒,你在自殺嗎?」
  把她指頭間的煙拿回來,他吸了一口才回道:「反正人都是要死的。」
  不知怎地,小雅總覺得在他習慣性輕蹙的眉宇間,就像他難以捉摸的性格般鎖著沉重的枷鎖。喝乾了杯中的水,托起腮來看著他。她在這裡唱了一年,始終無法走進他的內心世界,她想,他那顆冷傲孤寂的心,恐怕無人可以觸及吧。
  小雅眨眨捲翹的長睫毛,想到上個禮拜他提的那件事。「一個禮拜了,那個皮夾你不會已經扔了吧?」
  孟樵倒了兩杯生啤酒給前來的客人,心不在焉地應了聲。皮夾?現在還是原封不動的躺在他那個堆滿雜物的沙發上,那些鈔票、金卡對那個渾小子來說,大概跟垃圾一樣一文不值吧。
  「我真想看看你當時的表情。」小雅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被他瞪了一眼。
  「你還提那事做什麼?我早忘了。」
  忘了的話他才不會立刻變了臉色呢。小雅認識的孟樵可不是個情緒大起大落的人,他一向把自己隱藏得相當完美,她已經是最能和他閒扯的人了。
  團員們一一靠攏過來,對小雅情有獨鍾的吉他手瑞奇一手攬住她的纖腰,一個熱情的吻就直接貼在她臉上。
  小雅厭煩地推開了他。「滾開吧你!」
  瑞奇是在台灣唸書的美國人,說得一口流利的國語。對小雅的回應絲毫不以為意,反而愈挫愈勇,反正小雅又不是討厭他,只是把他當哥兒們,他相信總有一天地會被他的熱情感動的。
  「最後一首歌你得背熟點,剛剛你唱錯好幾個地方。」瑞奇還是笑瞇瞇的,仰頭就喝掉孟樵給他的半瓶啤酒。
  「打混都不行,我已經沒聲音了。」小雅噘高了嘴。她可不像他們是玩音樂的老手,堅持在這裡唱,除了她愛唱歌,而店長阿傑是她老哥以外,絕大部分的原因就是因為孟樵了。
  「我可能得回家一趟。」瑞奇撥了撥及肩的金髮說。
  小雅睜大了眼:「回美國嗎?什麼時候?」
  「還早啦,三個月後吧。我老哥要在那誕節那時候結婚,剛好那時我這邊的課也結束了。」
  「那怎麼成了那誕節店裡幾乎不打烊,樂團更是重頭戲,你不在我們怎麼唱?」小雅叫道;
  瑞奇莫可奈何地聳聳肩,飲乾了瓶中的液體。「我已經跟阿傑提過了。」他的眼神若有所指的飄向吧台內沉默的孟樵一眼,續道:「他說他會想辦法。」
  孟樵還會不知道阿傑心裡在打什麼鬼主意嗎?他裝作沒聽見的和前來寒暄的女客閒聊。
  瑞奇笑了笑,一雙藍眼晴癡癡地望著小雅那張亮麗的俏臉蛋看。「我真希望你跟我一起回家。」
  「作夢!」小雅殘酷地冷哼了聲。
  孟樵一記微笑可迷煞了吧台前一群女客人們,但思緒早已飛到其它地方。其實他覺得小雅和瑞奇還滿登對的;要他再一次在人前演奏吉他……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
  直等到兩點孟樵下班,小雅才肯走。她硬是要孟樵送她一程,反正阿傑處理完店內的事,肯定都過三點才能回家。車子駛在深夜無人的台北街頭,小雅望著他專注的側臉,靠向他甜甜地笑道:「孟樵,我們去看夜景吧?」
  孟樵淺淺一笑。「你不累嗎?」
  「跟你在一起就不累。」她的模樣簡直就像在跟他撒嬌,但是孟樵就是感覺不到。
  「可是我累了。」
  小雅噘高了嘴退回座位上生悶氣。怎麼他這麼不解風情呀?換作是瑞奇或其他男人,恐怕都高興得發狂了。車子很快地停在她家門口,小雅卻沒有下車的意願。「你怎麼了?」他見她一臉的委屈,連話都不吭一聲,平常她是最聒噪的了。
  「孟樵,你真是個無情的人。」她一開口就是抱怨。
  孟樵漠然地望著她,這種評語他一點也不陌生。
  「大家都認為我們是男女朋友。」她的眼神好哀怨。
  孟樵也只是點點頭不表示什麼,小雅一雙美眸水亮亮地看著他。「你呢?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孟樵什麼也沒想。小雅小他兩歲,就像他妹妹一樣。「你已經是知道我最多秘密的人了。」
  才怪!小雅一點都不滿意這個回答。
  孟樵伸手拍拍她的頭,給她一個溫柔的淺笑。「快回家休息吧。」
  「吻我,否則我就不下車。」小雅只能用任性的方式來要求他給她一些回應。
  事實上,他一向都不會拒絕女人的。他傾向前吻住了她濕潤的紅唇,小雅立刻以雙手環繞住他的脖子,霸道地留住他冷漠的嘴唇。
  即使她深深明白這個吻對他而言不具任何意義,他甚至可以輕易地獻吻給任何一個女人,然而,她寧願假裝這個溫柔得讓人心碎的一吻,只為她一個人……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1-1-9 21:22:47

第二章

  整整在床上躺了一個禮拜的夏啟東,大病初癒後就迫不及待的往外跑。
  忙於事業和交際應酬的父母,根本無暇看顧他的行蹤;在他們心中,夏啟東一向是個品學兼優的乖兒子,就算徹夜不歸,他們也不曾有一絲懷疑。
  一批混混十來個,浩浩蕩蕩地走進幻覺酒吧。
  「聽說在這裡唱歌的馬子很正點。」衝著有人這麼說,大伙就前來一探究竟。有漂亮妹妹的地方,這群小流氓是絕對不會錯過。
  酒吧裡人滿為患,人群全湧在舞台前吶喊狂舞,台上的樂團主宰著瘋狂的人群,絢爛的燈光下流竄著搖滾音符,讓每個人都釋放最火熱的細胞忘情縱舞。
  「你們去玩吧,我去買酒。」夏啟東對那群露出貪婪眼光的小嘍囉說。
  「我跟你去,老大。」
  夏啟東往對方腦袋一推,笑罵他:「少來了,去找你的妹妹吧!」
  對方晃晃腦袋跑了。夏啟東搖搖頭,低頭點著煙邊往吧台走。
  孟樵正與一名熟客說話,女人掏出一張名片,眼中流轉著暖昧的色彩,塗滿艷紅蔻丹的手指夾著名片往他胸前口袋塞,嗲聲地啟口:「別忘了隨時聯絡我。」
  「給我一杯台啤。」夏啟東抬起頭吐出一口煙圈。
  孟樵一別過頭,四目交接的剎那,立刻引發轟然乍現的炮火。兩人同時瞪大了眼,異口同聲地喊出:「是你?」
  吧台前的女人們全嚇了一跳,看見這名陌生的美少年,不禁又是一片驚歎。若不是音樂震天價響,兩人的吼聲肯定引起一番騷「原來你在這裡當酒保呀。」夏啟東一臉輕視。「我還以為你是多了不起的黑道大哥咧!」
  又是他,他就知道一遇到他準沒好事。孟樵一張酷臉簡直快結冰了。「外面的警衛沒把你轟出去嗎?我們這裡不准未成年的小孩子進來。」
  他的聲音字字如冰,惹惱了最討厭被別人當成未成年少男的夏啟東。「住口,你這個變態,誰跟你未成年了!」
  孟樵冷哼了聲,從吧台裡倒了一杯牛奶擺到他面前。「這才是你喝的。」
  豈有此理!夏啟東甩掉手上的煙,一伸手就揪住了他的衣領,牛奶也被打翻了,嚇壞了旁人,頓時驚叫四起。「上次的帳我還沒跟你算呢!」
  孟樵一手抓住了他胸前的手腕。在黃燈下他犀利的雙眸,彷彿耀動著點點火花,低沉的嗓音充滿壓迫。「這裡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夏啟東氣急敗壞地鬆開手,反身一腳踢翻了一旁的椅子,雙手一翻,整個桌子砰然倒地,酒瓶碎裂聲立刻引來人群驚愕的回應。
  「有種你就出來跟我單挑!」夏啟東指著他吼。
  跟這種無法無天的小孩子見識,簡直有損他的人格。孟樵理都不想理他。
  夏啟東見狀更為光火,他接著掀了第二張桌子、第三張……正要掀第四張時,他的手被一股強勁的力道扣住了。他瞪著眼回過頭,孟樵那張嚴酷如冰的俊容有著令人不寒而慄的氣勢。此時人群全圍在四周,連台上的樂團都停止演奏了,呆望著這一幕。
  「你別逼我動手,」孟樵低吼,撂下警告。
  夏啟東甩開他的手叫道:「是嗎?我恨不得你這麼做!」
  「你……」
  「住手!」阿傑飛奔過來,拉開了差點開打的兩人。
  夏啟東的一票弟兄也圍過來了。台上的小雅更是丟了麥克風鑽出人群衝到他們面前,震驚地望著他們。
  「孟樵,回到吧台去。」阿傑推開他,反身對夏啟東說,「這裡不准鬧事,你走吧,否則我要叫警察了。」
  「我是來這裡花錢的,是這傢伙目中無人。」夏啟東可不好打發。
  孟樵絕不是會惹是生非的人,這點阿傑很清楚,何況孟樵是店裡的招牌,怎麼可能輕易發怒,這小子實在是囂張了點。「你走吧,我可以不追究這一切。」阿傑瞥了一眼地上杯盤狼藉的桌椅。
  夏啟東點點頭,便了個眼色給身後的弟兄,忽然一把推開了擋在中間的阿傑,一個拳頭就往孟樵揮過去。孟樵毫無防備地挨了他一個紮實的拳頭,怒氣油然而生,立刻回敬他一拳。
  頓時尖叫聲四起,群眾慌亂奔逃,工作人員和混混們打起群架來,小雅立刻衝到門外把警衛叫進來,一陣混亂的戰場在口哨聲與警鈴聲響起時才稍微平息。
  一干人被踢出酒吧外,氣憤不平地擁住夏啟東叫喊:「老大,咱們去操傢伙過來。」
  「不用了,你們都給我滾!」夏啟東拭去唇邊的血漬怒吼。他不但唇角破裂,眼眶瘀傷,還流鼻血,手臂上也掛綵,他真是恨死那個叫孟樵的大高個了。
  「老大……」
  「滾!聽不懂嗎?」他朝那幫敗類吼道。這群廢物,只會狐假虎威,一個比一個沒用,快把他氣死了。
  眾人只好識相地摸摸鼻子走人,他們這個被寵壞的老大一向喜怒無常,任性古怪,大伙也都習以為常了。
  夏啟東靠在自己的摩托車上。他跟孟樵的梁子結下了,他非想個法子整整他不可。
  酒吧內的人群少了一半,表演也被迫中斷,眾人忙著收拾殘局。小雅拿著冰袋為孟樵紅腫的下巴冰敷,既心疼又好奇不已地問他:「對方是誰呀?我還不知道你外面有仇家呢。」
  「他根本是故意來找碴的。」孟樵冷酷的形象就毀在今晚那個渾小子手裡了,當然打架這事是不足以影響他的人氣,只是讓眾人有些吃驚罷了。
  小雅蹙著兩道漂亮的秀眉,忍不住伸手輕撫他有些散亂的黑髮,卻被孟樵揮開,緊鎖的眉宇靠得更近了。小雅微怔,孟樵討厭人家碰他的長髮,她不是不知道,只是連這個時候他也不領情,著實教她感到很受傷。
  孟樵以手梳理了一下散落到額前的髮絲,很快的把頭髮重新紮好,連半秒都吝於讓人看見他長髮飄逸的模樣,不知多少人迷煞他那頭黑亮狂逆的長頭髮了。
  「就是他。」他余慍未平地啟口。
  小雅呆了呆,隨即回邊神驚叫:「那個忘恩負義的醉鬼?」
  孟樵冷哼了聲。
  沒想到小雅接下去一句話竟是:「天啊!他真是美呆了!」
  「小雅!」孟樵瞪了她一眼,小雅卻笑得燦爛。
  「我看你是遇到剋星了。」
  莫名其妙也挨了兩拳的阿傑,此時氣沖沖地進入吧台。小雅伸伸舌頭小聲道:「老闆來嘍!」
  「小雅,回去唱歌!」阿傑是瞪著孟樵說的。
  小雅噘著小嘴回道:「拜託,人都跑光了。」
  「還有半小時表演才結束,唱完才准下來,」阿傑是很有原則的,小雅也只好不情願地離開吧台。
  「這是怎麼一回事?」老闆準備發飆了,幻覺開店至今快五年了,打架鬧事的事件還是頭一遭呢。
  「是我的錯,壞掉的東西從我薪水扣。」
  孟樵恢復了冷靜,說起話來不慍不火,可把阿傑氣壞了。「這個不是重點!」阿傑氣急敗壞地吼著。「這種事有第一次,就會有下一次,那我幻覺還能營業嗎?」
  阿傑真是太杞人憂天了。孟樵把冰袋扔進水槽裡,起身回道:「我保證不會有下一次。」
  「孟樵,你認真點聽我說話好不好?這家店可是我的命哪!」
  「要不你開除我好了。」
  孟樵實在酷到極點了,阿傑一點辦法都沒有。懊惱地拍拍孟樵的肩,他似乎只能從命地委曲求全。「好歹跟我解釋一下吧。」
  孟樵點了一根煙,雙手撐在吧台底下的平台上,一臉的煩躁。「我只和那傢伙見過一面,誰知道他會跑到這來鬧事?你也看到他的態度有多惡劣了,難道我等他毀了店裡所有的裝潢才過去制止他嗎?」
  大家都看到是那渾小子先動手的,難怪孟樵發火了。阿傑也只能自認倒楣。
  只要遇上那個小醉鬼,他的心情就像遇到突襲的暴風雨一樣憤慨激昂。孟樵也沒心情工作了,雖然有愧於阿傑,他還是對地說:「我想請假。」
  店裡的招牌都開口了,他這個老闆能說不嗎?阿傑無奈地搖搖頭拍拍他的肩。「回去休息吧,下次要補兩個小時還我。」
  孟樵握拳輕輕往阿傑肩頭敲了一記算是謝謝他了。
  穿過一個個憂心問候的臉孔,孟樵一語不發地走出酒吧,接著映入眼簾的情景又讓他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再次燃起。他停在店門口的車子四個輪胎全被放了氣,車身也被刮得慘不忍睹,還好他裝了防爆玻璃,否則肯定也遭殃。這個該死的傢伙,簡直教他忍無可忍。一旦招惹上,肯定就沒好日子過,何況那個夏啟東根本就是惡魔轉世。
  孟樵氣死自己一時的同情心,反而惹禍上身,他已經受夠了。招手叫了一輛計程車,他決定要把那個礙眼的皮夾處理掉,再也不要跟這傢伙有任何牽連了。
  他竟然還敢出現在地面前?孟樵一下車就看見夏啟東斜靠在他公寓前的摩托車上,耍帥地址出一口口煙圈。一聽見腳步聲接近了,夏啟東的眼神迎向他,彈掉手上的菸蒂站高了身子。夏啟東一七五的身高不算太嬌小,只是身形過於單薄了些,尤其和高大結實的孟樵比較起來,他就變成發育不全的小男生。
  「剛剛在那裡玩得不夠嗎?」孟樵冷冷地丟給他一句。
  「我來要回我的東西。」夏啟東的語氣也不客氣。他去過上回那家舞廳,也到醉倒在他車旁,就是上次停放摩托車的地方找過,他遺失的皮夾肯定是掉在他家。
  孟樵冷哼了聲,繞過他掏出鑰匙,一邊打開鐵門一邊啟口:「我以為你不在乎那個垃圾呢。」
  夏啟東在他開門的同時,扯住他的後衣領,將他扳過身,瞪著他:「你這個小偷,把東西還給我!」
  孟樵揮去他的手,怒視他,回道:「東西我可以還你,但是我希望你停止一切無理取鬧的舉動!」
  「是你老是激怒我!」夏啟東反駁。
  不知道是誰激怒誰呢?孟樵用力地推開門,逕自上樓,夏啟東立刻尾隨於後跟了上去。
  上次是被他攆出去的,沒空注意到他家,真是只有一個字可以形容,那就是「亂」!比起他那個像皇宮城堡似的家,這個小套房簡直像貧民窟。夏啟東站在門邊,連進去的意願也沒有。
  孟樵一進屋就把上衣脫了,隨手扔在椅背上,口袋裡的皮夾也扔到床上。踢掉地上打轉的空酒瓶,他逕自點煙,走進浴室擰了一條濕毛巾,擦拭略顯紅腫的嘴角,接著又走進廚房,好像根本不知道門外站了一個人似的。完全被忽略的夏啟東愈看愈生氣,忍不住朝正從廚房走出來,仰頭喝了一大口冰啤酒的孟樵大叫一聲:「喂!」
  孟樵看了他一眼,在沙發的一角找到一處可以坐的地方,漫不經心地回道:「我還以為你已經滾了。」
  「你……」夏啟東衝進來,沒注意腳底下一個空酒瓶,腳一滑,碰地一聲跌坐在地。
  孟樵回過頭,若不是對方是個火爆過頭的小流氓,他不想再把他家變成戰場,他肯定會因他的拙樣大笑的。
  「你到底想幹什麼?」孟樵深沉的黑眸仍掩不住笑意,使他那張剛毅的俊容多添了一分神采,而這分不輕易顯露的神采讓他充滿了危險的致命吸引力。
  「該死!你在裝傻嗎?把我的皮夾還給我!」夏啟東坐在地上大叫的模樣,簡直像個小孩。
  孟樵回過身,翻了翻沙發上的雜物,終於把那只黑色皮夾找出來了。他去給他時還提醒他:「要不要檢查少了幾張鈔票?」
  「我正有此意!」夏啟東瞪了他一眼。
  「東西拿到了,你可以滾了。」孟樵立刻下逐客令。這傢伙多待一刻,他的麻煩就多一分。這場鬧劇愈快結束愈好。
  「不用你趕!」夏啟東也不想在此多待呢。
  但該死的惡作劇之神,似乎還不想讓這場鬧局提早落幕,他的腳扭傷了,痛得他根本站不起來。夏啟東簡直氣壞了,這個孟樵跟他相剋嗎?臉上掛了彩已經教他夠嘔的了,這下連腳都扭傷了,別說騎車回去了,連出他家大門都成問題。
  但倔強的他是絕對不會讓他看出他的軟弱的。他咬著牙忍痛撐在牆上站起身。
  孟樵別過頭,皺了皺眉,看著他逞強地單腳站起來,才移動一步,整個人幾乎要落地,迅速地接住了他。沒想到自己會跌進一條結實的手臂裡的夏啟東,睜大一雙亮如星子的黑眸。孟樵望著他,老實說,若不是他那雙敵意的眼睛充滿「暴戾之氣」,這樣近距離的注視,的確會使人心猿意馬。誰敢相信這張漂亮得簡直像個純潔天使般的臉孔,竟是個暴躁的小魔鬼?
  「你真是個笨蛋。」孟樵平淡的語氣,卻像在戲弄他的孩子氣。
  夏啟東使勁掙開他的懷抱,整個人背貼著牆怒視他。「你離我遠一點,一遇到你我就沒好事。」
  這句話應該是他的台詞才對。他的耐性己快被這個無理取鬧的小孩子給消磨光了。「聽著,你三番兩次惹火我,我已經夠忍讓你了,現在你給我乖乖聽話,我沒空跟你玩遊戲!」他怨聲斥喝,聲勢頗嚇人。
  「你……」
  夏啟東才開口,馬上又被他轟了一句。「閉嘴!」他一伸手,輕易地將他推坐在地。
  孟樵把那個肇事的空酒瓶扔到滿滿的垃圾筒裡,又在櫃子裡不知在翻些什麼,夏啟東只是瞪著一雙噴火的眼晴,感到虎落平陽被犬欺。什麼玩遊戲?他當他是三歲小孩嗎?自以為是的變態!
  見他抱出一堆瓶瓶罐罐扔在地面前,蹲下身來動於粗魯地脫掉他的鞋子,夏啟東痛喊了聲:「輕一點,痛死了!」
  孟樵抬起一雙火光點點的黑眸,冷冷地啟口:「連這點痛都忍受不了,還敢跟人家打架?!」
  氣死人了!要不是他的腳腫得像法國麵包,他肯定直接把腳印貼在他那張該死的臉上。
  他發誓這是他最後一次幫他了,他只想早點叫這傢伙滾出他的世界,自從他出現後,他就諸事不順,這小鬼非但是個惹事精,還是個大麻煩!
  孟樵強勁的力道往他腳踝一住,夏啟東痛得縮回腳,捧住自己的膝蓋叫道:「你根本是在謀殺!」
  「你如果不想讓你的腳廢了,就給我安分點,夏啟東!」他的音量比他高三倍。
  夏啟東楞了楞,他怎麼知道自己的名字?
  兩人的對視有如一觸即發的炮火,濃厚的火藥味在四周蔓延……夏啟東先妥協了。算了,這是他第一次向人家妥協,這腳傷實在是痛死人了,早點治療,他就可以早點擺脫這個變態。
  見他緩緩松下手,把腳放了下來,孟樵才稍稍卸下眼中的怒氣。沾了一些藥膏往他腳上推拿,他咬著唇,忍痛不吭一聲,額上都沁出了汗。火藥味變成凝滯的沉默,反而更顯沉重。
  夏啟東盯著孟樵專注的模樣,這傢伙似乎什麼都會,或許一個人隻身在外,就必須具備各種生存技能;他是從小穿金戴銀的大少爺,根本無法體會。不過在他身上,夏啟東卻看見一股奔放的自由和矛盾的落寞。
  他環視了下這個凌亂的住處,嗅到一抹隱居在紛亂城市中的滄桑。床角邊的地上擺了三把帥氣的電吉他,電視旁也有一組設備完善的音響,地上堆滿CD、唱片,他看起來的確像個頹廢的搖滾客。
  「你玩音樂?」
  夏啟東這種好語氣,可是第一次竄入孟樵耳底,害他拿著繃帶的手僵了一下。抬起頭看著夏啟東,在孟樵深沉的黑眸裡,似兩潭深不見底的井水,只閃爍著黑暗中難以捉摸的光芒,卻視不透那深處的秘密。
  他淡淡地自喉中發了一個類似「呃」的音,讓人搞不清楚他的回答是什麼,夏啟東皺了皺眉。那三把吉他價值不菲,更別說那組專業音響了。只是玩票的搞音樂不會有那麼齊全的設備,而這傢伙的反應實在是冷淡過頭了。
  「你是啞巴呀?」夏啟東就是嘴巴壞,又惹來一個白眼。「我不跟不懂音樂的人廢話!」
  「誰跟你不懂音樂!」夏啟東立刻反駁,在父母和四個姐姐的殷切期盼下,他可是被迫彈了十年鋼琴、拉了四年小提琴,還學了兩年吉他;更是從小在詩歌班、合唱團擔任要角,低音十度、高音可以拉到十八度,收放自如的寬闊嗓子不知為他贏得多少獎章喝采,他可說是啃音樂符長大的呢。雖然……那都只是塑造他在人前完美形象的一種方式而已。
  孟樵才不理會小孩子的愛逞強,他一手扯著繃帶,一手掏出地上煙盒裡的煙叼在嘴上,點燃了煙才繼續動作。
  「你不相信?」大少爺可不高興被看扁了。孟樵在吞雲吐霧中完成包紮,把煙灰彈到垃圾筒,一臉不以為然。但夏啟東仍在他深遂的瞳眸裡看見他談起音樂時閃爍而逝一抹犀利的光芒。這傢伙不但是個惡魔,還魔力十足呢!
  一股莫名的衝動湧上心頭,他想彈吉他,現在就想!
  「有本事就拿出來瞧瞧。」孟樵的語氣非但輕蔑得可以,還十分的瞧不起人。這可是長這麼大,第一次有人對他的音樂造詣有所質疑,除了他那幫以為他只會玩樂耍帥的小嘍囉以外。夏啟東那雙黑亮亮的眼睛滿是怒火。
  「比起幻覺那個二流樂團,不成熟的唱腔、不堪入耳的伴奏,我吐口水的聲音都比他們悅耳。」
  「哈……」夏啟東真的萬萬沒想到孟樵不但沒惱怒地揪住他的衣領,居然還放聲大笑。這個臉上始終緊繃得宛如雕刻的冷酷俊容,竟然會狂笑,那釋放的肌肉線條,猶如化解冰山的旋風狂浪不羈。夏啟東訝於驚見一個男人如此耀眼的吸引力,說真格的。他的心震了好大一下。
  他們彼此似乎都忘了,前兩個小時他們還大打一架呢。他的回答很有意恩,也夠自信,孟樵在剎那間似乎看見五年前的自己,甚至看見不再讓他站上舞台的「他」的影子……他突地一楞,才發現自己竟然毫不自覺地笑了,而且是在這個渾小子面前。那個傷痛噬了他快三年了,他從不曾這樣大笑,孟樵捻熄了手上的煙,站起身開口:「讓我看看你有多厲害。」他忘了他腳上的法國麵包現在已經變成白色潛艇堡,他轉過身朝他伸出了手。
  這是什麼意思?現場驗收嗎?他絕不會讓他看扁的。夏啟東衝著這口氣,接受了他的挑戰。論打架,他可能打不過他,但玩音樂他可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把他給比下去。握住他的手站起身,夏啟東一拐一拐地走到音響前,在地上找到一個坐墊坐下來,研究地上成堆的CD,全是重金屬搖滾樂。哼!難不倒他,他在大學西樂社裡有一票玩搖滾樂的朋友。
  孟樵扔了一把黑色電吉他給他,自己則背上一把透明精緻的吉他,插上電源,把音箱的電源全打開,他順手放了一片CD,瞬間流瀉滿室的搖滾音符,立刻反響原本寂靜的夜。音感奇佳的夏啟東,馬上就抓到節拍,還不等孟樵調好音,他已經跟著音樂加大現場伴奏了。
  孟樵可說是相當震驚地睜大了眼。看著他驚人的反應,略顯纖細的手指在琴弦上撥動,非但準確地抓住狂飆的音符,連高難度的軔音也難不倒他;他放的這片CD可是在搖滾界有「吉他之神」美譽的SteveVai的成名之作呢!
  孟樵加入合奏,一氣呵成的搭配,將這首曲子發揮得淋漓盡致,甚至蓋過了原的的氣勢。
  「試試這個。」孟樵換了一片CD。
  雙吉他的合奏天衣無縫,夏啟東甚至跟著合唱。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幾首曲子下來,孟樵已經肯定了他與自己旗鼓相當的實力,這僅是他們首次搭配,竟然默契十足,這感覺自從三年前就不復存在了。他竟然能夠在這個小魔鬼身上找回他對音樂的狂熱,多少夜都是他一個人獨自彈奏孤寂的音符,他以為……這世上他再也找不到一個可以跟他配合的人了。
  直到「鏘」一聲巨響打斷了他們盡性的彈奏,他們才停下動作。孟樵將音樂調小音量,立刻聽見鄰人的抗議聲,他們才意識到現在可是凌晨近三點鐘呢。
  「這些音樂你都玩過是不是?」孟樵非搞清楚不可。
  夏啟東拾起幾片CD,回得漫不經心。「有些聽過,彈出來是第一次,我很少聽搖滾樂。」
  看來這個惡魔是個音樂天才,他果然是小看了他。「我不明白,你為什麼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孟樵指的是,明明他出身豪門,又有一身音樂細胞,為什麼讓自己變成一個討人厭的小流氓?
  「關你什麼事!」夏啟東的回答又讓他好不容易對他產生的一絲好感給破壞了。不過這小魔鬼接下來問他一句,堵住了他差點脫口而出的髒話。「你吉他彈得這麼好,為什麼不表演?」
  他不知道這句話正中他的傷處嗎?他悶悶地起身到冰箱拿了一瓶啤酒。
  夏啟東喊道:「給我一瓶。」
  孟樵可沒忘了上次他喝得爛醉的經驗,他扔了一瓶牛奶給他。
  「我不要喝牛奶!」夏啟東氣呼呼地喊。在家裡,他的家人全把牛奶當開水喝,才會保養出他一身像女人似白淨水嫩的皮膚,這會還要他喝牛奶,不是存心氣壞他嗎?
  「沒酒了,口渴的話就將就點喝。」孟樵才不理他。
  怪人一個!自以為老成的變態!夏啟東在心理直咕噥,不情願地仰頭喝乾了瓶中的白色液體。牛奶一下肚,他的胃就咕咕叫了起來,折騰了一夜,他現在餓壞了。
  「沒有酒總有吃的吧?」他一向指使人慣了,根本忘了他們可是仇敵,原本是巴不得對方消失在眼前的敵人哪。
  盂樵倚在廚房門邊瞪著他,這個嬌生慣養的少爺以為他在哪裡?竟然把他當下人命使喚。「只有泡麵。」他的口氣也不客氣。
  住在垃圾窩裡,連吃的也是垃圾。夏啟東勉為其難地撇撇嘴。「泡麵就泡麵,我要牛肉的。」
  還挑?孟樵沒好氣的:「要不要加顆蛋給你呀?」
  「兩顆!」
  他竟變本加厲!孟樵簡朽被這個任性到家的小孩氣炸了。他甩甩頭,氣的是自己;他肯定是瘋了,才會忘了痛罵他一頓,才會忘了把他轟出家門,才會一肚子氣還不自主的幫他煮麵,他肯定是中他的魔了。
  他的歌聲倏地躍入他耳裡,孟樵一楞。那清脆高亢的歌聲隨著音樂迴盪,不可否認,他有一副撼動人心的好嗓子,唱起激情無奈的抒情搖滾,竟是如此使人感動。
  他的思緒被夏啟東燎亮的歌聲牽引著,他年少時的輕狂,他對音樂的執迷不悔,還有那個自他生命中消逝的「他」,那個他努力要遺忘的記憶,一一地在他千瘡百孔的心頭逐漸蔓延……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1-1-9 21:23:14

