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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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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畫七 - 【重生之王妃溫涼】《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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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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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5 09:42:02 |只看該作者
第30章  十三公子宴

    顧溫涼察覺到金氏話中的顫抖激動之意, 不由得軟了聲音:“是溫涼不好,現在才來。”

    金氏搖了搖頭道:“江南地遠,到底比不上京都繁盛之地, 你與我們素未謀面, 此番能來都不知我們有多高興。”

    顧溫涼垂了眼眸, 有些不好意思。

    前世裏, 她真就將那封信隨手一丟,轉頭便忘了,哪裏還記得有這麼一個外祖家。

    “這是應該的。”

    金氏笑得慈和,握了她的手輕輕拍了拍:“好孩子。”

    顧溫涼同金氏進了屋裏, 甜香之氣淡淡飄逸在空中, 金氏細細瞧看屋裏的東西, 確認顧溫涼住得習慣。

    “昨日晚間大家都在, 我也不好開口問得。”

    “溫涼, 這些年你爹爹對你可好?”

    金氏的話語裏有一絲緊繃和遲疑,稍縱即逝。

    顧溫涼不明所以,卻乖順地答:“前些年爹爹常年在外征戰,最近幾年才回了府,對我是極好的。”

    金氏笑而不語, 淺淺松了一口氣。

    “你娘親出閣前與我玩得好, 最最是開朗活潑的性子,一去京都多年杳無音信,最後得了消息竟是那樣的噩耗。”

    金氏眼眶有些泛紅,顧溫涼也有些黯然, 將軍府常年冷冷清清的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娘親是怎樣熬過那麼多年的?

    “溫涼可要多住一段時日,江南之地,風景卻是不差,過得兩日,叫你二舅母帶你出去玩兒。”金氏怕她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住得不快活,便這樣說。

    顧溫涼含笑點頭:“早先只在畫冊古籍中識得江南美名,此番來了,自是想好生玩樂一番。”

    京都的日子枯燥繁瑣,不留神就被卷入朝堂的波詭雲譎之中,哪裏比得上悠閑肆意的江南水鄉?

    聊了些許家常,金氏開始掩面輕咳起來,臨走之時拉著顧溫涼的手欲言又止,神色莫辨。

    最終還是緊了緊身上的披風徐徐走了出去。

    顧溫涼輕輕皺眉,總覺著這個舅母身子柔弱,心思也重。

    而這日用完午膳過後,顧溫涼才見著了前世的那位表哥,林胥。

    他才從學堂回來,披著一身的雨蓑,眉目清秀面上掛著溫潤的笑意,回到了屋裏,便給老太太請了安。

    許是早知顧溫涼會來,他一眼便認出了這位坐在祖母身側的女子,放下了手中的書卷道:“這位便是溫涼表妹了吧?”

    顧溫涼對他心存謝意,自然淺笑著擡眸,站起來福了福身:“昨日便聽祖母說起了家中慣會讀書的林胥表哥,今日一見,倒果真是清雋逸致呢。”

    林胥面上的笑意更深了幾分,這些年一直聽家中長輩提起這個年幼喪母身份尊貴的表妹,原篤定了她不回來,沒成想不僅來了且態度溫軟,舉手投足自有雲淡風輕的氣質。

    且這相貌,倒是真真與祖母掛在房中的畫像相似。

    “表妹過獎了。”林胥發絲上還沾著小雨珠,笑得溫潤如玉,顧溫涼不動聲色地瞥過他手間的書卷,莞爾。

    這般用功,倒也難怪前世裏連中三元深得沈唯賞識。

    林府眾人皆是和藹溫軟之人,對顧溫涼頗有溺愛,不提府上老太太,便是三位舅母,也時不時地塞一些奇珍古玩進她屋裏,倒是叫她哭笑不得。

    日子一晃過去幾日,這日午間,顧溫涼在屋裏準備小憩一會,簾外卻突然傳來清脆的笑聲和腳步聲。

    她與青桃相視一笑,搖了搖頭:“定是二舅母來了。”

    話音才落,簾子便被挑了開來,外邊的冷風夾雜著雨水的潤濕味兒灌入屋裏,顧溫涼精神一振。

    “溫涼快莫躺著了,隨舅母去瞧瞧熱鬧去。”

    來的正是顧溫涼的二舅母,包氏。

    包氏生得一張張不開的小臉,絲毫不顯年紀,臉上又帶著圓潤的嬰兒肥,喜人得很。

    偏偏性子最是閑不住,平素裏最愛拖著顧溫涼的二舅父到處遊山玩水,偏偏哄得老太太歡心,倒也過得自在。

    顧溫涼淺笑,按了按眉心,從榻上懶懶起身:“二舅母,外頭還下著雨呢,哪裏有什麼熱鬧可看?”

    說完,才瞧見包氏一身嬌嫩的衣裳濡濕,不由得嗔道:“這樣的雨天,也不叫丫鬟打著傘,萬一染了風寒可怎麼好?”

    包氏渾不在意這些,眉宇間都帶了深濃的笑意,聲音軟軟的帶著江南女子獨有的柔意:“外間下的小雨,且我身子也沒那樣弱,溫涼無須擔心。”

    “我從丫鬟們那聽得,今日在萃香坊有個十三公子宴,參加的都是江南這一帶頗有名氣的公子哥兒,你那林胥表哥也在呢。”

    顧溫涼這才來了興趣:“十三公子宴?是哪十三位公子?”

    包氏眼裏放著光亮答:“我也只知曉幾位,除了你表哥,還有張府的張子佑,百家的百濟柯。”

    顧溫涼眼底一亮,這些人的名在前世連她這等深宅婦人都知曉,被新帝委以重用,成為京中新貴。

    包氏見她神情,忍不住道:“怎樣,可要去與舅母見識見識?”

    “我江南的大好兒男,可未必比京都的差喲。”

    顧溫涼微微頷首,同時又哭笑不得。

    這府裏最叫人頭疼的便是二舅母了,偏偏二舅父縱著寵著,便是未有子嗣,也過得快活逍遙。

    顧溫涼親自接過帕子替包氏擦了肩上的水珠,才進裏屋換了身衣裳,最後跟著包氏出了府。

    顧溫涼素手執著一柄墨色山水的油紙傘,傘面上很快聚起了一層細微的雨幕,而後碩大的雨珠如珍珠滴答落入青石磚路的縫隙裏。

    包氏走得急,顧溫涼也不動聲色加快了步伐,像是想起了什麼,笑著問:“二舅母可有和舅父說一聲?”

    這話語很快消散在外頭的涼風裏,包氏卻一臉的警惕:“他今日去莊子裏了,應當不會回來,溫涼可不許告密。”

    顧溫涼腳下一頓,有些頭疼。

    林府的馬車早早在外頭候著,行了一炷香的時間,便到了萃香坊。

    顧溫涼面上蒙著一層薄紗,只露出清淺的眸子來,周身喧嘩似都與她無關,自有一股子靈透之意。

    包氏出手大方,當即就定了一個暖閣下來。

    暖閣裏的案桌上放著一串串喜人的葡萄,地面上鋪著上好的褥墊,而暖閣的窗能清楚看清外邊的場景,外邊卻瞧不到裏面的人。

    正對著窗子的是萃音坊的臺子,上面已擺放了一張張桌案,平鋪著整整齊齊的紙硯,只是還未到一人。

    顧溫涼等了一會,靠著軟凳瞇了眼打了個盹兒。

    而再醒來時,便瞧見包氏直直地望著窗外,紅光滿面,許是怕驚醒了她,連笑聲都未發出來。

    顧溫涼眨了眨眼,困意消散了不少,玉手托腮望向窗子外邊。

    這才發現,原先空出的臺子前都已坐了人,每個人都奮筆疾書,不受外界絲毫影響。

    而顧溫涼的目光越過後頭幾人,落在了林胥身上,他原本就自有一股書卷儒雅之氣,此刻緊皺眉心倒是引得一些女子面色泛紅。

    她嘴角現出兩個溫軟的小梨渦,目光停在了為首一人的身上。

    那人身著暗雲紋的衣袍,嘴角噙著漫不經心的笑意,與其他人比起來,顯得散漫異常,一雙上挑的劍目卻隱約可見犀利的光。

    包氏突然沖著顧溫涼擠眉弄眼:“這便是我與你說的張家子佑了。”

    “看來這次,又是他摘得十三公子首的名頭了。”包氏有些遺憾地感嘆。

    顧溫涼美目泛出異彩,張子佑此人,能文善武,不久便會入京在京都大展風采,前世一舉奪得狀元之名,而後去……從了軍,成為沈徹手下一員虎將。

    包氏見狀以為張子佑入了她的眼,不由得笑道:“說來這張家也是長盛不衰,到了這一代更是有望,只是這天賦奇佳的張子佑素日性子古怪,喜怒無常,叫人覺得好生費解。”

    顧溫涼輕笑不語,再叫人大吃一驚的事她也聽說過了。

    十三公子宴落幕,榜首果然就是瞧起來最輕松的張子佑,包氏瞧了好一出熱鬧,心滿意足地回了府。

    豈料才到府門口,便碰到了一臉黑沈的林二爺。

    顧溫涼面紗下的表情極為微妙,還是忍著笑見了一禮:“二舅父回來了?”

    對待早逝妹妹所留唯一的孩子,林二爺自是滿心疼惜,只狠狠瞥了一眼縮在顧溫涼身後的包氏,轉而笑道:“莊子裏事不多,便趕早的回了,溫涼待會來二房,舅父帶了幾樣新鮮玩意給你。”

    包氏一聽,來了興趣,探出半邊圓潤的臉,小心翼翼地插話:“什麼新鮮玩意?”

    顧溫涼清楚地瞧見自家喜怒不形於色的二舅父咬了咬牙,不由得輕笑:“多謝舅父,溫涼先回了。”

    怎麼也是夫妻間的事,她瞧上太多也不好。

    細雨還在綿綿地下,天氣仍有些濕冷,顧溫涼卻分明感受到了空氣裏的溫情與寵溺。

    身後的聲音隔著細密的雨簾一字半句地傳來,強硬的男聲緩緩放柔,最後變成了輕哄之聲。

    顧溫涼擡眸,澄澈的眸子裏閃過幾縷笑意。

    所謂歲月靜好,不過如此吧。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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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5 09:45:37 |只看該作者
第31章  林府的心意

    晚膳過後, 屋裏亮起了燭火,窗外的夜色如潮,如張開了一張巨嘴侵蝕了最後一絲光亮, 唯有細密的雨聲落在屋檐上, 再從檐邊滴答到地上的聲音。

    顧溫涼凈了手, 換了一身衣裳, 才叫青桃點著燭火去了二房。

    夜裏潮濕,燭火在風中搖擺不定,她們穿梭在曲曲折折的回廊裏,身後刮起一陣陣涼風, 發出低低的嗚咽哀嚎之聲。

    顧溫涼緊了緊身上的披風, 不自覺加快了步子。

    好在二房離著不遠, 不過片刻的功夫, 她們便已被笑意盈盈的丫鬟迎了進去。

    如今林府上下誰人不知, 這遠從京都而來的表姑娘身份尊貴著呢,不說府中的幾位主子可著勁的寵著,便是單單瞧那模樣,也叫人心折呢。

    若是得了這位表小姐青眼,跟著去了京城, 說不得就有大造化!

    丫鬟臉上的笑意越見殷勤, 顧溫涼知曉她們心中所想,也只是淡淡一搖頭。

    個中苦楚,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想是聽著了動靜,包氏帶著笑意的聲音傳了出來:“可是溫涼來了, 快些進來吧。”

    顧溫涼斂目一笑,解下了披風進了裏屋。

    “二舅父,二舅母。”她微微一福身,便叫包氏給半攬在了懷中,一股淡淡的馨香充斥鼻尖,好聞得緊。

    林二爺瞧著這一幕,無奈地搖了搖頭,一時之間倒是無力得很。

    一個慣愛鬧事的妻子就叫他無力招架,更遑論如今還加上一個肖似亡妹的外甥女,只得任由她們去罷。

    二房中熏著一股子青竹香,淩冽又不失溫柔,倒是難得恰到好處。

    林二爺從寬大的廣袖中掏出一個烏木色的盒子遞到顧溫涼的手中,上邊還落了一把小鎖,就一個掌心那般大。

    入手溫熱,顧溫涼擡眸,有些不解地望著這素來不茍言笑的二舅父。

    林二爺背著雙手,透過顧溫涼那雙澄澈的黑眸,仿佛瞧見了許多年前那個紮著小辮巧笑嫣兮的女子,黑沈的眼裏不由閃過一絲痛苦之意。

    “多年前,我林家保不住唯一的嫡女,悔恨十數年。”

    涼涼的話語透著一股子壓抑,顧溫涼瞧著背對著自己的偉岸身影,心裏一滯。

    包氏明白他多年來的心結,肉嘟嘟的臉上又是氣又是心疼,眼淚汪汪上前勾了林二爺的小手指。

    顧溫涼欲開口,卻不知該如何接話。

    林府眾人對自己娘親的感情,顧溫涼這些天深有體會,便是老太太,都時常對著自己出神。

    那種感覺,像是在瞧著自己捕捉另一個人的影子!

