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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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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二南里人]明朝三寶太監西洋記(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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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11 08:10:0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回     羊角大仙歸天曹 羊角大仙錦囊計



  詩曰:
  獨騎雕翼抹滄溟,東有天門晝不扃。
  晴瀑遙分千澗碧,陰崖俯眺萬山青。
  篆煙縹緲籠金殿,絳節崔巍倚玉屏。
  借問天尊何事事,紫霄深處度黃庭。
  卻說元始天尊叫過徒弟來,開了火雲宮的寶元庫,查一查寶貝,看是何如。叫了幾聲,只見一位仙長走將過來,對著佛爺行一個禮,卻又對著天尊行一個禮。佛爺道:「此位仙長是誰?」天尊道:「是貧道第二個徒弟,叫做個魏化真人。」真人道:「師父喚呼,有何法旨?」天尊道:「你與我開了火雲宮寶元庫,裡面的寶貝看是何如。」魏化真人即時開了庫,查了一番,唬得半日不敢走出庫門來。天尊道:「查得何如?」真人不敢隱瞞,只得直說,庫裡不見了四件寶貝。天尊道:「是哪四件?」真人道:「一不見斬妖劍,二不見軒轅鏡,三不見吸魂瓶,四不見引魂幡。」天尊道:「吸魂瓶是真了。」佛爺道:「他還騎著一隻八叉神鹿,也是個指實。」天尊道:「快查後園中的神鹿,看是何如。」只見看園門的行童說道:「是大師父拿去了。」天尊道:「原來就是這個孽畜思凡,快叫看庫門的行童來問他,是哪個拿得寶貝去了。」只見看庫門的行童說道:「是大師父拿去了。」只見天門外值符使者說道:「真人跨了一隻八叉神鹿,提了一個水火花籃兒,離了天門,已經一時三刻了。」天尊對著佛爺爺說道:「萬望佛爺爺恕罪,果是貧道部下的孽畜思凡,多有得罪處。」佛爺道:「還是哪位仙長?」天尊道:「是貧道的大徒弟,名喚紫氣真人,他跨了八叉神鹿,離了天門,已經-時三刻。」佛爺道:「正著了『洞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他得了這一時三刻,好不維持哩!但只一件,還相煩天尊的法旨。」天尊道:「既蒙佛爺下顧,貧道敢有推卻?貧道把一件寶貝送佛爺爺前去,其中自有個處分。」佛爺道:「是個甚麼寶貝?」天尊即時吩咐一位尊者,取出一件寶貝,拿在手裡,說道:「這個寶貝雖則是五寸來高,二寸來圍,就像一個筆筒兒的模樣,其實好大的肚皮,不拘甚麼寶貝,但見了他晃一晃,卻都要歸到他處來。你明日與他交戰之時,收盡了他的寶貝,他自然歸本還原。這是個不戰而屈人兵的陣勢。」佛爺道:「叫做甚麼名字?」天尊道:「叫做個聚寶筒兒。」天尊交與佛爺爺。
  佛爺爺無量生歡喜,謝了天尊,金光萬道,一竟歸到千葉蓮台,依舊是個長老。到了天明,二位元帥、一個天師,各員武將,哪一個不來請計,哪一個不來問安?徒孫雲谷說道:「師父還在打坐,眼皮不曾撐開。」都說道:「國師好寬心也!」哪曉得他一夜無眠到五更,天宮地府都游遍。未及日高三丈,羊角大仙又來,喊殺連天,鼓聲震地。長老爬起來,一手缽盂,一手禪杖,走上岸來,說道:「貧僧是個出家人,你怎麼這等欺人也!」羊角大仙看見長老,高叫道:「你那和尚已知我的本領,何不早早投降?直待我寶劍分屍,那時悔之晚矣!」長老道:「善哉,善哉!說個甚麼分屍,好怕人哩!」仙人高叫道:「我把你碎屍萬段,你才曉得怕人哩!」長老道:「善哉,善哉!你這過頭話兒少說些,只怕你今日也有些難為人哩!」羊角大仙聽見長老說他今日有些難為人,就激得他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掣過寶劍來,望空一撇,那口劍竟奔長老頭上來。長老把個指頭兒指一指,哪口劍就插在地上。羊角仙人大怒,罵道:「好大膽和尚,敢魘污我的寶貝麼?」叫聲:「無底洞,拿過水火花籃兒來。」即時取出軒轅鏡,又望空一撇,那個鏡竟奔長老身上來。長老把個缽盂仰一仰,那一面鏡就弔在草裡。羊角仙人看見兩個寶貝都不靈驗,心裡慌了,說道:「敢是和尚添了些本領麼?敢是我自家該倒運麼?」沒奈何,只得拿出那個引魂幡來,高叫道:「好和尚,不要走!」長老站著,說道:「善哉,善哉!我出家人走到哪裡去?」羊角仙人把個鹿角上敲了一敲,那鹿走如飛,竟靠著長老相近。仙人把引魂幡到長老頂陽骨上一閃,長老把個禪杖點一點,唬得那只鹿倒走了幾百步,那手幡倒反插在羊角仙人頭上。
  仙人收了這些寶貝,心中好惱,口裡不住的念咒,手裡不住的捻訣。只見長老說道:「你那仙長只顧下手別人,別人可也下手於你。」仙人道:「你有甚麼寶貝也拿來出陣,看我怕不怕麼?」長老道:「你可怕我的禪杖麼?」仙人道:「任你打來就是,我怕它怎麼?」長老把個禪杖一擲,擲將去,只見呼的一聲響,一條千尺長的毒蟒把個羊角仙人緊緊的纏起來,就像絞弓弦的樣子。好個羊角仙人,鹿角上敲一敲,連人帶鹿一躍而起,高叫道:「好和尚,你說我怕禪杖不怕?」長老道:「善哉,善哉!禪杖是你不怕。你可怕我的缽盂麼?」仙人道:「任你丟將來就是,我怕它怎麼?」長老把個缽盂一擲,擲將去,只聽呼的一聲響,一片千百斤重的磨盤壓在羊角仙人的頭上,就像波斯獻寶一般。好個羊角仙人,鹿角上敲一敲,連人帶鹿走過一邊去了,高叫道:「好和尚,你說我怕缽盂不怕?」長老道:「善哉,善哉!你是不怕缽盂。」仙人道:「你還有甚麼寶貝,你都拿出來。」長老道:「沒有甚麼寶貝,只有你的瓶兒在這裡。」仙人道:「你偷我的瓶兒做甚麼行止?」長老道:「你管偷不偷,只說你怕不怕。」仙人道:「那是我自家的寶貝,我怕它怎麼!」長老道:「你若是不怕它,我也叫你一聲,你敢應麼?」仙人道:「但憑你叫,我怎麼不應?」長老道:「軍中無戲言。」仙人道:「你前日不戲於我,我今日豈戲於你?」長老雖是個慈悲方寸,卻有一般妙用絕勝於人。他把個吸魂瓶兒放在缽盂裡面,方才高叫一聲:「羊角道德真君哩!」真君隨口答應一聲:「有!」剛應得一聲「有」,連人帶鹿都在瓶兒裡面去了。
  長老心裡想道:「雖是仙家,體面上不好傷損他,這早晚離午時三刻還遠。不免也耍他一耍,見得我金碧峰不是等閒的主兒。」好長老,把個塞兒塞了瓶口,叫聲:「羊角大仙哩!」大仙在瓶裡應道:「我在這裡。」長老道:「裡面可好哩?」大仙在瓶裡應道:「裡面也好。」長老道:「你今番可怕哩?」大仙在瓶裡應道:「有甚麼怕也!」長老道:「你可要出來哩?」大仙在瓶裡應道:「我要出來怎的也?」原來羊角大仙嘴硬,實指望瓶底上有個眼兒,只要一鑽就是。哪曉得金碧峰是個心細的,曉得瓶底上有些舊病,把個瓶兒又座在缽盂裡面。羊角大仙在裡面撮撮弄弄,弄不通了。叫個鑽之彌堅,上天無路。長老拿著瓶兒在手裡,覺得裡面有些費周折了,又叫一聲道:「羊角大仙可在裡面哩?」大仙在瓶裡應道:「我在裡面也。」長老故意的嚇他一聲道:「羊角大仙,你再一會兒好出來賣鹿脯哩!」大仙軟了些口,說道:「但憑你罷了!」
  長老本是個慈悲方寸,又且仙家分上,故意的把個缽盂拿開了,單打的單一個滑瓶兒拿在手裡。長老就覺得倒輕了些,叫一聲:「羊角大仙哩!」只見羊角大仙跨著一隻八叉神鹿,手裡拿著一桿一尺二寸長的黃旗兒,纏著長老轉了轉,口裡狠著一聲道:「我在瓶外哩!你不看見我麼?」長老早知其意,說道:「善哉,善哉!我倒放鬆了你,你就來恩將仇報也!」連忙的把個九環錫杖點一點。只聽忽喇喇一聲響,將一個無大不大的石井圈兒在長老面前。長老道:「阿彌陀佛!你就把個石囤兒來囤我哩!」大仙道:「好和尚,你偷得我的寶貝,反來害我,我偏然不怕。我把這等一個小圈兒奉承你,你怎麼怕的狠哩?」長老道:「你說我怕,我不如和你結果了他罷!」好長老,舉起個九環錫杖,輕輕的照著井圈兒敲了一敲,只見井圈兒渾身火爆,撲的一聲響,響做了兩半個。
  羊角仙人大怒,罵說道:「你這賊禿,敢這等無禮,損傷了我的寶貝!一不做,二不休,你來,我教你吃我這一劍!」掣過劍來,望空一撇,口兒裡念著,手兒裡捻著,實指望這一劍斷送了這個和尚。哪曉得今日的和尚,又不是昨日的和尚,只見他把個偏衫的袖兒晃一晃,那一口劍竟飛到他的袖兒裡面去了。羊角仙人見之,吃了一大驚,心裡想道:「這是個甚麼法兒?」我這口劍是我師父的斬妖劍,百發百中,縱不傷人罷,哪裡有個跟人走的道理?」高叫道:「好和尚,你怎麼把我的劍袖了去?」長老道:「善哉,善哉!非是我要袖它,卻是它來袖我。」羊角仙人連忙的把個軒轅鏡兒念念聒聒,著實的望空一撇,那個鏡兒竟奔著長老身上來。長老又把個袖兒晃了一晃,那面鏡也飛到袖兒裡面去了。
  羊角仙人看見去了斬妖劍,又去了軒轅鏡,心上慌了,暗想道:「沒有了這寶貝,怎麼轉得東天門?怎麼得朝元?怎麼得正果?」把個鹿角上左敲右敲,敲得只八叉神鹿飛上飛下,他騎在鹿背上就勝如騎在老虎背上。長老曉得他的意思,卻又對他一聲說道:「大仙,你水火花籃兒裡面還有寶貝沒有?」把個羊角大仙激得怒髮如雷,高聲罵說道:「好賊禿,你欺負我沒有寶貝麼?我今日和你做一場,不是你,便是我。」長老道:「善哉,善哉!我一個出家人有甚麼做得!」羊角大仙驟鹿而走,走近長老身邊,把那一手小令字旗兒照著長老的頂陽骨上一閃。長老把個袖兒晃一晃,那手旗兒又走到長老的袖兒裡面去了。把一個羊角大仙就唬得魂不歸身,那曉得是個聚寶筒兒。心裡想道:「原來這個和尚好大來歷也。這些寶貝,除是我師父元始天尊才用得它,才收得它。似此之時,這和尚卻不與我師父齊驅並駕?好怕人哩!」心裡又想道:「我在金蓮寶象國誇口一場,豈可就軟弱於他?」只得赤手空拳,勉強支起一個虛心架子,高叫道:「好和尚,你把我的寶貝都騙了,你敢何如我麼?」長老道:「善哉,善哉!我是個出家人。有甚麼何如於你?」仙人道:「你再不要把那個『善哉』二字來謊人。你即是善哉善哉,怎麼把我的寶貝都騙了?」長老道:「不是我騙你的,我為你收了,勸你歸山去罷!」仙人道:「我歸山,我自歸山,怎麼把你挾制得我歸山?」長老道:「說個甚麼挾制。自古道:『好放手時須放手,得饒人處且饒人。』你去罷。」羊角仙人當初說了大話,到如今收拾不來,故此只是一個不肯去,硬著嘴說道:「我不去,你敢叫人拿我麼?」長老道:「拿你就不好看相。」仙人道:「你便拿我,其奈我何?」長老心裡想道:「不唬他一唬,他到底不肯認輸。」好長老,把個腳下的僧鞋梭了幾梭,只見偏衫袖兒裡面走出一班小和尚來,大略只有一尺二寸來長,一個個光著頭,一個個精著腳,一個個一領小偏衫,一個個手裡一根鐵界方,照著羊角仙人腳跟上打。一伙小和尚也不計其數,把個羊角仙人打慌了。仙人也沒奈何,只得騰雲而起。長老道:「你去了罷。」羊角仙人說道:「受了你這等的欺侮,豈肯甘休!我怎麼就去?」長老道:「你師父叫你去罷。」羊角仙人道:「你這說謊的和尚,哪一個是我的師父?」長老道:「元始天尊不是你的師父?」仙人看見扦實了他,老大的沒趣,只得強口說道:「就是我師父,他不在這裡,也不奈我何!」長老道:「你師弟叫你去罷。」仙人道:「你這和尚又來說謊,哪一個是我師弟?」長老道:「魏化真人不是你的師弟?」仙人看見他露了相,越加慌張了,只是沒奈何,仍舊強著口說道:「就是我師弟,他不在這裡,不奈我何!」長老道:「你說不在這裡,那前面的是哪個?」唬得個羊角仙人把頭一起,開眼一瞧,果真的雲裡面是魏化真人。魏化真人說道:「師兄快轉火雲宮裡去,師父在那裡發激哩!」羊角大仙道:「我還有寶貝不曾得來。」魏化真人拿著個聚寶筒兒在手裡,說道:「已歷還你的寶貝。」平白地逼勒個羊角大仙,一天妙計難尋路,八面威風沒處施。羊角大仙好難處哩!將欲不去,違了師命,不得朝元;將欲去了,便饒了和尚,辜負了姜金定。卻還是朝元正果的心勝,只得把個鹿角上敲一敲,騰空而去,口裡恨兩聲說道:「和尚機深,不中相交的。」一面騰雲而去,一面差下一個急腳鬼,把三個錦囊計送與姜金定,教他依計而行,自有安身之策。
  卻說無底洞看見師父騰起雲來,連忙的吆喝道:「師父帶我去哩!」師父道:「你快來。」剛剛的騰起雲去,早被一個一尺二寸長的小和尚一鐵界尺,打翻了在地上。徒弟不得師父到手,師父也顧不得徒弟,這叫做夫婦本是同林鳥,大限來時各自飛。姜金定得了三個錦囊,看見事勢不諧,化作一道火光而去。金碧峰一手一個缽盂,一手一根禪杖,就像一個化齋吃的和尚,慢騰騰的轉到寶船上來,只見二位總兵元帥,一位天師,各各武將,各各謀臣,雖不見長老鞭敲金鐙響,這些人也齊唱凱歌聲。三寶老爺道:「多謝國師佛力,莫大之功。」長老道:「貧僧是個出家人,也只是勸解他一番,有個甚麼功績?」三寶老爺說道:「國師前日吃他的寶貝許多苦,怎麼今日又收了他的寶貝?」長老卻把個東天門元始天尊的始末,細說了一遍。眾位都說道:「多虧了國師佛力。」長老道:「貧僧受了朝廷的敕旨,不得不然。」王尚書道:「原來這個羊角大仙就是紫氣真人。」長老道:「便是。」王爺道:「卻是個有名神道,故此猖狂。」馬公道:「只怕他去了還來。」長老道:「朝元正果倒不要緊,尋非爭鬧倒要緊。」
  道猶未了,只見一尺二寸長的和尚帶著無底洞來回話。長老道:「跪的甚麼人?」小和尚道:「弟子是阿難使者,帶得無底洞來回佛爺爺的話。」長老道:「阿難迴避了罷。無底洞,你站起來。」無底洞說道:「不敢。」長老道:「你是羊角仙人的徒弟麼?」無底洞道:「小的是羊角仙人的徒弟。」長老道:「你怎麼會三頭四臂,三丈金身?」無底洞說道:「非干小的之事,都是師父教的。」長老道:「你原來是個甚麼出身?」無底洞說道:「小的是個漏神出身。」長老道:「怎麼叫做個漏神?」無底洞說道:「掠人之財,滅人之福,妒人之有,竊人之多,如世上的漏卮一般,故此叫做個漏神。」長老道:「你既是個漏神,怎麼又來出家做徒弟?」無底洞說道:「只因這如今世上漏神出得多了,漏不到那裡去,故此弟子改行從善,拜羊角大仙為師。」長老道:「改行從善,這是你的好處。我還問你,你羊角洞裡還有個行童叫甚麼名字?」無底洞說道:「那是小的的師兄,叫做個有底洞。」長老道:「他原是哪個出身?」無底洞說道:「他原是個看財童子出身。」長老道:怎麼叫做個看財童子?」無底洞說道:「不怕餓死飯不吃,不怕凍死衣不穿。看著這個銅錢,一毛不拔,故此叫做個看財童子,一名守錢奴兒。」長老道:「他做他的看財童子罷,怎麼也來出家?」無底洞說道:「他枉看了這一世財,不得一毫受用,如今省悟過來了,故此出來出家,拜羊角大仙做師父。」長老道:「也好個如今省悟過來了。我還問你,姜金定哪裡去了?」無底洞說道:「適來俺師父上天之時,又差下一個急腳鬼,送了三個錦囊計交與他。他得了錦囊計,他就化作一道火光,火囤去了。」長老道:「你也去罷。」無底洞道:「小的到哪裡去?」長老道:「你還尋你師兄一同去修行罷。」
  三寶老爺說道:「這個三頭四臂的鬼王,他前日臨陣之時,唬嚇我們軍兵,莫大之罪,軍中有功者賞,有罪者斬。不斬,蕭何法不行。怎麼可放他去呢?」長老道:「貧僧是個出家人,慈悲為本,方便為門。今日只是上為朝廷,下為元帥,不得已方才拿住此人。況兼他是個改行從善的,又還有一個師兄在洞裡,朝夕懸懸,怎麼說個壞他。阿彌陀佛!看貧僧之面,饒了他罷!」馬公道:「放了他去,他明日又同著姜金定撐出那一副鬼臉子來,那時節悔之晚矣!」長老道:「饒他還來,還在貧僧身上。」三寶老爺道:「看我國師金面,饒了你去。你只好去說法聽經,再不可裝那神頭鬼臉。」無底洞拜謝佛爺而去。老爺道:「羊角仙人雖去,姜金定又得了甚麼錦囊,這個金蓮寶象國幾時收服得?」長老道:「寬容一日,看他怎麼樣來。」道猶未了,藍旗官報道:「姜金定又來討戰。」三寶老爺道:「果中學生之計。」長老道:「貧僧告便,但憑元帥調兵遣將就是。」元帥即時傳下將令:「誰敢披掛出陣,殺退姜金定?」將令一出,班部中閃出一員將官來,鐵襆頭,紅抹額,皂羅袍,牛角帶,手裡拿著一桿八十四斤重的狼牙棒,座下騎著一匹烏錐千里馬,原來是征西前哨副都督張柏。披掛未了,班部中又閃出一員青年將官來,束髮冠,兜羅袖,練光拖,獅蠻帶,手裡拿著一桿丈八神槍,座下騎著一匹流金馬瓜千里馬。原來是金吾前衛應襲王良。兩員大將,兩騎駿馬,兩樣兵器,一齊殺出陣來。只見荒草坡前擺列著千百隻有頭、有角、有皮、有毛、有蹄、有尾、黑萎萎的水牛,成群逐隊,竟奔荒草坡前。有一篇《牛賦》為證。賦曰:
  嗟乎!物之大者,狀若垂天之云。《禮》稱三月在滌,《詩》雲九十其牛孛。歧蹄者天,穿婁者人。或衣繡而入太廟,或羊郭鼓而正三軍。爾牛來思,其耳濕濕。鼷鼠既忌於見傷,風馬亦知其不及,扣角伸寧戚之困,燒尾救田單之急。或為軍事之占,或示農耕之候。異彼髦頭,寧為雞口。晉武以青麻彰德,何曾以銅鉤被奏。至於傷勿改卜,用犢貴誠。或捩角而不售,或割肉而復生。幸劉寬之量遠,羨魯公之政行;多郭舒之寬恕,慕朱衝之不爭。中尉則駕之者赤,桃根則獻之者青。王愷既聞其八百,苟唏亦稱其千里。雖有雙箸,且無上齒。別有得於文山,放之桃林。木則饋糧,石則便金。設以木畐衡,養之牢筴。愚公畜牛孛於齊山,百里載鹽於秦國,禴祭乃東鄰之殺,無妄見行人之得。袁宏見諷於羸牛孛,華元應嘲於有皮。遺布既因於王威,置芻亦見於羅威。復有職人掌芻,封人供藁。彥回靡恃於墜井,虛愷不烹而衰老。或僨於豚上,或置之樹柯。詹何既識於白蹄,葛盧亦辨其三犧。肅慎占之而入貢,弦高用之而犒師。別有盆子主之以建業,光武騎之以起兵。或為夢於蔣琰,或見解於庖丁。觀其豫章挈絹,蒲韉掛書。白則識李冰之綬,青則駕老子之車。季知一摶而思過,江酒但飲而無芻。又有蹋石成花,塗泥求雨。或行詐而玉帛,或華長而殺御。即擔矛而棄犢,亦結陣而卻虎。至若置於盆寮,老在牢闌。角不失於三色,香獨稱於四膏。遇夔致問,喘月辭勞。稱精鑒者薛公,習遺書者晉祖。既曰不能執鼠,又云難以逐兔。成牛弘之寬厚,顯盧昌之仁恕。至於千足而富,夜鳴則硒。顧憲仲文,臧決獄而人服;時苗羊氏,並居官而犢留。又有程鄭江竭,婁提谷量。望氣知北夷之驗,卜兆為司馬之祥。若乃嘉彼柔謹,哀其觳觫。或蹊田而見犢,或洗耳而為辱。丙吉已勞於問喘,龔遂更懲於佩犢。周官分職,牛人乃主於牽傍;留寶諸賢,和嶠亦勤於刺促。正是:春暖饑餐原上綠,山深渴飲澗邊清。幾番潦倒斜陽後,高臥南山看月明。
  卻說荒草坡前擺列著千百頭野水牛,姜金定撮弄撮弄,弄得一頭牛背上一個小娃子,一個小娃子手裡一條絲鞭。姜金定騎在馬上,念一念,喝聲:「走!」那些牛就望前走。喝一聲:「快!」那些牛就走得快。南朝兩員將官陡然間看見,吃了一驚。王良道:「這是個甚麼出處?」張柏道:「這不過是個田單火牛之計罷了。」王良道:「我和你蠻殺他娘。」張柏道:「為將之道,見可而進,知難而退。倘有疏虞,貽禍不小。」王良道:「這決是那羊角道德真君的詭計,哪裡真是個牛?」張柏道:「假做的牛哪裡有這等英勇活泛?」王良道:「快擂起鼓來。」一聲鼓響,兩員將官左右雙上。只見那些水牛單奪狼牙棒張柏。張柏雖是力大心雄,怎麼奈得這一群千百頭牛何,致使敗陣而歸。姜金定得勝而去,說道:「多虧了師父,又助我這一陣也。」
  卻說兩員將官歸來,一個受傷,一個平過。元帥道:「好古怪哩!兩員官一齊出陣,偏牛就趕著這一個,這是個甚麼緣故?」即忙去問國師。國師道:「但問天師便知端的。」元帥又去請問天師。
  不知天師有何高見,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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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11 08:11:2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回     姜金定三施妙計 張天師淨掃妖兵



  詩曰:
  仙人羊角碧霄中,紫氣真人獨長雄。
  丹洞朱簾搖鬥極,翠華玉輅駕洪濛。
  凌虛慣掠鈞天樂,舒嘯長披閶闔風。
  為惜門徒姜氏女,錦囊三計妙無窮。
  卻說元帥請問國師這個水牛出陣是甚麼緣故,國師道:「貧僧有所不知,但問天師便知端的。」元帥轉身就來拜問天師。天師道:「這水牛不為大害。」元帥道:「怎見得不為大害?」天師道:「是貧道袖占一課,占得是個風天小畜。所畜者小,何大害之有?」元帥道:「昨日狼牙棒張千戶、小將軍王應襲兩個出馬,偏傷的是狼牙棒,這是個甚麼緣故?」天師道:「這是偶爾,有個甚麼緣故?」元帥道:「天師不棄,肯出一陣麼?」天師道:「萬里遠來,豈恁閒散。既承元帥嚴命,貧道即行。」好一個天師,說一聲「行」,即時左右擺列著兩桿飛龍旗,兩邊旗下擺列著神樂觀樂舞生、朝天宮道士,中間擺列著一桿皂纛,皂纛之上寫著一行金字。皂纛之下坐著一個天師,一口七星劍,一匹青鬃馬,竟出陣來。只見荒草坡前,真個是擺列著千百頭有頭、有角、有皮、有毛、有蹄、有尾、黑萎萎的水牛,一頭牛背上一個小娃娃,一個娃娃手裡一條絲鞭。姜金定坐在馬上,鬼弄鬼弄,喝聲:「走!」牛就走;喝聲:「快!」牛就快。天師見之,心裡才要想個主意,只見姜金定口裡連喝遞喝,那些牛就連跑遞跑,一直跑過陣來。天師看見這些牛只要奔他,連忙的把個七星劍望空一撇,那一口劍掉下來,只傷得一頭牛,比不得傷了一員大將,眾將驚潰敗陣。這一頭牛傷與不傷,其餘的牛哪裡得知,一性兒只是奔著皂纛之下。姜金定又喝得狠,這些牛又跑得狠,正叫做個冰前刮雪,火上燒油,把個張天師沒奈何,只得撇了青鬃馬,跨上草龍,騰空而起。天師心裡想道:「這等一個陣頭卻就輸著於他,何以復命元帥?」即時劍頭上燒了一道飛符,飛符未盡,天上早已掉將一位天神下來。你看他:
  鐵作襆頭連霧長,烏油袍袖峭寒生。噴花玉帶腰間滿,竹節鋼鞭手內擎。坐著一隻斑斕虎,還有四個鬼,左右相親。
  天師問道:「來者何神?」其神道:「小神是龍虎玄壇趙元帥,不知天師呼喚,有何道令?」天師道:「女將姜金定撮弄妖邪,裝成牛陣,不知是真是假,相煩天神與我看來。」天神起眼一瞧,回覆道:「牛是真的,牛背上娃子是假的。」天師道:「就煩天神與我破來。」趙元帥按落雲頭,喝一聲:「孽畜,何敢無禮!」舉起鞭就是一鞭。若是每常間趙元帥這一鞭,饒你是個人,打得你無情妻嫂笑蘇秦;饒你是個鬼,打得你落花有意隨流水;饒你是個怪,打得你鬼頭欠下閻王債;饒你是個精,打得你揚花落地聽無聲。若是今日趙元帥這一鞭,打得就是個飛蛾撲火無頭面,惹火燒身反受災。怎麼叫做惹火燒身反受災?卻說趙元帥狠著一鞭,那些牛哪裡怕個鞭?一齊奔著趙元帥,就是個眾犬攢羊的一個樣子。趙元帥攢得沒奈何,跨了斑斕猛虎,騰雲而起,回覆天師道:「小神告退。」天師道:「怎麼連天神天將也不怕哩?」趙元帥說得好:「他是個牛,哪裡曉得個甚麼輕?甚麼重?終不然我們也和它一般。」天師道:「多勞尊神,後會有請。」趙元帥飄然而去。
  天師心裡想道:「牛有千斤之力,人有倒牛之方。豈可坐視其猖獗,就沒有個贏手?」好天師,眉頭一蹙,計上心來,即時回陣,參謁元帥。元帥道:「今日天師功展何如?」天師卻把個趙元帥的始末,說了一遍。元帥道:「似此天神也不怕,我和你將如之何?不如還去拜求國師罷。」天師道:「不要慌張,貧道還有一事奉稟元帥。」元帥道:「但說不妨。」天師道:「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戰百勝。』這個我和你還不知他的根腳,故此不得其妙。」元帥道:「卻怎麼得他的根腳?」天師道:「須煩元帥傳下將令,差出五十名夜不收,潛過彼陣,細訪一番,得他的根腳,貧道才有個設施。」元帥道:「這個不難。」即時傳下將令,差出五十名夜不收,前往金蓮寶象國打探這水牛陣上的根腳,許星夜回報毋違。