第三章

  孟樵忘了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直到下午兩點鐘,小雅準時叫他起床的一道電話,他才醒過來。
  掛掉了小雅喋喋不休的憂心問候,他扯掉了髮帶,仰躺在凌亂的地面上,回想著昨晚發生的一切不可思議的事,簡直離譜得可以。
  他倏地從地上一躍而起。屋裡空蕩蕩的,桌上還擺著昨晚吃剩的泡麵,吉他也原封不動的擺在牆角。他竟然連夏啟東什麼時候走的都不知道!他是怎麼了?竟然有股莫名的失落感抑不住的直湧心頭,他不是恨不得這小子滾出他的生活嗎?他不是發誓再也不要跟他有任何瓜葛了嗎?他唇邊的傷還是腫的,他回報他的禮物還留在臉上呢,而他竟然想念起他來了。
  該死,他一定是病了、累了、瘋了,才會被那個渾小子惹得心煩。再一次將自己投向柔軟的大床。三年來他從不覺得這個房間是寂寞的,耳邊還迴盪著昨夜狂放的音樂,他真的好想再找個人一起唱歌、一起彈吉他。
  夏啟東……難道他真的擺脫不了這個小魔鬼嗎?
  夏啟東沒忘記今天是姐姐們回娘家聚會的日子,他帶著一張花臉,拐著腳回家,又差點把夏家豪宅震得移了位。
  「我摔車了。」簡單一句話,讓陰盛陽衰的夏家陷入恐慌。
  他真是煩透了這一張張美麗的臉孔、一顆顆溺愛的心靈,和一波波關切的問候。十一個人圍滿廣大餐桌,晚餐的盛宴上,夏啟東總是最沉默的一個,老爸高談闊論的發表政治演說,四個阿諛諂媚的姐夫一邊把岳父人人捧得像太上皇,一邊吹噓著自己的事業飛黃騰達。男人的話題似乎永遠離不開權勢地位、尤其在夏家更是永無止境地上演著這種荒謬的戲碼。四個姐姐也是明爭暗鬥,馴夫術、媽媽經,有完沒完的話鋒相對,天花亂墜的笑聲,其實都是表面功夫;女人的話題永遠繞著男人打轉,虛偽勢利是夏家女人的至高權柄。加上客廳幾個尖叫嘻鬧的小魔頭,可把菲傭和管家搞得人仰馬翻,有苦難言。
  所以,他討厭男人!為了幾個臭錢,人格都可以踐踏。他也討厭女人!虛情假意,裝模作樣,卸妝前是高貴典雅的貴婦人,卸妝後是面目猙獰的毒蠍女。他更討厭小孩,沒大膽的多細胞生物,除了吃喝拉撒睡,就只會搗蛋惹事!這就是他的家庭,人人羨慕垂涎的名門貴族,事實上人性的醜陋全攤在他眼前,也讓他練就一身比美奧斯卡影帝的做戲天分。他成功地扮演著雙重身份不露痕跡,這都要拜這群演技派的家人所賜。
  「啟東,快開學了吧?」老爸把驕傲的眼神投向他。連生了四個女兒,中年才得子的夏正槐對這個寶貝兒子期望可高了,好在夏啟東沒讓他失望,在學校不但品學兼優,在親友面前更是溫文有禮,人人稱讚,真是替夏正槐賺足了面子。
  夏啟東應了聲是,給老爺一個心花怒放的笑容。
  大姐夫李超忠是外科權威,立刻讚許道:「聽說上學期啟東又拿了全校第一名,姐夫都還沒送禮給你呢,你想要什麼,儘管跟姐天開口,姐夫一定答應。」
  大姐曉梅趕緊附和:「是啊,啟東,你姐夫醫院忙,現在才送禮不嫌慢吧。」
  夏啟東笑了笑,直在心裡扮鬼臉。「謝謝姐夫。」
  「這樣吧,姐夫,咱們合送一部車給啟東如何?」當律師的二姐夫陳信建議,三姐曉竹立刻笑裡藏刀地接口:「車子對大姐夫來說,根本是小禮物,還需要合送?」
  二姐曉蘭不甘示弱地問道:「你也聽到姐夫事業忙得不得了,恐怕沒時間挑車子,萬一買到啟東不喜歡的可不好。」
  四姐曉菊嬌聲笑道:「啟東還不知道想不想要車子呢。啟東早上還出了小車禍,太危險了,進軍的話,恐怕要附送司機比較妥當。」
  擁有三家電子工廠的三姐夫蔣明志也開口了:「那有什麼問題,咱們家司機閒得發慌,剛好給啟東差遣,多省事。」
  銀行總經理的四姐夫王建和皮笑肉不笑地回道:「我有一個賣進口車的客戶,不如叫他帶些資料來給啟東參考參考。」
  沈玉環寵溺地拍拍寶貝兒子的手,笑道:「你看看你姐姐、姐夫們多疼你。」
  是嗎?還不是藉著他來證明他們的財力和闊氣。夏啟東嗤之以目,但面對慈愛的母親,他依然笑得溫柔和善。「我不想要車子。」
  輕輕一句話,可讓大伙面子拉不下來,眾人面帶尷尬地望著夏啟東。
  「謝謝姐姐和姐夫的好意,我只想要一把吉他就好。」
  「吉他?你不是有兩把了?」沈玉環眨眨燙卷的長睫毛。保養得宜的臉龐,完全看不出她已是半百的中年婦人。而抽著雪茄的夏正槐是不會知道兒子身上多了什麼、少了什麼的。
  「我想要一把電吉他。」夏啟東笑得很是迷人,卻教眾人有些傻眼,對他提出這種微不足道的「小禮物」感到不能理解,他們可是準備好要砸大錢了呢。然而,只有夏啟東自己心裡明白,他非要把吉他練得爐火純青,教孟樵那傢伙對他甘拜下風不可!
  這天,是小雅二十三歲的生日,店裡掛滿了各式彩色的氣球,表演到中場,孟樵在阿傑的安排下端著蛋糕上台,立刻引起台下一片歡呼。
  小雅美麗的小臉上,漾著興奮的光采;孟樵終於踏上舞台,她絕不輕易讓他溜掉,團員們奏著生日快樂歌,小雅在吹喝聲中切下蛋糕,還神秘兮兮地笑說不要公佈她的願望。
  「獻吻……獻吻……」台下開始起哄了。
  小雅幾乎整個人貼在孟樵身上,仰著頭看著燈光下掛著柔和微笑的孟樵,嬌聲啟口:「我的生日你也不表示一下嗎?」
  「蛋糕是我買的。」
  他的回答真教人洩氣,小雅噘高了紅唇埋怨:「你是聾子嗎?」
  孟樵的利眼往下瞄了一眼,卻倏地一楞,在那群叫囂的人海中,他看見夏啟東雙手環胸地冷眼看待台上的歡樂場景,彷彿像看一場鬧劇。孟樵有點失了神,四天了吧?他以為他不會再出現了。
  「孟樵。」小雅把他分心的臉扳向自己,一雙貓似的大眼晴流露對他的滿心期待。
  孟樵握住她的雙臂,將她推離一步遠,俯下頭對她說:「閉上眼晴。」
  小雅這才漾起笑容,開心地閉上眼晴。沒想到孟樵轉身一把將瑞奇拉了過來,朝他眨了眨眼。瑞奇先是一怔,隨即露出雀躍不已的笑容,當他將他愛戀的熱吻貼住小雅紅嫩的唇上時,孟樵也在瞬間離開舞台。
  夏啟東冷笑了聲,反身鑽出人群,老實說,他倒是滿欣賞孟樵的作法。尖叫聲、狂笑聲中,小雅睜開了眼晴,被眼前那個忘情的人給嚇了好大一跳!使勁推開瑞奇,她想也沒想就抓起蛋糕往他臉上抹,眾人歡呼鼎沸,紛紛加入這場蛋糕大戰。
  孟樵才回到吧台,夏啟東已經坐在那等他了。
  「你來幹什麼?」縱使心頭有難掩的複雜情緒,他的表情還是淡淡得可以,他沒忘記這傢伙是專門惹事的小魔鬼。
  「不是來砸場的。」夏啟東瞪了他一眼。這人的心眼真夠小的了,一副撲克臉,看了就討厭。
  孟樵沒理他,為自己開了一瓶啤酒。他有預感待會小雅肯定殺過來。
  見他又開冰箱,夏啟東立刻開口阻止:「我不要牛奶。」
  孟樵笑了,丟了一瓶啤酒給他。「請你。」
  算他還有點良心。夏啟東仰頭灌了一口,抹抹唇邊的水漬問道,「那個辣妹是你女朋友?」
  「不是。」孟樵想都沒想就回答,隨即想想不對,關他什麼事?
  今天的夏啟東沒有暴戾之氣,也沒有一臉鼻青臉腫,白白淨淨的,純潔得像個漂亮的娃娃,他還真是不適應。「是嗎?那麼你剛剛那麼做,恐怕難逃一劫。」夏啟東有點幸災樂禍的,笑得邪氣。
  孟樵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下台上混亂的場面,小雅像著了火似的,眼看就要衝下來了。他突然笑了,有個使壞的想法。拍拍吧台內另一個酒保的肩,在他的耳邊說:「我先走一步,幫我跟阿傑說一聲,交給你了。」不等對方有反應,孟樵立刻大步走出吧台,捶了一下莫名的夏啟東:
  「走!」
  「你……」夏啟東還沒開口就被他拉出去了。
  離開了喧鬧的場所,深夜的冷清立即包圍他們。
  夏啟東睜著眼晴叫道:「你也太酷了吧,就這樣一走了之,老闆炒你魷魚怎麼辦?」
  孟樵笑了笑,他可是很少心情這麼愉快的讓笑容掛在唇邊。他逕自點煙往前走著。炒魷魚?阿傑才不會那麼笨,砍倒他這棵搖錢樹。「總比待會兒被潑婦亂棒打死好。」
  夏啟東快步追到他身前,邊追著走邊說:「老實說,你的個性實在是討厭了點,不過你的作風我欣賞!」
  孟樵笑了笑,天真的小毛頭!他又吸了一口煙。「我以為我們不是朋友。」
  「本來就不是!」小子的嘴巴就是壞。與他齊走,又道:「我只是沒想到會遇到比我更古怪的人。」
  孟樵在停車處停下腳步。夏啟東的摩托車就擺在他車旁,他彈掉了手上的煙,語氣平淡地說:
  「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少錢修車子?」
  「不知道。」回得乾脆,一點悔意和歉意都沒有。
  孟樵白了他一眼,夏啟東斜靠在他的車上,似乎有跟他耗下去的意味。「我買了一把電吉他。」
  他在跟他炫耀嗎?孟樵不為所動地回他一個「那又如何」的表情。
  夏啟東皺起眉來,脫口而出:「我以為你會很高興的。」
  「你只是為了讓我高興才買吉他的嗎?」被寵壞的小少爺!這句話他寫在臉上。
  沒想到夏啟東竟然臉紅了,在路燈下映著他透紅的雙頰,把兩人都嚇了一跳。我在臉紅個什麼勁呀?夏啟東氣死自己了,急著反駁:「才不是,我想練吉他,所以才買的。」
  孟樵忍不住笑了。奇怪,怎麼今晚他特別愛笑,從他來了之後。搖搖頭,他想到一個好地方。
  「上車,咱們到另一家PuB去。」
  「我的車……」
  「我會載你回來騎的。」
  午夜一點半鐘,SCREAMPUB的空間和幻覺差不多,人卻多了一倍,現場表演到尾聲,他們剛好趕上看最後一首安可曲。
  夏啟東驚訝地睜大眼,望著台上五個長髮搖滾客盡情放肆的演出。台下擁擠的人潮如癡如狂,簡直快把這個地下室近百坪的空間給掀掉了。
  雙吉他的搭配行雲流水的貫穿每一道聽覺,主唱飛揚的長髮,嘶吼著奔放的旋律,沙啞獨特的嗓音主宰著每一個釋放的靈魂。夏啟東的耳膜幾乎快被這如雷的重金屬給,震破了,可是他竟然瞬間就被吸引住了,僅僅是一首歌而已……
  孟樵一一和吧台內的人打過招呼,似乎相當熟悉這裡。遞給發楞的夏店東一瓶啤酒,把他拉到吧台旁角落的座位。
  夏啟東莫名地望著地說:「這是你另一個基地嗎?」
  「算是吧。」孟樵的回答總是很模糊。
  他仰頭喝了一口啤酒,迎接下台後聽見他大駕光臨的一群欣喜若狂的夥伴。
  夏啟東又是目瞪口呆地望著這個驚人的畫面。
  「你這個死人,現在才出現。」主唱阿得說著,拳頭也跟著落下。
  孟樵笑著擋住了他的攻擊,和其他人以酒瓶相碰示意。「你的聲音愈唱愈好了。」
  「不好怎麼成了?有一個不負責任、離團出走的團長,我當然只有自主自強,免得本團慘遭解散之災。」
  阿得嘴巴可利了,說得孟樵只能苦笑,而一旁的夏啟東更是一頭霧水。
  「本來就已經……解散了……」孟樵輕聲啟口,那股不知名的愁再次罩在他身上。這次他沒躲過阿得的拳頭了,肩頭上挨了一擊,他連人帶椅的轉了半圈。
  阿得這才將眼光移問夏啟東。除了又是驚艷得說不出話來之外,更讓他吃驚的是,獨來獨往的孟樵怎麼會帶一個美少男侶身邊,要也是帶女人嘛。
  「他是夏啟東、」孟樵向阿得介紹。
  阿得倒是十分熱情地以酒瓶示好。夏啟東拿起酒瓶和他的相碰。阿得的眼神令他不適,他開始懷疑他和孟樵的關係。尤其他們的對話,實在頗引人遐思。
  不堪被當成隱形人的夏啟東,耐性都快磨光了,他乾脆起身離座,連話都不想吭一聲,反正他們的話題他又插不上嘴。
  「他怎麼了?」阿得莫名看著忽然離座的夏啟東說。
  孟樵望著他沒入人群的背影,啜了一口酒,語氣冷漠:「他就是這樣。」
  「他是什麼人啊?你會帶他來一定有原因的吧?」
  「解你媽個頭!」阿得怒斥他。
  其他團員先行離座,小圓桌只剩他們三個人。一位面目清秀的男子走近阿得,阿得卻向他便了個眼色。「先到吧台等我。」
  男子順從地離去。孟樵一手托腮,修長的手指夾著點燃的香煙,習以為常地問:「又換人了?」
  「他是我學生。」阿得回答得一點也不認真,孟樵卻很明白。
  阿得也為自己點了一根煙。在昏黃燈光下,白煙飄散四周,夏啟東發現阿得有一張算得上出色的俊臉。
  「自從侖侖走了,我就死心了。」
  「阿得。」孟樵以眼神示意阿得,不要在夏啟東面前提起這件事。
  夏啟東也察覺孟樵的用意,他暫時先把這個大問號吞進肚裡,他可是心理系高材生,這個另類的世界,他有追根究柢的好奇心。
  還是多年的老友瞭解他。孟樵淺淺一笑,深沉的黑眸投向阿得,丟給他一句讓他為之一楞的話。「阿得,你想不想侖侖?」
  阿得楞了一下。二年來,侖侖的話題可是孟樵的禁忌,誰敢在他面前提起,准少不了拳頭伺候,這會兒他竟主動提起,難怪他要嚇一跳了。「媽的,你明知道我豈止想他而已,我這輩子真正愛過的只有他一個,我可不像你他媽的這麼絕情!」
  孟樵完全接受阿得的指責,他捻熄了幾乎觸指的煙,將下巴枕在十指交纏的手背上。阿得皺起眉,驚訝地在他黑不見底的眸子裡看見流轉的溫柔。
  「這小子比侖侖還天才,沒聽過搖滾樂,卻可以唱得比你還專業。而吉他更是聽了就會,我忍不住……把他帶來這裡看你表演。」
  「老哥,這個團是你的。」阿得提醒他。就算孟樵不再彈吉他了,他對音樂的狂熱絲毫未曾稍減,他是最清楚不過的了。
  「他讓我又想彈吉他了。」孟樵的眼神彷彿發掘到至寶一般閃爍光芒。
  阿得聞言,簡直無法置信。自從三年前侖侖自殺去世之後,孟樵幾乎把他的第二生命——吉他,跟著侖侖一同埋葬,離開了樂團,寧願當個Bsrtendcr,也不要再玩音樂了。所以他只好代替侖侖主唱的位置,找來兩個吉他手,延續這個團的生命。他在等待孟樵回心轉意的那一天……
  「碰」聲巨響,有人從男廁飛了出來,摔落在撞翻的桌子上,引來一陣騷動。這種行為很熟悉,孟樵直覺站起身。
  「是夏啟東!」他立刻衝了過去,阿得也尾隨於後。
  夏啟東氣急敗壞地揪起那個老外的衣領,一口流利的英語吼得眾人目瞪口呆。「你這個下流的同性戀,吃屎去吧!」
  他揚起的拳頭倏地被一股強勃的力道扣住,夏啟東氣憤地扭過頭,盛接到發自那雙黑眸深處的兩道冷冽的寒芒。
  「連到這裡你也要惹事?」孟樵的口吻冷冰冰的。
  夏啟東氣不過的跳到他面前喊:「這傢伙想騷擾我!」
  「所以你要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被騷擾了?」孟樵真是冷酷到極點了。
  夏啟東氣得發抖,一把推開了他,衝出人群。被摔在地上的老外,還以為得救的想爬起來,孟樵不動聲色的瞥了他一眼,然後不急不徐地賞他一記拳頭,當場讓他昏倒在地。
  「再聯絡了。」丟了一句話給阿得,孟樵就跟著跑出去了。
  三年來,阿得總算看到孟樵的轉變了,一抹詭異的笑容慢慢爬上他嘴邊,他準備好好瞧瞧那個叫做夏啟東的火爆小子會帶給孟樵生命中何等的轉變!夏啟東氣得直往車輪胎踢,身後傳來一陣冷硬如冰的聲音:「你生氣也用不著拿找的車出氣吧?」
  才說完,他就被突然轉身的夏啟東揪住他衣領。「你帶我去什麼鬼地方?阿得是gay,你也是!」
  孟樵蹙著濃眉,雙手往他胸前一推,蹬眼道:「我如果gay,你睡在我家的兩個晚上我早就上你了,美男子!」
  長得美也有錯嗎!夏啟東最恨自己這張像女人……不,是比女人還漂亮的臉蛋,他氣得握拳。
  「我就知道你是個變態!」
  孟樵扯住他肩頭的衣服,一手就把地拉在自己面前,含怒的黑眸對上那雙噴火的眼晴,彷彿擦槍走火的火團熊熊燃燒,好不容易建立的友好關係再次崩碎。「你如果繼續這麼惹人厭的話,我就……」
  「你就怎麼樣?」夏啟東打斷他的話,像個邪惡的壞孩子一樣挑釁他:「把我打死去餵狗?還是扒光衣服把我上了?」
  孟樵一使勁,大手揪住他的領口,夏啟東幾乎快窒息的脹紅了臉,雙腳差點就離地了。他和他的臉距離不到一公分,他的呼吸有酒味,他的氣息還有煙草味,同時更有逼人的火藥味,他真的火大不。夏啟東無懼地望著他,卻在兩人幾乎臉貼臉的情況下,竟無法抑制心臟猛烈的狂跳。我才不怕他!他倔強地對自己說,即使他雙頰的熱度亦因他吹拂在臉上的怒氣而急速加溫……
  「你以為我不敢對你怎麼樣嗎?」孟樵一字字從緊咬的齒縫間迸出。他已經受夠,這個小魔鬼,現在他把理智交給衝動,如果他再不住口,他可是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舉動來?
  他一雙寶鑽似的瞳眸澄亮透明,孟樵竟看見他眼中的自己,忿怒化做一縷輕柔的眼波,他簡直嚇住了。而該死的惡魔仍不放過他的心神蕩漾。
  「你如果敢敢的活,何不馬上動手?」道是挑戰還是挑逗?他竟然無法分辨。他的大腦不聽控制的,突然強悍粗暴地一把將他的衣領扯向前,卻莫名地貼上他的雙唇……
  夏啟東被緊貼在一起的四片唇震得僵立發楞,只感到男人的吻競是如此霸氣,男人的吻殘酷得帶著摧毀的無情,男人的吻更蠻橫地踩蹦他驚駭無比的氣息……這突如其來的吻衝擊著彼此,一時都忘了要分開,直到——
  「該死!」孟樵痛喊不聲,倏地將夏啟東推開,一道鮮紅的血液隨即自他破裂的唇上滑了下來。
  夏啟東用手背擋住自己的嘴,眼中跳躍的火苗與發顫的拳頭不斷刺激他的怒氣,然而他的雙腿卻直立不動,甚至雙膝還微微顫抖,他竟然踏不出腳步去賞他一拳!他不知是被他氣壞還是嚇壞了,他竟然被一個男人奪去初吻,教他怎麼受得了?
  「該死!」夏啟東重複他的咒罵,轉身握拳忿恨地往牆上猛捶,發洩地大叫:「他媽的,你看看你做了什麼?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
  「你知道個鬼!」孟樵抓住了他猛捶牆的手。
  夏啟東有如被電到般的彈跳開一步,大吼:「你別碰我,你這個噁心、齷齪、低級、下流的變態,你離我愈遠愈好!」
  「你如果不想有第二次的話,就給我閉嘴!」孟樵也大吼回去。
  夏啟東緊抿雙唇,背貼著牆,仰頭瞪著他怒火沖沖的俊容。高大的地幾乎遮去了路燈的光線,他在他緊鎖的眉宇間看見掙扎的痛苦。
  「你要把我逼瘋嗎?我不是同性戀!我愛的是女人,長頭髮、大胸脯的女人,你懂不懂?誰叫你買吉他?淮叫你會唱歌?誰叫你剛好醉倒在我車上?他媽的,你到底是哪蹦出來的魔鬼,非把我逼瘋不可!」他一連串大吼吼得夏啟東耳根發麻,頭暈目眩。他如雷的咆哮再一次貫穿他欲裂的耳膜「阿得才是同性戀,他愛侖侖;侖侖卻愛我,侖侖死了,自殺了,因為我!你再給我說什麼同性戀的鬼話一次,我就殺了你!」孟樵惡狠狠地撂下警告,帶著燃燒的熊熊怒火忿而轉身,在夏啟東還來不及從他的吼聲中清醒過來時,車子早已狂飆而去。
  夏啟東呆楞了三分鐘。他霸道的強吻還清晰地烙印在他唇上,他卻發現在剛剛那一霎那,他打破了孟樵封閉冷冽的心靈;他會那樣歇斯底里的吼叫,可見那段傷痛對他造成的打擊有多深刻。
  他非搞懂不可!在那瞬間,他竟極度渴望一探這個滿身是傷的男人內心最深的世界。
  他立刻又跑進PUB裡找阿得。
  七年前,孟樵十八歲高中畢業,提前入伍當兵,在軍中認識了原名方逸侖的侖侖,一個與他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知已。成了莫逆之交的兩人退伍後,一同考上大學,認識了阿得後,與幾個同好組成Amazing樂團,白天上課,晚上就在SCREAMPUB演唱。侖侖是主唱,孟樵和阿得則擔任吉他手,還有貝斯手董捷,以及鼓手中評,在PUB界,Amazing算是頂尖的熱門好手。
  阿得追侖侖追得勤,侖侖似乎也接受了這樣的愛情,但在阿得發現原來侖侖愛上孟樵之後,情況有了劇烈變化升大三的那年暑假,侖侖和阿得交往也快三個月了。
  一天,阿得競氣呼呼找孟樵理論,孟樵才知道侖侖對他的感情,他當然疼愛雖是同齡卻猶如弟弟般純真的侖侖,只是他實在無法接受同性之愛。
  沒想到對阿得肝膽相照的一句話,卻粉碎了侖侖暗戀四年卻苦等不到回應;侖侖本想用與阿得交往的方式來刺激孟樵,想不到竟只得到他不可能愛他的回答。當夜,侖侖割腕自殺,死前還把吉他弦剪斷,他的血把吉他染成紅色,彷彿是對孟樵做最嚴厲的審判……
  所以孟樵不再彈吉他了,所以他休了學把自己封閉起來,一頭自退伍後與侖侖約定留長的頭髮也愈來愈長了,似乎是對侖侖唯一兌現的承諾。
  原來是這樣,夏啟東被這樣的感情世界震撼了。連阿得回憶起這麼殘酷的往事時,眼中都還會泛淚,那麼孟樵呢?夏啟東緊鎖著眉宇,心中有個小小的聲音問自己:我是不是真的傷害到他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1-1-9 21:23:48