    “我林府沒旁的本事,既無文臣也無武將,只在經商之道上有所造詣。”

    “不瞞溫涼,早些年我們就想將你接過來養著,又擔心不合規矩,這才按耐下了心思。”

    林二爺始終沒有回過頭來,略顯滄桑的話語猶如天上的黑月,淒清又悲婉。

    “府裏人自從知道你被賜婚給了禹王爺,便憂心得整夜睡不著覺,擔心你母親的悲劇會重演到你的身上。”

    “當年你母親嫁給顧將軍,落得那樣一個下場,更遑論你如今嫁入皇家,其中的萬般滋味與委屈,我們恨不能替你受了。”

    顧溫涼清潤的眸子裏沁出點點濕意,鼻尖湧出一股子酸意。

    這是與她血脈相連的親人,哪怕她從未想過來瞧瞧他們,卻依舊被放在心上惦念著。

    哪怕是前世,自己未與他們有任何接觸,林胥入京卻依舊去鬧了忠國公府。

    這些,顧溫涼都不可能當做瞧不見。

    “舅父與舅母無需擔心,溫涼會照料好自個兒。”

    話彎彎繞繞到了嘴邊,說出口的也只有這一句。

    林二爺輕輕一笑,才接著道:“這盒中的東西,便算是我們給你制備的嫁妝,你別嫌棄便好。”

    一瞬間,顧溫涼覺著手裏無甚重量的烏木盒燙人得很,灼得她手一個瑟縮。

    “舅父舅母,溫涼受不得這樣重的禮,將軍府有制備嫁妝,且府中表哥尚未娶親,怎好……”

    話還未說全,便被林二爺伸出的手止了住:“無需擔憂這些,我知曉王府裏不缺錢,但這也是我們的一份心意。”

    包氏此時也走了過來,握了顧溫涼有些涼的手道:“溫涼,聽你舅父的,拿著罷。”

    顧溫涼這才鄭重地收了,只是抓著盒子的手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紅色。

    她知曉這是林府眾人為她準備的一份心意,若是不收,才叫他們心裏更不是滋味。

    走在路上,顧溫涼腦海中還一遍遍響起林二爺所說的話,又想起了在老太太房中瞧見的那副畫,心裏的滋味雜陳。

    出生在這樣的家裏,有慈愛的爹娘,被三個哥哥捧在手心裏,兩位嫂子都是閨中密友,若是不跟著爹爹遠去京都……

    就在江南尋個門當戶對的人家,過著平淡溫馨的生活,當一生無憂!

    顧溫涼停住了步子,一雙清透澄澈的眸子陡然有些暗沈。

    青桃順著她停在了回廊下,沿路幾個提著燈籠的丫鬟經過此地,見著她們默默行了一禮後又低著頭離了去。

    “小姐,這是老太太他們的一番心思,您不要想太多。”青桃陪在顧溫涼身邊多年,自然明白她的想法,當下就這樣安慰道。

    “我知曉的,只是總覺得不安。”顧溫涼頭上撐著一把小巧秀氣的傘,卻仍有不少雨絲斜著飄過她的臉頰和發絲,又涼又酥。

    方才在二房裏屋,林二爺對顧奕懷的稱呼,她是註意到了的,還有那日金氏欲言又止的話,總是叫她心中疑惑不止。

    若單是娘親為他擋了一刀,又何至於引起林府這麼多年的怒氣與怨氣?

    以至於老太太再是惦念她,這麼多年也無一人登將軍府的門。

    還有顧奕懷,只要一提起外祖家就閃爍其詞,不是找個借口搪塞便是謊稱有事離去。

    顧溫涼只當是觸了他的傷心事,漸漸的也就不再過問,可如今瞧起來,處處都有些不對勁。

    青桃手裏提著的燈籠,在黑夜裏閃著幽弱的光,顧溫涼深深皺了眉頭。

    而遠在數百裏外的浚縣,幾匹駿馬嘶鳴止住了飛馳的步伐,馬上的人融於夜色,只能瞧見幾個隱約的輪廓。

    王福的腿肚子有些發軟,連著趕了兩日的路,他出口的聲音都有氣無力:“王爺,是否找個地方歇歇腳?”

    沈徹巋然騎在馬背上,一路風塵仆仆,身上華貴的衣袍顏色黯淡了許多,然而一雙鳳眸卻閃著神異的光亮,在黑夜中熠熠生輝,如同天幕上的繁星。

    連著兩天的趕路使他清減不少,加上已進了江南地帶,雨一直在下,雖然不大,卻仍是打濕了衣裳,緊緊貼在肌膚上,沁得骨子裏生疼。

    沈徹皺眉:“離林府還有多遠的距離?”

    身後的一名黑衣人跪地恭聲道:“稟主上,此處距離雲縣還有一百五十裏路程。”

    林府就在雲縣與浚縣的交界處,一百五十裏說遠不遠,說不遠也要跑個大半夜。

    沈徹頷首,聲音清冷:“可通知了張家?”

    王福忙不疊地點頭,恨不得立刻從馬上翻身下來歇息:“殿下,張家已收到消息,就等著殿下了。”

    沈徹有如石刻的面上才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而後大手一揮,一錘定音:“繼續趕路!”

    王福一聽,眼前一黑。

    他們已經連著趕了一天一夜的路程了,他可不同於殿下常年習武的身子,白日裏趕路腿肚子抖了一整天,好不容易盼著晚間能歇歇腳,卻不料還是要趕路!

    王福面上不顯,心中卻是悲憤。

    王爺定是嫉妒自己才娶了妻,這才想著法兒折騰自己!

    沈徹瞧他神情,眸光一楞,於寒夜裏徐徐吐出幾個字來:“你有意見?”

    王福艱難地搖了搖頭,再不敢說話。

    沈徹這才輕嗤一聲,一揮馬鞭,馬蹄帶起地下的濕泥,絕塵而去。

    他在府裏日日念著某個人,時時憂心,寢不安眠,王福卻日日紅光滿面,生怕別人不知曉他才娶了妻。

    自然是該罰!

    雨勢漸大,砸落在臉上又冷又疼,沈徹卻不管不顧,一雙犀利上挑的鳳眸裏滿是熱切。

    饒是京都形勢越發復雜,他卻仍想丟下一切遠來江南,這幾日,光是想起這京都沒了顧溫涼,沈徹都未曾合過眼,現下眼底的烏青遮都遮不住。

    都這樣了,沈徹想,還忍什麼呢?

    當真就不忍了,處理好一些事就將擔子全丟到了沈唯身上,便是被氣急的沈唯罵沒出息也眉心一皺,忍了。

    於是便有了這出日夜兼程的趕路。

    而此時的沈唯,正在王府的書房裏暴跳如雷。

    沈徹說要下一趟江南,將事撂給他也便罷了,左右瞧著他一副魂不思蜀的樣子也煩心,再者顧溫涼好不容易開竅他心裏到底也為沈徹開心。

    可這心眼比針尖還小的男人,臨走之前將衛彬綁了丟去了青倌,堂堂忠國公府的世子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人騎在身上作樂!

    一石激起千層浪,而始作俑者早已失了蹤影,跑去江南尋他的夢中山水了!

    真真是個混賬玩意兒!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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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5 09:45:51 |只看該作者
第32章  竹林再遇

    第二日一早起來, 發現外邊陡然降了溫,卻是難得沒有下雨,院子裏的花葉上結了一層厚厚的霜霧, 風也從平日的輕柔變得有些寒冽。

    顧溫涼推開窗子, 瞧著外邊的景象, 一雙杏眸裏滿是笑意:“若是再落些雪, 便與冬日一般無二了。”

    青桃拿了浸著溫水的帕子為她敷手,聽了話,不由得點頭:“小姐說得是,京都這些年每逢冬日, 必要下幾場大雪, 是祥瑞之意呢。”

    顧溫涼低低抿唇笑, 而後淺聲道:“前幾日聽二舅母說起離著不遠處有個莊園, 裏頭種了好些名花和果樹, 不若今日咱們也去湊個熱鬧?”

    因開了窗,屋裏熏了一夜的檀香味兒彌散在空中,只留了一股子淡淡的甘味,和著外間的風,吸入鼻中, 又是微涼又是淡雅。

    琴心端著一碗熬得濃稠的羹湯過來, 只聽了後半句話便已笑開了:“這個點子不錯,奴婢小時聽家中長輩說起,江南四月是最美的時候,小橋流水細雨溫潤, 還會長成許多果子呢。”

    青桃點了點她的鼻尖,將那玉碗端放在顧溫涼的跟前。

    顧溫涼笑著舀了一勺放在嘴裏,而後無奈:“就屬琴心鬼精靈。”

    這事原只是她的一時想法,如今倒還真來了幾分興趣。

    於是用過早膳,她便坐在銅鏡前,玉手托腮。鏡中的人眉目如畫,白皙的臉頰上透著一股子紅潤,顧溫涼淺淺皺眉,撫上一邊臉頰。

    “怎的好似胖了些?”觸手綿軟,臉上倒是有一些肉了。

    青桃在身後淺笑,連聲道:“小姐這些日胃口好了不少,面色都紅潤些了。”

    “老太太也是用心,每日都吩咐廚房熬不同花樣給小姐補氣色呢。”

    顧溫涼想起府中老太太和藹的笑容,眉眼彎彎:“外祖母慣是疼我的。”

    許多她自己未想到的事,都給老太太一一想到了,見她瘦弱,每日裏瞧著她的身形便要心疼許久,惹得顧溫涼用膳之時總要多用一些。

    如今倒是有了些效果。

    且江南不比京都,在這裏她時常跟著包氏出去玩,或不時找金氏聊聊家常,倒也不用整日裏捧著書消磨時間了。

    “怪不得古來文人聖賢皆說江南是個好地方,這些時日來,小姐的性子都變了不少呢。”

    青桃在後邊為她綰發,長長的青絲帶著淡雅的香氣從肩上蜿蜒至腰腹處,再配上她出塵雅淡的氣質和清冷的眉眼,美得不可方物。

    顧溫涼食指挽了耳邊的一縷長發,聞言心中一動:“如何就變了?”

    “在京都時小姐太過冷清,如今倒好些了,瞧來小姐很喜歡這裏呢。”

    顧溫涼目光瞥到昨日林二爺交給她的烏木盒,目光柔和清淺,低低嗯了一聲。

    待她到了老太太屋裏,說了去莊園的事,老太太忙拉了她的手道:“好孩子,今日莫要去了,天兒冷,若是凍著了可怎麼好?”

    一旁的金氏瞧著,放下了手中的茶盞道:“難得溫涼想出去走走,不若兒媳今兒個陪她走一遭?”

    老太太佯裝惱怒地道:“你可莫要湊熱鬧,前陣子病成那樣兒,還不好生將養著,一個個都要心疼死我這個老婆子不成?”

    顧溫涼也跟著搖頭:“外祖母與大舅母不必掛心,溫涼使下人陪著,也好走走。”

    老太太遲疑片刻,見她澄澈含笑的目光,心頭一軟:“那,可得回來用午膳!”

    她現下最憂心的便是顧溫涼的用膳問題,一瞧見她弱不禁風的樣子,便覺得心底不踏實。

    金氏瞧著這一幕,心中到底還是覺著慶幸,她一小戶人家的嫡女,如今夫妻情深,婆母厚愛,妯娌和睦,孩子也日益出息,人生再沒有比這更圓滿的了!

    顧溫涼自是笑著應了,當下就帶著幾個丫鬟婆子出了府,朝著那莊園去了。

    到了地方,才一進院門,便看到了大片大片的桃樹林,風一吹,桃花瓣便如同漫天的飛雪一般,從空中紛紛揚揚落下,鋪在濕潤的黑土上,落了一層。

    “這樣的時節,桃花竟還開著?”顧溫涼美目泛出異彩,上前幾步,在低處折了一段枝木,上面開著桃花三兩朵,更襯得她人比花嬌。

    身後跟著一大群人,顧溫涼一問,幾個丫鬟搶著答:“小姐不知,這莊裏的桃花比外邊開得更久些,但也有好些樹已結了果子,小姐選的時候正好呢。”

    顧溫涼笑而不語,想著這樣多的人一起倒也不方便,便道:“你們都且去園外守著吧。”

    這才清凈許多。

    一路走一路瞧,到了園子裏邊,竟是一大片竹林,竹葉上還裹著一層層霜粉,晶瑩剔透泛著暗澤的光。

    竹林本就略顯陰冷,更遑說陡然降了溫,顧溫涼心裏歡喜,便緊了緊身上的狐裘披風,坐在了竹林間的石凳之上。

    風一吹,竹林便泛出一陣綠波來,颯颯作響,顧溫涼卷翹的睫毛緩緩垂下,微閉了眼睛,卻聽得身後青桃低低的驚呼聲。

    顧溫涼擡眸,便望見石凳前,男人居高臨下笑望著她,清雋的目光帶著熱切與思念落在她臉上,修長的身形如同一桿修竹站得筆直,封住了她的前路。

    她眨了眨眼,疑心自己看花了眼,卻分明能瞧見他眼底簌簌的風雪,裹挾著光亮,灼得她心底一抽。

    直到他朝著自己伸出修長的右手,聲音低啞又帶著幾分誘哄:“過來。”

    顧溫涼這才真正回過神來,櫻唇蠕動幾下,才吐出聲兒來:“你怎麼來了?”

    沈徹目光如利箭,不耐等她慢吞吞的動作,上前幾步,死死地逼近顧溫涼身側,修長的食指在她的下顎骨上遊離,吐出的話語卻是繾綣又低沈:“江南多才子,本王自是要好生瞧著的。”

    顧溫涼招架不住他這般,一張小臉染上了粉霞,抿了抿唇,而後鬼使神差般吐出一句話:“子悅呢?可帶來了?”

    沈徹面色陡然一黑,眼裏的笑意消失殆盡,隨即狠狠咬牙。

    他放開顧溫涼的下顎,心裏慪得要命。

    為了她茶飯不思心緒不寧也就罷了,連著趕了幾天的路,才歇了一晚,實在是忍不住了,急著打聽了她的動靜,便眼巴巴兒趕來了。

    這個小沒良心的倒好,張口問的就是那只只知吃睡的臭狐貍!

    顧溫涼這時才真正回過神來,她眨了眨眼睛,心底的歡欣一一湧上來,柔和了眉眼。

    先前怎麼也想不到他會出現在江南,畢竟京都現在不算太平,他堂堂王爺不在王府,而隨著她來了江南。

    沈徹明顯來了氣,面色無波無瀾,眸子幽深如硯池,卻時不時偷偷瞥一下顧溫涼的反應。

    顧溫涼自然是瞧見了他的動作,一時之間說不出是心疼多一些還是想笑多一些。

    她緩緩站起身來,眉目純良,聲音有些清冷:“沈徹。”

    沈徹腳下動了動,一雙凜冽的鳳眸睜得死死的,楞是沒有轉過身來。

    沈唯說的對,他就是對顧溫涼太好了,回回將臉送上去叫她打,偏她還次次不給他臺階下!

    最氣人的是,明知這樣,他還是控制不住下意識追尋在她身後。

    他堂堂軍中戰神,一國王爺,不要面子的嘛?