  夜不收去了一夜,直到次日天明時候,才到帳前回話。天師道:「這牛可是真的麼?」夜不收說道:「牛是真的,只有牛背上的娃子,卻是姜金定撮弄得是假的。」天師道:「這牛是哪裡來的?」夜不收道:「這牛是個道地耕牛。」天師道:「既是道地耕牛,怎麼有如許高大?」夜不收道:「原種是人家的耕牛,其後走入沿海山上,自生自長,-傳十,十傳百,百傳千,千傳萬,年深日久,種類既繁,形勢又大。約有一丈二三尺高,頭上雙角有合抱之圍,身強力健,雖有水牛,卻叫做個野水牛。」天師道:「怎麼遣得它動?」夜不收道:「都是羊角道德真君錦囊計,姜金定依計而行,故有此陣。」天師道:「這牛連番攢住一個人,是個甚麼術法使的?」夜不收說道:「不干術法使的。原來這個野水牛本性見不得穿青的,若還見了一個穿青的,它畢竟要追趕他,它畢竟要抵觸他;不是你,便是我,直至死而後已。」三寶老爺聽了,大笑兩聲,說道:「原來有此等緣故,昨日狼牙棒吃虧,狼牙棒是青。今日天師受虧,天師皂纛是青。趙元帥受虧,趙元帥又是青。哎!原來穿青的誤皂。」馬公在旁邊說道:「只聞得穿青的護皂,哪有個穿青的誤皂?」三寶老爺道:「為了穿青受了虧,卻不是穿青的誤皂?」
  天師道:「不消取笑,待貧道出去贏他來。」今番天師不用飛龍旗,不用皂纛,不用青鬃馬,只是自家一個披髮跣足,仗劍步罡,如真武之狀,高叫道:「潑賤婢,敢駕得畜牲裝你的門面!」姜金定看見天師隻身獨自,他就起個不良之意,口裡念念聒聒,喝一聲:「走!」那些牛就走。喝一聲:「快!」那些牛就快。連喝快,遞喝快,那些牛連跑遞跑,又奔著天師面前而來。天師拿定了主意,收定了元神,竟往海邊上走。姜金定只說天師又要敗陣,急忙的喝著牛來。天師到了海邊上,跨上草龍,早已轉在水牛後面,令牌一擊,猛空裡耀眼爭光,一個大閃電,轟天划地,一個響雷公。那些水牛打急了,只得下水,就把些野水牛一並在海裡面去了。水面上無萬紙剪的小娃娃。天師令牌又擊了兩擊,那雷公又在海水面上,撲冬,撲冬的又響了幾響。直響半日,天師收下令牌,卻才住了。可憐這些野水牛活活的水葬功果。
  卻說姜金定看見雷公、電母,地覆天翻,才曉得不是對頭,一道火光,入地而走。天師劍頭上燒了飛符,早已有個天將趕向前去,活捉將來,一直解上中軍寶帳。元帥老爺罵道:「潑賤奴!敢如此倔強,費我們精力。」叫聲旗牌官,推轉轅門外梟首示眾。旗牌官稟說道:「前番是他刀下走了,今番須得天師與他一個緊箍子咒,小的們方才下手得他。」天師道:「也不消緊箍子咒,只問他肯死不肯死就是。」馬公道:「天師差矣!天下人豈有個自家肯死之理?」天師道:「王者之師,順天應人,須得他肯死,才是個道理。」三寶老爺心上就明瞭,問說道:「你那潑賤婢,可肯死麼?」姜金定說道:「國王之恩未報,殺父兄之仇未伸,怎麼肯死?」天師道:「我曉得你還有兩個錦囊計不曾行得,故此不肯心死。」姜金定說道:「是,是!」天師道:「你再行了那兩個錦囊計,心可死麼?」姜金定說道:「到了計窮力盡,心自是死的。」天師道:「既然如此,且放他回去罷。」元帥說道:「放他去罷。」姜金定得命而去。馬公道:「這都是些匹夫之勇,婦人之仁,怎麼下得海,收得番。」天師說道:「老公公豈不聞七擒七縱之事乎?」馬公道:「七縱還不打緊的,七擒卻也有些難處。」天師道:「都在貧道身上。」道猶未了,藍旗官報說道:「姜金定又擺了有千百頭水牛在荒草坡前,又來討戰。只是今番的水牛比前番不同些。」元帥道:「怎見得不同些?」藍旗官報說道:「前番的水牛小,今番的水牛大;前番的水牛矮,今番的水牛高;前番的水牛兩隻角,今番的水牛一隻角,生在鼻樑中間;前番的水牛有毛,今番的水牛有鱗;前番的水牛走,今番的水牛飛;前番的水牛是旱路,今番的水牛上山如虎,入海如龍。卻有些不同處。」馬公道:「這就是舊時的水牛,悶在水裡,改變了此。」天師道:「哪裡有個再生之理。」馬公道:「若不再生,怎麼又來出陣?」天師道:「這不是水牛。」元帥道:「怎見得不是水牛?」天師道:「老大的不一樣,這決不是個甚麼野牛。」馬公道:「不論家牛、野牛,都在天師身上。」天師道:「貧道即時收服它來。」元帥道:「多勞了!」天師道:「說哪裡話。」
  即時披髮仗劍,步行而出。只見荒草坡前果真有千百頭野物,姜金定坐在馬上,又是這等撮撮弄弄。天師心裡想道:「我雖是龍虎山中第一家的人品,卻不曾到這個海外,卻不能辦這些野獸。」心裡又想道:「也罷,全憑我這雙霹靂雷公手,哪怕他頭角崢嶸異樣人。」心裡想定了,卻叫道:「那潑賤婢又弄個甚麼喧來?」姜金定道:「這不是弄喧,這都是俺本國道地兵,天造地設的,怎麼就服輸於你?」天師道:「你叫它過來就是。」姜金定說道:「今番卻不讓你,你那時休悔!」天師道:「我祖代天師的人,說個甚麼反悔字面?你只管叫它過來。」天師站定了。姜金定手裡拿著一條絲帶兒,掣一掣,叫一聲:「長!」那絲帶兒就長有三五丈長,猛地裡一聲鞭響,只見那一群牛平地如飛,竟攢著天師的金面。天師就還它一個雷公,嘩喇一聲響,那些牛竟回本陣而去。姜金定又是一鞭,一聲響,那些牛又奔過陣來。天師又還它一個雷公,嘩喇一聲響,那些牛又奔回陣去。天師心裡想道:「這還不是個結果。」竟望海邊沿上走。那些牛又飛趕將來。天師跨上草龍,轉在牛背後,猛地裡一個雷公,嘩喇一聲響,那些牛竟奔下海而去。天師只道還是前番的故事,水面上又還它一個雷公,嘩喇一聲響,那些牛反在水裡奔上岸來。岸上一個雷公,它就在水裡;水裡一個雷公,它就在岸上。天師看見沒有個贏手,只得跨上草龍而去。姜金定高叫道:「天師,你今番服輸於我也!」天師大怒,罵說道:「今後拿住你,若不碎屍萬段,誓不為人!」姜金定說道:「你拿得我住,你不碎屍?」
  張天師恨了兩聲,竟歸中軍寶帳。三寶老爺道:「今日出馬何如?」天師道:「今番不是個牛,故此不好下手。」老爺道:「怎見得不是個牛?」天師道:「他真是個上山如虎,入海如龍。那裡有這等個牛來!」老爺道:「卻怎麼處它?」天老爺道:「既要打探,不可遲疑。」即時差了五十名夜不收。五十名夜不收即時回話。天師道:「這陣上可還是個牛麼?」夜不收說道:「前番野水牛淹沒已盡,今番卻不是它了。」天師道:「是個甚麼?」夜不收說道:「就是本國地方上所出的,形如水牛,約有千斤之重,渾身上不長牛毛,俱是鱗甲紋癩,蹄有三足合,快捷如飛。頭有-角,生於鼻樑之上。」天師道:「似此說來,卻不是個犀牛?」夜不收道:「便是犀牛。」天師道:「那妖婦怎麼遣得它動?」夜不收說道:「又是羊角道德真君第二個錦囊計。姜金定只是依計而行。」天師道:「只是這個犀牛也不至緊。」三寶老爺道:「天師,你也曾認得它麼?」天師道:「但不曾看見,書上卻有它。」老爺道:「書上說它好麼?」天師道:「其角最好。大抵此為徼外之獸,狀如水牛,豬之頭,人之腹,一頭三角,一孔三毛。行江海中,其水自開,故此昔日桓溫燃其角,立見水中之怪。其角有粟文者貴,有通天文者益貴。古詩有雲:『犀因望月紋生角,象被驚雷花入人牙。』即此之謂也。」老爺道:「此今的只是一角,卻是何如?」天師道:「或云一角為雄,又名兕。兕,野牛也。」老爺道:「天師既如此稔熟,怎麼又要人去打探?」天師道:「耳聞不如目見。況兼為將之道,三軍耳目所關,敢強不知以為知?倘若所言不當,惑亂軍情,貽禍不小。」老爺道:「天師慎重如此,不枉了與天地同休。只有一件,這如今怎麼贏它?」天師道:「貧道自有個贏它之法。」
  道猶未了,藍旗官又來報道:「牛陣擺圓,夷女討戰。」天師即時起身,轉到玉皇閣上,收拾了一趟,也還是披髮,也還是跣足,也還是仗劍,也還是步行。姜金定見了天師,便高聲叫道:「好天師,你枉了那披髮跣足,不如早早投降,免受刀兵之苦!」天師大怒,罵說道:「潑賤婢!敢開大言,敢說大話,你再叫你那些畜牲來。」姜金定一鞭,那些犀牛一擁而來。天師一雷,那些犀牛一擁而去。姜金定又一鞭,那些犀牛又一擁而來。天師趁著他的來勢,照舊的佯輸詐敗,望海邊上走。那些犀牛照舊的趕將來。天師照舊的跨上草龍,卻轉在犀牛之後,一個雷響,一陣大風,一天都是朱頭黃尾、百足扶身的蜈蚣蟲,竟奔那些犀牛身上而去。那些犀牛見了蜈蚣蟲,就似指頭兒捺上了雙簧鎖,不是知音不得開,一個個都鑽到犀牛的鼻頭裡面去了。犀牛被鑽不過,望海裡一跑,望岸上一跑,跑了幾跑,把個終生送卻潮頭上,哪管得角上通天錦繡紋。張天師跨在草龍之上,只是好笑。姜金定還不解其意,還指望犀牛陣來取勝。直至半晌不見起來,心裡卻才有些慌張,翻身就走。天師高叫道:「番奴哪裡走!」劍頭上一道飛符,早已把個姜金定又捉翻來了。
  解上中軍寶帳,三寶老爺說道:「多謝天師道力,成此大功。」馬公道:「這蜈蚣可是真的麼?」天師道:「是真的。」馬公道:「哪裡有這些真的?」天師道:「這是安南國地方所出,其長有一尺六寸,其闊有三寸五分。其皮鞔鼓,其肉白如葫蘆,交人制為肉脯,其味最佳。」馬公道:「既在安南國,怎麼得它過來?」天師道:「是貧道燒了飛符,遣下天神天將,著落當方土地之神驅它過來的。」老爺道:「管甚麼蜈蚣,叫旗牌官過來。」旗牌官即時跪著。老爺道:「把這潑妖婦押出轅門外,即時梟首。」天師道:「你今番卻心死也?」姜金定道:「心還不死。」天師道:「我再放你去罷。」姜金定說道:「再放我去,再拿我來,那時心卻死也!」三寶老爺大怒,說道:「這等一個小夷女,敢如此輾轉,費我南軍。」咬得牙齒只是咯叮咯叮響。張天師念動了緊箍子咒,旗牌官動手捆縛起來。姜金定還說道:「我今日死也眼不閉!我就做鬼,也還要和你做一場!」一時間押赴轅門之外,一刀兩段,段得一個美女頭來。三寶老爺吩咐仔細看他的屍首,不要又學起前番走了人。旗牌官稟說道:「今番再無差錯,明明的捆著,明明的砍頭,明明的兩段,再無異法。」老爺道:「既如此,把他的頭掛在哈密西關之上,令其國人好看。把他屍骨放火燒了。」軍令已出,誰敢有違?即時掛起他的頭,放在哈密西關高竿之上。即時把他的屍骸放起火來燒化。只見火燄之中,端端正正坐著一個姜金定,只是沒頭,只是不會講話。三寶老爺心上盡是有些狐疑。馬公道:「這賤婢到底死得有些心不服。」王爺道:「倒該依天師說再放他去,再拿他來,他就心死。」老爺道:「事至於此,悔之無及!任從他來。」天師道:「疑心生暗鬼,再不可講他,各自散罷。」果真的各人散帳。
  夜至三更,只見這裡吆喝,那裡也吆喝,船上也吆喝,營裡也吆喝。明日天早,二位元帥老爺坐了中軍帳,問說道:「夜來為著甚麼事各處裡吆喝?」船上軍人說道:「夜至三更,滿船上都是火光,火光之中,有許多的婦人頭進到船上來,滾出滾進,口裡說道:『冤枉鬼要些甚麼咽作。』」營裡軍人說道:「夜半三更,滿營裡都是火光,火光之中有許多的婦人頭進到營裡來,滾上滾下,口裡說道:『冤枉鬼要些甚麼咽作。』」老爺心裡想道:「這事卻有因,不好難為這些隊伍。」只吩咐道:「今後不許吆喝,如違軍令施行。」眾軍退去。馬公說道:「偏軍伍中有鬼,偏我們這裡沒有鬼,這都是妄言禍福,搖動軍心,依律該斬。」王爺道:「怎麼這等說,冤魂怨鬼,於理有之,只是各人謹慎些就是。」
  到了第二夜,那些一個頭的鬼,單在馬公營裡出的出,進的進,上的上,下的下,約有數百之多。馬公公拿起一口刀,砍過左,右邊的又來了,砍向前,後邊的頭又來了。把個馬公唬得魂飛魄散諸天外,一夜無眠到五更。巴不得到天明,竟到中軍帳上赴訴二位元帥老爺。老爺大怒,說道:「敢有些等妖魔!」即時吩咐旗牌官取下姜金定的頭來,把火燒了。一會取過頭來,一會兒起火燒了。只見火燄之中,端端正正站著一個姜金定的頭,只是沒有身子。口口聲聲說道:「我死也不甘心,我夜間還要來尋你也!」二位元帥聞之,心上有些不悅,請教國師。國師道:「善哉,善哉!這個殺人的事,貧僧不敢聞命。」二位元帥又去請教天師,天師沉思了半晌不開言。王爺道:「天師不肯開言,還有些甚麼見教?」天師道:「這個來蹤去跡,都有些蹺蹊,莫不然還是姜金定不曾死,撮弄得甚麼鬼情?」王爺道:「兩次焚燒之時,俱有怨魂結象,豈有不曾死之理?」三寶老爺道:「死之一字,再不消疑。只說這個單頭鬼,把怎麼處?」天師道:「不得其根,從何處下手?」老爺道:「今日之事,譬如醫者,緩則治其本,急則治其標。」天師道:「貧道送過符來,各人貼在各人船上,且看他何如。」老爺道:「這個有理。」
  天師送了符,用了印,各官接了,各官貼著;各營接了,各營貼著;各船接了,各船貼著。都說是天師的符水豈有不靈驗,都說是甚麼鬼再敢來侵欺。哪曉得夜至三更,仍舊是這些婦人的頭滾出滾進,滾上滾下,莫說是眾軍士的船上,就是天師船上也有,就是國師的船上也有。莫說是眾軍人的營裡,就是都督營裡也有,就是先鋒營裡也有,就是元帥營裡也有。把個天師的符,一口一張,百口百張,只當個耳過風相似。這一夜有五更天,就吃這個婦人頭吵了四更半。
  到了明日天早,你也說道鬼,我也說道鬼。國師老爺說道:「怎麼只要殺人,致使得這個怨鬼來吵人。」王爺道:「分明是個心不死,以致作祟生災。」馬公道:「莫說是西番人厲害,就是西番的鬼也厲害。」三寶老爺說道:「這個閒話不要講他,只說是這如今把個甚麼法兒治就是。」天師道:「我心上終又有些犯疑。」老爺道:「但憑天師就是。」天師道:「貧道自有個處置。」劍頭上一道飛符,天上即時掉下一位天將。天師道:「來者何神?」其神應聲道:「小神是龍虎玄壇趙元帥。適承天師呼喚,不知有何道令?」天師道:「此中有一個婦人頭,到我南軍營裡作吵,已經三日,不知足何妖術,相煩天將看來。」趙元帥騰雲而起,即時回覆道:「這個婦人頭,原是本國有這等一個婦人,面貌、身體俱與人無異,只是眼無瞳仁。到夜來撇了身體,其頭會飛,飛到哪裡,就要害人。專一要吃小娃娃的穢物,小娃娃受了他的妖氣,命不能存。到了五更鼓,其頭又飛將回來,合在身子上,又是個婦人。」天師道:「這叫做個甚麼名字?」趙元帥道:「這叫做個屍致魚。」天師道:「豈有這等的異事!」趙元帥道:「天師是漢朝真人,豈不聞漢武朝有個因墀國使者,說道南方有屍解之民,能使其頭飛在南海,能使其左手飛在東海,能使其右手飛在西海,到晚來頭還歸頭,手還歸手,人還是-個人。雖迅雷烈風不能壞他,即此就是這屍致魚。」天帥道:「他怎麼飛到我這營裡來?」趙元帥道:「這又是羊角道德真君第三個錦囊計,姜金定依計而行。」天師道:「原來姜金定不曾死。」趙元帥道:「現在那裡念咒燒符,今夜又要把這屍致魚來相害。」原來姜金定有五囤三出之法,死而不死,那些冤魂結象都是假的。天師道:「何以破之?」趙元帥道:「這個頭只是不見了原身,不得相合,即時就死,破此何難!」天師道:「多勞了,天將請便罷。」趙元帥去了。把個三寶老爺嚇得口裡只是打嘖嘖,說道:「天師如此神見,果真還是姜金定撮弄的鬼情,這場是非還在天師身是。」天師道:「貧道謹領。只是今夜都不要吆喝,待貧道處置他。」
  商議已定。夜至三更,果真的那些婦人頭又來了。只見四下裡唧唧噥噥,雖是不敢吆喝,天師早已知其情,即時劍頭上燒了五道桃符,即時五個黃巾力士跪著面前聽使。天師道:「叵耐此中有一班屍致魚,飛頭侵害我們軍士,你們五個人按五方向坐,把他的原身都移過了他的,遠則高山大海,近則隘巷幽岩,務令他不得相合,方才除去得這個妖魔之害。」五個黃巾力士得了道令,即時飛去,各按各人的方位,各移各人的屍骸。復命已畢。天師運起掌心上的雷來,嘩喇喇一聲響,半夜三更如天崩地塌一般相似。饒你就是個大膽姜維,也要吃了一嚇,莫說是這些婦人頭,豈有個不懼怯之理?一時間盡情飛去。盡管飛去不至緊,哪裡去尋個身子來相合?天師早知其情,叫聲:「黃巾力士何在?」即時五個力士跪在壇前。天師道:「你們五個人還按五方向坐,把那些婦人頭穿做一索兒來見我。」到了明日天早,天師請過二位元帥、二位先鋒、各哨副都督會集帳下,叫黃巾力士提過頭來。只見一個力士提了一串,五個力士共提了五串,每串約有百十多個,果真是婦人頭,只是眼珠兒上沒有瞳仁。中軍帳外堆了幾百個頭,好怕人也!老爺道:「此中出這等一個怪物,好厲害哩!」王爺道:「多虧天師道力,謝不能盡。」馬公道:「還有姜金定,相煩天師處置他一番。」天師道:「貧道自有分曉。」
  不知天師是個甚麼分曉,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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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11 08:12:1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回     金蓮寶象國服降 賓童龍國王納款



  詩曰:
  洞門無鎖月娟娟,流水桃花去杳然。
  低眇湖峰煙數點,高攢蓬島界三千。
  雲中雞犬飛丹宅,天上龍蛇護法筵。
  為問西洋多道力,笑收妖婦晚風前。
  卻說馬公道:「還有姜金定是個禍根,相煩天師一總結果了他也罷。」天師道:「這都在貧道身上。」三寶老爺說道:「且先把這些頭安頓在哪裡才好?」天師叫聲:「黃巾力士何在?」只見五個力士跪在面前。天師道:「你們把那些頭送到長流水裡去罷。」五個力士齊齊的答應道一聲:「是!」即時把這五串頭,一人一串,擲將出去,遠遠的送到大海中央。五個力士又來復命。天師道:「還有一樁事相煩你五位。」眾力士說道:「悉遵道令,怎敢有違。」天師道:「此中有一個女將姜金定,善能五囤三出,善駕三丈膝云。我今日要拿他,你們與我出這一力。」五個力士說道:「但憑吩咐。」天師道:「你們五個人伏在五方,隨他囤在那方,那方力士即時活拿他來,各要用心,有功之日,明書上清。」
  吩咐已畢,只見藍旗官報說道:「所有姜金定單刀匹馬,在於沿海邊上追尋那些婦人頭。」天師道:「這妖婢今日自送其死。」好天師,跨上青鬃馬,馳驟而出。望見姜金定,喝聲道:「潑賤婢哪裡走!」姜金定未及回言,天師劍頭上早燒了-道飛符,早已有個天將捺將姜金定過來,解上中軍寶帳。三寶老爺說道:「這等一個小丫頭,原來-肚子都是些金蟬脫殼。」天師道:「今番是個柘樹盤根,動不得了。」王爺道:「還是個推車上嶺,走不得了。」馬公道:「還是個隔山取火,討不得了。」姜金定自家說道:「我今日還是個倒澆蠟燭,由不得了。」三寶老爺罵道:「油嘴有這些講的!叫旗牌官來,把他就捆在我這面前,-刀刀的細細剮來,-根根的骨頭細細拆來,看他走到哪裡去?」姜金定說道:「縱然萬剮我,此心不死也難。」天師道:「你既然此心不死,再放你回去何如?」姜金定說道:「你若再放我去,再捉我來,我卻心死。」天帥道:「只捉你一轉,不見我的手段。昔日諸葛亮七縱七擒,才是個漢子。我今日也放你七轉,你心下何如?」姜金定說道:「若能七縱七擒,我卻死心塌地。」天師道:「元帥且放他,看走到哪裡去?」老爺道:「現鐘不打,又去煉銅。拿過來剮了罷!」天師道:「但放他去不妨,他走到哪裡去?」老爺道:「既然天師高見,悉憑尊裁。」天師道:「姜金定,你去罷。」
  姜金定方才去了不及半晌,只見-個紅臉力士一手揪著頭,一手拎著腳,一擲擲到中軍帳上來。天師喝聲道:「快走!」姜金定轉身就走,走將去了。不及半晌,只見-個青臉力士一手揪著頭,一手拎著腳,一擲擲到中軍帳上來。天師又喝聲道:「快走!」姜金定轉身又走,走將去了。不及半晌,只見一個黑臉力土一手揪著頭,-手拎著腳,一擲擲到中軍帳上來。天師又喝聲道:「快走!」姜金定爬起來又走,走將去了。不及半晌,只見一個白臉力士一手揪著頭,一手拎著腳,-擲擲到中軍帳上來。天師又喝聲道:「快走!」姜金定爬起來又走,走將去了。不及半晌,只見-個黃臉力士一手揪著頭,一手拎著腳,著實的一擲擲將來。這一擲不至緊,把個姜金定跌得兩腿風麻筋力倦,渾身酸軟骨頭酥。天師又喝聲道:「快走!」姜金定慢慢的爬將起來,說道:「我今番不走了。」天師道:「先說了七縱七擒,這才走得五轉,怎見得我的手段?」姜金定說道:「今番我已心死了,管你甚麼七縱不七縱。」天師道:「你既心死,可將去梟首罷。」姜金定說道:「我如今是個-幾上肉,任君剁,怕甚麼梟首哩。」天師道:「我這裡不殺你,你與我立一項功來,你心下何如?」姜金定道:「但憑吩咐就是。」天師道:「你回去報與你的國王,你可肯麼?」姜金定說道:「既蒙不殺之恩,自當前去,夫復何辭!但不知天師意下何如?」天師道:「我這裡別無他意,只要你國王一封降書,投於俺元帥;-封降表,奏上我南朝天王。倒換通關牒文,前往別國,專問有我南朝傳國玉璽沒有,有則作急獻來,沒有便罷。再次之,前日沙彥章失陷在你國,好好的送上來。此外再無他意。」姜金定說道:「諸事可依。只是甚么傳國玉璽,俺們並不曾聽見,這是沒有的。」天師道:「沒有的便罷,你快去快來回話。」
  姜金定抱頭鼠竄而去。見了國王,國王道:「姜將軍,你連日之戰何如?」姜金定說道:「非干小臣之罪,怎奈南朝來的將勇兵強,我們不是他的對子。況兼那個天師果真的駕霧騰雲,驅神遣將,十分利害。還有那個國師,懷揣日月,袖囤乾坤,斬將搴旗,不動聲色。事至於此,臣力竭矣,無可奈何。」番王道:「只是多負了愛卿。」姜金定說道:「臣之父兄死在南朝,臣之師父敗在南朝,臣之力量盡於今日。惟願我王早賜一刀,臣死瞑目。」番王道:「怎麼說個死字?俺的江山社稷,全賴愛卿扶持。」姜金定說道:「臣無力可施,怎麼扶持得社稷?」番王道:「天下事,不武則文,不強則弱。為今之計,何以退解南兵?」姜金定說道:「還有左右丞相,小臣怎麼擅專?」番王道:「是我不合監禁了左右丞相,今番卻怎麼轉彎?」姜金定說道:「事勢至此,不得不然。急宣丞相進朝,遲則不及。」番王即時傳一道飛詔,急宣左右丞相進朝,所有總兵官一體釋放,照舊供職。左右丞相見了番王,番王道:「是俺不聽忠言,悔之無及。今日要降書降表送上南朝,又要倒換通關牒文前往別國,須在二位丞相身上。」左右丞相說道:「這才是個道理,只還有-件來。」番王道:「還有哪一件?」丞相道:「獻上降書,須要糧草侑緘;獻上降表,須要些寶貝進貢。」番王道:「這個不難,但有的都奉上去就是。」姜金定說道:「前日陷陣的千戶沙彥章先要送去。」番王道:「便先送去。」即時姜金定送過千戶沙彥章,跪在中軍帳下磕頭謝罪。三寶老爺道:「辱國之夫,何顏相見!待你以不死,此後立功自贖。」道猶未了,藍旗官報道:「金蓮寶象國左右丞相見。」左丞相孛鎮龍帳前相見,手裡捧著一封金字降表,口裡說道:「小臣國王多多拜上元帥,所有金字降表一封,相煩進上天朝朱皇帝駕下,外土產不腆之儀,共成拾扛,聊充進貢。另具草單奉覽畢。」老爺吩咐中軍官奉表章,吩咐內貯官收下土產,吩咐旗牌官接上草單來看。只見單上開載的都是些道地寶貝。計開:
  寶母一枚,海鏡一雙,大火珠四枚,澄水珠十枚,辟寒犀二根,象牙簟二牀,吉貝布十匹,奇南香一箱,白鶴香一箱,千步草一箱,雞舌香一盤,海棗一盤,如何一盤。
  三寶老爺看了草單,滿心歡喜,問說道:「這些寶貝可都是你本國所出的麼?」左丞相孛鎮龍說道:「俱是本國土產。」老爺道:「這些寶貝你都識得麼?」丞相道:「都是識得的。」每月十五日晚上,置之海邊上,諸寶畢集,故此叫做寶母。」老爺道:「海鏡是個甚麼?」丞相道:「海鏡如中國蚌蛤一般相似,腹中有一個小小的紅蟹子。假如海鏡饑,則蟹子出外拾食,蟹子飽歸到腹中,則海鏡亦飽。其殼光可射日,故此叫做海鏡。」老爺道:「大火珠是甚麼?」丞相道:「這珠逕寸之大,渾身上是火,日午當天,珠上可燎香褻紙,暮夜持之,前後照車千乘,故此叫做大火珠。」老爺道:「澄水珠是甚麼?」丞相道:「此珠亦有逕寸之大,光瑩無瑕,投之清水中,杳無形影;投之濁水中,其水立地澄清,澄澈可愛,故此叫做個澄水珠。」老爺道:「辟寒犀是甚麼?丞相道:「辟寒犀是本國所產的犀牛角。但此角色如金子之狀,用金盤盛之,貯於殿上,暖氣烘人可愛,響應此叫做辟寒犀。」老爺道:「象牙簟是甚麼?」丞相道:「象牙簟就是象牙抽成細絲,織之成簟,睡在上面,百病俱除,土名象牙簟。」老爺道:「吉貝布是甚麼?」丞相道:「吉貝是柯樹,其花成時,如鵝毛之細,抽其緒,紡之成布,染以五色,文采燁然,土名吉貝布。」老爺道:「奇南香是認得。白鶴香是甚麼?」丞相道:「白鶴香是長成的一柯樹,劈開來片片是香,燒在爐中之時,其煙直上,結成一對一對的白鶴沖天,故此叫做白鶴香。」老爺道:「千步草是甚麼?」丞相道:「千步草也是生成的,其性本香,用之佩在身上,香聞千步之遠,故此叫做千步草。」老爺道:「雞舌香是甚麼?」丞相道:「雞舌是個樹名,其樹辛厲,禽獸俱不敢近。至四五月間開花,花熟之時,隨水出香,蓋釀花而成者。以口含之,毛髮俱是香的,故此叫做雞舌香。」老爺道:「海棗是甚麼?」丞相道:「海棗之樹,如中國棕櫚之狀,其樹五年一度開花,五年一度結實。實如瓜大,味最鮮美,土名海棗。」老爺道:「如何是甚麼?」丞相道:「如何亦是海棗之類,其形似棗,其大有五尺長,三尺圍,其樹九百年一結實。人生一世,不曾看見它開花如何,結實如何,故此叫做如何。」老爺道:「我大明朱皇帝駕下原有個傳國玉璽,卻被元順帝白象馱之入於西洋,不知可在汝國麼?」丞相道:「並不曾看見有甚麼南朝玉璽,有則即當奉還,不敢隱匿,自取罪戾未便。」老爺道:「請坐轅門外,再當轉敬。」
  左丞相已出,右丞相田補龍相見帳下,手裡捧著一封降書,說道:「俺國王多多拜上元帥,具有降書一封奉覽。」三寶老爺吩咐旗牌官接過書來,拆開讀之。書曰:
  金蓮寶象國國王占巴的賴謹再拜奉書於大明國統兵招討大元帥麾下:竊聞天子者受天之命,為天之子,內主中國,外撫四夷。天之所覆,地之所載,日月所照,霜露所墜,莫不尊親。某僻處西戎,罔瞻冠服,致干天怒,爰示旌旗。覆天載地,識生成之有自;沐霜櫛雪,知收斂之無遺。幸具犬馬之知,敢肆蝮蛇之毒。敬將書幣,用展精忱,永作外藩,時輸內貢,矢心惟一,誓無二三!伏乞高明,俯垂憐鑒,某不任戰悚惶懼之至。年月日占巴的賴再頓首書。
  元帥覽書已畢,說道:「知道了。」右丞相說道:「俺國國王別具荒儀,奉犒元帥麾下列位軍長,伏乞一並收下。」元帥道:「是甚麼物件?」右丞相道:「具有小單奉覽。」元帥吩咐旗牌官接上來看著,只見單上計開:
  黃金一千兩,白金一萬兩,活豬三百口,活羊五百牽,活雞一千隻,鮮魚五十擔,醃魚一百擔,稻米五百擔,柴草一千擔,椰子十擔,西瓜、甘蔗各五十擔,波羅蜜、蕉子各十擔,黃瓜、葫蘆各五十擔,蔥、蒜各十擔,檳榔老葉十擔,咂甕酒二百尊。
  元帥看了單說道:「太多了些。」右丞相道:「俺國國小民貧,毫無所出,此不足為敬,聊具軍中-餉而已,伏乞笑留。」元帥道:「多謝了。我且問你,這裡有雞,可有鵝、鴨麼?」丞相道:「小國不出鵝、鴨。就是雞,至大者不過二斤,腳高寸半或二寸為止。但雄雞則耳白冠紅,腰矮尾竅,人拿在手裡他亦啼,最是可愛。」老爺道:「這果子、蔬菜可都是本國出的?」丞相道:「是本國出的。果品還有梅子,味酸不敢獻上。小菜還有冬瓜,還有芥菜,非其時不得獻上。」老爺道:「稻米可是本國出的?」丞相道:「是本國出的。此米粒細而長,色多紅少白。大小麥俱不出。」老爺道:「這酒怎麼叫做咂甕酒?」丞相道:「此酒初然以飯拌藥,封於甕中,俟其自熟,欲飲則以長節小竹筒長三四尺者,插於酒甕中,賓客圍坐,照人數入水,輪次咂飲。吸之至乾,再入水而飲,直至無酒味而止。」
  元帥道:「你國中文字何如?」丞相道:「椎魯之徒,何文字之有!書寫等閒,沒有紙筆,用羊皮捶之使薄,用樹皮薰之使黑,折成經折兒,以白粉寫字為記。」元帥道:「你國中歲月何如?」丞相道:「我國中無閏月,以十二月為一年。晝夜各分五十刻,用打更鼓者記之。」元帥道:「你國中刑罰何知?」丞相道:「我國中刑罰,其罪輕者,用四個人拽伏於地,藤杖鞭之;其罪當死者,以繩係於樹,用梭槍齊喉而割其首。若故殺劫殺者,以象踏之,或以鼻卷撲於地。犯奸者,男女各入一牛以贖罪。偷國王物者,以繩拘於荒塘,物充即出之。若爭訟有難明之事,官不能決者,則令爭訟二人騎水牛過鱷魚潭,理屈者,鱷魚出而食之;理直者,雖過十數次,魚亦不食。」元帥道:「國中婚娶之禮何如?」丞相道:「俺國中婚事,男子先入女家,成其親事,過到十日半月之後,男家父母及諸親友用鼓迎之歸家,飲酒作樂。」元帥道:「國中弔賀之禮何如?」丞相道:「百姓家不行弔賀,惟有國王當賀之口,用人膽汁沐浴,將領以下,俱獻人膽為賀。第不用中國人膽。相傳往年有用華人一膽者,是日-甕之膽盡皆朽腐,王即病死,故後來切戒之。」元帥道:「國王在位何如?」丞相道:「俺國國王,大凡在位三十年者,即退位出家,今弟兄子姪權國。王往東山持齋受戒,茹素獨居,呼天誓曰:『我先在位不道,當為狼虎食之,或病死之。』若一年滿不死,則再登王位,復理國事。國人稱呼為昔黎馬哈刺托,蓋至尊至大之稱也。」元帥道:「承教一番,三生有幸。」-吩咐紀錄司登禮物簿,一邊吩咐軍政司收下禮物,-邊吩咐授餐司安排筵席,大宴左右丞相及南船上將士。是日裡歌聲動地,鼓樂喧天。正是:
  將軍出使擁樓船,江上旌旗拂紫煙。
  萬里橫戈探虎穴,三杯灑酒舞龍泉。
  莫道詞人無膽氣,應知尺伍有神仙。
  火旗雲馬生光彩,露布飛傳到御前。
  宴罷之時,元帥傳下將令,即將南朝帶去的青瓷荷盤一百面,青瓷荷碗三十筒,苧絲共二卜匹,綾絹各二十匹,回敬國王。又將燒綠珍珠二十掛,真金川扇二十柄,回敬二位丞相,盡歡而散。左右丞相回覆番王,番王大喜。明日清早,左右丞相又來參謁元帥,說道:「番王多謝元帥活命之恩,再差小臣特來相請。敢請元帥進城,遊玩西番景致。」元帥道:「多多拜上你的國王,軍務在身,不得相見。只是年年進貢,歲歲稱臣,足知相愛之至。」
  左右丞相已去。元帥請過國師,請過天師,論功行賞,頒賞諸將有差。一連過了三日,國師道:「不可久住,恐費此國錢糧。」元帥即時傳令,收營拔寨,盡歸寶船,又令絞動纜車,拽起鐵描,扯滿風篷,開船望西而進。
  只見一人一騎飛報而來,藍旗官問道:「來者何人?所報何事?」其人道:「俺本金蓮寶象國總兵官占的裡便是。今有本國三太子怨父王降順南朝,私自領兵逃去。國王懼怕前途有變,罪坐不明,故此先來稟過。」藍旗官報上中軍帳。元帥道:「天下之父歸之,其子焉往?免坐其罪!」占的裡策馬而去。寶船仍舊分為中、左、右、前、後五營,左、右、前、後四哨。正行之時,只見沿海岸上一人一騎又是飛跑而來,高叫道:「寶船上聽稟!」藍旗官高聲問道:「你是甚麼人?有甚麼事來稟?」其人高呼道:「俺本金蓮寶象國巡邏健卒海弟寧是也。領俺國王欽旨,奉稟元帥得知,此去不遠就有一個小國,叫做賓童國。俺國王已差總兵官占的裡領兵前去通知,但遇寶船到彼之日,即便進上降書、降表,不必倒換通關牒文,不勞元帥費心費力,也見得俺國王內附之微誠!」藍旗官報上中軍寶帳。元帥吩咐藍旗官回覆他知道了。總兵官馳馬而去。
  寶船正行之時,天色已晚,中軍傳下將令,落篷下錨,權且安歇,明早看風再行。約至半夜,左哨上人馬嘈嘈雜雜,就像有個喊殺之聲。及至天明,元帥未及查問,只見左哨征西副都督黃全彥擐甲全裝,宣花銅斧,解上一班偷船劫哨的賊來。元帥審問了一番,原來為首的就是金蓮寶象國國王的三太子;為從的有三十多名,俱是些海賊。馬公道:「這些賊既是情真罪當,推他出去一人一刀,了結他罷。」三寶老爺道:「三太子,你還願死?你還願生?」三太子說道:「事至於此,有死無二。」老爺道:「你見差矣!自古道:『死有重於泰山,死有輕於鴻毛。』你今日之死,為著哪一件來?你若說道為臣死忠,我今日天兵西下,只受得你父王一紙降書,你社稷如故,你江山如故,這豈是為臣死忠?你若說道為子死孝,你父王安然為王,安然理國,既無戮辱,又無呵斥,這豈是為子死孝?你既不為忠,你又不為孝,此死何益?」原來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三寶老爺這一席話,把個三太子說得啞口無言,滿面惶愧。老爺早知其意,又說道:「我這裡看你父王之面,怎麼殺戮於你?」叫軍政司取過麒麟胸背花補子員領一套來,賞與三太子遮羞而回。三太子說道:「既蒙不殺之恩,不勝感激,怎麼又勞重賜,此何敢當!」老爺道:「你受了去,今後穿此員領之時,你顧名思義,只可習文,不可習武。」又叫軍政司取過青布海青三十餘件過來,賞與這些為從的:「自今以後只許穿衣吃飯,不許海上為非。」這一干人磕頭謝賞而去。王爺道:「老公公,今日之舉,恩威並至。王者制馭夷狄之道,無以逾此。」道猶未了,藍旗官道:「上面有一座山,頗多柴草。稟過元帥老爺,放軍人上山樵彩,以備前面不急之需。」元帥許他。樵彩已畢,元帥問道:「上面是個甚麼山?」藍旗官道:「這個山與金蓮寶象國山地相連,山陡而頂方。頂上有一股飛泉倒垂而下,如千丈瀑布之狀。頂上還有一塊石,如佛菩薩的頭,石上有四句詩,說道:
  浪作彌陀石作身,因貪海上避紅塵。
  有人問我西來事,默默無言總是真。
  詩後面又有一行字,寫著『凌洋子書於靈山僧石』。以此觀之,是個靈山。」元帥道:「上面可有民居?」藍旗官道:「民居稀少,結網為業。」元帥道:「上面可有土產?」藍旗官道:「上面有一樣藤杖,粗大而紋疏者可愛。次有檳榔蔞葉,餘無所出。」元帥吩咐樵彩已畢,一齊開船。船行之際,每日順風,一連行了五六日,元帥問道:「前面又到哪一個國土了?」藍旗官道:「不見有個甚麼國土。」元帥道:「那報事的說,前面不遠就有一個國,怎麼還不見到哩?」藍旗官道:「行了這五六日,只在一個山腳底下,還不曾走得脫。」元帥道:「這是個甚麼山?有如許的長大哩!」又行了一日,才離了這個山,早已到了一個國。
  未及收船之時,只見占的裡領了一枝軍馬遠遠迎住,稟道:「小將領了國王之命先來賓童龍國報他說道:『南膳部洲大明國朱皇帝駕下欽差二位元帥、一位天師、一位國師前來撫夷取寶,所過之國,俱要降書、降表,通關牒文。倘有負固不服稱南向者,誅其君、滅其國,毋赦。」現今賓童龍國國王已經親齎降書、降表,迎接天兵,不勞元帥費心費力,謹此稟知。」道猶未了,只見賓童龍國國王騎著一匹紅馬,張著一柄紅傘,前呼後擁,約有百十餘人,迤邐而來。藍旗官引上寶船相見元帥。二位元帥待以賓禮。國王不勝之喜,先遞上降表。元帥接下,交付中軍官安奉。次遞上降書,元帥接下。拆封而讀,書曰:
  賓童龍國國王的普哇拿牙現拜奉書於大明國統兵招討大元帥麾下:側聞天無二日,民無二王。明明天子,既以一人而撫萬邦;渺渺夷封,敢不以萬里而戴一主。矧茲蕞爾,敢肆猖狂。敬勒函章,用旌效順。望雲闕以翔魂,叩轅門而頓顙。仰祈朗鑒,俯賜矜憐。某無任戰慄恐懼之至。
  元帥看書已畢,說道:「書不盡言,足征國王盛德。」國王道:「多謝天兵遠來,小國民窮財盡,無物可將,謹以土儀進上天朝大明皇帝。」元帥道:「領了降表足矣,不必進貢。」國王拿出一個珠紅匣兒來,匣兒上面有把小金鎖鎖著,雙手遞與元帥。元帥接下,交付內貯官收訖。國王又遞上一張草單,元帥展開看著,只見單上計開:
  龍眼杯一副,鳳尾扇二柄,珊瑚枕一對,奇南香帶一條。
  元帥道:「太厚了!」國王道:「禮物雖微,卻有一段足取處。」畢竟不知是個什麼足取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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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11 08:12:3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三回     寶船經過羅斛國 寶船計破謝文彬



  詩曰:
  翹首西洋去路賒,遠人爭睹迓皇華。
  一朝榮捧相如璧,萬里遙傳博望槎。
  玉節光搖驚海怪,鄉衣分彩照紅花。
  還朝天子如相問,為說車書混一家。
  卻說賓童龍國國王說道:「禮物雖微,其中幸有一段妙處。」元帥道:「請教這一段妙處。」國王道:「這龍眼杯原是驪龍的眼眶子,將來鑲嵌成杯,斟滿酒之時,就起一段烏雲,儼如眼裡的烏珠子一般,隱隱約約,最可人情。這鳳尾扇本是丹山上去來的鳳尾巴,緝之成扇,看時五色成紋,搖動清風滿面,永無頭疼眼熱之疾。這珊瑚枕與眾不同,用之枕頭,夜夢靈驗,隨意禱告,吉凶禍福,問無不知。這奇南香帶與眾又是不同,帶中間的小龍都是活的,如遇風雪,紛然有奮激之狀。這卻不是禮物雖微,幸有些妙處?」元帥極口稱謝。
  國王又叫聲:「小番再抬上土儀來。」元帥道:「怎麼又有土儀?」國王道:「還有些不腆,奉充元帥麾下。」元帥道:「人臣無境外之交,已蒙進貢厚禮足矣,我們豈復有所私交?」國王道:「苦無厚禮,不過是小國土產奇南香、各色花布而已。」元帥道:「足領盛情。我們自公禮之外,一絲一線不敢私受。」國王敬的意思雖堅,元帥卻之至再至三,畢竟不受,反叫軍政司取過帶來的草獸胸背花補子員領一套,回敬國王。國王也不肯受。元帥道:「這是相答進貢厚禮,你既不受,我們連進貢的禮物也不受。」國王沒奈何,只得受下。又將番官番吏頒賞有差,眾人拜受而去。國王又叫:「小番兵抬上犒賞軍士的糧草來。」元帥道:「也不消,昨日在金蓮寶象國已領多了,此中再不受。」畢竟不曾受。國王感恩泣謝。王爺道:「老公公今日何為不受?」三寶老爺說道:「老總兵豈不聞厚往薄來之說乎?」王爺道:「深得柔遠人之體。」
  老爺一面陪著國王,一面吩咐筵席款待國王。飲酒中間,老爺問說道:「大國相去金蓮寶象國有幾日路程?」國王道:「旱路不過三日,水路要行七八日。」老爺道:「怎麼水路反又遠些?」國王道:「中間隔著一個山,名做個崑崙山。俺這裡有個俗語說道:『上怕七洲,下怕崑崙。針迷舵失,人船莫存。』」老爺道:「好險也!」國王道:「到了小國,就是佛國。」老爺道:「怎麼小國就是佛國?」國王道:「小國原是舍衛城,祗陀太子施樹,給孤長者施園,世尊乞食,俱是小國。且有目蓮舊基址尚存,故此至今多設佛事,唸經把素,弱懦而已。」元帥心裡想道:「他只把個柔懦的話來講,敢是個軟交椅坐我,敢是個軟索兒套我,待我賣弄一番與他看著。」適逢國王辭酒,元帥道:「軍中無以為樂。」叫舞劍,左右的成雙作對舞劍。叫舞刀,左右的成雙作對舞刀。又叫舞槍,左右的成雙作對舞槍。叫舞杷,左右的成雙作對舞杷。叫滾鞭,左右的成雙作對滾鞭。叫滾叉,左右的成雙作對滾叉。叫白打,左右的成雙作對白打。正是強兵門下無羸卒,養虎山中有大蟲。國王看見這個南兵人物精健,武藝熟嫻,口裡只是叫:「不敢!不敢!」連辭酒力不勝,拜謝而去。且說道:「此去十日之後,可到一國,其國慣習水戰,元帥須要提防他一番。」元帥道:「多承指教了。」
  寶船開去,沿海而行,每日風順,行了一向,日上看太陽所行,夜來觀星觀鬥,不見星斗,又有紅紗燈指路,因此上晝夜不曾下篷。大約去了有十晝夜多些,果是到了一國,停舟罷櫓。三寶老爺走出船外一瞧,只見這一個處所,山形如白石,峭壁一望無涯,大約有千里之遠。外山崎嶇,內嶺深邃,頗稱奇絕。有詩為證,詩曰:
  芙蓉寒隱雪中姿,紫氣晴當馬首垂。
  虎嘯石林無晝夜,雲封巖洞有熊羆。
  硤深仰面窺天細,路險行吟得句奇。
  回首北辰應咫尺,天威獨仗地靈知。
  凝眸久視,隱隱有城廓樓台模樣。老爺心裡想道:「今番又有些費心思也!」即時傳下將令,照前兵分水陸兩營,五營大都督照舊移兵上岸,紮做一個大營。中軍坐著是二位元帥。左右先鋒照舊分營在兩邊,為犄角之勢。四哨副都督仍舊扎住一個水寨,分前後左右。中軍坐著是國師、天師。水陸兩營晝則大張旗幟,擂鼓搖鈴;夜則掛起高招,數籌定點。
  早有一個巡哨小番報知番國國王。國王即時升殿,聚眾文武百官。番王道:「巡哨的報甚麼事?」小番道:「是小的職掌巡邏,只見沿海一帶有寶船千號,每船上扯起一桿黃旗,每旗上寫著『上國天兵撫夷取寶』八個大字,中間有幾號『帥』字旗的船,一個船上有幾麵粉碑,一個牌上寫著『大明國統兵招討大元帥』,一個牌上寫著『大明國統兵招討副元帥』,一個牌上寫著『天師行台』,一個牌上寫著『國師行台』。好厲害!」番王道:「似此說來,是南膳部洲大明國朱皇帝駕下差來的。」道猶未了,又有一個小番報說道:「來的寶船千號,戰將千員,雄兵百萬,說道是甚麼南膳部洲大明國朱皇帝駕下差來撫夷取寶。正元帥叫做個甚麼三寶老爺,副元帥叫做個甚麼王尚書。這兩個人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果然是一正一副。」道猶未了,又有一個小番報說道:「來的寶船上有一個道士,說是甚麼引化真人,號為天師。有一個和尚,說是南朝朱皇帝親下龍牀拜他八拜,拜為國師。天師船上有兩面大言牌,一面牌寫著『天下諸神免見』,一面牌寫著『四海龍王免朝』,中間又有一面牌寫著『值日神將關元帥壇前聽令』。那國師又有好些古怪,是個和尚頭,又是個道士嘴。」番王道:「怎麼是個和尚頭,又是個道士嘴?」小番道:「頭上光光乍,卻不是個和尚頭?嘴上須蓬蓬,卻不又是個道士嘴?」說道:「這國師有拆天補地之才,有推山塞海之手,懷揣日月,袖囤乾坤。天上地下,今來古往,就只是他一個,再也尋不出一雙來。」番王道:「你也不消說這許多閒話,你只說是南朝朱皇帝駕下差來的,我自有處。」
  左班閃出--個番官來,名字叫做刺麻兒,說道:「我國水兵天下無敵,怕甚麼南朝元帥,怕甚麼和尚道士!」道猶未了,右班閃出一個番官來,名字叫做個刺失兒,說道:「古語有云:『來者不善,答之有餘。』既是南朝無故加兵於我,我國豈可束手待斃!伏乞我王作速傳令總兵官,令其練兵集眾,水陸嚴守,免致疏虞。」番王道:「二卿之言俱不當。」刺麻兒說道:「怎麼小臣之言俱不當?」番王道:「二卿有所不知,我國與南朝本和好之國。我父王存日,曾受他白馬金鞍,曾受他蟒衣金縷。寡人嗣位之時,雖不曾得他的白馬,卻得他金縷龍衣。且莫說別的來,只洗寡人的金章玉印是哪裡來的?只說國中鬥斛丈尺是哪裡來的?還有一件,寡人的大行人出使疏球,遭風失事,他不利我的貨財,他不貪我的寶貝,尚且船壞了得他補緝,食缺了得他周濟,路迷了得他指示。南朝何等有恩於我,我今日敢恩將仇報,自絕於天朝!」刺失兒洗道:「既是大王與他有舊,知恩報恩,也是個道理,但不知他的來意何如?」番王道:「來說是非者,便是是非人。你道不知他的來意,寡人就差你去打探一番。」刺失兒道:「既承明旨,小臣哪敢違?」即時起身就走。番王道:「且來,我還有話和你講。」刺失兒道:「正走得好,又叫回來。」番王道:「我教你今番打探,不比每番。每番要私行細密,今番你去竟上他的寶船,見他的元帥,問他的來歷。你就道我國王千推萬推,沒有一推;千順萬順,只是一順。」刺失兒說道:「小臣謹領。」番王道:「你快去快回。」
  刺失兒只說得一聲「是」,早已走出朝門外來了,竟上寶船相見元帥。左右的道:「元帥坐在岸上營裡。」竟到營裡相見元帥。三寶老爺道:「你是甚麼人?」刺失兒說道:「小臣是本國右丞相刺失兒的便是。」老爺道:「你這是個甚麼國?」刺失兒道:「小國叫羅斛國。」老爺道:「你國王叫甚麼名字?」刺失兒說道:「俺國王叫做個參烈昭昆牙。」老爺道:「你國王差你來有何高見?」刺失兒道:「俺國王說道:『小國受天朝厚恩,不敢恩將仇報。千推萬推,沒有一推;千順萬順,只是一順。』但不知元帥的來意若何,故此特差小臣前來相問。草率不恭,望乞恕罪。」老爺道:「我們的來意其實無他,只因太祖高皇帝奉天承運,汛掃胡元,所有中朝歷代傳國璽,卻被元順帝白象馱之,入於西番。我等奉當今萬歲爺詔旨,提兵遠來,一則安撫夷邦,二則探問玉璽消息。如有玉璽,作速獻來;如無玉璽,倒換通關牒文,又往他國。」刺失兒道:「元帥既無他意,愈見天恩。容小臣回朝奏過俺王,齎上降書降表,倒換通關牒文,還要奉些禮物進貢。」老爺道:「既承厚意,彼此有緣。」刺失兒回來奏知番王。番王大喜,即時撰下書表,備辦禮物,先差下一名小番報上中軍寶帳,說道:「小國國王親齎書表禮物來獻。」元帥心裡想道:「來意未必其真,不可墮了他的詭計。」即時傳示水陸各營,俱要弓上弦,刀出鞘,以戒不虞。傳下未已,只見羅斛國東門外塵頭起處,直有一枝軍馬蜂擁而來。當先一員大將,只見他:
  鏵鍬兒出隊子,香羅帶皂羅袍。錦纏頭上月兒高,菩薩蠻紅衲襖。啄木兒僥僥令,風帖兒步步嬌。踏莎行過喜遷喬,鬥黑麻霜天曉。
  卻說番陣上一員大將當先統領著一班番軍番馬,蜂擁而來。番將高叫道:「吾乃羅斛國王麾蓋下官拜普刺佃因大元帥謝文彬的便是。你是哪裡來的軍馬?無故侵凌我的封疆。你敢小覷於我國無大將軍乎?你早早的收兵拔寨,投奔他國,我和你萬事皆休!若有半個不字,我教你這些無名末將,一個一槍;我教你這些大小囚軍,盡為齏粉。」道猶未了,只見南陣上三通鼓響,左角上閃出一員大將,身長九尺,膀闊三停,黑面卷髯,虎頭環眼,原來是威武大將軍左先鋒張計。你看他騎一匹銀鬃馬,挎一口大桿豹頭刀,高叫道:「你這番狗奴敢如此無禮!」一口刀直取番將。鋼刀才起,南陣上三通鼓響,右角上又閃出一員大將,長渾身,大胳膊,回子鼻,銅鈴眼,原來是威武副將軍右先鋒劉蔭。你看他騎一匹五明馬,使一桿繡鳳雁翎刀,高叫道:「留這一功與我罷!」道猶未了,只見南陣上三通鼓響,前營裡閃出一員大將,束髮冠,兜羅袖,獅蠻帶,練光拖,原來是征西前營大都督應襲王良。騎一匹流金馬瓜千里馬,使一桿丈八神槍,高叫道:「留這一功與我罷!」道猶未了,寶船上跑出一員大將,鐵袱頭,紅抹額,皂羅袍,牛角帶,原來是征西前哨副都督張柏。騎一匹烏錐馬,使一桿狼牙棒,重八十四斤,高叫道:「這功還是我的!」道猶未了,早已一棒打將去,把番將謝文彬打做個楊花落地聽無聲,一路滾將出去。
  一會兒,解上中軍帳來。三寶老爺大怒,罵說道:「番王敢如此詭詐,陽順陰逆。」傳令諸將:「誰敢領兵前去攻破他的城池,搶進他的宮殿,捉將番王來,和這個番將一同梟首?」道猶未了,藍旗官報道:「番王親自齎到降書降表、通關牒文,還有許多的進貢禮物。」老爺道:「這決是個紀信誑楚之計,我和你不免將計就計。」即時叫過傳箭官來,交與他一枝令箭,輕輕的吩咐他幾聲,如此如此。只見番王親自進營,一聲梆響,早已把個番王捉將過來,把些番官番吏一個個的捆起來。番王心裡想道:「怎麼今日好意反成惡意?」口裡只是叫:「不敢,不敢!」三寶老爺大怒,罵說道:「也枉了你做羅斛國王,原來你是個人面獸心,可惡!」番王道:「怎麼我是個人面獸心?」老爺道:「你適來差個甚麼右丞相說道:『千順萬順,只是一順。』過會兒又差個甚麼小番說道:『撰下書來,備辦禮物。』恰好都是些啜賺之法,啜賺得我這裡不相準備,你卻遣將調兵殺將過來,陽順陰逆,卻不是個人面獸心?」番王道:「俺國自父祖以來,屢蒙天朝厚賜,俺今日怎麼敢恩將仇報,自絕於天朝?適聞元帥降臨,正在撰下書來,備辦禮物,卻並不曾遣甚麼將,調甚麼兵。」老爺道:「你還說是沒有?」叫聲:「解上番將來!」只見立地時刻,四個勇士押著一個番將,解進營來。
  番王見之,早已認得他了,心中大怒,罵說道:「你這個誤國反賊,誰教你統兵前來,陷我以不信不義!」番將怒目直視,說道:「虧你也為一國之主,奴顏婢膝,受制於人,反道我陷你以不信不義。」番王道:「這賊臣誤國,望乞元帥速斬其首,明正其罪,才見得區區效順之心。」番將道:「主憂臣辱,主辱臣死。願早賜一死足矣!」番王道:「你這賊臣之死,何足深惜!但俺心事不明,無由自表。」走向前去,照著番將的頭,撲地裡一個大巴掌。三寶老爺心裡想道:「這番王還是真意。」適逢得王尚書又說道:「老公公在上,這番王果無異心。」老爺即時省悟,忙下席來,請上番王,賓主想見。番王道:「非二位元帥高台明鏡,朗照四方,俺區區效順之忱,幾於不白。」老爺道:「事有可疑,非你國王之罪。」王尚書道:「謝文彬亦忠於國事。擅兵之罪,宜特赦之。」老爺吩咐放回番將去。番王看見二位元帥加禮於他,又且放回番將,不曾殺他,心下大喜,即將金葉降表一道,雙手遞與元帥。元帥受下,著中軍官安奉。番王又將進貢禮物草單,雙手遞與元帥。元帥道:「但有降表足矣,這個禮物不消罷。」番王道:「禮物不週,望乞恕罪!」元帥只是不受。番王強之,至再至三,元帥方才受下。展單視之,單上計開:
  白象一對,白獅子貓二十隻,白鼠二十個,白龜二十個,羅斛香二箱,降真香二箱,沉、速香各二十箱,大風子油十瓶,薔薇露二瓶,蘇木二十扛。
  老爺接了單,一邊吩咐養牲所收養白象等類,一邊吩咐內貯官收下羅斛香等類。老爺起頭看來,只見白象的門牙長有八九尺,中間都鑲嵌的是寶貝。只見白貓、白鼠之白,其潔如雪。白龜之白還不至緊,又有六隻腳,最是可愛。其餘的想應都也精細,心中大悅。卻又吩咐軍政司取過緞絹補子之類,回敬番王。番王拜謝而受。又將番官番將一一賞賜有差,眾人拜謝而去。番王卻又捧上降書來,元帥拆封讀之,書曰:
  羅斛國王參烈昭昆牙謹再拜奉書於大明國統兵招討大元帥麾下:竊聞天無言而四時成,聖有作而萬物睹。矧在天朝,皇恩似海。維茲我國,戴德如山。見戎事於金錚,望天顏之玉潤。罔知帝力,敢自安於僻壤之民;各抒下情,願達致夫仰天之祝。伏希電詧,俯賜優容。某無任激切屏營之至。年月日參烈昭昆牙謹再拜。
  老爺看畢,說道:「過辱偽謙,足占厚德。」番王道:「具有不腆之儀,奉充軍餉,伏乞鑒存!」老爺道:「自貢獻之外,毫不敢受。」番王遞上禮單,老爺只是不接,至再至三,只是一個不接。一邊鋪設筵宴,款待番王。番王盡歡而飲,酒闌盤藉,落日西歸。
  番王告謝,剛剛的出得營門,只見謝文彬-人一騎飛跑而來。番王吃了一驚,連聲問道:「還是個甚麼緊急軍情哩!」謝文彬道:「小將回退本國,本國城門上,已自是南來的一個大將守了城門,不容小將進去。是小將掣身回來,裝做個打柴草的小軍,哄門而入。只見朝裡面也是一個南來的大將,守了宮門,不容百官進去。小將沒奈何,只得在城牆上吊將下來,特來報與我王知道。」番王聽知謝文彬這一場凶報,嚇得他心旌搖拽拿難定,意樹顛番沒處栽。卻又暗想道:「似此把守了城門,又把守了宮門,俺的江山社稷,卻不一旦成空了!」連忙的雙膝跪下,告說道:「這個把守城門,把守宮門,請問是何緣故?」三寶老爺即時請起,陪著笑臉兒說道:「國王不須慌亂,是我學生一時之錯。」番王道:「怎見得元帥一時之錯?」老爺道:「適承下顧,是我學生錯認做個紀信誑楚,故此先傳軍令,埋伏了四十名刀斧手在帳前,一聲梆響,卻就冒犯了國王。又差下了兩員大將梆響之後,一聲炮響,武狀元唐英搶了城門,狼牙棒張柏搶了宮門。我這裡雖是將計就計,卻不是無因而至前。」番王道:「都是俺的誤國賊臣不是。」老爺道:「也不須國王費心,請少待便是。」即時又傳出兩枝令箭,-會兒武狀元唐英交箭歸營,一會兒狼牙棒張柏交箭歸營。番王心裡想道:「南人用兵細密如此,老大的驚服。」即時辭謝而去。
