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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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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畫七 - 【重生之王妃溫涼】《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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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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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5 09:54:30 |只看該作者
第50章  平陽亭

    平陽亭是京都出了名的游玩聖地, 顧溫涼先是去了酒樓換了身尋常的衣服,而后才跟著沈徹到了平陽亭的后山上。

    所謂的平陽亭,不單只是一個亭子, 而是許多怪石巨石平鋪而成的一片區域, 最上頭有一處亭子, 名曰平陽亭, 尋常人等上不得。

    可就算只是下頭的怪石,臨水而立,也吸引了許多的平民貴族。

    從亭子上頭望下去,俯瞰眾生, 一半是怪石嶙峋, 一半是水浪滾滾, 風沾染了濕意, 打在人身上帶著湖水慣有的淡猩味。

    顧溫涼如瀑的青絲散下, 黑發水眸,手里頭還拿著一卷書,迎面而來的風仿佛還帶著水粒,將她吹得手指節發白。

    沈徹斜斜臥在長凳上,錦袍上繡著張牙舞爪的蟒紋, 尊貴得叫人不敢多瞧一眼。

    平陽亭子上頭只有他們二人, 可是下方,卻是成三成對的人,從上頭望下去,只能瞧見許多的黑點。

    他修長的手一搭沒一搭地輕敲扶手處, 眉心輕蹙,顧溫涼端端坐在他的對面,手里頭拿著一卷書,風一陣而過,他就能瞧見她純良的側顏。

    瞧著瞧著,心里不免躁動。

    沈徹鳳眸幽深,想將她香香軟軟的身子攬過來,同賞風月,這才是他的初衷。

    若知曉她來這就顧著看書連個眼神也不給他,還不如就在馬車里坐一兩個時辰呢!

    實則顧溫涼手里的那書停在一頁上許久了,卻愣是一個字也沒瞧進去,沈徹的目光太過灼人,她哪里能鎮定自若?

    可若不是這樣,倒是又叫人白白瞧了笑話去。

    沈徹他……不老實極了。

    沈徹第三次深深皺眉,他身后的王福臉上肌肉一抽,深吸一口氣躬身道:“殿下,亭子里風大,顧小姐怕是冷了”

    顧溫涼抬眸,和善一笑:“不礙的,我……”

    話還未說完,臉上的笑容就維持不下去了。

    沈徹起身,穩穩坐在了她的身旁,也不聽她嘴里說了什麼,將顧溫涼半摟半抱在腿上,再用純白的狐裘披風包裹住身子,只留她一個腦袋貼在他胸口位置。

    整個動作一氣呵成絲毫不拖泥帶水,他微微喟嘆一聲,滿足地道:“這樣就不冷了。”

    王福第一次瞧見自家清心寡欲的殿下這等情態,一面機械般地放下了層層帷幔,一面又止不住地想笑。

    未來王妃也是個有趣的人儿。

    顧溫涼無奈,臉頰蹭到他堅實的胸膛,一時之間又是涼又是酥,她抬眸道:“已五月了。”

    已五月了,天早就不冷了。

    沈徹揉了揉她烏黑的發絲,顧溫涼身上的那股淡香總叫他欲罷不能,聽了她的話,從喉間流出沉沉笑意:“唔,五月了,該將聘禮送至將軍府了。”

    顧溫涼身子一僵,烏黑的瞳孔流露出羞意。

    “我是說五月的天不冷了!”

    她聲音再不復平素的清淺,帶著一股子嬌嗔的怒意,話音才落,自己便先驚住了。

    她何曾這樣對人說過話自小養成的性子,最是清冷不過,今日獨獨對沈徹露出嬌憨的模樣,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沈徹身子一頓,而后不動聲色將她摟得更緊,幽黑的瞳孔中閃過濃烈的欣喜和寵溺之意。

    他將下頜輕枕在她的頭頂,沉沉的笑聲蜿蜒到了心底。

    “早便想將你娶進王府了。”

    顧溫涼乖巧地任他摟著,根根睫毛分明,含水的杏眸露出不一般的神色。

    “沈徹。”

    她柔柔地喚,沈徹啞啞應了一聲。

    “你就未曾怨過我嗎”

    才傳出賜婚聖旨那會儿,顧溫涼誓死不從,甚至以性命相逼顧奕懷,他是如何想的?

    顧溫涼一只玉手怯生生地扯了他的衣袖,瞧不到他的神色,只能察覺到沈徹陡然僵硬的身子,心底不由有些忐忑不安。

    這話藏在她心里許久了,從上輩子到現在,她都一直想問。

    沈徹從來都是天之驕子,龍鳳之姿,他是如何受得住這等子羞辱還想著待她一如往昔的

    沈徹吸進鼻腔的涼氣流躥到四肢百骸,沉默了半晌,才開了口道:“自是怨過的。”

    顧溫涼眼底划過一絲緊張之色。

    “所以才更想將你娶了,好生收拾一番。”沈徹緩緩湊近她,猝不及防叼了她小巧如玉的耳珠,溫熱酥麻的感覺排山倒海而來,顧溫涼酥了半邊的身子。

    “沈……沈徹!”她小小的一團掙扎得厲害,聲音帶著濃重的羞意和哭腔,修長的脖頸猛的前傾,受不住這樣的挑逗。

    沈徹瞧她羞粉的桃花面,被她不經意間展現出來的媚態勾得頭皮發麻,一股熱力上涌,他死死地將顧溫涼扣在懷中,力道大得驚人。

    顧溫涼輕輕咬了銀牙,面色漲紅,她目光游移許久,才開了口:“沈徹,你……”

    身子底下那處抵著自己的位置難以言喻,顧溫涼羞憤,又不好直說。

    沈徹一頓,迅速反應過來,自覺頗為丟人現眼,他將頭蹭在她的面頰上,胡亂地低喃:“就該早些成婚的,溫涼,本王快忍不了了。”

    顧溫涼從他懷里抬頭,只能瞧到他流暢的下頜,勾勒著力量的弧度,她心底驀地一軟,鬼使神差般撫上了他的側臉。

    “快了呀。”

    一句話讓沈徹咬牙不止,叫她莫要撩撥,還敢勾他!

    ==

    夜晚,夜色漸濃。

    大將軍府里燈火通明,青桃提著燈走在前邊,顧溫涼面上寒冰,時不時輕咳几聲。

    她才回府一個時辰,便有小丫鬟慌慌張張前來稟報,說是茉莉姨娘見紅了。

    府里自然又是一陣兵荒馬亂,顧溫涼原以為是茉莉姨娘又在作妖,仗著肚子里那塊子虛烏有的肉生事。

    卻不料大夫來看過說孩子可能保不住,顧溫涼這才不得不去茉莉院走一遭。

    而此時的茉莉院早已亂成了一團,顧溫涼才走進去,便聽得茉莉姨娘凄厲的慘嚎聲,顧奕懷站得如松,表情一如既往的淡漠。

    顧溫涼屈身行了一禮,不由得想起沈徹那日所說的話,瞧這樣子,顧奕懷十有八九也是知道了什麼,這才表現得絲毫不亂。

    不然再怎樣說,這也是他的孩子,再鐵石心腸也不會如此無動于衷?

    屋里的慘嚎之聲還在繼續,時不時還有濃烈的血腥之氣彌漫出來,顧溫涼皺了皺眉,有些受不住了。

    明明知曉她肚子里沒什麼孩子,還不得不頂著風跑一趟。

    屋里的兩個大夫面帶愁苦道:“將軍,小姐,這……這姨娘不是落紅,只是……只是摔了一跤。”

    其中一個年老的大夫難以啟齒,道:“姨娘似乎不是有喜,而是用了什麼瞧起來似害喜的法子。”

    里頭的低吟痛呼聲戛然而止,隨后一股子血腥味扑面而來,熏得顧溫涼作嘔。

    “將軍,將軍,妾身不知情啊。”

    此時的茉莉姨娘早沒了當初光鮮亮麗的模樣,她只穿了一件素白的中衣,衣上還染了血穢,披頭散發形容可怖,再不復人前溫雅。

    顧奕懷冷眼望著,虎目里透出深深的寒光,手背上的青筋暴起,顧溫涼瞧著,卻總覺得他在極力掩飾什麼,也像是在顧忌著什麼。

    “爹爹,茉莉姨娘如何處置?”顧溫涼輕輕開口,聲音卻沒有絲毫溫度。

    顧奕懷重重哼了一聲,半晌才擠出一句話:“將茉莉院封起來,從今往后,我將軍府就當多養了一個廢人。”

    說罷,甩袖而去。

    茉莉姨娘似是不敢置信,如同被人捏住了咽喉,久久說不出一句話來,面上又是哭又是笑,狀若癲狂。

    “他竟這樣絕情!竟……”她低低地喃喃,雙眼無光,顧溫涼瞧著,只覺得她可憐至極。

    若是安分守己一點,雖活得不那麼肆意,卻也斷不會落得這般田地去。

    顧溫涼眉目如刀,緩緩蹲下身子與她直視,聲音輕緩得很:“事到如今,你怨誰呢”

    “若不是你心比天高,想著算計于我,怎麼會惹了爹爹厭惡若不是你禁不住誘惑,與江王為伍,何以落得今日的這般田地?”

    一口氣說多了,顧溫涼掩唇輕輕咳了起來,望進茉莉姨娘驚懼的眸子里,她不欲多說,只輕抬玉手吩咐道:“將茉莉院封起來,無將軍命令,任何人不得進來。”

    說罷,她轉身准備回屋,茉莉姨娘此時卻突然聲嘶力竭道:“你們早就知曉,一個個卻眼看著我跳入火坑!”

    顧溫涼腳下一頓,火坑是你自己選的,如今反倒怪別人不攔,哪有這樣的道理?

    不過也得虧了她不經意“落了紅”,不然自己與沈徹大婚之際,她也真怕出什麼亂子。

    茉莉姨娘的詛咒之聲傳出了老遠,青桃一面提著燈,一面皺眉道:“小姐該給她些厲害瞧瞧的。”

    “哪有一個無寵無子的小妾敢咒嫡出小姐的?”

    顧溫涼唇側的小梨渦隱于黑暗,她擺了擺手道:“無妨,此時不過是配合著爹爹演一出戲罷了。”

    她如此,顧奕懷何嘗不是如此?

    不然就憑使用禁藥這一條,就足以將她攆出府去發賣為奴。

    不過是暗中與江王對峙,別叫他將大將軍府里的人當傻子,卻不能做得太過分。

    “該盯著的繼續盯,一個就足以了。”

    顧溫涼挽了挽鬢邊的長發,眼里流動著朗朗星輝,聲音也帶著一股子仙氣。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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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5 11:23:22 |只看該作者
第51章  

    這日清晨, 顧溫涼懷中縮著一團雪白的子悅,時不時伸出小爪子撓幾下抓幾下,不安分得緊。

    青桃端了一盆子溫水進來放置在銅架上, 見顧溫涼面色有些發白, 道:“小姐可是昨兒個夜裏著了涼?”

    顧溫涼揉了揉眉心處, 搖了搖頭輕聲道:“這幾日氣溫降得快, 明明五月的天了,還是冷得很。”

    青桃點頭附和,突然想起了什麼事有些遲疑地問:“那秦府送來的帖子?”

    顧溫涼將目光投到桌上的燙金帖子上,笑容清淺:“衣竹姐姐遣人送來的, 自然是要去的。”

    青桃像是早就料到她會這樣說, 抿了抿唇道:“那奴婢這就仿佛外頭備好馬車。”

    顧溫涼輕輕嗯了一聲, 素白的玉手將那帖子拿在手裏, 眉心輕蹙。

    顯國公府世代顯赫, 在京都貴圈中素來有名,平素裏的賞花宴評詩會的也不少,只是秦衣竹知曉她的性子,鮮少給她發這類的帖子,怕她去了也是不自在。

    如今, 怕是自有她的用意。

    用了午膳, 顧溫涼便上了馬車,大將軍府和顯國公府離得並不遠,不過片刻的功夫就到了。

    顧溫涼被扶著下來的時候,顯國公府門口已停了數輛馬車, 府門口有專門的小廝笑得殷勤上來引路。

    “顧小姐,請隨著這邊來,我家小姐念了許久了。”

    顧溫涼輕輕頷首,面上也帶了幾縷笑意。

    今日的風有些大,天上陰雲集聚,瞧不出一絲太陽的光亮,卻也不是要落雨的樣子。

    顯國公府倒是選了一個這樣好的日子。

    婢女領著顧溫涼到亭子裏的時候,四面的貴女都投來了不一樣的目光,竊竊私語之聲也靜了一瞬。

    這時,穿著淺粉色珍珠上衣的鐘淺離從一株牡丹前走到了顧溫涼的身側,明眸皓齒眼裏閃著光亮,周身洋溢著一股子青春爛漫的活力。

    顧溫涼瞧著,心頭有些不是滋味。重生回來,她甚至覺得自己身上的暮氣沈沈,絲毫瞧不出這個年紀的青春活力,現下瞧著鐘淺離這般模樣,心底竟有些擔憂。

    這樣明媚的笑容,自己瞧了都要生出一絲的歡喜來,沈徹會不動心嗎

    “顧家姐姐。”鐘淺離精致的面容上滿是親熱之色,她嫻熟地挽了顧溫涼的手,聲音清脆如銀鈴。

    顧溫涼身子陡然有些僵,面色不太自然,她有些招架不來外人這樣突如其來的親近。

    正在這時,秦衣竹從南邊一個小亭子裏走了出來,還未走進,聲音和著微動的風聲就傳到了眾人耳裏。

    “溫涼,何時來的”

    顧溫涼輕輕松了一口氣,不動聲色地將手臂抽了出來,面上的笑意真實許多。

    “方才才到。”

    秦衣竹走到了近前,眼前一亮,顧溫涼天生麗質,便是隨意一套衣物都能叫人盯著瞧上許久。

    鐘淺離站在一旁有些尷尬,甜笑淡淡沈了下去,她可沒忘了家中長輩一再念叨的事。

    她姐姐鐘淺淺心悅宸王沈唯許久,日夜只盼著賜婚聖旨落到自己的頭上,只是與忠勇侯府打著同樣主意的世家貴族也不少。

    而顯國公府的嫡長女秦衣竹,便是一個強有力的對手!