第四章

  孟樵的車子在深夜的台北街頭瘋狂蛇行。他單手駕車,一手擺在敞開的車窗邊,讓急竄的夜風冷卻自己幾乎快炸開的混亂思緒。然而風吹得愈急,他的心卻愈是煩躁。
  尖銳的煞車聲在路面上劃了兩道車輪印,甩上車門衝到一扇緊閉的大門前。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證明些什麼,世不想思考自己為何失去了理智,他發了瘋似的捶著木門,像要把門敲破那般的用力。
  「誰呀!」度過一個荒唐的生日,凌晨三點還被瘋狂的敲門聲惹出一肚子火的小雅,氣沖沖地打開門。
  她還沒來得及看清楚門外那個瘋子,只見一個黑影倏地衝進來,迅速地封住她差點開罵的口。她瞪大了眼,孟樵的嘴唇那麼冰冷,那麼蠻橫地吻住她,她根本無從反抗,雙腳一退,無力支撐他突來的狂吻,兩人跌入黑色皮沙發裡。彷彿突襲的暴風,她像個被俯衝而下的老鷹掠奪於利爪中的獵物,被他強勁的身軀壓得無法喘息。
  他的吻既粗暴又無情,殘忍得連一絲呼吸的空間也不給她,小雅漲紅了粉臉,使勁地掙開他的強吻。一翻身,整個人跌臥在地,瞪大了眼尖叫:「你在做什麼?」這不是孟樵!這不該是孟樵的舉動!眼淚倏地湧出眼眶,小雅突然覺得滿腹委屈。
  孟樵趴在沙發上喘息著,望著小雅的眼淚,像一把刺刀似,瞬間刺痛他迷失的雙眼。他幾乎無法直視她,閉上了眼,濃眉糾結在一起,也揪住他頓時清醒的心。是啊,我到底在做什麼?
  「你真是……可惡到極點了……」小雅坐在地上哭泣。這樣的吻,她一點都不喜歡;他的心到底在想些什麼?她一點都不了懈。是不是只有他想發洩的時候才會想到她?他到底把她當做什麼人看待?
  「對不起,小雅。」他頹然地坐起身,從她身後環抱住她發顫的身軀。這樣的擁抱,這樣溫柔地吻著她的髮梢,都只有歉意而已。
  「告訴我,你到底怎麼了?而我到底算什麼?你以為今天晚上這樣很有趣嗎?你一聲不響的走了,也不跟阿傑說一聲,你從來不會這樣的。」
  小雅一逕地哭喊,而孟樵只能沉默著,習慣性地將自己鎖在黑暗的愁海裡。小雅哽咽著,緩緩轉身注視他沉鬱的黑眸,啞聲啟口:「Jeff說,你跟一個漂亮的男孩子走了,是夏啟東對不對?」
  他的眉頭皺了一下,小雅敏感地從他細細的反應中得到答案。她無助的淚眼望著他。
  「孟樵,你知不知道……我很愛你……」
  他知道,就是因為他知道,他才會覺得很愧疚。他實在不該衝動地跑來,他已經被夏啟東煩得連思考能力都失去了。
  「為什麼你不說話?我不要你像對其他女人一樣來對我。我不要你每次受了傷,就躲進自己的世界裡。我要你在乎我,我要你愛我。」難道一個女人放下了自尊,這樣的苦苦哀求,他還不心動嗎?這是付出一點異於兄妹的愛情對他來說,真的那樣困難?小雅的心碎成一片片。
  他不知道他可以說什麼,或給些什麼;他不是沒有交過女朋友,也不是不敢付出感情,只是承諾太沉重,他的雙眉扛不起愛情的重擔。小雅的受太單純、太坦白,他只會傷了她。
  「說話呀你!」她的眼淚又是一串串地墜落,顆顆都是對他的懲罰,小雅會在地面前放肆的哭,這是第一次。
  「你總是罵我是個冷血動物……為什麼還要愛我?」孟樵的嗓音低沉得讓人感到窒息。
  小雅瞪著含淚的美眸,恨恨地握起粉拳往他胸前一錘,叫喊:「你在說服我不要愛你是不是?你乾脆明白拒絕我不就得了?說我只是你身邊打轉的花癡中的一個,說你只把我當成一個長不大的野丫頭,說你根本……」
  「小雅,你讓我冷靜一下好不好?」他突地大聲吼住小雅怔怔地睜著淚眼望他。難道她看不出他煩透了嗎?難道她看不出他快發瘋了嗎?
  他誰也不想愛,誰都不想理,他寧願當一個視而不見的瞎子,寧願當一隻逃避現實的鴕鳥,因為孟樵本來就是孤獨的、殘酷的,是生存在黯夜中的黑色撒旦。驀地起身,一如往常的回絕她的任性哭鬧。
  小雅從地上一躍而起,抓住他的手叫道:「你又要走?我不許你再離開。」
  甩開她的手,孟樵逕自往敞開的木門走去.小雅退了兩步,失控地尖聲喊叫:「你愛上夏啟東了,你是……」
  「住口!」孟樵猛地反身一吼,小雅被他嚇退了一步,「你再說一個字,我永遠都不會出現在你面前了。」他怒聲吼完,轉身就走。
  砰然一聲關門巨響幾乎震破她的耳膜,同時也震碎了她千瘡百孔的心靈。踉蹌地跌坐在地,眼淚像決堤的海水澎湃地流出,是不是這一次她真的失去他了?是不是這分愛戀已注定她要一個人流淚?天啊!她怎能接受……她苦戀了一年,竟敵不過一個才出現半個月的男孩……
  讓黑夜將他孤獨的身影層層包圍,煙霧瀰漫在身旁,直到山頭逐漸敞露魚肚白,他竟都沒有睡意。
  扔掉最後一根煙,天快亮了,在白日與黑夜的交接處,彷彿還清晰可見雩散的星辰,努力地閃爍著最後的美麗。一整夜他都在審問自己荒誕失控的舉動,一整夜他的思緒都被困在那個瘋狂可笑的強吻裡,然而,他怎麼也逃不開這股荒謬絕倫的意亂情迷。
  夏啟東的唇,不像小雅那麼柔軟,卻教人眷戀不已。他真的是同性戀嗎?孟樵懊惱地捧住腦袋。如果他是,當初他怎麼會殘忍地拒絕了侖侖,讓這樣一條美麗善良的生命斷送在他手裡?他如果是同性戀,又怎會允許自己的身邊更換不同的女人?如果他真的是,真的會愛上那個血氣方剛的渾小子?他簡直不敢相信,這一定只是個情緒化的衝動而已,他必須清醒過來。
  不要再見他了!他對自己說,只要不再見到他,一切都會回復到過去的模樣。孟樵的心,連女人都不給,何況是男人?
  但,真的不見面就沒事了嗎?
  夏啟東花了一天的時間整理自己紊亂的思緒,他必須把自己變回那個溫文儒雅的貴公子,因為學校已經開學了。
  俐落的短髮,亮如晨星的大眼晴,男孩中罕見的捲翹長睫毛,帥氣筆挺的鼻樑,和一張厚薄適中的完美唇形,水嫩白淨的皮膚,猶如粉嫩的嬰孩。他一身深藍絲質的立領襯衫,飄逸地罩在身上,配上純白的牛仔褲,卓然出眾,氣質高雅。這樣的夏啟東隨性地漫步在校園中,實在是一幅賞心悅目、令人歎為觀止的畫面,難怪他會成為全校師生心自中的完美貴族,長得好、功課棒,能與這種人同校,簡直是種莫大的享受。照例,他又迷昏了一干大學新鮮人的學妹以外,他所參加的社團也都爆滿,更別提他的專用櫃裡滿滿的情書、禮物了。
  他皺著兩道漂亮得像畫出來的濃眉,直在心裡咕噥:這些女孩吃飽撐著沒事幹,上課都只是在寫這些鬼情書嗎?他拉開背包,將櫃子裡的信全掃進袋子裡,處理這些垃圾可不能光明正大在學校做,他可沒忘記他的身份,雖然他煩透了每天重複這些無聊的動作。
  一轉身,他被不知何時站在他面前的女孩嚇了一跳。「是你?」
  「學長。」是小他一屆的直系學妹,也是他們心理系的系花蔡詩婷。她有一頭烏溜溜的長髮,清麗秀氣的精緻小臉蛋,柔弱嬌小的身軀,總是笑容可掬,溫柔乖巧。
  「兩個半月不見了,學長暑假過得好嗎?」她細聲問,雙頰微紅,系花配上校園白馬王子,似乎是天經地義的事,蔡詩婷很慶幸自己比別人更有機會親近他。
  夏啟東一向不吝於在校園中釋放他的魅力,他燦爛的笑容惹得蔡詩婷心頭小鹿亂撞。「好極了,你呢?」
  蔡詩婷臉紅地點點頭,笑得羞澀。「我不喜歡放長假,太久沒和學長見面……覺得不習慣。」
  她臉紅到耳根了,可夏啟東卻在心理猛作嘔,他還能不知道小女孩在想什麼嗎?現在來了一批大一的新臉孔,怕是不加把勁穩住她在他心中的地位怎行?反正其他同學和學姐都不是她的對手嘛!
  蔡詩婷是真的也急壞了,怎麼夏啟東都沒有任何反應呢?都升大三還不交友朋友,這不是很奇怪嗎?
  夏啟東不是沒反應,根本是不屑一顧,他討厭女人!家裡那群女人已經夠他受了,他可不要再自找麻煩。見蔡詩婷似乎有意賴上他了,他趕緊找個藉口搪塞,很快地甩掉這個麻煩。
  穿過一個又一個驚艷愛慕的眼神,簡直令他難以忍受,他跑上行政大樓的樓頂,靠在牆壁上喘氣。仰頭望著烏雲密佈的天空,大概快下雨了吧,氣象說有個輕度颱風要來。夏末的氣候變化多端,就像人的心情一樣搖擺不定。怎麼才開學第一天,他就想蹺課了?這怎麼成?他可是完美的超級好學生哪!真是諷刺。
  他冷哼了聲,從背包裡掏出煙盒,正想點煙的時候,他聽見牆後有聲音傳來。悄悄地繞到另一邊,夏啟東被映入眼簾的畫面給嚇住了。那不是中文系的學長和游泳社的社長嗎?在這空蕩無人的頂樓上,的確是偷情的好地方。他目瞪口呆地瞪著忘情擁吻的兩個貨真價實的大男人,連忙又衝回原地,驚楞不已地坐在地上喘息。
  同性戀……他知道學校的確有很多同志,連社團裡也有,他甚至也被數不清的學長弟示好過,只是他頭一次撞見這種情形。他的心臟跳得好快,滿腦子全是那晚孟樵吻住他的模樣……
  該死!這是怎麼回事?他捧住欲裂的腦袋,卻怎麼也揮不去那個畫面。那是他的初吻,雖然他狠狠地咬了他一口,雖然奪去他初吻的是個惡行惡狀的壞男人,但不可否認的,他因為這個吻而失眠了兩天,他因為這個吻而食不下嚥,更因這個吻看誰都不順眼,他甚至想起阿得告訴他的那段往事還會心痛不已。
  難道我是同性戀嗎?我討厭女人,我為了他買電吉他,我也是想見他才一個人去幻覺酒吧……他不斷自問,只想證明一件事,他是不是愛上孟樵了?
  不!不是!絕對不是!夏啟東猛搖頭。他只是不喜歡女人而已,他也討厭男人不是嗎?他們只是不打不相識,只是萍水相逢,一千個巧合而相遇的陌生人罷了,就算孟樵有一張多麼吸引人的俊臉,有一頭特別的長髮,有一身強壯的肌肉……
  想著想著,他的影像竟清晰地啃噬他狂亂的心跳。夏啟東跳起身,拎起背包逃命似的衝下樓。他不能再想了,在這裡他要扮演的是好學生乖寶寶,他不能讓那個冷酷的傢伙影響到自己的心情,更別談愛上他,愛上這種粗暴的男人了……
  孟樵似乎恢復到以前的模樣了。他誠懇地向阿傑和小雅道歉,當然,沒有人能夠狠心地責備他,因為沒有人比他無情。阿傑是自認倒楣地發了一頓牢騷,只要他保證不會再有下一次。他實在是個豆腐心腸的好老闆。
  「我們把你給寵壞了。」小雅心疼他徹夜未眠的憔悴。
  孟樵的大手輕輕摩挲她的粉頰,俯下頭主動吻了她此舉不但嚇壞小雅,更震驚了全店的女客,心碎的聲音像玻璃破裂聲鏗鏘作響。「謝謝你,小雅。」
  「孟樵……」小雅怔怔地望著他溫柔帶笑的黑眸。
  「你……」
  伸手揉亂了她的秀髮,孟樵遞了一杯果汁給她,然後的手撐在吧台上。此時的他完美的下巴托在掌心裡,額上自然垂落的髮絲證他更添一股要命的吸引力,小雅簡直看傻了。
  「你不是老是吵著要看夜景?下班後帶你去。」
  小雅睜大了眼大叫:「外面下大雨哪!」
  「颱風夜賞夜景才瘋狂。」孟樵的微笑洋溢在他帥氣的臉龐。
  小雅興奮得簡直要跳上吧台了,她一手攬住孟樵的脖子,甜膩地對他撒嬌:「再吻我一次,吻給我身後那群女人看。」
  「這種心態不對。」
  「不管,我就是要你吻我。」她任性地耍賴。
  孟樵一向不讓女人失望。但吻上她的唇的同時,腦中浮現的卻是夏啟東的臉,他雙眉一皺,渾身一顫,他真的是個魔鬼,連他腦海的一絲空隙都不放過!他必須把他拋到腦後,他必須忘了有這號人物。
  「怎麼了?」小雅察覺他的異樣,小手捧著他的臉,撫平他習慣靠在一起的眉宇。
  「沒事,累了吧。」他在她額上印下一吻,彷彿是掩飾心虛的舉動。
  小雅體貼地笑道:「那就別去看夜景了,反正你賴不掉的,大熊貓。」
  是啊,賴不掉的事就算想擺脫也擺脫不了。既然決定要忘了他,就不許自己再想起,他必須證明自己是個正常的男人。
  孟樵和夏啟東似乎彼此都在印證這件事,寧願選擇讓思念苦痛了自己,也不願面對真實的感受;誰都不想,也不肯接受這是個事實……
  雨下了將近一個禮拜,大雨幾乎讓整個城市快發霉了。颱風走了,烏雲都密佈在心頭,彷彿在考驗彼此的耐性。夏啟東去買了一堆搖滾樂的CD,成天把自己埋在吵雜的音樂中。他隨身背著CD隨身聽,白天聽、晚上聽;走路聽,連上課也聽。他背熟了各種唱腔,晚上一有空就溜到SCREAMPUB去看阿得表演。
  一個禮拜過去了,他多少次經過幻覺酒吧,多少次在孟樵家樓下徘徊,又多少次被自己的倔強駁回,狼狽地逃回家抱著吉他練習。他是不是瘋了?連教授都開始說他這個學期不用心了:他是怎麼了?從那一吻到現在,他就整個人都不對勁了。想見他,真實地瘋狂地想見他!他的心如此對自己吶喊,他卻不敢面對。瞄他一眼也好,鬥嘴也好,甚至打一架都好……他簡直快被這如七個年頭般難捱的日子給逼瘋了。
  「幹嘛一臉大便樣?」阿得用冰啤酒瓶冰了一下他失神的臉,笑著在他身邊坐下來。
  夏啟東啜了一口海尼根。從阿得這裡可以挖到很多孟樵的秘密,只是他不明白——「孟樵很少來這裡了?」
  「傷心地嘛,誰愛來了」阿得點燃一根煙遞給夏啟東,又為自己點了一根,續道:「孟樵是很絕情的。」
  夏啟東不懂他的意思,阿得將眼光擺在他漂亮過分的臉上,說話的聲音此時聽來有一分滄桑。「他不常來,因為不留戀這裡,不留戀他一手成立的樂團。Amazing只剩我一個,其他人都是我後來找的,唱到現在三年了,他還是這麼頑固。」
  阿得突然湊近他的臉,濃郁的酒氣立刻刺激他的嗅覺,他在阿得眼中看見一股詭譎的光采。「小子,你三不五時跑來我這問孟樵的事,你不覺得煩嗎?」
  夏啟東微怔,張口結舌地呆望著他。
  阿得推了他一把,搖頭注視著他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情,啟口:「你不要露出那種表情,我會受不了的。」
  什麼?夏啟東瞪大了眼。他沒忘記阿得是個同性戀,只是……他該不會看上他吧?
  阿得斜睨他,彷彿看透他的心事。「我可是個君子,不會隨便冒犯人的。」一伸手,握住了夏啟東倏地僵硬的下巴,接口:「雖然你真的很對我味。」
  「你再逼,我再也不踏進這裡一步。」夏啟東瞪他。他這股不羈的傲氣,有誰抗拒得了呢?阿得忍不住大笑,拍拍他的眉。
  「難怪孟樵喜歡你,你實在是很特別。」
  夏啟東一愣。他說什麼?孟樵喜歡……他?
  他的心情全寫在臉上,阿得愛極他這自然坦率的模樣,他迷戀著這佯的視覺享受。「孟樵是個獨行俠,又是個鐵石心腸,你這個小子憑什麼讓他救?還帶你來聽我唱歌,簡直讓我嫉妒死了……」
  夏啟東仍是一楞一楞的。
  阿得的眼神突地犀利明亮了起來,彈掉了煙灰,字字清晰地傳入他耳底:「是你讓他又想彈吉他了。」
  聽到這鐵一般的事實,夏啟東發現自己心跳得好急。他看看表,一點多了,孟樵還沒下班,那他還等什麼?他很快地起身丟下一句:「我先走了。」他飛快地跑了出去。
  阿得抽著煙,忍不住輕笑不聲,真是單純,這麼可愛的小男孩讓給孟樵實在很可惜,只怕孟樵的絕情會再次傷害了對方。但如果夏啟東能讓他對吉他的熱情活過來,也能夠讓他的心甦醒過來吧?
  孟樵,一個人的日子,你已經過得夠久了……
  幻覺酒吧——
  即便是大雨的夜,週末的晚上仍塞滿不夜的不歸人。表演剛結束,小雅就跑進吧台裡坐在擺在地上堆得高高的啤酒箱上,捧著孟樵給她的溫開水叫道:「我不能唱了啦!我的喉嚨好痛,頭也好痛,剛剛差點昏倒了。」
  孟樵伸手摸了一下她汗濕的額頭,的確溫度頗高,他相當冷靜地回她一句:「你感冒了。」
  「哦!」小雅翻了個白眼。「我非叫老哥幫我加薪不可。」
  孟樵淡淡一笑,拍拍她的頭:「讓瑞奇先送你回去休息吧。」
  「這樣不是讓他佔便宜了?」要送也要孟樵來送才對。小雅噘高了嘴。
  瑞奇此時也趴在吧台上,一臉的心疼,眉頭都成了倒八字了。
  「小寶貝,我送你嘛,你的聲音都啞了。」
  「還沒碰到不能罵人。叫你別叫我小寶貝,噁心死了。」小雅毫不領情地瞪了他一眼。
  「小雅,聽話,現在就回去。」孟樵柔聲勸她。
  小雅聽了孟樵的話,不情願地從箱子上跳了下來,卻一個腳軟,幾乎跌倒,孟樵手快地接住她軟弱無骨的身子。小雅順勢將雙手勾繞住他的脖子,整個人偎進他的胸膛。
  這樣的畫面也納入剛踏進幻覺的夏啟東眼裡。他已淋了一身濕,頭髮上、下巴上還在滴水,卻一眼就看到這個引人遐思的畫面,只覺得心頭猛地一緊。
  孟樵的額頭與小雅的碰在一起,然後啟口:「你發燒了,快回去。」
  「你要來陪我……」她嬌聲地說。
  「好,你跟瑞奇回去。」他催促著。
  把小雅送到瑞奇手中時,卻瞥見門邊的人,渾身倏地一僵……是他的錯覺吧?他什麼時候來的?渾身濕得像落湯雞,眼中仍透著他所熟悉的凜冽光芒。他來了,消失了一個禮拜終於來了……孟樵竟然感到一陣狂喜,但是理智提醒他,不是要徹底忘了他嗎?不是發誓不再見地嗎?怎麼見他一出現,竟然如此輕易地推翻了他所有的決定?
  孟樵畢竟是殘酷的,明明四隻眼晴已經對上了,他真的強迫自己視而不見。把小雅推到瑞奇身邊,交代了兩句:「馬上回家睡覺,明天還發燒就抓你去看醫生。」
  小雅一張小嘴翹得半天高,逕自埋怨:「一點都不體貼,簡直是恐嚇嘛。」
  「好了,快走。」
  打發他們離開,孟樵又從容地走進吧台忙他的事。
  夏啟東瞪大了眼晴,簡直不敢相信,他是瞎子嗎?還是故意的?夏啟東握緊了雙拳。好,不理他是吧?今天晚上他是纏定他了!他怒瞪著一雙瑩亮的黑眸,大步走向吧台,跳上高腳椅,就像彼此不曾相識,就像一切重新再來過。「一杯牛奶。」他的口氣像吃了炸藥。
  孟樵必須花好大的勁來壓住他帶來的震撼。他漠然地倒了一杯牛奶給他。「牛奶不收費。」
  「是嗎?」他一口飲盡。「再來一杯。」
  孟樵沒空陪他玩遊戲,把整瓶鮮奶給他。「本店請客。」
  旁邊的女客嬌滴滴地開口了:「孟樵,太不夠意思了,我來這麼多趟你都沒請過一次。」
  「你也想喝牛奶?」孟樵的笑容很職業,夏店東一眼就分辨得出來,但這些花癡是感覺不到的。夏啟東習以為常地冷然以對,彷彿在看戲似的,但是他心理實在怒火中燒;孟樵這傢伙真的完全無視他的存在,就這樣跟那群女人聊起來了,簡直把他當隱形人看待。夏啟東勉強沉住氣,反正他今晚是跟他耗定了!
  熬到了兩點,孟樵實在不明白夏啟東到底在玩什麼把戲?他就坐在吧台上不吭一聲,直到他下班準備走人了,他才跳下高腳椅緊跟在他屁股後。
  孟樵的雙眉簡直快打結了。不理他,就是不理他,否則一旦被惡魔纏身,肯定脫離不了麻煩。
  走出酒吧,雨還是下著,孟樵拉起夾克蓋住頭衝到停車處,很快地上車發動了車子。該死的,他到底想怎樣?孟樵氣得捶了一下方向盤,從模糊的後照鏡看見那小子騎著摩托車緊跟在後,雨衣不穿,連安全帽都不戴。孟樵在無人的街頭急駛狂飆,卻怎麼也甩不掉他。
  終於,到他家樓下了,孟樵緊急煞車後立刻下車狼狽地甩上車門,也被雨淋了一身濕。他衝到才剛把機車熄火的夏啟東面前,劈頭就喊:「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麼?」
  「我還以為你已經忘了我是誰呢!」夏啟東瞪著他。
  大雨洗過的臉龐更顯白皙,連濕潤的嘴唇都變得過於蒼白。
  孟樵眉頭、拳頭都緊緊靠攏,他存心逼瘋他就對了,用這種傷害自己的方式!他怎會那麼確定?確定他看不會不忍心,確定他會擔心他又生病?一個禮拜沒見,除了重複著單調的生活步伐,他還不是過得好好的,他幾乎快成功了,快忘了他了,為何他又要出現,而且更殘忍地往他心頭紮根!是原本就一直存在的?還是他根本是騙自己早已把他忘記了?孟樵一雙黑眸簡育快噴出火來,他要他徹底地離開他的世界!
  「你滾啊!又來找我幹什麼?你又有什麼東西丟在我家嗎?你到底想幹什麼?」
  被他莫名的怒火一吼,夏啟東簡直火冒三丈,該生氣的人是他才對吧,他在那大呼小叫個什麼鬼?「我愛來就來,關你屁事?幻覺是你開的嗎?這公寓是你蓋的嗎?我哪裡惹你了,你跟我吼什麼?」
  兩雙眼睛互相噴火地瞪視對方,豪雨畢竟大得離譜,那股熊熊怒火也禁不住大雨傾盆,降溫了不少。孟樵退了一步,深邃的幢眸閃著難以捉摸的陰鬱。
  「你說,你到底想幹什麼?°孟樵冷冰冰地問他。
  夏啟東仰高了下巴,眼中有桀傲不馴的叛逆。」不想幹什麼。「他一步步走近他。
  孟樵望著他那張漂亮過分的臉孔,緊抿的嘴角掛著難以妥協的驕傲,長長的眼睫毛盛不住雨水的重量,濕透的雙頰彷彿滿佈晶瑩的淚。孟樵心悸的發現,他正一步步的瓦解他的理性與冷酷。
  「你的事我都知道了。」他站在他面前,微微仰頭看著地說。
  孟樵倏地睜大了眼。
  「阿得都告訴我了。」
  孟樵突地揪住他胸口的衣領,使勁往上一扯,夏啟東的雙腳又差點離地。這突來的勁道令他痛苦得糾起眉。孟樵好不容易平息的怒氣,再次更加旺盛地燃燒起來。「誰要你這麼做的?你憑什麼過問我的事?」
  「放手!」夏啟東抓著他強如鐵鉗般的手腕大叫:「我不懂你為什麼把自己封閉起來,人又不是你殺的!」
  「住口!」他發了瘋似的揮了一個重拳在他臉上。
  夏啟東幾乎是飛出去的,碰地一聲,整個人摔臥在雨濕的地面上,動彈不得。
  天啊!他做了什麼?雨水狠狠地斥責他的衝動,他刻不容緩地衝向前,抱起昏眩過去的夏啟東往樓上跑去。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1-1-9 21:24:14