  元帥請過天師、國師,寬敘了一會,明日早上收營拔寨,寶船望前而進,仍舊的前後左右,成群逐隊。正行之際,猛聽得後面喊殺連天,藍旗報道:「後面有百十號戰船出沒水上,矯焉若龍。船頭上站著一員大將,就是昨日謝文彬,高叫道:「前船休走,早早投降於我,萬事皆休,若說半個不字,我教你人船兩空,那時悔之無及!」中軍帳傳下降令:「各船上許落篷,不許下錨,五分前後左右,但遇賊船來處,便為前哨相迎,務在用心,不許疏虞取罪。」一會兒,那些賊般飛奔寶船相近,前後左右,百計攻擊,不能取勝。原來寶船高人,易於下視,賊船梭小,怯於仰攻,故此賊船不能取勝。卻又有一件,寶船高大,進退不便;賊船梭小,出入疾徐,各得其妙。況且賊船上都是生牛皮做的圓牌,任你鳥銃藥箭,俱不能入。賊船上都是削尖的檳榔木為標槍,最長最厲害。賊船上藥箭火器等項俱全,故此寶船也不能取勝於彼。一連纏了三日,不分勝負。洪公道:「似此纖芥之賊,勝之如此其難,怎麼下得這許多番,取得個傳國寶?」馬公道:「這個賊船置之不問而已,哪裡費這許多的心機。」王尚書道:「來不能御,卻不能追,何示人以不武也!」老爺道:「諸將各不用心,姑恕今日。自今日以後,限三日之內成功,違者軍法從事。」
  軍令一出,各將官吃忙。只見五營大都督商議已定,同去請教天師。天師道:「諸公意下何如?」眾將官道:「因無妙計,特來請教天師。」天師沉吟了一會,說道:「昔日赤壁之事可乎?」眾將官道:「赤壁之事,末將俱有成議。只是赤壁裡面,還有一件吃緊的沒奈何。」天師笑一笑,說道:「敢是個七星壇麼?」眾將官齊齊的打一躬,說道:「是。」天師道:「七星之壇,貧道一例包管。是誰做個黃蓋痛傷嗟?」眾將官道:「痛傷嗟今番在賊船上。」天師道:「是誰做個鳳雛先進連環策?」眾將官道:「連環策今番在我們船上。」天師道:「諸公高見。苦肉計原本在我,今反在彼;連環策原本在彼,今番反在我。」眾將官道:「豈不聞顛之倒之,無不宜之。」大家取笑了一會。天師道:「今日怎麼左右先鋒不曾下顧?」唐狀元道:「又在華容道上坐著。」天師大笑而散。
  到了明日,天師坐在下皇閣上,吩咐了朝天宮的道宮,外面看賊船,分一個東西南北:東一、西二、南三、北四,以木魚響聲做號頭。五營大都督各守一方,把些寶船分東西南北,各方連環各方。安排已定,這一日反不見個賊船來。眾將官道:「時日有限,賊船似此不來,卻不違誤了元帥軍令?」張狼牙道:「想是他逃竄去了。」唐狀元說道:「他怎麼擅自肯去?只在今日晚上,好歹有個消息來也。」連張天師也坐在玉皇閣上,眼盼盼的望了一日。
  到了半夜三更,只見後營船上拿住一隻賊船,船上有十二個賊人,解上中軍帳來,都說道:「受刑不過,特來投生。」元帥道:「怎麼叫做受刑不過,特來投生?」其人道:「是我本國將軍謝文彬看見連不能取勝,心思一計,來燒你們的寶船。今日責令我們每人名下,要火藥一百斤、乾檳榔片一十擔,一名不完,重責一百棍,割耳示眾。是我十二個人不完,俱吃他一百藤棍,俱被他割了一隻耳朵。」老爺道:「你到我這裡做甚麼?」其人道:「是我人計議已定,與其坐而待斃,不若投降而得生,故此特來投生。」老爺道:「這個話兒難以准信。」其人道:「元帥爺不肯准信,可驗小的們的傷痕。」老爺道:「苦肉計豈不是傷痕?」其人道:「既元帥不信,小的們情願監禁在這裡,俟破賊之日釋放未遲。」老爺道:「這個通得。」一面吩咐旗牌官監禁了這十二個來人,往後發落;一面傳令各營,賊情如此如此,準備廝殺。天師聽知這一段消息,大笑了三聲,說道:「果真的苦肉計在賊船上。眾將官好神見哩!」唐狀元又把只賊船領回來,安排了一會。
  明日未牌時分,賊船蜂擁而來,先從西上來起,一片的火銃、火炮、火箭、火彈。前營大都督應襲王良備禦。只見天師船上木魚連響了兩下,颼地裡一陣東風,無大不大,把些火器一會兒都刮將回去了。賊船看見不利於西,卻又轉到南上來,一片的火銃、火炮、火箭、火彈。左營大都督黃棟良備禦。只見天師船上木魚兒連響了三下,颼地裡一陣北風,無大不大,把些火器一會兒都刮將回去了。賊船看見不利於南,卻又轉到東上來,一片的火銃、火炮、火箭、火彈。後營大都督唐英備禦。只見天師船上木魚兒狠地響了一下,颼地裡一陣西風,無大不大,把些火器一會兒都刮將回去。賊船看見不利於東,卻又轉到北上來,一片的火銃、火炮、火箭、火彈。右營大都督金天雷備禦。只見天師船上木魚兒連響了四下,颼地裡一陣南風,無大不大,把些火器一會兒又刮將回去。賊船四顧無門,看看的申牌時分,寶船上三聲炮響。
  畢竟不知這個炮響有個甚麼軍情,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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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11 09:32:0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回     爪哇國負固不賓 咬海乾恃強出陣



  詩曰:
  翠微殘角共鐘鳴,陣勢真如不夜城。
  郊壘忽驚熒惑墮,海門遙望燭龍行。
  中天日避千峰色,列帳風傳萬柝聲。
  羅斛只今傳五火,天光飛度蔡州營。
  卻悅賊船四顧無門,自知不利,望海中間竟走,這寶船肯放他走?望前走,前營的寶船帶了連環,一字兒擺著個長蛇陣;望右走,後營的寶船帶了連環,一字兒擺著個長蛇陣;望左走,左營的寶船帶了連環,-字兒擺著個長蛇陣。望後走,後營的寶船帶了連環,一字兒擺著個長蛇陣。天師聽知這一消息,又笑了三聲,說道:「果真的連環計在我船上,眾將官好妙計哩!」卻說寶船高大,連環將起來就是-座鐵城相似,這些賊兵走到哪裡去?天色又晚,寶船又圍得緊,風又望岸上刮,岸上又是喊殺連聲。賊船沒奈何,只得傍岸兒慢慢的蕩。只見寶船上三聲炮響,後營裡划出一隻小船兒來,竟奔到賊船的幫裡去。那小船上的人都是全裝擐甲,拿槍的拿槍,拿刀的拿刀,舞棍的舞棍,舞杷的舞杷。賊船看定了它,等它來到百步之內,一齊火箭狠射將去,只見那些人渾身上是火。怎麼渾身上是火?原來那船上的人卻都是些假的,外面有盔甲,內囊子都是些火藥、鉛彈子,賊船上的火箭只可做它的引子。上風頭起火,下風頭是賊船,故此這等的-天大星火,一逕飛上賊船上來。火又大,風又大,寶船上襄陽炮又大,把些賊船燒得就是曲突徒薪無恩澤,焦頭爛額為上客。也有燒死了的,也有跳下水的,也有逃上岸的。
  明日二位元帥高升寶帳,頒賞有差。請過天師、國師,特申謝敬。只見左右先鋒解將夜來拿的番兵上帳記功。元帥道:「你們都是些甚麼人?」番兵說道:「小的們都是謝文彬麾下的小卒。」元帥道:「謝文彬在哪裡去了?」番兵道:「他下水去了。」元帥道:「可是淹死了麼?」番兵道:「淹他不死。」元帥道:「怎麼淹他不死?」番乓道:「他原是老爺南朝的甚麼汀州人,為因販鹽下海,海上遭風,把他掀在水裡。他本性善水,他就在水上飄了一七不曾死,竟飄到小的們羅斛國來。他兼通文武,善用機謀。我王愛他,官居美亞之職。他自逞其才,專能水戰,每常帶領小的們侵伐鄰國,百戰百勝。故此今日冒犯老爺,卻是淹他不死。」元帥道:「今日之事,還是他自己的主意,還是你國王的主意?」番兵道:「不干國王之事,都是他的奶媽教他的。」元帥道:「夫為妻綱,怎麼妻能教其夫?」番兵道:「小的本國風俗,原是如此。大凡有事,夫決於妻。婦人智量,果勝男子。」元帥道:「今日這個智量,卻不見高。」番兵道:「他夫少妻多,多則雜而亂,故此不高。」元帥道:「怎麼他的妻多?」番兵道:「小的本國風俗,有婦人與中國人通姦者,盛酒筵待之,且贈以金寶。即與其夫同飲食,同寢臥,其夫恬不為怪,反說道:『我妻色美得中國人愛,藉以寵光矣。』謝文彬是中國人,故此他的妻多。」
  元帥道:「你們怎麼下水?」番兵道:「小的們不甚善水,故此從陸路奔歸。」元帥道:「可有走過了的麼?」番兵道:「並沒有個走了的。」元帥道:「豈可就沒有一個走了的?」番兵道:「小的們有些號頭走不脫,只是不敢告訴老爺。」元帥道:「是個甚麼號頭?說來我聽著。」番兵道:「號頭在不便之處,故此不好說得。」元帥道:「怎麼在不便之處?只管說來不妨。」番兵道:「小的國俗,大凡男子二十餘歲,則將莖物周圍之皮,用細刀兒挑開,嵌入錫珠數十顆,用藥封護。俟瘡口好日,方才出門。就如賴葡萄的形狀。富貴者金銀,貧賤者銅錫。行路有聲,故此夜來一個個被擒,就都是這些號頭不便之處。」
  元帥道:「謝文彬昨日責令你們要火藥,可是真的?」番兵道:「是真的。」元帥道:「可齊備麼?」番兵道:「內中有不齊的,杖一百,割耳。」元帥道:「我這裡有幾個割耳的,不知可是你們夥子裡麼?」番兵道:「走回去的有,走上寶船的卻無。」元帥叫取過那十二個人來。一會兒,取將十二個人跪在階下。眾番兵口裡一片的吱吱喳喳,原來認得是同伙。元帥道:「你眾人可認得這十二個人麼?」番兵道:「這十二個人都是我們同伙,卻不曉得他走上老爺的寶船來也。」元帥道:「你們今日內違王命,外犯天兵,於罪當死。」眾人道:「三軍行止,聽令於將,非干小的們事,望乞老爺恕罪!」國師道:「殺人的事,貧僧不敢耳聞。貧僧先告退罷。」元帥道:「看我國師老爺的金面,饒了你們的狗命罷。」叫軍政司:「船頭上每人賞他一瓶酒,教他回去,多多拜上國王。」眾番兵一擁而去。國師道:「元帥恩威兼濟,畏愛並施。阿彌陀佛,好個元帥哩!」元帥道:「今日虧了天師的風。」天師道:「諸將多謀足智,就是諸葛赤壁之捷,不過如此。」大張筵宴,慶賞功勞。筵宴已畢,各自歸營。
  寶船望西而進,波憩浪靜,舵後生風,順行之際,約有十晝夜。忽一日,國師坐在千葉蓮台之上,只見一陣信風所過,國師也吃一驚,竟到中軍寶帳。二位元帥不勝之喜,說道:「國師下顧,有何見諭?」國師道:「寶船上今夜三更上下,當主一驚,故此特來先報。」三寶老爺自從下海,耽了許多懼怕,心膽都有些碎裂,聽知國師道要主一驚,他好不慌張也,連忙問道:「當主何驚?」國師道:「是我貧僧在打坐,猛然間一陣信風所過,貧僧放了風頭,抓住風尾,嗅了一嗅,信風上當主一物:其形如吼,其大如斗,其絲萬縷,其足善走。主在三更時分,從中軍大桅上掉下來。雖主一驚,卻風過處還有些喜信,敢也只是個虛驚。」老爺道:「全仗佛力,逢凶化吉,不致大驚就好。」王爺道:「慎之則吉。」眾人都曉得國師是個不打誑話的,一個個提心吊膽,戰戰兢兢。
  守至三更時分,果然的一個物件自天而下,大又大、亮又亮,慢騰騰地從帥字船中桅上掉將下來。眾人近前一看,原來是南朝一個蜘蛛,卻不止只是斗大。有詩為證:
  來往巡簷下憚劬,經營何異緝吾廬。
  曉風倒掛蜻蜓尾,暮雨雙黏蛺蝶須。
  屋角盡教長撩護,杖頭不用苦驅除。
  夜來露重春煙瞑,綴得累累萬斛珠。
  三寶老爺聽知是個蜘蛛,心上略定些,叫請過天師來,問這個蜘蛛怎麼這等大。天師道:「天下之物,大以成大,小以成小。蜘蛛之大,風土不同,何必驚疑。」老爺道:「怎見得不必驚疑?」天師道:「是貧道袖占一課,課上驚中大喜。日後還有些喜事相臨。」老爺道:「國師也說是風尾上帶些喜信。」天師道:「智謀之士,所見略同。」元帥一邊吩咐旗牌官收養這個蜘蛛,-邊吩咐請過國師來。國師道:「雖主日後有喜,卻這是個草蟲,前面這一國,必主些草妖、草怪、草神、草仙、草寇之類。」
  道猶未了,藍旗官報道:「前面到了一國。」元帥傳令,照前兵分水陸兩營:五營大都督照舊移兵上岸,紮做一個大營。四哨副都督仍舊在船上,紮做一個水寨。兩個先鋒仍舊分營左右。各游擊總兵仍舊水陸策應。安營未已,藍旗官報道:「這一國已自先有軍馬在城外接應了。」元帥道:「叫夜不收來。」只見五十名夜不收一字兒跪著。元帥道:「你們上岸去仔細打探一番,回來重重有賞。」到了明日,夜不收回話。老爺道:「這是個甚麼國?」夜不收道:「這是個爪哇國。」王爺道:「若是爪哇國,卻也是個有名的國。」老爺道:「怎見得它有名?」王爺道:「這個國漢晉以前,不曾聞名,唐朝始通中國,叫做個訶陵,宋朝叫做闍婆,元朝才叫做爪哇,佛書卻又叫做鬼子國。」老爺道:「怎麼叫做鬼子國?」王爺道:「昔日有一個鬼子魔天,與一罔象,紅頭髮,青面孔,相合於此地,生子百餘,專一吸人血,啖人肉,把這一國的人吃得將次淨盡。忽一日雷聲大震,震破了-塊石頭,那石頭裡面,端端正正坐著一個漢子。眾人看見,吃了一驚,都說道:『是個活佛爺爺現世。』尊為國王。這國王果真有些作用,領了那吃不了的眾人,驅逐罔象,才除了這一害。卻又漸漸的生,漸漸的長,致有今日。故此佛書上叫做鬼子國。」夜不收道:「這如今土語還叫鬼國。」老爺道:「地方有多大哩?」夜不收道:「國有四處:第一處叫做杜板,番名賭班。此處約有千餘家,有兩個頭目為主,其間多有我南朝廣東人及漳州人流落在此,居住成家。第二處叫做新村,原係沙灘之地,因中國人來此居住,遂成村落。有一頭目,民甚殷富,各國番船到此貨賣。從二村往南,船行半日,卻到蘇魯馬益港口。其港沙淺,止用小船。行二十多里,才是蘇魯馬益,番名蘇兒把牙,這是第三處。大約有千餘家,有一個頭目,其港口有一大洲,林木森茂。有長尾猢猻數萬,中有一老雄為主,劫一老番婦隨之。風俗,婦人求嗣者,備酒肉餅果等物,禱於老猴。老猴喜則先食其物,眾小猴隨而分食之。隨有雌雄二猴前來交感為驗。此婦歸家,便即有孕,否則沒有。且又能作禍,人多備食物祭之。自蘇兒把牙小船八十里,到一個埠頭,番名漳沽,登岸望西南,陸行半日,到滿者白夷,這是第四處。大約有二三百家,有七八個頭目。」老爺道:「國王位在哪一處?」夜不收道:「王無定在,往來四處之間。」老爺道:「國王叫做甚麼名字?」夜不收道:「原有東、西二王,東王叫做孛人之達哈,西王叫做都馬板。這如今都馬板強盛,併吞了孛人之達哈,止是西王一人。」老爺道:「民風善惡何如?」夜不收道:「民俗最兇惡。大凡生子一歲,便以匕首佩之,名曰『不刺頭』。國中無老少,無貧富,無貴賤,俱有此刀。其刀俱是上等雪花鑌鐵打的,其柄或用金銀,或用犀角,或用象牙,雕刻人形鬼臉之狀,至極精巧。國中無日不殺人,最凶之國也。」老爺道:「這如今領兵拒我者是個甚麼人?」夜不收道:「其人係賭班頭目,名字叫做個魚眼將軍。」老爺道:「怎麼叫做個魚眼將軍?」夜不收道:「他的眼睛兒溜煞,專利於水,站在岸上,直看見水底下的水精、水怪、魚蝦之類,不在話下,比著梁山泊浪裡白條張順還高十分。他混名又叫做個咬海乾。」老爺道:「怎麼又叫做個咬海博乾?」夜不收道:「因他手下有五百名水軍,名喚入海咬,善能伏水,就在水底下七日七夜可能不死。他領著這五百名軍士伏在水裡,咬得牙齒-響,海水要乾三分,故此混名號做咬海乾。」老爺道:「他的本領何如?」夜不收道:「他在海裡,出入波濤,如履平地。他在陸路上,騎一匹紅鬃馬,使一桿三股叉,還有三枝飛標,百步內取人首級,百發百中。有千合死戰之能,有萬夫不當之勇。」老爺道:「他怎麼曉得我們來勒兵相待?」夜不收道:「就是羅斛國謝文彬敗陣而逃,先前報-個軍信。」老爺道:「我和你來了有十晝夜多工程,他怎麼得這等快?」夜不收道:「是咬海乾在蘇吉丹國回來,路上相遇,故此快捷。」老爺道:「謝文彬怎麼道?」夜不收道:「謝文彬誑言我們寶船一千餘號,戰將-千餘員,大兵百十餘萬,沿途上貪人財貨,利人妻女,弱懦者十室九空,強硬者十存八九,故此他的國王說道:『南兵不仁不義,不可輕放過。』又且昔日南朝有一個天使,前往三佛齊國,被他要而殺之。近日南朝有一個天使,齎印賜與東國王,又是他殺其從者-百七十餘人。他怕老爺們來,想也不是個好相識,故此傳令四處頭目抵死相迎,卻厲害也。」老爺道:「謝文彬如今到哪裡去了。」夜不收道:「謝文彬做了個鷸蚌相持之計,他自家做漁翁去了。」老爺道:「番兵現在何處?」夜不收道:「現在賭班第-處。」老爺道:「你們還散雜在他四處,但有機密事,即便來報。回朝之日,重重有賞。」這五十名夜不收-擁而去。
  老爺請過王爺、天師、國師來,把個夜不收的話,細說了一遍。天師道:「兵難遙度,將貴知機,看他怎麼來,我們怎麼答應他去。若只是平手相交,在諸將效力。若有鬼怪妖魔,在貧道、國師兩個身上。」老爺道:「但不知諸將何如?」即時信炮一個,大吹打-番,掌起號笛。號笛已畢,諸將一齊擺列帳前,稟道:「中軍元帥老爺,有何吩咐?」老爺把夜不收說的始末緣由,細說了一遍。眾將官道:「兵行至此,有進無退。元帥不必深慮。」老爺道:「非我深慮。但此國王敢於要殺我天使,又敢要殺我天使的從人,卻又併吞東王,合二為一,此亦倔強之甚者。我和你倘有疏失,何以復命回朝?」
  道猶未了,只見諸將中有一員游擊將軍高聲應道:「元帥太過了些。昔日郅支、樓蘭,漢諸夷中大國也,邀殺漢使,陳湯、傅介子猶擊斬之。今日爪哇蕞爾小蠻,敢望郅支、樓蘭萬一?我們雄兵百萬,戰將千員,其視陳、傅二子何如?豈肯任其橫行猖獗,而莫之底止乎?仰仗朝廷爺洪福,二位元帥虎威,天師、國師神算,諸將士效勞,管教個金鞭起處蠻煙靜,不斬樓蘭誓不歸。」二位元帥聞知這一席英勇的話兒,滿心歡喜。三寶老爺抬頭一看,只見其人身長八尺,膀闊三停,圓眼豎眉,聲如雷吼。就是夫子車前子路,也須讓卻三分;任你梵王殿上金剛,他豈輸於半著。問他現任何官,原來是神機營的坐營,現任征西遊擊將軍之職,姓馬名如龍。這個馬游擊原也是個回回出身,頗有些膽略,盡有些智量,故此說出幾句話來,甚是中聽。老爺道:「千陣萬陣,難買頭陣。今日這一陣,就是馬將軍出去。」馬將軍道:「大丈夫馬革裹屍,正在今日,何懼於此?」應聲就走,搭上一匹忽雷駁的千里馬,挎著一口合扇快如風的雙刀,三通戰鼓,領了一枝人馬,竟上賭班平闊處所,擺下一個行陣。
  早已有個巡哨的小番報上牛皮番帳,叫一聲吹哩,只聽得一聲牛角喇叭響,只見一員番將領著一枝番兵,蜂擁而來,直奔南軍陣前。馬將軍勒住馬,當先大喝一聲道:「來者何人?」這馬將軍本等眉眼兒生得有些不打當,聲氣兒又來得凶,番將倒也吃了一唬,半會兒答應道:「俺是爪哇國鎮國都招討入海擒龍咬海乾。」馬將軍起頭看來,只見他:
  番卜算的蠻令,胡搗練的蠻形。遮身蘇幕踏莎行,恁的是解三酲。油葫蘆吹的勝,油核桃敲的輕。曉角霜天咬海清,怎能勾四邊靜。
  番將道:「你是何人?」馬將軍道:「我是南膳部洲大明國朱皇帝駕下征西遊擊大將軍馬如龍的便是。」番將抬頭看來,只見他:
  黑萎萎下山虎,活潑潑混江龍。金鞭敲響玉籠蔥,鑼鼓令兒熱哄。饑餐的六麼令,渴飲的滿江紅。直殺得他玉山頹倒風入鬆,唱凱聲聲慢送。
  咬海乾說道:「你既是南朝,我是西土,我和你各守一方,各居一國,你無故侵犯我的疆界,是何道理?」馬將軍道:「我無事不到你西洋夷地,一則是我大明皇帝新登大寶,傳示你們夷邦;二則是探問我南朝的傳國玉璽,有無消息;三則是你蕞爾小蠻,敢無故要殺我南朝的天使,又一次敢無故要殺我南朝的隨行從者百七十人。我今日寶船千號,戰將千員,雄兵百萬,問罪弔民,勢如破竹。你快快的回去,和你番王計議,獻上玉璽,如無玉璽,填還我的人命,萬事皆休!若說半個不字,我教你螻蟻微命,斷送在我這個合扇雙刀之下。」咬海乾聽知大怒,叫一聲道:「好氣殺我也!」道猶未了,左手下閃出一員番將來,高叫道:「你說大話的好漢,敢來和我蘇刺虎比個手麼?」道猶未了,右手下閃出一員番將來,高叫道:「你說大話的好漢,敢和我蘇刺龍比個手麼?」兩員番將,兩騎番馬,兩般番兵器,直奔過南陣而來。南陣上馬將軍雙刀匹馬,急架相迎。一上一下,一往一來,三個人絞紐做一團,三匹馬嘈踏做一堆,三般兵器混殺做一處。好個馬將軍,抖擻精神,施逞武藝,左來左戰,右來右戰,單來單戰,雙來雙戰,約有三四十合,不分勝負。馬將軍眉頭一蹙,計上心來,一邊的舞刀廝殺,一邊的偷空兒掣過銅錘來,看得真,去得快,照著蘇刺龍的頭撲的一聲響,蘇刺龍躲閃不及,早被這一錘打得三魂飛上天門外,七魄沉淪地府中。打死這個蘇刺龍兒還不至緊,卻把那個蘇刺虎兒嚇得意亂心慌,手酥腳軟,槍法亂了,支架不住,只得撥回馬便走。馬將軍看見他敗陣而走,趁著他的勢兒把馬一夾,那忽雷駁千里馬是甚麼貨兒,只走得一條線。就是蘇刺虎拚命而走,哪曉得馬將軍就在背後照著一刀。那咬海乾看見馬將軍的刀起,他急忙的飛跑將來,及至他的三股鋼叉舉起,這一刀已自把蘇刺虎兒連肩帶背的卸將下來。
  咬海乾看見傷了他兩員番將,氣滿胸膛,咬牙齧齒,挺著那三股鋼叉,單戰南將。馬將軍合扇雙刀,急迎急架,一上手就是二三十合,不分勝負。只見番陣上吹得牛角喇叭響,咬海乾左手下閃出-員番將來,高叫著:「南朝的好漢,你過來,我哈刺密和你見個高低。」道猶未了,只見南陣上鼓響三通,馬將軍左手下也閃出-員南將來。馬將軍舉刀高叫道:「來將快回,待我單戰他兩個番狗奴。」道猶未了,只見番陣上又吹得牛角喇叭-聲響,咬海乾右手下閃出一員番將來,高叫道:「南朝的好漢,你過來,我哈刺婆和你見個高低。」道猶未了,只見南陣上鼓響二通,馬將軍右手下也閃出-員南將來。馬將軍高叫道:「來將快回,待我單戰他二個番狗奴。」兩員南將只得回還。
  那兩員番將盡著他的本領,憑著他的氣力,咬海乾本等是只虎,加了這兩員番將,如虎生翼。好一個馬將軍,-人一騎,兩口飛刀,單戰他三員番將。直殺得盔頂上雲氣噴噴,甲縫裡霞光閃閃,刀尖上雷聲隱隱,箭壺內殺氣騰騰。自古道:「好漢難敵雙手。」馬將軍以一敵三,自從辰牌時分殺起,直殺到這早晚,已是申末酉初,還不曾歇息,還不曾飲食。從軍之難如此,有一曲《從軍行》為證,行曰:
  少年不曉事,服習隨章句。
  運掌矜封侯,曳襦談關吏。
  募牒昨夜下,睥睨無當世。
  父母泣難留,況乃子與婦。
  抽身鳴寶刀,持纓邁關路。
  厲志取聖賢,定策輕五餌。
  事業徒一心,時運值乖阻。
  空名壯士籍,青幕竟誰顧。
  龍豹填孤衷,落脫窘天步。
  殺氣連九邊,白骨相撐拄。
  歸來見鄉邑,哀哉淚如注。
  馬將軍自朝至暮,一人一騎,單戰三將,心裡想道:「將在謀而不在勇。只是這等歹殺,豈是個贏家?」心生一計,把個合扇雙刀虛晃了一晃,咬海乾就趁著個空裡進來。馬將軍撥回馬便走,咬海乾便趕下陣來。馬將軍帶住馬又殺了兩合,看見那兩員番將去了,心裡想道:「便饒了他走的。」撥轉馬又走,咬海乾又趕來。馬將軍說道:「趕人不過百步,你忒趕過了些罷!」咬海幹道:「你做好漢,一個殺三個,怎麼只是走哩?」馬將軍口裡講話,手裡卻不講話,輕輕的掣過那一柄銅錘來,颼地裡一聲響,照著咬海乾的頭就是一錘。那咬海乾也是個眼快的,看見個錘來,把馬望左邊一夾,那錘卻落在右邊下來,他把個右手輕輕的接將去了。接將去了還不至緊,他覆手就是-錘。馬將軍卻又熟滑,閃一個鷂子翻身的勢,一手就順帶著他的三股鋼叉過來。兩軍齊喝一聲彩。一個得了錘,一個得了叉;一個失了叉,一個失了錘。兩家子還拽一個直。天色已晚,各自收兵。南陣上二位元帥升帳記功,大喜。老爺道:「斬將奪叉,全是得勝。失錘事小,不足言也。」到了明日早上,藍旗官報道:「昨日的番將咬海乾又來討戰。」馬將軍聽知,即時綽刀上馬。適逢天師到中軍帳來,看見馬將軍去得英勇,說道:「旗牌官快請馬將軍回來。」馬將軍問道:「天師有何見諭?」天師道:「將軍且讓這一陣才好。」馬將軍道:「自古說得好:『公子臨筵不醉便飽,壯士臨陣不死即傷。』何讓陣之有?」天師道:「將軍差矣!為將之道,見可而進,知難而退。撫劍疾視,匹夫之勇。豈將軍所宜有乎?」馬將軍卻才省悟,問道:「天師是何高見?」天師道:「尊諱如龍,貧道看見那番將的旗號上,寫著是『入海擒龍咬海乾』,此本不利於將軍。況且今日是個游龍失水的日神,此尤不利於將軍。我和你這如今涉海渡洋,提師萬里,-呼一吸,不可不慎。況此一陣,三軍之死生,朝廷之威望,皆係於此,貧道不得不直言。唐突之罪,望將軍照察!」馬如龍再拜而謝。元帥道:「另選一員將官出去就是。」
  畢竟不知還是哪一員將官出去,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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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11 09:32:5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回     大將軍連聲三捷 咬海干連敗而逃



  詩曰:
  潮頭日掛扶桑樹,渤海驚濤起煙霧。
  委輸折木海風高,翻雲掣地無朝暮。
  碣石誰臨望北溟?君侯千載開精靈。
  氣吞沆瀣三山碣,目撼朱崖萬島青。
  君不見,
  爰居近日東門翔,鯨鯢鼓鬣吳天忙?