    鐘淺離與禹王正妃的名頭失之交臂,雖然心裏多少失落得很,但也想得開。

    忠勇侯府斷斷不可能出兩個王妃甚至太子妃,盛極必衰這個道理古往今來不變。

    與其這樣,不若叫姐姐如了願,左右自己也不可能是禹王妃了。一個側妃,她雖覺得有點委屈,但一想起心上的那個清冷男子,便也覺得可以忍受了。

    是以忠勇侯府眾人的心裏,多少對秦衣竹有些敵意。

    秦衣竹性子通透,只瞧一眼便看穿了鐘淺離心裏的想法,她笑容冷了些許,偏頭對著顧溫涼道:“早就等著你了,隨我來,賞花自然是要賞最好的。”

    顧溫涼輕輕頷首,與秦衣竹並排去了南面,同時也聽到了四面八方的私語聲。

    “瞧忠勇侯二小姐那臉色,變得可真快。”這幸災樂禍的聲音有些尖刻,顧溫涼眉頭一挑。

    “好好的嫡小姐,若不是心悅禹王殿下,當誰家的嫡妻主母都是使得的,可惜……”

    “可不是,倒是大將軍府的這位,平時也少見她出來,竟這樣好運登了頂。”

    秦衣竹顯然也聽到了,她眼風淡淡一掃,旋即對著顧溫涼輕聲道:“知曉你不喜這樣的場面,還叫你來,真是糊塗了。”

    顧溫涼眼波流轉,道:“姐姐做事自有道理的。”

    秦衣竹抿唇輕笑,倒是一時之間沒有接話。

    顧溫涼能來,雖不在意料之外,但心裏到底湧過一陣暖流。她本來就不喜歡這種場合,卻還是準時來了,到底是將自己當了朋友的。

    “本就是一場普通的賞花宴,請的人也不算多,偏生我祖母同我念叨著可叫你過來,你快要出嫁,王府又不比將軍府,以後諸多事宜都要你去處理。”

    顧溫涼步子輕緩一頓,而後輕輕點頭,美目裏流動著柔和的星輝。

    “多謝老夫人的關懷,倒叫衣竹姐姐費心了。”

    “你我之間,哪裏還需說這些?”

    說話間,她們已到了一處花圃前,秦衣竹笑得明艷:“上次禦花園中提心吊膽的,也沒好好賞一回花,我這府上的花雖不比宮裏嬌貴,卻也勉強可入眼,咱們將就著瞧吧。”

    說罷,秦衣竹朝身後的丫鬟吩咐道:“沏一壺上好的雲霧來。”

    顧溫涼瞧著花圃裏開得灼然的牡丹花,不由得問道:“忠勇侯府的二姑娘怎麼也來了?”

    說起這個,秦衣竹一撫額角道:“兩府關系本就不太好,賞花宴發了帖子不過就是走個過場,誰料人真的就來了。”

    顧溫涼啞然。

    秦衣竹接著道:“忠勇侯府裏的那些個破事都傳遍了,如今府裏大夫人忙得焦頭爛額,偏兩個嫡姑娘全不知體諒,只聽著府裏老太太的想入主王府呢。”

    顧溫涼擡眸,手裏的帕子緊了緊。

    秦衣竹輕輕嘆了一口氣:“你方才也瞧見了鐘淺離那模樣,擺明了就是想進禹王府做個側妃,先把你好生哄著,也不是什麼心善的東西。”

    “更叫人氣得慌的還是那嫡長女鐘淺淺,一見著我就恨不得撲上來咬一口才好,一點腦子也沒有。”

    才說完,就見顧溫涼神色微妙似笑非笑,不由得道:“做甚這樣望著我?”

    俏美的丫鬟將熱茶奉上,顧溫涼坐在石亭子裏,茶香裊裊飄散,幾縷冷風吹過,她輕輕抿了一口才道:“好茶,衣竹姐姐歡喜喝雲霧了?”

    秦衣竹先是一楞,而後滿不在乎地擺手道:“原是不喜的,月前在沈唯那喝了幾杯,味道竟還不錯,便也留意了。”

    顧溫涼一聽,倒是有些好奇了問:“衣竹姐姐覺得宸王如何?”

    秦衣竹先是眨了眨眼睛,而後道:“你還不了解他?說的話都跟淬了毒似的,偏還有人要上趕著嫁到宸王府去。”

    顧溫涼垂下眼睛,一根根睫毛格外分明,她搖了搖頭,湊近了道:“我是問姐姐,可是喜歡沈唯?”

    秦衣竹一雙妙目睜得十分大,聲音都高了一個度:“你怎會這樣問?我躲著都來不及,祖母見天兒的在我耳邊嘮叨他的顯貴,更叫我避之不及。”

    不知怎的,顧溫涼竟對沈唯生出些許同情來。

    午後的時辰過得飛快,顧溫涼回去時卻遇上了一樁奇事兒。

    忠勇侯府的馬車將她們的馬車攔了下來!

    眼看天色漸晚,小道上除了她們兩家的馬車別無它物,空蕩蕩的顯得有些幽森。

    有婢子提了燈籠走過來,沖著顧溫涼行禮:“顧小姐得罪了,我家小姐有請。”

    顧溫涼眸中帶了火光,眉目如刀,冰冷出聲:“忠勇侯府的小姐倒是威風,可是想與我將軍府親衛比一下身手”

    那丫鬟身子一抖,囁嚅著不敢答話。

    顧溫涼冷冷哼一聲,泥人也有了三分氣。忠勇侯府的小姐敢在小巷裏攔她,當真是瞧她脾氣好不同人計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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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5 11:23:44 |只看該作者
第52章

    許是因為陰天的原因, 天黑得有些快,顧溫涼站在小巷裏,兩頭分別是大將軍府和忠勇侯府的馬車, 微風瑟瑟, 她皺了眉頭, 有些不耐煩。

    “顧姐姐。”前頭的馬車上緩緩落下一只腳, 鐘淺離被人扶著下了馬車,隔著數米,她的聲音隨著黑暗傳了過來。

    顧溫涼深深皺眉,一張嬌美的桃花面布滿了冰霜, 態度顯而易見。

    鐘淺離先是就著丫鬟的手走到她跟前, 借著丫鬟手裏提著的燈籠, 顧溫涼瞧到她面色凝重, 再沒有白日裏的嬉笑之色, 心裏大概有了些底。

    “鐘二姑娘,天色已晚,我趕著回府,可否將道讓開”顧溫涼低眸撫著自己染著花汁的水晶指甲,在夜裏泛著溫柔的光澤, 嘴裏吐出的話卻不怎麼客氣。

    如今就敢帶人堵了她的路, 若是真叫她進了王府,豈不再無安寧之日

    鐘淺離低低咬唇,眼裏閃著執拗的光,她面色變幻一陣, 在瞧到顧溫涼越來越冰寒的眸子時,才下了決心,對著顧溫涼行了個禮。

    顧溫涼退後幾步,面色徹底沈了下來,嘴唇抿得死緊。

    這是大津朝妾對當家主母行的禮!

    鐘淺離的聲音透過沈沈夜色傳到顧溫涼的耳裏,“顧姐姐,淺離心悅禹王殿下已久,如今正妃已定,淺離別無他求,只要能長伴殿下身側,便無所憾了。”

    顧溫涼身子有些發冷,就連出口的聲音,也帶了一絲的顫意。

    “你這是做什麼殿下的事,豈是我能做主的”她深深吸了幾口寒氣,驀地轉過身去:“你莫再說這樣的話了,回去吧。”

    鐘淺離尖利的指甲深入肉裏,印出一個淺色的月牙形,借著沈沈的夜色,她嚴重的猙獰之色幾乎要溢出來。

    丫鬟扶她起來,鐘淺離如星的眼中泛了紅,深感恥辱。

    她是何等的身份自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沒受過什麼委屈,只獨獨在沈徹身上碰了壁撞了墻,正妃做不了也就罷了,如今宮裏娘娘透露就是連側妃,只怕也是懸的了。

    這叫她怎麼甘心!

    眼看著姐姐大有幾率得嘗所願,她心底焦急之余也開始慌了陣腳。

    這才想起旁的法子來,王妃有權擡妾,再加上她的身世相貌擺在這,一個側妃之位實在是盡夠了。

    但去求顧溫涼這麼一個冷冰冰整日裏自視清高的人,她又低不下頭,憑什麼呢

    大家門第相當,自己的才貌品行哪一樣差了去沈徹怎麼就甘願要一個使他丟了人又說不出幾句話的顧溫涼,也不願要了送上門的自己

    現如今反倒自己要求了顧溫涼去,她忍著心中的羞辱,沒成想倒是得了這樣一個結果,叫她怎麼面對

    怎麼想也不甘心!

    眼瞧著顧溫涼越走越遠,鐘淺離手中的帕子絞得死緊,她下唇幾乎咬出血絲來。

    “王府不比府裏的後宅,禹王殿下日後庶妃嬌妾納進來失了先機,顧姐姐真的不考慮下多個幫手嗎”

    顧溫涼腳下的步子一頓,心裏翻江倒海的難受,眼前仿佛已經浮現了那時的畫面。

    “顧姐姐,你與殿下少年情深,殿下對你尚有幾分情意,可日後呢殿下的那些子情意能延續到幾時”

    “到了那時,姐姐有我幫著,到底比自己一個人孤軍奮戰的好,不知顧姐姐怎樣想”

    顧溫涼目光比十二月裏的冰棱子還要刺骨,她沈默半晌,才道:“若你是我,今日會同意嗎”

    養虎為患這樣的事在她們當真可謂是屢見不鮮,莫說是幫忙了,沒有落井下石便算了好的了。

    這鐘淺離,倒是真將她當傻子一樣糊弄了。

    這樣的小插曲一過,她們很快就回了大將軍府,顧溫涼走在府裏的曲廊裏,心情壞了個徹底。

    天空黑得如墨,如同一張猙獰的大嘴,要吞噬世間一切,今夜沒有星子,全仗著兩個丫鬟在前邊提著燈。

    顧溫涼目光裏翻湧著瞧不明的情緒,青桃提著燈跟在身後低低地問:“小姐,這鐘家的姑娘為何不自己去宮裏央了娘娘而是找上了您”

    夜裏風大,顧溫涼一張小臉被吹得有些紅,她卻覺得胸膛處憋得慌,一口氣堵著怎麼也不舒心。

    “我也不知曉,按理說鐘家姑娘就是入宮也是使得的。”她悠悠輕嘆,伸手撥弄著鬢邊的青絲。

    這個夜裏睡得是極不安穩的,顧溫涼只要一閉眼,眼前出現的就是鐘淺離朝自己行的那個禮。

    沈徹他那樣好,鐘淺離這樣的貴女會心悅實在是件尋常的事。,哪怕是收起渾身的傲氣和貴女的尊嚴委身做小,也要進王府去。

    長伴他身側!

    越想越不是滋味,顧溫涼合衣而起,桌上的紅燭搖曳不定,蠟淚染滿了柱身,她推開了窗子。

    門外的人許是聽著了動靜,急忙進門道:“小姐,可是做了噩夢”

    察覺到琴心語氣裏的擔憂,顧溫涼輕輕搖頭,隨後撫了額心處道:“因為一些事有些煩心,無礙的,你下去吧。”

    琴心遲疑著道:“小姐,奴婢陪您說會子話吧。村裏老人都說奴婢嘰嘰喳喳的,聲音聽著就想入睡呢!”