第五章

  這樣的畫面,好像不到一個月之前才上演過。孟樵把浴缸的熱水放滿,脫了夏啟東的衣服把他扔到浴缸裡,他驚醒過來,雙手抓著浴缸邊緣瞪大了眼,還來不及開口就被孟樵大聲制止。
  「別動。」然而他的眼神是溫柔的。
  孟樵顫抖地握著熱毛巾輕拭夏啟東紅腫的嘴唇,夏啟東驚愕地望著他兩潭深不見底的幽黑眸子,彷彿浸在憂鬱的愁海裡。
  這樣的畫面,其實是相當動人的。孟樵坐在浴室的地板上,為坐在浴缸裡的夏啟東擦拭傷口,但是夏啟東一開口,總是破壞唯美的一刻。「媽的,你把我當沙袋嗎?下手這麼重。」
  「是你先惹我的。」他的口氣平淡的像沒有情緒,眼睛只停留在夏啟東由紅轉紫的嘴角上,他下手的確重了點。
  「你看你有多掃把,這是第幾次我都算不清了,每次遇到你我不是鼻青臉腫就是頭破血流,要不就感冒發燒,你簡直就是瘟神嘛!」
  比起你這個惡魔,我這個瘟神算什麼?孟樵輕聲一笑。他認栽了,不想再跟他吵了,再吵下去不知道下次他傷的會是哪裡?
  「既然知道我的殺傷力這麼強,為什麼又來找我?」
  「誰愛來找你!」夏啟東嘴硬地反駁。
  孟樵沉默不語,一時間氣氛顯得尷尬,尤其夏啟東赤裸裸地泡在水裡和他對看,熱水的蒸氣烤得他全身燙紅。
  「喂!」他喊了默不吭聲的孟樵一聲。
  「我不叫喂。」
  這人脾氣真夠拗的了,他還不是老是「小子、小子」的叫他?夏啟東不情願地叫了聲:「孟樵……哪個孟?哪個樵?」
  孟樵睨了他一眼,臉上寫著:你別丟台大人的臉好不好?當然是孟子的孟,難這是作夢的夢嗎?樵是樵人的樵。笨蛋。」
  「問一下也不行,中國字同音的那麼多。」夏啟東立刻抗議地叫道。扯掉孟樵手上的毛巾,以手托著他線條完美的下巴,眼中帶著一抹邪氣。「你客廳那堆CD我全都買了,而且每首歌都背起來了。」
  孟樵一怔。他那堆CD少說也有近百張,不過以他上次小露身手的功力來看。他相信他的確有一顆過目不忘的聰明惱袋。孟樵望著他,黑眸裡閃過一絲痛楚,夏啟東敏感地捕捉到了。
  「別做……這麼無聊的事……」
  夏啟東簡直快翻白眼了,他到底是幾歲的老頭啊?這麼「龜毛」!「我有錢愛買CD、愛唱歌,你管得著嗎?真受不了你這個老頭。」
  老頭?孟樵可皺眉了。「我才大你六歲。」
  「六歲就有年輪耶,還不夠老?」
  夏啟東簡直就是個小討厭,不過卻讓孟樵的眉頭不自覺地舒展開來。他真是個令人又愛又恨的小魔鬼,誰能抗拒得了他的任性淘氣?誰又能擺脫他的美麗邪氣呢?再這樣下去怎麼行呢?他愈來愈管不住自己了。孟樵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表情,他不敢再繼續看他的眼晴,隨即站起身,輕聲丟下一句:「先泡個熱水澡,免得又感冒了。」
  「喂!」夏啟東又喊了聲,趕緊又改口:「孟樵。」
  他回過頭,看到夏啟東的無邪神情,只覺得心又是怦然一震。
  「你也濕透了耶。」
  「我是鐵打的。」他輕笑,很快地走出浴室,連門都沒關。
  夏啟東只手托腮,不情願地撇了撇嘴。什麼嘛!說的我好像紙糊的一樣,真不公平,看光了我兩次,怪老頭!他在心裡直咕噥。
  孟樵又進來了,手上多了一套白色運動服,像個老爸在叮嚀自己的小孩一樣,盯著他說:「還發什麼呆?洗好了換我。」
  夏啟東存心捉弄他,漾起一抹壞得可以的挑逗笑顏。「我不介意你跟我一起洗。」
  孟樵皺起眉來。夏啟東乘勝追擊地趴在浴缸邊緣望著他,一雙澄澈瑩亮的黑眸瞅得他心跳急促。「咱們都是男人,你有的我也有,沒什麼好害躁的。」
  可惡的小鬼!孟樵瞪著他,一語不發的掉頭離開,身後傳來他勝利的笑聲。孟樵一腳把地上的空罐子踢得老遠,氣自己竟會受他的誘惑,氣自己的心因著他蕩漾不安。雖然他從頭到腳都濕透了,但從心理不斷加溫的熱氣卻快把身上的衣服烤乾了。
  耳邊又傳來夏啟東清亮的歌聲,這小子不逼瘋他不肯罷休是不?孟樵斜躺在沙發上,一會,心卻平靜下來,被夏啟東悅耳的歌聲安撫下來;他不禁閉上眼晴,想像自己站在乾冰迷濛的舞台上,為他奏下美麗的和弦……
  就是這張臉……讓一個正值黃金歲月的年輕生命,甘願為他犧牲奉獻……夏啟東悄悄地來到沙發前,凝視著孟樵不知是否入睡的臉龐。半干的髮絲柔順地重落在他頰上,他的皮膚是健康的麥芽色,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煙草味,他習慣性輕蹙的眉宇,連睡覺也不願放開……
  「你在做什麼?」孟樵突然睜開眼冒出一句話,把夏啟東嚇得跌坐在地,一顆心怦怦地狂跳起來。
  「你存心嚇死人嗎?」夏啟東坐在地上瞪他。
  「我以為你膽子很大的。」他漾起一抹促狹的淺笑,看得夏啟東倏地紅了臉……
  坦白說,他那模樣真是該死的漂亮!孟樵倏地起身,逃開夏啟東這個美麗的幻影。他幾乎是衝進浴室的,留下坐在地板上的夏啟東一臉的莫名,怎麼他突然像見鬼似的逃之夭夭?
  夏啟東低頭看看自己,他並沒有穿反衣服或是怎麼的,真是怪老頭!不過老頭子怪雖怪,在他眼中還是頂可愛的。
  電話鈴聲在他失神時倏然乍響,夏啟東翻遍了地上的雜物,最後才在床底下發現叫得不耐煩的電話。凌晨三點半,會有誰打電話來?
  夏啟東猶豫著該不該接這道咆哮不已的電話,又聽到耳邊傳來浴室嘩嘩作響的水聲,孟樵肯定什麼也沒聽見。好奇驅使他伸出手阻止電話的叫囂。話筒一拿起來,耳邊立刻傳來帶著鼻音的甜膩嗓音,他一聽就認出是幻覺那個女主唱。
  「孟樵,你睡了嗎?你不是說要來看我,我到現在還睡不著,你過來陪我好不好?」
  這下糗了!夏啟東握著話筒張口結舌,總不能掛人家電話吧?他皺著眉頭,想著這女孩和孟樵之間暖昧不明的關係。
  「喂,你怎麼都不說話?」對方嬌怨著。
  夏啟東有一股捉弄她的使壞想法。他輕咳了聲回她:「小姐,你打錯電話了,現在都幾點鐘了?」
  小雅一楞,打錯電話?怎麼可能,這組電話她背的比自己家電話還熟呢!
  果然不出他所料,兩秒鐘後電話又響了,夏啟東一接起來就搶先開口:「你再打來的話別怪我罵人了!」語畢立刻掛下電話。等了十秒鐘,電話依然沉默,他才滿意地把電話塞回床下。
  「你在做什麼?」孟樵一踏出浴室就看見夏啟東趴在地上,只差沒把腦袋塞進床底下。
  夏啟東仰起頭,看見孟樵冷酷的臉上沒有表情,赤裸裸的上身還凝結了晶瑩的水珠,頭上盤了一條大浴巾的模樣,忍不住笑出聲來。
  孟樵濃眉一皺,雙手環胸瞪他。「笑什麼?」
  「笑你的頭。」夏啟東的笑容總是天真中帶著邪氣。
  孟樵沒理他,在凌亂的桌面上找煙盒。夏啟東跟在他身後打轉。「頭髮留那麼長不嫌累贅嗎?」
  「不關你的事。」
  他又開始拒人於千里之外了,真是彆扭得可以!夏啟東沒好氣地翻了翻白眼。
  孟樵斜靠在沙發上,把長腿擺在桌上,吐出一口煙圈後瞥了他一眼。
  「你到底想幹嘛?現在澡也洗了,天也快亮了,我卻還不明白你今晚的目的是什麼?」
  「目的?」夏啟東皺皺眉,講的這麼難聽?「沒有目的。」
  孟樵一張酷臉又拉了下來。沒想到這小子竟給他點頭了。「你……」
  「今晚我去聽阿得唱歌。」夏啟東的回答,立刻讓他的表情為之一僵。
  夏啟東坐在地上,靠著沙發,逕自點起煙來;孟樵垂首望他,依稀在白濛濛的煙霧中看見他捲翹的長睫毛下,澄澈的眸子在閃爍發光。「阿得對你真是情深義重,我淋雨騎車的時候想著,我似乎還沒交過這樣的朋友。」
  不知怎麼,孟樵覺得此時心痛得難受。從他的言語,他竟深刻感受到他的寂寞,而那種寂寞的心情,也是長久以來一直跟隨著他的。夏啟東突來的咳嗽聲打斷了他的思緒,孟樵伸手抽走他嘴上的煙。夏啟東別過頭,對上他那雙深邃似井的黑眸,剎那間似乎讀出他的心情,只是他閃躲著,無意顯露出心疼。孟樵輕聲啟口:「少抽一點。」
  「你有資格教訓我嗎?」夏啟東瞄了一眼他手中的煙,嘴角漾起一抹促狹的淺笑。
  「我的肺禁得起摧殘。」他捻熄了手上的兩根煙。
  同時間,夏啟東爬上了沙發,在他的手還未離開煙灰缸的剎那,扯掉了他頭上的浴巾,那一頭馬亮如絲的長髮立刻披瀉於他寬闊的背,濕濕亮亮的散落在他發楞的臉龐。夏啟東也呆掉了,他還是第一次看見一個這麼陽剛的男人放下長髮的模樣。
  孟樵抓回他手上的浴巾,怒視他低吼:「誰允許你這麼做的?」
  夏啟東一楞。他可不知道這是他的大忌,既然留了長髮就不怕人家看不是嗎?「你凶什麼凶呀?這浴巾看了礙眼,幫你拿掉也不行?」夏啟東一臉莫名其妙。
  「用不著你來幫忙!」孟樵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回道。生氣地起身往浴室走。
  夏啟東跟了過去,嘴巴也沒停著:「你真是古怪得可以了,請問你留那麼長的頭髮是為什麼?沒錢剪頭髮嗎?要不然你乾脆明講什麼東西不可以碰,什麼話不可以說,免得你莫名其妙就向我噴火……」
  「閉嘴!」孟樵反身吼他一句:「你怎麼這麼囉嗦!」
  兩人互瞪著對方的眼睛簡直可以燃起熊熊烈火了。兩顆炸彈碰在一起,似乎總是永無止境地爭吵,這卻不是兩人所願意的。孟樵退進浴室,雙手撐在門上,眼中褪去了怒火。他說的也沒錯,誰知道這是他的忌諱呢?
  「我向你道歉。」他的嗓音好低沉。夏啟東還是瞪著他不語。但在孟樵眼中,他純淨得像個小孩,他卻……
  「我的事……你全知道了不是嗎?」
  夏啟東微怔。
  他應該好好修理阿得一頓的,孟樵輕輕續道:「留長頭髮,是和侖侖的約定。三年來,沒有人能碰它,也沒有人看過它放下來的樣子。」
  夏啟東的心跳急促,震驚得雙唇微啟。這又代表著什麼呢?連小雅也不曾見過他這模樣是不?他是不是可以更進一步的印證他的重要性?他的手不自覺地往前伸,柔軟的髮絲滑過他輕顫的手指,孟樵竟然沒有排斥。這樣的舉動無疑地挑起了彼此胸口的波濤洶湧。
  夏啟東的神情漾著一股天使般瑩亮的光采,他清楚地聽見自己快如擂鼓的心跳聲,他知道自己是喜悅的,甚至感動的,只因他沒有將他的手推開,甚至賞他一個拳頭什麼的。他的頭髮好順好軟、他甚至不想收回手了。真是見鬼了!孟樵緊鎖著眉頭,不斷審問自己失常的反應,怎麼他的手像有魔力似的,纏繞住他的長髮,卻教他渾身不得動彈?他應該推開他的手,甚至賞他一個拳頭什麼的。他的手指纖細冰冷,他甚至發覺他的手巳爬過他的髮梢,什麼時候停在他的臉上不動了?
  「你在做什麼?」,話一出口,竟輕柔似水,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我不知道。」夏啟東的嗓音更是離譜的輕顫著。他一寸寸地向他靠近,彼此的呼吸融合在一起,就差那麼一點點,他的唇就要貼在他的唇上了。孟樵猛地一驚,一把推開了他,碰地一聲,夏啟東整個人背貼著牆瞪大了眼;
  又是碰然一聲巨響,浴室門被孟樵狠狠一甩,他背靠著門,懊惱地捧住腦袋。天啊!這是怎麼回事?他潰坐在濕冷的地板上、卻怎麼也平復不了胸口的悸動。就差那麼一點點,他們就接吻了,雖然這不是第一次,但該死的,他可不是同性戀,何況門外那個是專惹麻煩的小魔鬼,但,該死的!他一再的咒罵自己,就連和女人上床他都沒有這樣心慌意亂過,他怎能允許自己這樣?他怎能允許自己愛上一個男孩子?怎麼能?
  夏啟東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事實上,今晚會這麼衝動的跑來,真的只是憑著一股衝動而已;想見他的衝動,想說話的衝動,想唱歌的衝動,想吻他的衝動……他一顆心已墜入酸澀的苦海。他從小到大是被捧大的、寵壞的,卻不曾有過如同此刻的心情;他在乎孟樵的想法,害怕他是不是把自己當成變態、當成瘋子。他十九年來養尊處優,竟能在一夕間全走了樣,只因裡面那個孤傲甚至殘酷的男人。
  「你打算躲在裡面一輩子嗎?」夏啟東對著緊閉的浴室門說。他努力地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是他熟悉的任性不羈,可是他的心在發顫,他強烈地感受到,他的心正顫抖得厲害。
  又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片刻,門終於開了,孟樵的長髮仍濕潤地披瀉在肩上,彷彿一頭驕傲狂放的野獅,然而他深陷的黑眸卻充滿孤寂,一種教人看了心都要揪疼的孤寂。他卻倔強地緊抿著他冷漠的薄唇,似乎在告訴他,他給了他最大的寬容,別再逼迫彼此;他們兩個,都是容易傷痛對方的野獸。
  「你走吧。」出乎意料的,他的口氣出奇的平靜,甚至有些憂鬱。「別再來了,我不想見到你了。」
  「為什麼?」他的語氣也是冷靜的,但眼神卻是熾熱的,讓孟樵看了竟感到心虛。
  他搖頭。「不為什麼。」
  「那麼我還是會來。」挑釁的眼神無懼地投向他。
  霎時,孟樵有被刺痛的感覺,他的表情瞬間蒙上了霜,口氣也沉了下來。「你如果不想再被我攆出去的話,你就再來啊。」
  夏啟東深深地望著他,那種坦率直接的眼神,足以燃起狂妄的火焰,竟讓孟樵的額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像刀尖般劃下他俊毅的臉龐,順著下巴滴落,孟樵莫名地覺得一陣刺痛。他們兩人……都在忍平常所不能忍的!
  「今晚我來的目的,只想告訴你一件事。」他的聲音勇敢得像面臨生命中最大的挑戰,孟樵心頭狼狽地震動了一下。他的眼神那麼熾烈,美麗得像兩顆著了火的鑽石,孟樵竟然必須雙手緊抓住門邊,才能克制自己想把他擁入懷裡的衝動。是的!他想抱他,就在他如當頭棒喝般的向他表白後。
  「我喜歡你!」
  嘶的一聲,木門的邊沿竟被他扳裂開來,他兩道緊蹙的眉像兩把黑劍一般,交織著理性與感情的矛盾。夏啟東下意識地伸手撫了一下被孟樵打腫的嘴角,這麼一個小小的動作,也令孟樵的心又抽痛了一下。
  「他媽的……」在這麼浪漫的告白後,他竟然罵出髒話?「我說出口了,這下也沒臉出現在你面前了。」夏啟東那副懊惱的模樣,竟讓孟樵覺得他可愛極了。他本來就倔強,本來就火爆;他的尷尬、他的不自在,卻更顯他的可愛。真的很可愛!
  剎那間,孟樵發現他的理性正在瓦解。夏啟東此刻也才真正明瞭自己衝動的來找他的原因,沒錯,只為了向孟樵告白而已!但告白之後,他卻清楚地感到懊惱、後悔。
  我和他的關係可能會因這句表白而破碎了吧!夏啟東像個受傷的孩子,垂頭喪氣地轉身走到客廳,抱起他的衣服,拾起他的車鑰匙,默默地走到門前。
  他才轉開門把,碰的一聲,一隻結實的大手抵在門上,他仰頭,清澈的黑眸迎著上方那張冷靜酷絕的男人的臉。孟樵的眼裡還有掙扎的神色,但他的手已不聽使喚地先一步阻止夏啟東的離去。
  「你在做什麼?」反倒是夏啟東開口問。
  「我不知道。」這是剛才的對話,不是嗎?
  兩個人的心跳一樣快,沒有人控制得了它的速度。
  「我不是同性戀!」孟樵咬牙說,但該死的,為什麼他是個男人!
  「我也不是!」夏啟東倔強地回道,但該死的,為什麼他偏偏愛上他!瞬間,夏啟東又像洩了氣似的改口:「也許我是吧……我沒談過戀愛,沒交過女朋友,也許……我真的是同性戀,因為我喜歡你我第一次喜歡人,連我爸媽我郡沒喜歡過。」
  孟樵緊抿的雙唇在發顫。他怎麼這麼坦白,這麼赤誠?讓他心都疼了,疼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夏啟東就靠著門仰頭看他,他的手就撐在上方垂首望他,這樣的親近,是很容易失控的,尤其他不任性的時候、不發火的時候,真的就像純潔的天使一般無邪美麗。孟樵不禁懷疑,難道我也是同性戀嗎?我也喜歡這個小魔鬼不是嗎?然而我卻沒他勇敢,沒他老實。
  過去的傷痛總是時時刻刻在提醒他,這種愛情本來就是受詛咒的……侖侖的詛咒……他臉一白,幾乎要將下唇咬出血來,但夏啟東卻俯向前,吻住他差一點滲出的血漬。他感覺嘴唇一陣刺痛,像著了火般燒痛彼此密合的唇瓣,他竟然以自己的嘴唇,為他拭去了這一滴鮮紅的血液。他掀開長睫毛,觸目驚心的紅色血跡轉印在他的嘴唇上,還有他嘴角一塊青紫,剎那,孟樵竟覺得地美麗得像團燃燒的火,正熾熱地焚燒他的憂鬱。
  「還你上次的強吻。」他邪氣得像魔鬼。
  倏地,衣服掉了,鑰匙也掉了,他的人卻落入他寬闊赤裸的胸膛,四片唇再次膠合在一起……像要把彼此吞噬一般激情地強佔對方的呼吸,霸氣地佔領彼此的喘息,他們都倔強,他們都不妥協,就連這澎湃激昂的一刻,彼此也都不願認輸。
  天濛濛的,好像也捨不得亮,可能又要下雨了吧。何必在乎那麼多?何必活得那麼苦?一旦愛了,對錯已變成其次;一旦陷入了情愛,就沒有什麼好後悔。
  十九歲的夏啟東……有了第一次的愛戀,不管對錯,他沒有後悔,這就是他的愛情。
  雨還是下了,而且下得還不小。嘩啦嘩啦的聲音,吵醒了酣睡中的人兒。
  他的眼睫毛又密又長,簡直像個女孩;他的皮膚又白又細,簡直像個小嬰兒。如果他就這麼靜靜地睡著,望著他無可挑剔的純潔睡容,真的像在天堂一樣。孟樵凝望著夏啟東恬淨的睡容,心中像秋風拂過的湖水般不靜。如果就這樣與他並躺著、睡著、對望著,似乎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我真的能夠擁有這樣的幸福嗎?他自問。望著他的眼神迷惑了,他們……真的能夠擁有這樣的幸福嗎?
  捲翹的長睫毛動了動。夏啟東似乎在夢中也能感受到那深情的注視,緩緩地掀開眼簾,一雙深如黑水的眸子立刻躍入他眼底;等他完全睜開眼,才發現孟樵不動地側臥著,長髮散在額上、枕上,他正定定地凝視著自己,彷彿這樣看著他已經好久好久……
  夏啟東是趴著的,當他看見他這般的凝神注視,一剎那昨夜放縱的記憶全給拉回來,他的臉倏地紅了,像個羞澀的小男生,像個初戀的新娘子。「你……都沒睡嗎?」
  孟樵「嗯」了聲,看著他的黑眸連眨都沒眨一下。他伸出手理了理夏啟東一頭亂髮,溫柔得連自己都懷疑這是不是自己。
  「為什麼不睡?」
  「想看你。」他還是少話,卻往往幾個字就能撼動人心。夏啟東笑了,這就是戀愛吧。在情人懷中醒來,訴說令人作嘔的白癡對話,但這就是戀愛吧!在愛情的領域中,每個人都甘心當傻子。
  不可思議,不是嗎?不久前,他們還大打出手、惡言相向,卻在彼此桀傲不屈的眼神中,找到彼此的慰藉。
  夏啟東還是笑著,他不在乎自己是個同性戀,他只乎眼前這個男人,為他卸下冷傲,溫柔以對,他笑得像個孩子,說:「好痛……全身都不能動了。」
  「那就別動。」孟樵輕聲回道。喜歡看他生氣、看他笑的模樣,他的性情總是毫無保留地表現出來,不像他,已經習慣了隱藏。他喜歡他的自然坦率。
  「你說……你有沒有碰過侖侖?」他的眼睛很亮,說起話來似有光芒閃爍。
  孟樵難得地牽起一抹淺笑。「我不是同性戀。」
  他還在堅持。夏啟東瞪了瞪眼。「我不是問你這個!」
  「如果我碰了侖侖,我不會碰你。」他的聲音又低又沉,卻有一股撞進人心深處的紮實感。
  夏啟東微怔。
  孟樵淡淡一笑:「你是你,他是他啊。」
  不知怎地,夏啟東覺得很感動,難以言喻的感動。他深深地望著他。「在侖侖死之前,你是什麼樣的人?」
  若是之前,他絕不會回答的,甚至跟他吼上兩句,打上一架,但此刻,他竟沉靜柔和地回答他所有的問題。「自大、暴躁、大喜大怒,就像你一樣。」
  夏啟東睜大了眼,雙手撐起身軀,卻忽地被他大手一環,倒進他厚實的胸膛裡。當他的耳朵貼上他赤裸的胸,沉重的心跳躍入他耳底時,他突然楞住了。那心跳聲規律紮實地敲在他的心口上,卻像哀傷的旋律。他既然曾經是和他同樣的人,卻因侖侖的死,讓他陷入自責的囚牢,變得陰鬱冷漠,若這是償還侖侖的受,那也夠了、夠了……
  孟樵擁著他,語若歎息似的啟口:「真不敢相信,我竟然會抱著一個男人。」
  夏啟東才不敢相信自己會讓一個男人抱在懷裡呢!「我爸媽如果知道我跟男人睡覺,不吐血昏倒才怪。」
  孟樵笑了,笑得有點淒涼。「你和我是兩個世界的人,你是貴族,我是乞丐,你是王子,我就是流浪漢。」
  夏啟東仰起頭,黑亮的眸子火光點點。孟樵發現他的眼睛裡經常有火花閃動,燦爛得教人難以抗拒。「但我們是同一種人,你說的,不是嗎?三年前你的個性和我是一樣的。」
  「那麼如果我死了,你也會變得和我現在一樣是不?」
  夏啟東瞪眼,一個拳頭揮過去,孟樵竟然沒躲,結實地挨了一拳,夏啟東嚇了一跳,捧著他的臉怒道:「你幹嘛不躲?」
  「我以為你會吻我,不會揍我。」他深沉的黑眸裡有笑意,彷彿甘心埃這一拳。
  「你……」夏啟東瞪他,沒想到他也會有耍嘴皮的時孟樵反反身將他壓在床上,黑布般的長髮散在他臉上,有一股柔細的酥麻感。夏啟東輕撫開他的髮絲,迎視那雙深邃似井的黑眸。
  「如果我問你,我是你什麼人?你會怎麼回答?」夏啟東問他。
  「你要我怎麼回答?」孟樵反問他。
  「老實回答。」
  孟樵笑得很迷人。他一向就不愛多說話,有時行動來表示不是更能證明一切嗎?言語是空頭支票,任何人都能開。
  吻他,就是最老實的回答了!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1-1-9 21:25:10

第六章

  當心情一轉變,整個世界也跟著變了!孟樵變了,夏啟東也變了,連周圍的人都強烈感受到游移在他們身上的氣息都變了。
  「你心情很好?」小雅盯著孟樵的臉看。
  孟樵應了聲,沒答話。「說來聽聽嘛。」
  孟樵搖搖頭。點煙、喝酒,和平常沒兩樣,不同的是他的眼神,柔了、笑了,像撥雲見日的陽光一樣,儘管屋外仍在下雨。他的轉變讓小雅不安。
  「孟樵,昨晚我打電話給你。」
  「我沒接到。」
  「不是你接的,對方還說我打錯電話了,這怎麼可能?」
  孟樵微怔了下。是夏啟東……「也許你……真的打錯了吧。」
  小雅望著他,眼神有些憂愁。不知怎地,才短短一天,她就覺得跟孟樵的距離變得好遠。昨晚那通電話,她真的沒有打錯,接電話的那個人,就是晚晚一直坐在吧台等他的夏啟東,為什麼不敢承認呢?
  「我病了,你連通電話也沒有。」小雅噘高了嘴。今晚沒有演唱,她的嗓子還是啞的。
  孟樵伸出手摸摸她的額頭。「燒退了就好。」
  他就不能換種對待方式嗎?小雅氣白了臉,揮去他的大手,逕自灌酒生悶氣。
  「感冒了別喝酒。」孟樵搶下她的酒瓶。
  小雅又搶了回來,仰頭又是一大口,拭著唇邊的水漬,瞪眼道:「你這個冷血動物還會在乎我病了嗎?」
  孟樵不說話,也沒再阻止她黃湯下肚,反正這是他們一員的相處方式。她任性撒嬌,他置之不理,十分鐘後,她就忘得一乾二淨,又黏到他身上耍賴了,所以孟樵還是沒理她。
  就在他轉身忙碌後,委屈的眼淚就順著小雅光滑的臉龐滑了下來。她望著他寬大的背影,她始終伸手可觸卻遙不可及的背影。她不禁自問:我到底在追尋一個什麼樣的愛情呀?到底他的肩膀只讓誰靠呢?她想到那個比女孩還漂亮的夏啟東,她忍不住發抖……不!孟樵只是冷漠寡言,他絕不會是同性戀……
  「小雅。」是瑞奇,那個癡守在她身邊卻盼不到她明眸一笑的大男孩。
  他湛藍的眼睛驚愕地反映出她盈盈的淚光,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小雅哭呢!「你怎麼了?」
  他手一伸,就被毫不領情的小雅揮開,瞪著淚眼叫道:「別碰我,不關你的事。」
  瑞奇既心疼又覺得委屈。其實瑞奇也是帥哥一個,不少崇洋的女孩子對他放電示好,怎奈就是小雅非但看都不看他一眼,還百般「糟蹋」,真教他心痛不已。小雅一直灌著酒,似乎有把自己灌醉的打算。
  孟樵回過身,給瑞奇一個打氣的笑容,彷彿對他說:就由著她吧。心疼的瑞奇就是不懂眼色。「小雅,哭著喝酒對身體不好哩。」
  「你怎麼這麼囉嗦。」她一古腦把氣出在他身上,吼得瑞奇呆楞了半晌。孟樵也皺起眉來,吧台上的客人全投來異樣眼光。
  「小雅,別亂發脾氣。」孟樵說話了,像個訓話的嚴酷老爸一樣。
  小雅瞪眼。
  「反正你又不在乎!」
  「你鬧夠了沒?」孟樵冷冷回她一句。
  小雅一顆受傷的心被打擊的更徹底,她跳下高腳椅,酒醉地踉蹌了兩步,瑞奇趕緊扶住她。小雅又是倔強地一揮手,哭道:「反正我就是愛鬧、愛發脾氣,怎麼樣嘛!你這個濫情的騙子……大笨蛋……」她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孟樵拍拍瑞奇。
  「看好她。」
  瑞奇用力地點頭立刻追了過去。
  吧台裡的孟樵望著消失門邊的身影,有些失神。他一向明白小雅對他的感情,一年來她從不在乎他身邊圍繞了多少花蝴蝶,因為她就算闖不進他的心房,也自信沒有別的女人能讓他動心,至少目前為止,沒有一個女人做得到但是夏啟東做到了,而且他是個不折不扣的男孩子!
  他的愛情,似乎不管給了誰,總有人要受傷流淚。此刻,他突然好想夏啟東,好想見地,儘管他們下午才分開,他已迫不及待地想再見他了。原來,他早中了這小魔鬼的詛咒了,逃不開了。
  他現在才體會到愛情有多自私。小雅一年來的癡,抵不過夏啟東一夜的狂;而瑞奇又何嘗不是愛得深、痛更深呢!
  「小雅!」瑞奇追了出去,被滂沱的大雨嚇了一跳。
  小雅搖搖晃晃地跑了一小段路,幾乎要軟倒下去,瑞奇一個箭步接住了她濕透的身軀。她臉上是淚還是雨,他都分不清了。
  「小雅……」他的心被雨打疼了,也被她折磨死了。為什麼她不肯看看他?哪怕只是一眼就夠了。
  「瑞奇,你愛我嗎?你是不是很愛我?」她哭著,無助地說著,散發著濃重的酒氣。瑞奇用力地點頭,雨水模糊了他的視線。「沒有人像我這麼愛你了。我知道你愛孟樵,但沒關係,我還是愛你,我甚至告訴我的父母,我要討個中國老婆。不怕你罵,我偷偷把你的照片寄給我父母看了,他們直說你好漂亮。」
  他老實的令人心酸。但為什麼?愛情這麼愛捉弄人。小雅第一次沒有反抗地讓他抱著,她也沒力氣推開他,現在她真的需要一個肩膀靠一靠。「瑞奇,我們是笨蛋……你愛我……我愛孟樵,孟樵愛……」她不知道孟樵愛什麼,他拒絕愛人,卻讓人無可自拔地愛他。她犯的是自甘墮落的罪啊,能怨他嗎?這是自找的啊!她心痛的快不能呼吸了。
  「讓我愛你就好。」瑞奇深情地望著她。「就算你不愛我也沒關係,你不要拒絕我。」
  小雅怔怔地看他,卻彷彿看見自己,那個在孟樵面前丟掉自尊求愛的自己,她的心悲傷得疼痛難而。她突然主動將雙手環住他的脖子,即使她嘴裡滿是酒味,卻是醉人的芬芳。「今晚我不要回家,你要陪我……」
  瑞奇簡直要暈了,他怎會說不好,怎會說不要?是上帝終於給他的回應吧!懷中的佳人,是他夢寐已久,牽掛已久的心上人,就算她的心不在這兒,他無所謂,他真的無所謂。
  「你是怎麼回事?今天竟然蹺課!」夏啟東傍晚一回到家,沒想到老爸竟然在家,一開口就是連環炮轟。
  「昨晚也沒回來,跑哪去了?你嘴巴怎麼回事?不會跟人家打架了吧?」夏正槐雖然疼愛這個獨生子,但事關面子輕重,再怎麼疼都是其次,他優秀的兒子可不能有任何不良紀錄。等他大學畢業,他還打算讓他讀研究所、出國留學,回來好進軍政壇,名揚國會。有他這個萬能老爸撐腰,一切準沒問題。
  沒想到他今天難得空出一天提早回家吃晚飯,竟接到他台大的老朋友,也就是夏啟東的教授的電話,這才讓他發現夏啟東最近不但蹺課,上課還很不專心,成天只聽音樂,這教他面子怎麼掛得住?
  沈玉環則是百般心疼,撫著夏啟東略顯紅腫的嘴角。「怎麼了?又受傷了?」
  「沒事,打球時被人家撞了一下,沒事的。」在母親面前,他可是柔順的小綿羊。
  「來,好好跟爸爸說,最近為什麼不用功了?」夏正槐拍拍身邊的椅座。
  夏啟東只好過去。
  「說清楚,老爸不會生氣。」
  「我……」夏啟東望著自己擺在膝上十指交纏的手,輕聲回道:「我不是不用功,是教授教的不好。」
  夏正槐夫婦聞言都嚇了一跳。夏啟東撥了撥黑亮的密友,顯得很是疲倦,慵懶中還帶點煩躁。
  「我不用功不代表功課退步,期中考我照樣會把第一名拿回家。」
  他懶懶地起身就要往樓上去,沈玉環怔了怔,才趕緊追了兩步。「啟東,你不吃飯了嗎?」
  「我想睡覺。」他爬了幾格樓梯,又回頭道:「晚上我還有事,幫一個學弟補習,如果太晚,我會睡他那裡。」說完,人也消失在樓梯口。
  沈玉環看了丈夫一眼,往他身上靠了過去,憂心地說,「老公啊,你看啟東是不是到了叛逆期了?」
  「叛逆?」夏正槐大笑。「我夏正槐的孩子哪來的叛逆期?就算要叛逆,早在國中、高中就反了,還等到現在?」
  沈玉環捶了他一記,憂心地說:「啟東是男孩子啊,他從小就是個乖孩子,可你看看,他以前不會這麼跟我們說話的。」還是做媽媽的比較敏感,而且他跟這個寶貝兒子相處的時間實在也夠少了。他忽然發現兒子對他只有恭只有敬,卻沒有愛沒有情。
  「我看,寒假就帶他出去吧。」
  沈玉環微楞。
  「我下個月會到美國見加州大學校長一面,他還一直希望我回母校演講呢。啟東到那裡我才放心,我看他誰是上大學交友圈廣了,才變得散漫了,趁他還聽話時快把他送出去。夏家就這麼個兒子,花多少錢栽培我都捨得。」
  「啟東絕對值得你花錢栽培,你看誰家的兒子可以跟我們的啟東比。」沈玉環一想到這個卓然出眾的兒子就有說不出的驕傲。
  距離寒假,似乎只剩不到四個月了。
  孟樵一停好車,就看見夏啟東蹲在公寓前屋簷下躲雨,笑意不自覺地爬上他的嘴角,這個傻瓜,半夜兩點半蹲在那兒,不怕危險嗎?
  「你回來了?」夏啟東還是蹲著,雙手環胸縮在棒球外套裡。
  「你等多久了?」孟樵低下頭問他,發現他的長睫毛上還沾了幾顆凝結的水珠,亮亮的,好看極了。
  「半小時腳都麻了,站不起來了。」
  孟樵的笑容一向很淡,夏啟東還沒見過他大笑的模樣,他想著,孟樵狂笑的樣子一定也很帥吧。想著的時候,孟樵已經開了門,然後在他前面背向他蹲了下來。「我背你。」
  夏啟東睜大眼叫道:「拜託,我又不是病貓,我是開玩笑的啦!」
  「上來。」他就是這樣。話少、固執、霸道,再跟他囉嗦的話,他可能就把你踢到路邊去。這不也是他吸引他的特點嗎?
  夏啟東不愛聽人擺佈,卻發現一面對他,他就變成鬧彆扭的拗小孩,不聽話的結果,往往就是鼻青臉腫。所以,他乖乖地靠上他的背,讓他不費吹灰之力的背起來環著他的頸項,有一種很舒服的感覺。
  就在孟樵關門進屋,連燈還來不及打開時,夏啟東在他耳邊輕咬道:「孟樵,你愛不愛我?」
  孟樵明顯地僵了一下,隨即釋出一抹幾乎察覺不到笑意的笑容。「別問廢話好嗎?」
  「說一句我愛你很難嗎?」夏啟東賴在他背上不想下來了。
  對孟樵來說,的確是困難的,他沒夏啟東那麼單純,想愛就愛,想恨就恨。他轉身把他放下來,夏啟東卻抱得緊緊不肯鬆手。「不回答我就不下來。」
  孟樵的笑意深了些,打開燈,連背上的夏啟東一起坐上床。「我用別的方式回答你好嗎?」
  連他的眼晴都有了笑意。一個人笑的時候,連眼神都溫柔了起來,孟樵就是這樣,因為他實在是個不常笑的人,所以他的笑特別珍貴,特別動人。夏啟東看得有點傻了,又發現自己和他有一個很大的差異。他是男人,一個世故憂鬱,還有點複雜的男人;而自己是男孩,一個單純任性,還有點天真的男孩。
  他手上亮出了一串銀亮亮的東西,夏啟東立刻睜大了眼,那不是鑰匙嗎?他把鑰匙塞到他手中,一手捧住他的臉,傾向前道:「特地打給你的,讓你不必再蹲到腳麻,也不必凍得發抖。」他的唇已貼上了他的,細細的自唇縫間吐露呢喃:「你可是第一個擁有我家鑰匙的人……」
  他吻著他,吻得很輕、很柔、很深情、很醉人。如果夏啟東明白的話,他就會知道,這樣的一吻含著多麼深重的意義;他就會知道,孟樵不給別人的,都給了他。
  夏啟東一伸手就扯掉了他的髮帶,孟樵不自覺皺了皺眉,似乎還不習慣在他人面前放下長髮。
  夏啟東跟著他皺眉,說道:「別老是皺眉頭,別老是一副冷冰冰的臉,別老是綁著頭髮。」
  孟樵看著他不語,皺眉、酷臉,只差沒綁頭髮。夏啟東續道:「在我面前。」
  孟樵臉上有了笑意,還是盯著他看,看他還想說什麼?夏啟東的愛情,就像他的個性一樣驕縱霸道。不知怎地,孟樵卻有一種幸福的感覺,他從不曾體會過的幸福。
  「從現在起,你再也不許跟別的女人……還有男人上床?」夏啟東一雙手壓在孟樵的雙頰上,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說,發亮的黑眸宛若星子。
  他是非常認真,相當嚴肅地在告訴他這件事的,孟樵忍不住笑了,而且是放聲笑了,爽朗地大笑著,笑得夏啟東一陣臉紅又一陣呆楞,他第一次看見孟樵笑得這麼開心。孟樵還是笑著、笑著擁抱他,情深款款的。他真是可愛極了,可愛得教他不能不愛啊。
  「你笑什麼?」夏啟東被他摟著,臉上不斷發燙,自己也不知道在臉紅個什麼勁。
  「笑你,像個女人似的。」孟樵還在笑。
  夏啟東推開了他,怒道:「我是很正經的!」
  「我知道。」孟樵凝視著他,輕易地以他柔情的注視融化了他的怒氣。
  夏啟東一震,突然覺得地一旦褪去了笑容,那陰鬱的惡魔就立刻找上他似的。夏啟東忽然覺得心疼,他把自己藏得太久了,也習慣了,他必須讓地多美、多說話,讓阿得對地說的那個自信傲慢、才華洋溢的孟樵復活起來!
  夏啟東又回到他的懷裡,難得乖巧地靠在他胸前。「真不公平,我對你似乎不夠瞭解,但是你好像很輕易的一眼就可以把我看透似的。」
  孟樵淡淡一笑,撫著他的黑髮。他的頭髮很細,很軟,滑過掌心時連心頭也覺得一陣舒適,「或許是這樣,所以我喜歡你吧。」
  夏啟東不懂了,抬起臉來,眉頭都蹙了起來。「什麼嘛!我對你多老實,家裡、學校的事都告訴你了,連我外面那群狐群狗黨自從認識你我就不跟他們來往了。你呢?你的事都是阿得告訴我的。」
  「你知道就好了,何必要我再重複。」他笑的有點無奈,但夏啟東看得出來,他只是習慣了逃避,習慣了自責。他還要開口,孟樵卻輕吻了他一下,害他才要出口的話馬上就忘了。
  「以後,別單獨去找阿得,想聽他唱歌,我帶你去。」孟樵對地說。
  「為什麼?」
  他竟然問他為什麼?孟樵不禁失笑。「因為他是個同性戀。」
  「可是他是你兄弟啊。」
  孟樵不知是不是哼了聲,夏啟東沒聽清楚,只覺他一寒著俊容,就酷得讓人發顫。「侖侖也是我兄弟。」
  他這麼一說,夏啟東立刻明白了,阿得很愛侖侖,他們也實際交往過,他是擔心……夏啟東突然覺得感動,也覺得好笑,原來他吃醋的模樣也很可愛嘛!
  他擺出邪氣笑容,那可是他的招牌。「萬一阿得愛上我了,你會怎麼辦?」
  孟樵斜睨了他一眼。沒有萬一,是一定會,孟樵最瞭解他那位「兄弟」了;何況夏啟東長得一副萬人迷的臉,簡直就是阿得的夢中情人。這次夏啟東真的聽見他悶哼了聲,然後看見他緩緩點起一根煙,將彼此的視線都模糊了以後,才回他一句:「揍他!」
  這兩個字就夠了,就夠讓他快樂了,也夠證明他的愛了。夏啟東幾乎是撲上前把他壓倒在床上的,孟樵來不及把手上的煙拿開,急喊:「小心煙……」
  「哇!」話還沒說完,夏啟東就慘叫了聲,倒在床上瞪大眼看著自己被煙頭燙紅的手指。
  孟樵捻掉煙,立刻緊張地握住他的手。「沒事吧?」
  「沒事,一個洞而已,你果然是瘟神,遇見你就受傷。」夏啟東還不忘調侃。
  孟樵將他的手道到唇邊,吻著那小小的傷痕。「誰叫你是專惹麻煩的小魔鬼……痛嗎?」
  他的嗓音低沉而溫柔,竟讓夏啟東覺得有點委屈。「痛。」
  他不斷地吻著,彷彿要藉著這細雨般的輕吻吻去他的傷、他的疼。
  「你在我身上留了印記,永遠也別想擺脫我了。」夏啟東望著地說。
  孟樵迎視他星光閃爍的黑眸,那裡有著孩子般的率直真摯,還有一種叛逆的驕傲自信,更有一種堅定的無怨無悔。
  三年前,他不但拒絕了這樣的愛情,還葬送了一條美麗的生命;三年後,他依然擺脫不了,原來……多年的孤寂,只因自己不願坦誠他愛的竟會是同性人……他只能無助地吻他,吻他的時候,才會忘了痛、忘了過去,也忘了未來……
  小雅是在瑞奇的懷中醒來的,宿醉的頭痛、身體的疼痛教她忍不住呻吟出聲。瑞奇睡得很熟、很甜,彷彿正在作一個甜蜜的美夢。一旦清醒,她就想哭。瞧她做了什麼?小雅望著天花板,眼淚無助地流著。愛不到孟樵,卻找了她不愛的瑞奇彌補她傷痕纍纍的感情、她空虛難耐的心靈……她覺得自己好自私、好可憐……
  孟樵只是對她沒有愛惰,並不是沒有感情呀!他也不是交了女朋友或拋棄她什麼的,她為什麼那麼笨?笨得用自己的任性不斷破壞她和孟樵之間的關係,笨得讓瑞奇趁虛而入……根本是自己引誘他的嘛!她必須要殘忍地斬斷瑞奇的癡情,在她笨得做了這件事之後。
  她哭的累了,決定離開這裡去找孟樵,去他家找他說個清楚。她要孟樵徹底的、清楚的給她一個答案。一年的苦戀,夠久了,該有結果了。
  她搭計程車到孟樵的公寓已是午後,天空還是下著雨,比起昨晚的雨勢算小了。現在他應該還在睡吧。不料,她在門下按了半天電鈴就是沒回應。出去了嗎?他會去哪裡?一堆問題在她紊亂的腦袋裡打轉。她坐在門前,決定今天不見到他,她是不走了。
  孟樵駕車送夏啟東去上學。夏啟東下午只有兩堂課,孟樵答應地下課後載他去樂器行買一些樂譜。這空檔的兩個小時,他還是先回家,結果一眼就看見坐在樓下的小雅。他家樓下似乎變成等候區一樣,昨晚是夏啟東,今天是小雅。
  小雅看起來憔悴極了,沒有化妝,沒有精神,一臉蒼白,一點都不像平日那個時鬃活潑的小野貓了。孟樵覺得心痛。愛情,不該使人變得樵憚的,是不是愛錯了,才會產生那麼多痛苦……
  「小雅。」他在她面前蹲了下來。
  小雅一雙原本明亮的大眼晴已失去神采,無助地看著孟樵,瞬間湧出了淚。「孟樵……」她軟弱地投入他懷裡,哭得像個惹人憐的小女孩。
  孟樵撫著她小小的背脊,輕聲道:「別哭了,你不是這麼愛哭的人。」
  「才怪,我愛哭,只是哭的時候你都沒看到而已。」她像是跟他嘔氣似的哭道。
  孟樵沒有答話,他的沉默讓她灰心。她仰起頭看他,他的表情平淡,像雕刻的臉仍俊朗卻冷漠。
  「你不問我為什麼來我你?也不帶我上樓嗎?」孟樵沒什麼反應,聲音也很輕。
  「我等你告訴我。」
  他總是這樣,好像任何事對他而言都不痛不癢、無關緊要,別人都以為他自大、他冷傲,她瞭解他的個性的,只是她想要的太多太多了,他的淡漠不理,累積在她心裡成了堆積成塔的委屈。
  「上樓再告訴你。」她堅持說。
  樓上有夏啟東的東西,她發現不瘋掉才怪!孟樵皺皺眉。何況這麼一帶她上去,肯定被她纏住,他只是回來放個東西,待會還得去接夏啟東呢。
  小雅的眼淚又一顆顆的掉了下來。她好想生氣,卻發不了怒,就算對他生氣,他也不會改變對她的態度,所以她只有哭,用淚水來造成他的自責。「連一點點的安慰你也不給,好無情……」
  孟樵還是無言,只伸出手為她拭去滾落的淚,然後拉著她起身開門上樓。
  孟樵的家還是亂,唯一改進的是,地上不會有打轉的空酒瓶。上次害夏啟東扭傷了腳,孟樵就開始收拾地上的垃圾,至少走路時是安全的:至於衣服、雜誌、CD……反正整理了還是會亂的,就乾脆亂到底。
  小雅不是沒來過他家,幾次來都讓她累得在自己家裡躺一天,因為幫他打掃這個豬窩的緣故。可是她今天哭喪著臉,也沒體力,更沒心情幫他整理了。她坐在沙發上,手捧著他遞給她的可樂,雙肩還在抽搐。
  孟樵坐在桌沿上看她,嘴裡叼著煙,幾絲半干的髮絲不聽話的垂在額前。就是他這股瀟灑,不知傷了多少女人的心,小雅看得癡了。
  「怎麼了?」他把嘴上的煙拿在手上,往身旁的煙灰缸彈了彈。
  「昨晚……」她抿了抿嘴,畢竟這不是容易開口的事。
  她垂下了頭,卻沒聽見孟樵追問的聲音,他不會問的,他只會等她開口繼續說,不說的話就拉倒。「我和瑞奇上床了……」
  她說了,而且孟樵也有了反應,算是很大的反應。他一頓,然後睜大眼,托起她的臉看他,她的眸子依然浸在淚水裡。
  「為什麼?」孟樵兩道濃眉不悅地緊蹙在一起,他知道瑞奇對小雅的一片癡情,小雅不應該是會玩弄他人感情的人啊!
  「因為你!」她哭道,把罪過都丟給他,教孟樵為之一震。
  「你知道我愛你呀!瑞奇的心情和我一樣,我們都是被不愛自己的人踐踏的可憐蟲!」
  「啪」一聲,她一楞,孟樵給了她一巴掌;絕對不是無心,而是有意地賞她一個力道很輕的巴掌。
  「至少我把你當妹妹,妹妹的感情可以比情人還長久,你不懂嗎?」他的聲音低沉冷酷,聽得小雅全身都凍結起來。「但是你把瑞奇當什麼?你又把自己當什麼?」
  小雅不斷地發抖,眼淚一粒一粒地掉。孟樵的話比刀還利,割得她痛不欲生;孟樵的眼神比針還刺,看得她無地自容。妹妹……這是她得到的答案,她心如刀割。猛地起身,她再也不敢看他了,想轉身就跑時,孟樵抓住了她。「小雅。」
  「放開我,你不要理我了。」她激動地哭喊。「你別做傻事。」
  「你別管我,放手!」使勁地甩掉他的手,她一轉身,腳下被地上的衣物絆了一下,她差點跌倒,孟樵及時拉住了她。而絆住地腳的,就是夏啟東的牛仔褲。小雅呆了一下,那條褲子一看就知道不是孟樵的尺寸,加上被她一踢,粗心的夏啟東把皮夾放在這裡,她清楚地看見腳下那個打開的皮夾裡的證件……
  她小臉慘白,連眼淚都震驚得忘了掉。當她再次抬頭接觸到孟樵那雙深似幽井的黑眸時,他眼中流露的歎息,他兩潭憂鬱的黑水,隨波流蕩的情懷,若有所訴的尷尬,甚至歉意……
  她立刻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1-1-9 21:25:33