  看君早投飲飛劍,一嘯長令波不揚。
  元帥道:「今番另選一員將官出去。」道猶未了,天師道:「莫若請唐狀元去罷。」唐狀元聽知天師推薦於他,他十分歡喜,即時披掛上馬。你看他爛銀盔,金鎖甲,花玉帶,剪絨裙,騎一匹照夜白的標緻馬,使一桿朱櫻閃閃滾龍槍。鼓響三通,門旗一閃,推出一員將官來,喝聲道:「你是何人?」番將道:「俺是爪哇國鎮國都招討入海擒龍咬海乾。」唐狀元起頭一看,只是他兜凹眼,掃帚眉,高鼻子,卷毛須,騎一匹紅鬃劣馬,使一桿三股托天叉。唐狀元心裡想道:「這番將卻不是個善主兒,須要用心與他相處。」那番將問道:「來將何人?」唐狀元道:「我是大明國朱皇帝駕下欽差征西後營大都督武狀元浪子唐英。」咬海乾起頭一看,只見唐狀元清眉秀目,杏臉桃腮,三綹髭髯,一堂笑色。心裡想道:「這分明是個文官,只好去金門獻上平胡表,怎麼做得個武將?鐵甲將軍夜度關,不免把兩句話兒耍他一耍。」問說道:「唐狀元,你白馬紫金鞍,騎出萬人看,問道誰家子?讀書人做官,你敢是棄文就武而來麼?」唐狀元聽知大怒,罵說道:「你這番蠻狗,焉敢小覷於吾!」挺出那一桿滾龍槍,直取番將。番將的托天叉劈面相架。一個一槍,一個一叉,這正是棋逢敵手,各逞機謀。一個是南山猛虎,一個是東海巨鼇;一個是飛天的蜈蚣,一個是穿山的鐵甲;一個是上山打虎敲牙將,一個是入海擒龍剝爪人。
  兩家子戰了三四十合,不分勝負。咬海乾心裡想道:「那裡看人,誰曉得唐英槍法如此精妙,須用一個計策,才得取勝於他。」好個咬海乾,撥轉馬來,敗陣而走。唐狀元明知其計,罵說道:「你這番狗奴,你詐敗詳輸,閃我下陣,我唐狀元何懼於汝!我偏要趕你下去,一任你甚麼拖刀計、反身槍、回手箭、側肩錘,我唐狀元都受得你的起。」咬海乾一邊走,一邊心裡想道:「他說這等大話,我不免先晃他一晃,然後著實的才下手他。」咬海乾扭轉身子來,撲他一個飛抓抓將來。唐狀元看見,笑了一笑,喝聲道:「好抓!」把個馬望後一差,那飛抓可可的就落在他馬前,大約只爭分數之遠:不多半分,不少半分。唐狀元道:「好抓也!」道猶未了,咬海干連忙的飛過來枝紫金標來。唐狀元嗄嗄的大笑,說道:「好標哩!」那枝標其實來得准,竟奔唐狀元的面門。唐狀元要賣弄一個俏,把個頭望右邊一側,一盔就打得那枝標往左邊一跌。咬海乾大驚失色,連忙的又飛過一枝標來。唐狀元把個頭望左邊一側,一盔又打得那枝標往右邊一跌。咬海乾愈加慌了,說道:「唐狀元,你真有些手段哩!」唐狀元又笑了一笑,說道:「我袖手而觀,怎叫做手段。我還有個妙處,你沒有看見。」咬海乾說道:「我也沒有了標,你也沒有甚麼妙處。」唐狀元道:「一任你有,一任你無,我只是一個無懼為主。」道猶未了,咬海乾又飛將一枝紫金標來。唐狀元急忙的張開個大口,接了那一枝標,接出一個「飛雁投湖」的牌譜來。唐狀元口裡帶著標,還說道:「今番妙不妙?」咬海乾慌了,撥馬便走。唐狀元放開馬趕去,高叫道:「番蠻狗往哪裡走!」咬海乾心裡想道:「似此狀元,天下有一無二,不敢比手。」只說道:「午後交兵,兵法所忌。今日天晚,各自收兵,等待明日天早,再決雌雄。」唐狀元也自腹中饑餓,不如將計就計,說道:「今日饒你的殘生,你明日早早送上首級來。」咬海乾捨命而跑。
  唐狀元鞭敲金鐙響,人唱凱歌旋。二位元帥大喜,記功受賞,不在話下。老爺請問天師,怎麼曉得今番唐狀元得勝?天師道:「那番將名魚眼將軍,狀元諱英。魚為鷹所食,此必勝之機也。」二位元帥歎服。王爺道:「明日用哪一員將官出陣?煩天師指教。」天師道:「明日番將不來,須是我們去誘他的戰。」王爺道:「明日贏家在哪家?」天師道:「還贏在我家。」王爺道:「還是唐狀元出陣麼?」天師道:「若是唐狀元出陣,他決不來,須得一個誘敵之法。」王爺道:「用哪一員將官誘敵?」天師道:「以貧道愚見,須煩右營金都督走一遭。」王爺說道:「這個有理。番將看見他矮,看見他不披掛,他便易視於他。這個誘敵之法最妙。」老爺道:「未審勝負若何?」天師道:「必勝之機。但一件,臨事而懼,好謀而成,不免再謹慎一番就是。」老爺道:「怎麼謹慎?」天師道:「明日金都督出陣,左壁廂埋伏下唐狀元一枝兵,右壁廂埋伏下馬游擊一枝兵。以炮響為號,信炮三聲,兩枝兵一齊殺出,他見了這兩員舊將,自然心虛,可不戰而勝。此必勝之道也。」老爺道:「足征高見。」到了明日,果真的番將不來。元帥傳下一道將令,著征西右營大都督金天雷出陣討戰。又傳出一道將令,著唐狀元如此如此。又傳出一道將令,著馬游擊如此如此。
  卻說金天雷騎了一匹紫叱撥的追風馬,帶了一根神見哭的任君钂,三通鼓後,擁出一枝軍馬去。早已有個小番報上牛皮番帳。咬海乾問道:「可是昨日的唐狀元麼?」小番道:「不是。」咬海乾聽知不是唐狀元,早有三分喜色。問聲道:「是個甚麼樣人?」小番道:「不認得他是個甚麼人,只看見他三分不像人,七分不像鬼。」咬海幹道:「怎麼三分不像人,七分不像鬼?」小番道:「好說他是個善財童子,他又多了些頭髮。好說他是個土地菩薩,他又沒有些髭髯。這卻不是三分不像人,七分不像鬼?」咬海乾聽知這個話,他越加放心,即時叫一聲:「快吹哩!」只聽得牛角喇叭一聲響,一員番將領著一枝番兵,蜂擁而出。抬頭一看,只見南陣上這個將軍身不滿三尺之長,卻有二尺五寸闊的膀子,又不頂盔,又不穿甲,不過是些隨身的便服而已。手裡一桿兵器,又不在十八般武藝之內,老大的不聞名。他心裡想道:「都似前日的馬游擊,昨日的唐狀元,倒是有些費手。若只是這等一個將軍,我何懼於彼?」高叫道:「來將何人?金都督道:「你不認得我南朝大明朱皇帝駕下欽差西右營大都督金天雷?」咬海幹道:「右營大都督,你和那個合著的?」金天雷大怒,罵說道:「番狗奴,焉敢言話戲我!」舉起那一根神見哭的任君钂,劈面打將去,把個咬海乾打得東倒西歪,安身不住。番陣上慌了,左邊閃出一個哈刺密來,高叫道:「南朝好土地,怎麼走到我們西番來也?」右邊閃出一個哈刺婆來,高叫道:「南朝好土地,怎麼走到我們西番來也?」金天雷也不言語,只是一任雪片的钂钂將去。主個番將將盡力相迎。哈刺婆一時支架不住,頂陽骨上吃了一钂,即時間送卻了殘生命。哈刺密看見不好風頭,抽身便走,脊梁心裡吃了一銳,即時間送卻了命殘生。咬海乾也撥馬便走,金天雷趕下陣去。咬海乾扭轉身子,一個飛抓,那飛抓撞遇著任君钂,打得個鐵碴子滿天散作雪花飛。咬海干連忙的一枝紫金標,一钂一枝兩段。咬海干連忙的又是一枝紫金標,一钂一枝兩段。咬海干連忙的又是一枝紫金標,一钂一枝兩段。咬海乾一連折了三枝紫金標,沒命的望下而跑。
  金天聲得了全勝,一任他去,勒馬而回。正是:
  眼觀旌旗捷,耳聽好消息。
  唐狀元、馬游擊卻又趕殺他一陣,各自收兵而回。見了元帥,記功受賞。元帥大喜。天師道:」貧道之言可驗麼?」元帥道:「其驗如神,但不知天師何以能此神驗?」天師道:「豈有他能,揆之一理而已。」元帥道:「怎麼一理?」天師道:「金都督膂力絕倫,他的兵器有一百五十斤多重。又且他行兵之時,不按部曲,不係刁鬥,令人接應不及,雖欲取勝,道無繇也。」元帥道:「似此取勝,可以長驅。」天師道:「一將之力有餘,吾寧鬥智不鬥力,則不敢許。」元帥道:「天師格言。」道猶未了,藍旗官報道:「咬海乾領了無限的海鰍船,順風而下,聲聲討戰。」老爺道:「既如此,即時傳令。」即時傳令水軍大都督於老。大都督即時傳令四哨。四哨即時會議請計。都督道:「且移出水寨來,看他是個甚麼陣勢。」四哨得令,即時把個水寨另移一灣,以便攻擊。只見咬海乾領了一班小船,飛上飛下,以示其威。於都督看了,說道:「破此何難!」即時傳下將令,每哨點齊一百名弓弩手伺候,如遇賊船衝激,許各哨總兵官督率齊射,不得令,不許擅放火銃、鳥銃、火箭之類。張柏道:「殺此小賊,正宜乘風縱火,都督反禁止之,此何高見?」黃全彥說道:「都督一定有個妙用,我和你何必多疑。」
  道猶未了,正東上一陣海鰍船一擁而來,正衝著後哨。後哨上吳成督率一百名弓弩手,一齊箭響。那海鰍船擋抵不住,反一擁而去。只見正南上又是一班海鰍船一擁而來,正衝著左哨,左哨黃全彥督率一百名弓弩手,一齊箭響。那海鰍船擋抵不住,反一擁而去。正北上又是一班海鰍船一擁而來,正衝著右哨。右哨許以誠督率一百名弓弩手,一齊箭響。那海鰍船擋抵不住,反一擁而去。正西上一班海鰍船一擁而來,正衝著前哨。前哨張柏看見是個咬海於站在船上,他心裡想道:「連日我們諸將雖然得勝,卻不曾拿住咬海乾。待我今日拿了他,卻不搶他一個頭功?」高叫道:「來將何人?早留名姓!」咬海乾說道:「廝殺了這兩三日,你還不認俺是個人海擒龍咬海乾?」張柏道:「你就是個咬海乾了?」咬海幹道:「俺就是。你是何人?」張柏道:「我乃狼牙棒張柏的便是。」咬海幹道:「你的棒只好在岸上去使,怎麼也到水面來歪事纏?」張柏道:「番狗奴,你敢欺我不會射麼?」咬海幹道:「口說無憑,做出來便見。」張柏道:「我射一個你看。」咬海幹道:「你射來。」張柏拈弓搭箭,緊照著番將的面門,撲通的一箭去。好番官,袍袖一展,早已接了一枝。張柏又是一箭,番官又接了一枝。張柏心裡想道:「這番奴一連接了我兩枝箭,今番還他一個辣手,他才曉得。」又是撲通的一響去。番官只說又是照舊的腔兒,還把個袍袖一展,哪曉得袍袖兒裡止展得一枝,早有一枝中在他的的額腦兒,蓁的中在牛皮盔上,中在牛皮甲上,不曾傷人的還不算數。這一射,射得個咬海乾忍疼不過,掀翻在船艙裡面,滾上滾下。從番兵呸慌了,放開船望小河裡只是一跑。原來狼牙棒張柏有張神弩,一發十矢齊中,故此咬海乾吃了這一虧。於都督鑼響收兵。
  元帥大喜,記功受賞。元帥道:「番將雖然受此一虧,禍根還在,將何計以御之?」於是都督道:「海鰍船一節,中在明日,末將有一計,可以破得他的。但番將之擒與否,末將不敢擔當。」元帥道:「破了海鰍船,也是一著。」於都督轉到水寨裡面,叫過五十名夏得海來,吩咐他如此如此。又申一角公文到中軍帳,關會如此如此。備辦已畢,只等賊來動手。哪曉得一等就等了三日,不曾看見個動靜。於都督心裡想道:「敢是張狼牙射死了也。」去問天師,天師道:「不曾死。」於都督道:「怎見得不曾死?」天師道:「賊星未滅。」於都督知道天師不是打誑話的,愈加收拾。
  只見三日之外,擂鼓搖旗,殺聲動地,傳報官報道:「咬海乾領了一班海鰍,又來討戰。」於都督道:「果真不死。」即時傳令四哨,各哨齊備火銃、火炮及鳥銃之類,如遇竹筒響後,許一齊放上去。各哨仍備佛狼機頂大者各五架,如遇喇叭響後,許一齊放去。傳令已畢,只見那些海鰍船蜂擁而來,左衝右突,前殺後攻,也不分個東西南北,也不認個前後左右,混殺做一伙兒。雖有些火銃、火箭之類,我們的藤牌、團牌遮架得周周密密。又且我船高大,急忙的還不得上來。於都督站在中軍台上,看見他銳氣少挫,人心不齊,一聲竹筒響,四哨上火銃、火炮、鳥銃雨點的過去,那些小的海鰍怎麼上得這個大席面,只得扯轉篷來,退後而走。及至海鰍轉得身來,一聲喇叭響,四船上佛狼機一齊打將去,打得那個石點心望外奔,就是獅子滾繡球,你教那些小的海鰍怎麼禁當得起?只得望著小河裡面舍死而跑。
  進港未及一里遠近,兩邊岸上鼓聲震天,喊殺動地。咬海乾抬頭看來,只見南岸上勒馬揚鞭,是個唐狀元,高叫道:「番狗奴哪裡走!早早投降,敢說半個不字,我教你吃我一槍!只見北岸上勒馬揚鞭,是個馬游擊,高叫道:「番狗奴哪裡走!早早投降,敢說半個不字,我教你吃我一刀!咬海乾慌了,心裡想道:「我今日出口去不得,退後歸不得,做了個羝羊觸藩,兩無所據。只得且住著在這一段小河兒,看他怎麼來,再作道理。」想猶未了,只聽得了一聲炮響連天,這一段小河兒水底下有無萬的雷公,水面上是一天的煙火,可憐這些海鰍船盡為灰燼。這一陣也不亞赤壁之慘,只是大小不同。
  於都督收兵回寨。元帥大喜,記功散賞。四哨總兵官並唐狀元、馬游擊,各各有差。元帥道:「今日水底下怎麼有火?」於都督道:「是末將差下五十各夏得海,預先安在裡面,以炮響為號。夏得海再用火藥觸動其機,這叫做一念靜中有動。元帥道:「有此妙計,怎麼先一日不行?」於都督道:「先一日不曉得他的路逕,遽用火藥,驚嚇了他,他反得以提防於我,故此直至今日才下手他。這叫做審其實,搗其虛,出其不意,攻其無備。」元帥道:「卻又關會於我要兩員大將,何也?」於都督道:「火藥盡頭在彼處,則用兩員大將截其歸路,這叫做立之標,示之准,令其尺寸不逾。」眾將官無法心服,卻說道於都爺曲盡水戰之妙。元帥道:「今日海鰍船有多少號數哩?」於都督道:「總只有二十隻船,每船上有二十五名水兵。」元帥道:「這五百名水兵俱已火葬了。」天師道:「俱不曾死。」元帥道:「船已無餘,怎麼水兵不死?」天師道:「這五百名水軍俱善能伏水,號為入海咬,他豈肯坐在船上受死。」元帥道:「番將存亡何如?」天師道:「番將愈加不在心上。」元帥道:「怎麼番將愈加不在心上?」天師道:「那番將的名叫做魚眼將軍,他本等是水裡的家數。」元帥道:「火從水底下上來,他怎麼下得水去?」天師道:「火性上,藥性直,雖自下而起,卻燎上遺下,怎麼下不得水?」
  道猶未了,只見國師到來,問說道:「二位總兵在上,連日交兵勝負若何?」三寶老爺道:「連日小捷,只有番將未擒,禍根還在。」國師道:「連日小勝,還不至緊。明日午時三刻,我們的大小寶船,俱該沉於海底。」只這一句話兒,把個二位元帥嚇得魂飛魄散,志餒氣消。眾將官聽知此話,將欲不信,國師不是個打逛語的;將欲深信,一人之命尚且關天,何況千萬人之命。況且還有朝廷的洪福齊天,豈有個隻輪不返之理。過了半會兒,老爺卻問道:「國師是何高見?」國師道:「是貧僧在千葉蓮台上打坐,卻又有一陣信風所過,是貧僧不敢怠慢,扯住了他。從頭徹尾嗅他一嗅,只見這信風上當主我們寶船一災。其災自下而上,釘鑽之厄。」老爺道:「不知這一災可有所解?」國師道:「今番信風也是憂中帶喜,禍有福根。」
  道猶未了,只見夜不收報上元帥機密軍情事。元帥叫上帳來,問道:「你們報甚麼事?」夜不收說道:「連日番將輸陣而回,哭訴番王,番王道:『勝負兵家之常,我這裡不督過於爾。只是自今以後,還要用心破敵,與寡人分憂,寡人自必重賞於爾。』番將道:『臣有一計,稟過了我王,方才施行。』番王道:「既有妙計,任爾所行。』番將道:『小臣部下原有五百名水軍,名字叫做人海咬,其性善能伏水,可以七日七夜不死。小臣一計,責令他們各備錐鑽一副,伏於南船之下,以牛角喇叭響為號,一齊動手,錐通了他的船,其船一沉著底。』番王道:『妙哉,妙哉!好個破釜沉船之計,快行就是。』因此上這兩日咬海乾不來討戰,專一在牛皮帳裡,責令各軍錐鑽。有此一段軍情,故此特來飛報。」老爺道:「他錐鑽在幾時完得?」夜不收道:「只在一二日之間。」老爺道:「原來那些水軍果然不曾燒死。」夜不收道:「這些人平素以漁為業,以水為生。他前日連船失火,他們都躲在泥裡,一直火過了,卻才起來。」老爺道:「番將咬海乾何如?」夜不收道:「別人倒還是個泥鰍,他就是個豬婆龍兒,只在泥裡面討飯吃。」老爺道:「似此說來,寶船一災,果中了風信。」王爺道:「國師之言,夫豈偶然。」老爺道:「當此災厄,何以解之?」馬公道:「來說是非者,便是是非人。風信是國師說的,寶船一災,也在國師身上。」國師道:「阿彌陀佛!貧僧有些不好處得。」老爺道:「怎麼不好處得?」國師道:「下不得無情手,解不得眼前危;下得無情手來,又不像我出家人乾的勾當,故此不好處得。」老爺道:「欲加於己,不得已而應之,非我們立心要害人也。」國師道:「豈不聞火燒藤甲軍,諸葛武侯自知促壽?」老爺道:「今日之事,上為朝廷出力,下救千百萬生靈,正是無量功德,怎麼說個不好處得的話?」國師道:「阿彌陀佛!殺人的事,到底不是我出家人乾的。」馬公道:「此計莫非在天師身上罷?」天師道:「貧道亦無奇計,不敢違誤軍情。」王尚書道:「學生有一愚見,不知列位何如?」老爺道:「王老先兒一定有個高見,快請見教。」王爺道:「可將我們帶來的鐵匠,精選三百名來,學生有個處置。」
  不知用這些個鐵匠是個甚麼處置,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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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11 09:33:2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六回     咬海乾鄰國借兵 王神姑途中相遇



  詩曰:
  為擁貔貅百萬兵,崎嶇海嶠鑿空行。
  舉頭日與長安近,指掌圖披左輔明。
  萬疊芙蓉青入幕,千行楊柳細成營。
  蠻煙淨掃歸朝日,滿眼山河帶礪盟。
  卻說王爺道:「要救寶船這一場災厄,可將南朝帶來的鐵匠,精選三百名來,學生做個處置罷。」元帥即時傳令,點齊三百名鐵匠,聽候王爺發落。王爺叫過鐵匠來,畫一個圖樣與他,說幾句話。鐵匠各人散去,星夜打造,不敢有違。王爺道:「還有甚麼見教?」王爺道:「到了明日再處。」到明日早上,王爺傳下將令:叫過每船上捕盜二名來,交付他夜來鐵匠新制的許多鐵器,吩咐他要多少選鋒,吩咐他用多少火藥,用多少器械,俱聽喇叭單擺開為號,以三次為度。吩咐已畢。這正是:安排弔線防魚至,準備窩弓打大蟲。
  卻說咬海乾安排了這個沉船之計,也自謂周瑜妙算高天下,決不做個陪了夫人又折兵。你看他歡天喜地,高坐牛皮帳上,叫過那五百名入海咬來,吩咐他各備錐鑽,預先埋伏寶船之下,只聽吹的牛角響為號頭。卻又安排水陸兩枝兵馬,點齊番兵一千名在船上,各執短刀,預備南船沉底,倘有漂泊的軍將來,以便截殺。又點番兵三千名在岸上,各執番刀、番槍、番繩、番索,預備南船沉底,倘有逃竄上岸的,以便擒拿。安排已畢,自家全裝披掛,手拿著一桿三股托天叉,叫一聲開船,那些番兵番船一齊蜂擁而來。只見南船上鴉俏不鳴,風吹不動。咬海乾心裡想道:「南船全然不曾警覺,這莫非是天助我成此一功?」連忙的叫一聲:「快吹哩!」只聽得一聲牛角喇叭響,那五百名入海咬一齊奔至南船之下。只見南船上喇叭吹上一聲單擺開,南船上的人蜂擁而出;喇叭吹上第二聲單擺開,南船上的火藥雨點的望水底下飛;喇叭吹上第三聲單擺開,只見水面上鮮紅的腥血滾將起來。
  咬海乾實指望鑿通了船底,成一大功。哪曉得畫虎不成反類狗,一場快活一場空。只見水面上通紅。他心裡就明白了,即時撥轉番船就走。只聽得南船上鼓響三通,早已都是些火銃、火炮、鳥銃、飛銃之類,盡數的打將去。咬海乾打慌了,棄船就岸而走。只聽得南船上信炮一聲,左壁廂閃出一員大將,身長八尺,膀闊三停,圓眼豎眉,聲如雷吼,騎一匹忽雷駁的千里馬,使兩口合扇雙飛的偃月刀,原來是游擊大將軍馬如龍。高叫道:「番狗奴哪裡走!」兩口飛刀直取番將。咬海乾哪裡敢來盪陣,抱頭鼠竄,只是一跑。馬游擊吩咐左右不要趕他,把這些大小番兵一一個的捆將起來,解他到中軍帳上去。咬海乾正走之間,右壁廂又閃出一員大將來,束髮冠,兜羅袖,獅蠻帶,練光拖,騎一匹流金孤千里馬,使一桿丈八長的紫金槍,原來是應襲公子王良。高叫道:「番狗奴哪裡走!」提起那桿槍來,直取番將。番將只是跑,哪裡敢回轉頭來,哪裡敢開個口。王應襲吩咐左右不要趕他,把這些大小番兵一個個的和我捆將起來,解上中軍帳去。咬海乾正在人困馬乏之時,攔頭站著一員大將,老虎頭,雙環眼,卷毛鬢,絡腮胡,騎一匹銀鬃抓雪馬,使一張大桿豹頭刀,原來是征西左先鋒張計。高叫道:「番狗奴,今番死在這裡也!」把個咬海乾嚇得魂離魄散,一掀掀在馬下,掀做一個倒栽蔥。張先鋒叫左右的捆起他來。左右的只捆得一個三股托天叉,早已走了,一個番將。張先鋒起頭之時,只見一簇番兵擁了一個番將,一道沙煙而去。張先鋒道:「走了番將也罷,只把這些殘卒收拾起來,去回元帥鈞令。」只見二位元帥高坐中軍,各官報功,各官紀錄。三寶老爺說道:「王老先的大功,算無遺策,果真的文武全才。」王爺道:「此偶爾,何足為功。」老爺道:「鐵匠打的是個甚麼兵器?」老爺道:「名字叫做伏虎降龍八爪抓。」老爺道:「怎麼叫做伏虎降龍八爪抓?」老爺道:「這個抓有八個爪,每一個爪有八個節,每一節有二寸長,能收能放,能屈能伸。抓著虎,虎遭殃;抓著龍,龍受害,故此叫做個伏虎降龍八爪抓。」老爺道:「適來安在哪裡?」老爺道:「是我傳令每只船上,周周圍圍安了八九七十二個,按地煞之數。」老爺道:「那火藥是甚麼?」老爺道:「那火藥,即是我和你南朝水老鼠的模樣,能在水底下左衝右突,周旋不捨。」老爺道:「用他下去做甚麼?」老爺道:「抓雖設而彼不犯,沒奈他何,全得個水老鼠兒下去,才驚得他動。」老爺道:「假如他不動,則將如之何?」王爺道:「他都是前日燒怕了的,正叫做傷弓之鳥,見曲木以高飛,豈有不動之理。」老爺道:「怎麼就死在水裡?」王爺道:「是我傳令每船用二十名選鋒,各挎一口風快的腰刀伺候著。大凡抓起一個來,就在剛出水之時還他一刀。」老爺道:「不知於中也走了幾個麼?」老爺道:「抓多人少,半個不遺。五百個水軍盡葬江魚之腹。」
  道猶未了,只見游擊、王應襲、劉先鋒三員大將,解上活捉的番兵來。老爺道:「共有多少名數?」旗牌官道:「共有三千名。」老爺道:「於中豈可不走透了兩名?」旗牌官道:「原是三千名出了陣,這如今還是三千名解上中軍來。」老爺道:「卻不是一網打盡。」王爺道:「雖是解開三面,豈容漏網之魚!」老爺道:「只覺得太慘了些。」王爺道:「這爪哇國王敢於無故要殺我南朝天使,又敢於無故要殺我從者百七十人,此桀驁之甚,目中無中國。我和你今日若不重示之以威,則褻天朝之聞望,動遠人之覬覦。伏望元帥詳察!」三寶老爺沉思了半會,說道:「承教的極是。這些人卻怎麼處治於他?」王爺道:「切其頭,剝其皮,剮其肉,烹而食之。」老爺應聲道:「是。」即時傳令旗牌官,將三千名番兵押赴轅門外盡行砍頭,盡行剝皮,盡行剮肉。多支鍋灶,盡行煮來。即時報完,即時報熟。三寶老爺吃了一雙眼珠兒起,依次分食其肉。至今爪哇國傳說南朝會吃人,就是這個緣故。這一日中軍帳上大宴百官,中軍內外大饗軍士,鼓敲得勝,人唱凱歌。有詩為證,詩曰:
  高台天際界華夷,指點穹廬萬馬嘶。
  惡說和親卑漢室,由來上策待明時。
  歡呼牛酒頻相向,歌舞龍荒了不疑。
  譯得胡兒新誓語,願因世世托藩籬。
  卻說咬海乾逃命而歸,朝見番王。番王道:「今日勝負若何?」咬海幹道:「今日小臣大敗,折了五百名魚眼軍,又折了三千名步軍。」番王大驚失色,說道:「怎麼就折了這些?不知往後去,還救轉得幾百名麼?」咬海幹道:「再不要說個『救轉』二字。」番王道:「豈可盡行投降於他?」咬海乾仰天大哭,捶胸頓腳,兩淚雙流。番王道:「且不須啼哭,你說個緣故與我聽著。」咬海幹道:「那五百名魚眼軍被他抓在水裡,一人一刀,砍做兩做,只今是一千個了。」番王道:「若得他轉世,倒還是對合子利錢。」咬海乾說道:「這三千名步軍被他砍了頭,剝了皮,剮了肉,一鍋兒煮吃了。」番王聽說一鍋兒煮吃了三千步軍,就嚇得喉嚨哽咽如磚砌,眼淚汪洋似線拖,一轂碌跌翻在胡牀之下。番官番吏一齊上前,救醒回來。過了半日,還不會說話。