    顧溫涼莞爾,青蔥般的手指指了指軟凳,聲音如同月色般輕柔舒緩。

    “坐下說話吧,你在外邊守了許久也累了。”

    琴心也不推據,喜滋滋謝了恩,一臉的滿足笑意倒是叫顧溫涼面上也泛出一個淺淡的笑意。

    “小姐是因為婚期將近緊張嗎”琴心性子不比青桃沈穩,一坐下來就巴巴地問。

    顧溫涼聞言,搖了搖頭,嫁給沈徹哪裏會叫她緊張呢只是一想想入了王府之後的事,心底就如同哽了一根刺,拔不出也咽不下,叫人好生惱怒。

    “那小姐可是因為忠勇侯府二姑娘的事煩心了”

    顧溫涼遲疑著點了點頭道:“其實她不需這樣求我的。”

    便是求了,自己也是斷不會如她所願,將禹王側妃之位白白讓了她的。

    那樣抱著她孩子氣撒嬌的沈徹,她那裏舍得推到別人那裏瞧著他去寵幸一個又一個花兒一樣嬌嫩的女子,她自認做不到。

    可這事,並不是她不願意就能如她所願的,皇室講究子嗣興隆,顧溫涼想得十分現實,等自己生下嫡長子後沈徹歡喜上了旁人,就守著自己的兒子過。

    禹王府裏的沈徹才喝了一壺清酒,就接連著打了幾個噴嚏,頓時劍眉一皺,只道酒太烈,全然不知自己已被心心念念的人兒想成了一個負心漢。

    次日一早,許是因為睡得晚,顧溫涼起得也有些晚,青桃聽琴心說了夜裏的事,也輕手輕腳的怕擾了顧溫涼的好夢。

    所以顧溫涼起來時,天已大亮了,陽光正好打在樹梢枝頭,碗口大的花開得肆意,窗外鳥鳴聲陣陣,顧溫涼手裏端著一杯茶水,精神瞧起來還算不錯。

    子悅趁著機會跳上了她的肩頭,樂得盤成一團不肯下來,顧溫涼摸了摸它柔順的毛發,也就隨著它去了。

    青桃也是哭笑不得笑罵道:“這小家夥瞧著通人性得很,就知一天到晚賣乖。”

    正在這時,院裏頭來了一個小廝,許是因為跑得急了,好幾次也沒能將話說清。

    顧溫涼掀了簾子親自問道:“爹爹叫你來說何事”

    她對這個長相清秀的小廝有所印象,是顧奕懷手底下一老兵的獨子,因為處事機靈,顧奕懷就放了他在身邊跑腿。

    那小廝見是她,終於緩了過來,笑得格外燦爛,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道:“小姐,將軍叫您往正廳走一遭。”

    顧溫涼放下了手裏頭的茶盞,皺眉問:“爹爹可有說是何事”

    雖說如今國泰民安,前線無戰事,顧奕懷卻也閑不下來,日日上朝練武的,一刻也不肯放松。再不然就是去老朋友府裏坐坐,喝喝小酒,算起來,顧溫涼也有幾日沒見著人了。

    那小廝撓了撓後腦,道:“將軍沒說旁的,只是面色瞧起來不是很好。”

    顧溫涼垂下眼瞼,聲音依舊輕柔:“我知曉了,你下去吧。”

    等那小廝退了下去,顧溫涼才偏頭問青桃:“茉莉姨娘近日裏可還老實”

    青桃與琴心對視一眼恭敬回道:“一切正常,只是說話有些瘋癲了。”

    顧溫涼輕輕頷首,一行人去了正廳。

    才一進門,便聽到顧奕懷重重的嘆氣聲,腳步不由得一頓。顧奕懷少有嘆氣,倒是跳腳罵人的時候更多。

    見她來了,顧奕懷站起了身,面色屬實算不上是好看。

    顧溫涼對著他福了福身問道:“爹爹可是遇到什麼煩心事了”

    顧奕懷搓了搓手,朝身邊的小廝使了個眼色,那小廝低著頭將手裏的一份單子交到顧溫涼手上。

    顧溫涼匆匆一瞥,長長的一串名單瞧得人眼花,與此同時,顧奕懷的冷哼之聲也傳了來。

    “這是禹王府送來的聘禮,這禹王是想掏空我將軍府啊!”

    顧溫涼聽出了他話裏拐著彎的打趣,直直漲紅了臉。

    “原本我將軍府準備了七十擡嫁妝,如今倒是顯得有些小氣了,溫涼等會子隨爹爹再去添十擡”

    顧奕懷難得見她這般情態,又是笑心底又是苦澀,這唯一的女兒一嫁出去,日後的生活他該怎麼過偌大的將軍府就真的只剩他一個孤家寡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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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9-4-5 11:24:02 |只看該作者
第53章  醉酒

    五月十日, 京都前所未有的熱鬧,今日為放榜日。

    全國各地的書生經過鄉試、會試、殿試之後,剩下的人皆是有所名聲, 現在就光等著殿試成績一出來, 瞧瞧前三甲到底為何人所奪。

    清風正好, 顧溫涼坐在京都最繁盛的酒樓盛名樓的包廂之中, 屋裏隔音甚好,倒是聽不見外頭有多喧鬧,只能望見下頭烏壓壓的攢動的人頭。

    “溫涼今日怎的對這殿試成績上心了”秦衣竹隨手拿了一卷古書,瞧了幾眼就放下了。

    “怕不是為了那江南的表哥”另一側, 寬大的軟椅上斜斜臥著的人鳳眸微瞇, 一副慵懶的模樣, 赫然便是沈唯了。

    顧溫涼抿了抿唇, 望向了沈唯, 格外認真地問:“殿下為何這般厭惡我”

    沈唯被問得一楞,他對誰都是如此,素來毒舌慣了,且——她還有臉問

    才欲開口說話,便聽秦衣竹輕言輕語地道:“溫涼不要在意他, 就是那麼個性子, 瞧誰都不爽,就瞧他自己最是舒心。”

    沈唯喉間的話一哽,深深望了秦衣竹一眼,目光暗了下來。

    他堂堂王爺之尊, 不與兩個女子計較。

    秦衣竹斜斜瞥了他一眼,才繼續說道:“不過此次,你那表哥怕是無緣狀元之位了,榜眼與探花還有些可能。”

    顧溫涼眉眼如畫,聲音又軟又糯問:“為何這樣說”

    便是上一世,沈唯對林胥也是頗為賞識的,這才叫他一路高升短短幾年便已成了朝中的新貴。

    “先不說京都的舒顏之,便是同出江南的張子佑,都夠你那表哥喝上一壺。”

    一道略顯沙啞低沈的聲音從身後響起,顧溫涼回眸,眼底泛出淡淡的笑意。

    “醒了可是我們吵著你了”她走到沈徹跟前,見了他眼下的烏青道。

    沈徹伸了伸懶腰,烏發玉冠,劍眉斜入鬢角,一雙淩厲的鳳目裏柔和之意盡顯。

    連著幾日熬夜處理事物,想著今日裏好好休息一番,便聽沈唯有意無意地說起今日會出殿試結果,原本不甚在意,奈何沈唯深知他的死穴。

    一句顧溫涼會去,便叫他怎麼也待不住。

    到了盛名樓,到底有些挨不住困意小憩了一會,就連夢裏都是她嬌軟的聲音。

    “並未。”他唇角微動,鳳眸裏湧動著絲絲縷縷的笑意。

    “舒顏之也參加殿試了嗎”顧溫涼疑惑地問。

    秦衣竹也站身來遲疑著道:“舒顏之不是身患怪病無法參加殿試嗎”

    沈唯眼皮也沒擡一下,冷冷哼了一聲:“掩人耳目的拙劣把戲,也虧得你們相信。”

    秦衣竹與顧溫涼對視一眼,前者毫不掩飾地朝沈唯翻了一個白眼,才道:“這等事何須掩人耳目”

    顧溫涼也是不解,不過也沒有指望沈唯,而是巴巴地望著沈徹。

    沈徹瞧她這般模樣,從胸膛裏發出沈沈的低笑,這樣一覺醒來就能見著她的感覺好得很。

    “舒家一向謹慎,此次王揚命喪他鄉,算是少了一個勁敵,保不準王家會生出不平的心思來,自然是使些障眼法好些。”

    顧溫涼咬了咬下唇,不確定地問:“舒顏之十分出眾嗎我怎的沒聽人提過他”

    秦衣竹也在一旁點了點頭:“我只知曉一個張子佑和林胥,還道這次倒叫江南拔了頭籌呢。”

    當著兩人的面兒,沈徹也不遮掩,直直牽了顧溫涼的玉手笑得繾綣:“且瞧著吧。”

    秦衣竹眼眸睜得極大,視線在兩人間不斷流轉,到了喉間的話在唇齒間轉了幾圈又吞了回去,笑得有些尷尬。

    顧溫涼見到他們的目光,又是羞又是氣,奈何沈徹就是不肯松手,反而越湊越近,顧溫涼身子一僵,乖乖地不動了,隨他去。

    沈唯鳳目一擡,索性不看,其實心底也有些訝異。難不成女子有了親事後真的會有所變化

    想到這,他就不自覺地往秦衣竹那瞥了一眼,不知這人被訂婚之後是否會改改性子

    就在這時,下頭的人群突然躁動了起來,無數人湧動著朝放榜的地方走去,顧溫涼櫻唇輕啟:“宮裏有人出來了。”

    沈徹擡眸一瞥,神情慵懶至極。

    “是父皇身邊的管事內監。”

    不過片刻功夫,他們的包廂外頭就有人高聲稟報,正是顧溫涼早前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

    “如何”顧溫涼難得有些緊張,林胥待她不錯,林府眾人更是沒話說,她私心裏希望他能夠中舉,任個官職後將林府遷到京都。

    她也好替母親盡份心,照拂一二。

    那小廝也不敢耽擱,急急地道:“稟小姐,殿試結果出來了!狀元郎是舒家的大公子,榜眼是江南林家的大公子,探花是表少爺!”

    顧溫涼一楞,旋即面上泛出了笑意,聲音裏都帶了濃重的喜意:“表少爺出來了嗎”

    那小廝搖了搖頭。

    顧溫涼撫了撫額心的位置道:“我都糊塗了,聖上每回都會將前三甲留下來細問。”

    待那小廝樂滋滋地領了賞出去,秦衣竹上前道了聲喜,顧溫涼才笑著道:“今日將你們都叫了出來,等會子一起去玉安樓用午膳吧。”

    秦衣竹自然是點頭應下的,她美目泛出異彩,道:“便將那新晉的探花郎叫上一同去吧,我聽說你那表兄長得可是玉樹臨風,儒雅異常呢。”

    顧溫涼一楞,一雙清淺的美目淡淡掃向沈唯,而後輕聲道:“自是可以的,我已遣人去請了。”

    “你們可要一同前去”

    沈徹鳳眸幽深,他笑得有些猙獰,強硬地握了顧溫涼的手道:“我自是要去的。”

    光是一想她為了另一個男人這般歡欣,他心裏簡直就像是打翻了醋缸,酸到不行,哪怕知曉那林胥是顧溫涼的表哥。

    這年頭表哥怎麼這樣多先是一個不知所謂的衛彬,再來一個滿腹詩華的林胥,一個接一個,真叫人心底不爽。

    沈唯起身的動作也是頓了頓,他將嘴裏那句不去緩緩咽下,鳳目微斂,嗤笑道:“那樣的人便是你瞧上了,還真要下嫁不成”

    秦衣竹卻懶得理會他,這人毒舌得很,慣是不會好好說話的。

    “下嫁如何人家年少有為生得又好,即使真嫁過去也與溫涼親上加親,豈不更好”

    秦衣竹心底翻了個白眼,氣勢絲毫不弱。

    “你!”

    沈唯狹長的鳳眸裏湧動著灼熱的火光,他被氣得胸口發疼,深深吸入一口涼氣,閉了閉眼。

    “那便一起去吧。”沈唯近乎咬牙切齒地說。

    等到了玉安樓,才發現林胥早就到了。

    顧溫涼先是將林胥介紹給秦衣竹與沈唯瞧了,才輕笑著道了聲喜。

    林胥清潤的瞳孔也是閃過一絲喜意,直言今日請客的錢算他的。

    一行人進了天字號包廂,裏頭布置奢華,地面上鑲著細碎的金銀閃閃發光,帷幔輕飄,門簾上的扣環叮當作響。

    “我還從未進過這天字號包廂呢。”秦衣竹美目環視一圈,滿意地點了點頭,“細看裏頭的布置都是用了一番心思的。”

    顧溫涼也是輕輕頷首:“我來了這麼些次,也只這回,才進了這天字包廂。”

    說話間,眾人都落了座,沈徹聽了她孩子氣的驚嘆不由沈沈發笑,揉了揉她的發絲,言語間盡是寵溺:“咱們自家的,日後全是你的。”

    顧溫涼一時之間不知他說的是什麼,待反應過來後才道:“玉安樓是禹王府的家業”

    沈徹給她撥了一顆葡萄,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

    “禹王府正經主子只咱們兩個,玉安樓日後還要交到溫涼手裏頭,如今多熟悉一些才好。”沈徹用帕子擦了手,鳳眸裏滿滿當當都是顧溫涼的身影。

    顧溫涼噎了一下。

    秦衣竹玉手托腮,明媚的杏瞳裏滿是艷羨,沈唯瞧了頗覺有些礙眼,她這是什麼眼神

    有什麼好羨慕的玉安樓雖生意紅火,但自己的盛名樓也不差啊,秦衣竹這女人眼睛怎麼長的

    另一頭的林胥眸子漸漸暗了下來,心底的歡欣之意減少了不少,到底知曉自己的心思見不得光,也只好將手裏的酒一飲而盡。

    男人的心思只有男人能懂,情敵尤勝。

    沈徹見了這一幕,唇邊的笑意深了一瞬。

    這個林胥識趣就好,倒不像是衛彬之流,只會行些宵小之術。

    大津朝民風算是開放,女子在外也可喝些酒,今日林胥中舉,顧溫涼也喝了一些果子酒,嬌美的臉上立馬就染上了層層紅暈,聲音都帶著果子酒的甜膩味兒。

    “林胥表哥高中榜眼,祖母與舅母們知曉了,定會十分開懷。”

    林胥溫潤地笑著道:“我已派人遠下江南告知祖母了,五六日之後,他們便可得知消息了。”

    “表哥可打算將林府遷到京都來”

    林胥沈吟片刻才道:“如今一切都還未定下,說這些為時尚早。”

    顧溫涼目光有些迷離,她輕輕頷首,歪歪地趴在桌案上,腦子裏昏漲得很。

    秦衣竹也開始說了胡話,指著沈唯陰沈的黑臉道:“林胥公子生得芝蘭玉樹,倒是和溫涼有些相像。”

    沈唯深深吸了一口氣,目光陰鷙,將她的手指拍下,一字一句地道:“秦衣竹,你看清楚人說話!”