第七章

  遠遠地,孟樵在車上就看見夏啟東。被群眾簇擁的他,人群中只有他最耀眼。他一手擺在車窗邊上,嘴上的煙薰得他眼睛微瞇,眉頭微蹙,心頭一團糟。
  小雅剛才狀甚悲淒地跑了,不知道她會不會想不開?他沒給過她承諾,連愛都沒有,這樣……算不算欺騙了她?孟樵自己都迷糊了。
  他車內的廣播正播放一首歌,他從不聽國語流行歌的,但這首歌卻引起他的注意:愛很簡單……他聽著,思考著……愛真的很簡單,似乎只要一承認,就陷了下去。「沒有後悔為愛日夜去跟隨,那個瘋狂的人是我……」
  他無奈一笑。愛情、愛情……無解的毒藥啊!再次把眼光投向夏啟東,他的笑變柔了,可能連他自己也沒發覺吧。他就這麼柔柔地笑看他、看他在學校裡扮演著天使的角色,看他純潔無可挑剔的笑顏:讓周圍每一個人都甘心為他瘋狂。
  如果那些人知道他在外面混流氓不嚇昏才怪。孟樵想著,忍不住笑出來……這個魔鬼,真的能夠影響他的情緒變化,從剛認識他時他輕易地激怒池,到現在一想到他就不自覺笑意染上唇邊。三年來,他的心情早已沒有起伏,難怪夏啟東笑他是老頭,才二十五歲而已,他卻像個四十五歲的中年人。
  夏啟東也看到孟樵的凝視,和身周的眾人說了些話,隨即快步走近車子,而那一票年輕人顯然相當失望地離開了,有幾個還好奇地駐足瞻望。「遠遠的就看著我笑,不怕被人罵是變態?」夏啟東笑得孩子氣。
  原來他早就注意到了。即使在人群中笑鬧,他都不會忽略自己一雙追隨的黑眸,孟樵覺得很貼心。
  「你有心事?」夏啟東一上車就問。
  他除了已經控制他的情緒,連心思都快被他掌握住了。孟樵淡淡笑著搖頭,不可否認,他實在是個相當聰明的小孩。
  「你要不要猜猜是什麼心事?」孟樵彈掉了煙,將車子駛向車水馬龍的道路上。
  「不要。」夏啟東倒乾脆。
  「為什麼?」
  「沒把握的事就別猜,猜對了是僥倖,猜錯了丟臉。」所以地只做有自信的事、連跟他表白也是。孟樵愈來愈欣賞他的伶俐了。
  「小雅發現我們的事了。」孟樵也不跟他拐彎抹角。
  夏啟東挑了挑眉,沒什麼反應,盯著他好看的側臉,反而問他:「否則你打算瞞多久?」
  好犀利的質問,孟樵笑了笑,又是老話。「我不是同性戀。」
  「狗屎!」夏啟東啐了聲。
  孟樵的笑又淡了許多,但嗓音柔柔的,像窗外細雨。「我只是個喜歡上夏啟東的男人,而夏啟東不小心也是個男生而已。」
  夏啟東不知道該不該臉紅,他聽了心裡是很高興沒錯,只是……
  「你好像覺得同性戀很可恥似的。」
  「不。」他輕聲笑著。「過去我幾乎都在同志圈子裡生活,甚至最好的朋友都是同志。」
  「你只是不想承認自己是而已。」夏啟東可愛地皺皺鼻子。
  孟樵不說話了。也許是吧,也許是因為如果他是同性戀,那侖侖的死就太不值得了,那他的罪就更重了,他擔不起,更不願在這樣的負擔下去愛夏啟東。他不想以同志世界的方式去愛夏啟東。阿得是那圈子的人,他清楚地看見那世界的悲哀苦楚,不能被規實世界認同的傷害,他不要那樣來愛夏啟東。同性戀情,他和夏啟東,能不能長久?他自己也沒把握;能不能犧牲一切?他也不知道。能肯定的是,因為現實的不允許,所以同性之戀要激狂、更熾烈。
  「孟樵,我們來組團吧。」夏啟東忽然興致勃勃地對他說。
  孟樵微怔,瞥了他一眼。看見他漂亮的臉蛋有了光采,眼睛又開始閃爍了,他那模樣,真的很漂亮,漂亮得孟樵不忍心拒絕。
  「為什麼突然想組團?」
  「我知道你玩吉他後就想找你組團了。」他喜孜孜地說。
  孟樵還是專心地開車,似乎興趣缺缺。
  夏啟東忍不住皺眉叫道:「你知不知道阿得一直在等你耶!團是你的,他不但不改團名,自己唱歌,自己找樂手,硬撐了三年,你還要躲多久?我們可以讓Amazing復活起來。」
  「啟東……」他輕喊。不知怎地,夏啟東竟覺得他彷彿在哀求。「我不想回到過去的生活了。」
  夏啟東一楞,沉默了片刻。他低聲啟口:「是因為侖侖嗎?」
  又是沉默。
  「是。」他回答。
  夏啟東生氣地瞪他,大叫:「他媽的,你根本忘不了他!他已經死了!」
  車子遇紅燈停了下來,孟樵看著他,很深很深地注視他,一雙陷在愁海的黑眸看了就教人心酸。他總是漠不吭聲,卻比解釋了一串還讓人不忍苛責。那是他的傷口,他最深最重的傷口。
  「該死!」夏啟東握拳捶了一下車窗,瞪著窗外拒絕他深沉的注視,自責自己的任性粗心。
  「過來。」孟樵叫他。
  夏啟東不理,瞪著窗外,雙頰紅紅的,他不知該用什麼表情看他,只覺得這個紅燈停的時間像一世紀那麼長。
  「轉過來看我、啟東。」他的聲音冷冷的,似蕭瑟的風。
  夏啟東只好轉過頭,卻驚訝地看見他在笑。溫柔的笑、溫柔的手、溫柔的嘴唇,溫存地吻去他的無理取鬧。「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他輕啄著他的嘴唇,隨著綠燈亮起踩下油門。
  開了好久的車,天仍濛濛地下著小雨,才傍晚不到,夜就好像快來了。厚厚的烏雲,沉重地壓迫這個雨下的城市。
  他帶他來到一座墓園。侖侖的墓,小小的,四四方方的,一點都不起眼;在這一大片墓圈,侖侖的墳墓就像夾在縫裡似的。四周有些雜草,墓碑倒是很精緻,大理石刻的,上面也鑲了照片。
  夏啟東一直看著地。他長得只能算清秀吧,不特別帥,也不難看,是滿街都可以看見的男孩子;特別的是他的眼睛,即使印在冷硬的石碑上,都能感受到他的眼睛裡有陽光、有笑意。這麼一發現,夏啟東就覺得他有股迷人的氣質,像出污泥不染的純真孩子。
  「他的墓是我們一群朋友幫他蓋的,他老爸自從知道他不用功唸書只玩樂團就氣得不跟他來往,知道他是同志更絕情地跟他斷絕關係,他自殺了,家人一個也沒來……以前,也從沒聽他抱怨過家人,老媽跟人跑了,他還替老媽高興;姐姐嫁到國外了,他也祝福她;老爸嗜酒外遇,甚至不要他了,他還能笑嘻嘻地說這樣好自由。他那個人……我沒見他生氣過,只為別人想,笨蛋一個。」孟樵立在墓前沉沉地說。這是他一次主動說了這麼多話,而且是他最不願說的事。
  夏啟東靜靜地玲聽著,默默地看著侖侖的照片。兩人都被雨淋濕了,但誰也沒有動一下腳步。
  「我是獨子……說明白點,是孤兒,侖侖就像是我弟弟,阿得是我哥哥,那時一票人住在一起,音樂讓我們的年輕歲月更瘋狂……」他停頓了一下,或許是覺得扯的太遠了吧。「一個人沒生過氣,一旦被激怒了、傷心了……是比經常動怒的人更可怕的。我第一次見他那樣歇斯底里的哭……」
  他又停了下來,這次停了很久,夏啟東忍不住抬起頭看他。他依然沒什麼表情,綿綿的小雨讓他的眼晴看起來小小的,但是他知道他不會哭,他這種人,是連哭都不會有眼淚的。因為太冷了,冷得連夏啟東直感受到那寒凍的氣息。
  「誰也沒料到他會自殺。」他終於又開口了。「關在他自己的房間裡,撕掉所有的樂譜,砸爛了音響,折斷了所有cD,把吉他的弦一一剪斷,然後割腕,把血……滴在吉他上,給我下了詛咒……和不被諒解的審判……」
  夏啟東不但覺得冷,連腳都顫抖起來。他看見他的心在淌血,苟延殘喘的,讓他的臉色變得蒼白,變得落寞蕭瑟。「侖侖……一定很後悔……」這句話是夏啟東說的。孟樵微微垂首,接觸到他水盈盈的黑亮眸子,心頭一震,他在哭嗎?他藉著這而來掩飾淚水,但他在哭!他含淚的眸子像洗淨的寶石般燦爛,他看的好心疼。
  「侖侖那麼愛你,他一定後悔極了,他後悔自己已經死去,沒機會告訴你他的後悔,讓這麼愛的你這麼痛苦。我感覺到他的後悔,因為我和他一樣愛你!」淚水順著他光滑的臉頰落了下來。但他的表情像個不認輸的將土,渾身是傲氣,眼中是堅毅深情。他在對他說,不管是詛咒、是審判,他都不怕!沒有後悔為愛日夜去跟隨,那個瘋狂的人是我……
  孟樵輕歎,把他納入懷中,在侖侖的面前,這樣心疼不捨地緊緊擁抱他,撫著他雨濕的發,吻著那濕潤的冰冷。「謝謝你,啟東。」他感動地說。
  夏啟東仰起頭,雙手環住他的脖子,主動地獻上他熾熱的吻。儘管他的嘴唇好冷,他的臉也好冰,夏啟東只想借這一吻安慰他受傷的靈魂,更想借這一吻,幫助他脫離那審判的咒語。他要孟樵不再有憂鬱,也要侖侖不再有後悔……
  小雅昨晚沒回家,今天也沒回家。阿傑苦著一張臉,不知道他這個嬌生慣養的妹妹會野到哪裡去。瑞奇、孟樵卻不知道她跑到哪裡,大伙都擔心極了。
  「主唱不來,今晚就不用玩了嘛!」阿傑一臉憂愁。客人都坐滿了,總不能臨時取消表演吧。「小雅到底跑哪去了嘛!」阿傑不斷哀號。
  瑞奇更是心焦情急。小雅會跑出去玩個兩三天不回家是常有的事,但可沒像這次不知會任何人一聲的,尤其在發生了這些事之後……
  只有孟樵知道,她肯定是生氣地躲起來,絕不是跑去玩了。
  「那表演……」瑞奇擔心地看著阿傑。
  阿傑頭都快裂了,哪知道該怎麼辦?孟樵拋了個眼神給坐在吧台前的夏啟東。夏啟東最近常來幻覺,大伙也滿喜歡這個不打不相識的小哥,尤其他和幻覺的當家台柱孟樵又打成了好友,樂得阿傑又撿到一個招攬生意的寶。只要孟樵和夏啟東在,女客人就遽增。
  「你想不想試試?」孟樵問他。夏啟東眨眨眼,有些迷糊。
  「試什麼?」
  「唱歌。」
  夏啟東嚇了一跳,阿傑和瑞奇也是。阿傑要是如獲至寶似的跳到夏啟東面前叫道:「對呀!對呀!既然孟樵推薦,你絕對沒有問題。拜託,今天晚上幫我們撐一場吧!」
  夏啟東驚訝地看向孟樵。孟樵的眼裡有笑意,更有信任,他相信他在舞台上會更發光、更耀眼。雖然夏啟東只有唱詩班的經驗,但他近日不斷鑽研音樂,今晚無疑是發表成績的好機會。夏啟東點點頭答應了。他一向很有自信,他要唱給孟樵看,他要讓Amazing復活起來,他必須站上舞台。
  「讓我看看你們的歌單。」夏啟東對瑞奇說。瑞奇立刻點點頭,轉身去拿歌單。阿傑感激得差點沒抱住他了。
  夏啟東回頭趴在吧台上盯著孟樵說:「你在試驗我對不對?」
  「沒有。」他微笑。「我在考慮組團的事。」
  夏啟東眼晴一亮。「真的?」
  「好好唱吧!」遞給他一瓶啤酒,笑道:「本店請客。」
  夏啟東笑得很開心。看著他和瑞奇他們那樣認真地討論起來,孟樵突然覺得,似乎自己能給他的快樂太少,是因自己也不懂得快樂?還是遺忘了快樂的感受?以前玩音樂時真的很快樂,他真的忘了那種感受了,而現在他在夏啟東臉上看到那種快樂。
  音樂、舞台、吉他……他的快樂原來在那裡呀!於是孟樵悄悄播了一通電話給阿得,要他來看看夏啟東的處女秀。
  所謂天生的明星大概指的就是夏啟東這種人吧!不會有人相信這是他第一次上舞台的,他那麼釋放、那麼自信,穿梭在小小舞台上,引領著台下每一個人目光的追隨與忘情的吶喊,他竟能如此輕易地擄獲了眾人所有的感覺他一向就如此,不是嗎?像個邪美的小魔鬼,沒人擺脫得了他的魔力。
  他唱的那麼好、那麼美,別說孟樵看傻了,連阿得都快瘋狂了,全場如癡如醉,住由夏啟東主宰每一個人的情緒。表演了整整一個半小時,終於在群眾不捨的歡呼聲中結束;夏啟東樂壞了,飛也似的衝下台,像個討賞的孩子,等不及要聽聽孟樵的評語了。
  若不是場合不對,他肯定直接飛撲到他懷裡吻他個一百次。夏啟東滿頭是汗,眼睛閃閃爍爍好不燦爛,他一衝到吧台就迎接到孟樵泛著笑意的黑眸。他就知道他做到了,再多的掌聲也抵不過他肯定的一個笑容。他真的好興奮、好興奮,興奮到有點手足無措了。
  但他還沒機會和孟樵說一句話,立刻就被感動萬千的阿傑擁抱住,團員也圍了過來,還有一夜間就成了他死忠歌迷的客人全聚集而來。夏啟東笑得很得意,在孟樵眼中,只覺得他笑得好可愛、好驕傲,像個臭屁的小孩。
  夏啟東巴不得撥開人群,孟樵才是第一個該給他擁抱的人,孟樵才是最有資格為他慶功的人,瞬間,他終於承接到孟樵那雙黑眸若有所訴的暗示只有彼此才會明白的暗示。然後他就看見孟樵悄悄地走進吧台旁的員工休息室小門。
  夏啟東隨意應付了人群,藉故暫時離去,終於來到吧台,然後飛撲到正背對著他低頭點煙的孟樵背上。
  孟樵笑著托住了他。「你要謀殺我嗎?」
  「沒錯,你竟然沒有第一個衝過來恭喜我。」
  孟樵放下他,轉身笑道:「我不想只是那麼多人擁抱你的其中一個。」
  夏啟東的眼睛亮得刺眼,他還是非常亢奮,急著問他:「我很厲害吧?第一次和他們合作就這麼成功。」
  他的確有本事,就是不懂謙虛。孟樵笑道:「我記得你曾批評他們的音樂爛得可以,你吐口水的聲音都比他們好聽,怎麼才唱一場就變夥伴了?」
  「他們還是很爛呀,只是我的聲音可以拯救他們的不足,讓觀眾以為他們都是音樂天才而已。」
  他的話讓孟樵笑瞇了眼,他還真的不知道什麼叫謙虛吧。夏啟東驕傲地仰起下巴又問:「我夠不夠資格當Amazing的主唱?」
  孟樵看著他,眼中儘是那張漂亮臉孔所呈獻的自信神采。他的心在鼓動,他的血液也在奔騰,他必須承認,剛剛他唱歌時,他必須緊握雙拳才阻止了自己衝上台為他伴奏的衝動;而這股衝動,正化做他眼中的柔情與鼓勵。他愛音樂,而夏啟東正是能帶他找回那分愛的力量的人。他柔聲笑道:「非你莫屬。」
  才說完,夏啟東熱情的嘴唇就貼了上來,火熱地傳遞他無邪的愛情。兩人吻著、笑著,彷彿找到了彼此的生命,至少對夏啟東而言,他的確看到孟樵的生命力正逐步甦醒。
  「我先回家等你。」夏啟東捧著他的臉說。
  孟樵微微笑著,笑裡有一抹醉人的溫柔。「不,今晚我們不回家。」
  夏啟東一楞,孟樵卻拍拍他往前走。「先出去吧,免得人家起疑。」
  如果他準備給他一個驚喜,那他就拭目以待吧。夏啟東立刻就笑著出去,反正今晚的慶功宴是不會少的。他才一出門,就被一個疾風似的人影撲過來,一把被對方擁進懷中。
  「啟東,你這該死的混蛋寶貝,原來你歌唱的這麼好,你這不是耍我嗎?」
  是阿得,他興奮得有些歇斯底里了,當下也忘了這是什麼場合,一個熱吻就要貼上了,倏地,他熱情的嘴正印在一個手背上,感覺像吻上一塊厚實的木板一樣。他一抬眼就接觸到孟樵那雙深黑如墨的利眼,簡直像兩把刀捅在他身上似的。
  「這裡是酒吧,請你別降低了本店的格調。」他冷冰冰地說,管他是不是好朋友,孟樵一向冷酷相對。
  「他們會以為看到了幻覺。」阿得笑嘻嘻地推了孟樵一把。「你上班去吧,他交給我很安全的。」
  才怪!全店的人就數你最危險!孟樵瞪了他一眼。今晚因為表演太成功,大伙都不想走了,孟樵被團員和熟客們包圍,阿傑也盡興地搬了好幾打啤酒讓大伙狂歡,大伙好像部忘了小雅失蹤的事了……
  曲終人散,幻覺酒吧也熄了最後一盞燈。大伙都走了,只剩阿得還纏著孟樵不放。
  「咱們三兄弟再找個地方狂歡吧。」阿得提議,不過沒人附議。
  孟樵瞪眼道:「你醉了,滾回去睡覺吧。」
  「孟樵,別那麼無情嘛!Amazing好不容易……」
  話還沒說完,孟樵就打斷他:「今晚你已經慶過功了,接下來的時間是我和他的,你不會也想跟來吧?」
  阿得如果不閉嘴的話就未免太不識相了。他笑得很賊、很壞,甚至很邪惡。拍拍孟樵的肩,笑道:「是,是,我立刻滾回去睡。明天你休假,你們得來看我表演,可以的話,把你的吉他也帶來吧。」
  阿得朝孟樵眨了眨眼,趁他發楞,冷不防地閃身抱住了夏啟東,還飛快地偷走他一個吻,簡直氣煞了孟樵。阿得笑著跑開,雙手在夜深的街道揮舞。
  孟樵真是氣死這個小偷了,他一回頭,發現夏啟東仍呆站著,雙頰一片緋紅,像個失神的洋娃娃。
  「啟東……」他輕喚,他該不會醉了吧?
  「孟樵……」他望著他,眼神似酒,流露著一波波醉人的濃烈酒意。
  「他……阿得剛剛說……咱們三兄弟……」
  孟樵微怔,看著夏啟東突然笑了,笑得像個羞澀的小男生,他似乎真的醉了。「不知道……我突然覺得……很感動……」夏啟東笑道。臉埋進了手心,也擁進他的胸膛。
  孟樵擁著他,感覺胸口一陣熱氣。他也笑了,笑得溫暖,足以融化冰雪。
  「啟東……笨蛋,咱們不只是兄弟啊……」孟樵想捧起他的臉,夏啟東卻深埋在他懷裡搖頭,不想讓他看見他此時的表情。也許地在哭吧,也許他臉紅吧,他只是倔強地不願別人看見他的軟弱。
  只有孟樵懂得,一個是天之驕子、一個孤獨浪子的他們,其實一樣的寂寞,他們感動的不是阿得脫口而出的一句「兄弟」,而是真實的讓他們感受到有人瞭解的那種安慰,真正的兄弟……
  他們上了車離開之後,才有個小小的身影自巷口走了出來。望了望熄燈的幻覺酒吧,再將眼光投向揚長而去的車影,這是一個絕望的凝視、也將她的靈魂帶走了。小雅淚眼模糊,烯吁不已,剛才的對話、剛才的畫面,徹底地毀滅了她不斷自我安慰的一絲盼望。以為她悄悄的回來可以得到一些希望。以為每一個人都會掛心她的安危……
  如今,再也沒有真實的美夢讓她碰觸、甚至不再有她存在的意義,孟樵和夏啟東……瓦解了她的自信,她的悲痛,正排山倒海的將她淹沒……
  「你要帶我去哪裡?」
  「開房間。」他很正經地回答。
  夏啟東一笑,笑得邪氣,看來酒精已開始在他體內隱隱作祟。「是嗎?沒有五星級的我可不住。」
  孟樵笑了,笑得比他還放肆,反而嚇了夏啟東一跳。他甚至挪揄地說:「我早就想試試在總統套房做愛的感覺了。」
  這才是孟樵吧!三年前那個自大、傲慢、易喜易怒的人,就像現在的夏啟東,他快回來了。夏啟東笑著,他知道他就快回來了,他忍不住一傾身吻住了他……孟樵往路旁一轉,踩下煞車,表情沒有怒意,反而滿是疼愛。
  「你想同歸於盡嗎?」
  「至少死前吻到你了。」他調皮地笑著。
  「啟東。」孟樵吻了吻他,苦笑了聲:「拜託你別老是談死好不好?」
  「好。」他很乾脆地點頭,然後接著又問:「那說愛死你可不可以?」
  「你……」夏啟東放聲大笑,整個人像個發光的寶石,璀璨耀眼,美不勝收。他真是個鬼。一個穿著白衣、天使般純淨無邪的臉蛋,澄澈晶瑩的星眸,唇紅齒白,肌膚白皙透明,背上卻長著一副魅惑人的黑色羽翼、他的歌聲就是咒語,教人一聽就愛了、迷惑了。
  他愛上了一個天使般的魔鬼,他陷入他迷惑人的咒語裡。這是禁忌的愛、叛逆的愛,他們的愛……
  台北的夜景燦爛地鋪在窗外,金黃色澤閃爍在黑幕上,夜是靜的,光是動的心也是擁抱在一起的。夏啟東趴在床上,玩弄他如絲的長髮,讓那分滑溜的觸感穿梭在指間。「孟樵,我也要留長頭髮。」
  孟樵微微一笑,答道:「好啊,那會讓你更像女孩子。」
  夏啟東瞪眼。「那我不留了。」
  「你留不留長髮看起來都一樣漂亮。」
  「我不要漂亮。」夏啟東氣呼呼的,「為什麼你和阿得留長髮反而更陽剛,我才不要像個娘娘腔呢!」
  孟樵保持地柔柔的笑,修長的大手輕輕劃過他精緻的臉龐。他這張臉,不知要迷死多少女人了,他還嫌它,真是不知足。
  「還好你是同性戀。」
  夏啟東瞪大了眼,「什麼意思呀?」
  「否則不知道有多少女人為你爭風吃醋了。」孟樵輕笑道。
  夏啟東拋了個白眼給他。「你在說你自己吧!」
  孟樵只是笑著,欣賞著他每一個表情、每一個眼神,好像這樣看著他就是最大的享受似的。「啟東,你猜我們可以在一起多久?」
  「不猜。」他又瞪他,他不猜沒把握的事。「沒答案,沒意義,這要看我們活多久而定。」
  孟樵笑了起來。他回話的樣子很可愛,很倔強,很讓人發笑。
  「我們又不能結婚,也不能生小孩,沒有人可以見證我們的愛情,也無法延續我們的愛情。」孟樵又說。
  「那又如何?這輩子有一個真正愛過的人那就值得了。誰說我們不能結婚,我們不必用一張紙來證明我們的愛情,也不需要小孩來捆綁我們的生活。可以的話,我們可以養狗。」夏啟東好正經地問答他這些話,字字都說進他心坎裡去,他怎麼這麼聰明、這麼執著,這麼教他愛著、戀著。
  孟樵也反過身和他趴著,他的手還是喜歡撫著他的臉,輕輕的、細細的,吻著他眷戀的嘴唇。一個真正愛過的人,這輩子就值得了……他們都在追尋這樣的愛情,也都在彼此眼中找到了……
  「是你嗎?把我的靈魂找了回來。是你嗎?證明了我的愛情不再等待。你想嗎?貼在我的心口說你的未來。是我嗎?吻你的時候夢是真實存在。是我不夠勇敢嗎?還是你給的愛太狂?是夢不夠清醒吧?才會分不清日夜星辰……只想沉醉在你懷裡而已,只想看你的眼睛而已,就算不勇敢不清醒,就算日夜星辰分不清,只要有你就可以……
  「好好聽,誰的歌?」夏啟東幾乎陶醉在這美麗的旋律裡,他的長睫毛半做,七分的慵懶寫在臉上,享受孟樵溫柔的歌聲所傳來的每一道呼吸,他的聲音很輕很柔,舒服的讓他昏昏欲睡。
  孟樵看著他。「你的歌,剛剛做做的。」
  這一回答讓夏啟東羽扇似的長睫毛掀了開來,定睛望著那雙深情的黑眸。倏地,夏啟東漾起了笑容,璀璨的笑容,心神蕩漾的笑容,足以證明他的堅貞不移的笑容,直直地笑進孟樵的心坎裡,笑進他懷裡……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1-1-9 21:25:56