    顧溫涼哪裏知曉他的心思,只瞧見他一幅不想理她的樣子,眼裏潤出笑意來。

    她走到他的身側,直至他的胸膛位置,倒是須得仰著頭瞧他神色。

    沈徹終於側目,瞧她溫良乖順走到自己身旁,挑了挑眉,清咳一聲:“普天之下,還沒有本王不能去的地方!”

    顯然是被那句你怎麼來了刺激到了,沈徹心裏暗道,若不是你一聲不吭跑來了江南,我哪裏犯得著如此興師動眾急巴巴趕著來?

    顧溫涼聽他話裏的孩子氣,不由莞爾一笑,露出兩個嬌軟的小梨渦,瞧得沈徹眼裏的光芒大盛,風過竹林作響,他的眼裏卻容不下旁的東西。

    顧溫涼不知想到什麼,面色紅了許多,再不復清淺的模樣。

    她瞧瞧垂下眼眸,而後往沈徹身邊挪了一小步,杏色的裙擺漾出小小的弧度,輕輕咬著下唇勾了他的小拇指。

    一瞬間,沈徹鳳眸一滯,脊背僵硬得動彈都不能,面上的肌肉抖動了幾下,滿是不可置信。

    顧溫涼眉眼彎彎,面若桃李,偏頭就望進了他幽深的眼裏。

    “阿澈。”

    沈徹覺著自己有些幻聽了,又疑心自己還在夢中,眨著鳳眸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這聲音溫軟有余,帶著江南獨有的甜膩的味道,只甜得沈徹心口發麻,便是死在這,也是甘願的。

    好半晌,沈徹才啞著嗓子道:“方才喚我什麼?”

    他一雙尊貴的鳳眸亮得驚人,死死地盯著顧溫涼的唇,急著想聽她再喚一次。

    顧溫涼這下說不出來了,兩個字從心間到了唇齒間,蜿蜒盤旋就是說不出口,反倒羞紅了臉。

    沈徹瞧她的神情,笑得低沈而暢快,而後將她一把扯入自己懷中,力道大得狠不得融她於骨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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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沈唯前世番外篇

    夜色漫漫, 曲曲長長的宮道如同藏了一只只猙獰的鬼,沈唯一身明黃色龍袍略有些淩亂,卻仍是龍行虎步盡顯帝王風姿。

    天幕飄落下輕柔的雪片, 砸落在人的肩頭、袖口, 宮道的盡頭發出哀哀的風嚎聲, 聽得沈唯心中越發煩亂。

    兩側身資妙曼的宮女掌著燈, 年輕的君王目光深幽,神色莫測,薄唇緊抿。

    禦前總管戰戰兢兢跟在身後,墊著腳尖不敢發出任何聲響, 於是這空曠的宮道上只剩了那雙明黃的盤龍紋靴與地面碰觸發出的聲音, 以及幾盞幽幽的燈火。

    沈唯下意識走到了長春宮門口, 宮殿的門並未關, 想來是專程等著他回來的。

    他心裏這才好受一些, 皺著眉聞了聞衣袖上的味:“李立,朕身上可有酒味?”

    禦前總管這才移了步子湊到沈唯身側,認真地嗅了嗅恭敬地道:“陛下,酒味被冷風吹散了許多。”

    意思便是還有一些。

    沈唯俊逸的面龐籠於沈沈的夜色,如同黑暗中潛伏的兇獸, 一雙鳳眸裏血絲沈浮, 紛紛揚揚的雪花落在他墨黑的發上,他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前線戰事吃緊,八百裏加急傳信,禹王沈徹率軍深入敵營, 摘下了敵軍將首的頭,之後更是一鼓作氣連奪下五城,邊關告捷。

    若沒有後邊跟著的一連串消息,沈唯都要下旨犒勞三軍了。

    禹王沈徹傷重咳血,落下終生不可治的病根,卻仍是不肯歸京!

    慈寧宮的那位聽了消息,當即就昏死了過去,沈唯心裏如同火燒般不是滋味,才從慈寧宮出來,便去西邊的暖閣上喝了些酒。

    喝得半醉了,便想起以前的那些事兒,明明日子才過了一兩年,怎麼他卻覺著過了十幾年一般?

    沈唯踱步進了長春宮內殿,迎面而來的暖氣叫人精神一振,自有乖覺的丫鬟替他解了披風,他散了一身的寒氣之後才啞著聲音問:“皇後可睡了?”

    “回陛下,娘娘才睡下。”

    沈唯微微頷首,殿內熏著安神的香,淺淡得微不可聞。

    隔著層層飄飛的床幔,他想起裏頭安睡的人,才堪堪柔和了眉眼。

    許是聽著了動靜,一雙素手從裏頭伸出來勾了他明黃的廣袖,沈唯寵溺地任她所為。

    “今日可有好好用膳?”沈唯坐到床邊,捏了捏秦衣竹越發圓潤的臉問。

    秦衣竹斜斜瞥他一眼,恨恨咬牙:“作甚天天叫禦膳房做那麼多的小點心呈上來?我這一天天眼瞧著胖了!”

    沈唯順勢握了那雙依舊纖細的玉手,早已習慣了她每日不變的抱怨。

    “你瞧瞧這滿宮裏,誰說你胖了?如今你身子越發重了,得多吃些。”沈唯撫上她的腰腹處,感受到那團圓鼓鼓的隆起,聲音更帶了幾分誘哄。

    秦衣竹低低應了一聲,環了他的脖子,嗅到了絲絲的酒味,忍不住道:“母後那邊可好些了?”

    沈唯疲倦地放松了身子,搖了搖頭:“太醫說母後是急火攻心,主要還是心結。”

    秦衣竹默了默,瞧男人疲憊的模樣,心裏泛出一股子心疼,用冰涼玉手按揉他太陽穴,才道:“不若你下旨叫沈徹回京?”

    沈唯疲憊地攤手,提起來心中就震怒:“朕連發三道禦令,他卻是充耳未聞,這樣的死脾氣,也不知隨了誰!”

    秦衣竹也是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斟酌著開口:“若是實在無法,不若去……去找溫涼說說?”

    沈唯幽幽地睜開眼,一雙鳳眸裏全是細微的血絲,充斥著瞳孔,瞧著便叫人不寒而栗。

    “莫要再提她!”

    冰涼的話語夾雜著怒氣,秦衣竹不由得斜瞥他一眼:“你沖我發什麼脾氣?若是你有法子你倒是使去啊!”

    這話堵得沈唯啞口無言,又頹然不止,以君王的身份,他連發三詔無用,以兄長的身份,封封信都石沈大海。

    一口氣憋在胸口,沈唯黑了臉色,轉眼瞧著秦衣竹委屈巴巴的杏眸,還是舍不得說什麼重話。

    一個轉身小心將她擁入懷中,撫摸著她柔順的青絲,心緒才平和一些,卻也忍不住苦笑道:“他不回來,朕也不知具體情況,戰場那般兇險,怕便怕傷勢還是往輕了報的。”

    “嬌嬌,朕心底不舒坦。”

    秦衣竹懶懶地縮在他懷裏,一雙小手捧了他的俊臉,也是滿腔憂心:“我這陣子使人去查了,倒是得了許多以往不知曉的東西。”

    “溫涼嫁入忠國公府,是以前將軍府的那個老姨娘使了計。”

    “而溫涼被沈徹喚出來的那一日,被衛彬扇了一巴掌,她那樣心高氣傲的人……”

    沈唯卻不想再聽,他涼涼地道:“往事如何,朕不想再追究什麼,如今,只盼著阿澈回京。”

    “你若是閑著無事,便留意一下京中未出閣的女子,不拘身世,溫順純良便好。”

    秦衣竹皺眉,點了點沈唯的眉心,倒也應了下來。

    “也無需憂心那許多,沈徹不日便會回京。”她眨了眨眼道。

    沈唯目光一凜,原就深幽的瞳色更見暗沈,眼也不錯一下地望進秦衣竹的杏眸裏。

    “溫涼聽了他傷重的消息便寫了信,沈徹應下了。”

    沈唯鳳眸直冒火光,若不是還顧念著秦衣竹在身邊,早便一腳踢翻案桌了。

    他倒是有個好胞弟!自己一封封書信言辭懇切就差沒求著他了,他理都不帶理的,顧溫涼輕輕巧巧一封信他便如此輕易應下!

    沈唯被氣得胸膛不斷起伏,一雙尊貴的鳳眸死死地大睜著,秦衣竹暗道不妙,熟稔地捧了肚子嬌嬌喊疼。

    他眉心一跳,一面好生哄著自己懷中不安生的皇後,一面恨恨咬牙。

    一個兩個,都不是省心的玩意兒!

    秦衣竹卻靠在沈唯的胸膛上,微微垂下眼瞼,隔了片刻才低低地出聲:“阿唯,待沈徹回來了,你便下旨叫顧溫涼與衛彬和離,可好?”

    沈唯身子一僵,顯然知道她話中的意思,劍眉一皺:“她可不願意呢!忠國公夫人的名頭多顯赫!”

    秦衣竹聽他話裏帶刺,忍不住捂了他眼睛數落:“我說你這人,沈徹為何回京你不知曉?”

    沈唯又是一啞,覺得自己這九五之尊做得十分不如意,被皇後日常欺負便不說了,還得不時被沈徹那混蛋氣!

    心裏到底還是知曉沈徹的意思,心心念念這麼多年,便是被傷得遍體鱗傷也還要因為一封信燃起希望,哪裏肯瞧別的人半眼呢?

    秦衣竹瞧他神色有所松動,不動聲色放了個大招:“且你也知曉……當初那事,先皇也參與了的。”

    沈唯閉目,內殿暖和無比,吸進鼻腔的卻凈是寒冽之氣,他沈沈嘆了一口氣,半晌才道:“到時再說吧,這事別叫母後知曉,她受不住那樣的打擊。”

    若是知曉了,只怕會對先皇失望到極點吧……

    秦衣竹知曉他的擔心,柔柔地應下了:“我自是知曉的。”

    殿裏陷入一片沈寂,秦衣竹擡眸,才發現沈唯已沈沈睡去,即使是睡夢裏,都皺了眉心。

    她輕輕撫摸著自己的肚子,感受到裏頭的鮮活生命,不由柔和了眉眼,蜷縮在沈唯的懷中,低低呢喃道:“陛下,我們一家人,都會好好兒的。”

    殿內燃著的燭火搖曳不止,她目光深遠,心底總隱隱有不安之感。

    顧溫涼會寫信給沈徹,秦衣竹覺著頗為不可思議,也忘不了她離宮前的表情。

    與其說是一種從容灑脫,倒更像是做了某種決定而變得釋然有余。

    沈徹不日便要回京,所為什麼,他們心裏明鏡似的。這次無人阻攔,希望他們可以好好在一塊兒,不要再折騰了。

    殿裏熏著的香裊裊彌漫至空中,秦衣竹虛虛打了個哈欠,困意一陣一陣襲來,枕著沈唯的手臂睡了過去。

    夢中的京都,她與溫涼站在廊橋上,沈唯與沈徹面帶笑意指點山河,肆意瀟灑,一如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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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正妻體面

    顧溫涼被他圈入懷中, 聽他心跳聲如雷,慢慢紅了臉,一雙小手不知放在哪裏才好。

    沈徹卻是不管不顧, 抱著她蹭了又蹭, 一雙鳳眸中滿是璀璨的笑意。

    真是不枉他涉千山萬水而來, 終於得伊人如斯。

    “你怎麼來江南了?”

    許久, 顧溫涼才開口問道,男人清冽的淡香入了鼻腔,裊裊蜿蜒至心口處,又癢又酥。

    京都多事, 她來了江南倒是情有可說, 沈徹隨著她一並來, 宮裏那幾位還不知怎樣想呢。

    沈徹劍眉一挑, 墨黑的發絲用一根翠玉簪松松綰起, 瞧起來閑散溫潤,倒是與江南才子的裝扮迥同。

    “子悅鬧著不聽管教,本王尋思著怕是想你了。”

    顧溫涼瞧他說得煞有其事的樣兒,清潤的瞳孔沁出笑意,子悅還未滿月, 哪裏就記得人了?

    “沈唯怕是又被你氣著了。”她輕輕眨眼, 眼裏流轉著諸天星辰,說出的話卻是再輕柔不過的。

    沈徹聞言,摸了摸筆挺的鼻脊,滿不在乎:“該做的事本王都已做了, 留在京城無味。”

    你都不在了,那個泥潭誰愛收拾誰收拾去。

    竹林裏起了風,帶著寒涼的溫度,竹葉紛紛而下,颯颯作響,在空中劃了幾個圈,又飄飄然落到松軟的地面上。

    顧溫涼才要說話,便聽沈徹開了口:“那幾封信,本王瞧了。”

    她心中一凜,虛虛捏著衣裙的指尖泛了白。

    “下回再出了這等事,直接交給本王。”沈徹斂了神色,伸手撫了撫她的額心處,那裏的疤痕早已消失。

    顧溫涼有些別扭地偏過頭去,而後才低低道:“你這性子,若是與你一說,還不得拆了將軍府啊?”

    沈徹啞啞一笑,聲音如雨珠自屋檐墜下:“還是溫涼了解本王。”

    顧溫涼理了理裙擺,見他清減不少的臉龐,坐在石凳上淺淺皺眉:“你何日裏來的?現住在何處?”

    沈徹聞言,有些委屈地道:“前兩日出發,昨兒個半夜裏才到。”

    顧溫涼聽了,又是氣又是覺得窩心:“趕了這樣久的路,為何不稍歇兩日?”

    說話間,天色慢慢陰沈下來,烏雲一層層蓋住了天幕,顧溫涼對這樣的場景已是見怪不怪,心道多半又是一場持續數天的細雨。

    沈徹眼也不擡,委屈更甚:“本王忍不住。”

    知曉你就在我身邊不遠處,哪裏還忍得住再歇幾日?

    顧溫涼一楞,才消下的紅霞又慢慢染上了臉頰,斜斜瞥了他一眼,似嗔非嗔:“說什麼呢?”