    秦衣竹被拍得手疼,自言自語地呢喃:“只是這語氣怎麼那麼像那個毒舌自大王爺呢”

    沈唯簡直氣瘋,騰地一下站起身來,險些甩袖就走。

    但一看秦衣竹那小醉鬼的模樣,又恨得牙癢癢,冷聲喝道:“還不去備醒酒湯”

    顧溫涼喝得迷迷糊糊,胃裏又泛疼,只覺得落入了一個叫人安心的懷抱,渾身又熱得慌,忍不住哼哼唧唧出聲。

    沈徹聽了她無意識的嬌哼,目光瞬間就像是點了火,他的雙臂箍得死緊,恨不得將她融入骨血當中。

    觸及到沈徹冰寒的目光,林胥心中苦澀,卻還是一撩衣袍起身告辭,案桌前的酒才飲了一半。

    顧溫涼不肯喝醒酒湯,醉得如同一個孩子,乖巧地臥在沈徹的懷裏,時不時軟軟喚他幾聲。

    沈徹身子繃得死緊,身子被她一聲聲阿徹叫喚得火熱,一口將杯中美酒飲盡,又是難耐又是歡喜,矛盾的交織在一起。

    相比於沈唯時不時發出的暴怒聲,沈徹與顧溫涼倒顯得安靜許多。

    最後沒了法子,沈徹聲音啞得不像話,下顎繃得十分緊,輕緩地哄了顧溫涼將醒酒湯喝下去一小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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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失火

    喝了酒的後果就是到了晚間回府的時候頭還隱隱的疼著, 再加上風一吹,顧溫涼牙關都在打顫,匆匆洗漱一番就睡下了。

    第二日天才將蒙蒙亮, 顧溫涼便被一陣濃煙熏醒, 與此同時撲面而來的一股股熱浪將她嗆得眼淚直流, 她勉強撐起疲軟的身子朝外喊青桃一聲。

    無人應答。

    顧溫涼眼睛半瞇, 怎麼也使不上勁來。她撫了撫額心的位置,總算清明了一些,可手腳軟得不聽使喚,只能坐在床榻上喚人, 聲音都是軟綿綿的沒一絲力道。

    眼前燃起重重火光, 熱浪滾滾火勢漸大, 顧溫涼心中一涼, 知道這是中了招。

    是誰

    鐘淺離江王還是太後抑或是旁的什麼人暗中想要她性命

    顧溫涼咬牙, 腳下的步子卻一步也踏不出,如此同時,她也聽到了外頭熟悉的怒吼聲。

    是顧奕懷。

    濃煙帶著黑霧,嗆得人眼睛都睜不開,顧溫涼緊緊揪著身上的被子, 又是怕又是氣, 吸了幾口濃濃的煙霧,咳得上氣不接下氣,一時之間,心中滿是遺憾。

    好不容易重來一世, 她還未來得及告訴祖母和金氏娘親的事,也還未來得及替爹爹找一個純善的繼夫人,還有沈徹……

    前世他都那樣難過了,重來一次,莫不是為了再傷他一次的若是這樣,她情願沒有回來過。

    顧溫涼清潤的瞳孔裏泛起了一圈圈的漣漪,火海外聲音嘈雜的很,她甚至幾次瞧見了顧奕懷的身影沖到了門前,目眥欲裂,又被斷落的木梁打了回去。

    “吱嘎!”尖利的叫聲從她左手一側傳來,旋即顧溫涼左肩一沈,擡眸一看,卻是一團雪白的子悅。

    “你怎麼還不走”顧溫涼遲疑著挪動著手輕撫它的毛發,小家夥仿佛通靈了一樣,粉嫩的紅舌不斷朝外吐著氣,牙齒卻扯住了她的衣袖往外拖。

    顧溫涼無力地苦笑,看來昨晚小丫鬟端上來的那盞茶裏的量不少,整整一個晚上了藥力還如此強勁。

    這是生怕她命大死不了啊!

    眼看著屋裏的溫度越來越高,火焰再也壓不住以飛快的速度蔓延開來,子悅的叫喚聲越來越響,它伸出爪子撓了撓自己的頭,而後躥到了床頭的位置伸出尚還稚嫩的爪子抓撓不止。

    顧溫涼不解,她伸手將床被挑開,才發現了軟枕下的一個凸起處,觸手冰涼與床頭其他位置格格不入,不細看又看不出來。

    火光沖天,灼人的熱浪打到顧溫涼身上帶起一陣灼痛,她咬咬牙,再顧不得什麼了,使勁將那塊黑色的木格按了下去。

    她輕輕咬住下唇,目光一動也不動地緊緊盯著。

    “啪嗒!”

    顧溫涼整個人都從床上陷了下去,子悅抱住她的一條手臂,也是驚恐不已,她低低地驚叫一聲,後腦勺一陣劇痛,再沒有了知覺。

    烈火熊熊,很快燒塌了整個溫涼閣,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燒得異常持久,直到午間,才被徹底撲滅,而彼時的溫涼閣,早已成了一堆灰燼。

    莫說是裏頭人的屍體了,便是一撮灰也取不到。

    這一場大火,震驚了整個朝堂,崇晉帝震怒,下令徹查。

    顧奕懷眼睜睜地瞧著那一場大火從早晨燒到正午,目眥欲裂又數次被人拖回,戰場上的長勝將軍此刻手都是抖的,他眼眶裏全是血絲,手臂被倒塌的房梁砸出一片焦黑。

    他身邊的老兵瞧他這樣,聲音都有些沙啞:“將軍,小姐她……人死不能復生,將軍可要好好保重身子啊!”

    顧奕懷突然就紅了眼睛,情緒無比激動地吼道:“放屁!我兒福大命大哪兒那麼容易就死了!”

    他突然就啞了聲音,掩面泣不成聲。

    他鐵血錚錚一輩子,唯一覺得有所虧欠的就是顧溫涼娘兩,他已經失去了摯愛,悔之不及,如今就連唯一的獨女也葬身火海,這叫他怎麼能夠接受!

    明明……明明前日裏還在滿是唏噓地替她制備嫁妝,怎麼才這麼久的功夫,人就沒了?

    明明就差不到一月的功夫,他乖巧知禮的女兒就可以坐上花轎……

    記憶如潮水般湧過,顧奕懷腦子疼得要炸開一樣,他猛的擡頭,赤紅的眼瞳叫人不敢直視。

    “走,再去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雖然這樣說,可心底到底沒抱什麼希望了,那樣大的活,他在外邊還未沖到裏屋就被塌落的房梁打了出來,更何況顧溫涼一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

    消息傳來的時候,沈徹正在沈唯的府上。

    他眉心緊皺,兩邊的眼皮直跳,內心的惶惶之感越發深重。

    “先將沈慎的那些探子留了,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想做什麼。”沈唯手掌一握,一柄小巧又做工精細的玉扇出現在他的掌中。

    沈徹按捺著心底的煩亂,沈聲問:“按兵不動是否會有危險”

    沈唯按了按眉心位置,鳳眸淩厲,冷漠出聲:“不過是些不起眼的暗樁,翻不起什麼大的風浪,留著我反而安心些。”

    聽他這樣一說,沈徹才勉力扯出一個笑容,心不在焉道:“可別鬧出什麼大動靜,我大婚在即,還望皇兄手下留情。”

    沈唯冷漠的面上也漾出一縷笑意,拍了拍他的肩道:“我這就先恭祝你心願得償了。”

    外頭突然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沈唯沈了臉低喝:“何人”

    外頭的人正是王福,此時的面色蒼白,也不知是因為聽得的那個消息還是因為跑得太快。

    “稟王爺,是屬下。”

    沈徹聽出了他的聲音,叫他進了來。

    王福低著頭,卻湊在了沈唯的耳邊稟報了此事。

    沈徹瞧得莫名,手指輕敲著桌案,聲音聽不出喜怒:“王福,你的主子是誰呢”

    王福身子一抖,退到了一旁默不作聲。

    沈唯幽深的黑瞳裏醞釀著驚人的暴風雪,面對著同胞皇弟冷硬的面龐,他怎麼也說不出那話來。

    一想起方才自己說的那些細作翻不起什麼大風浪,他就想狠狠扇自己一巴掌。

    顧溫涼之於沈徹意味著什麼,沒人比他了解。

    那是他的命!

    放在心上融於骨血的人,好容易眼看著要大婚了,顧溫涼卻死了

    沈唯瞧著沈徹逐漸冰寒的眸子,嘴裏的話似一個個有千鈞之重。

    “阿徹,皇兄對不住你。”

    沈唯轉身狠狠一拳砸在了桌上,堅硬的桌案上瞬間多了幾道裂縫。

    他真沒料到江王會有那個膽子,且將軍府後院裏的那個姨娘明明被自己牢牢控制住了,怎麼還會有那個機會縱火

    沈徹夾雜著冰渣子的目光在王福和沈唯之中來回移動,他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心臟狠狠一抽搐。

    “怎麼回事”

    沈唯顧不上滴血的左手,一雙尊貴的鳳目不敢與他直視,只狠狠咬牙:“你放心,本王若不弄死沈慎替顧溫涼報仇,就枉為你皇兄。”

    沈徹疑心自己未聽清,他偏頭,心一瞬間落入了懸崖底。

    “你說什麼”

    “顧溫涼她怎麼了”

    沈徹突然發了狂,一把揪住沈唯的衣領,面色陰沈得不像話,眸子裏暴戾與陰鷙的情緒肆虐。

    一旁傻站著的王福哪裏見過這樣的仗勢一時之間倒是楞住了。自家王爺與宸王一向交好,一母同胞,從來沒出現過這樣的情形。

    可一想到大將軍府那位去世的噩耗,他心底就有些發怵,不敢出聲。

    沈唯靜靜地盯著他琉璃色的眸子,沈徹是去戰場上血戰過的鐵血戰神,自己便是動手也打不過,更何況沈徹此時失了心智,也都全怪自己太過疏忽大意。

    早知道這樣,他就該不惜一切代價將將軍府的暗樁拔除,對面像是算準了他的心思,使出這麼一招,既能叫顧奕懷一蹶不振,也能使自己與沈徹離心。

    真是好狠毒的計謀!一箭雙雕使得如此高超,除了剛回宮的那一位,其余不做他想。

    “溫涼閣晨間失火,閣裏的人一個也沒救出來。”

    沈徹陡然紅了眼,一拳打向沈唯的鼻間,暴怒出聲:“你不是和我保證斷然不會出事嗎”

    這一拳沒有留半分情面,沈唯淡定地用袖口捈去鼻間的猩紅色血液,拳頭捏得死緊。

    沈徹怒不可赦,他何嘗不氣

    這一回算是打落牙齒和血吞,他自認了,但願日後慈寧宮的那位可別落在他手裏了,否則,必叫她千萬倍償還。

    沈徹將他狠狠一甩,拂袖而去,無人敢上前半步,王福掂量了一番自己的小身板,還是認命地跟著往大將軍府去了。

    而沈徹到大將軍府裏時,空氣中還夾雜著未消散的濃煙味,他腳下一軟,竟再也邁不開步子。

    大將軍府裏已被全面封鎖,好不容易平緩了心境,沈徹進去後只覺得胸口鈍痛,深濃的劍眉皺成了一個川字。

    “顧奕懷在哪”

    “稟王爺,將軍還在溫涼閣。”

    溫涼閣是如今將軍府裏最狼狽的地界,滿目瘡痍全是焦黑,斷壁殘垣橫亙,時不時哪裏還擦出一點火星,燃起一從小火,很快就被撲滅。

    顧奕懷蹲在院門口,沈徹只能看到一個蕭索的後背影和已經臟得瞧不出顏色的常服,上頭的幾個大洞分外明顯。

    許是聽見了他的腳步聲,顧奕懷擡頭望了一眼,心底再是悲痛也還是站直了身沙啞著抱拳道:“王爺。”

    沈徹瞧也未瞧他一眼,朝著前頭走了三五步,想翻找出她安寢的裏屋位置,卻發現根本做不到。

    整個溫涼閣,早已面目全非。

    他來晚了!

    沈徹從鼻間沖上一股巨大的酸意,天空越來越陰沈,眼看著就要下雨,他卻無力到雙目充血,拳頭上青筋暴起。

    “為何不救”

    察覺到沈徹話中森寒的戾氣,顧奕懷心裏苦澀,他何嘗不想救那是他的親生骨肉啊!

    “屋裏頭被人抹了油,火勢極大,進不得人。”

    沈徹突然逼近了他,一雙鳳眸裏燃著滔天的怒焰,久久不熄。

    他道:“救不出來也得救!顧奕懷,聖旨已下,她先是本王的王妃再是你的女兒,你身為臣下,便是拼了這條命也得將她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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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一箭雙雕

    沈徹的聲音裏帶著數不盡的森寒與陰鷙, 仿佛一頭隨時會暴起傷人的野獸。

    顧奕懷眼眶泛紅,險些語不成調,但還是負著手答:“王爺, 不是不救, 是救不回來了。”

    “我幾次沖到裏屋的門口, 見到溫涼一個迷糊的影子, 她卻連站都站不起來,這是被下了藥!”