第八章

  小雅失蹤了兩天,直到第三天一早,通知阿傑的竟然是警察。
  阿傑、孟樵、瑞奇和幾個好友趕到醫院。小雅昏迷了兩天兩夜,她的臉色蒼白憔悴,青紫斑斑,額上、手上、腳上無一不纏滿了紗布,紗布上隱隱還可見紅暈,見了教人驚心動魄,心疼不已。
  「小雅……」阿傑都快哭了,第一個摸到床沿去,卻顫抖地不敢伸手摸她,怕他一不小心又弄疼了她。「你怎麼回事?好端端的跑去撞車,你要是出了什麼差錯,爸媽不從屏東殺上來扒了我的皮才怪。」阿傑苦著臉說。
  瑞奇的心才快碎了呢,恨不得她身上的傷全在自己身上。「小雅,你嚇壞我們了,是不是我惹你生氣了?你別想不開,我以後不鬧你,也不煩你了,只要你快好起來。」瑞奇的話實在很令人心酸,任誰都知道他對小雅有多呵護,聽在始終佇立窗飾沒靠近的孟樵耳裡,他是自責,也是心痛。
  為什麼每一個人都用這種方式來折磨他?用傷害自己的方式,狠狠地傷害他的心,一再的用血、用眼淚提醒他的殘忍、他對愛的殺傷力。無奈鎖在他眉宇,他整個人快被這無形的鞭子抽得鮮血淋漓,幾乎快站不穩了。
  「小雅,有什麼心事告訴老哥,這裡每一個人都願意為你出氣的。」阿傑心痛地望著小雅那張失去俏麗光采的病容。
  眼淚滑下她蒼白的臉,她無力地啟口:「出……去……」
  眾人一楞。阿傑輕輕地拭著她止不住的淚水,勸道:「小雅,你別悶著,告訴哥……」
  「出去。」她虛弱地打斷他。
  見她眉頭一緊,好像非常痛苦,大伙嚇了一跳,只好依她的話——走出病房,只有一個人沒動,就是孟樵。他知道她一定要他留下來,即便他自使至終都沒開口。
  小雅依然流著淚,沉悶的病房裡只有她細細的啜泣聲。她閉上眼,聽見腳步聲向自己靠近,一步步,好沉重地壓在她心口,她忍不住又哭了。
  「你好殘忍。」孟樵的第一句話,沒有心疼,不是安慰,正是她熟悉的冷漠利嚴酷的指責。小雅發抖地蜷縮起來,側過臉不看他。眼淚濕了雪白的枕頭。
  她如果看他一眼,就會發現孟樵的眼裡有多受傷、多不忍,但她拒絕看他,不知道他的椎心之痛。
  「你要我怎麼樣?」他仿若歎息的聲音輕而淡薄,卻重重地打在她心頭。
  「我想死……」小雅哽咽地開口。
  「如果你死了,我會恨你。」孟樵依然輕聲細語,但小雅知道,他絕不是開玩笑的。
  「你現在就很恨我了……」
  「我只希望你好起來。」孟樵柔聲說,又歎了聲氣。
  小雅終於轉過頭來看他,透過氾濫的淚水更清楚地看見他眼中的憂愁,她忍不住哭道:「孟樵……我好痛……我的心……好痛……我寧願你……」她別過臉,痛哭平聲。「我一想到你……和夏啟東……我就想吐……我討厭你們……討厭你們……」
  孟樵默然不語地望著她。想到三年前的自己,是不是也是用這樣的心態傷害侖侖,逼他走上絕路?小雅的吶喊,又是一陣陣的攻擊,讓他囚禁在黑暗中的靈魂,一再地流血……
  「天啊……」小雅閉上了眼,用力的吸氣。」我怎麼會這樣……我的外表……我的心……都變得好醜好醜她無助地再次將眼光投向他,那個已被她刺得傷痕纍纍的孟樵,她的心都疼了。
  「我有什麼資格說你們……我傷害了瑞奇……也傷害了你……」
  「別說了!我會照顧你。直到你好起來。」
  是義務嗎?還是愧疚?當他這麼說的時候,小雅心痛欲裂,她可不可以享受這最後的溫柔?她能夠自私地獨佔他,在這最後的時刻?
  「真的嗎?」她哭的好累。
  孟樵點點頭。
  夠了!她倦了,就讓她再自私一次,再任性一次,她,將不再有遺憾。直到她好起來,她就會完全地離開他了。
  小雅睡了,孟樵一走出病房,大伙就緊張地圍住他。孟樵搖搖頭。「沒事,只是意外,讓她休息吧。」
  「她……」阿傑還想問,孟樵已搖搖頭往前走。
  頓了一下,他回過頭對一臉焦慮的阿傑說:「阿傑,我想辭職。」
  阿傑一楞,以為自己聽錯了,大伙全睜大眼驚愕地看著他,連為什麼都問不出口,因為他的神情太認真、太平淡,也太……受傷了。
  「我答應小雅這段日子要照顧她。」他的話還是說的很輕,好像少了很多力氣似的。
  阿傑沒有開口,他知道開口也沒有用的,他太瞭解孟樵的個性。頹然往旁一坐,他擺了擺手,說:「我知道了,小雅就拜託你了。」
  「阿傑……」孟樵叫他,給他一抹淡如清水的微笑。「謝謝你。」
  他默默的先離開迴廊,瑞奇卻追了上來,孟樵也沒回頭,逕自推開門;現在他最需要外面的新鮮空氣讓他喘息。
  「孟樵……」瑞奇一直在他身邊。孟樵點了一根煙後回頭,望著這個癡情的小伙子,海藍色的深遂眸子水亮亮的,知道他正忍著不哭。孟樵其實是很疼愛這個單純的大男孩,一個來到異鄉求學的遊子,難得這般的情深義重。
  「我知道小雅一點都不愛我,就算她跟我上床了,也只想你而已。」他老實的近乎可憐,孟樵只能看著他不說話。「醫生說她最少要住院一個月,等她出院……我也快回美國了。」他哭喪著臉。「我不想離開她……」
  「我們每一個人……都不願意離開最愛的人……」孟樵低聲啟口。
  瑞奇怔怔地望著他,好像孟樵會說出這樣的話很奇怪似的。
  「你也有……最愛的人?」在別人眼中,孟樵一向是冷酷絕情的人。
  瑞奇驚愕不已地看見他點頭,更震駭於他的回答。「是啟東。」
  瑞奇渾身一僵。
  他終於承認了,公開了,卻輕鬆多了,彷彿卸下沉重的包袱那樣的釋然。「我是同性戀。」
  儘管他的聲音依然輕柔,卻嚇壞了瑞奇。這怎麼可能,他和他已經認識了一年多,他怎麼都不敢相信他是個同性戀……
  「但這並不是我不愛小雅的原因。」孟樵又說。
  瑞奇點點頭,逐漸從驚駭的情緒中恢復過來。「為什麼告訴我?」
  「因為希望你不要放棄。」他吸了一口煙。瑞奇楞了一下,在白濛濛的煙霧中似乎看見他蒼茫的淺笑,美麗卻淒涼。「因為啟東,我變成同性戀,這世界上還有什麼不變的事?」
  老實說,瑞奇相當的感動,如果有一天小雅能夠重視他,別說愛上他了,只要多看他幾眼,他所愛的委屈就都值得了。他忍不住去擁抱孟樵,用力地拍著他的背,眼中閃爍著淚。「謝謝你,孟樵,我不會放棄的。」
  孟樵淡淡地笑著。沒有人會對最愛的人輕易說放棄。像侖侖,死也不放棄;像啟東,壓根沒想過放棄;像小雅,就算失望也不甘心放棄;像瑞奇,一再的挫折。一再的堅持;而自己……他曾因侖侖的死放棄了所有,他的驕傲、他的音樂、他的生活,這樣行屍走肉的當一個孤獨的罪人,卻因夏啟東活了過來,他黑暗的生命,終於出現了陽光,他開始要堅持,學會了不放棄。
  每一個人都在愛情的領域打轉,相愛的、不愛的、愛錯的,同性的、異性的,全都被愛情擺佈著,他們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不放棄!也只有不放棄,才能得到那微弱的了絲絲盼望,而許多人就憑著這麼一絲絲希望,努力地活著、愛著、堅持著——
  孟樵靠在牆上,一手持著話筒,一手插在牛仔褲的口袋裡。他的模樣吸引了無數來往的人,而此時他只把心思放在與他對話的人身上。
  「我晚上去找你。」話筒那端的夏啟東很不放心。
  「過兩天再來吧,我怕小雅受到刺激。」
  夏啟東沉默了片刻。孟樵似乎相當疲倦,他的聲音都有氣無力。「啟東,你不要胡思亂想。」
  「我才不會,我只是擔心你。她還好嗎?」
  「不好,很糟。輕微腦震盪,手腳都骨折了。」夏啟東又是沉默。
  「啟東……我很想見你……」
  他首次流露出無助,夏啟東聽了心頭不住的發疼。「我也是。」
  孟樵輕輕地笑了,笑得很滿足。「這樣就夠了。」
  「隨時打電話給我,要不就在呼叫器上留言給我。」
  「我會的。你下禮拜要期中考,趁機用功吧。」
  這樣子他怎麼用功呢?不過他還是乖乖地答應他,不想再讓他煩心。如果可以,他恨不得立刻飛奔到他身邊,但他只能忍著,只要他不擔心就好。
  就這樣,孟樵、瑞奇、阿傑三個人輪著照顧小雅,自天是阿傑和瑞奇,而孟樵是全天候的。
  這幾天小雅都不怎麼說話,她只靜靜地養傷,靜靜地觀察孟樵一個人呆坐在窗前時出現的落寞神情;她才驚覺,怎麼她以前都沒發現孟樵很寂寞。
  同時她也靜靜地觀察細心體貼的瑞奇。到底自己憑什麼讓他愛的這麼深?她問過他,他只是傻傻地笑著回答:「愛就愛嘛,哪有什麼理由的?我從小就熱愛中國文化,學中文、來台灣唸書,將來要娶中國老婆,等你好了,我就帶你去試婚紗。」
  她這才發現,雖然她老是欺負瑞奇,但瑞奇卻常逗她笑,就算她不笑,他也可以自得其樂。怎麼會有這麼傻瓜的人呵!
  五天,好漫長的五天過去了,小雅終於可以坐起身,她臉上的瘀青也褪了,只剩額頭的繃帶,而手腳上的石膏仍把她綁得像個木娃娃。「這五天你都沒有離開我,啟東怎麼辦?」小雅讓孟樵喂粥,他短短幾天內似乎瘦了一圈。
  「他在考試。」他淡淡地答,一口粥遞向前,小雅搖頭。
  「你吃。」
  「我不餓。」
  「你瘦了,啟東看了會恨我的。」
  孟樵一楞,看著她笑中有淚。
  「我想見他。」小雅說。
  孟樵深深地看著她。小雅依然看不透那雙深沉的黑眸裡有著何等複雜的心思。她忍不住歎氣。
  孟樵繼續餵她吃粥,情緒也沒多大變化。「我會叫他來的。」
  小雅默默地吃著,眼淚緩緩滑落,心痛著。自己是不是真的太殘忍?她希望自己不要好起來,這樣她可以享受他的呵護備至;她甚至不要他的愛了,只要他留在她身邊就好。但她不能,她巳不能忍受他無聲的溫柔,她再也看不下去他冷淡的呵護,這些都在不斷刺激她的任性妄為,都在責備她的幼稚不成熟。
  「孟樵……」小雅輕聲喚他,孟樵見她的眼裡依然帶著淚水。
  「哥說你辭職了?」
  孟樵沒說話。
  「你是不是很累?因為照顧我?」
  他還是沒說話。把她的床擺平,拍拍她的頭柔柔笑道:「休息一會,我把碗拿去放。」
  「孟樵,」她叫住他,眼晴水亮亮的。「我會趕快好起來的。」
  孟樵笑了笑。「這才乖。」
  他緩緩地走出病房,門一關,小雅就哭了。那一瞬間,她覺得孟樵真的要離開她了,徹底的。她該結束這分苦戀,太苦了,苦了自己,苦了每個她愛與不愛的人。
  夏啟東一考完期中考便刻不容緩地趕來醫院。他在長長的迴廊上跑著,幾乎撞倒了好幾名護士和病人,他像狂風一樣捲進了小雅的病房。
  這猶如死屍般頹喪的一個禮拜,夏啟東和孟樵彼此已被思念折磨得憔悴不堪,好不容易能見面,氾濫成災的相思便一觸即發,且一發不可收拾。
  病房內,孟樵才剛把小雅抱回病床上,門一開,乍見思念的人兒,彷彿相隔千年般,竟感動得無法自己;而夏啟東一見到孟樵就衝進他懷裡、緊緊地抱住他,真實地感受著他的存在。
  兩個男人紮實的擁抱,密實得似不可分的一掌兩面,那麼動人、那麼美麗、那麼震撼的畫面,在小雅的眼前轟然爆發,她只覺一陣昏眩。
  「我完了,我完了。」夏啟東毫無保留的熱情全淹沒在孟樵熾熱的眸子裡,他的吶喊裡全都是這七個晝夜累積下來的濃烈思念。「我終於要嘗到被當的滋味了,我在我的考卷上全填滿了你的名字。」
  「啟東……」孟樵簡直被融化了,他好想用力地吻他,一傾相思之苦,但他沒有這麼做,至少仍冷靜地意識到小雅正在身後。
  小雅幾乎是呆掉了,徹底的幻滅了,覺醒了,心碎成一片片的,來不及收拾。也來不及挽回。不知怎地,她竟然哭不出來,看著地所愛的男人正緊緊地擁著另一個男人,用她從未見過的溫柔眼神看著對方,那種教人望了心全醉了的眼神,任何女人都無法招架的,他卻給了他懷中那個美麗的男孩,那個教女人看不都自歎不如的美麗男孩。
  她竟然笑了,笑得好淒涼,好蕭瑟;笑自己的深情用錯了地方,笑自己可憐今今地空等待。但她的笑,卻也充滿了祝福,彷彿她正在欣賞一幅動人的畫,一幕動人的電影情節一般,她突然覺得有種深刻的感動……
  「小雅。」孟樵在她失神時轉過身來,有些憂心地看著她逕自傻笑。
  小雅還是笑笑的,一直看著夏啟東。她一向喜歡漂亮的東西,愈漂亮她愈喜歡,同時也愈嫉妒,但此時她眼中只有笑意沒有妒意,因為他真的是難得一見的美少年。「你常來幻覺酒吧,我卻從沒跟你說過話。」小雅對他說。
  「我不知道怎麼跟女孩子相處。」
  夏啟東的回答讓小雅笑得很開心,這是這些天來,小雅笑的最高興的一次,連孟樵都有些訝異。
  小雅緩緩地褪去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濃濃的無力倦怠感。她才剛吃過藥,或許是藥劑發揮了入睡的功效,也或許是她死心之後的無助反應吧。她倦倦地看著夏啟東,倦倦地啟口:「我輸了……而且心服口服……」
  原來她的笑,只是不想讓他為難傷心吧。孟樵忍不住去握她的手,這一握,也把她強忍的眼淚給激了出來。她哽咽地開口:「孟樵……你走吧,我不需要你照顧了……」
  孟樵皺起了眉。
  「我每天……都想叫你走,卻又貪婪的……享受你的呵護,現在……我把你還給夏啟東,以後……你們都不要來了,好不好?」
  「小雅,我們是兄妹,是永遠的朋友。」孟樵誠懇地對她說。
  小雅卻搖頭:「看到你們……我會難過……我是個壞妹妹,不值得你跟我談永遠……」
  孟樵不說話了。
  小雅這才又淡淡地笑了,笑看著他們。「你們……會原諒我吧?」
  「你又沒做錯事。」孟樵心疼地抹去她的淚水。
  小雅笑得滿足。「謝謝你,孟樵……再見……」
  「小雅……」
  「再見……」她別過頭。所有的不捨全化做奔騰的淚,直到她聽見逐漸遠去的腳步聲,她才放聲哭了出來,哭得不能自己,哭得全身像要撕裂般疼痛。至少,是由她來說再見,至少她還保留了最後的一絲尊嚴,至少……她在最後證明了他和夏啟東之間,真的是沒有良己存在的多餘空間的,看清這一點,至少她好過些……
  「小雅……」一陣焦急伴著心疼的呼喊響起,不用想也知道庭那個癡情的大男孩瑞奇。「小雅,你怎麼了?我剛剛在外面遇到孟樵和啟東,他們……」
  「瑞奇……」小雅反過身望他,哭得柔腸寸斷,瑞奇的心全揪在一起,疼得厲害。
  「小雅……」
  「瑞奇……你願不願意照顧我?」
  「小雅傻瓜,你知道我巴不得一輩子都照顧你的。」
  「好……你說……等我好了……要帶我去試婚紗……我要跟你回美國……」
  「好,好,好。」瑞奇喜出望外地迭聲喊著。小心翼翼地把她擁入懷中,吻著她細細的秀髮,吻著她纏著紗布的額頭,他高興得幾乎要歡呼了。「小雅,讓我照顧你,讓我照顧你……」
  「瑞奇……謝謝你……」她埋在他懷裡低泣。上天多麼愛她呀,為何她始終看不見身邊的人傾注在她身上的關懷?為何非等到傷痕纍纍才來後悔?人哪,就是如此矛盾地生活著。小雅的心在痛過之後終於學會包容與接納,她的愛在付諸流水之後終於明白真愛的可貴,她決定要自己不後悔,也要讓瑞奇沒有遺憾,更要讓孟樵放心去愛……
  孟樵主動握住他的手,不在乎別人是驚艷、是好奇,還是把異樣的眼光投注在他們身上,他只管緊握著他的手。步出電梯,走出迴廊,直到停車處才將手放開。兩人一上車就盡情地釋放狂浪般的思念。對他們而言,這漫長的七個晝夜是多麼痛苦的煎熬,他們也才明白彼此有多麼的需要對方,一分一秒都不捨得放棄。
  「你瘦了……」夏啟東的手心疼地爬上他消瘦的臉頰。纖細的指尖劃過每一寸他熟悉的肌膚,輕顫地傳遞他的於心不忍。孟樵看起來就像一個疲倦的老人,夏啟東從沒看過他如此疲累,他心裡所受的折磨教他好不忍心。
  孟樵一顆好不容易燃起光亮的幽暗心情,再次被自責劃破傷口痛極了。他凝視著眼前那張無暇的臉龐,溫柔地低聲請求他的撫慰。「吻我……一個禮拜不見你,我覺得我已經死了一半。」
  從不曾有什麼事讓他感到退縮害怕,面對愛情更是。如果這種愛戀是禁忌,那麼他願意一輩子活在不被允許的叛逆裡。
  夏啟東聽話地吻住了孟樵。夏啟東的吻,一點也不溫柔,那是他專屬的霸氣、他特有的倔強,他愛這個冷淡憂鬱的男人,吻他的時候,他更努力地證明自己的獨佔欲,證明這個男人只屬於他自己!
  「到此為止了,我再也不要看你這麼累了。」夏啟東的霸道裡儘是濃郁的愛情。
  「啟東……啟東……」孟樵只是抱著他,在他耳邊輕聲低吟著,將他的名字一字一字地貼在自己的心口。
  「孟樵,我不想上學,也不想回家了,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夏啟東孩子氣地說。他眼中閃著傲氣的光采,閃爍在孟樵深沉的黑眸裡。
  「那會讓我的罪名再加一條。」孟樵笑得慘淡。
  夏啟東瞪他,他可不輕易妥協。「哪來的罪?是你老愛把過錯往自己身上攬。」夏啟東一雙手壓在他的雙頰上,犀利的黑眸裡,有著無比認真。「姓孟的,你這輩子最大的罪就是愛上夏啟東,判你無期徒刑,這輩子休想假釋出獄。」
  孟樵被他逗笑了。他抓下他的手湊近唇邊一遍一遍地吻著。「謝謝你,啟東,我覺得我的精神又來了。」
  「我可是認真的。」夏啟東正色說。
  孟樵寵愛地環抱著他,回道:「我有一些計劃,想不想聽?」
  「想!」夏啟東一向很乾脆。
  「我想開一家店,賣樂器、教吉他,還可以兼練唱室、錄音室,我還想開始寫一些歌,總之……我想玩音樂。」
  夏啟東猛點頭,眼晴彷彿在發光。「然後呢?」
  「然後……白天乖乖看店,晚上表演。」
  「和阿得嗎?」
  「基本上SOREAMPUBB阿得也是股東,他等著我回Amazing表演,我也只想表演而已,不想接PUB的生意。開樂器行、想教吉他,是想在音樂上認真地做出一些成績出來。」
  夏啟東興奮極了,樂極看見他對未來有了規劃,樂極看見他走出黑暗,樂極未來的路上有自己的參與。他的愛情是很直接的、就如他的任性那樣的為所欲為,他真的不在乎一切困難,即使最艱巨的愛情,他都無懼現實地抵抗,只要有他,世界上就沒有困難。
  愛情就像一場爭戰,有反對、有眼淚,才會有至死不渝的誓言。他們每一天郡沉溺在兩人世界裡,一起生活、一起練習、一起去看教室、一起計劃未來,偶爾還會去醫院看小雅,開心地看她打開心門接受瑞奇,晚上到SCRAMPUB看阿得表演;再過不了多久,夏啟東就要正式登台獻唱,阿得也幫忙孟樵開店的事。
  一切都好像那麼順利地進行著,讓每一個人都錯以為事過境遷,未來一片美好然而,這樣一帆風順的愛情似乎只是暫時的,何況他們的受情又是有別於一般的愛情。
  夏啟東的功課一落千丈,曠課蹺家的紀錄卻節節上升,別說這次期中考竟然出現紅字了,只是退步個一、兩名就足以讓死愛面子的夏正槐腦充血。
  成績單下來,和夏家關係匪淺的教授親自登門拜訪,把成績單親手交到夏正槐手中,可想而知夏正槐的反應,簡直要把夏家豪宅給震垮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忙嗎?兒子你到底有沒有在管教呀?」他把炮火轟向握著手絹頻頻拭淚的沈玉環。
  沈玉環受不住委屈的起身頂嘴:「你忙我就不忙嗎?上個禮拜台中才又開分店,我不管教兒子,難道你就有管過嗎?」
  夏正槐無言以對。滿臉脹紅,氣呼呼地往沙發一坐,手上的雪茄揚起的白煙和他腦袋上冒的煙一樣旺盛。
  沈玉環坐了下來,揮走端來熱茶伺候的菲傭,吸著鼻子哭道:「現在不是咱們吵架的時候,你看看啟東的成績,他長這麼大從沒拿過不及格。你那個教授同學說他上課不是聽隨身聽就是睡覺,我就說啟東一定是到了叛逆期,才會連家都不回了。」
  「今天他要是敢不回家,我就打斷他的狗腿!」夏正槐氣急敗壞地怒吼。
  這話可嚇壞了沈玉環,她趕緊挨到老公身邊勸道:「你干萬別打他呀,讓他說說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再說。」
  「我看我們是寵壞他了。」
  「可是他也沒讓我們失望過呀。」愛子心切的沈玉環還真怕夏正槐會動手呢。
  「這次太嚴重了,太不像話了!」
  「我們還是等他回來再說吧。」沈玉環好言勸著。
  夏正槐平日在官場上呼風喚雨慣了,一家霸主的氣勢一爆發,沒人敢吭一聲氣。舉家上下全忐忑不安,怕啟東少爺再不進門,恐怕難逃一劫了。
  其實孟樵也勸夏啟東要好好唸書、乖乖回家,總是拗不過他的賴皮、拗不過他的自信。他說他是個天才,學校的功課他一點就通,孟樵絕對相信他的聰明。他說他家裡的狀況,孟樵也不得不依他,與其讓他回到那個氣勢磅礡、卻冷清虛偽的皇宮裡,不如窩在他這個愛的溫暖小窩。
  沒預料到現在都半夜兩點了,夏家還燈火輝煌,宛如黑夜中耀武揚威的城堡,驚心動魄的躍入夏啟東眼裡。孟樵停下車,看著眼前燈火通明的高級別墅,把眼光移問皺起眉頭的夏啟東。
  「你家人還沒睡?」之前半夜送他回來,房子一向幽幽暗暗的,不似今晚格外醒目。
  夏啟東有不好的預感。「我們回你那兒好不好?」
  「你兩天沒回家了,還是進去吧。」孟樵笑著揉揉他的頭髮。
  「我有預感我老爸在家。」他嘟著嘴,一點也不想下車。
  「回去吧,我在這裡等著,十分鐘後沒事的話我再走。」
  這樣夏啟東就放心了,在他的唇上留下一吻便匆匆下車。他的腳步緩慢,彷彿裡面真的有猛獸在等著自己。他深呼吸。十分鐘,他只有十分鐘挑戰生命的轉變。
  他在門前回頭,看見車內的孟樵的笑容,再次給了他向前的勇氣,才拿出鑰匙打開了門,反正不管是誰在等他,他都不怕!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1-1-9 21:26:19