    沈徹清朗一笑,清雋非常,一雙攝人的鳳目卻暗沈了下去。

    他了解顧溫涼,這麼多年,對她的一舉一動都十分上心,自從她撞了頭醒過來,整個人就慢慢的變了一個樣子。

    雖然性子依舊孤傲冷清,卻分得清很多事情,雖一直未曾與自己解釋之前為何撞墻,卻也在慢慢試著信任自己,有事也知告訴他們,而不是一股腦兒憋在心底。

    這樣就好,沈徹想,余生還那樣長,七月大婚之後,一切塵埃落定,他做個閑散王爺,若她願意,就陪她住在這煙雨江南。

    顧溫涼自然不知他心中所想,抿了抿唇,到底還不適應這樣旖旎的氣氛,扯開了話題:“你準備如何?”

    沈徹想起那信中歹毒的計劃,心火直冒,出口的話帶著一絲咬牙切齒的狠決:“聽聞將軍府裏的姨娘懷了孩子,大將軍不欲發落?”

    顧溫涼遲疑著點了點頭,到底還是輕輕道:“你莫怪爹爹。”

    沈徹鳳眸暗得能滴出水來,轉眼瞧她患得患失的小模樣,輕嘆一聲握了她的手。

    “沈唯說那個姨娘還有用,或與江王扯上幹系。”

    “溫涼,下回無需顧忌那許多,你是本王的正妻,代表著本王的體面,下回誰惹了你,只管還回去。”

    “可記住了?”

    手中的玉手冰涼,叫他又疼又愛,出口的話也帶了一絲疼惜。

    瞧了那封信之後,夜裏自然是睡不著的,他輾轉反側怒火難息,想不明白那樣的場景之下,她都要選擇息事寧人,究竟是在擔憂些什麼?!

    顧溫涼瞧他護短的樣子,不由得從鼻間沖上一股酸意,呆呆點了點頭,垂下了眼眸。

    沈徹見狀無奈,只能輕輕捏了捏她嬌嫩的小手以做懲罰。

    他知道她不會的,這個小傻子永遠是一副清清冷冷的模樣,外人皆說她高傲自恃,其實她不過是執拗罷了,心底比誰都要純良。

    外頭那些女子,哪裏及她分毫?

    雨綿綿地下,落在兩人的發絲肩頭以及袖口處,雨勢並不大,帶著潤濕的氣息,倒是使得氣氛更為旖旎。

    顧溫涼玉白的手腕一動,想抽回自己的手,卻被沈徹強硬裹得更緊,不由得咬唇望他,任他所為。

    京都距離江南多遠,她來時已清楚地感受到了,沈徹趕了兩天兩夜,再是強健的身子怕都撐不住了,好容易到了,連個覺都沒睡好,眼底的烏青瞧得她心間一顫。

    正在這時,青桃在遠處背對著他們低低地道:“王爺,小姐,外邊老太太遣了婆子來接小姐回去了。”

    顧溫涼臉上如火燒一樣,顧不得沈徹陡然黑沈的臉,急急抽回了自己的手。

    “我出來有段時間了,外祖母心底憂心。”她垂了眼眸,聲音嬌軟甜糯,沈徹聽著,再大的火都消了。

    青桃過了一會子,才緩緩踱步走到了顧溫涼身側,對著沈徹畢恭畢敬地行禮:“王爺金安。”

    沈徹低低嗯了一聲,目光黏在顧溫涼精致白嫩的側臉上移也移不開。

    青桃見了這樣子,心底倒是慶幸不已,原以為王爺因了之前那事,怎麼著也有過不去的心結,不免擔憂自家小姐嫁進王府會否站得住腳跟。

    如今一瞧,心底的石頭總算是放了下去。禹王爺都跟著小姐來了江南,可不證明了對她的情深義重嗎?

    只是該說的事還是得說,青桃含笑開口:“小姐,老太太派的婆子在找您呢。”

    顧溫涼輕輕頷首,如玉的面龐雅致動人,觸及身邊灼灼的視線,她素手挽了挽耳邊的發絲,露出白皙小巧的耳珠。

    “我先回了,外祖母與舅母都等著呢。”顧溫涼瞧進沈徹深幽的鳳眸裏,低低道。

    沈徹微微皺了眉,也是無奈。

    好不容易見了面,說了不到幾句話,便要回了,禹王爺心底不滿得很,又到底得顧忌著她的聲名,只能作罷。

    再等兩月,將顧溫涼盡快娶回王府才好,這樣偷偷見面的滋味真是撓心撓肺。

    到底還是不情不願地開口:“若在林府受了委屈務必使人來告訴本王一聲。”

    青桃撐起了一柄描著素雅香荷的油紙傘,顧溫涼在傘下輕笑,低低應了一聲好,眉眼彎彎,露出兩個嬌軟的小梨渦。

    沈徹瞧著,也顧不得還有丫鬟在旁邊,一把扼住顧溫涼的手腕,將她擁入胸膛,下巴抵在她的青絲上,低低喟嘆一聲,灼熱的氣息噴灑在顧溫涼的耳後:“溫涼……”

    顧溫涼微微瑟縮了一下,臉上滾燙,不由得推了他一下,又急又羞道:“你幹什麼呀?有人瞧著呢!”

    沈徹淩冽的目光淡淡掃向呆若木雞的青桃,後者忍不住一個哆嗦,手裏執著的傘掉在了竹葉覆蓋的地面上,滾了幾圈才停了下來。

    顧溫涼瞧了這一幕,更是羞惱交加,又被他死死扣在懷裏,遠處婆子的呼聲隱隱傳來,她急了,重重地踩上了沈徹的繡金線軟靴。

    沈徹吃痛,不惱反笑,覺得她這般羞惱著在他懷中的樣子迷人得很,當即得寸進尺,聲音裏帶了誘哄:“乖,叫阿徹。”

    顧溫涼狠狠瞪了他一眼,面色隱隱冷了下來,沈徹心中一個咯噔,只道自己太過心急了。

    他有些遺憾,淺淺一笑就準備放開她,下一刻,便聽到懷中的人顫著聲音軟軟道:“阿徹……”

    沈徹身子一僵,狠狠吸了一口涼氣,一股灼熱感從下腹傳到腦子裏,轟隆一聲炸了開來。

    顧溫涼卻借著這個機會脫身了去,嗔怒地望了他一眼,急急地走出了竹林。

    她的背影裊裊婷婷,卻又帶了一絲旁人察覺不到的慌亂,雨絲在她身後飄落,落成了一個朦朧的世界。

    沈徹低低一笑,對著空曠無比的竹林道:“去查查林家。”

    竹林裏無人應聲,只有簌簌的竹葉輕響合在這江南的雨幕中。

    顧溫涼直到進了林府,才恢復了面色,青桃緊緊跟在她身後,也是欲言又止:“小姐……禹王爺,怎麼來了?”

    顧溫涼咬住下唇道:“許是來處理一些事吧。”

    話才落,丫鬟挑了門簾,一股佛香味撲面而來,隨之落入耳中的,還有老太太的追問聲:“可來了?早曉得就不該叫她出了去,外邊又落了雨,還不知著涼了沒?”

    金氏放下了手中的茶盞,柔聲安撫:“母親莫擔心,溫涼人也不小了,且您方才也派了人去找,算來應該已到了。”

    老太太這才低低嘆了一聲,轉動著手裏的佛珠:“我這老婆子怎麼不擔心?就怕她隨了她母親的前路!”

    顧溫涼的步子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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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顛倒黑白

    可裏頭的人已聽了動靜, 顧溫涼聽見老太太拐杖落地的聲音,急忙加快了步子迎了上去。

    “外祖母快坐著。”她虛虛扶了老太太的手,老太太年事已高, 就怕哪裏磕著碰著。

    “溫涼可有著了寒?快!將先前吩咐熬下的姜湯端上來。”

    屋裏暖和, 青桃替顧溫涼解下了披風, 拿在手裏候在了身後。

    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鬟紅棗親自端了一小碗湯羹過來, 放在顧溫涼的椅案上,上頭還裊裊冒著熱氣,一股濃姜汁的味道霎時傳遍了屋裏。

    “小姐快趁熱喝了吧,老太太老早就叫廚房備好了。”

    顧溫涼擡眸, 透過面前一層蒙蒙的熱氣, 執起玉勺喝了幾口, 心裏卻想著之前老太太與金氏所說的話, 怎麼也理不出一個章程來。

    看來當年娘親的死, 另有說法。

    她不動聲色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如蝴蝶翻飛,遮住了眸子裏的情緒,安安靜靜坐在那顯得格外純良溫順。

    老太太瞧著,不知想到了什麼, 一雙渾濁的老眼裏閃過點點晶瑩, 又偷偷地用手背擦了,再擡頭時,又是一臉慈愛的笑意。

    金氏將一切看在眼裏,心裏暗暗嘆了一口氣, 也說不得什麼。

    用了午膳,顧溫涼回了自己的那間廂房,窗外的雨下個不停,聽久了便如夏日的蟬鳴一般,惱人得很。

    出來時老太太讓拿了些洗凈的櫻桃,面上還泛著水光,個大汁多咬在嘴裏香甜無比。

    “老太太真是疼小姐呢,奴婢瞧著這樣的好東西,便是林胥少爺也是沒有的。”

    青桃邊說邊笑,倒是打心底替顧溫涼開心。

    雖沒了娘親,但還有這樣和藹的一大家子關心著,總能叫顧溫涼心底好受一些。

    顧溫涼從軟榻上起了身,點了點她的眉心,佯怒道:“凈瞎說,表哥是家裏的頂梁柱,吃的用的自然是頂頂好的。”

    “只不過是老太太和表哥都疼著我罷了。”

    說完,她自己也掩唇輕輕笑了開來。

    也不知怎的,許是因為見著了沈徹,她心裏歡欣,面上的笑意也跟著嬌軟不少。

    顧溫涼懶懶臥回軟榻之上,因為外頭連綿的細雨,屋裏昏暗了些,青桃便燃了幾盞燭火,照得屋裏柔和不少。

    “將那盒子拿過來。”顧溫涼玉手托腮,露出若凝脂的皓腕和虛虛扣在手頭的玉鐲子。

    青桃神色變得肅穆起來,拿了妝奩盒裏的烏木盒出來,遞到顧溫涼的手心裏。

    入手冰涼,顧溫涼手指一動,那小巧的金鎖便落了下來,掉落在被褥上。

    屋裏的燭火被風吹得搖曳一下,顧溫涼卻仍是看清裏裏頭放得整整齊齊的地契,足足有數十張,而最下邊壓著的銀票數額極大,足保顧溫涼十世無憂。

    饒是以她的定性,也不由得瞳孔一縮,更遑論在一旁低低驚呼的青桃了。

    顧溫涼眼底慢慢起了一層薄薄的霧氣,她知曉,便是林府再是家大業大,要拿出這樣多的家業給一個無甚幹系的表小姐,也是極為叫人難以接受的。

    可老太太與三房裏的人,一個也沒吭聲,就這樣默默地將小半的心血交給了她!

    她伸出的手指有些發顫,再次將這烏木盒落了鎖。

    屋裏便陷入了短暫的死寂。

    最後還是青桃抖著聲音開口:“小姐,這……這是?怎麼會有這樣多的地契?”

    顧溫涼淺淺吸了一口涼氣,手裏的烏木盒似比一塊巨石還要沈重,叫她不知該如何處置。

    原以為就是一些銀票,她雖受之有愧,但想著日後林胥表哥進了京,有諸多為難之處,便用這銀票打點一二,倒也就生受了下來。

    可真要看了裏頭的東西,心裏就真真不好受了!

    府裏眾人對她的好,她本就什麼可以回報的,如今還接了這個盒子,更加叫她如貓爪撓心。

    且這些莊子和店鋪,都是置辦在京都,這份心思細膩至極,處處都在為她著想。

    顧溫涼將烏木盒遞給青桃,言語間有些疲累:“好生收起來。”

    青桃到現在才回過神來,動作有些僵直,也不敢再明晃晃擺在桌案上頭了,而是放在了箱攏裏頭。

    顧溫涼則是輕輕按揉著隱隱作疼的眉心,起身下了床。

    琴心這時從屋外捧了新鮮的月季進來,上頭還帶著晶瑩的雨珠,瞧起來嬌艷無比,屋裏都似乎亮堂了不少。

    “這是哪兒來的?”青桃面色如常,指著那花問道。

    琴心不知方才發生的事,面上凍得有些發紅,卻仍是滿面的笑意道:“老太太瞧著小姐對園子裏的花草感興趣,便又叫了婆子特意摘了這些回來,叫小姐放在屋裏瞧著開心些。”

    顧溫涼莞爾,將壁櫥上的小巧花瓶拿了下來,吩咐道:“便裝在這裏頭吧。”

    而後凈了手,又自己系了披風,才對著兩個丫鬟道:“我去大舅母那坐坐,你們二人先將花弄好了,再叫廚房熬碗蓮子羹,我等會子便回了。”

    青桃原是不放心,觸及她清冷的眸子,又不得不應了下來。

    顧溫涼這才執起門口的那柄素色的油紙傘,踱步出了去。

    大房離著有些遠,天色又越見暗沈,顧溫涼走在蜿蜒曲折的水上曲道上,瞧著兩面的水紋因為雨珠的滴落泛起一圈圈的漣漪,偶爾幾條渾身金黃的錦鯉越出水面吐了幾個泡泡又沈了下去。

    顧溫涼撐著傘,越走心底的惶惶之感便越發的濃重起來。

    前頭突然出現了個長得珠圓玉潤的娃娃,身後跟著成隊的丫鬟婢子,他走得有些急,就有些不穩,身後的丫鬟頓時就急了。

    眼瞧著他快要磕到,顧溫涼伸出手虛虛扶了一把,那男童就入了她懷裏,一股子奶香味縈繞在顧溫涼的鼻尖,叫她一楞。

    那個奶團子從她懷裏跳開,奶聲奶氣叫了一聲然後捂住了臉,他身後的丫鬟見狀急忙奔過來,見了顧溫涼又拿不準她的身份,一時間倒是犯了難。

    “少爺,您沒事吧?”一梳著雙髻頭的大丫鬟往那奶娃娃身上四處瞥了一圈,才正眼瞧了顧溫涼。

    “你這丫鬟怎麼這麼沒眼力見?!我家少爺若是磕著了你可擔待得起?”