    顧奕懷怒吼出聲,胸膛劇烈起伏,眸中盡是痛色。若論傷心, 誰能比他更傷心

    十幾年前林宿也是這樣, 他眼睜睜看著她的氣息一點一點落下去, 淒艷的血跡從他的衣領處拖到袖口, 她眼裏的柔光漸漸熄滅。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有多無能, 縱使他在外是驍勇善戰的大將軍,是皇上手裏的一把屠刀,卻護不住發妻。

    何其可憐

    如今命運卻再次跟他開了個玩笑,時隔十多年,他亭亭玉立的嫡女再次因為他人的算計而葬身火海, 這叫他怎麼接受

    天空上飄起了細碎的雨絲, 隨著風劃出一條條弧度,落在沈徹的面上,冰冷的溫度才叫他清醒一些。

    這樣的細雨,在江南也有。

    那個時候, 他陪在心上人的身側,忘了京都數不盡的骯臟齷齪事,飲酒作詩極盡風流。

    她純凈乖巧的側臉他一閉眼就能感受到,怎麼好好的,人就沒了

    他心底湧起一股子無所適從的暴戾,鳳眸呈冷漠的琉璃色,恨不能直接提了刀去宮裏走一遭才好!特別是此刻在她的閨閣廢墟之上,他只要一呼吸就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那樣的鮮活,仿若觸手就能再將她攬入懷中。

    沈徹吸入一口涼氣,寒入肺腑,冷聲下了令:“找,本王不信,找不到誰也不準離開。”

    顧奕懷嘴唇蠕動幾下,虎目睜得極大,想將眼前一幕死死記牢,吸進的每一口空氣都帶著深入骨髓的驚痛。

    他都想好了,待結婚之日要和她好好說會子話,其實她和她的母親特別像,性子執拗得很,一條道要走到黑。也想囑咐她到了王府好好過,他為她千挑百選的夫婿真的很不錯,可保她一世尊榮。

    可惜這些,她都聽不見了。

    “將軍府養的那個下賤侍妾呢”沈徹每一個字都帶著深入骨髓的恨意,饒是顧奕懷,都楞了一瞬。

    “我已派人去捉了。”顧奕懷雙拳緊握,最後悔的莫過就是想著將茉莉姨娘放在自己眼皮底下看著,兵家最忌的輕敵竟被他使了個徹底。

    沈徹蹲下身子,墨深色的錦袍衣角蹭到了地面上,斜斜的雨絲飄落在他的肩頭眉梢,他修長的手停在空中片刻,而後終於緩緩落下。

    焦黑的地面染了雨絲的潤澤,變得濕潤,他輕撫了一下,啞啞道:“溫涼乖,會有人去陪你的。”

    再站起身時,他整個人的氣勢已全然變了一個樣,從前還偶爾是清潤如竹,現在卻是出鞘的利劍,不飲血絕不肯罷休。

    “稟王爺,茉莉姨娘已押上來了。”王福沈聲道。

    沈徹背在身後的手握了握,被幾個王府親衛壓著上來的茉莉姨娘披頭散發,狀若瘋魔。

    她倒是對買通丫鬟縱火一事供認不諱,瞧著顧奕懷暴怒的神色笑得囂張。

    “將軍,妾身這樣在意你啊,你竟要為了一個遲早要嫁出去的賤丫頭這樣對我!這樣就好了,她死了大家一起難過,哈哈哈,一起吧。”

    顧奕懷顧不得什麼不對女人動手,一巴掌就將茉莉姨娘打得在地上翻了幾圈,後者嘴角咳血,索性破罐子破摔大聲道:“你為了那個賤丫頭,害死我的孩子,我叫她賠了這條命怎麼了”

    “說吧,誰指使的”沈徹眉頭都沒皺一下,茉莉姨娘就慘叫一聲,整個左下肢與身體分離。

    茉莉姨娘險些暈死過去,卻仍是死死地咬住下唇嗆聲:“誰還能指使我”

    “不說”

    沈徹反問,如同地獄行走人間的修羅。

    茉莉姨娘不敢說話了,左腿上的劇痛叫她不堪承受,恨不能就此死去。

    “那就沒必要留你這條命了,你不說你主子也不會安全,所有膽敢對她出手的,本王一個也不會放過。”沈徹望進她恐懼的眸子裏,笑得寒徹入骨。

    哪怕是茉莉姨娘早已做好了必死的準備,真正死到臨頭了卻又開始後怕了。

    她突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鬼迷心竅聽了那個白衣男子的話,一步步踏入了無法回頭的深淵進而被他緊緊掌控在手心裏,連生死都無法由自己。

    若不是聽了他的……

    她如今還是這將軍府唯一的茉莉姨娘,日子雖不盡如人意,卻說不上差,斷然不會落得如此田地。

    茉莉姨娘張嘴,卻卻啞了聲音,她沒有理會沈徹,卻偏頭望向了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的顧奕懷。

    “你知曉嗎火燒起來的時候,顧溫涼身上的軟筋散藥效還很濃烈,她只能眼看著火一點點地爬到身上而動彈不得半分!哈哈哈,她帶給我的絕望我自然要叫她好好地嘗嘗!”

    沈徹面色徹底陰沈下去,手指骨節捏得作響。

    “將她拉下去,等候本王親自問審。”這是沈唯的聲音,他晚了沈徹一些,剛巧聽到了茉莉姨娘說的最後一句話,一對眸子裏盡是漠然。

    沈徹眸子裏落了風雪,他掃了沈唯一眼,冷淡地拂了拂廣袖上的雨珠道:“拖下去,充為軍妓,一月後腰斬。”

    一句定生死,茉莉姨娘聽了這一句,兩眼一翻昏死了過去。

    充做軍妓,那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沈唯眸色暗了一些,他沈聲低喝一聲:“阿徹,你冷靜一點。”

    這句話宛若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沈徹一腳踢翻了身側的軟凳,木屑紛飛,他死死地盯著沈唯,冷冷發笑。

    “你只顧著那狗屁的東宮太子之位,想著與他們鬥智鬥勇證明你的足智多謀,我問你,為何明知她身邊有這等隱患還要按而不發”

    他走進幾步,聲音比三九天的冰屑還要冷:“旁人不知,你不知曉嗎我等了她多久,等來的卻是你這般滿不在乎的態度”

    “接下來的事,你再敢阻我分毫,別怪我不念往日兄弟情分。”

    最後一句話他說得擲地有聲,沈唯有心想為自己辯解幾句,卻找不到什麼來說。

    他承認一直對顧溫涼存在著偏見,不管是她為了衛彬和沈徹反目的時候,還是她改了性子陪在沈徹身邊的時候,他總歸是看不慣她的。

    那更像是一種慣性,也像是一種輕微的醋意,他和沈徹同胞而生,眼見著沈徹如此在意一女子,偏顧溫涼還忒不識擡舉,叫沈徹屢屢碰壁,他自然不歡喜。

    可他真的沒有想過沈慎敢這般兵行險招,拼著將自己的野心暴露在父皇眼皮下的風險,也要將顧溫涼置於死地。

    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眼看著沈徹走遠,沈唯覺得累極,他望著在癱在地上不省人事的茉莉姨娘,拂了拂手到底是妥協了道:“照禹王說的辦。”

    顧奕懷眼看著這兩位三言兩語定了茉莉姨娘的生死,也不出言阻攔,人卻一日之間老了十歲。

    將軍府發生的噩耗,一日之間就傳遍了整個帝都,眾人驚疑不定議論紛紛,有心細的世家愕然之後便欣喜,打起了禹王正妃的主意。

    其中最過欣喜莫名的莫過於忠勇侯府裏的鐘淺離,這樣的意外之喜簡直落在了她的心坎上。

    ==

    顧溫涼腦子裏炸開了一朵朵煙花,許多破碎的片段在眼前散開,一會子是青桃的哭聲,一會子又是顧奕懷焦急的面孔,最後定格在了沈徹硬朗的臉龐上。

    她不知曉這樣的日子過了多久,只知耳邊的溫潤之聲許久不絕,輕緩得很,如同羽毛拂過心底。

    終於,她費力睜開了眼,柔和的白光並不刺目,她緩了片刻,只覺得後腦勺痛得很。

    “表妹可醒了。”林胥俊逸溫潤的面容上浮現出了如釋重負的淺笑,顧溫涼瞳孔一縮。

    “林胥……表哥”她遲疑著喚,一時之間竟分不清到底是夢境還是現實。

    她明明記著自己快被滔天的火光吞噬了,最後關頭摁了一個黑木格子,而後就沒有了意識,只知道子悅隨著她一同掉了下去。

    林胥淺笑著點頭,目光有些貪戀地移過她略顯慘白的面龐,道:“表妹後腦的傷還未好,切莫亂動。”

    顧溫涼才想開口,喉嚨卻幹得要冒煙,出口的聲音嘶啞的不像話。

    “我……這是在哪”

    林胥眸光黯了一黯,旋即不動聲色地道:“這是郊外的一處院子裏。”

    他將水端到她的唇邊,顧溫涼不自在,執意自己執了碗輕抿兩口潤了喉才問:“表哥,我怎麼會在此處”

    自己的床底竟藏著暗道可為何暗道會通向這裏林胥他在京都無依無靠的才考中一個探花,怎麼有這樣的手段

    疑問一個接一個接踵而至,她忍住了沒問出來,只能確認林胥對自己並沒有惡意。

    林胥知她冰雪聰明,也不點破,只是將碗放在了原處,將門外的兩名低眉順目的丫鬟喚了進來。

    “你們兩個照顧好小姐,若有任何問題,向我稟報。”

    林胥從床邊的軟凳上站起身子,笑得清潤溫和,臨走之時還輕輕揉了揉顧溫涼的發絲,眼底凈是柔和。

    顧溫涼死死地皺眉,在林胥腳步落在門檻時開了口。

    “林胥表哥這是何意我若不回去,爹爹定會擔憂不已。”

    她沒忘了顧奕懷目眥欲裂的表情,更不敢想沈徹的反應,前世她已看了一次,再不忍心叫他受第二次。

    林胥腳步一頓,唇邊的笑意淡了許多,但仍是耐心地道:“表妹安心養傷就是,這些事情,我自會處理好的。”

    她是姑母唯一的女兒,更被祖母和母親掛在口中十數年,他就是沒生出私心,也定會護她安好的。

    顧奕懷傷心也是一時的,日後他前程光明再給她安一個身份顯在人前亦無不妥。

    顧溫涼自然不知他的心思,只覺得這人像是變了個樣子,明明溫潤如玉的公子樣兒,心思卻縝密得叫人心驚。

    林胥到底是敵是友還有待觀察。

    可自己這明明是被囚禁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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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坑

    顧溫涼急了, 她費力撐起身子道:“表哥這樣做是為何”

    是林府眾人的囑咐還是他自己的決定

    她明明是按下了房裏的暗道,醒來怎麼會在林胥這裏這般場景該如何脫身

    林胥終於轉過身來,依舊笑得溫潤, 聲音清雅:“你好好養傷就是了。”

    顧溫涼默然。

    他這話語雖依舊溫和, 卻隱隱帶了一絲不虞在裏頭, 顧溫涼再問下去估計也逃不了好。

    眼瞧著他的漸遠的背影如修竹, 顧溫涼揉了揉額角,眉心緊蹙。

    那兩個丫鬟見狀對視一眼,而後小心翼翼地問:“小姐可是身子不適”

    顧溫涼搖了搖頭,面色清冷得可怕, 她道:“都下去吧。”

    那兩個丫鬟得了命令, 也不敢稍離半步, 躊躇著守在了門外。

    顧溫涼躺在軟枕上, 也不知外界是個什麼情況, 頭疼得緊。

    幸運的是青桃那日並未守在外頭,沒有跟著葬身火海,這才叫她心裏有一些安慰。

    袖口處有東西在蠕動,顧溫涼垂眸,與一雙靈動的黑葡萄眼瞳對上, 頓時來了精神。

    “子悅”她輕輕驚呼, 失而復得的情緒叫她忍不住漾出一個淺笑,她撫了撫子悅柔順的毛發,後者乖順得很,一臉的享受樣兒。

    顧溫涼沒忘記是子悅找到了那個黑木格子, 她將白白胖胖的一團從衣袖裏抱出,用鼻尖輕輕蹭了幾下。

    子悅歡快地跳到她的肩頭,抱著雪白的爪子直啃。

    顧溫涼莞爾,終於能靜下心來好好想想整件事情。

    那天晚上她只喝了一碗清粥,粥裏定是被人放了什麼藥,叫她能一覺睡迷糊過去,便是好容易驚醒過來了,也是動彈不得。

    她原是疑心江王叫茉莉姨娘做的,現在卻不確定了。

    那樣的一場大火,任誰不抱希望了,林胥是怎麼知道自己房裏有暗道又那麼確定自己會發現那個暗道呢還是這僅僅只是一場巧合

    這其中所有,是不是林胥扮演了什麼角色

    顧溫涼後腦勺的淤塊經過一段時間的休養已慢慢消了下去,與此同時,外界什麼情況她也是一無所知。

    又隔了三日,顧溫涼坐在庭院的秋千架上,玉足輕輕點動,秋千架就劃出一個不大的弧度。

    林胥就站在院門處瞧了半晌,眼底的笑意越見深重。

    她如今倒是乖巧,也不偷偷摸摸做些小動作,性子同以往沒甚區別,時不時托自己尋些子古書打發時日,藥也都按時喝了,心情好時也會出來走走。

    他打心底裏歡喜。

    顧溫涼察覺到動靜擡眸,見是他,微微斂了笑意,從秋千架上起了身道:“表哥來了何不出聲”

    到底是男女授受不親,除了沈徹外,她都格外疏離些。

    林胥察覺到了她細微的表情變化,臉上的溫潤笑意暗了一瞬,旋即走近了她身側道:“你前些日子想要的那本書,我給你帶來了。”

    顧溫涼愕然擡眸,而後問:“可是那本長公主籍”

    她唯一同他提過的書只有這本,只是這等皇家秘辛十分難尋,只有京都最大的那個書館裏或許有賣。

    林胥笑而不語,從懷中取出一本古冊,封面泛著點點古舊的黃,凈是時間與歷史的味道。

    顧溫涼遲疑著接過,書頁上頭還殘留著林胥身體的溫度,她挽了挽鬢邊的發,輕緩一笑:“多謝表哥掛心了。”

    林胥望著她精致秀氣的眉眼,心間一動,而後沒忍住揉散了她隨意用木簪挽起的發,他似乎格外鐘愛她一頭秀發。

    “溫涼,先留在這裏,而後你我一同回江南,可好”

    他到底問出了口,可話還未落就後了悔。林胥眼瞧著顧溫涼唇畔溫軟的笑意從殘血般消融,最後盡數歸於冷漠。

    顧溫涼瞧了瞧手裏的古籍,到底忍住了沒有將它重新放回林胥的手裏。

    這些日子,林胥也是忙得焦頭爛額,卻仍是日日裏來尋她吟詩作畫,蒸茶煮酒,其中所費的心力她都知曉。

    江南是個好地處,可惜她所願之人並非林胥。

    左不過又是一場辜負,可就算是辜負,她也斷不要沈徹之外的人。

    “林胥。”顧溫涼出聲輕緩,這次並沒有喚他表哥。

    林胥垂立在雙側的手緊了又緊,而後笑著艱難出聲:“表妹且說。”