  咬海乾說道:「我王保重,不消吃驚。小臣還有一條妙計,足可大破南軍,洗雪今日之恥。」番王道:「是個甚麼妙計?」咬海幹道:「小臣前往各鄰國去借取救兵,足破南朝人馬。」番王道:「到哪一個鄰國去?」咬海幹道:「或是重迦羅國,或是吉地裡悶國,或是蘇吉丹國,或是渤淋國。不論那一國,但借取得救兵,小臣即便回來。」番王道:「都是些小國,怎麼濟事?除是渤淋國還略可些。」咬海幹道:「小臣就到渤淋國去罷。」番王道:「多因我和你平日不曾施德於人,只怕人不肯相救。」咬海幹道:「小臣把個唇亡齒寒的話和他講,他不得不來。」番王道:「卿言雖當,務必小心。」
  好個咬海乾,即時收拾出門,一人一騎,一片三寸不爛舌,一桿三股托叉,夜進曉行,饑餐渴飲,登山涉水,戴月披星。大約去了有三個多日子,走過一所深山,山腳下一面石碑,碑上一行大字,寫著「兩狼山第一關」。咬海乾起頭一看,只見:
  一山峙千仞,蔽日且嵯峨。
  紫蓋陰雲遠,香爐煙氣多。
  石樑高鳥道,瀑水近天河。
  欲知來處路,別自有仙歌。
  咬海乾心裡想道:「這等一個重山複嶺,若只是撞遇著強梁惡少,還不至緊;若有甚麼鬼怪妖精,就費周折。」想猶未了,只見山凹裡面一聲鼍皮鼓響,兩桿繡旗,繡旗開處,閃出一個山賊來,攔著去路,喝聲道:「來者何人?快通名姓。」咬海乾心裡想道:「我帶著一肚子氣,前去借取救兵,又撞著這等一個不知事的鄉里道官來攔我去路。也罷,不免拿他過來,還他一叉,權且歎一歎我這一口氣。」起頭一看,原來是個女將,喝聲道:「殺不盡的潑賤婢,你是甚麼人?焉敢攔吾去路。」那女將道:「俺是通天達地,有一無二,帶管本山山寨頭名寨主女將軍。你是哪國來的?好好的送下買路錢,我這裡好放你去。」咬海幹道:「俺是爪哇國鎮國都招討人海擒龍咬海乾的便是。你怎麼敢要我的買路錢?」女將軍道:「莫說你只是爪哇國都招討,饒你就是爪哇國的國王,也要三千兩黃金買路。」咬海乾說道:「你可是當真麼?」女將軍道:「管山吃山,管水吃水,怎麼不是真的?」咬海乾說道:「你若是真的,我這裡只有一桿三股托天叉,就教你吃我一苦。」舉起叉來,照頭就是一戳,那女將軍心裡想道:「我本是一員女將,在此糾集強徒落草為業,眼前雖好;日後卻難。俺看此人一貌堂堂,雙眸炯炯,俺若得這等一個漢子,帶綰同心,枝頭連理,豈不為美?雖然此人他說是個總兵都招討,卻不知他的本領何如?待我試他一試,就見明白。」喝聲道:「你說甚麼三股托天叉,你可認得俺的日月雙飛劍?」急忙的雙劍相還。你一叉,我一劍,你叉來,我劍去,兩家子混殺在山凹之中。那些小嘍囉搖旗吶喊,大戰二十餘合,不分勝負。咬海乾心裡想道:「枉了我們做個男子漢大丈夫,反不如這等一個女將,三綹梳頭,兩截穿衣,有此一等精熟武藝,身如舞女,劍似流星。」有歌為證,歌曰:
  昔有佳人落草荒,一舞劍器動四方。
  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
  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
  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絳唇朱袖今何在?令人千載傳芬芳。
  女將軍心裡想道:「此人人物出眾,叉法甚精,果是西洋名將。且待我困住他一番,再作道理。」好個女將軍,把雙劍晃了一晃,撥轉馬就走。咬海乾心忙意急,高叫道:「那落草的賤人哪裡走!」一人一騎,一逕追下山來。那女將扭轉頭來,看見他追趕得將近,口裡念動真言,宣動密語,把個指頭兒指天,即時間天昏;把個指頭兒指地,即時間地黑。天昏地黑,日色無光。咬海乾伸手不見掌,起頭不見人,哪曉得個東西,哪辯得個南北,勒住了馬,停住了叉,沒奈何,只得束手聽命而已。那女將軍眼看得清,手來得重,喝一聲:「哪裡走!」早已把個咬海乾掀下馬來,咬海乾也只得憑掀下馬來。一會兒把個咬海乾掀他在自家的馬上,咬海乾也只得憑他掀在馬上。女將軍活活的捉得一個總兵官來,咬海乾只剩得一騎空馬回來。正是:猿臂生擒金甲將,龍駒空帶戰鞍回。
  那女將軍到了山寨之中,把個咬海乾又是撲咚的掀在地上。眾嘍囉一擁而來,把個咬海乾一條索兒綁縛得定定兒的,解上牛皮寶帳。那女將看見解了總兵官來,連忙的走下帳前,親手解開了他的繩索,請升皮帳之上,深深的拜上兩三拜,說道:「適來不知好歹,冒犯虎威,望乞將軍恕罪!」自古道:「禮無不答」。況兼咬海乾既在矮簷下,怎敢不低頭,也連忙的唱上兩三個喏,說道:「不才是個被虜之夫,敢勞女將軍大禮?」女將軍說道:「將軍請坐,敢問緣由。」咬海幹道:「末將不才,委是爪哇國鎮國都招討人海擒龍咬海乾。」女將道:「將軍既是上國一個總兵官,為何獨行到此?」咬海幹道:「國家有難,不得不行。」女將道:「是個甚麼難?」咬海幹道:「為因南朝大明國朱皇帝駕下差遣兩個大元帥,統領了寶船千號,戰將千員,無故侵害俺國王的國土。」女將道:「將軍既有大才,焉得不為國家出力?」咬海乾說道:「非干末將不肯出力,爭奈出一陣輸一陣,出兩陣輸兩陣,一連戰了五七日,就一連輸了五七陣。輸了陣還不至緊,害了俺五百名魚跟軍,俱是一刀兩段;又害了俺三千名步卒,俱是一鍋煮下了幾般羹。」女將道:「如此厲害哩!」咬海幹道:「為因這個厲害,沒有個分解。故此末將一人一騎,投往鄰國,借取救兵。全仗唇齒之邦,救此燃眉之急。」女將道:「原來有此一段軍情。賤妾何幸如之,得逢顏面。」
  咬海幹道:「女將軍高姓大名?在此貴幹?」女將道:「妾身姓王,不幸父母早喪。從小兒愛習武藝,流落軍鄉,曾遇異人傳授我一班神術,飛騰變化,出幽入冥,無不通曉,故此人人號我做個王神姑。」咬海幹道:「女將軍既有這等神術,何故在此山凹之中招亡納叛,落草為強?」王神姑道:「妾身雖在此處落草為強,卻不是賤妾終身之計。」咬海幹道:「女將軍終身之計還要何如?」王神姑道:「須得一個天下英才,人物出眾,武藝高強,才是我的終身之計。」咬海幹道:「邂逅相遇,感蒙不殺之恩。請女將軍上坐,容末將再拜稽首,辭謝而行。」女將道:「怎麼說個行字?是我適來吩咐小嘍囉下山去備辦筵席,頃刻就完。請將軍寬坐一會。」咬海幹道:「荷蒙不殺,萬感不盡,怎麼又要俯賜筵席,這個決不敢領。」王神姑道:「賤妾還有一事相稟。」啐海幹道:「請教盡個甚麼事?」王神姑道:「將軍英才出眾,武藝高強,妾身屬望在將軍身上。將軍倘不嫌棄妾身醜陋,得薦枕席之歡,妾願足矣!不識將軍心下何如?」咬海乾心裡想道:「本待借兵鄰國,解脫災危,怎麼又撞遇著這等一個婦人,好歪事纏也。」這正叫做自家心裡急,他人未知忙。沉思一會,不曾開口。
  王神姑說道:「將軍不必沉思,我和你兩個量材求配,不叫做匹配不均;我和你兩個覿面相逢,不叫做淫奔月下。若說是非媒不娶,豈不聞槐蔭樹老媒人之故事乎?」咬海幹道:「非干這些閒話。只因國家有難,臣子不遑寢食之時,何敢貪戀女將軍,在此耽擱?」王神姑道:「這如今我和你結為婚姻,凡事俱在賤妾身上。」咬海幹道:「怎麼凡事都在你身上?」王神姑道:「夫妻是我,鄰國也是我,救兵也是我,我卻不是個都在我身上?」咬海幹道:「怎麼鄰國也是你,救兵也是你?」主神姑道:「你還小覷於我,只說我是個剪逕的強徒?我的本領,非我誇口所說,憑著我坐下的閃電追風馬,憑著我手裡的雙飛日月刀,饒他就是西洋大海,我也要蕩開他一條大路;饒他就是鐵果銀山,我也要戳透他一個通明。若只說甚麼南朝寶船千號,戰將千員,雄兵百萬,那裡在我的心上。你就投奔鄰國,借取救兵,未必那國就發下一員大將來;未必發來的大將,就有賤妾如此的本領。將軍你細思一番,看是何如?」咬海乾眼見他烏天黑地的術法,又聽知他這一段英勇的話兒,心裡想道:「似此女將軍,果是退得南朝人馬,廝強如投奔他國;就是投奔他國,尚且未卜何如。不如將計就計。」說道:「既承女將軍錯愛,末將怎敢有違。但只還朝,不知國王心下怎麼。」王神姑道:「不過與國王分得憂,就是好的,國王有何話說?」咬海乾唯唯喏喏。王神姑即時殺牛宰馬,大設一度筵宴,大小嘍囉都來磕一個頭。只見:
  吹的是齊天樂,擺的是萃地鐺。六麼七煞賀新郎,水調歌頭齊唱。我愛你銷金帳,你愛我桂枝香。看看月上海春棠,恁耍孩兒莽撞。
  咬海乾終是要救國家大難,哪裡有個心腸貪戀著美少紅妝,苦苦告辭。王神姑吩咐小嘍囉放起火起,把個牛皮寶帳盡行燒了,把個山寨裡所有的金銀盡行散與眾嘍囉去了。一夫一婦,兩人兩騎,竟奔爪哇國而來。
  卻說爪哇國國王自從咬海乾出門之後,度日維艱。一會兒一個報,報說道:「南兵圍了新村,旗幡蔽日,鼓角喧天,聲聲叫道要拿住國王,要把國王煮來吃哩!」一會兒又一個報,報說道:「南兵圍了蘇魯馬益,旗幡蔽日,鼓角喧天,聲聲叫道要拿住國王,要把國王煮來吃哩!」國王嚇得魂不附體,魄不歸身。今日望,明日望,只指望咬海乾借得救兵來,解此一難。哪曉得去了三日,到四日上,猛地裡小番報道:「總兵官的紅鬃劣馬跑回來也!」番王道:「怎麼只馬來?」叫左右的再看。左右的回覆道:「止是一騎馬,背上掛了那一桿三股托天叉,空跑回來,並不曾見有個總兵官在那裡。」番王聽罷,一心欲折,兩淚雙流,說道:「這個總兵官一定是蛇咬了,一定是虎傷了。莫不是南兵截死了?莫不是鄰國仇害了?總是天意亡我,致使我總兵官不見了。事至於此,無可奈何,只得挈家兒走下海去罷,免得受他的熬煎之苦。」左頭目蘇黎乞道:「我王不必如此驚恐,只消撰下一封降書降表,備辦些進貢土物,親自齎著去見他的元帥,訴一段苦情,說:『前日的天使,是舊港國殺的,嫁禍於我;百七十從者,是東國王殺的,嫁禍於我。』人來投降,殺之不祥。彼必諒於我國。」國王道:「我親自去見他,那不是羊走入湯,自送其死?」右頭目蘇黎益說道:「我王不肯親往,容小臣二人代齎書表禮物,去見元帥,看他何如,再作區處。」
  道猶未了,只見小番報說道:「總兵官領了一個總兵奶奶,一同見駕,未敢擅便,特在門外聽宣。」番王聽知道總兵官來了,如夢初醒,似醉初解,連聲道:「宣進來,宣進來!宣進兵官來,番王道:」你去借取救兵,為何空馬先回?險些兒嚇死我也!」咬海幹道:「小臣奏過我王,赦臣死罪,臣方敢言。若不赦臣死罪,臣不敢言。」番王道:「赦卿死罪,從直說來。」咬海乾把個王神姑的始末緣由,數說了一遍。番王道:「這王神姑如今何在?」咬海幹道:「現在門外。」番王道:「帶他進來,與俺相見。」宣進王神姑來。
  王神姑朝著番王拜了二十四拜,連呼萬歲三聲。番王道:「賢卿既有大才,何故落草為寇?」王神姑道:「路逢劍客須逞劍,不是才人莫獻詩。未得其人,故此權且落草。」番王道:「今日配與總兵官,可謂得人。只是寡人國中多難,卿家怎麼為我分解?」王神姑道:「任有甚麼天大的事,小臣一力擔當。」番王道:「現有南朝的人馬無故相加,累戰累敗,沒奈他何。」王神姑道:「憑著小臣坐下一騎閃電追風馬,憑著小臣手裡一口雙飛日月刀,憑著小臣滿腔子出幽入冥的本領,把這些南朝的人馬手到擒來,取之如拾芥,何難之有?」番王道:「前日謝文彬來說,這寶船上有一個道士,是個甚麼江西龍虎山引化真人張天師,能呼風喚雨,役鬼驅神。寶船上還有一個僧家,叫做甚麼金碧峰長老,能懷揣日月,袖囤乾坤。有此二人,故此才下得西洋,才旗開得勝,馬到成功。卿不可小覷於彼。」王神姑道:「我王差矣!自古到今,文臣武將,拜相封侯,哪裡有個道士?哪裡有個和尚?料他出家之人,搖唇鼓舌,寡嘴降人,豈真有個甚麼實在本領?小臣出陣,若不生擒和尚,活捉道土,火燒寶船,齏粉元帥,誓不回兵!」番王聽知這一席強梁之話,滿心歡喜,說道:「但得功成之日,同享富貴,與國同休。」親自遞酒三杯,以壯行色。王神姑領了三杯酒,同了咬海乾同到教場之中,坐了牛皮番帳,點齊了番兵,齊奔蘇魯馬益而來,高叫道:「南將何人?敢來出馬?」
  畢竟不知南朝是哪員名將出陣,勝負何如,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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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11 09:34:0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回     王神姑生擒護衛 張狼牙馘斬神姑



  詩曰:
  客有新磨劍,玉鋒堪截云。
  西洋王神女,意氣自生春。
  朝嫌劍花淨,暮嫌劍花冷。
  能持劍向人,不解持照身。
  卻說王神姑帶領了一枝番兵,竟奔蘇魯馬益而來。早已有個藍旗官報上中軍寶帳。三寶老爺道:「西番多有女將,亦是奇事。」王爺道:「未必個個出奇。」馬公道:「若又是個姜金定,卻不費盡了神思。」老爺道:「誰敢出馬擒此夷女?」道猶未了,帳前閃出一員大將來。三寶老爺舉目視之,只見其人:羅頭神的頭,千里眼的眼,李淳風的耳朵,顯道人的文身;騎一匹虎刺五花吼,使一條畫桿方天戟,原來是中軍帳下親兵頭目左護衛,姓鄭名堂。說道:「末將不才,願擒夷女。」元帥老爺吩咐旗牌官撥出一枝軍馬,跟隨鄭護衛出陣成功。鄭堂一擁而去。只見番陣上繡旗開處,閃出一員女將來,只見:
  直恁的蠻姑兒,有甚的念奴嬌。倒不去風雲際會遇秦樓,趁好姐姐年少。紅繡鞋也蹺蹺,點絳唇也渺渺。二郎假扮跨青騶,水底魚兒廝鬥。
  鄭堂喝聲道:「來者何將?快通姓名。」女將道:「吾乃爪哇國國王駕下總兵官咬海乾長房夫人王神姑是也。」王神姑起頭看來,只見南陣這員將軍,是好一個將軍:
  鬥馬郎先一著,江神子後二毛。香羅帶束皂羅袍,十八臨潼獻寶。破齊陣偏刀趁,鬥黑麻越手高。直殺得三仙橋上恁腥臊,管泣顏回喪早。
  王神姑道:「來將何人?早通名姓。」南將道:「吾乃南朝大明國征西元帥中軍帳下親兵頭目左護衛鄭堂是也。」王神姑道:「你無故侵人國土,是何道理?」鄭堂道:「你國王無道,無故要殺我南朝天使,又無故殺我從者百七十人。我們今日興師問罪,豈是無名?」王神姑道:「你說『興師問罪』四個字,故把這等一個大題目降人麼?」鄭堂道:「你咬海干連連戰敗而走,僅免一死。五百名魚眼軍一刀兩段,三千名步卒一煮一鍋。量你這等一個潑婦人有多大的本領,要甚麼大題目降你。」王神姑道:「你敢口出大言。陡!你看刀!」劈頭就是一刀。鄭堂道:「你看我戟!」劈頭就還他一戟。戰不上三合,鄭堂抖擻精神,威風十倍。王神姑心裡想道:「此入畫戟頗精,不是容易,須要把個狠手與他。」即時念動真言,宣動密咒,只見王神姑頭上一道黑煙沖天。那黑雲裡面有一位金甲天神,手執降魔釘杵,照著鄭護衛的頭上狠地還他一杵,把個鄭護衛猛地裡打下馬來。番兵番將一齊上前,拿動番鉤、番耙、番繩、番索,把個鄭護衛撈翻去了。
  卻說鄭護衛披掛上馬之後,三寶老爺說道:「鄭堂勇有餘而智不足,此行未必成功。」王爺道:「再差一員將官出去,提防他一個不虞。」老爺道:「有理。」即時傳下將令,取到中軍帳下親軍頭目右護衛鐵楞。須臾之間,一員大將立於帳下,鼻鉤鷹嘴,須戳鋼錘,腳走流星,形馱鶴立,騎一匹栗色卷毛驄,使一件八十二楞方面鐧,說道:「末將是中軍帳下右護衛鐵楞。稟上元帥:適承呼召,指使何方?」元帥道:「適來鄭堂出陣,有勇無謀,恐有疏失。特命你前去策應於他,務要小心,不可鹵莽!」鐵楞應聲而去,跑至陣前,鄭堂早已敗陣被擒去了。鐵楞心裡想道:「元帥神見,果有疏虞。我此行多應也有些不巧。」打起精神,狠著喝上一聲道:「蠻潑狗!敢唐突我南將麼?」王神姑起頭一瞧,只見:
  一枝花兒的臉,一剪梅兒的頭。玉堆的蝴蝶舞輕腰,雁過沙頭廝輳。刀起處銀落索,刀落處金葉焦。風雲會處四元朝,太師引時非小。
  王神姑看見鐵楞來意不善,更不通問名姓,一任的舉刀廝殺。鐵護衛心中吃怪,手底無情,那一方鐧打得就是流星趕月,花蟒纏身。王神姑看見不是對頭,連忙的口裡念動真言,宣動密咒,立地時刻,間上一道黑雲沖天。黑雲之內早有一位金甲天神,手執降魔釘杵,照著鐵護衛的頭上狠地一杵,把個鐵護衛打翻在馬下。番兵番將一擁而來,舉起番鉤、番耙、番繩、番索,把個鐵護衛又撈翻去了。
  王神姑一連兩勝,活捉南朝二將,洋洋得志,笑口微開,同著咬海干進見番王。番王道:「神姑功展何如?」王神姑道:「仗著我王齊天的洪福,憑著賤妾的本領高強,連贏兩陣,生擒南朝兩員大將。」番王聞言大喜,說道:「南朝兩員大將在哪裡?」王神姑道:「現在門外。」番王道:「帶他進來。」即時間,一伙番兵擁著兩員南將,蜂擁而入。南朝兩將面見番王,立而不跪。番王大怒,說道:「爾乃敗兵之將,焉得不跪於我?」二將高叫道:「上邦為父為祖,下邦為子為孫。吾乃上邦大將,怎肯屈膝於下邦之君!」番王道:「你今日見執於我,生殺惟我,焉敢出言無狀?」二將高叫道:「大丈夫視死如歸,要殺就殺,何懼之有!番王大怒,即時叫過番兵,押赴宮門外斬取首級。說一聲「斬取首級」,早已把兩個南將推出去,一聲「開刀」,一聲「斬首」。王神姑說道:「臣啟大王,殺此二將,未足為奇。待臣捉了道士,拿了和尚,一同取斬,一同獻功,才見得全勝之道。」番王看見個王神姑立地取功,唯言是聽,即時息怒回嗔,說道:「依卿所奏,權且寄監,俟大功成日,另行處斬。」
  此時天色已晚,王神姑陪著咬海乾,乘得勝之威,盼不到天明,要來廝殺。剛剛的東方發白,領了一枝番兵,又來討戰。藍旗官報上中軍。三寶老爺道:「鄭堂有勇無謀,理當取敗。怎麼鐵楞也不仔細,同被牢籠?」即時傳下將令:「誰敢領兵前去擒此夷女,洗雪前仇?」道猶未了,只見狼牙棒張柏應聲而出,朝著帳上打了一個躬,說道:「末將不才,願先出陣,擒此夷女。」王爺道:「須得張將軍才有個贏手。」老爺道:「那女將善能役鬼驅神,你去不可造次。」張狼牙應聲道:「理會得。」攀鞍上馬而去。望見個番將,也不管他是男是女,也不管他姓張姓李,當先就狠著喝上一聲道:「唗!你是甚麼人?敢生擒我南將!」王神姑起頭看來,只見這員南將有好些怕人也。怎麼有好些怕人?他面如黑鐵,須似鳥錐;又帶一個鐵襆頭,紅抹額;又穿一領皂羅袍,牛角帶;手裡又不是個甚麼兵器,一桿的鐵釘頭兒呲牙露齒;騎的又不是個甚麼好馬,一塊的柴炭坯兒七烏八黑。王神姑心上先有幾分懼怯,卻抖起精神,問說道:「哪來的黑賊?早早通名。」張狼牙喝一聲道:「唗!你沒眼睛有耳朵,豈不聞我張狼牙棒張爺的大名?」王神姑道:「好個張爺,只好自稱罷!」說得張狼牙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雙手舉起那八十四斤重的狼牙釘,照著那神姑的頂陽骨上,分頂就是一釘。王神姑連忙的舉起日月雙刀來相架。張狼牙人又厲害,氣力又大,兵器又重,兩家子交手才只一合,不及兩合,那王神姑殺得渾身是汗,力軟筋酥,自知道戰不過了,口兒裡才哼兩哼。張狼牙早知其意,照頭就是一釘。王神姑還不曾哼得出嘴,張狼牙的釘先已打了頭上。任你是個甚麼天神,怎麼就會曉得?怎麼就會下來?恰好的把個王神姑打得滿口金牙搖碧落,腦漿裂出片花飛。
  張狼牙取了首級,竟上中軍,見了元帥,把個首級一丟,丟在帳前。元帥道:「那是甚麼?」張狼牙說道:「適來出馬,仗著元帥虎威,立誅西洋女將。這就是女將的首級,特來獻上記功。」元帥大喜,一面吩咐記錄司錄上軍功,一面吩咐軍政司將首級號令諸將,一面吩咐授饗所安排筵席。即時間筵席排完。元帥道:「張狼牙先飲一杯作慶。」張狼牙朝著元帥打一個躬,說道:「承元帥尊賜,末將不敢辭。告稟元帥,恕僭了!」剛剛的舉起杯來,酒還不曾到口,藍旗官報道:「稟元帥爺得知,軍前又是張狼牙打死的女將,口口聲聲叫那黑賊出來比手。」激得那個張狼牙心如烈火,聲若巨雷,喝聲道:「陡!死者不能復生,豈有死魂會來討戰之理!此是妄言禍福,煽惑軍情,乞元帥梟其首級,以安人心。」元帥道:「煽惑軍心,軍法處斬。」元帥吩咐一聲斬,只見群刀手簇擁而來,就是滿陣皂雕追紫燕,一群猛虎啖羊羔。藍旗官高叫道:「冤枉殺人,元帥可憐見。」王爺道:「怎見得冤枉殺人?」藍旗官道:「小的們職掌塘報,以探賊為主。有事不敢不報,無事不敢亂言。番陣上明明白白就是那員女將,一則是他自己通名道姓,二則是面貌一樣無差,怎教我們隱而不報?」王爺道:「老元帥且寬他這一會兒,這其中事有可疑。」老爺道:「怎見得事有可疑?」王爺道:「番陣上縱不是那員女將,或者是他姐姐報仇,未可知也。或者是他妹妹報仇,未可知也。藍旗官怎麼敢妄言禍福,煽惑軍情,自取罪戾?」張狼牙又激將起來,說道:「二位元帥寬坐片時,容末將再去出陣,不管他甚麼姐姐,不管他甚麼妹妹。元帥這裡要死的,教他就吃我一釘;元帥這裡要活的,教他就受我一索。」王爺道:「張將軍果是天下英雄。」
  張將軍一手抓過狼牙釘,一手抓過烏錐馬,飛陣而出。仔細看來,番陣上果真還是那一員女將。張將軍大喝一聲,說道:「陡!你這賤妖奴,怎敢軍前戲弄於我!」雙手舉起那桿狼牙釘來,分頂就打。王神姑看見張狼牙打來,撥轉馬只是一跑。張將軍怎肯放手於他,一匹馬竟自追下陣去。王神姑聽知張將軍的馬響,口裡念動真言,宣動密語,只見他頭上一道黑氣沖天。喜得張將軍的馬快,早已黏著王神姑的背後。張將軍看見他的頭上黑氣沖天,曉得是他弄巧,分頂就是一釘。這一釘打得王神姑的神不曾得上天去,天上的天神不曾得下地來。只是一陣黑氣不得自伸,化作一陣大風,飛沙走石,拔木卷茅。飛沙走石,拔木卷茅不至緊,把個張狼牙的兩隻眼睛刮做了一隻,一隻眼睛刮做了半只,半隻眼睛刮做了全然沒有。怎麼全然沒有?兩隻眼都睜不開來,卻不是個全然沒有?張狼牙心裡想道:「這分明是些妖術。」拿定了元神,勒住了馬,帶定了狼牙釘,住會兒睜開了兩隻眼,只見坐下的馬一頭兒撞在一棵大柳樹上。張將軍心裡狠起來,就要把個狼牙釘還他一釘,心裡又想一想,說道:「樹又大,兵器又重,我的力氣又大,萬一一釘釘在樹上,倘遇妖婦趕來,我的狼牙釘卻又抽扯不出,豈不送卻了我的殘生性命。卻又一件來,若不下手於他,怎麼得這棵樹脫去。」又想了一想,說道:「總莫若射他一箭,看是何如。」正拈弓在手,搭箭當弦,要射他一箭,恰好的颼地裡響一聲,早已不見了這一棵大柳樹。原來王神姑善能騰雲駕霧,善能千變萬化,他因為吃了狼牙棒,不曾遣得金甲天神,故此變做了這一棵柳樹,實指望狼牙棒打來,他就招掉他幾個釘齒。誰想張將軍的心又靈,計又妙,不用棒打,只把箭來。這一箭不至緊,卻不射著了王神姑的真身?王神姑怎麼得脫?故此地颼地響了一聲,化作一道青煙麗去。
  張將軍笑了一笑,說道:「年成不好了,連楊樹也會跑了。」