    尖銳的聲音響起,顧溫涼淺淺皺了眉頭,心底莫名閃過一絲不喜。

    那奶娃娃眨巴著眼睛,長得倒是冰雪可愛,此時開了口:“你是誰?”

    顧溫涼不欲和小孩計較,只清淺一笑道:“下回註意些腳下,雨天路有些滑。”

    那奶娃娃撲閃著眼睛,模樣可愛至極,倒是認真地點了點頭:“娘親也是這樣和我說的,你可是這府裏的丫鬟?”

    他歪著頭,學著大人的口吻,稚聲稚氣道:“不若你跟我走吧,管你日後衣食無憂。”

    顧溫涼哭笑不得,轉而望著自己的一身衣飾,才知曉為何他們都以為自己是這府裏的丫鬟。

    她今日穿得素淡,天色又暗,瞧著連普通大丫鬟的服飾都不如,也不怨他們辨不出來。

    不過這是哪家裏來的小公子?林府裏可未有這般年歲的哥兒。

    這樣想著,顧溫涼也就釋然,笑而不語,撐起手中的傘準備走了。

    那嬌蠻的大丫鬟卻將她攔了下來,言辭間更見蠻橫粗鄙:“撞了我家少爺便想跑了?你這個丫鬟倒是好膽!”

    顧溫涼不喜地退後了幾步,與那丫鬟拉開了距離,神色隱隱冷了下來。

    “你見著我撞了你家少爺?”

    她的聲音清冷婉轉,卻沒有絲毫的慌亂,那丫鬟見狀更是得寸進尺地大聲嚷嚷:“這樣多的人都瞧見了,你莫不是還不承認?”

    那奶娃娃在一旁咬著胖嘟嘟的手指,有些不明白自己的丫鬟怎麼會這樣說,但瞧著那個漂亮的丫鬟姐姐並未哭著求饒,便也沒有說話。

    這樣大的聲音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註意,不遠處便有十數人匆匆趕來,燈籠的幽光照在回廊上顯得有些陰森。

    不多時,一婦人便尋了來,見了這樣的情況,先是抱住了地上的那名男童,這才厲聲問那名丫鬟:“吵吵嚷嚷的所為何事?!”

    顧溫涼不動聲色地望了一眼那婦人,只見她目光如刀,穿著有些上好的雲錦裙,手腕上幾個明晃晃的雲紋金鐲更顯得富貴逼人。

    那丫鬟聲音瞬間小了下去,指著顧溫涼狠狠道:“回夫人話,奴婢等帶著少爺出來玩,才到這兒少爺便被這丫鬟撞了一下險些跌倒,偏這丫鬟態度差得很死不承認,奴婢這才失態。”

    顧溫涼面色冷淡,望著那丫鬟顛倒黑白,眼裏泛著寒氣,險些被氣笑。

    那婦人這才將目光停留在顧溫涼身上,隨即不屑地冷笑一聲:“林府竟教出了這麼個好丫鬟,今日我兒若是出了什麼事,你且等著抵命吧!”

    那奶娃娃被婦人抱在懷裏努力蹬著腿,顯然沒想到事情會這麼嚴重,當即就扯了他娘親的衣袖說:“娘,是孩兒自己不當心,不關這丫鬟的事。”

    那婦人卻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目光帶著火氣,對著身後的丫鬟道:“去,把林府的老太太和大夫人請過來,今日這事,務必要給我張府一個交代!”

    顧溫涼目光一閃,這才知曉這對黑白不分以勢壓人的主仆是張府的人。

    不過是一從六品的小官,哪裏來的膽子來叫她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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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打臉

   外頭的雨下得越發的大了, 顧溫涼眉眼淡淡,望著屋檐上滴落下的雨滴,耐性越來越少。

    那婦人坐在亭子裏, 懷中的奶團子一點不安分, 解釋的話根本就沒人聽, 顧溫涼突然覺著有些惋惜。

    這樣的奶團子, 本性不壞,怎的身邊盡是些沒腦子的?豈不教壞了孩子?

    不僅沒腦子,還沒眼力!

    自己站在這裏許久,未向任何人見過禮, 明眼人一瞧便知怎麼也是府裏的正經主子, 偏他們不管不顧, 硬要扣了她在這, 等老太太和金氏來了給個說法。

    又等了好半晌, 遠處才有燈籠的光亮傳來,那婦人這才將手裏的奶娃娃遞給奶娘,踱步走到了顧溫涼的跟前。

    她居高臨下地涼涼瞥著顧溫涼,一臉的鄙夷不屑,借著微弱的光亮瞧清了顧溫涼的正臉, 尖著聲音道:“小蹄子倒是生得一幅風流模樣, 卻不知想勾引了誰去?”

    顧溫涼狠狠皺眉,眸光裏的冰寒有若實質,兩輩子加起來也未被人這樣指著鼻子罵過。

    “夫人自重!”她到底還顧念著一些林府,怕叫他們難做, 畢竟府裏眾人都待她極好,但饒是這樣,顧溫涼也出言警告,語氣冷得有如寒冬臘月裏的落雪。

    那婦人一楞,顯然是沒想到一丫鬟有這樣的膽子還敢出言頂撞,反應過來後更是暴怒,一雙不大的眼睛都瞪大了許多。

    “放肆!林府就是這樣教的丫鬟?!等你主子來了,非要把你發買了出去活活打死!”

    這婦人平日了橫行慣了,因張家在當地顯赫,她又有一個爭氣的大兒子張子佑,自然是日日被吹捧著的,就是林府的大夫人金氏,往日裏也是陪著笑的。

    這就是商戶與官員之家的差距。

    這次大兒子張子佑來找林胥商討學術上的事,喬氏便帶了小兒子過了來,心裏也打了小算盤。

    蓋因這幾日林府風頭大盛,喬氏一問之下才知,原來林府裏來了個不得了的金鳳凰!

    喬氏心裏不由得打起了小九九,她還生了個體弱多病的嫡小姐,生得貌美,模樣一等一的好,若是能隨了未來的王妃去了京都,隨便許個公子哥兒也不知比這好上多少。

    光是想想,喬氏心裏便激動不已,今日索性借著由頭來探探風,誰知才一提這事,金氏便變了臉色,只說是來了一位表小姐,旁的便再也不肯說。

    眼瞧著竹籃打水一場空,喬氏哪裏還歡喜得起來?兒子有了出息,女兒卻也是心頭肉啊,怎麼能不為她以後籌謀一番?

    再加之小兒子出了這等子事,她自然是緊揪著不放,越想越是來氣。

    往日裏她來這府裏的丫鬟婆子哪個不是恭恭敬敬的?這如今那表小姐一來,全變了個樣,隨便一個小蹄子就敢不將她放在眼裏了!

    天色越發的暗沈,間或夾雜著幾聲悶雷的聲響,顧溫涼站在亭子外延,被雨打濕了長發。

    再是好脾氣的人都忍不了了,更何況顧溫涼向來未受過這樣的惡言惡語,她徹底冷了臉,面若冰霜。

    “我再說一遍,貴公子摔倒與我無關,你休要再胡攪蠻纏!”

    眼瞧著一大波的人提著燈籠過了來,喬氏心想正好給這府上的人一個下馬威,當下就尖聲怒喝:“還敢狡辯!我今日就要替你主子好生教訓你一番!”

    話才說完,她就高高揚起了手,帶著一股子狠勁,重重打了下去。

    顧溫涼後退幾步,那押著她的丫鬟便生生受下了這帶著掌風的一巴掌!

    一聲淒厲的慘叫之後,那丫鬟原先姣好的面容上現出一個赤紅的巴掌印,可見喬氏下手之重。

    而此時,老太太和金氏才相攜而來走到近前,瞧著這一幕,嚇得目眥欲裂。

    “住手!喬氏你想做什麼?”老太太急了,拄著拐杖的手都顫巍巍地抖了起來,被金氏扶著到了顧溫涼身旁,上下看看才稍微放了心。

    喬氏這時也意識到這個一身素淡的丫頭不是這府裏的丫鬟了,不免有些訕訕,旋即又理直氣壯地指著那個傻掉了的奶團子道:“老太太,我家庭哥兒被這麼個丫頭推倒,我自然是心急,偏她還借口狡辯。”

    末了也不看林府眾人黑下去的臉色,道:“老太太可得好生教上一教,別再頂撞了貴人。”

    言下之意,竟把自己當貴人來看了。

    老太太氣得仰倒,連連吸了好幾口氣才緩過來,指著喬氏厲聲道:“往日裏我還給你幾分顏面,今兒個這事別想善了!”

    “我林家與你張家,沒完!!”

    那喬氏一時之間也有些摸不著頭腦,她原本不過是尋思著挑個軟柿子捏,且這女子穿得還不如她府裏的大丫鬟呢,怎麼就叫林家人發了瘋一樣。

    金氏冷冷瞥了她一眼,也是氣惱,轉而撫了顧溫涼冰涼的玉手。

    顧溫涼一向清潤的眸子裏泛著冰冷的怒焰,一雙櫻唇緊緊抿起,顯然是動了真怒。

    天上悶雷滾滾,天色再也不留一點光亮,竟如同夜裏一般,暴風雨滾滾而至,傾盆而下。

    張子佑和林胥趕來的時候,見著的便是兩府的人對峙而立的情形,不由得頭大。

    而喬氏見了張子佑,宛若瞧見了救星一般,急忙走到他身側,指著顧溫涼低低落淚:“佑哥兒,咱們回了府去吧,沒得在林府受這等子氣,你弟弟都差點叫人給害了啊!”

    張子佑面色極冷,轉而去望了在奶娘懷中眼淚汪汪的奶團子,沈聲問道:“怎麼回事?”

    暴雨飛濺,寒氣逼人,顧溫涼冷冷扯出一個寒涼的弧度,開了口:“我外祖母年事已高,你既要糾纏不休,便來正堂說個清楚!”

    她字字清晰婉妙,即使在這般昏暗的天裏,張子佑都瞧見了她眼底灼灼的光亮。

    張子佑濃眉微蹙,據他所知,林府並無這般年紀的女子,既是叫林府裏的老太太外祖母,那就是這府裏的表小姐……

    某個想法如閃電般進了他腦海裏,而後他有些僵硬地轉過身,瞧見了女子婷婷裊裊的背影,執著一柄再普通不過的油紙傘,裙邊滾起一圈圈的雨珠,卻宛若黑暗中的一束光亮。

    林府的人走在前頭,那喬氏仍在亭子裏沒好氣地嘟囔:“說個清楚就說個清楚,我還怕了她林府不成?”

    這時候,張子庭才掙脫了那奶娘,跑到張子佑的跟前哭得鼻涕泡兒直流:“哥哥!是庭哥兒自己不小心摔到了……那個姐姐扶了庭哥兒一把。”

    “嗚嗚嗚,新蕊非要說那個姐姐是賤婢……娘還要打那個姐姐!”

    嗚嗚咽咽幾句話讓張子佑腦仁都在疼,只覺得一時之間天旋地轉緩步過勁來。

    喬氏面對大兒子不敢置信的眼神,訕訕地扯了張子庭一把:“佑哥兒你作甚那樣子瞧著為娘?等會子非得和她們好好掰扯一番,叫你爹爹日後不給林府好臉色瞧!”

    轟隆一聲炸雷響起,張子佑卻覺得通體冰涼,他紅了眼,蹲下身子瞧著不自然的喬氏,一字一句地道:“娘,我有沒有和你說過,林府今非昔比不能得罪?!”

    喬氏被他的神情嚇住,楞楞地道:“一個毛丫頭片子,我還不能說一通了嗎?”

    張子佑有些無力地垂下了手,想起府中那個尊貴無匹的男子,額上青筋直冒。

    “娘,你口中的賤婢,是大將軍府的嫡女,也是未來的禹王妃!”

    這話如平地一聲雷,炸得喬氏立刻變了臉色,她似是沒有聽明白,臉色蒼白地喃喃道:“怎麼會?怎麼可能?”

    張子佑別過臉去,身後的拳頭捏得死緊,聲音裏滿是狠決的涼意:“你倒是說對了,今日這樣的場景,倒的確要叫爹爹來親自賠罪!”

    喬氏想起丈夫那張黑沈陰森的臉,就狠狠打了個哆嗦。

    原還想著得了禹王殿下青睞,爹爹仕途有望,自己也可心無旁騖跟著征戰沙場大殺四方,千算萬算,怎麼也沒算到輸在了臨門一腳的地方。

    現在莫說升官了,不丟了性命都是好的了!

    張子佑見喬氏癱軟在地上雙目無神的樣子,朝兩邊丫鬟道:“將夫人扶起來,去正堂。”

    便是再丟人,也要先去將這罪給賠了。

    待一行人到了正堂,眾人依次落了座,顧溫涼這回坐在了上首的位置,面頰含冰。

    屋裏亮堂,又有丫鬟給他們上了驅寒茶,一時之間,除了茶盞碰撞的聲響,倒是安靜得很。

    顧溫涼手裏輕端著一個描著牡丹的瓷玉杯,大朵的牡丹盛開,宛若開在了她潔白無瑕的手上,妖異得很。

    過了片刻,張子佑孤身進了正堂,目不斜視面色肅穆,自有一股孤高自持的風流韻味。

    而喬氏則是被兩個丫鬟半拖著進來,神色哀戚又驚恐,再沒有先前趾高氣揚不可一世的氣焰。

    張子佑先是淡笑著給老太太見了禮,不卑不亢的樣子倒是叫顧溫涼有些側目。

    而老太太對這個聲名頗好的才子倒是沒什麼意見,但也沒給什麼好臉色,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張子佑也不覺得尷尬,笑得淺淡對林府的人一一施了禮,這才面對著顧溫涼,神色肅穆地抱拳道:“這位是林府裏的表小姐吧?”