    “我不知溫涼閣失火你在其中扮了怎樣一個角色,可還是要多謝你救了我一命,只是溫涼尚有婚約在身,望表哥自重些。”

    這話便是說得極重了。

    林胥心裏嘴裏全是苦澀,卻又不知該如何回,近乎落荒而逃。

    他連著幾日再沒有出現,顧溫涼欣喜之余也開始了自己的行動。

    每日夜深十分,她總要悄悄地湊到紅燭前翻開那本古籍,從中小心地將敏雪長公主的字眼找出來,然後挨個地卷成小小的紙條,每個字眼只有小指甲蓋的一半大小。

    再將這些小紙條掩在子悅純白的毛發之下,最後沒了法子,她將燒熱的白蠟滴在自己的手指上頭,顧不得被燙的灼痛感,將紙條粘了上去。

    她生平沒有做過這等拙劣荒唐的事,半夜時常咬牙堅持生怕外頭守著的人發現動靜。

    全然不知她這樣小心翼翼的一幕全數落在了另一人的眼中。

    林胥白日裏再不敢直視她清亮的眸子,只想在夜裏來瞧瞧她,誰知一瞧,就瞧到了這樣一幕。

    她第一次開口問他討要的東西就是那本長公主籍,他便放下手頭的事親自去尋,原以為是仰慕長公主的風姿,卻不料她是打了這樣的主意。

    顧溫涼在裏頭掩唇打了個哈欠,不敢發出半點聲音的模樣叫林胥眼角泛紅,他靜靜垂立片刻,悄無聲息地走了。

    顧溫涼的想法很簡單,她絕不能真的被困在這裏一輩子,同林胥日夜相處叫她越發惶惑不安。

    子悅生得機靈又有一副好模樣,這些日子上躥下跳的這莊子裏的人都已習慣了,前陣子偷溜著出去都要被好一陣檢查,這些日子許是了解了這小家夥的秉性,甚少關註它了。

    顧溫涼正是看中了這一點,才好歹想出了這麼一個法子。

    至於那本長公主籍,是因為子悅到底是只雪狐,不會說人話,便是真的出去找著了顧奕懷和沈徹也無濟於事。

    所有人都會認為她死了,而她身邊的白狐活了下來。

    可若是將這些字樣藏在它的毛發間,旁的人顧溫涼不敢說什麼,可沈徹是一定知曉的。

    在江南的竹林裏頭,沈徹曾將崇晉帝的那幅敏雪長公主畫像交與自己觀賞。

    世上沒有這樣巧的是,只要沈徹知曉自己沒死,那旁的事,皆可徐徐圖之。

    院外暴雨如註,傾盆而至,顧溫涼清潤的瞳孔泛出不一樣的光亮,她抿唇無聲地勾了勾唇角,懷中躺著一無所知的子悅。

    這樣的夜裏,同樣無眠的除了顧溫涼,還有林胥。

    他身邊的侍童也是看到了方才那一幕,憤憤出聲道:“少主,這表小姐也忒不識擡舉了,那日那樣大的火你也要進去那破閣子裏將她救了出來,為此好幾個暗衛被宸王的人錯認為江王的人馬,皆是丟了性命。”

    “表小姐不知感恩也就罷了,成日裏也沒個好臉色,還想著帶消息給那禹王。”

    林胥驀地沈了臉,低喝道:“胡說什麼”

    那侍童跟了他許久,鮮少見他這般模樣,雖不再說話,心底卻到底存了氣。

    “派人將那畜生殺了吧。”

    許久,林胥方才出聲吩咐。

    子悅,與子成悅。

    真真是礙眼得很。

    夜色沈濃,林胥穩穩端坐在軟椅之上,閉目冥思。這些時日京都大變,禹王沈徹將京都近乎翻了個底朝天,明裏暗裏排查無數遍,他每日裏都得提防著小心翼翼。

    更別提還有一個同樣不好招惹的宸王,比之沈徹更為冷靜,善於從從各種細節中抽繭剝絲,手段不凡。好在這一對兄弟都將怒火撒到了江王的頭上,他只要再銷聲匿跡一段時日即可。

    可與這些事情相比,顧溫涼才是他心底最在意的。

    江王這次幫了他一個大忙,他心裏無比清楚,這是唯一可以將她獨占的機會,而他自己,身子裏的每一處骨血都叫囂著不想放棄。

    哪怕明知她心心念念想著的都是逃離。

    林胥猛的閉了眼,不願繼續想下去。

    ===

    而另一邊的江王,被太後和言貴妃的擅作主張氣得直跳腳,連血都慪出來幾塊。

    偏偏太後還信誓旦旦地用後宮的生存之道說事,氣得他當場拂袖而去。

    他就是再蠢也絕不會去觸及沈徹的逆鱗,同樣的手段被太後用了兩次,兩次都要殺敵八百自損一千,還徹底惹上了大將軍府,隨後沈慎又被言之鑿鑿的言貴妃大病了一場。

    用了無數的湯水才堪堪將養回來。

    卻還是避無可避對上了沈徹。

    江王府裏彌漫著一股子濃烈的藥味,沈徹不請自來,坐在了院子裏的石凳之上,氣勢如同高山之巔不可仰仗。

    沈慎有些發怵,他眉心輕蹙,虛虛咳了幾聲,下意識瞧了瞧自己的細胳膊細腿,再看看沈徹,他抿了抿唇。

    “本王沒想這樣。”

    沈徹微微睜開了眼,眼中密密麻麻的血絲看得沈慎一楞,旋即默言。

    還能說什麼事情發展到這一步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就連崇晉帝也只能關了禦書房的門叫沈徹前去談心的事,他有什麼法子補救

    思及此處,沈慎一個頭兩個大,宮裏的太後和言貴妃被關了禁閉,一見著他就只會哭,他忙得焦頭爛額,天天要與沈唯鬥智,還得躲著不與沈徹碰上。

    如今躲也沒用了——人家自己找上門來了。

    沈徹手指輕敲,薄唇抿成了一條線,他終於沈沈地開了口,聲音如同破銅爛鐵的敲打之聲:“舒渙在本王手裏。”

    江王陰柔的面容一變,置於衣袍之下的雙手輕輕動了一動。

    “你要如何”

    沈徹這才扯出一個森寒的笑意,硬朗的面容有些狼狽,許是許久沒有休息,胡茬子冒出了一圈,他也不在意。

    “不想如何,給她陪葬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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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意圖

    沈慎胸口悶痛, 不著痕跡地抿了抿唇,壓下胸口那一股子咳意。

    “眾目睽睽之下綁了工部侍郎之女,父皇會作何發落”他無奈, 只能將崇晉帝拿出來壓壓沈徹。

    沈徹穩穩而坐, 神情睥睨又冷漠, 連話都不想說。

    沈慎頭痛得要命, 修長慘白的手指撫上額心道:“你今日來找我,便是說這事”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區區一個女人生死,我自是不放在心上的。”

    聽了這話, 沈徹突然淺淺地笑了, 他身子有些許僵硬有若冬夜裏的寒石, 叫沈慎一陣驚疑不定。

    “帶上來。”他淡漠出聲, 沈慎這才看到那一隊禹王親衛的後方, 一個嬌嬌小小的身影被束縛了雙手,素來怯弱的面上滿是淚痕,也不說話,就扁著嘴默默地抽泣。

    沈慎陡然站起身來,眉目冷肅, 和沈徹如出一轍的鳳眸微微瞇起。

    “不知如今, 皇弟可放在心上了”

    沈徹眸中暗沈得如同打翻了墨硯,任誰也瞧不出什麼情緒,他轉動著手裏小巧的玉杯饒有興趣地問。

    沈慎沈沈咬牙,小姑娘怯怯弱弱的, 恐怕是被沈徹這混蛋嚇得不輕。

    “沈徹,你眼底還有沒有王法”沈慎被氣得胸口痛,急急地咳了幾聲,問出口的話卻連自己也要嗤之以鼻。

    果不其然,沈徹徹底冷了面色,他手裏精巧的白玉杯落在地上碎了個徹底。

    “王法你們往將軍府放火之時,沒曾想到這般結局嗎”

    沈慎默言。

    人就是這樣搞笑,自己做的事怎麼也不覺得過分,唯有他人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時才拿律紀說事。

    可這件事讓他自己都氣得跳腳,但凡還有一些理智的人哪裏會這樣做現在自保不足還惹惱了皇後和大將軍府,簡直得不償失。

    他狠狠咽下一口氣,與沈徹漠然的眼神對上,江王府的親衛也蜂蛹而出,將他護在中間。

    最後打破局面的卻是舒渙細弱的抽泣聲。

    沈徹幾天幾夜沒合過眼,脾氣暴戾得很,他一個眼風過去,舒渙就捂了嘴再不敢發出什麼聲音。

    沈慎見了這一幕,怒聲道:“皇兄莫太過分,這裏好歹還是我江王府!”

    “過分如何”

    沈徹一步一步向前,只逼得他倒退幾步,沈慎這才清楚的瞧見他的瞳孔。

    漠然又狠決,像是戰場上的冰冷□□,強勢而肅殺。

    “倒沒想到你這等陰狠宵小之輩,向父皇請旨賜婚的竟是這麼個小小工部侍郎之女。”

    沈徹似是覺著好笑地勾了勾唇,瞧著沈慎的面色一點一點沈下去,他心裏才好受一些。

    全京都的人都以為工部侍郎之女舒渙是被聖上看中賜給江王做正妃,卻沒一個人知曉,這舒渙,是沈慎自己去求來的。

    甚至連言貴妃和太後那,江王都一直守口如瓶。

    工部侍郎之女的身份到底是低了些,若是往常,連個側妃也難說,更莫說是正妃之位了。

    舒渙迷茫地眨了眨眼睛,眼裏的水霧分明,有些想不通沈徹話中的意思。

    沈慎面上有些掛不住了,也是動了怒氣冷哼出聲:“彼此彼此罷了,皇兄又能好到哪裏去”

    當初鬧出那樣大的陣仗,有何資格說他

    說罷,他手臂一揮,江王府的閣樓之上就出現了一隊隊持箭的親衛,箭尖閃著寒光,氣氛一瞬間十分緊張。

    沈徹不將他的動作放在眼底,一個回身就將沈慎甩飛出老遠。

    沈慎胸口悶痛,咬牙不止,樓上的親衛都在等他一聲令下,可他望著有若神祇的沈徹,楞是沒有出聲。

    自小他就被沈徹兩兄弟排擠在外,偌大的皇宮裏,除了他們三個就再沒有同齡的孩子了,他將他們當兄長,皇祖母與母妃卻從小教他要求他奪取太子之位。

    道路越行越遠,直至最後水火不容,他眼裏的兩個兄長視他為掌中釘肉中刺,連他自己也開始不擇手段謀取東宮之位。

    可真看到了沈徹喪失心智的這般模樣,他心裏又覺得氣惱,氣皇太後,氣言貴妃,更氣自己。

    沈慎咳了幾口血出來,舒渙見狀低低哀叫一聲,手卻被禹王府的侍從牢牢困住,眼淚水成串的掉。

    空氣裏彌漫著一股子淡淡的甜腥味,一聲淒厲的哀嚎聲引起了所有人的註意。

    王府的墻頭突然跳出來一團血色的不明動物,蠕動著朝著這邊爬來,一動就是一串血跡,同時嘴裏發出咕嚕咕嚕的低吼聲。

    沈慎瞧了一眼,趁著沈徹楞神的功夫爬了起來,狠狠擦了自己嘴角的血跡。

    可憐沈慎這段時日諸事不順,先是被宮裏的兩位氣得不行,又被崇晉帝怒罵了一通,好不容易將身子養回來了還得對上沈徹的拳頭。

    最後還是王福一動不動瞧了那團東西半晌,尖銳出聲:“王爺!是顧小姐身邊的子悅!”

    一石激起千層浪,沈徹目光一凜,幾步走到不成形狀的子悅跟前,俯下身將血肉迷糊的子悅抱起,後者見了他,吱了一聲就沒了生息。

    沈徹一聲低吼:“太醫呢!”