第九章

  開門、關門、轉身,夏啟東下一個動作就想再轉身開門跑出去。那個一個禮拜見不到三次面的老爸正滿臉怒容地等著他,而他那破天荒到半夜兩點,犧牲了美容時間的老媽也憂心仲仲地看著他;連下人都戰戰兢兢地側立在一旁,沒人敢先退下休息。
  他一看見桌上的成績單,立刻明白自己將大劫難逃。「你還知道回來?」
  夏正槐劈頭就是一吼,立刻從沙發上跳起來要衝過去,沈玉環趕緊起身拉住了他。「好好的跟他談嘛,幹嘛動手動腳。」
  夏正槐抓起桌上的成續單扔向他怒吼:「你自己看看你這是什麼成績?還敢跟我說大話要拿第一名回來!不上課不回家,你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
  夏啟東一語不發,任那張否定掉他過去努力的紙張飄然落地。他的雙拳緊握,嘴唇也緊緊抿著。在家裡他一向有好耐力,忍耐父母加諸在他身上的種種負荷,忍耐父親的名利至上、母親的萬般溺愛,只要在家,他就不能是他。
  「說話呀!啞了嗎?你給我說清楚,你最近到底在搞什麼鬼?」夏正槐的吼聲如雷貫耳,在場的人無不發抖。
  沈玉環還是苦苦勸著:「你看你嚇壞他了,這叫他怎麼跟你說明白?」
  「我看不必等到寒假了,明天我就幫他辦轉學,下個禮拜你就給我到美國去。」
  父親的吼聲還在耳邊繞,夏啟東就像爆發的火山般,猛地瞪大了眼,巨愕地叫道:「你要我去美國?」
  「本來想你的成績還是名列前茅,寒假再讓你去,但你看看你自己考的成績能見人嗎?要不是你老爸有關係,免得你自己斷送了自己的前途!」
  「不要!我絕對不去!」這是夏啟十東九年來首次的反抗,而且忿忿的吼聲不低於夏正槐。
  夏正槐簡直氣煞了,沈玉環也嚇白了臉,他們乖巧聽話的寶貝兒子竟然會跟他們大吼大叫?
  「你憑什麼只因為我一次考不好就否定掉我的未來了你怎麼可以任意替我決定本來的路?我絕對不會去美國的,要去你自己去!」
  這下可氣壞了夏正槐。他衝過來重重地一巴掌甩在兒子臉上,力道之大讓夏啟東幾乎跌了出去。
  捂著麻辣辣的臉頰,十九年來第一次的耳光,也打掉他強裝的好形象。
  「正槐,你瘋啦!你怎麼真的打人了?」沈玉環急急抓住丈夫的手哭喊。
  「不打他,他長大了,就不聽話了!」
  「我哪一次不是乖乖聽你安排?可是你知道我真正的需要是什麼嗎?」夏啟東怒吼著。
  夏正槐渾身發顫,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寶貝兒子竟對自己咆哮。
  「成績真的那麼重要嗎?我若是考第二名就被你禁足,樣樣拿第一才夠資格做你兒子嗎?重要的根本不是我,是你的面子,我只是讓你炫耀的工具而已!」
  話完,他又挨了一個狠狠的耳光,連牙齦都打出血來。氣得臉紅頸粗,青筋直暴的夏正槐失控地抽出一旁的高爾天球桿,在眾人的尖叫聲下往夏啟東的腳上一揮,夏啟東跪了下去,下一棍則重重地落在背上,他咬緊唇就是不吭一聲。
  沈玉環驚叫地抓著夏正槐,幾個下人也衝過來護著少爺。
  「我養你這麼大,你竟敢這樣對我說話?要不是我,你們有好房子住、吃好穿好,樣樣不缺嗎?你存心要氣死我是是?」
  夏啟東捂著耳朵大叫:「不是,不是,你們聽不懂嗎?你怎不問問我要什想什麼?我厭倦照著你們的行事歷做事了。」
  火正旺的夏正槐哪忍得下氣,怎能忍受兒子對他這「大逆不道」的指責。他依然震聲吼著:「你要什麼我沒給過嗎?你根本是不知足,不懂得感恩,根本沒把我這個老爸放在眼裡!」
  「夠了!」夏啟東跳了起來怒喊一聲。
  夏正槐的球桿又一揚,他一把抓住,兩人怒視著對方。
  夏啟東忍無可忍地叫道:「是你逼我走的,我已經受夠這個家了。」
  他一轉身,夏正槐就狂喊著下人抓住他,夏啟東的手才要轉開門把,就被幾個下人抓住。夏正槐燃燒著怒火,又下重棍打在他背上,沈玉環哭叫著往前一擋才阻止了夏正槐的瘋狂行為。
  「你要把兒子打死嗎?」她哭得歇斯底里,臉上的妝全花了一片。
  「你滾開!天我不好好教訓他,有一次就會再犯第二次。你給我上樓去整理行李,我要親自把你送到美國去。」
  夏啟東使勁地甩開了下人的手,忿而轉身怒道:「你打死我好了,打死我也不去美國!」
  「你……」夏正槐氣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眼球迸出了血絲,咬牙吼著:「你在外面交了什麼狗朋友,學會這麼叛逆該死的態度,你討打,我就打到你走不出家門,看你怎麼蹺課。」
  這一棍夏啟東躲也沒躲,紮實地挨了一棍在肩上,眾人手忙腳亂地反過來抓住失去理性的夏正槐,尤其是沈玉環,簡直快昏倒了。
  「放開我!讓我教訓這個不肖子。」夏正槐怒喊著。「去你的狗朋友!」連粗話都吼出來了。
  沈玉環簡直快崩潰了,哀求:「啟東,你就別說了……你怎麼會變了個樣呀……」
  夏啟東在夏正槐正要撲上來的剎那,語不驚人死不休地喊道:「是啊!我交了『男朋友』,你兒子我是同性戀,這下你們明白了吧!」
  把眾人的震駭驚愕拋在腦後,他頭也不回地打開門衝了出去。去它的豪華別墅,去它的美國大學,他受夠了!他要讓他們知道,原來他們的兒子不但不完美,還是個離經叛道的火爆少年,更是個足以令他們瘋狂崩潰的同性戀者。他身上的傷口,全因這個虛偽的城堡而淌著血。
  夏啟東赤裸著上身坐在床上,低著頭咬著唇,痛也不吭聲。孟樵輕輕地在他肩上、背上泛著紫青的瘀血紅痕擦藥。每碰觸到紅腫的傷口一次,他就感受到他一次的戰慄,孟樵忍不住輕歎,這一條條觸目驚心的血痕,彷彿是疼在他心口,沒想到一次的犯錯,卻得到這麼重的處罰。
  「啟東……」握著他的雙肩將他轉向自己。
  夏啟東還是低首咬唇,從他上車到他的住所,他一句話也不說。又是一雙柔若流雲的歎息,孟樵呵護地將他納入懷中,還好他剛才沒走,還好在他無助的時候有他可以讓他倚靠,還好……還好在這個冷漠現實的世界裡,他們還能夠緊緊擁在一起……
  「是不是很痛?啟東。」孟樵溫柔的嗓音裡有不捨。「你可以住在我這裡,我們一起幫新教室裝潢,一起做海報,我可能沒你家有錢,但絕對養得起你。」
  哭,對一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來說,是二件很可恥的事,但有時候哭,並不是懦弱的表現,而是一種釋放的宣洩。夏啟東埋在孟樵的懷裡哭。好像從來沒有人能讓他這樣痛快地哭。他的每一滴眼淚,都珍貴的像晶瑩的寶鑽,連孟樵望了都不捨得拭去,深深地看著他浸溺在水波中的美麗。他捧著他淚濕的臉,心疼的一遍又一遍地吻著,直到那雙澄澈的眸子不再泛出水來。
  「你不問我發生什麼事?」夏啟東的表情像在賭氣又很無辜,像一個要不到糖吃而哭泣的小男孩。
  孟樵盯著他看,看著、笑著、迷戀著,想著怎會有一個大男孩哭起來還這麼漂亮?「我猜,你跟你老爸說你在和一個男人談戀愛,所以被轟出來了。」
  「這是原因之一。他要送我到美國唸書。」
  孟樵微怔。
  夏啟東還是忿忿不平,咬牙低吼:「他從沒給過我關心,只會自作主張地替我安排這、安排那,不聽話的下場就是這樣!」
  孟樵始終溫柔帶笑,輕輕她用指尖彈去凝結在他密長的眼睫毛上的水珠。「可是考不好,本來就是你不對。」
  夏啟東生氣地看他,其實這樣的結果也是出乎他的預料。「我以為會過的,分明是教授故意找找麻煩。」
  他現在在氣頭上,跟地說什麼他都聽不進去的,孟樵決定順著他的意,不跟他多說什麼。他心裡明白,就算把夏啟東留在身邊,也不是辦法,他畢竟有一雙社會地位高尚的父母,他才十九歲,本來……就需要父母的安排。現在,他只能更加珍惜與他的相處時光,因為他實在沒把握他們的同性之愛能維持多久?就算他們想要天長地久,現實也不允許他們這麼做……
  夏正槐的人脈何其廣,只花了三天的時間,出動警方以地毯式的搜巡,鎖定台北市所有的PUB、咖啡館和飯店,終於在今晚臨檢SCREAMPUB時找到了夏啟東。
  夏啟東認得這個警察大隊長,是個時常到他家巴結奉承的貪官。夏啟東一見到這個叔叔,立刻就抓著孟樵準備跑。
  「啟東!」陳隊長叫住了他,幾名帶槍警員立刻攔住了他們。
  PUB裡滿滿的人潮全不敢輕舉妄動,臨檢的警察一一地查看身份證明,惹來滿屋不屑的言辭,硬是掃興地破壞了良宵。
  「啟東,你爸爸要我們送你回家。」陳隊長相當的客氣,對這個在國會上大聲說話的夏正槐的獨子,他顯得相當和善。
  「勞師動眾的,你們把我當通緝犯嗎?」夏啟東一把火直燒,向正進行檢查的警員喊道:「你們幹什麼?人家生意做的好好的,你們幹嘛調查人家的執照?」
  「啟東,大家都只是做自己的工作,只要你跟我們回家,我不會為難任何人的。」陳隊長笑裡藏刀地對地說。
  夏啟東瞪著他低吼:「你的意思是說,如果我不跟你們走,他們全都有麻煩?」老狐狸,竟然威脅他?
  「我只是受夏先生之托辦事而已,」陳隊長還是客氣。
  「托你個狗屁!濫用職權,他把我當什麼?」夏啟東氣忿地怒罵著。
  「啟東,你跟你爸爸嘔氣,總也聽聽叔叔的勸吧。」陳隊長也相當訝異在他印象中溫文儒雅的夏家少爺竟然會口出穢言,叛逆到離家出走的地步。
  夏啟東理都不理他,反過身著著孟樵,眼中滿是他傲氣與不妥協,咬牙低喊:「我不回去,我絕對不回去。」他那樣的眼神,無疑要得到他一絲回應、一點信任和一個承諾。孟樵握了下他的手給地回應,點頭讓他信任更許下承諾。
  陳隊長立刻瞇起利眼。他的第二個任務,就是找出人。「帶壞」夏啟東的那個人,看來這個紮著長頭髮的高個子就是嫌犯了。
  「這位先生……」
  陳隊長才靠近他們一步,夏啟東就轉過身瞪眼。「幹嘛?」
  陳隊長皮笑肉不笑地固道:「只是想跟你這個朋友說明白。啟東還未滿二十歲,而且只要離家超過二十四小時便可報警調查,如果經證實地都跟你在一起,夏先生還可以以綁架罪名起訴你的。」
  夏啟東聞言簡直氣得跳腳,孟樵更是濃眉一緊,不確定陳隊長說的是真是假。
  夏啟東指著陳隊長的鼻子怒鹼:「是我自己離家出走的,你不要找一個代罪羔羊來威脅我。你滾,帶你所有下屬滾出去,我不回去,有種你叫他自己來找我!」
  陳隊長似乎也被夏啟東的氣勢嚇了一跳;不過士可殺不可辱,何況他是個隊長。夏啟東這般頑劣,也不能怪他失去好脾氣,板起臉來公事公辦了。「啟東,你在做傻事。」
  夏啟東重重地哼了聲,回道:「陳叔叔,這是我家的私事,你根本不需要插手,台北街頭到處有犯罪發生,你卻擱著不管來抓一個逃家的千金少爺,未免太小題大作了。」他心裡清楚得很,老爸不知暗地塞了多少紅包到他口袋裡,他早就看透他的企圖了。
  陳隊長這下再也客氣不起來了,他氣得鬍子都在發抖,軟的不行,他可是要硬上了。「啟東,你這麼不聽話,難怪你爸失望,今晚說什麼我也要把你帶回家。」
  兩名警員衝上去架住了驚訝的夏啟東,他憤慨地掙扎著,孟樵也一個箭步上前扯開了警察的手,低吼:「放開他!警察怎麼可以隨便抓人?」
  「笑話,他爸爸報案,做警察的處理有什麼不對?你敢妨礙警方辦事,我連你一起抓!」陳隊長可說是把憋了一肚子的氣全出在孟樵身上。
  夏啟東看不過去,叫道:「陳叔叔,你別逼人太甚!」
  「不知道是誰道誰!」陳隊長瞪眼,被這兩個目中無人的年輕人氣得發抖。
  「有我在,誰都別想帶走他!」孟樵擋在夏啟東面前,犀利的黑眸無懼地挑釁氣紅臉、掛不住面子的陳大隊長。
  「好,你說的。」冷不防地,陳隊長抽出警棍往他膝蓋一掃;孟樵突遭偷襲挨了一棍,整個人跌臥在地,撞倒了一桌,酒瓶破碎滿地。
  「孟樵!」夏啟東驚叫。
  阿得也衝過來了,全店的人更忿忿不平地起哄,現場陷入混亂。夏啟東、阿得和幾名兄弟與警方起了肢體衝突,哨子聲、玻璃碎裂聲不絕於耳。群眾的叫囂,忿力的扭打,淚水、血水,交織在硬生生被拆散的心痛畫面裡。
  孟樵、阿得等十七名打架鬧事的人以妨礙公務為由被警方暫時扣留,夏啟東也掛了彩被送回夏家。
  他忿恨難平,心痛不已,一回到家就把自己關在房裡,氣忿地摔破所有可以摔的東西,把整問房間破壞的慘不忍睹也消不了氣。全家在門外不斷被雙耳欲釁的碎裂聲嚇得心驚肉顫,沈玉環哭得柔腸寸斷,一名菲傭手裡還捧著醫藥箱。
  「啟東……啟東,你開門呀!讓媽媽進去看看你好不好?啟東……」沈玉環哭喊著。
  「滾!通通給我滾!」夏啟東狂吼著,連床都被他翻了,他狠狠地抓起床頭音響往地上砸。
  剛在樓下與陳隊長結束談話的夏正槐踏著怒然的腳步上樓,沈玉環立刻撲進他懷裡央求:「你不要再凶他了,都是你狠心打他才會變成這樣的。」
  「太離譜了,做老爸的不能管教兒子,這像話嗎?」夏正槐咆哮著。
  沈玉環哭得悲傷不已,緊緊抓著丈夫泣道:「你想想,我們真的是沒有花過時間陪他,從小他就自己一個人,當好孩子、拿好成績,都是為了讓我們放心,我們有什麼資格責備他?正槐,你冷靜想一想,不要再刺激他了好不好?他是我們唯一的兒子啊……」
  沈玉環的這番話無疑說中他心中的痛處,難道他真的老了?這是真的一點也沒瞭解過這孩子?一味地要他好,要他成功,以為他只有十九歲而已,不會有複雜的心思,難道他真的錯了?夏正槐退了兩步,揉揉發疼的太陽穴,他有五個孩子,卻還學不會怎麼當父親,對他來說,這是個相當大的打擊。也許他真的需要靜靜地想一想……
  剎那間,他就像個沮喪的老頭,搖著腦袋,緩緩地又走下樓梯,走回自己的臥房事實上,他也好後悔、好後悔,怎麼自己會為了成績單的數字就動手打人,他真的……很後悔。
  「王伯,你去找鎯頭來。」沈玉環不進去看看寶貝兒子是不會放心的。
  傭人以大鎯頭把整個門把敲了下來,沈玉環一推開門就被滿目瘡痍的景象嚇在原地,地上根本沒有可以踩的地方,她的心頭一陣絞痛。
  支開下人,她捧著醫藥箱小心理翼地踩花碎玻璃和滿地毀損的傢具上,終於在角落著見坐在地上背貼著牆的夏啟東。這一看,又教她氾濫的眼淚再次決堤,他的頭髮散亂地披在汗濕的額上,他的臉上滿是打架留下的傷痕,他的手上、腳上已被玻璃劃破一條條數不清的血痕,他就這麼瑟縮在牆角,像個自我毀滅的破娃娃,清澈的一道道淚水滑下他青青辨、瘀紫的臉頰,滲入他腫脹的嘴角,任憑苦澀的味道灼燒他的神經……
  「啟東……」沈玉環心如刀割的在兒子面前跪了下來,狂顫的雙手捧起了他受傷的臉。她第一次看見兒子如此脆弱的哭泣,顆顆碎鑽般的淚珠狠狠地責備她這個為人母的不盡責。
  「天啊……啟東……我的寶貝兒子……媽媽好心疼……」她把他抱在胸前,撫著他的頭髮,泣不成聲。「怎麼會變成這樣子……啟東……你到底怎麼了。是爸媽的錯,是我們沒有好好照顧過你……我竟然不知道……你這麼孤單……這麼壓抑……是爸媽不好……'「我想見他……」夏啟東在母親懷裡啞聲啟口。
  沈玉環一楞。
  「媽……他被陳叔叔關起來了……讓我見見他好不好?」沈玉環簡直不敢相信,她以為他只是故意說氣話刺激他爸爸,沒想到真的有「他」存在。
  「啟東,你真的……」看著兒子眼中那分堅定不移的執著,沈玉環不禁戰慄起來:她的兒子,她唯一的兒子是同性戀,那麼夏家還有未來可是嗎?他的將來還有前途可是嗎?她更不敢相信兒子竟然已經愛得這麼深。
  「不放了他,我會繼續傷害我自己;不讓我見他,我還是會繼續踐家逃學;不讓我們在一起……我會自殺,」「啟東。」沈玉環驚呼了聲,嚇白了哭喪的臉。「啟東,你還小,可能還不清楚自己……」
  「媽!」夏啟東打斷她。眼神那一分執著化成無助的乞求,任誰看了心都會被他揪疼。「請你接受你唯一的……任性的……自私的兒子……是一個同性戀。我可以為他好好活著,如果你們看不起我們,阻止我們……就是逼我們走上絕路。」
  「啟東……」沈玉環不知所措地哭著,「你……你在威脅媽媽……」
  「沒有,媽……」夏啟東目光如水,憂傷動人。「我只是試著讓你瞭解我,我要讓你瞭解,他對我的重要性。」
  「我答應放了他,也讓你去見他。」夏正槐的聲音突然出現在門口,母子倆一同反過頭去。夏正槐皺著眉,眼角的皺紋似乎在一瞬間多了好幾條,鬃邊白髮也自不好幾簇。「但是,你還是得到美國去。學校我已經安排好了,下禮拜一就走。」
  夏啟東才要起身就被沈玉環拉住,她哭著相勸:「啟東,就聽你爸爸的話吧,你不要忘了自己的本分啊!」
  只剩三天,他的愛情就要被一張機票分隔兩地。三天!教他如何挽救他們的愛情?教他如何忍受與他的別離?他頹然地靠著牆,無力說出任何話。難道真如孟樵說的,這樣的愛……是不被祝福的詛咒?
  他怎麼把自己折磨成這樣?滿臉的傷,纏滿手的紗布,上面暈開的血紅就像他胸口擴散的疼痛。他自己情況又好到哪裡?他的左眼腫了個大包,嘴角破裂,手臂上也掛綵,被打腫的膝蓋害他走路得跋著腳,其他連阿得在內的十來人沒一個是沒受傷的。
  他們一離開警察局,孟樵和夏啟東就上了計程車回到住所。一路上兩人的手沒放開過,心裡沉重得連彼此的喘息都顯得費力。
  回到公寓,孟樵卻不打算上樓,他牽著夏啟東的手上車。「我們上山去。」
  一句話,把兩個人的身影帶到陽明山上的竹子湖眺望台看夜景。可惜半夜兩點半霧氣濃厚,空氣冷清寂寥,連山下的燈光也閃爍得有氣無力,彷彿整座城市都悶著,呼吸困難。
  孟樵點起煙來。白濛濛的煙霧,纏著他的思緒,將彼此捆在難分難解的情網裡。風一來,吹散了迷濛的白煙,吹痛了臉上的傷口,吹皺了糾結的眉宇。孟樵反身靠著欄杆,把夏啟東拉向胸前,他嘴裡還有未散去的煙草味,他唇角的傷口還有未干的血跡,卻融合在膠著的四片唇裡,暖暖的化成了甜蜜的傷痛。
  他忘情地近乎貪婪的吻著他眷戀的嘴唇,吻在他臉上,青紫不一的傷口上,吻在他鬱結的眉心中,吻在他輕合的濕潤睫毛上。他的吻有霸道的時候,有狂放的時候,但大多數的時候,都是溫柔得教人心都碎了……
  「這陣子掉的眼淚,大概比找這輩子掉的還多。」夏啟東低聲打破沉默。「現在我又想哭了……」
  「你可以在我面前哭,在我面前笑,在我面前做最真的你;哭的你,笑的你,生氣的你,悲傷的你,都是我愛的你。」
  「我……」才開口,眼淚就毫無預警地滾了下來,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他雙頰泛紅,伸手想拭淚,卻被孟樵阻止,讓那道透明的水線在他臉上劃下美麗的弧線,教人歎為觀止的晶瑩剔透,讓孟樵忍不住伸手去盛接那顆顆璀璨的寶鑽,耀眼的粉碎在他的手心。不忍心見它破碎,又挽不住它滴落在指縫間,他禁不住地歎息,歎息留不住這瞬間的美麗。
  「我不想離開你。」夏啟東晶亮的眸子浸在愁海裡。
  孟樵深深地望著他,在他深情的注視下,所著的思緒都無所遁形。「你明白的說,你以什麼條件換取我們的自由?」
  夏啟東沉默。風冷冷的吹,卻分不清是傷口在痛還是心在痛?
  「你不想離開我又是什麼意恩呢?」他雖然柔柔地問,夏啟東聽了卻感到重重的疼,「你也知道,不管我躲到哪裡,都逃不過我老爸的手掌心,原來……愛情必須犧牲這麼大的代價,才能得到些些的報償,他……給我三天的時間,三天,他最大的寬容。」他無奈地說著,失去鬥志、不再反骯的夏啟東,無助的像亂了方寸的小孩。
  「三天後你就要去美國了?」他蹙著眉問。
  夏啟東點頭。
  「你真是笨蛋。」孟樵一副被打敗的口吻。
  夏啟東皺著眉看他,孟樵卻反過身將雙手擺在欄杆上。手上的煙不知何時熄了,他又點了一根,倦倦地撥著被風吹亂的髮絲。他抽著煙,聲音也帶著滄桑。「我寧願你不要告訴我,那麼這三天就可以成為我們最珍貴的回憶。」
  「你要我自己忍受痛苦嗎?真殘忍。」
  「我寧願被丟進牢裡,也不要你三天後就走。」孟樵悶悶地說,他用力地抽了一口煙,四周的空氣頓時變得稀薄起來。
  「孟樵……」
  孟樵把頭低靠在攔在欄杆手臂上,傳來的嗓音有些含糊沉重沉重。「對不起,啟東……」
  他反身緩緩滑坐到地上,夏啟東他跟著坐了下來。孟樵順勢躺在他腿上,仰望夜空。怎麼好不容易一個天晴的夜,卻沒有星,也沒有月,只有稀薄的冷風幽幽飄蕩,「啟東,我們每晚都來山上看夜景、看日出,晚上去看飛機、洗溫泉……」
  他枕著他的腿,望著默沉的夜色說,眼中帶著濃郁的滿足,彷彿一瞬間,他就要把三天的期限忘記,彷彿這樣的享受可以是永遠。
  夏啟東自然明白他的用意。對他們而言,每一秒相聚的時刻都可以是永恆。他也抬頭,努力在漆黑的夜空找到一顆微弱的星光。
  「白天的時間我們可以去海邊,去白沙灣,去淡水。對,我們可以去浮潛。」
  「我想去明德樂園。」孟樵笑出聲來。
  「還有動物園。」夏啟東跟著笑。
  「坐捷運,我還沒搭過捷運呢!」孟樵笑得更大聲了。
  夏啟東卻低下頭看著他的笑容發起呆來。他們在做什麼?自欺欺人嗎?夏啟東呆楞楞地看他,看他的笑中藏著悲傷,笑裡滿是寂寞。他忍不住去摸他的長頭髮,心又疼了起來。「孟樵,再唱一次我的歌。」
  孟樵看著他,時間彷彿靜止了,除了夜裡沉靜的氣息,只剩彼此交融的呼吸。於是他開口唱歌,唱出另一種曲調。
  「愛情就像午後突來的雷陣雨,人人在愛情的大雨中躲藏,努力尋找一個遮風擋雨的臂彎,不讓遺憾流逝在後悔的一瞬間,我們不過是比別人多一點瘋狂。我願意背起所有的痛,只要你覺得好受;我可以和全世界挑戰,只要你自由自在。愛情就像夜裡醒來的一場夢,我們在愛情的夢境裡徘徊,努力證明一個天長地久的理由,不讓眼淚崩潰在心碎的一瞬間,我仍不過是比別人愛得更深一些。
作者: 絕對官僚    時間: 2011-1-9 21:27:12