    顧溫涼輕輕頷首,也不準備繞彎子,聲音輕緩應下:“我是顧溫涼。”

    張子佑微微閉了眼睛,再睜開時已毫無波瀾,他欠身道:“家母無狀,沖撞了溫涼姑娘,還望原諒則個。”

    顧溫涼目光泛著寒光,越到張子佑的身後,喬氏正一臉恐懼地望著自己。

    不由得一笑,語氣仍是輕輕柔柔,她放下了手中的茶盞,徐徐道:“張家公子,我南下到外祖家,江南處處都好,就是她叫我開了眼界。”

    “若不是今日我運道好,豈不叫你母親打了去?”

    輕輕巧巧幾句話說得喬氏心裏一陣火燒。

    她怎麼知曉這麼個瞧上去好欺負的人竟那樣巧是京都來的貴人?

    思及自己曾說過的話,喬氏腸子都悔青了,那可是未來的王妃娘娘啊!

    可心底又有些怨恨,若是顧溫涼早些說出自己的身份,不就什麼事兒也沒了?她哪裏還敢去叫人堵著她?

    張子佑一雙黑眸望著上首座上瞧起來格外純良雅致的顧溫涼,她身子嬌小眉目如畫,脊背卻挺得筆直,舉手投足皆有大家風範。

    “姑娘恕罪,家母性子素來直爽有余,愛子心切,生怕庭哥兒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才會慌不擇言。”

    張子佑拱手,手心裏出了點點濕濡的汗,面上卻是分毫不顯。

    顧溫涼偏頭,想起沈徹曾說過他現居在張府裏,應當,就是這個張府了吧?

    她不開口,自然就無人打破屋子裏令人窒息的寧靜,只有屋外的暴風雨敲打在屋頂的瓦片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方才那個丫鬟,張公子覺得該作何懲罰?”顧溫涼淺淺皺眉,很是不喜那個平白無故揪著她不放的蠻橫丫鬟。

    新蕊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嚇得花容失色,不斷在地上磕頭,便磕邊哭:“小姐饒命,奴婢有眼不識泰山,再也不敢了啊!”

    顧溫涼淡淡移開了目光,等著張子佑開口。

    張子佑狠狠皺眉,在眾人的目光下一撩衣袍從容跪下,對著顧溫涼拱手:“溫涼小姐有所不知,新蕊原是新家的小姐,家道中落又曾與我有救命之恩。”

    他頓了頓,而後道:“新蕊犯了錯,自是該罰,只是這罰,可否叫我替她受了?”

    那喬氏聞言,尖聲叫道:“佑哥兒你瘋了嗎?事原本就是新蕊惹出來的!”

    而那新蕊眼淚糊了一臉,又是感動又是心疼,急急道:“都是奴婢的錯,公子不必往自己身上攬。”

    顧溫涼目光沈了下來,不知想起什麼,一面端起茶盞輕抿幾口一面問面若死灰的喬氏:“你覺得呢?可要叫張家公子替受了這罰?”

    喬氏也不管許多人都眼瞧著,直直地叫嚷著:“自是不行的!一人做事一人當,子佑哪裏是她能比得上的?”

    顧溫涼輕輕頷首,眸子裏帶了輕柔的霧氣,她聲音如同林間的風,轉瞬即逝。

    “那就將這奴大欺主的丫鬟拖下去打十個板子吧。”

    “張家公子請起,先前不過說笑,我一無公爵又無誥命在身的弱女子,如何發落得了你們?”

    滿室愕然,便是連張子佑,也有些詫異,這樣的懲罰未免太過輕巧了。

    很快就有婆子將不可置信的新蕊拉下去,不多時便傳來了淒厲的哀嚎之聲。

    顧溫涼垂下了眼眸,眸中的冰寒之意皆凝在了喬氏那張涕淚橫流的臉上。

    “張家公子,回去問問你府上的人,喬氏該如何處置。”

    張子佑身形徹底僵硬下來,眸子裏霧靄沈沈,最終也只能輕輕嗯了一聲。

    禹王沈徹的雷霆手段,他早有領會,此番喬氏便是不死也要脫層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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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5 09:47:00 |只看該作者
第37章  林宿之事

    出了這樣的事, 張家的人也不好多留,張子佑帶著狼狽不堪的喬氏和新蕊,懷中抱著眼淚巴巴的庭哥兒出了林府的大門。

    烏雲布滿了天幕, 悶雷聲滾滾, 張子佑的肩頭很快砸落下了雨珠, 連串兒落下, 衣袍袖口很快被染濕。

    喬氏很快被扶上了門口那頂小馬車,來時有多光鮮走時就有多狼狽。

    張子佑在雨幕中立得如一桿修竹,目光深院,望著林府的牌匾許久, 最後低低地嘆了一口氣。

    想起方才在正廳裏女子眉目如畫, 嬌音軟糯, 也知曉這等懲罰已是給張府留了一絲情面了。

    只是回了府, 該如何說起今日發生之事?

    最終, 張府的馬車行向了巷子的另一頭,車軲轆卷起泥濘的汙水,騰濺在半空,又落寂又淒清。

    而顧溫涼瞧著張府的人都離了正廳,這才露出清淺的笑意來, 她行至老太太面前, 顯得既安靜又乖巧。

    “外祖母勿怪,溫涼自作主張了一回。”

    老太太聽了這話,佯怒:“這是說的什麼話?今日便是你不給個教訓,我林府也是要討個說法的!”

    金氏也站起了身道:“溫涼, 你無需顧忌什麼,只打個十大板,這懲罰著實輕了些。”

    顧溫涼但笑不語,她自是不會就這樣高高拿起輕輕放下的,真正的懲罰還在後頭。

    更何況她並無誥命在身,自是不好對官員的家眷動手,免得落人口舌了去。

    “那喬氏向來目中無人慣了,今日來我這裏打聽你,遭我拒絕怕是面子抹不開,想著找個人立一下威呢!”

    “也不瞧瞧這裏是不是她張府!”

    看了這樣一出鬧劇,老太太身子也累了,眾人便回了各自屋裏歇息。

    顧溫涼回到自己的廂房裏,發現那月季枝被放在瓶內,只留著些許帶刺的梗和一朵朵嬌艷欲滴的花蕾。

    “這花倒是修剪得漂亮。”顧溫涼淺淺贊嘆一句,由著青桃上前解了披風。

    “小姐,外頭風大雨大,奴婢們急得很呢。”青桃有些擔憂地道。

    顧溫涼安撫地握了握她冰涼的手心,才褪去了外衣懶懶地臥在軟榻之上,腰間搭著一條薄被,身子略疲倦意識卻十分清醒。

    她伸手揉了揉眉心,心裏惋惜地低嘆一聲,原是想著悄悄去找金氏將母親的事問個清楚的,卻不料出了這等子糟心事兒。

    顧溫涼心裏有些焦慮,再過月余她便要返京,在這之前,娘親的事務必要問個清楚。

    老太太和金氏顯然有事刻意瞞著她,若不能弄清楚,她這心底,總是不踏實,如同被貓的爪子撓著一般,時時記在心裏。

    罷了,過幾日再尋個好的由頭去找大房裏問問吧!

    小憩了一會,青桃便挑簾進來含笑輕語:“小姐,快起了吧?老太太叫小姐去她那兒用晚膳呢。”

    顧溫涼低低嘟噥一聲,一雙玉手纖長無瑕宛若凝脂,卻是將身上的錦被拉過頭頂,難得的孩子氣模樣。

    過了片刻,她又自己將那錦被拉了開來,而後懶懶坐起身問:“外祖母還未用午膳?”

    青桃一楞,而後道:“小姐,您是睡迷糊了罷,老太太是叫過去用晚膳呢。”

    顧溫涼這才輕輕頷首,洗漱更衣,換了身橘黃色的羅裙,這才帶著兩個丫鬟去了老太太的房裏。

    誰料到了門口,一個丫鬟也沒見著,顧溫涼心下疑惑,再踱步向前,便聽到了老太太略顯沙啞的聲音。

    “你真要將此事告訴溫涼?”

    顧溫涼屏息凝神,隨後又聽到了金氏帶著哭腔的音。

    “不瞞母親,兒媳這幾日瞧著溫涼的樣兒便想起宿宿,日日睡不著,原我們也不該瞞著溫涼的。”

    顧溫涼心頭一凜,裏頭的人卻沒有再說話了。

    她輕輕咳了一聲,挑了門簾進去,屋裏點的燭火被她身上裹挾著的寒氣帶得搖曳幾下,老太太和金氏端坐在裏頭,面色是格外的嚴肅。

    “都下去吧。”顧溫涼心底淡淡的不安流淌著作祟,她輕聲對著身後的兩個丫鬟道。

    老太太有些僵硬地擠出一個笑容,握了她的手道:“可用了晚膳了?”

    “瞧我這記性!原就是叫你來用晚膳的。”老太太苦笑,明顯有些心緒不寧。

    顧溫涼反握住她的手,望進她渾濁的眼裏,認真道:“外祖母,溫涼想知道母親的事。”

    老太太手上一個哆嗦,慢慢閉上了眼睛,許久,才啞啞地開了口:“罷了,老大家的,你講給溫涼聽吧。”

    顧溫涼另一只手掩在衣袖下,捏了一邊裙角泛出青白之色,她垂下眼眸,咬了咬下唇,才緩緩起身走到金氏面前道:“大舅母,望將母親之事告知溫涼一二。”

    她說得懇切,目光澄澈,金氏虛虛咳了幾聲,才道:“你可記得,你才來之時,舅母問你爹爹對你可還好?”

    “自是記得的。”

    金氏冰涼的玉手拂過顧溫涼的臉龐,突然落下幾滴淚來。

    “你長得像你母親,性子卻是大大不同的。”

    “你母親當年長得貌美,卻無意婚姻之事,家裏人恐她受了委屈,從小便是千嬌百寵著的。”

    顧溫涼美目裏泛出異彩,不錯眼地望著金氏,一字一句聽得認真。

    “那年她跟你爹爹遠走京都,府裏的人既氣惱又心疼,京都那樣吃人的地,她一無親人二無好友,若是受了什麼委屈,可向誰哭訴去?”

    金氏頓了頓,再開口時已帶了明顯的哭腔。

    “你母親生下你不久,曾回來住過幾日,卻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沈默寡言也不愛笑。”

    “我與你母親交好,那日晚間,她對我說了許多話,邊說邊哭,我只道她心裏不好受,卻沒成想她回了京都不久,就,就……”

    金氏再也說不下去,掩面哭泣,引得老太太也跟著哽咽起來。

    簾外的雨打芭蕉聲不絕,顧溫涼通體生寒,櫻唇上血色全無,蠕動了好幾次,才堪堪吐出一句話來:“母親……她與舅母說了什麼?”

    金氏此時擡了頭,一雙嬌柔的眸子裏泛出深沈的恨意來,望著顧溫涼一字一句地道:“顧奕懷在邊疆之地另有家室,你母親生下你不久,他便提出要將那女子帶回將軍府做平妻!”

    顧溫涼瞳孔一縮,驀地往後一頓,面上的血色如潮水般褪去,她喃喃自語,不敢相信:“怎麼會呢?怎麼……”

    在她記憶裏,顧奕懷常年陣仗,嚴於律己,平素裏雖不善言辭,卻從未虧待過她半分。

    甚至……就連將軍府的書房裏,掛著的都是林宿的畫像,現在金氏卻說……顧奕懷在邊疆之地和別的女子好上了。

    這可能嗎?!

    她澄澈清透的眸子裏含了水霧,薄薄的一層欲落不落,睫毛上沾上了一滴晶瑩。

    金氏的臉色也好不到哪裏去,許是動了氣,開始咳嗽起來。

    還是老太太拄著拐杖走到顧溫涼身前,幹枯的手掌揉了揉她柔順的發絲,心裏哽得十分難受。

    “溫涼,你舅母說的,都是真的。”

    顧溫涼這才擡眸,臉上劃過兩行清淚,才啞著聲音問:“母親的死,與爹爹有關系嗎?”

    老太太眸光一厲,手中的拐杖都落到了地上,發出一聲脆響。

    “你母親死後,我們久久無法接受,亦對你大舅母的個人之言不敢輕信,直到——我們收到了你母親托人輾轉寄來的書信。”

    顧溫涼心頭一震,直直地望著老太太,眼也不錯一下。

    老太太明白她的心緒,自己心底也不好受,卻仍是強忍著痛道:“原你母親為了你爹擋刀而死,我們雖然接受不了卻也不會對你爹爹淡漠至此。”

    這也一直是顧溫涼疑惑的地方,林府眾人待她極好,每每提及顧奕懷都要變了臉色。

    “直到看了那封信,我們才知你母親這個將軍夫人做得何其艱苦。”

    這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顧溫涼癱坐在地上,冰涼的濕意透過衣物傳到四肢百骸,冷得她渾身發抖。

    “我……我想瞧瞧母親的信。”

    顧溫涼牙關輕顫,好容易吐出這麼一句話後,眸中就全是灰沈之色,再無一絲活力。

    老太太輕嘆了一口氣,從衣袖間抽出一份古舊的信來,信封上的字跡隔了多年,依舊娟秀淡雅。

    “你自己瞧吧,我與你大舅母去二房走走。”老太太看不得這樣的畫面,手抖個不停,給顧溫涼留了一個適應的時間。

    門簾掀起時有冷風灌進來,而後便是一室的寂靜。

    顧溫涼素手輕輕抽出裏頭的信紙,上邊的字跡像是被人長期摩挲而顯得有些淡,寫的內容卻仍是清晰可辨。

    顧溫涼一字一字看下去,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卻是越看越心驚,最後那輕飄飄的信紙從她手中飄落至地面,又被她摸索著拾起。

    再無任何僥幸的心理,信上白紙黑字寫得明白,顧溫涼緩緩閉上了眼,大顆大顆的眼淚打在信紙上,落成一個個小小的水坑。

    竟然是這樣的,當初傳遍京都的慘烈之舉,內裏卻藏著那樣齷蹉的心思!

    她閉上眼睛,信中的內容卻一遍遍浮現在她的腦海裏。

    林宿性子執拗,斷不同意顧奕懷納平妻,原以為事情就這樣過去,卻在不經意間知曉那女子已到了京城。

    她才終於知道顧奕懷想做什麼。

    他先是設下一酒局,再買了殺手在席間行兇,再由那女子替他擋刀,眾目睽睽之下,世人皆會稱贊那女子忠肝義膽,便是做了將軍府的平妻,也無人會說些什麼。

    林宿徹底寒了心,她身子已有虧損不能生育,若是府裏再進一個平妻,尚在繈褓之中的顧溫涼,日後會被如何磋磨?