    一炷香的時間後,常駐在江王府裏為沈慎調理身子的老太醫戰戰兢兢,額頭都沁出了汗滴來,生平第一次為一只狐貍號診。

    沈慎的面色也不是很好,不過看在沈徹冷得如寒冰的面色上,他冷冷哼了一聲倒也沒說什麼。

    這只不知從哪蹦出來的畜生,占了他的床,用了他的太醫,這叫他渾身都起了細皮疙瘩。

    房裏的藥草味濃郁得很,舒渙從他身後冒出半個腦袋,眼角的淚還沒幹,一副怯生生的模樣。

    “小狐貍怎麼了”她終於開了口,聲音糯糯的,沈慎眉心一挑,沒好氣地道:“斷了一條尾巴,死不了。”

    舒渙捂著嘴低低驚呼一聲,又將腦袋縮了回去默不作聲。

    沈慎側目,卻見她突然扁了扁嘴,抽動著鼻子道:“我想回府。”

    半天不到的功夫,她就從府中的軟榻上被帶了出來,還見了幾回血,可嚇得不得了。

    沈慎破天荒的柔和了神色道:“等會就叫人送你回去。”

    沈徹現在沒心思管他們,鳳眸死死地盯著那個老大夫,終於不耐煩地出聲:“傷口嚴不嚴重”

    那老大夫哭喪著臉,咽了咽口水答:“稟王爺,這只狐貍斷了尾巴,又加上長時間跑動,失血過多昏了過去,應無大礙。”

    最後還是弱弱地加了一句:“臣已替它止了血,至於恢復……還是要找專門的獸醫。”

    只是京都養貓狗的人少,多是世家貴族,相應的獸醫也少得可憐,大多數都是打著幌子撈錢的騙子。

    沈徹輕輕頷首,鳳眸裏亮起灼熱的光亮,他伸手撫了撫子悅血色的毛發,也不嫌棄它的臟亂。

    總所周知顧溫涼極為喜愛子悅,基本上去哪都要帶著,而青桃她們也都說起火那日子悅和顧溫涼是在一塊的。

    如今子悅帶著傷來找他,是不是……他還能燃起一些希望

    沈徹的喉間有些發堵,目光亮得嚇人。

    沈慎揪開那個老太醫上前一看他這樣子,不由得聳了聳肩。

    “你不會認為顧溫涼還活著吧”

    沈徹一個冷到極致的眼風掃過去,沈慎訕訕地摸了摸鼻梁,不敢再說什麼了。

    “嗯那是什麼東西”沈慎鳳眸盯著子悅那血色毛發上的幾個白點,素來愛幹凈的他不敢湊上去看,只是指著疑惑道。

    那個老太醫顫著手摸了上去,卻被一只修長的手捷足先登,一看,是面色陰沈到極致的沈徹。

    沈徹手心裏的三張小白條分外的顯眼,因為染了血而糊成了一團,他只能模糊看出個形狀,可饒是這樣,他的手都有些抖了。

    沈慎此刻也看出了不一般來,他撫了撫額心問:“怎麼回事”

    可惜這個時候,誰也回答不了他。

    片刻後,丫鬟打來了幾盆清水,沈徹小心翼翼地將那紙條上的血洗幹凈,動作不敢稍重一分,心幾乎要從胸口跳出來。

    一想到某種可能,他就覺得手軟得捏不住那小小的一張紙條,最後還是沈慎看不下去了,道:“給我吧,本王親自來。”

    事到如今,沈徹也稍微回復了些理智,他沒有理會沈慎,而是將那幾張泡得發白的紙條拿到蠟燭底下。

    “這是什麼”

    燭光下的紙條發著幽幽的光,三張小的紙條依次擺開,有一張上的字完全被磨滅了,剩下的兩張略有些迷糊。

    “雪長”舒渙輕輕念叨出聲,而後問同樣一臉摸不著頭腦的沈慎:“這是何意”

    旁人不明其意,沈徹的腦子裏卻已經炸了開來,那幅敏雪長公主的畫像還掛在府中的墻上,想著大婚以後好搏她一笑。

    他低低地笑出聲,如鷹般銳利的眸子緊盯著那兩張小紙條,心裏滿是失而復得的狂喜。

    沈慎見他這般情態,心裏大致也有了底,不由得長出了一口氣。

    想來往後上朝再不用面對顧奕懷那雙苦大深仇的虎目了,怎麼說也算是一件好事了。

    “傳令下去,暗中加派人手,給本王掘地三尺地找。”

    他聲音裏都帶了不穩的顫音,沈慎瞧了身後的舒渙一眼,默然片刻開了口:“你們也派人去找。”

    沈徹終於擡眸望了他一眼,道:“你無需如此,該算的帳本王都一一記著,一個也不會漏過。”

    沈慎苦笑著聳肩:“本王還沒淪落到對一女子下手的境地,你若要記,便記著吧。”

    沈徹深深望了他一眼,拂袖離去。

    縱然此事他真不知情,也斷然因他而起。

    待溫涼被找回來,宮裏的言貴妃和太後,都不可能再活得如無事人一般。

    想起崇晉帝的處置,他就想發笑,區區禁足便能買他王妃的一條命嗎簡直癡心妄想!

    至此,京都暗地裏又掀起一陣風浪,而此時的顧溫涼,卻被滿臉不虞的林胥叫住了。

    莊子本就不大,為了遷就她分出了一大片廂房,就是林胥本人,都只能日日宿在書房裏。

    這是顧溫涼這些時日來第一次進林胥的書房,裏頭空間不大,滿是一股子古樸書頁的氣息,間或夾雜著熟悉的草藥味兒。

    林胥素來溫文爾雅的面龐盡數籠在陰影之下,顧溫涼行得不疾不徐,坐在他對面的軟凳上,素色的衣裳掩飾不住她窈窕有致的身形。

    外頭日光有些大,書房卻是背光,不僅不亮堂反而陰暗得很。

    顧溫涼憶起自己做的事,心底泛起一股子心虛之意,兩輩子沒做過這樣的事。

    “表哥喚我前來是所為何事”最終,還是她輕輕開了口問。

    林胥虛虛放置在案桌上的左手忍不住動了動,再是波瀾不驚的心境都受了影響。

    他清淺地笑,朝著身後的侍從點了點頭,顧溫涼不明所以地望著,直到一個面無表情的小廝端上一塊蒙著黑布的東西,她的表情才有所松動。

    不知為何,心底的惶惶之意越來越深重。

    林胥觀察到她的表情,親自將那黑幕揭了開來。

    那赫然是一條染了血的尾巴。

    顧溫涼身子軟了下去,即使才看上一眼,她都可以確實那就是子悅的尾巴。

    她日日裏撫摸,子悅每每用這跟雪白的尾巴卷了她的小指,癢癢酥酥的又可愛又可氣。

    林胥自顧自地徐徐道來:“雖然很不想說,可還是叫表妹如願將消息放了出去。”

    明明溫潤如玉的聲音聽在顧溫涼的耳裏,卻叫她氣得身子直發抖。

    “你……你!”她話都說不完整,林胥踱步道她的跟前,帶著她從未見過的審視目光道:“說來表妹應該好生向我道一聲謝不是嗎”

    “若不是我,表妹已葬身火海了吧救命之恩,表妹便是這樣報的嗎”

    顧溫涼一雙杏眸睜得極大,她似是從沒有看清林胥,只道他是一個儒雅異常的正人君子,更是感念他前世的相助之恩。

    “古人常說,救命之恩當以身相報,表妹這身子,給了我如何”他突然湊得極近,近乎貼到了顧溫涼的臉上。

    她想也未想,手已落了下去,一聲清脆的響聲回蕩在這書房之中,她氣得狠了,連面色都漲紅起來。

    “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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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從不舍得放棄你

    顧溫涼左手痛得很, 這一巴掌用了極大的力下去。

    林胥捂著瞬間腫起的右臉頰,面色陰沈如水,盯著顧溫涼的目光有一瞬間的迷離。

    自他會說第一個字起, 他的生活便被顧溫涼三個字牢牢圍住了, 祖母日日裏念叨, 金氏一提到她也要默默掉眼淚, 就是林府裏的頂梁柱林大爺每每提及,也曾幾度紅了眼。

    小時候他想著一定要好好念書考取功名,這樣才可將表妹救出來與祖母共聚天倫。可他這個表妹身份高貴,壓根不知還有他們的存在, 十幾年來便是一封信也沒有寄來過。

    待懂事了又在想, 這個表妹會否如祖母所說, 長得十足像他早逝的姑母嗎?

    直到兩月前他終於見了這困擾了多年的表妹, 那日煙雨不斷, 他顧不得發絲眉間的輕風細雨,擡眸望進了她的眼底。

    直道她當真是人如其名,明明莞爾一笑的模樣可亂人心海,每日裏卻是冷漠淡然居多。

    便是與自己的幾次碰面,也多是冷冷清清地說兩句話, 一絲溫度也無。

    可那日在玉安樓又分明不是這般的, 那時她在另一個男人身側,飲酒微醺,嬌音暖語,他卻只能隱忍著躬身告辭。

    顧溫涼顧不上他在想些什麼, 只覺得滿腔的怒氣無處發泄,前世裏那般溫潤如玉的公子,私底下便是這般模樣的?

    “林胥你若當真覺得我欠你一條命,左不過我將命賠給你罷了。”

    她聲音清脆,眼裏氣得泛著淚光,林胥突然就不敢同她對視,低垂的眼眸裏全是灰暗的光。

    他方才都說了什麼混話啊?

    只怕林府的眾人知曉他做了什麼混賬事後,都會對他失望至極。

    顧溫涼深深望了他一眼,轉身出了書房,那模樣像是對他避之不及一般。

    林胥突然就紅了眼,他捶了捶自己的腦袋,黑暗裏啞啞出聲問:“他們可察覺到了?”

    那個小廝抱拳恭聲道:“少主,禹王和江王突然聯手,京都被翻了個十之八九,不過半日的功夫,恐就要疑心到這兒了。”

    “吩咐下去。”

    那小廝等著他吩咐,卻突然沒聽見聲音,擡眸一看,發現林胥溫潤的面目有些猙獰,目光閃爍不定。

    “吩咐下去,全數撤離。”

    他終於下了決心,沙啞出聲隱於黑暗:“將……將表小姐留於此處,其余人等盡數撤離。”

    ===

    顧溫涼步履匆匆回了自己的廂房,一入門就朝兩名丫鬟誰來了也不準放進來。

    她生來沒受過那等言語上的輕薄,此刻手還在隱隱作痛,她失了力氣跌坐在軟榻上,將衣袖裏那根染著血的尾巴拿出來,一股子甜腥味吸入鼻腔。

    顧溫涼恨恨地咬牙,眼淚一下子就劃過臉頰,又是自責又是心疼,那樣小的家夥丟了一條尾巴又無人看傷,若是找不到沈徹就失血過多死了可怎麼辦?

    可恨自己被囚在這樣的地方,身邊也沒個可靠的人,如今只好寄全部希望於顧奕懷和沈徹了。

    ===

    而此刻禹王府的書房裏卻並不平靜,除了沈唯皺著眉頭站著,房裏還出現了一男一女。

    赫然便是崇晉帝和皇後。

    崇晉帝負手而立,站得筆直,他望著一向叫自己引以為傲的兒子怒喝:“你如今是想做什麼?叫外頭不知情的人見了還以為你要造反呢!”

    沈徹心裏存了氣,看也不看崇晉帝一眼,只對著面露憔悴的皇後道:“母後無需擔憂,兒臣自有分寸。”

    崇晉帝的聲音一啞,沒再說下去。

    只是指著一旁站得筆直的沈唯道:“你個做皇兄的還不勸勸?”

    沈唯這些時日沒睡好,此刻掀了掀眼皮,涼涼地道:“父皇都勸不動兒臣怎麼勸?”

    真是笑話,您自己這尊大佛明知緣由卻按住不發,反倒叫我來勸?這是個什麼道理?

    崇晉帝氣得跳腳,卻見皇後心疼地撫了撫沈徹瘦削下去的面龐道:“我兒放心。”

    崇晉帝眉心狠狠一跳,覺得自己這個孤家寡人做得真是可以,卻還是不死心地道。

    “此番算是父皇一時不察,朕瞧著忠勇侯府的二姑娘就很不錯……”

    崇晉帝本就對顧溫涼不太滿意,不想委屈了最像自己的兒子,自然是時時都要提上這一茬。

    “報!”

    沈徹的目光陡然淩厲起來,他朝著門外的人低低道:“何事?”

    “稟王爺,我們在京都城郊之地發現了一處莊子,顧小姐疑似就被困在裏頭。”

    沈徹腦子裏便只剩下這一句話,叫他分不清真假。他狠狠握了握有些發抖的手,懷疑自己是聽左了。

    便是沈唯目光都變了變,有些驚疑不定。

    原以為是沈徹瞎折騰一場不願相信顧溫涼死了的事實,如今瞧來,倒也不盡然?

    窗外陽光升至最高點,沈徹的眼裏突然就亮起了一叢光亮,反射著一點點晶瑩。

    原來山窮水盡之下真有續路,真不枉他涉千山萬水而至。

    沈徹一把抓住桌上的佩劍,氣勢銳利之極,再也顧不上崇晉帝強裝淡定的神色,道:“王府親衛,隨我走。”

    崇晉帝撫了撫胸口,轉頭去問沈唯:“這顧溫涼不是死了嗎?怎麼會在莊子裏頭?”

    沈唯目光深遠,憶到這些時日沈徹對他淡漠至極的態度,心裏對皇太後和言貴妃萬般的厭惡,相對的,對偏袒那頭偏袒得徹底的崇晉帝也沒有什麼好臉色。

    “兒臣怎麼知道?”

    隨後他幾步踏出了書房,邊走邊吩咐:“叫人去通知顧將軍。”

    崇晉帝徹底冷了臉色,拿起桌上的一塊墨硯就砸。

    “陛下只管砸就是,正反臣妾瞧著老七也不想用這塊墨硯了。”皇後聲音涼嗖嗖,崇晉帝動作一頓,那墨硯碎了個徹底。

    他定睛一瞧,才發現那墨硯是自己賜給老七的進貢之物。

    皇後氣紅了眼睛,轉身就出了書房。

    這會子沈徹已到了那莊子裏,王福一邊小心翼翼地觀望四周一邊稟報:“王爺,屬下們適才搜到這裏的時候,這座莊子已空了出來。”

    他咽了咽口水,接著道:“顧小姐在後頭的廂房裏,屬下不敢進去……”

    “帶路。”

    沈徹沈沈打斷了王福的話,整個莊子死氣沈沈連個人影也沒有,一看便知裏頭的人已全數轉移了。

    待到了禁閉的廂房門口,沈徹卻突然膽怯了,他劍眉深蹙,伸出的手定在半空。

    心慌意亂,怕裏頭只是一具冰冷的屍體,怕裏頭的人傷痕累累,怕他往後余生縱尋千百遍身旁也再無她。

    沈徹瘦削不少的面上閃過一絲惶惶之色,大手觸到了木質的門板。

    門卻從裏頭被打開了。

    顧溫涼聽到外頭的動靜心頭沒底,一開門就與一張發楞的面孔直直對上。

    五月的陽光很暖,照在沈徹的發梢和眉間,顧溫涼覺得有些刺眼,她眼底酸澀得很,眼淚毫無征兆就落了下來。

    “你來啦?”她櫻唇微啟,卻嘗到了一股子苦澀的味兒。

    沈徹穿著一身深黑色的常服,劍眉星目鳳眸深邃,下顎收得死緊,一大片的胡茬顯得他有些狼狽,顧溫涼望進他血絲深重的鳳眸裏,哭著哭著就笑了。

    “阿徹。”

    她柔柔地喚,眉目精致宛若從畫中走出一般。

    沈徹突然啞了聲音,多日來的惶恐絕望不安都抵不過她此刻眉梢含笑,乖乖巧巧地站在他身前,完好無缺。

    顧溫涼走到他身前,嗅到熟悉的薄荷葉子的清爽香氣,伸手抱住了他。

    沈徹的身子一瞬間變得極其僵硬,女子熟悉的香味一點點沈入心底,他能感覺到顧溫涼嬌小的身子依舊香軟得不像話。

    “讓我抱抱。”顧溫涼將臉埋入他的胸膛,聽到他如驚雷的心跳聲,伸手勾了他的小拇指。

    沈徹終於確認下來,他雙臂一攬,將顧溫涼身子圍得密不透風,下顎抵在她的頭頂,嘶啞出聲:“你嚇死我了。”

    他話裏不加掩飾的濃濃委屈之意聽得顧溫涼鼻尖發酸,她眷戀地蹭了蹭他胸膛,聲音同樣失了清脆,帶著濃濃的鼻音道:“還好你不算笨。”

    這等情況之下,顧溫涼自問,便是自己也不會存半分僥幸的心理,再是不能接受也只會認為人死了。

    沈徹失而復得,將她摟得牢牢的,聽了她的話鳳眸微斂,默聲不語。

    哪裏是想到她還活著?明明就是怎麼也舍不下才不敢放棄,往後的日子沒了她,他的日子將會何等黯淡無光?