  風平塵靜,張狼牙仔細看來,只見王神姑就在前面。他就氣滿胸膛,怒從心起,喝一聲道:「賤潑妖哪裡走!快快過來,我和你定一個輸贏。我今番若不生擒於你,誓不回還!」一手扯出一枝箭來,折為兩段,對天說道:「天!你在上,我張柏今日若不生擒妖婦,罪與此箭同科!」王神姑看見張狼牙心如烈火,暴跳如雷,暗笑了一笑,心裡說道:「此人是個一勇之夫,待我激他一激。」即時舉起刀來,高叫道:「那黑臉的賊,叫甚麼天?你既是有些手段,你過來,我和你大戰三百回;不戰三百回的,不為男子漢。」張狼牙道:「你若走了,便是你輸。」王神姑道:「走的不為好漢。」張狼牙喝上一聲,破陣而出。王神姑未及交手,把個雙刀虛幌了一幌,敗下陣來。就把張狼牙激得暴跳如雷,叫聲罵道:「好賤婢!你那口是個甚麼做的?怎的這等不准?你走到哪裡去也!」放馬追下陣去。王神姑看見張柏追下陣來,連忙的把個舌尖兒咬破,一口血水望西一噴,喝聲道:「此時不到,等待何時!」道猶未了,只見正西上一朵黑雲,黑雲所過,一陣怪風。怪風所過,一班狼蟲虎豹,猛毒惡蛇,卷毛青獅,張牙白象,豹全螭嘴,犀角牛頭,有一班豺狼狗彘,烏兔狐狸,貔貅大馬,蟣蝨虻蟁,竟奔張狼牙。張狼牙低頭一想,說道:「人與鳥獸不同群。豈有這許多的惡獸助他出陣之理?莫非是些妖邪術法?我一生不信鬼神,豈可今日臨陣自怯!」橫著腸兒,豎著膽略,一匹烏錐馬,一桿狼牙釘,左衝右撞,前撻後鞭,不管甚麼好與歹,大凡絆著的就是一釘。盡著平生的膂力,大殺這一場。
  張將軍大殺這一場還不至緊,可憐部下這些官軍一個個提心挈膽,一個個捨命挨生。你也說道:「你晦氣,跟這等一個本官。他有烏錐馬騎的,不怕死;我沒有烏錐馬騎的,也不怕死麼?」我也說道:「我晦氣,跟這等一個本官。他有狼牙釘的,不怕死;我沒有狼牙釘的,也不怕死麼?」一個說道:「我不去。」一個說道:「你不去,輕則割耳,重則四十鋼鞭,你怕不怕?」一個說道:「我去。」一個說道:「你去,狼蟲虎豹、猛毒惡蛇,你怕不怕?」一個說道:「倒不如狼蟲虎豹,一口一個,倒得乾淨。」一個說道:「只是一個狼蟲虎豹會你,倒也乾淨;只怕有兩個狼蟲虎豹都要會你,反還不得乾淨。」大家商議了一會,沒奈何,只得跟定了本官,東西南北,盡力而施。張狼牙殺得氣起,猛地裡喝上一聲,划喇喇就如平地一聲雷。只見天清氣朗,霧散雲收,滿地飛的都是些紙人紙馬,哪裡有個狼蟲虎豹,猛毒惡蛇?原來這些大蟲怪物,都是王神姑撮弄來的。撮弄來的邪術止有一時三刻之功,又且張狼牙按上方黑煞神臨凡,諸邪不敢侵害,故此喝上一聲,諸怪即時現了本相。張狼牙看見這些怪物現了本相,膽子益發大了,喝一聲:「潑賤婢哪裡去了?我若還不生擒於你,萬劍剮屍,我誓不回還!」王神姑騎在馬上,反笑了一笑,說道:「張將軍,你千恨萬恨,都是枉然。你莫若早早下馬投降於我,萬事皆休!你若不信,現有兩員南將活活的在我這裡做樣子。」張狼牙見了王神姑,恨不得一口涼水吞他到肚子裡來,喝一聲道:「潑賤婢還敢誑口。你再尋些狼蟲虎豹、猛毒惡蛇來罷。」掄起狼牙釘,一馬如飛,竟取王神姑的首級。王神姑又笑一笑,說道:「懼怕於汝,不為好漢!」手中日月雙刀急架相迎。張將軍抖起神威,施逞武藝,拿定了主意,要捉王神姑。王神姑自知力量不加,撥回馬又走。張狼牙兜住了馬,心裡想道:「他又來賺我下陣。我今番不趕他,看是何如?」張狼牙才帶轉了馬,王神姑又來騾馬相追,高叫道:「黑臉賊哪裡走,何不下馬投降於我?直待我一繩一索,相牽於你。」激得個張柏性急如火,聲吼如雷,罵道:「潑賤婢當場不展,背後興兵,恨煞我也。」剛剛的恨上一聲,早已一釘釘在王神姑的頂陽骨上,打得撲冬一聲響。仔細看來,哪裡是個王神姑,原來是一個上拄天、下拄地,無長不長,無大不大一個天神。一時間天昏地黑,霧障雲迷,對面不相識,聞聲不見人。那天神就會說話,說道:「張柏哪裡走!早早的留下首級在此,免受他災。」張狼牙的心偏雄,膽偏大,想一想說道:「打人先下手。我若不下手於他,他必然下手於我,我豈肯反受他虧。」連忙的兩隻手舉起那根狼牙棒,照著那位天神的腰眼骨上,盡著兩膀子的神力,喝聲:「著!」狠的是一釘。這一釘不至緊,假饒真是一個天神,也打得他一天霽色,萬頃茫然,莫說都是王神姑撮弄的邪術,怎麼熬得張狼牙這一棒?恰好打得雲收霧卷,紅日當天。
  原來那一位天神,是撮弄得那個佛寺裡泥塑的金剛菩薩。這些術法,卻都被張狼牙打破了。張狼牙的膽子就有鬥來多大,罵說道:「好賤婢,快快的出來,受我一死。」只見王神姑遠遠而來,跨著一匹馬,擺著兩口刀,高叫道:「黑臉賊,我今番不拿住你,不為好漢!」張狼牙高叫道:「潑賤婢,我今番不拿你,不為好漢!」劈面就是一釘。王神姑心裡想道:「我這些術法,通不奈他何了。不如另起三間,耍他一耍。」好個王神姑,口裡念動真言,宣動密語,把個指頭望南一指,正南上一員女將,自稱王神姑,騎一匹閃電追風馬,使一桿雙飛日月刀,大叫一聲:「黑臉賊,早早下馬受死!」張狼牙看見,心裡想道:「原來是胞胎雙生下來的,怎麼模樣兒這等廝像?」方才舉起狼牙棒來,只見正東上一員女將,自稱王神姑,騎一匹閃電追風馬,使一桿雙飛日月刀,大叫一聲:「黑臉賊,早早下馬受死!」張狼牙看見,心裡想道:「好一場怪事!似我南京城裡一胞養一個常事,一胞養兩個是雙生,一胞養三個就要去察府縣。原來這三姊妹都是一般。」即時抖起精神,去鬥三員女將。只見正北上又是一員女將,自稱王神姑,騎一匹閃電追風馬,使一桿雙飛日月刀,大叫一聲:「黑臉賊,早早下馬受死!」張狼牙看見,心上早已明白了七八分,曉得這些女將卻都是王神姑撮弄之法。好個張狼牙,威風凜凜,殺氣騰騰,轉戰轉添精采。只見正西上又是一員女將,自稱王神姑,騎一匹閃電追風馬,使一桿雙飛日月刀,大叫一聲:「黑臉賊,早早下馬受死!」張狼牙看見,心上卻有十分明白,拿定了主意,單展他的神威。
  五員女將,五口雙刀,圍定了張狼牙。張狼牙舉起一桿狼牙釘,單戰五員女將,心裡想道:「似我這等一條好漢,何懼怕於五個婆娘。莫說還有四個是假的。假饒五個都是真的,也不在我張柏的心上。」一桿狼牙釘遮前擋後,左架右攔,大戰多時,張狼牙又殺得性起,猛地裡喝一聲。這一聲喝,如天崩地塌一般。天崩地塌不至緊,把這些王神姑都嚇得不見。張柏起頭看來,滿地上只見是些紙剪的人兒。原來那四個王神姑,果真是些邪妖鬼術,僅可一時三刻功德。張狼牙大戰多時,卻不過了一時刻,故此喝聲響處,邪術自消,只剩得一個王神姑,一騎馬,自由自在,望本陣而走。張狼牙帶定了馬,輕輕的斜拽而去,照著王神姑的後腦頂門針上,著實還他一釘。王神姑躲閃不及,一釘釘下馬來。
  張狼牙割了首級,奏凱而歸,竟上中軍,拜見元帥。元帥道:「連戰功展何如?」張柏道:「末將出馬,遇著妖婦王神姑。這王神姑有十分的本領,其實的厲害。」元帥道:「怎見得他有十分的本領?十分的厲害?」張柏把個王神姑的始末緣由,細述了一遍。元帥道:「既如此,首級現在何處?」張柏道:「現在帳前。」元帥道:「獻上來驗過,方才傳示各營。」張柏連忙的獻上首級。元帥親自驗實。驗猶未了,藍旗官報道:「國師特來拜謁元帥。」二位元帥不敢怠慢,以禮相迎,以禮相見,以禮敘坐。國師道:「連日廝殺,勝負何如?」三寶老爺愁了個眉,嘬了個嘴,說道:「國師在上,我和你離了南朝已經許時,功不成,寶不見,何日才得回朝?」國師道:「元帥不必憂心,自有前定之數。且只說連日廝殺何如。」王爺道:「前日仰仗國師佛力,大破番將咬海乾。以後休息了十日半月,誰想近時咬海乾有個甚麼妻室,叫做個王神姑,曉得甚麼騰雲駕霧,又能用術行邪。初戰一陣,被他妖術所迷,活捉了兩員南將。連日幸得張千戶潑天大戰,晝夜不分,使盡了千斤的勇力,用盡了一世的機謀,方才斬取得他的首級,在此記功。」國師道:「阿彌善哉!那是甚麼?」王爺道:「就是張千戶斬取得妖婦的首級。」國師道:「枉了張千戶這等不分晝夜的辛勤。」王爺道:「請教國師,怎見得枉了辛勤?」國師道:「那首級不是真的,卻不是枉了這等幾日辛勤?」
  畢竟不知怎麼這個首級不是真的,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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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11 09:34:5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回     張天師活捉神姑 王神姑七十二變



  詩曰:
  淨業初中日,浮生大小年。
  無人本無我,非後亦非前。
  簫鼓旁喧地,龍蛇直映天。
  法門摧棟宇,覺海破舟船。
  書鎮秦王餉,經文宋國傳。
  聲華周百億,風烈破三千。
  出沒青園寺,桑滄紫陌田。
  不須高慧眼,自有一燈燃。
  卻說國師看了首級,說道:「阿彌陀佛!這個首級不是真的。」王爺道:「怎見得不是真的?」國師道:「要見他一個真假,有何難處!」叫過徒孫雲谷來:「將我的缽盂取上一杯兒的無根水,拿來與我。」雲谷不敢怠慢,接了缽盂,取了無根水,遞與國師。國師接過水來,把個指甲挑了一指甲水,彈在王神姑的首級上,只見那顆首級哪裡是個活人生成的?原來是棵楊木雕成的。就是這二位元帥和那一干大小將官,嚇得抖衣而戰,話不出聲。張千戶大驚,說道:「我一生再也不信鬼神,知道今日撞著這等一樁蠟事。分分明明是我打他下馬來,分分明明是我割他頭來,還打得他血流滿地,沾污了我的皂羅袍。」王爺道:「你把個皂羅袍的血來看著。」只見張千戶掀起袍來,哪裡是血,原來都是陽溝裡面爛臭的淤泥。張千戶才死心塌地,說道:「果真有些蠟事。」三寶老爺說道:「國師怎麼就認得?」國師道:「阿彌陀佛!貧僧也只是這等猜閒哩!」老爺道:「一定有個妙處。」雲谷道:「我師祖是慧眼所觀,與眾不同。」老爺道:「怎麼是個慧眼?」雲谷道:「三教之內,各有不同。彼此玄門中有個神課,八個金錢,回文纖錦,袖占一課,便知天地陰陽,吉凶禍福。儒門中有個馬前神課,天干地支,遇物起數,便知過去未來,吉凶禍福。我佛門中就只有這雙慧眼。這慧眼一看,莫說只是我和你,南朝兩京十三省,就是萬國九洲,都看見。莫說是萬國九洲,就是三千大千萬千世界,都是看見。何況這些小妖魔之事,豈有難知之理!」道猶未了,藍旗官報說:「王神姑又來討戰。」二位元帥深加歎服,說道:「國師神見。」張千戶說道:「天下有這等一個妖婦,死而不死,把個甚麼法兒去奈何他?」洪公道:「來說是非者,便是是非人。這個妖婦就在國師身上,求個妙計。」國師道:「阿彌陀佛!天下事退步自然寬。以貧僧愚見,且抬著免戰牌出去,挨幾日再作道理。」三寶老爺道:「挨了幾日之後,還求國師一個妙計,才得安寧。」國師道:「到了幾日之後,貧僧自有個道理。」國師一面歸到蓮台之上,元帥一面吩吩抬著免戰牌出去。
  王神姑看見免戰牌,只得收拾回去,同著咬海乾拜見番王。番王喜不自勝,說道:「得此神通,何愁南朝人!寡人江山鞏固,社稷堅牢,皆賴賢夫婦二卿之力。」咬海乾說道:「此乃我王洪福齊天,非小臣夫婦之力。」番王即時吩咐安排筵宴,款待咬海乾夫婦二人。番王道:「幾時才得南朝人馬寧靜?」王神姑道:「南朝連日敗陣,抬將免戰牌出來。寬容數日,小臣自有設施,不愁不殺盡他也。」番王愈加歡喜,一連筵宴數日。王神姑帶了些酒興,拜辭番王,說道:「今既數日矣,臣請出兵,和南朝大決勝負。若不生擒道士,活捉和尚,火燒寶船,繩綁元帥,誓不回朝!」拜辭已畢,一人一騎,統領著一哨番兵,殺奔南陣而來。
  南陣上早有個藍旗官報上中軍寶帳。三寶老爺說道:「前日多蒙國師允諾,今日少不得還去求計國師。」國師道:「貧僧想了這數日,這個婦人乃是有些妖邪術法。張天師善能遣將驅神,不如去求天師,出馬擒此妖婦,手到功成,何必別求妙計。」老爺道:「國師所見甚明。」即時辭了國師,拜見天師。天師道:「元帥下顧,有何議論?」元帥道:「今奉聖旨兵下西洋,到此一國,叫做爪哇國。」天師說:「前日大敗咬海乾,王元帥之功,貧道已得知其事。」元帥道:「誰料咬海乾出一個甚麼妻室,叫做王神姑,本領高強,十分厲害。初然一陣,被他妖術所迷,活捉我南朝兩員大將。以後得張狼牙施逞雄威,大戰累日,剛才一刀斬了他的頭,一會兒他又活了,又來討戰。後來又是一狼牙釘打翻了他,割了他的頭,一會兒他又活了,又來討戰。今日討戰不要他人,坐名只要天師老爺出馬。故此我學生不識忌諱,冒犯尊顏。未審天師意下何如?」天師聞言,微微而笑,說道:「元帥不必掛心,似此死而復生,都是些妖邪術法,只好瞞過元帥,煽惑軍心,焉能在小道馬前賣弄得去?容貧道出馬,擒此妖婦,以成其功。」元帥大喜,即時轉過中軍帳上,點齊精兵一枝。護持天師,以為羽翼。
  天師即時下了玉皇閣,收拾出馬。左右列著兩桿飛龍旗。左邊二十四名神樂觀樂舞生,細吹細打;右邊二十四名朝天宮道士,伏劍捧符。中間一面皂纛,皂纛之上寫著「江西龍虎山引化真人張天師」十二個大字。一連三個信炮,一齊吶喊三聲,門旗開處.隱隱約約現出一個天師,騎著一匹青鬃馬,仗著一口七星寶劍。王神姑起眼一瞧,只見南陣上一員大將,神清目秀,美貌長鬚;戴九梁巾,披雲鶴氅。他心裡想一想,說道:「久聞得南朝有個道士,莫非就是他了?」再起眼一瞧,只見南陣上有一面皂纛,皂纛之上明明的寫著「江西龍虎山引化真人張天師」十二個大字。他心裡又想道:「原來果真是那個張天師做道士的。他既是來者不善,我答者有餘。不如先與他一個下馬威,嚇他一嚇。」即時喝一聲道:「陡!來者何人?」張天師不慌不忙,答應道:「吾乃南朝大明國朱皇帝駕下官封引化真人張天師。你是何方女子?姓甚名誰?專一在此陣上鼓弄妖邪,戲弄我南朝大將,是何道理!」王神姑道:「俺本爪哇國總兵官咬海乾長房夫人王神姑是也。連日你南朝大將,饒他有十尺之軀,饒他有千斤之力,尚然輸陣而走,何況你一個尖頭削頂的道士,有何武藝高強,敢出陣來廝殺!」張天師大怒,罵說道:「你這個潑賤婢,傳得些妖邪小術,只好瞞得過那不曉事的,煽惑軍情。焉敢在我面前詩云子曰。」舉起那七星寶劍劈面相加。王神姑說道:「你有寶劍,我豈沒有雙刀?終不然你是個胳膊上好推車,脊樑上好走馬,甚麼好漢!」把馬一夾,刀來相架。兩馬相交,兩股兵器齊舉。天師心裡想道:「若只是廝殺,卻不是我的所長。須索是拿出寶貝兒來,方才撈得他倒。」一面廝殺,一面出神。出得好一個神,把個九龍神帕望上一丟。這神帕原是玄門中有名的寶貝,罩將下來,任你甚麼天神天將,也等閒脫不得一個白。莫說是凡胎俗骨,焉能做個漏網之魚。姜金定曾經吃了一虧。今日卻是這個王神姑被他一罩,連人帶馬,跌在荒草坡前。
  天師傳令,把個王神姑繩穿索捆,捆上中軍帳來。藍旗官報道:「稟元帥老爺得知,今日張天師活捉的王神姑到於帳下。」元帥們聽知這一場報,一個個歡從額角眉尖出,喜向腮邊臉上生。連忙的吩咐中軍官,掌起金鼓,豎起旗幡,迎接天師。天師已到,元帥道:「若非天師道力神威,焉能擒此妖歸?」天師道:「一者朝廷洪福,二者元帥虎威,貧道何德何能,而有此捷!」一面吩咐軍政司擺酒。天師道:「酒倒不必賜,且把那妖婦解上來,聽元帥老爺發落。」王爺道:「天師見教的極是。」三通鼓響,一簇群刀手把個王神姑一擁而來。二位元帥道:「這個妖婦情真罪當,死有餘辜,推出轅門外斬首回報,毋違。」這正是帳上一聲斬,帳下萬聲歡。你看大鵬鳥從天飛下,白額虎就地撮來,饒你有儀、秦口舌難分辯,饒你有孔、孟詩書不濟忙。即時間把個王神姑砍下一顆頭,鮮血淋淋,獻將上來。老爺叫旗牌官即將首級掛於通衢,號令其國。張狼牙接著他的頭,說道:「你今番也在這裡了。再似前番死而不死,我便說你是個好漢!」
  道猶未了,旗牌官慌慌張張報說道:「稟元帥老爺得知,適來小的提了王神姑的頭前去號令,緊行不過三五十步,早已撞遇著一個王神姑,一人一騎,一手搶個頭去了。這如今王神姑又在陣前討戰。」王爺道:「又是個甚麼王神姑討戰哩?」旗牌官道:「就是那一個王神姑。」原來砍的王神姑的頭都是假的。洪公道:「怪不得張狼牙說他死而不死。果真的有些蠟事。」天師也大驚失色,說道:「今日可怪!」老爺道:「怎見可怪?」天師道:「自來邪不能勝正,妖不能勝德。豈有個旁門小術,反在貧道陣前弄出喧去。」老爺道:「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未為不可。」天師道:「今番貧道尋一個對頭與他,看他再走到哪裡去也!」老爺道:「怎麼尋個對頭與他?」天師道:「貧道轉到玉皇閣上,建立壇場,召請諸位天神天將,四面八方安排佈置,終不然這個妖婦會走上去罷?」
  果真的天師轉到玉皇閣上,建立一壇:前朱雀,後玄武,左青龍,右白虎,當中一面七星皂旗,右邊一個小道童執著羽扇,左邊一個小道童捧著令牌。天師披著發,仗著劍,捻著訣,念著咒,躡著罡,步著鬥,俯伏玄壇。禱告已畢,時至三更。天師燒了幾道飛符,取過令牌來,敲了三敲,喝聲道:「一擊天門開,二擊地戶裂,三擊天神天將赴壇。」令牌響處,只見四面八方祥雲靄靄,瑞氣騰騰。只見無限的天神天將,降,臨玄壇。天師逐一細查,原來是三寸三天罡,七十二地煞,二十八宿,九曜星君,馬、趙、溫、關四大元帥。齊齊的朝著天師打一躬,說道:「適承天師道令,呼喚小神一干,不知天師何方使令,伏乞開言。」天師道:「勞煩列位神祗,貧道有一言相告。」眾神道:「悉憑天師道令。」天師道:「等因承奉大明國朱皇帝聖旨,欽差領兵來下西洋,撫夷取寶。已經數載,事每依心。不料今日來到爪哇國,本國出一女將,善行妖術,變化多端,一死十生,千空百脫,擒之不得,殺之不能。似此遷延,訖無歸日。故此勞煩列位天神天將,護持貧道,擒此妖婦。明日歸朝,特申虔謝,不敢私移功德。」眾神道:「既承天師吩咐,明日天師只請出馬,小神一干自當效力。」天師道:「王神姑善能變化,變一個,須煩諸神捉一個;變十個,須煩諸神捉十個;變百個,須煩諸神捉百個。急如星火,不得有違。」眾神得令,駕雲而去。
  及至明日平旦之時,王神姑又來討戰。天師出陣。王神姑心裡想道:「天師昨日挨了一日,不出陣來,今日必定要和我賭一賭手段。其實的怎麼奈得我何!」把個日月雙刀一擺,高叫道:「那牛鼻子,你又來也!」天師大怒,舉起個七星寶劍,指定王神姑大罵道:「我教你殺不盡的賤婢吃我一虧,你焉敢陣前戲弄於我!」王神姑道:「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你何不也戲弄於我,還我一個席兒?」天師道:「潑賤奴,你不要走!」急忙的取出九龍神帕來,望空一撇。王神姑是個傷弓之鳥,漏網之魚,早已看見。天師的寶貝出在手外,他即時張開口來,呵呵一口熱氣,只見一朵紅雲接天而起。高叫道:「偏你會騰雲,偏我不會騰雲哩!」即時撇了青鬃馬,跨上草龍,一直趕上天去。趕來趕去,趕了半會,天師落下陣來,只見半空中呼呼風響,四馬攢蹄,綁了一個人掉將下來。天師仔細定睛近前一看,原來就是殺不盡的妖婢王神姑。天師大喜說道:「這不知是哪一位天神之力?」天師正然收拾回馬,只見正東上一聲響亮,掉下一個四馬攢蹄的王神姑來。天師道:「好奇怪哩,怎麼掉下兩個王神姑來?」道猶未了,正南上一聲響亮,又掉下一個四馬攢蹄的王神姑來。正西上一聲響亮,也掉下一個四馬攢蹄的王神姑來。正北上一聲響亮,掉下一個四馬攢蹄的王神姑來。四面八方,一片的掉下四馬攢蹄的王神姑來。天師見了,大驚失色,說道:「怎麼有這許多的王神姑?卻又都是一般模樣。」吩咐牽鉤手數一數來,看是多少。牽鉤手回覆道:「數也不多,只得七十二個。」天師道:「你們仔仔細細,盡行解上中軍帳來。」
  藍旗官先報道:「張天師一陣活捉了七十二個王神姑來。這如今盡行解上中軍,老爺驗實。」這一報不至緊,把個中軍帳上嚇得人人膽戰,個個心驚。二位元帥高升寶座。牽鉤手把個神姑兩個一對,押上帳來。元帥老爺起頭一看,原來真個是三十六對,好怕人也。元帥道:「怎麼一個人就有七十二個?」王爺道:「這都是那殺不盡的妖婦撮弄撮弄,撮出這許多來。」老爺道:「雖然撮弄,少不得有一個真的。」王爺道:「這個說得是,少不得有一個真的在裡面。」老爺道:「你們七十二個之中,是真的上前來講話,其餘假的俱不許上前。」眾人一齊答應道:「元帥差矣!人稟天地,命屬陰陽。父精母血,成其為人。怎麼有個假的?」老爺道:「似此說來,你七十二個俱是真的?」眾人道:「俱是真的。」老爺道:「俱是真的,還是一伙合成的,還是一胞生下的?」眾人道:「我們原是一胞胎生下來的。」老爺道:「怎麼一胞胎生下你們七十二個,面貌都相同,年紀都相若,恰好就都是女子,恰好就都是會廝殺的,會在一坨兒?」眾人說道:「元帥有所不知,天地間貞元會合,五百年一聚,五百年生出一代好人。彼此你中國五百年生出七十二個賢人;我西洋不讀書,不知道理,五百年就生出我們七十二個女將。彼此你中國七十二賢人,聚在一人門下;我西洋七十二女將,出在一個胞胎。彼此俱是一理,元帥老爺豈可不知?」元帥道:「你昨日廝殺,卻只是一個?」眾人道:「可知只是一個。自古說得好:『一個虛,百個虛,一個實,百個實。』既曉得我們一個,就曉得我們七十二個。」王爺道:「哪管他這些閒話,叫旗牌官押出轅門之外,一個一刀,管他甚麼真的假的。」天師道:「不可。依貧道愚見,請國師出來,高張慧眼,真的是真,假的是假,就分別得出來,庶無玉石俱焚之慘。」老爺道:「也罷,去請國師出來。」吩咐牽鉤手把這些王神姑權押在帳外,令到施行。即時差官去請國師,國師正在打坐。雲谷道:「且慢,多拜上元帥老爺,待我師祖下座來,即當相拜。」差官回了話,元帥道:「把這些王神姑俱押在帳外,少待一時就是。」
  卻說七十二個王神姑押在帳外,這些大小軍士,你也唧唧噥噥,我也唧唧噥噥,有的說道:「都是假的。」有的說道:「都是真的。」內中有一個軍士是藩陽衛的長官,姓「伍餘元卜」的卜字。其人眼似銅鈴,心如懸鏡,能通貨物好歹,善知價值高低,因此上人人都號他是個「卜識貨」。他說道:「列位都有所不知,這七十二個王神姑,連牽就有七十一個是假的,止得一個是真的。」眾人說道:「止得一個是真的,還是哪一個是真的?」卜識貨把手一指,說道:「那第十六個是真的。」眾人說道:「怎見他是真的?」卜識貨道:「你們不信,待我試一試,你們看著。」卜識貨把個三股叉,照著那第十六個王神姑的腿肚子上一戮。那王神姑撲地一跳,跳起來,放聲大哭,說道:「疼殺我也!列位長官們,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俺得罪於元帥台下,怎麼列位私自用刑於我?」
  內中又有一個軍士是龍驤衛的長官,姓「甄曲家封」的家字。其人一生質直,百行端莊,一句就是一句,兩句就是成雙,因此上人人都號他是個「家老實。」他說道:「七十二個王神姑,內中止有一個真的,這倒說得是。只一件,卻不是第十六個。」眾人道:「你說是哪一個?」家老實把手一指,說道:「那第三十二個是真的。」眾人道:「怎見得他是真的?」家老實說道:「你們不信,我也試一試,你們看著。」家老實把個方天戟,照著那第三十二個王神姑的腿肚子上一戳,那王神姑也撲地一跳,跳將起來,放聲大哭,說道:「疼殺我也!列位長官們,當權若不行方便,如入寶山空手歸。俺今日不幸在此,就沒有一個慈悲的,反加害於我!」只見滿腿上鮮血淋漓,流一個不止。家老實說道:「這個血流漂杵,才是真的。」眾人說道:「還是家老實說的更真哩!」
  內中又有一個軍士,是三寶老爺朝夕不離親隨的隊伍。原是個回回出身,本家開一個古董鋪兒,專一買賣古董貨物,車渠瑪瑙問無不知;寶貝金珠價無不識。眾人說道:「你把個頭兒搖兩搖,有何話說?」回回道:「卜識貨識的不真,家老實說的是假。」眾人道:「你怎麼說?」回回道:「這七十二個王神姑,現今就有七十二副活心腸在肚子裡,怎麼叫做是假的。」眾人道:「怎見得有七十二副活心腸在肚子裡?」回回道:「你們不信,待我拎出來與你們看著。」眾人道:「你拎來。」回回道:「你們都站開些,不要吆喝。」眾人只說是。回回把個手到他的肚子裡拎將出來,哪曉得個奸回回,口裡噥也噥,先噥說道:
  寶鴨香銷燭影低,被翻波浪枕邊欹。
  一團春色融懷抱,口不能言心自知。
  次二又噥也噥說道:
  臉脂腮粉暗交加,濃露於今識歲華。
  春透錦江紅浪湧,流鶯飛上小桃花。
  次三又噥也噥說道:
  葡萄軟軟垫酥胸,但覺形銷骨節熔。
  此樂不知何處是?起來攜手向東風。
  噥了這三首情詩兒不至緊,只見那七十二個王神姑,一個個一轂碌爬將起來,舒開笑口,展起花容,大嗄嗄,小嗄嗄,都說道:「長官,長官!遇飲酒時須飲酒,得高歌處且高歌。你們南朝帶得來的還有好情詞兒,再舍福唱一個與我聽著,我們一時三刻死也甘心。」回回說道:「你看他稱人心花心動,兀的不是副活心腸也!」只因這一副活心腸,引得這些大小軍士吆吆喝喝,鬧鬧哄哄。你說道:「王神姑身死心不死。」我說道:「王神姑死也做個鬼風流。」
  這一場吆喝,卻早已驚動了帳上三寶老爺。原來二位元帥正才對著天師、國師議論這樁異事,卻只聽得帳外軍士笑的笑,叫的叫,跳的跳,嚷做了一砣兒。老爺吩咐旗牌官拿過那些喧嚷的軍士來。眾軍士只得把個前緣後故,細說了一遍。老爺道:「押過那七十二個王神姑來,問他還是哪個說的是。」那七十二個眾人一齊捆綁在帳下,老爺問他道:「卜識貨說的可是?」眾人道:「不是。」老爺道:「他混名叫做個識貨,怎麼又說得不是?」眾人道:「他原是柴炭行的經紀,只識得粗貨,不慣皮肉行的事情;故此不識貨。」老爺又問道:「家老實說的可是?」眾人說道:「也不是。」老爺道:「他混名叫做個老實,怎麼也說得不是?」眾人說道:「老實頭兒鼻子偏虛,故此叫做個假老實。」老爺又問道:「回回說的可是?」眾人說道:「這個說的是。」老爺道:「終不然你們是個寶。」眾人道:「我們是個寶。」老爺道:「是個甚麼寶?」眾人道:「是個獻世寶。」老爺道:「你們不像個獻世寶。」眾人說道:「若不是個獻世寶,怎麼一齊兒四馬攢蹄的捆在帳下?」國師高張慧眼,說道:「你這個寶,卻費過天師許多事了。」天師心裡想道:「國師說我費了許多事,其中必定拿住了一個真的。」答應道:「偶爾成耳,何費事之有!」國師又說道:「費了天師許多心了。」天師心裡又想道:「國師又說我費了許多心,其中必定是成個功勞了。」又答應道:「分所當然,何費心之有。」國師有要沒緊的又說道:「天師,你事便費了這一場,你心便費了這如許。莫怪貧僧所言,卻是王神姑一隻腿也不曾拿得來。」這兩句話兒不至緊,把個二位元帥嚇得啞口無言,把個天師嚇得渾身是汗。三寶老爺說道:「國師,怎見得王神姑一隻腿也不曾拿得來。」國師道:「口說無憑,我取出來你看著。」
  畢竟不知國師取出一個甚麼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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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11 09:36:1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回     張天師連迷妖術 王神姑誤掛數珠



  詩曰:
  三賢異七聖,青眼慕青蓮。
  乞飯從香積,裁衣學水田。
  上人飛錫杖,檀越施金錢。
  趺坐簷前日,焚香竹下煙。
  寒空法雲地,秋色淨居天。
  身逐因緣法,心過次第禪。
  妖魔空費力,慧目界三千。
  卻說國師說道:「口說無憑,取出來你看便見。」老爺道:「怎麼取來便見?」國師叫過非幻禪師,取出缽盂,討些無根的水來。即時間水到,國師把個指甲兒盛了一指甲兒水,照著那七十二個王神姑彈了一彈。只見七十二個王神姑撲地裡一聲響,撲地裡化作滿天飛。天師心裡想道:「摹不是國師還有些興道滅僧的舊氣,故意兒斷送了我的功勞。」國師早已就知其情,又把一指甲水,照著天上飛的一彈。只見輕輕的飛將下來,漫頭撲面,卻就是那七十二個王神姑。二位元帥吩咐旗牌官起來一看,只見都是些甲馬替身。二位元帥心下才明白,只有天師心下十分不准信,橫眉直跟填胸怒,目瞪癡呆不作聲。國師道:「天師,你不准信,即刻子那妖婦又要過來討戰。」
  道猶未了,藍旗官報道:「番將王神姑又來討戰。」元帥道:「這等一個婦人,千變萬化,就費了這許多的氣力,下西洋的怎麼是了!」國師道:「元帥寬心,此婦不足為慮。」眾將官心裡不服,都說道:「這和尚又來說個空頭大話。只好天師有許大的法力,只好天神天將有許大的神通,尚然拿他不住,怎麼說得個不足為慮。」元帥道:「天師費了這許多心事,又成一空。須得國師設一妙計,不知國師肯麼?」國師道:「要擒西洋女將,除非還是張天師去得。」天師道:「貧道請下了這許多天神天將,尚然擒他不住,怎麼貧道又去得?」國師道:「天師不必多謙,貧僧相贈一件寶貝,就可擒拿得他。」天師道:「既蒙國師見教,貧道何敢推辭,明日情願出馬。」國師道:「天師,你明日出陣,也不消大小官兵,也不消旗幡執事,也不消令牌、草龍,只用貧僧相贈的寶貝,手到擒來,如探囊取物。」天師心上大喜,暗想道:「佛力廣無邊,一定有個妙用在那裡。」說道:「弟子既承尊教,今日先請出寶貝來罷。」國師道:「我就交付與你。」口便說道:「我就交付與你。」手卻不慌不忙,慢騰騰地到那左邊偏衫袖上,取過那一掛念珠來,數一數,只有一百單八顆。原日海龍王送來之時,卻有三百六十顆,佛門中止用一百單八,故此只有一百單八顆。舉起來遞與天師。天師接了,心裡想道:「這和尚有好些不足之處。既是許下我一件寶貝擒取妖婦,怎麼又只與我一掛數珠兒?終不然對著那個妖婦去念佛也!」沒奈何,只得直言相告,說道:「國師見賜這掛數珠,還是何處所用?國師道:「這就是擒拿王神姑的寶貝兒。」天師道:「這個寶貝只有恁長,只有恁大,怎麼拿得王神姑潑婦住哩!」國師微微的笑了笑,說道:「你真是個癡人,你只管放心前去,不必猶疑。」三寶老爺又說道:」天師只管放心,國師自有個妙用。」彼此分別。
  只是天師回到玉皇閣,費了好一番尋思。怎麼費了好一番尋思?欲待仍舊的帶了官兵執事,帶了符水草龍,卻又違拗了國師體面,不好看相。欲待果真的不帶官兵執事,不帶了符水草龍,卻又恐怕有些差錯,於自家身上不安詳。尋思了半夜,看看天色已明,王神姑又來討戰。天師只得遵依國師的指教,一人一騎,單刀出馬。臨行之時,國師卻也在中軍帳上,問天師道:「貧僧與你的寶貝,帶在哪裡?」天師道:「帶在左邊臂膊上。」國師道:「阿彌善哉!你怎麼掛它在臂膊之上?你也承受它不起。你也難為你的子孫。」天師心裡想道:「拿了幾顆數珠兒,真才就當個寶貝。」沒奈何,只得上前去問一聲道:「這寶貝還是帶在哪裡才好?」國師道:「須帶在頸項上,方才消受得它起。」天師連忙的取出來,帶在頸項之上。天師已然出陣,國師又叫回來,叮囑他說道:「天師此去,但見了王神姑,不可與他講話,竟自把個寶貝兒望空一撇,便就擒拿了他。」天師道:「雖是擒他,卻不合出陣之時,又叫我轉了一轉。」國師道:「轉了一轉,也只是費些周折。擒拿的事,一准無移。」天師竟行而去。
  王神姑看見天師單人獨騎前來,他心上就有些犯疑,暗想道:「他每日領兵帶將,今日隻身獨自而來,想必是有個甚麼寶貝兒來拿我也。」他一心只在提防天師,不想天師卻又倒運,看見個王神姑眼睜睜的再不動手。王神姑道:「你這牛鼻子道士,又來做甚麼?敢是自送其死麼?」天師道:「我今番特來擒你的真身。再若饒你,誓不回兵!」王神姑心裡一想:「此人若沒寶貝,焉敢說此大話。自古道:『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好個王神姑,把個雙飛日月刀虛晃了一晃,竟撥轉馬就走。天師卻才想起來,說道:「國師吩咐我不可與他講話,不想我慣了這張嘴,多講了幾句話,把個王神姑驚走了。這如今沒奈何,只得趕他下去。」王神姑看見天師趕下陣來,你看他不慌不忙,口裡念了幾聲,把個指頭兒照著地上指了一指。指一指不至緊,那塊地上就變成了三丈四尺闊的一條大澗,他自家的馬一躍而過。天師大怒,罵說道:「潑賤婢,偏你的馬就是馬,難道我騎的就是驢兒!」把個青鬃馬猛地裡加一鞭,實指望小秦王三跳澗。哪曉得是個觸藩羝羊,進退兩難,連人連馬,都失在澗底下去了。那條澗卻好又是個淤成的稀爛涅泥,那個馬陷得住住的,方才揚起前蹄來,後面兩個蹄子又陷下去了;方才跳起後蹄來,前面兩個蹄子又陷下去了。天師大驚,說道:「此事怎麼是好?陷在這裡不至緊,倘撞遇著那個妖婢一箭射來,吾命也難保。」正然吃驚,猛聽得划喇喇一聲響,原來又不是條澗,卻又是天連水,水連天,一望汪洋,茫然萬頃。天師愈加吃驚,心裡想道:「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明明的陷在一條溝澗之中,卻又落在海裡,想應是個海笑麼?」天師細看了一番,水面雖是寬闊,卻也不深。不深不至緊,左傍卻還有些邊岸。天師跨下馬來,牽著馬沿岸而走。走一步,報怨一聲,說道:「都是這個和尚害了我也。若有個令牌、符水,卻不遣下個天將,也得救助於我。」走兩步,報怨兩聲,說道:「這都是這個和尚害了我也。若有個草龍,卻不騎上天去,這如今到了好處。」一面走,一面報怨。正行之際,遠遠的望見一座高山,心裡想道:「巴著一個山,權且躲一會,再作道理。」及至去到那個山身邊,原來是個一刀削成的山,四壁陡絕,饒你要上去,沒有個路逕。天師站了一會,只見山頂上有一個樵夫,一手一條尖擔,一手一把鐮刀,口裡高歌自得。歌說道:
  巧厭多忙拙厭閒,善嫌懦弱惡嫌頑。
  富遭嫉妒貧遭辱,勤曰貪婪儉曰慳。
  觸目不分皆笑蠢,見機而作又言奸。
  不知那件投人好,自古為人處世難。
  天師聽了,心裡想道:「這個原來是個避世君子,歌這一首歎世情的詩兒,盡有些意思。這莫非是我命不該絕,就有這等一個救命王菩薩來也。」天師高叫道:「山上走的君子救人哩!山上走的君子救人哩!」那人只做個不聽見的,一面口裡歌,一面腳下走。天師又想道:「放過了這個,前面怎麼又能夠有個人來搭救於我?」盡著氣力,高聲大叫道:「山上君子救人哩!」只見那樵夫聽見了,連忙的放了尖擔,歇下鐮刀,弓著背,低著頭,望下面瞧一瞧,問說道:「那海裡走的是甚麼人?」天師道:「吾乃南朝大明國朱皇帝駕下官封引化真人張天師的便是。」那樵夫又問道:「你可是下西洋取寶的張天師麼?」天師道:「不敢,便是。請問君子,今日為何海水連天?」那樵夫道:「天師,你還不得知,今日是個海笑之日。」天師道:「海笑不至緊,我大明國的寶船也不見在那裡。」那樵夫道:「你這行道士好癡哩!你把個海笑只當耍子。今日海笑,連我的爪窪國一國的城池,一國的百姓,俱已沉沒於海,何況你那幾只寶船。」天師聽了一憂,又還一喜。何為一憂?眼見的這高山不能上去,救此殘生,這不是一憂?何為又還一喜?若在寶船之節,此時俱為海中之魚鱉,這卻不又是一喜?卻又高叫道:「君子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救我上山,恩當重報!」樵夫道:「這個山大約有四十多丈高,四面壁陡,絕無路可尋,怎麼能夠救你上來?」天師又看了一看,問說道:「君子,你那尖擔上是甚麼東西?」樵夫道:「尖擔上都是些葛藤。」天師道:「沒奈何,你把那葛藤接起來,救我上山罷!救我上山,決不忘恩負義。」
  那樵夫倒也有些意思,連忙的取出葛藤,細細的接起頭來,一丈一丈,放了三十九丈八尺五寸,止差得一尺五寸多長,卻接不著個天師。天師道:「君子,你放下尺來多長,就接著我了。」樵夫道:「你這行道士不知世事,我手裡只有一尺多長,都要放將下來與你,我卻不是個兩手摸空?我兩手摸空還不至緊,卻反不送了你的性命?」天師道:「救人要緊,快不要說出這等一個不利市的話來。」樵夫看了一會,反問天師道:「你腰裡係的是個甚麼?」天師道:「我係的是一條黃絲縧兒。」樵夫道:「你把那個縧兒解下來,接著在葛藤上,卻不就夠了?」天師道:「有理,有理!」連忙的把自己的縧兒解將下來,接在樵夫的葛藤上。接上見接,一連打了四五個死紇纟達。這也不是接樵夫的葛藤,這正叫做是接自家的救命索哩!那樵夫問道:「接的可曾完麼?」天師道:「接完了。」那樵夫道:「我今番拽你上山來,你把個眼兒閉了吧,卻不要害怕哩!」天師道:「我性命要緊,怎麼說個害怕哩?只望你快拽就足矣!」
  那樵夫初然間連拽幾拽,一丈十丈,盡著氣力拽了二十餘丈,到了半中間,齊骨拙住了不動手,把個天師掛著在半山中間,不上不下。天師道:「君子,相煩你高抬貴手,再拽上一番。」樵夫道:「我肚子裡餓了,扯拽不來。」天師道:「半途而廢,可惜了前功!」樵夫道:「啐!為人在天地之間,三父八母,有個同居繼父,有個不同居繼父。我和你邂逅相逢,你認得我甚麼前公?還喜得不曾拽上你來,若還拽你上山之時,你跑到我家裡,認起我的房下做個後母。一個前公,一個後母,我夫婦二個卻不都被你冒認得去了罷。」天師心裡想道:「龍游淺水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這個樵夫明明的把個語話來相左。」沒奈何只得賠個小心,說道:「君子,你見差了!我前面的功程俱廢了,不是前公、後母的前公。」樵夫道:「你這個道士,原來肚裡讀得有書哩!」天師道:「三教同流,豈有個不讀書的。」那樵夫道:「你既讀書,我這裡考你一考。」天師道:「但憑你說來。」那樵夫道:「也隻眼前光景而已。你就把你掛在藤上,打一個古人名來。」天師想了一會,說道:「是我一時想不起來,望君子指教一番罷。」那樵夫笑了一笑,說道:「你這等一個斯文之家,掛在藤上,卻不是個古人名字,叫做滕文公。」天師道:「有理,有理!」那樵夫道:「我還有一句書來考你一考。」天師道:「君子,你索性拽我上山去再考罷。」樵夫道:「但考得好,我就拽你上山來。」天師道:「既如此,就願聞。」樵夫道:「且慢考你書,我先把個棗兒你吃著,你張開口來,待我丟下來與你。」天師心裡想道:「王質觀棋,也只是一個棗兒。洞中方七日,世上幾千年。我今日不幸中之幸,也未可知。」連忙的張開個大嘴來。那樵夫把個棗兒一丟,丟下來可可的中著天師的嘴。天師把個嘴兒答一答,原來是個爛臭的涅泥團兒,連忙的低著頭,張開嘴,望下一吐。把個樵夫在山上笑一個不止,說道:「你這行道士,你既讀書,這就是兩句書,你可猜得著麼?」天師心上二十分不快,說道:「哪裡有這等兩句臭書。」樵夫又笑一笑道:「你方才張開嘴來接我的棗子,是個『滕文公張嘴上』。你方才張開嘴來望下去吐,是個『滕文公張嘴下』。這卻不是兩句書。」天師道:「既承尊教,你索性拽我上山去罷!」那樵夫道:「你兩番猜不著我的書謎兒,我不拽你上山來了。」天師道:「救人須救徹,殺人須見血。怎麼這等樣兒?」那樵夫道:「寧可折本,不可餓損。我且家去吃了飯來,再拽你罷。」那樵夫說了這幾句話,揚長去了。
  天師又叫了幾聲,樵夫只是一個不理。天師說道:「倒被這個樵夫閃得我在半山腰裡,上不上,下不下,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抬起頭來望著上面,只見陡絕的高山,又不得上去。低著頭來望下面,只海面上的潮頭約有四五丈高,風狂浪大,又不敢下來。一旦解下了藤,離地有二十多丈之遠,跌將下去,卻不跌壞了,怎麼是好?低著頭再看了一會,只見那匹青鬃馬,已自淹死了在水裡,滿口都是些白沫,四隻腳仰著,朝天滾在浪裡,一浪掀將過來,一浪掀將過去。天師心裡想道:「雖說是那樵夫坑我,卻又得樵夫救我。不然,此時我和青鬃馬一般相似了。」沒奈何,只得掛著在藤上。正然掛得沒奈何,只見五萬的土黃蜂一陣來,一陣去,你來一針,我去一針。天師道:「這正是黃蜂尾上針。叵耐這小蟲兒也如此無禮。」一隻手拽著藤,一隻手撲上撲下。幸喜得一陣大風,烏天黑地而來,把些黃蜂一過兒吹將去了。黃蜂便吹了不至緊,又把個天師吹得就是個打鞦韆的一般。這邊晃到那邊去,那邊晃到這邊來。正叫做:
  顛狂柳絮隨風舞,輕薄桃花逐水流。
  風過後才然平穩些,恰好的藤上又走下兩個小老鼠兒來,一個白白如雪,一個黑黑如鐵。白的藤上磨一磨牙,黑的藤上刮一刮齒。天師罵聲道:「你敢咬斷了我的藤,我明日遣下天神天將來,把你這些畜類,打做一鍋兒熬了你。」只見那兩隻小老鼠恰像省得人講話的,你也咬一口,我也咬一口,把個葛藤二股中咬斷了一股。天師道:「屋漏更遭連夜雨,行船又被打頭風。我已自不幸掛在藤上,誰想這個鼠耗又來相侵。我尋思起來,與其咬斷了藤跌將下去,莫若自己解開紇繼跳將下去,還有個分曉。」轉過頭來照下一看,天師心裡連聲叫苦也,連聲叫苦也。怎麼連聲叫苦?原來山腳下水面上有三條大龍,一齊張開口來,一齊的毒氣奔煙而出。兩旁又有四條大蛇,也是一齊張開口來,也是一齊的毒氣奔煙而出。把個天師心裡只是叫苦,卻又無如之奈何,只得自寬自解,吟詩一律。詩曰:
  藤摧墮海命難逃,蛇鼠龍攻手要牢。
  自己彌陀期早悟,三途苦趣莫教遭。
  肥甘酒肉砒中蜜,恩愛夫妻笑裡刀。
  奉勸世人須猛省,毋令今日又明朝。
  看看的日已平西,天師道:「這樵夫多應是不來了,要我弔在這裡,怎麼有個結果?」正在愁苦處,只聽得鑾鈴馬響,鼍皮鼓敲,天師道:「今番卻有個過路的君子來也。既有馬聲,想必是個慈悲方寸,我的解手卻在這一番了。」道猶未了,只聽見馬蹄響處,有個人聲問說道:「山上吊的是甚麼人?」天師仔細聽來,卻是王神姑的聲口,心裡想道:「我先前騎了青鬃馬,挎了七星刀,尚然被他耍了。何況如今弔在藤上,豈能奈何於他?吾命休矣!不如閉著雙眼,憑他怎麼處罷了。」王神姑又問道:「山上吊的是個甚麼人?」天師也只當一個不聽見。王神姑又說道:「弔的甚麼人?你說個來歷,我且救你上山來。」天師也只當一個不聽見。王神姑又說道:「你再不開言,我把這條葛藤割斷哩!」天師也只當一個不聽見。王神姑把個雙飛日月刀放在藤上磨一磨,說道:「我今番割斷哩!」天師也只當一個不聽見。王神姑果真的把個葛藤割上幾刀,大約三股中去了兩股半,那個藤弔得咭咭響。天師心裡想道:「割斷了藤,不過只是一個死。他雖有些妖術,不過一個女流之輩。我雖暫時困屈,到底是個堂堂六尺,歷代天師,豈可折節於他。」正叫做跌死事極小,失節事極大。緊緊的閉了雙眼,也只當一個不聽見。
  王神姑看見天師左不聽,右不聽,無計可施,心裡想道:「這天師名下無虛,至死不變。強哉!矯哉!我豈敢加害於他。不免現出了這一段機關,看他何如,再做後段。」口裡念念聒聒,念了一會,說道:「你這弔著的人,我本待救你上山來,你再也不開口。我如今去了,看你幾時上山來。」說一聲去,只聽得鑾鈴馬兒漸漸的響得遠,鼍皮鼓兒漸漸的敲得輕。天師原來本是閉了眼的,聽知他去了,把個眼皮睜開來。原來一天兇險皆成夢,萬斛憂愁總屬虛。哪裡有個山,哪裡有個海,哪裡有個藤,只是自己一條黃絲縧兒,自己弔在一棵槐樹上。天師心上好惱又好笑,說道:「怎麼就胡說了這一場?我自己便罷,怎麼青鬃馬也會胡說?明明白白的淹在水裡。」只見起眼一瞧,青鬃馬自由自在在荒草坡前。天師連忙的解下縧來,牽過馬來,飛身上馬,竟奔寶船而歸。
  正行之際,早有一個人一騎馬,一口飛刀攔住馬頭,高叫道:「哪裡走?你這牛鼻子,早早下馬投降,免受刀兵之苦!」天師起頭一瞧,只見是個王神姑。正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大叫一聲道:「潑賤奴,你奈何得我夠了。這如今我和你狹路上相逢,不你便我。」把青鬃馬一夾,把七星劍一擻,直取王神姑。王神姑大怒,罵說道:「你這行牛鼻子好無禮。中生好席人難度,寧度中生不度人。我方才放了你,你如今就變臉無情。」連忙的舉刀相架,你一劍,我一刀,你一上,我一下,你一來,我一往,兩家子大戰了五六回。天師雖然受了一日悶氣,他那一股義勇英風,哪裡放個王神姑在心上!王神姑看見天師十分英勇,劍法又精,心裡想道:「此人道學兼全,文武俱足,不是等閒之輩,我這裡怎麼奈得他何?況兼天色已晚,不是廝戰之時,莫若再把那話兒來會他一會。」口裡念了幾聲,指頭兒照著地上一指。指了一指不至緊,那塊地上依舊的變成了三丈四尺闊的一條深澗,依舊的把個天師連人帶馬,一轂碌掀翻在深澗裡面。天師大笑了三聲。怎麼又大笑了三聲?天師說道:「我這如今是個唱曲兒的,唱到二犯江兒水了。」道猶未了,只見座下青鬃馬口裡就講起話來,大叫道:「張天師,你不如趁早些下馬投降於我,我還有個好處到你。你若還說半個不字,我教你這個淤泥之中直沉到底,永世不得翻身!」天師大怒,說道:「勢敗奴欺主,時衰鬼弄人。哪裡有個馬弄人之理!」也顧不得甚麼青鬃馬,舉起七星寶劍來,照著馬頭上撲地一聲響,就是一劍。原來哪裡是馬講話,而是王神姑閃在馬頭上裝成的圈套,恰好釣這一劍掀聲王神姑的頭上。本是溝又深,天又黑,王神姑膽子又大,略不提防,可可的就吃了一虧,左邊額角上去了一塊大皮,血流滿面,不會開言。天師也在黑處,只說是砍了馬,及至王神姑甦醒之時,口裡罵道:「我把你這個牛鼻子,教你就撈了我這一刀。」天師心裡才明白,曉得傷了王神姑,懊悔道:「何不再還他幾刀,斷送這個禍根,豈不為美。」
  卻說王神姑心懷深恨,將欲下手天師,曉得天師是天上的星宿,下手不得。將欲彼此開交,這一刀的酸氣又不得出,終是要出氣的心多,狠狠說道:「一不做,二不休。這個牛鼻子,我也不奈你何!我且把你的巾帽衣裳剝了你的,再作道理。」天師連人帶馬,陷在淤泥之中,憑他鬼弄。果真的一撇,撇過一頂九梁巾去了。天師道:「你恁的無禮,我明日拿住你之時,碎屍萬段,剮骨熬油。我教你那時悔之晚矣!」王神姑道:「你還口硬哩!我且把你的衣服剝了去,看你何如。」果真的一掀,掀起那領雲鶴氅來。彼時已自黃昏將盡,月色微明。掀起了這件雲鶴氅來不至緊,只見天師頸膊上霞光萬道,瑞氣千條。王神姑看見,吃了一驚,心裡想道:「怪不得這個牛鼻子嘴硬,原來有這等一件寶貝在身上。卻一件來,他既是有這等一件寶貝,怎麼這一日再不動手於我?事有可疑,不免拿他過來,或好或歹,教他舉手無門。」好個王神姑,一面想定了,一面雙手就過來,把個天師頸膊子低下一撈,一撈撈將過去。原來是一掛數珠兒,數一數隻得一百零八顆。拿在手裡,只見數珠兒毫光紫氣,愛殺人也。王神姑心裡又想道:「這定是件寶貝,是個戰勝攻取的傢伙。待我且掛將起來,卻不落得一個贏家常在手?」他看見天師掛在頸脖子底下,他也把個數珠兒掛在頸脖子底下。哪曉那一掛數珠兒是個活的,划喇一聲響,一個個就長得鬥來大,把個主神姑壓倒在地上,七孔流血,滿口只叫道:「天師,你來救我也!」
  畢竟不知這個數珠兒怎麼會長,又不知天師可曾救他,旦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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