    她不敢想!

    但是她敢做,林宿既知曉了這事,便不會放任它發生。

    事出當天,她與顧奕懷並排而坐,離得最近,在瞧見那明晃晃的刀子之時,毫不猶豫地撞了上去,那兇手都被眼前一幕嚇了一跳。

    鮮紅的血流到了顧奕懷的衣袍上,他眼底突然帶了一絲驚慌,林宿卻只笑著叫他照顧好顧溫涼。

    那兇手本是顧奕懷的人,自然不敢真的行兇,只是林宿抱著必死的心態,生生用力撞上了刀口,再加上生育時壞了底子,這才救不回來。

    顧溫涼腦子裏各種念頭都有,卻生不出一絲力氣來,她下意識裏不相信,瞥到手裏的斑駁的信紙又無從反駁。

    自她記事起,便沒有聽人提及過母親,如今從這樣一張薄薄的信紙上,感受到了久違了兩世的母愛。

    顧溫涼突然想到前世……

    前世她未到外祖家來,自然也全不知曉這樣的內情,渾渾噩噩過了一生,不僅辜負了自己也辜負了母親的期許。

    顧溫涼哭得喘不過氣來,眼淚從白皙的臉龐蜿蜒到了分明的下顎,而後滴落到地面上。

    屋裏熏著安神清心的檀香,顧溫涼的腦子裏卻閃過了顧奕懷每每提及母親時的神情。

    那種悔恨與自責交織,她一直以為是他對母親的死無法釋懷,也怎麼也想不到他便是那幕後推動的劊子手!

    現在想想,那哪裏是什麼回憶與愛戀,明明是濃得化不開的歉意才對,虧自己還以為觸及了他的傷心事,漸漸的不再提及!

    真是笑話。

    屋外的大雨不停,顧溫涼卻覺得打在了自己身上一般,青桃不知何時進了來,默默地給她擦了眼角的淚珠。

    “小姐,夫人也是希望您好好兒的。”她雖不明白事情原委,老太太離去前也與她提了幾句,叫她安慰住小姐。

    顧溫涼慢慢止住了抽泣,一雙杏眸有些紅腫,卻從裏邊透出銳利的光亮來,刺得人心底發疼。

    “外祖母走前還說了什麼?”她一只手捏著信紙,一面十分冷靜地問。

    青桃如實地答道:“老太太說,十數年前林府護不住夫人,今時今日,恐怕也無能力護住小姐。”

    “所能幫得上小姐的十分有限,希望小姐不要嫌棄。”

    顧溫涼眨了眨眼睛,才知曉老太太說的是那個烏木盒子裏的錢財和地契。

    他們是怕自己退了回來,那樣才是真叫他們難受!十幾年前的無能為力,如今還要再切身體會一次,想想便鼻尖泛酸。

    顧溫涼死死咬住下唇,直至泛出了血絲,才啞著聲音開口:“我們回罷。”

    描著大朵山茶的紙傘撐在頭頂,雨水順著傘面迅速落在傘骨的位置,而後成串落下,在顧溫涼的腳邊滴起一個個的水坑。

    而原本來用的晚膳再無人提及,孤寂的夜裏靜得只能聽見不斷的滴答聲,以及顧溫涼泛著寒意的輕嗤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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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罰

    而另一邊的張府, 顯然也並不平靜。

    府裏這幾日多了許多的仆從,後院的地界無人可以踏足,除了張府的大老爺和張子佑, 無人知曉裏頭住了什麼人。

    天才剛黑下來, 府裏已經燈火通明, 張府的大老爺張森才從後院出來, 面上還堆著殷勤的笑,就見到自己才華出眾的嫡子張子佑走了過來,後頭還跟著面若死灰渾身癱軟的喬氏。

    他眼皮一跳。

    “這是怎麼了?你們不是去林府做客了嗎?”張森這幾日春風得意,只要想到自己府上住了那樣的人物, 便仿佛瞧到了自己一路平坦的仕途。

    想到這裏, 他搓了搓手, 問面色淡漠的張子佑:“如何?可見著了林府的那位未來的禹王妃?”

    他特意壓低了聲音, 加上外邊滂沱的大雨, 張子佑只能隱隱聽到王妃二字。

    想起在林府發生的糟心事,再瞧見張森面上的表情,張子佑頓覺心裏煩亂。

    “見著了。”

    張森面上的笑容更盛了幾分,這才註意到狼狽不堪的喬氏,瞬間沈下了臉, 低低呵斥道:“這是什麼樣子?!我不是一再告誡你近段日子裏穿著要得體嗎?”

    喬氏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只是低下頭去哀哀地哭。

    張森不耐,一揮衣袖道:“行了,哭哭啼啼的成何體統!快回去換身衣服,凈給我丟人現眼!”

    張子佑深深吸了一口涼氣, 而張子庭懵懵懂懂地睜著一雙大眼睛,被奶娘帶了下去。

    “爹,換了衣服去後院吧。”他說得有些艱難,想起那男人深幽的瞳孔,就覺得有些發寒。

    張森不明所以,頓了步子道:“去做什麼?”

    “請罪。”

    當晚,張府前頭的書房裏前所未有的熱鬧,裏頭的人咆哮怒吼聲傳出老遠,丫鬟們候在門口都齊齊一抖身子,面面相覷。

    又是一個花瓶砸在張子佑的腳邊,濺起的碎片飛出老遠,而喬氏披頭散發地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張森氣得要命,眼看著榮華富貴全數泡湯,能不能留下一條命都另說。

    他氣急,指著喬氏怒罵:“你要撒潑也不看看人的?準王妃你也敢動手動腳?!”

    “蠢婦!”

    張森罵了一頓覺得猶不解氣,幾步走到喬氏面前,手都已落了下來,卻被張子佑牢牢扼住了。

    “爹,當務之急,是去向王爺請罪。”

    張森恨恨地收回手,心裏惶恐不安,連聲問瞧起來淡然自若的長子:“佑哥兒,你說王爺會動怒嗎?”

    張子佑聽著外頭不絕的雨聲咬牙,甚至想拂袖而去。

    一個兩個都是什麼腦子?

    不動怒?怎麼可能不動怒?旁人不知曉內由,他心裏可是和明鏡一樣。

    片刻後,一幹人等進了把守森嚴的後院,喬氏到如今才知曉自家府上住了這麼個大人物,嚇得腿只哆嗦。

    張森嫌惡地望了一眼,叫人將她拖了進去。

    後院經過了修整重建,已如同換了個地方一般,亭臺樓閣,小橋流水潺潺,小樓上燈火微明,張子佑似乎能透過那小樓,瞧到裏頭桀驁狠鷙的男人。

    他停下了步子,瞧了喬氏一眼,眼底昏暗瞧不出什麼情緒,出口的話也是淡漠至極:“你們都在外頭等著吧。”

    說完,他也不等張森說話,手中的傘丟落在暴雨之中,被扯落得只剩下一具傘骨,張子佑全身很快被淋得透濕,入了小樓裏。

    沈徹垂眸坐在閣樓的靠椅上,手旁擺放著幾小盞清酒,清冽的香氣帶著微醺之意,沈徹目光沈沈,嘴角噙著一抹玩味的笑意。

    透過半開的竹窗,剛好瞧到外邊的情景,沈徹的目光停頓在張子佑的身上,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冷哼之聲,迅速消彌在暴雨中。

    “王爺,子佑前來請罪。”

    過了不到半柱香的時間,閣樓之外果然傳來了張子佑懇切的聲音,沈徹有些惋惜地嘆了口氣,眸光漸漸變得深不可測。

    到底是心有軟肋,不能成為一柄殺人的利器。

    著實可惜了。

    “進吧。”

    張子佑深吸了一口氣,有些緊張,這位禹王殿下不愧是人中龍鳳,行事狠決果斷,給人的壓迫感極強,每每與之相處,便覺得喘不過氣來。

    屋裏並未熏香,還帶著幾縷外頭暴雨的鹹濕味,沈徹身著一月牙白的衣袍,上頭還繡著閃閃的銀線,襯得他如月般高華清雋。

    張子佑卻縮了縮瞳孔,一撩衣袍直挺挺地跪下行禮:“禹王殿下金安。”

    沈徹修長的指間夾著一小巧的酒杯,裏頭的酒液清甜沁人,他微一挑眉,小半的酒液便潑灑在桌案上,沈徹神色微動,懶懶地一口將剩下的飲盡。

    “起吧,行這樣大的禮作甚?”

    他瞧起來心情不錯,難得還帶了幾分笑意,張子佑卻跪得越發僵直。

    沈徹的目光如同兩柄銳利之極的劍,穩穩的懸在了他的脖頸之上,一個不好,便要血濺當場。

    張子佑額上有冷汗滴下,他不敢叫沈徹久等,理了理思緒便沈聲開口道:“今日家母對溫涼姑娘有所沖撞,現已在門外請罪,請殿下責罰。”

    沈徹霧靄沈沈的鳳眸微瞇,驚人的火光迸現,一閃而逝。

    他笑得耐人尋味,親自給自己倒了酒,又倒滿了另一盞,才拂袖道:“先陪本王喝會子酒吧。”

    “自從來了這江南,還未能好好暢飲一回。”

    張子佑一咬牙,硬著頭皮坐在了沈徹的對面,將杯中的美酒一飲而盡。

    酒是好酒,就是太烈,嗆得喉間不舒服。

    沈徹這才滿意地輕笑出聲,只是笑意不達眼底,他晃了晃杯身,似才想起什麼問:“子佑適才說什麼?”

    張子佑坐在他的對面,連氣也不敢大聲出,這時才真正意識到了自己與真正的天之驕子之間的差距。

    以往他被人吹捧得不知天高地厚,自詡人中龍鳳,如今卻在禹王這等天潢貴胄跟前敗得一塌糊塗。

    “回殿下,家母莽撞,一時不察沖撞了溫涼姑娘。”

    他放下酒盞,聲音都低了不少,和在外頭的雨聲裏,聽不太真切。

    沈徹鳳眸裏閃過寒光,玩味地盯著他問:“為何是你來請罪?”

    張子佑不料他突然問這個,卻還是畢恭畢敬地道:“家母未見過貴人言辭有失,便由子佑代為受罰。”

    沈徹站起了身,居高臨下地望進了他略帶驚恐的眼裏,聲音如同地府裏的修羅:“怎麼罰?以命相抵還是株連三族?”

    張子佑的心緩緩沈入谷底,面上呈死灰之色。

    心底到底還是抱了一絲希望,他有才華有智謀,得禹王親口稱贊,今日這樣的事,只要禹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便也過去了。

    畢竟林府的那位表小姐,現在也還只是擔了一個準王妃的名頭,到底還沒入了皇室玉諜。

    沈徹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啞啞一笑,張狂至極:“你以為本王惜才舍不得殺你?”

    張子佑低下頭,聽著外頭喬氏低低的哀嚎之聲,張了張嘴道:“王爺明鑒,家母再是粗鄙也養育子佑多年,子佑心甘情願代為受罰。”

    沈徹嘴角的寒意慢慢凝成驚人的暴風雪,他垂下眼眸,淡漠的聲音不含一絲溫度。

    “是嗎?”

    下一刻,張子佑便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天旋地轉了一陣,而後重重落地,發出一聲沈悶的巨響。

    他睜大了眼睛,什麼也沒看清,只覺得身子劇痛,喉間猩甜,他控制不住低低咳幾聲,吐了幾口猩紅得近乎妖異的血出來。

    還未回過神來,便見了一個黑影逼近,沈徹骨節分明的左手端著一杯清酒,目光裏泛著血色的光。

    “咳咳……王爺……”張子佑心口劇痛,低低咳嗽一聲。

    沈徹在他跟前俯下身子,面色冰冷得瞧不到一絲表情,眸子裏也全是噬人的幽光。

    “你母親算是個什麼東西?也敢在她跟前指手畫腳?”

    外面的風雨越發的大了,門外的喬氏許是聽了動靜,嚎哭之聲久久不歇,沈徹涼涼地瞥了張子佑一眼,拂袖道:“將人帶上來。”

    張子佑神情一變,觸及男人冰冷的背影,默默將嘴裏的話吞了回去。

    若是再求饒,怕真是死路一條了。

    事到如今,他才真正頭疼起來。

    很快,笑得一臉殷勤討好的張森和哭得不成模樣的喬氏被身著鎧甲的近衛押了進來。

    張森是見過沈徹的,一眼瞧見在地上狼狽不堪的兒子,心肝一顫,說出的話也帶了抖意:“王……王爺萬安。”

    那喬氏好歹記得問了安,而後便不管不顧地撲到張子佑身邊,心痛得要命。

    “王爺,王爺,此事全賴我,不關佑哥兒的事啊。是我老眼昏花沖撞了貴人,您要殺便殺我吧。”

    喬氏心裏雖然貪生怕死,到底還是愛自己這個自幼爭氣的兒子,她縮了縮脖子喊道。

    沈徹眼底的厭惡之色越發濃郁,而張子佑則是擦了擦嘴角的血漬,搖晃著站了起來。

    沈徹身形筆挺,在幽暗的燈光下顯得風光霽月,一身月牙白的長袍襯得他如天邊不可及的朗朗明月。

    “王爺,求王爺網開一面,子佑改日攜了母親再去給溫涼姑娘好生賠罪。”

    直到此時,張子佑心中疑雲才解開,他縱觀朝中局勢,實在不知哪裏與江南扯上了幹系,卻獨獨沒有想過,禹王哪裏是為了朝中之事而來?

    明明是為了那林府的表小姐!

    不然何以如此湊巧?

    先是來了一個被聖上親自賜了婚了將軍府小姐,後腳正主也跟著來了。

    可笑他還在屋裏研究了幾日,以為江南時局有變。

    沈徹心底也窩火得很,今日他原本心情不錯,卻聽了這樣的消息傳來,自然是暴怒。

    他自個兒頭發絲都沒舍得碰一下的王妃,被他護得好好兒的,京城都無人敢惹,反倒是來了這窮鄉僻壤之地,竟險些被一芝麻官的家眷叫嚷著打了去。

    這如何能忍?