    想也不敢想。

    過了片刻,顧奕懷和沈唯沈慎都得了消息趕過來,沈徹還勾著顧溫涼的手不放,面上總算有了一絲笑意。

    顧奕懷向來鐵骨錚錚也忍不住紅了眼眶,揉了揉顧溫涼的腦袋,倒是讓沈慎一陣嘖嘖稱奇。

    “爹爹。”顧溫涼柔和了眉目喚道。

    顧奕懷這幾日也憔悴了許多,此刻卻笑得格外開懷。

    三位王爺齊現,一行人送顧溫涼回了大將軍府,如此大的陣仗立馬傳遍了京都世家裏。

    流言蜚語如風一般卷遍了百家小巷,而此刻的顧溫涼,卻再無心顧及那許多了。

    秦衣竹得了消息,早早就從顯國公府出了來在大將軍府等著,眼皮腫得和核桃一樣大,只能用面紗擋著。

    顧溫涼人前還是十分羞澀,不光兩位王爺瞧著,就連自家爹爹都虎視眈眈瞧著沈徹目露兇光,她偷偷將自己的手扯了回來。

    沈徹視線不離她一步,只覺得她這樣鮮活的表情十分叫他安心。

    回到了大將軍府,秦衣竹見著她就抱著哭了好一會兒,沈唯見了這一幕摸了摸高挺的鼻脊,從鼻間冷冷哼了一聲。

    顧溫涼看著同來的沈慎和沈唯,有些懵懂。

    這幾位不是生死大仇嗎?怎麼如今這樣和諧也沒打起來?

    “你說是林胥將你救了然後囚了起來?”沈唯沈聲發問,目光陰惻惻地瞥向了沈慎。

    沈慎面色也有些掛不住,道:“本王可絲毫不知情。”

    雖然他知曉十幾年前自家母妃和太後做的那等子蠢事,卻完全沒將林家放在眼裏,不過是一小小商戶之家,如今看來卻是大有玄機在裏頭。

    顧溫涼坐在軟凳上,輕蹙眉心,低低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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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沒完

    “也不知道林胥是怎麼知道我房中有暗道的。”顧溫涼抿唇, 而後問一直皺眉思索的顧奕懷道:“爹爹知曉這事嗎?”

    顧奕懷遲疑著搖了搖頭,伸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道:“府裏的修繕工事我交給了京都十分著名的工匠,獨獨溫涼閣早先是溫涼的娘親在住, 我怕她不習慣, 便請的江南的工匠。”

    顧溫涼眨了眨眼睛, 與沈徹含著薄怒的目光對上, 腦子裏有了一個大概的猜想。

    “這樣一來便說得通了,那工匠說不得就是與外祖家交好。”

    沈徹從顧溫涼說出林胥囚了她之後臉色就十分不好看,沈慎莫名瞧了他一眼後離得遠了一些,這樣一來又貼近了沈唯, 惹得後者一頓嫌棄。

    “只不過他也並未為難我……許是知曉你們尋來了, 便自個兒走了。”顧溫涼憶起林胥說的那些昏話, 有些難堪地咬了咬下唇, 沒有抖落出來。

    可這個細微的動作並沒有逃過沈徹的眼睛, 他的心陡然往下沈了一下,眸中落著簌簌的暴風雪。

    林胥他,很好!

    沈徹忍不住握了握手中的佩劍,竭力壓制著心中湧起的暴戾之意,恨得咬牙。

    顧溫涼的側臉柔和, 似是知曉他在想些什麼, 淺淺露出一個笑意,唇畔的兩個小梨渦嬌軟惑人。

    沈徹瞧著這才好受些,視線黏在她精致的臉上不離分毫。

    還能這樣望著她,再沒有比這更重要的了。

    簡單地交代完情況後, 沈唯移步出了正廳,路過秦衣竹身旁時還是遲疑著頓了步子。

    “你還不走留在這幹什麼?”他修長的手指按壓著眉心問,語氣雖算不上柔和,卻比平素裏好上太多。

    誰料秦衣竹卻是理也不想理他,朝著顧溫涼歇息的廂房走去。

    “宸王殿下還是離臣女遠些罷,我這人沖動得很,斷斷是做不到眼睜睜瞧著好友去死的。”

    空幽的曲廊裏,略顯空靈的話回蕩。

    沈徹聽了這話,劍眉不動聲色一挑,從鼻間冷哼一聲,徑直去了大將軍府的書房。

    有些事他還要找顧奕懷那老狐貍確認一番。

    沈唯這次做得著實過分,短時間之內他不太想和他接觸。明明知曉自己那樣看重顧溫涼,卻還是不把她身邊的隱患當一回事,反而想著引蛇出洞,沈徹無比失望。

    此次顧溫涼福大命大,沒有出現個萬一,可這樣的好運下次還會有嗎?

    越想沈徹心底就越不舒服,好在婚期眼看將至,好生將人攏到自己的羽翼下護著才是王道。

    剩下一個不明真相的沈慎受了些風寒,虛虛地咳了幾聲緊了緊身上的大衣,目光深遠嘴裏忍不住嘀咕幾句。

    “一個個這都是怎麼了吃了□□一般。”

    他止不住搖了搖頭,顯國公府的嫡小姐性子原來這樣烈,還好自己慧眼識珠,早早將舒渙那個小丫頭定為了私有物。

    不然每日裏光是這樣一聲冷嘲熱諷,他哪裏受得住?

    原本身子就不好。

    “滾!”沈唯剛被兩人甩了臉子,一腔的火沒處發,偏沈慎還不識趣在耳邊呱噪,當下就冷聲道。

    沈慎一楞,目光冷得有如極地的冰屑,他扯了扯嘴角,嘲弄道:“本王怎麼看該滾的人是皇兄才對。”

    說完,也不管沈唯面色多難看,甩袖就走。

    哼,下次再不上趕著幫人家做事了,臨到頭什麼都沒撈著還被吼了一頓。

    沈慎心裏別扭,連帶著臉色也不是很好。

    ==

    顧溫涼卻在廂房裏看到了才睜開眼睛的子悅。

    小家夥眼睛微瞇,連爬也爬不起來,嗅到熟悉的馨香,好歹睜開眼睛看了一眼,見是顧溫涼,嘴裏的呼嚕聲大了許多。

    它下意識地搖尾巴,意識到不對後看了一眼自己的身後。

    純白的毛色下掩著一截白色的繃帶。

    它已經沒有尾巴了。

    顧溫涼看著粘人的小家夥情緒一下子低落下來,蔫蔫地趴在床上,動也不動一下,心疼得不得了。

    “小姐!”同樣心疼的除了顧溫涼,還有瘦了一大圈面色憔悴的青桃。

    顧溫涼喉間哽咽,冰涼的手撫上她的面龐,問:“子悅怎麼樣?大夫怎麼說?”

    青桃紅著眼圈道:“沒什麼大礙,子悅還小,尾巴斷了好好養著興許還能長出來。”

    顧溫涼這才放下心來,一下一下地撫摸著子悅柔順的毛發,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林胥當真是心狠手辣動了殺心的!

    顧溫涼四肢百骸湧出寒冰的細流,她美目微睜,對他的感恩之意隨著子悅的這條尾巴而消失殆盡了。

    林胥這人,平日裏怎麼看也只覺得芝蘭玉樹溫文爾雅的,動起手來竟也絲毫不心軟。

    真是看錯他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林府眾人的意思……

    顧溫涼咬唇,腦海裏又浮現出府裏老太太慈祥的面容,還有她平日裏念叨著怎麼也放心不下她的樣子。

    所以索性叫林胥囚了她將她帶回江南。

    若此次真叫林胥如了願,是不是從此這世間就再沒有顧溫涼?

    有的只是林府內宅裏新進的少夫人,終日見不得光,一生郁郁而終。

    她不敢再想下去,接過青桃端上來的茶水輕抿幾口,復又起了身道:“叫人好好看著子悅,它傷還未穩定下來可不能亂跑。”

    小家夥眷戀地用兩只爪子抱了她的手指頭,顧溫涼莞爾,揉了揉它白嫩的肚皮。

    青桃則是憂心地問:“小姐這是要去哪?您還是好好歇一會吧。”

    顧溫涼擺了擺手,道:“我無事,爹爹可是在書房裏?”

    片刻後,顧溫涼前腳才進書房的外間,就聽見裏頭冰冷的怒吼。

    “將林府所有人帶到京都押看,本王就不信了還逼不出一個小小的林胥?”

    顧溫涼一楞,放輕了步子。

    沈徹這聲音一聽就是氣狠了,在旁的事上他一貫沈著冷靜,只每每在她身上失了分寸,氣昏了頭腦。

    他堂堂王爺之尊,若是連自己心上人都被宵小之輩在眼皮子底下囚了出去,傳出去豈不貽笑大方?

    且這次沒逮著人,他就像是吞了一根尖刺,吐不出咽不下,時時憂心會不會還有下次。

    房裏頭安靜得可怕,顧溫涼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裏頭的顧奕懷許久才出聲,卻破天荒地不贊同。

    “那到底還是溫涼的外祖家。”

    “本王不管這些,所有威脅到她的東西,都要一一拔除幹凈。”

    顧溫涼心頭一顫,睫毛根根垂了下來。

    誰料房門竟然開了,顧溫涼猛的擡眸,卻見沈徹目光沈沈如水一把扼了她的手腕將她拉進書房之中。

    “爹爹。”顧溫涼先是叫了顧奕懷一聲,而後替他們倒了一盞茶水。

    屋子裏裊裊升起茶香,仿佛能洗滌人的心境一般。

    “這事就這麼過了吧。”她挽了挽耳邊的發,神態認真而溫和,瞧不出一絲怒氣。

    “不行!”沈徹聲音斬釘截鐵,目光裏滿是驚怒。

    她一句輕輕巧巧的算了,他卻為此足足五天五夜沒有合過眼,閉眼睜眼滿腦子都是她明眸皓齒,眉目純良的模樣,心裏的驚痛無人能夠體會。

    哪裏能就這麼算了?

    此事沒完!

    “王爺,這也是臣的意思。”

    顧奕懷唏噓不已,撫著黑硬的胡茬道:“臣不知事情緣由,但……”

    他看向顧溫涼道:“溫涼,你外祖家不會害你,爹爹雖同他們多有不和,卻都是盼著你好的。”

    林府的人有多偏愛林宿,沒人比他更清楚,好容易見著了她的獨女,是斷斷舍不得使陰私在顧溫涼身上的,只怕都想著怎麼彌補缺憾呢。

    顧溫涼輕輕頷首,這點她也體會到了。

    到底林胥還是救了她一命,雖後頭言語輕佻行事荒誕卻也是好吃好喝地供著自己,就是最後沈徹找了過去,他也沒將自己囚了繼續跑。

    這些就足以看出許多東西來。

    沈徹瘦削了一大圈的面龐滿是不虞,下顎繃得死緊,顧溫涼這樣的舉動等同告訴他一個事。

    那就是林胥在她心裏頭的地位不輕。

    她生性淡漠,他足足捂了這麼多年才叫她動了一點心,無人的時候摸摸小手什麼的都要惱個半晌,更別提其他的了。

    可林胥呢,囚了她不說,也不知道還說了什麼做了什麼沒有,現如今她還說此事過去了?

    顧溫涼望著他憔悴不少的硬朗面龐,琉璃色的杏眸裏溢滿了心疼,也知道自己的話他一時之間接受不了。

    她何嘗不惱?

    可每每惱恨之際,望著那凝聚了林府眾人心血的烏木匣子,又想起前世執著傘闖了國公府的男子,又沒了氣性。

    “著人即刻拿林府眾人入京,三日之後,本王要見著人。”沈徹墨色的瞳孔深幽不見底,第一次對顧溫涼的請求視而不見。

    說完,他深深地看了顧溫涼一眼,道:“成親之前,哪兒也不許去。”

    說完,他都不敢望顧溫涼的神色,生怕一個忍不住什麼都答應了她。

    顧溫涼低垂了眸子,他的態度前所未有的疏離,她心底委屈又不好受,強自撐著不在顧奕懷面前露出來。

    “王爺這幾日是急壞了,年輕人把事說開了就好了。”顧奕懷揉了揉她的腦袋,語氣慈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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