第十章

  朝陽突破濃霧,氣溫依然沐寒。瑟縮在車內的兩人擁抱在一起,這個夜對他們而言,似乎過分漫長。
  孟樵先醒過來,輕撫著仍熟睡的夏啟東的髮絲。三天!他如何挽留這不到七十二小時的相聚?他的心在抽痛,卻無計可施,愛情的代價太高了,他幾乎負擔不起,但他們是經歷多少波折才能擁有彼此,教他如何能輕易就放?
  「孟樵……」夏啟東在夢中呼喚他的名字,不安地在他懷中蠕動。
  孟樵撫著他的密友。至少……他們還能擁有彼此三天。
  有煙味竄入他的鼻息,是他熟悉的味道。夏啟東在夢裡醒來,映入眼簾的是那張帶著笑容的臉。
  孟樵遞給他一瓶礦泉水,笑道:「把臉洗一洗,然後去吃早餐。」
  夏啟東還有點迷糊,卻也說不出有什麼不對勁……是孟樵,他臉上的傷仍刺眼地攤在他眼前,但他的眼神卻彷彿不帶一點傷感,平靜的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般。
  夏啟東洗完臉,孟樵就發動了車子,一路往山下奔馬也。
  「去哪裡?」
  「覓食,我餓壞了。」孟樵專心地看著前方,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
  夏啟東真的不解。」孟樵……」
  「啟東,你有沒有想過一件事?」
  夏啟東看著他專往的側臉。孟樵眼中有淡淡的愁,一直都是令他心疼的。「什麼事?」
  「你只有十九歲,又是名門之後,將來要背負著社會壓力、傳宗接代的使命。還有……」
  「哼!」夏啟東以重重一聲冷哼打斷他的話。他驕縱如昔地回答:「我要是會被這些鳥問題綁著,就不是夏啟東了!」
  他不會知道他這樣的回答給了孟樵多大的力量。孟樵柔柔地笑了,笑容牽痛了嘴角,痛的過癮!
  「孟樵……」夏啟東呆望他。
  孟樵笑道:「啟東,這才是你。這三天,讓我擁有這樣的你好嗎?」
  原來如此!他是這麼苦苦地壓抑他的傷心,他愛的是他的任性傲氣,而不是挫折頹喪的自己。
  夏啟東深深地看著地說:「不是三天,而是永遠,你都可以擁有這樣的我!」
  孟樵笑了,伸出一隻手將他攬在胸前,柔聲歎:「如果台灣的法令允許同性戀結婚該多好。」
  「去他的法令!」夏啟東哼了聲,把孟樵逗笑了。「我老爸成天在國會說屁話,真正做的貢獻有多少?倒是用國家的錢堆成一座夏家城堡,死氣沉沉,至是銅臭味!」
  「好歹他養你。」孟樵保持笑容。
  「為了面子,他外頭有女人,我早就知道了,夏家不會斷後的。」這樣審判自己的父親,實在是殘忍了點,但夏啟東仍冷漠地續道:「生了四個女兒,他都嚇壞了,我想連老媽都知道他在外面有孩子。我和四姐差了十歲,他當然極力栽培我,免得私生子哪天冒出來爭財產,他面子往哪擺?」
  「唉!複雜。」孟樵寬然慶幸自己孑然一身,了無牽絆。
  「醜陋!」夏啟東接口。
  「無奈!」孟樵又說。
  「活該!」
  孟樵哈哈大笑起來,按了一下他的肩頭,道:「你真是個天才!」
  「你不是說我是惡魔?」
  「沒錯沒錯,天才魔鬼。」
  夏啟東倚在他胸前,傾聽著他強而有力的心跳。這種真實的、幸福的感覺,是他十九年來第一次嘗到的,他有什麼好後悔?有什麼好傷悲?若真要有乞求,他只求此刻永遠停留。
  「啟東……」他聽見孟樵呼喚他的聲音。好希望這樣的呼喚能伴隨地至天涯海角。「我們來辦一場演唱會。」
  「啊?」夏啟東以為自己聽錯了,他震驚地抬起頭來看他。
  「在幻覺還是SCMAM好呢?SCREAM好了,場地大些。你是主唱,我和阿得是吉他手,阿得肯定樂壞了。」
  「真的?」夏啟東簡直不敢相信他會提出這個瘋狂的點子。
  孟樵笑道:「真的,我還沒為你伴奏過,記得嗎?是你讓我又想彈吉他了,」「好,好!」夏啟東興奮不已。「什麼時候?」
  想起他大後天一早就要走了,孟樵一陣心酸,卻不露聲色地淺笑道:「後天晚上。我們今天玩它個痛快,晚上去找阿得,明天準備,後天晚上開唱,唱完後到幻覺辦慶功宴,瘋它個整晚。」
  然後大後天我就要走了。夏啟東心理明白,他與孟樵之間的默契,已無需言語來表達了。他仍是開心地點頭,開心地抱住他,埋首在他寬闊的胸膛,但說出口的聲音,卻帶著沉悶與哽咽:
  「孟樵……我要唱歌……為你唱歌……」
  孟樵單手環抱住他,低頭輕吻他的髮梢。別說為我而唱,為我們而唱吧!你的歌聲是解除詛咒的唯一解藥,我的生命因你而有了陽光,我的音樂也是因你才有生命!
  宣傳海報密密麻麻地貼在幻覺酒吧和SCREAMPUB的走道上,所有的熟客生客在當天晚上全湧進了SCREAMPUB,幻覺在伴當夜暫停營業一晚,阿得可是把SCMAM佈置成一個超級派對,等著迎接演唱會結束後的瘋狂。
  登台前的半小時,孟樵一人獨自走到外面打電話,沒人知道他通知了誰,該來的全都來了,夏啟東只能莫名地看著他離開人群。
  「你打給誰?」孟樵一回頭,夏啟東就站在他身後,開口便問。
  孟樵笑了笑,攬著他的肩推門進入。「一個重要的人。」
  「誰那麼重要?比我重要?」
  孟樵故作神秘地笑著。夏啟東吃醋的模樣很可愛,很教他窩心。「當然重要,關係著我能不能再住在我的豬窩裡。我打給房東,今天要付房租,我請他過兩天再來收。」
  孟樵看起來不像在說謊,夏啟東皺著眉頭,總覺得事情似乎不是這樣。但他設再追問,孟樵也沒給他機會再問,現場沸騰的氣氛早已感染了他們。
  這是他們的第一場演唱會,也將是最後一場。過了這個瘋狂的夜,明日的太陽最是殘酷,夏啟東這才知他愛上了黑夜,因為他從不曾如此痛恨黎明的到來。但再漫長的夜,都有褪去的時候,如同再美的夢,也都有醒來的一刻
  SCREAM PUB開張十年來還不曾有過如此盛況,PUB界打滾的人兒乎全聚集到此,人海瘋狂叫囂、忘情縱舞,台上台下一片癡狂。
  如果說天生的明星、與天俱來就有巨星的氣質架勢,無需刻意包裝,就能迷惑眾人,那就是夏啟東,何況他是天生的魔鬼,與天俱來的魅惑魔力,一如他迷幻咒語似的歌聲,任誰都為他銷魂。
  孟樵有多久沒站上舞台,他不記得,但當地聽見夏啟東的歌聲,當他的指頭再次碰觸到吉他弦時,所有流瀉而出的奔放旋律就有如他釋放的靈魂,始終被他囚禁在自我幽牢的靈魂,終於獲得重生!
  吶喊狂舞的人群嚇壞了幾乎擠不進門的夏正槐。一個多小時前,他接到一道陌生的電話,告知他這個地址,要他務必來這一趟。他不知道打電話那個人是誰,他這一生更沒接觸過這種頹廢墮落的世界。他獨自一人來到這裡,被震耳欲聾的重金屬樂刺激得差點耳膜破裂,又被滿屋窒息的空氣嗆得差點不能呼吸。
  這是什麼鬼地方,他氣急敗壞的掉頭就想離去;氣自己竟然糊塗到被一通惡作劇電話捉弄。然而就在他轉身的剎那,他震驚得幾乎站不穩腳步。在擁擠混亂的人群中,他看見慫恿這群青少年顛狂、如癡如醉的人,竟然是在台上正忘情演出的夏啟東,他的兒子!他錯愕地說不出活來。
  他從不知道夏啟東有這麼釋放的一面,更不知道他有鼓動人心的力量,他一直當地是他夏正槐的驕傲,是他一手培養出來的資優生,人人稱羨的天才兒童。這是個什麼樣的世界?這麼黑暗,這麼墮落!他在國會上暢談民主思想、人民自由,卻在這個幽暗的環境理看見無數青春新人類為他的兒子瘋狂崇拜。
  他迷惑了,他從來不曾瞭解這個孩子,他一直以為夏啟東不會叛逆,不會墮落,但在這裡發瘋似的年輕人臉上,他竟看見最原始的解放、青春的吶喊,放肆在這個墮落的世界裡,卻是他完全陌生的自由,自由……夏正槐不曾感覺到自己腳步如此沉重,耳邊全是夏啟東激情的吶喊;卻教他心痛;他必須離開,離開這個他無法掌控的世界,這裡的主宰是夏啟東,不是他……
  夏正槐的出現,只有孟樵發現,儘管孟樵看見他時,他已轉身走了,但也夠了。他只是要他明白年輕是怎麼一回事,他只是要他看見夏啟東最真實的一面,縱使無法挽回什麼,但孟樵要他明白,強制的手段、沒有愛的枷鎖,是捆不住渴望有愛的夏啟東。
  這場欲罷不能的演唱會,在警察連開下兩張擾亂治安、製造噪音的罰單,以及醉倒了近十人的混亂場面中,直至午夜才結束。
  一票夥伴移陣到幻覺酒吧,啤酒、香檳濺灑得滿地濕濘,眾人才換下汗濕的衣服,馬上又被灑淋的一身濕。
  「啟東,我的小寶貝,我真愛死你了!」阿得已醉了一半,抱著夏啟東猛親。但他立刻痛喊了聲,他的腦袋挨了孟樵一拳,馬上腫了個大包。
  「孟樵,你下手不能輕一點嗎?」阿得捧著腦袋大叫。眾人哄堂大笑。
  孟樵一臉酪斃地瞪了他一眼,把夏啟東拉入懷中,冷冷啟口:「誰敢動他,我就扁誰!」說著,在眾人驚駭錯愕中,他深深吻住了夏啟東。
  連夏啟東都震愕地睜大了眼,不敢相信他會在眾人面前這麼做。但驚嚇過後,大伙又是起哄連連,一致認為孟樵是醉了才這麼做。孟樵吻了夏啟東之後,又若無其率地與大伙喝酒暢淡,只有阿得明白他的真心,只有夏啟東瞭解他的壓抑。
  「今晚不醉不歸,誰沒倒下誰就輸,」孟樵大聲說。在眾人眼中,他真的醉了。
  「沒錯,奉陪!」阿傑海派地捧著大瓶啤酒猛灌,被眾人笑著推打。
  「算了,阿傑,你酒量最差了。」
  「我開酒吧的,喝酒像喝水一樣,少看不起人。」阿傑面紅耳赤地反駁,人早已醉得站不起來,連孟樵也加入他們的笑鬧。
  眾人都醉了,也都沒發現只有夏啟東滴酒未沾。他望著借酒裝瘋的孟樵,心痛得幾乎要敦他滴出淚來。
  「哪!」阿得突然遞給他一根煙。
  夏啟東接過了,滄郁的煙霧惹得他眼眶逼出了淚,正好是很好的掩飾。
  「孟樵這個笨蛋!」阿得吐出一口煙罵道。
  「謝謝你,阿得。」夏啟東輕聲道。
  「謝我幫你罵他嗎?我還有更難聽的……」
  「今晚我永遠不會忘記。」夏啟東笑著打斷他的話。
  阿得貼近他的臉,正色啟口:「告訴你,你永遠是我們Amaxing的主唱。」
  夏啟東淡淡地一笑。他線條完美的下巴枕在手心裡,修長的指頭夾著點燃的香煙,白霧朦朧了他的面容,美麗得恍如夢中。
  「你這種表情出現在一群醉鬼面前,實在太危險了。」阿得著迷地望著他。
  「危險的是你吧」夏啟東瞪了他一眼。
  阿得搔搔頭笑了。怎麼他覺得這句話很耳熟,孟樵經常這樣警告他。
  夏啟東把煙叼在嘴上,站起身準備離開。阿得一嚇,跟著他起身,抓住他的手。「啟東,你要去哪裡?」
  「回家。」
  「回家?」阿得睜大了眼。「今晚你是主角那!」
  夏啟東笑了笑,拿下嘴上的煙,深情的眼眸看向人群中笑鬧的孟樵;眾人拿著啤酒往他扎的服貼的長髮上淋,他滿臉是醉酒的紅,笑中只有夏啟東才看得出的傷。「今晚的主角是他。」
  阿得別過頭看著孟樵,他似乎真的醉了,認識他這麼多年,他還是第一次見他醉了。
  夏啟東在阿得別過頭的剎那轉身走了。他感激孟樵,在他離去之前給了他這麼美好的回憶,但夢終究是要醒的,現實是要面對的,他再也沒有遺憾了。
  午夜的風原來這麼冷,蕭瑟的冬夜原來這麼刺骨。夏啟東背對著幻覺酒吧,卻沒有勇氣回頭見他最後一眼,但他發誓,他絕對不會忘記這群可愛的夥伴。
  嘩地一聲,突如其來的酒氣刺激了他,突然被潑了一頭烈酒嚇了他一跳,震驚地往後跳了一步,卻撞進一個胸膛。夏啟東猛地轉身,雙手貼在那片結實寬厚的胸上,由上往下淋的烈酒仍不斷滴落,他得瞇著眼,在水幕中清晰看見上方那張剛毅的俊容。
  孟樵拋掉空酒瓶,夏啟東仰著濕漣漣的臉,水滴仍不斷自他下巴滴落。他看見孟樵伸出手扯掉他的髮帶,一頭飄逸的長髮滿溢酒香,他的臉也滴著酒。夜風吹來都是醉人的芬芳。
  「孟樵……」
  孟樵掏出打火機,夏啟東驚愕的黑眸中閃動一絲耀眼跳動的火花,他完全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酒精濃度五十五的伏特加,似乎還不夠燃燒。」孟樵低沉的嗓音比寒夜吹來的風遺冷,冷得夏啟東幾乎要發起抖來。那簇跳躍的火苗,彷彿正在他面前擴大,團團地將他們包圍,他卻一點也不覺得熱,反之是好冷,冷得他想緊緊抱住他。
  「你想燒死我們?」
  「我想燒了這個世界。」孟樵回答,冷冷的聲音直凍到到心裡去,喝了那麼多,他依然無法醉。
  「孟樵……」夏啟東用手捏熄了火苗。
  孟樵終於動了表情,他皺了一下眉頭。
  「我要回家收拾行李了。」夏啟東輕聲說,他伸出手輕觸那濕潤的長髮,濕了他的手,也痛了他的心。他非常的感動,孟樵在他面前遵守承諾的卸下長髮。那絲絲迎風纏繞的髮絲,也緊緊將他纏繞,繞在空中,迎風飛舞。
  夏啟東貼近了他,將自己的唇貼在他冰冷的唇上,呢喃啟口:「不要說話,我不想與你道別!」
  他的雙手緊緊地環繞住他的脖子,他的吻仍是充滿霸氣,仍是任性妄為,卻又多了一分深郁的濃情,多了一股強烈的佔有。孟樵忘情地回應著他,忘情地將一切苦痛都拋開。本來就不需要任何言語,他們的吻,激烈而惘悵,深情而霸道,兩團火焰熊熊燃燒,幾乎將彼此身上的酒精揮發殆盡。
  這樣就夠了,劃下了最深刻的休止符,彼此都不必再給承諾;誰說他們太年輕,就是年輕,才容許這樣的烈火猛烈地燃燒。
  夏啟東很快地推開了他,頭也不回地狂奔而去。沖得那麼急,跑得那麼快,連他的手孟樵都來不及抓,來不及看見他反身剎那的表情,但他知道,他倔強的不讓他看見他眼中的淚,因為那晶瑩透澈的淚珠還溫熱地留在他唇上。
  「孟樵。」阿得衝了出來,看見夏啟東的身影瞬間消失在夜的街頭,他情急地吼著:「你就這樣讓他跑了?你——」
  但隨即阿得又一楞住了,是被他的眼神嚇住了。就連侖侖死去的時候,他邢沒見過孟樵出現這樣的眼神。那眼神包含了太多心碎,碎成粉末,凝聚成淚。夏啟東曾說過,孟樵這種人,是連哭泣都不會有眼淚的。阿得恨不得立刻把夏啟東抓回來,讓他看見孟樵真的有淚,為他流的第一滴淚。
  那滴淚,始終含在他深遂的黑眸裡沒讓它流下,但這滴淚,已證明了一切。淚中不只有愛,有承諾,還有不悔的堅決。那分堅決,沒有人猜出那會是什麼樣的決定。
  桃園中正國際機場
  夏啟東寒著臉,冷酷得像一座完美的冰雕傑作。他每踏出一步,就猶豫著要不要回頭一次,他的腳步愈來愈沉、愈來愈慢。父母緊跟在他左右,他們連四個女兒都沒通知,似乎真的打算不動聲色地把他送到天涯海角。
  沈玉環不時投以心疼關切的眼神,不忍的眼淚也無聲地流下。只有夏正槐面無表情地走著,似乎若有所思。到出境處,沈玉環再也忍不住地抱住兒子哭泣。「啟東……你別怪爸媽,我們都是為你好啊。」
  夏啟東沒有反應,也拒絕看她的眼淚,只把眼光投向電梯口。他還在猜測,孟樵會不會突然出現在地面前?就像他突然出現在他生命中,讓他的十九歲變成一道燦爛的光芒那般……
  他的思緒陷入了昨夜最後的相聚,大伙在幻覺酒吧徹底瘋狂,阿傑甚至關門不做生意了,除了還在醫院休養的小雅和照顧她的瑞奇,所有他熟悉與不熟悉的朋及全聚在一起。孟樵喝醉了,他第一次見他喝醉,他抱著他吻了又吻,每一個唇印都傳遞著心痛的訊息。每個人都以為他們醉如泥,借酒裝瘋,只有他心裡明白,孟樵絕不是借酒精來掩飾傷痛的人,孟樵絕不是輕易就醉的人。
  「你表姐會在機場接你,學校和住的地方你爸爸都安排好了,等媽媽忙完手邊的事,下個月就去看你。」沈玉環依依不捨地說,夏啟東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好了,哭哭啼啼的真難看。」夏正槐的臉色也不會好看到哪去,尤其他不斷感受到兒子散發出來的冷冽氣息。他只得催促著:「快進去吧!」
  「不要。」夏啟東鬧著彆扭。
  夏正槐立刻板起臉來。「你想反悔嗎?」
  夏啟東不情願地回道:「再……等一會……」
  「等什麼?難道要讓飛機等你嗎?」
  「啟東!」
  來了!他的聲音!他的人!他的呼喚!夏啟東驚喜地回過頭,夏家夫婦也震愕地轉過身,可以說機場的人在同時問都被這一聲呼喚吸引了過去,都被這名出眾耀眼的男人吸引了過去。
  他飄逸的長髮不見了,但及肩的長度依舊瀟灑地勾勒出他逼人的帥氣,他的黑眸依然銳利,深沉得像無解的謎;他冷漠的唇邊正帶著那分固執,一步步地挑戰他生命中所有的攻擊;他穿著一套筆挺合身的深色西裝,彷彿白伸展台躍下的專業模特兒,令人歎為觀止的標準身材,連腳下那雙黑皮鞋都黑亮亮得刺眼,夏啟東看傻了,他甚至懷疑這個人是不是孟樵。
  孟樵在眾人的目瞪口呆之下走到夏正槐夫婦前,自口袋裡拿出一本夾著機票的護照,他的嗓音冷靜得幾乎不帶情緒。「這是一張台北洛杉機來回機票,同一班機,同一時間,甚至座位也在一起。我沒有帶任何行李,我的財產都在隨身帶的信用卡裡。現在你們可以有兩個決定,讓他去美國,我也會跟著去,讓他留在台灣,我還是會跟他在一起,結果都只有一個,就是我們絕對不會分開!」
  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三人的反應一個比一個還震驚。夏啟東是第一個回過神來的,他沒想到他竟然會為自己放棄了一切,他又有什麼借口妥協?他有什麼理由認輸?這是他的愛情呀!
  顧不得大庭廣眾,夏啟東去下肩上的背包興奮地往他身上撲去,孟樵的冷酷也在剎那化做溫暖的笑容,環抱住他時,兩人的唇也密合在一起。
  這樣的畫面,其實是相當動人的,但兩個擁吻的男人在眾目睽睽之下所造成的震撼依然巨力萬鈞,尤其是夏正槐,早已臉色慘白,沈玉環更是摀住了嘴才能阻止自己的尖叫出口。
  這樣的場面簡直讓面子第一的夏正槐不知所措。儘管他可以在政壇呼風喚雨,卻沒遇過比這更教他亂了方寸的局面。他的兒子是個同性戀,他夏正槐的獨生子竟然真的是一個同性戀。他慘白的險一下子變得鐵青,白眼一翻,竟然砰然昏倒在地。
  現場又是一陣混亂,夏正槐的突然昏倒嚇壞了沈玉環,夏啟東和孟樵也楞住了。直到機場的警員跑過來,一行人進入貴賓室休息才稍作平息。
  沈玉環無助地哭著,夏啟東為難地看著她,孟樵也沉默一旁。好不容易飽受刺激的夏正槐醒了,醫護人員勸他到醫院做個檢查,顯然他的血壓比常人高了許多。
  「你存心把我氣死是不是?」夏正槐一睜開眼就起身指著夏啟東吼。
  沈玉環撲過去安撫著他。「好!別生氣了,一定還有好法子的。」
  「你們出去,通通滾出去!」他對著房裡所有人咆哮,包括送他們進來的警察、醫護人員,和航空公司的長官,大伙都被他的讓脾氣嚇了一跳。
  「你留下來,我有話跟你說。」
  老爸竟然只要單獨跟孟樵談話!夏啟東楞了一下。「爸……」
  「跟你媽出去!」夏正槐打斷他。
  那一瞬間,夏啟東看見父親眼中的軟弱,他心頭一震,他強悍的嚴父怎會有那樣虛弱的眼神?即使一閃而逝,嚴厲如炬的目光再次呈現。
  他滿腹狐疑地和眾人退了出去,在走廊的座椅上煩躁不安地坐著。沈玉環也在地身邊坐下,夏啟東這才看清母親一向保養得當的嬌容,這幾天卻讓眼淚腫了雙眼,連她最在意的皺紋也跑出來了。他忽然覺得好愧疚。
  「啟東,那個人……真的值得你為了他反抗你爸嗎?」
  夏啟東沒有考慮的就點頭,連給她一點點的希望也不肯,沈玉環似乎深感挫折。「我和你爸爸這幾天也檢討很多……」
  夏啟東微怔,默默地看著她。
  「你爸爸……對你有很深的愛、很深的抱歉,只是他太大男人,才會變成這樣……」她說著又哭了。
  夏啟東聽了卻心跳急促。他一直以為,父親是全世界最冷血霸道的男人……
  休息室內
  「你要多少錢?」夏正槐劈頭就問。
  孟樵連眼也不眨一下地看著他,想也沒想就回答:「我不要錢。」
  「你知不知道啟東是我唯一的兒子?」
  「知道。」
  夏正槐生氣了。「知道你還……」
  「就是知道所以我今天一定要來。」他不為所動地打斷他。
  「你……」
  「啟東很寂寞。」他幽幽地說。
  夏正槐渾身一顫。
  孟樵雙手都插在寬鬆的長褲口袋裡,他慵懶地斜倚在牆邊,不羈的及肩長髮散落在額前,讓他看起來既野性又叛逆。他的領帶扯在胸前,白襯衫也敞開著,那種不可一世的傲氣全散發在他如刃的濃眉裡,那兩潭深幽似井的黑眸卻世故地帶著魅惑人的詭魅。夏正槐被這一個年輕卻不可思議的深沉男子嚇住了,那種氣勢,是任誰都無法摧毀的堅強。
  「我也是獨子,只是我的父母都不在了,啟東只是發現,他這麼努力地做好孩子、拿第一名,卻沒有多得到一些愛,你們只認為那是理所當然的事,如果是我,絕不會動手打我的獨生兒子。」
  他太冷靜、太殘酷!他怎麼能平靜的像不關他事般的說出這麼嚴厲的指責?夏正槐又是滿險通紅。
  「夏先生,我不是來惹你生氣的。」孟樵似乎在歎氣。
  夏正槐又一楞,怎麼在這個年輕人.面前,他就變得不會說話了?
  「我真的很愛啟東。」
  孟樵坦誠的告白,讓夏正槐眉頭一緊。眼光投向他,竟看見有一道光芒擴散在他臉龐,是他的笑容。
  「可不可以給我和啟東一個機會?下次期末考地再考不好……」他頓了一下,然後充滿了信心緩道:「你再送他出國也不遲。」
  這個人……太可怕了。夏正槐在片刻的錯愕後是一陣苦笑,他竟然在無言以對的劣勢下,輕易地被他用幾句話說服了,他一定是瘋了,瘋了才會覺得感動,瘋了才會感到心痛,瘋了才會有意讓步,瘋了才會承認……他們的愛情。
  當門一敞開,瞬間明亮了室內的光線。夏啟東第一個衝進來,他只是驚愕地看著孟樵,沒有多餘的對話,就從他帶笑的黑眸裡讀出答案來。
  撥雲見日的愛情最美,相擁的時候最珍貴,他們的愛情再也不怕風雨。
  桃園中正國際機場
  又是一個分離的場面,然而眾人再次齊聚在機場,卻是以另種全新的心情來面對。
  這是耶誕節的前一個禮拜,街上都是那聖誕節的氣氛,連機場也有盛開的耶誕紅點綴得生氣蓬勃,轟別的感傷也因這甜蜜的季節沖淡許多。小雅的傷幾乎痊癒了,除了額上仍貼著小紗布,手上還纏了繃帶。然而,留在她身上的疤痕並不影響她的美麗,每個人都覺得她長大了不少。
  「瑞奇、你可要好好照顧小雅,你要是敢欺負她,找就給你好看!」阿傑警告著笑瞇瞇的瑞奇說。
  有人聽了起哄。
  「拜託,小雅不要欺負瑞奇就好了。」
  「就是嘛!瑞奇疼小雅都還來不及。」
  「什麼話嘛!」小雅瞪著貓似的大眼晴。
  阿傑強顏歡笑地催促道:「快去吧,你們要趕不上飛機了。」
  離別在即,小雅卻不忍移開腳步。她走到孟樵面前,仰起小臉,笑得和往常一樣燦爛,笑中卻滿溢著淚水。
  「吻我。」她似乎沒變,總喜歡提出任性的要求。
  「啟東會生氣。」孟樵溫柔地笑。
  小雅皺了皺鼻子,嗔道:「我不但要你吻我,也要啟東吻我!」
  一旁的夏啟東呆了呆,畢竟他還是不瞭解他們以前的相處方式。
  孟樵彎下腰輕啄了一下她高翹的紅唇,笑意洋溢在他臉龐。「別得寸進尺,我連啟東的分一起給了。」
  「賴皮!」小雅不甚滿意地噘高了嘴,她迅速往旁一移,趁夏啟東發楞的時候留下一個唇印在他臉上,嚇了他一跳。她朝他眨了眨眼,笑得有點壞。「別砸了我們幻覺的招牌哦!」
  不等夏啟東有反應,她已轉向別過頭去擦眼淚的阿傑。她用力地擁抱住他,眼淚也跟著他掉落,儘管她是那麼努力地維持她燦爛的笑容。「哥,你好三八,我才去兩個月而已,哭什麼嘛!」
  「誰說我哭了?你們快走啊!」阿傑紅著臉把她推給瑞奇。
  有笑有淚,都是最深的依依不捨。小雅和瑞奇帶著眾人滿滿的祝福揮手道別。她的苦戀結束了,卻擁有另一分更真切的感情,她再也沒有遺憾,再也不再迷惘。在她心裡,她會一直一直地祝福著孟樵——這個她曾經愛得很深很深的男人……
  在眾人殷切期盼之下,孟樵的音樂工作室終於成立了,位於羅斯福路上,距離幻覺酒吧只有兩條街,離他住的公寓更近,但他考慮是否要連三樓的住家也租下來,這樣他就不必兩頭跑了。
  工作室的畫分很簡單,一樓的店面是樂器展示,還有一整面牆兼賣cD,內側有一間獨立的錄音室,透明的玻璃窗正對著門面,孟樵很喜歡待在裡面,從這間錄音室可以環視整個樂器行的空間。
  二樓則區隔成練習室和吉他教室。自從孟樵放出風聲要傳授吉他,加上阿得大力宣傳之下,工作室未成立前就已報名額滿。孟樵砸了大筆資金裝潢,尤其是完善的隔音設備。他和夏啟東的夢想正一一在實現。
  門市前擺滿了庸俗的道賀花籃盆景,孟樵已經交代過大伙千萬別送這些東西,大家還是不免俗地把他的新公司點綴成花山樹海。
  孟樵站在大門前,滿意地望著欣欣向榮的大門,有時候夢想只要堅持,似乎就變得容易多了。
  「真棒!」夏啟東站在他身旁,滿臉掩不住的喜悅。現在已近午夜,耶誕節的前夕,風吹來一陣寒意,卻驅不走他們胸中的火熱。街頭一片寧靜,他們卻捨不得關燈,佇立在大街上,著迷地望著他們落實的新夢想天地。
  「我的財產全在這裡了,現在我是窮光蛋一個。」孟樵自嘲地笑道。
  「夢想比財產重要,你是全世界最富有的人。」夏啟東笑道。
  孟樵低下頭看他,笑中滿溢濃郁深情。「謝謝你,啟東。」
  「跟我說謝謝,分明不把我當自己人。你多可惡,讓阿得和阿傑入股,也不算我一份。」夏啟東借題發揮,可愛地埋怨著。
  「有兩個原因,」「什麼原因?」夏啟東斜睨了他一眼。
  孟樵笑道:「第一,你未成年。」
  「十八歲就算成年了!」夏啟東大聲抗議。
  孟樵笑著攬住他的肩,續道:「你爸爸找過我。」
  他的話讓夏啟東睜大了眼,跳到地面前驚訝地叫道:「什麼時候?他找你做什麼?」
  「他打算當大股東,給了我一筆足以買下這棟樓的錢。」
  「你收下了?」夏啟東不敢置信地大叫。
  孟樵笑得更深了,笑容裡是夏啟東熟悉不過的桀傲。「你說呢?」
  「不可能!」夏啟東想也沒想就回答。
  「這就對了。」孟樵笑道:「夢想是實踐得來的,不是金錢買得到的,我只是要證明給他看,我還有能力實現這一切。」
  夏啟東垂下了頭思考著。他的話像澎湃的海水湧入他心頭,激起一股洶湧的狂潮;為了擁有這分愛情,他們已付出太多代價,他相信再也沒有任何理由,可以左右他們的未來。
  再次仰起頭時,他眼中閃爍的笑意映亮了他整個臉龐,教孟樵迷戀的捨不得眨一下眼晴。「第二個原因呢?」
  「還沒想到。」
  「騙人!」
  孟樵朗聲笑道:「還需要原因嗎?我已經入股了,你幹嘛再參一腳?」
  夏啟東一時沒聽出他話中的含意,還是激動地跳腳。「你根本在敷衍我。」突地一頓,他這話的意思是……
  孟樵笑著看他發楞的臉,像孩子般純淨美麗。「你不是一向很聰明嗎?怎麼突然又變笨了?」他調侃他的模樣。
  夏啟東紅了雙頰,的確,一向自負甚高的他,怎麼老是在孟樵面前像個傻瓜?他不服氣的瞪眼。「孟樵,你露出真面目了。」
  「我說過我們是同一種人。」
  「我沒你那麼差勁。」夏啟東扁了扁嘴。
  孟樵的大手眷戀地撫著他精緻的下巴。「要不要到我這裡來打工?」
  打工?夏啟東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沒讓他入股當老闆也就算了,竟然還要他當讀生?夏啟東鋤著脾氣,仰高了下巴,怒道:「你請不起我的。」
  「你開得出條件我就請得起!」他笑容理的戲灌點燃夏啟東的傲氣,他忿忿地問道:
  「第一,你要供我食宿。」
  「沒問題,」「第二,還要專車接送。」
  孟樵笑著點頭。看他認真的樣子,真的是人間最美好的享受。
  「還要專屬司機,就是你。」他指著他英挺的鼻子。孟樵點頭的剎那,也吻了他的指尖,順勢將唇印延伸到他的指頭、手背。
  夏啟東怔了怔,一張臉脹得道紅,他還是任性地叫著:「還有,我不招呼客人,別指望我會對那些慕名而來的花癡賣笑,除非對方真的要玩音樂。」
  孟樵「嘿」了聲,他的吻也襲擊到他的耳根。夏啟東不但耳根發燙,雙頰都快燒起來了。「我數到哪了?」
  「第四。」孟樵吻著他滾燙的臉頰,雙手也捧住了他的臉。「第四,我的時薪很貴的。」
  「多貴?」孟樵的嘴唇來到他唇邊。
  「我愛你!」他答非所問,主動吻住了孟樵。
  孟樵擁緊他,笑意染上眉梢。
  夏啟東在他唇邊呢喃:「愛是無價的,無法用金錢計算,這樣的薪水你付得起嗎?」
  「當然付得起。」兩人的吻已代表一切。
  耶誕節,幻覺酒吧滿坑滿谷的人潮,煙霧、綵帶和氣球在迷濛的空中飄舞。舞台前搖擺的人群,將他們瘋狂的吶喊全奉獻給台上的人。
  「MerryChristmas!最愛的你,捧一束花給你,讓你知這耶誕節有人關心你。我想告訴你,唱一首歌給你,讓你知道那誕節只屬於我和你。」
  動人的旋律令全場如癡如醉,Amazing今夜的那語氣氛燃燒起來,曲終落幕時,悠揚的音符依然在四周迴盪。料準大伙不會放過他們,一下台的孟樵立刻抓著夏啟東突破火牆,飛奔出去,拋開眾人的追逐笑罵,他們跳上車飛馳而去,沿路笑得瘋狂。
  「這是我們兩個第一個耶誕節,怎麼可以讓他們佔去所有時間。」孟樵笑道,駕車飛馳在夜間的山路上。
  夏啟東褪去汗濕的上衣,抓了一件運動衫套上,把衣服往後座丟的時候,卻發現一個包裹藏在座椅下。
  「這是什麼?」夏啟東將它拿出來。
  孟樵瞥了一眼,表情有點尷尬。「沒什麼。」
  「沒什麼?昨天我就沒看見這包東西。」夏啟東可懷疑了。
  孟樵笑道:「愛慕者送的啦。」
  「才怪,愛慕者送的話才不會包得這麼隨便。」他可是很聰明的小孩,孟樵想唬他不容易。
  「是你的愛慕者送的。」他笑得很帥氣,還有一點難得的稚氣。
  夏啟東睜大了眼。「我的?」
  「是啊,那個人不好意思拿給你,叫我轉送。」
  夏啟東皺著眉,粗魯地扯掉包裝紙,撕去紙盒子,裡面竟然是一輛帥氣的紅色法拉利賽車模型。他傻了。「送我玩具?」
  孟樵笑得溫柔迷人:「他說不知道該送你什麼當耶誕節禮物好,本來想送你布偶的,又怕布偶被你當沙袋打,送花嘛……又太俗氣,項練戒指嘛,應該情人節再送。」
  「是你!」夏啟東的眼眸光芒四射。
  他湊向他的臉,瞬間吞沒他唇邊的笑意,狂熱地吻著他的體貼用心。孟樵不得不先慢下車速,甚至得往路邊停下來。「你就是我最喜歡的禮物啊!」
  夏啟東凝視著他,純真的眸子裡流露著熾烈的熱情,像一團火焰。孟樵忍不住深陷其中,忘情地吻他一遍再一遍。「期末考是什麼時候?」
  好像在興致當頭突然潑一桶冷水下來似的,孟樵一句話問得夏啟東眉頭都皺了起來。「你非得在這個時候提出這個掃興的問題嗎?」
  孟樵笑著理了理他的頭髮。「我可是以人格保證你的成績才能把你留在我身邊的。」
  夏啟東哼了聲,不以為然地說:「學校那種小學程度的考試根本難不倒我?」
  「上次你也是這麼說。」孟樵沒把他被當了一科的事抖出來,算是給他面子。
  「那是你害的!」
  孟樵睜大了眼,隨即笑了起來:「怎麼可以怪我?」
  「當然怪你,要不是你,我怎麼會自己砸了自己的招牌?我可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好孩……」他還沒說完,又被孟樵偷了一個吻,他呆了呆,竟然有些傻氣地問他:
  「為什麼吻我?」
  「因為聽不下去了。」他大笑,「你……」夏啟東一個拳頭揮過來,孟樵一手就將他握住。深情款款地對望著夏啟東被他充滿笑意的眸子裡波濤洶湧的情潮淹沒。
  他美麗如星子般的眼晴閃爍在他深遂的黑眸裡,像今夜滿天絢爛的星斗。風變得一點都不冷,空氣中都能嗅到愛情的味道。
  夏啟東深情地啟口:「有你真好……」
  他十九歲的愛情,和孟樵的愛情。只屬於他們的愛情。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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