    光是想想顧溫涼安靜乖巧地站在那,任由他人評頭論足自己又懶得爭辯的模樣,他心尖都在泛疼。

    “賠罪?將你們的人頭送上去賠罪嗎?”他陰鷙一笑,淡漠至極。

    那張森和喬氏被嚇得一個哆嗦,再不敢說半句話。

    張子佑苦笑道:“若是王爺稀罕子佑這條命,便拿了去吧,但求不禍及家人。”

    這回,便是喬氏也不敢再嚎一句了。

    沈徹鳳眸一沈,下一刻竟輕輕頷首,聲音輕柔得叫人泛寒:“如你所願。”

    張子佑還未回過神,身子已再度橫飛了出去,這一次的力道比之前大得多,顯然沈徹是真的動了殺意。

    他重重地落在地面上,五臟六腑都在翻湧,連著吐了好幾口血沫出來。

    喬氏見了眼前一幕,兩眼一翻竟昏了過去。

    “聽說她使人打了那丫鬟十板子?”

    沈徹踱步到了張子佑跟前,瞳孔泛出森森的寒意,瞧他的眼神如在瞧一無翻身之力的螻蟻。

    “既覺著自己有勇有謀,便在本王跟前拿出實力來。”

    沈徹負手而立,酒盞落在地上,和著張子佑的血液,顯出一股子淒艷的美感。

    “自視清高又目下無塵的十三公子首,倒是有些名不副實。”

    話才說完,張子佑已明了他的意思,使盡渾身力氣,咬著牙從地上蠕動著爬了起來。

    “子佑日後,唯殿下所用。”他邊說,邊吐出一些血沫,沈徹瞧著,突然淺淺地笑了。

    “那你這條命,本王便先留著。”

    “來人,將這目無尊卑的女人拖下去鞭笞三十。”

    張子佑心頭一跳,鞭笞三十,便是成年的男子也要受不住,更遑論喬氏這樣養尊處優的貴婦人。

    喬氏很快被拖了下去,無人敢再開口求情。

    這樣一場鬧劇,才算是落下了帷幕。

    夜裏十分,沈徹合衣而起,外頭的雨倒是小了不少,他的心底卻隱隱作痛,燭火搖曳,照在他硬朗分明的臉上,竟顯得格外柔和。

    王福還在外頭守著,聽了動靜打起精神進來,瞧見緊蹙眉心出神的沈徹,不由小心翼翼地試探:“王爺?”

    沈徹輕嗯一聲,片刻後才開了口:“王福你說,她現下在做什麼呢?”

    王福一楞,反應過來後簡直有些無語,卻也不得不低聲回:“許是已睡了吧?”

    夜深人靜,除了睡覺歇息還能做些什麼呢?王爺您操個什麼心吶?

    沈徹卻煞有其事地搖頭:“去將暗衛召回來,本王心底不踏實。”

    王福張了張嘴,無聲地打了個哈欠,才遲疑著道:“王爺,不若明早再……?”

    話未說完,便見沈徹鳳眸一沈,王福忙不疊閉了嘴,訕訕地笑道:“屬下這就去。”

    沈徹坐在桌案之前,心煩意亂,怎麼也平靜不下來,只得翻開一本兵書,獨坐到午夜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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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會一直待你好

    第二日一早, 顧溫涼頂著眼下一大片烏青,推門而出,倒和簾外端著食案準備進來的青桃撞個正著。

    天色才泛亮, 但借著屋裏的亮光, 也可見顧溫涼的臉色白如雪, 青桃心中一緊, 趕忙放了食案出來。

    “小姐這是怎麼了?昨兒個夜裏沒睡好?”

    顧溫涼略顯疲憊地點了點頭,而後撫了撫隱隱作痛的眉心處,才道:“備上馬車,去福緣寺。”

    福緣寺是此處較有名的寺廟, 香火不斷, 她心中不寧, 自是想去求上一求這所謂的佛佑。

    青桃點了點頭, 而後又道:“小姐, 不若奴婢先去拿幾個白雞蛋給小姐敷一敷?”

    這樣兒出去,模樣也太過蒼白了。

    顧溫涼自然是允了。

    昨日還是來勢洶洶的暴雨,今日卻驟雨初歇,一切都安靜了下來,只有檐上的雨珠不斷滴答著落下來, 伴隨著遠處若有若無的雞鳴之聲。

    顧溫涼今日挑了一身素白的雲緞裙, 腰間束帶是月牙白,襯得她更是出塵三分,目下無塵。

    臨了,一面雪白的紗帕斜斜地掩住了半邊的臉, 只露出了一雙含情的鳳眸,裏頭的情緒冰冷,間或夾雜著森冷的寒光。

    老太太知曉她的心緒,二話不說便放行了,只再三叮囑要早些回來。

    顧溫涼一一耐心應下,這才轉身進了馬車裏。

    車軲轆轉得飛快又十分平穩,顧溫涼在車廂內以手托腮,腦子裏又昏又漲,眼下的烏青塊與周遭若凝脂的皮膚相襯,更顯得有些淒艷。

    她一整晚都睡不著,閉上眼睛就是林宿那聲聲含淚的訴控,經久不息。

    與此同時,她心底的疑問也不少,那女子最後何去何從?還有茉莉姨娘,究竟又是怎麼一回事?

    顧溫涼閉了閉眼,遮掩住了眸子裏驚人的風雪。

    待一切水落石出,回京都後再一一驗證。

    可若是真的,她又該如何?

    顧奕懷養她十數載,吃穿用皆是最好,也沒給了她罪受,為了娘親她又要以何種態度對他?

    期間種種,光是想著,便叫人頭疼得要命了。

    那車夫行得飛快,一絲顛簸也無,漸漸的,路邊行人的喧鬧聲也聽不見了。

    又過了一炷香的時辰,馬車穩穩停了下來,她踩著矮幾由人扶下來時,才發現這根本不是什麼寺廟,而是一處莊園的入口。

    顧溫涼面色一變,再轉頭去望那車夫,卻見他面色嚴肅無波瀾,似是壓根瞧不見她一樣。

    倒是青桃有些慌了,將顧溫涼死死護在身後,沖著他怒道:“你是誰?可知我家小姐是何身份?你竟敢如此,莫不是想尋死?”

    這時候,那車夫仍是不發一語,倒是另一頭,一個身材略微發福的人跑過來,擦了擦額上的汗,才對著顧溫涼殷勤笑道:“顧家小姐,您請進,王爺候著許久了。”

    顧溫涼心裏松了一口氣,同時也有些著惱。

    這青天白日的又不比京都,若是叫人瞧見了,可又是一場麻煩事兒。

    惱歸惱,到底還是跟在王福的後邊移了步子。

    園子瞧起來不算太大,走了數百步便是一石亭,上頭的琉璃瓦迎著晨曦的光,閃出耀眼的彩色來。

    王福停下了步子,隔了層層飄飛的帷幔恭敬道:“王爺,顧家小姐到了。”

    說完,也不等裏頭的人發話,朝著顧溫涼拱手便自行退下了,臨走時,還拉上了一臉茫然的青桃。

    顧溫涼心裏煩亂,才要踱步進了那石亭,便聽得一琴聲緩緩瀉出,嗚嗚咽咽引人鼻頭一酸。

    顧溫涼駐足,靜靜地聽完,才一步一步進了石亭。

    帷幔在風中舞動,劃過她玉白的姣好面龐,最後才看清楚沈徹獨坐在石亭之內,身前放著一架古琴,他骨節分明的食指還停留在琴弦上,信手彈撥,從容典雅。

    聽得了聲音,沈徹才擡了頭,見她眸中帶霧,既安靜又乖順,心裏軟得一塌糊塗。

    “過來。”他伸手,聲音如山巔上常年繚繞的雲霧,聽在顧溫涼耳裏,便是泉水叮咚。

    她心弦輕輕一動,鼻尖湧上一股巨大的酸意。

    沈徹今日穿了一身再尋常不過的常服,墨色的長發松散,神色慵懶又深藏著淩厲,此刻卻全數化為柔和之意。

    眼底心上全是那個信步而來的身影。

    顧溫涼身形裊裊婷婷,站在離他不過四五步的地方,瞧了他片刻,才掩唇輕輕發了笑:“方才的曲子,你漏了兩個音。”

    沈徹聽著這樣的嬌音軟語,心間一痛。

    他將將站起身,如一桿青秀的山竹,顯得清貴異常,與此同時,又帶給人絕頂的壓力。

    顧溫涼瞧他一步步靠近,略顯慌亂地垂下眼瞼。

    有些事情,她情願他不知曉。這樣糟心的事,不該是他這樣的天潢貴胄該擔憂的。

    沈徹伸手挑了她小巧白皙的下巴,笑得沈沈,眼底落了不知名的光亮:“本王不通琴意,顧家小姐可將就著聽了?”

    顧溫涼也是輕笑著說了一聲可。

    林中有輕柔的風吹起,層層的帷幔便舞動起來,清新的味道沁入鼻腔,叫人困意頓消。

    沈徹這才收起臉上的笑意,仔細打量她眼底的大片烏青,鳳眸裏的心疼之意毫不遮掩。

    “心底難受了?”隔了許久,他撫上她眨動的杏眸,啞著聲音問。

    顧溫涼眨了眨眼,笑而不語也不知該如何回了他。

    沈徹將她虛虛攬入懷中,他如絲綢的發絲混在她墨色的青絲中,詭異的交纏在了一處。

    顧溫涼身子微微一僵,旋即聽他在耳邊沈沈嘆息一聲,才想問話,便覺著他冰涼的臉頰從身後貼過來,蹭在她小巧玉白的脖頸和耳珠之上。

    這個人!

    不由得微怒。

    還不待她說話,便到他的低語聲,輕輕牽扯著心臟。

    “溫涼,真慶幸我來了江南。”

    顧溫涼偏頭,又被他強硬地扭回去,不明所以地問:“為何這樣說?”

    他喉間發出沈沈的笑,旋即聲音落寞下來:“若是我不來,便連與你一處傷心也做不到。”

    “你離我,又要遠了一些。”

    微涼的話語帶著某種不知名的嘆息消彌在空中,顧溫涼的身子卻徹底僵硬下來。

    無人說話,此處就陷入了一片死寂。

    顧溫涼隔了許久才蠕動著嘴唇,吐出兩個意味不明的字來。

    “傻子。”

    可不是傻子嗎?

    前世被自己那樣拒絕,仍是去請了求婚的聖旨,即使後來遠走邊疆,生死垂危之際,也要因為自己輕飄飄的一封信而趕回來。

    他的心意,她從來都是知道的。

    沈徹鳳眸裏閃出一絲歡喜和濃得化不開的眷戀,他蹭在顧溫涼的後頸,忍了忍才試探著道:“我們回京便成婚,可好?”

    顧溫涼不由得嗔怒,臉上染上了一層淡粉色。

    “胡說什麼呀,大婚的日子是由皇上皇後定下了的。”

    沈徹斜肆的鳳眸暗沈了下去,意味不明地呢喃一句:“也是。”

    我自然是知曉大婚之日被定下,只盼你應下好叫我歡欣一陣。

    顧溫涼淺淺皺眉,隔了許久才問:“我娘的事,你也知曉?”

    沈徹聽她話中意思不妙,右眼皮一跳,急急撇清關系:“我如何知曉?”

    察覺到懷中陡然僵硬的身軀,沈徹有些不情不願地道:“這事在京都傳得人盡皆知,我哪裏想到其中有這樣的內情?”

    便是知曉了,也定要掩飾得幹幹凈凈的,不叫你知曉了去。

    沈徹另一只手虛虛握了一下,才又松了開來。

    你癱在地上無助痛哭的樣子,真叫人心都要碎了!

    顧溫涼不知他內心所想,微不可聞地輕嘆一聲,而後才低低地道:“我也未想到爹爹他……他竟能做出這樣的事兒來。”

    一時之間,心緒紛雜,竟不自覺地問:“莫不是世間男子,皆是這般薄情寡性之人?”

    沈徹一聽這話,心頭不是滋味得很,又顧念著她的情緒,只好將她身子扳過來,認真地望進她的眼裏道:“本王不是,會一直待你好。”

    顧溫涼楞神,觸及他有些緊張的黑瞳,又覺得十分窩心。

    相比於衛彬層出不窮的纏綿之語,沈徹這幹巴巴的一句話顯得拙劣許多,可他臉上的表情,才是叫人心尖都泛疼。

    她眼底落了星子,璀璨奪目,忽而一笑亂了沈徹的眼。

    “我知曉的。”她聲音嬌甜,眉目彎彎,無暇的玉手撫上沈徹的半邊臉。

    自然是知曉的,方才話才出口她便後了悔,總歸世間男子這般多,她也在蕓蕓眾生之中找尋到了自己的真命天子。

    何其幸運。

    空氣中彌漫著旖旎的氛圍,顧溫涼偏過頭,徐徐地紅了臉,自幼征戰沙場豐神俊朗的禹王爺俊臉也泛出可疑的紅暈,一雙尊貴凜然的鳳眸不自然地到處亂瞥。

    正在這時,顧溫涼的肩頭一沈,她擡眸一望,驚呼出聲:“子悅?”

    與此同時,沈徹的肩頭也有一個雪白的影子熟練地躥了上來,稚聲稚氣地叫。

    如此一來,顧溫涼便再沒有心思管他了,一門勁地逗弄著重了不少的小家夥。

    沈徹簡直咬牙切齒,目光恨不得能噴出火來,緊緊抿了抿唇,將肩頭上的白團子扯下來,放在顧溫涼的肩頭,如此一來,她兩頭都站著一只雪狐,倒是有些滑稽。

    “竟如此親近人?”顧溫涼有些詫異,雪狐這種動物,到底還是有些野性,如今見了她倒是怕也不怕?

    沈徹冷冷哼一聲,對這兩個壞他好事的小家夥完全沒有什麼好臉色。

    他的房中日日熏著她身上所用的香料,這兩只雪狐有靈性得很,自然親近得不得了。

    只是這話,到底還是沒臉說出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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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9-28 0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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