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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丁墨] 他來了請閉眼之暗粼《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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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3 10:35:00 |只看該作者
第86章

  石頭仔。

  簡瑤等人只得到了這一個外號。無論再怎麼問,徐胡強也記不起、不知道有關於那個「石頭仔」更多的一切了。他的真名是什麼、家住哪裡,隱隱約約只記得石頭仔個頭挺高,臉也記不太清了。

  已經過去二十年了,當年的人死的人,散的散。石頭仔不過是混了幾天的小弟,街頭巷尾自然沒有任何人知道這一段過往了。

  線索看似中斷了。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們離真相,已經很近很近了。

  薄靳言在潼市的第二個走訪目標,是一戶失去兒子已經有十多年的家庭。

  平心而論,這戶人家的經濟條件並不壞。他們住在城市中心的一個小區裡,當門打開,簡瑤等人看到兩張蒼老而憔悴的容顏。他們已經得到消息,知道兒子的屍體找到了。但是並未能親眼看到。

  他們的兒子,是蝴蝶殺手殺死的第一個少年。

  他們已經等到麻木,但是當他們知道兒子十多年前就被人殘忍殺害,這些年的等待其實都無意義,還是忍不住潸然淚下。

  「李枝津是個什麼樣的孩子呢?」簡瑤柔和地問。任何受害者在她的面前,總是能得到撫慰,放下心防開口。

  「枝津他……是個好孩子啊!」母親哭道,「又懂事,又聽話,還懂得孝順父母……」

  任何孩子,在父母眼中都是純潔無暇的。

  更何況是失去的孩子。

  與此同時,方青和薄靳言正在那個孩子當年的房間裡尋找,尋找他成為第一名受害者的原因和特點,是什麼觸動了殺手開始作案。

  家具、擺設全都是上個世紀的,自從孩子失蹤後,一切都保留原樣沒有動過。方青打開老舊的衣櫃,看到裡面屬於少年的衣服。除了校服,球服外,他意外地看到一些……怎麼說呢,很街頭風格的無袖衫、T恤。

  牆上貼的全是古惑仔電影海報,都老得發了黃。抽屜裡有仿真玩具槍,方青拿了一把出來,往自己大腿上打了一槍。臥槽,雖說是塑膠子彈,還挺疼的,一打紅一個坑。

  最後,方青居然在床底下的儲物箱底部,找出了一把長鏽的砍刀。看來李枝津的父母,對於這把刀的存在,不可能不知道。但是都當成孩子的遺物,保存起來。可見寵溺之深,哀慟之切。

  ——

  結束潼市之行,特案組返回位於隔壁洵市警局的案件指揮總部。

  薄靳言單獨和安岩談了一會兒。

  「當年的現場照片,已經全部整理好了嗎?」薄靳言問。

  安岩:「當然。」

  「做成現場三維仿真圖了嗎?」

  「是的。當年警察們拍了非常詳細的每個角度的照片,我已經全景還原到電腦上了。你想要找什麼?」

  薄靳言靜了一會兒說:「你看看我的岳父,從各個角度看一看。躺在血泊中的他,像不像一隻蝴蝶?」

  安岩大吃一驚。抬頭望去,卻只見人的破碎肢體,扭曲彎折。而血如花紋,在人的背後,蔓延著,蔓延著。

  ……

  薄靳言站在窗前,暮色中的清風拂過他的臉。

  他的腦海裡,想起的卻是很久很久以前,也曾有另一個人,替他查簡翊案。甚至有些圖片,還是上次那人找到的。那人總是心善,含笑說:「你以為我幹嘛多管閒事要替她租房子?我也是有點心疼她。」

  「靳言啊,你說簡瑤的母親是不是看上我了,想讓我做女婿。她總是對我笑。」

  「哦,對哦,有你在,看上我不合邏輯。」

  ……

  子遇,兜兜轉轉,命運又讓我們回到了最初開始的地方。

  ——

  簡瑤一個人坐在一間辦公室裡,過了一會兒,聽到有拐杖輕觸地面的聲音,她抬起頭,看到薄靳言推門走進來。

  「簡瑤。」

  「我在這裡。」

  他走到她對面坐下:「我已有結論了。」

  簡瑤心頭一緊:「你說。」

  「蝴蝶殺手就是石頭仔,石頭仔長大後成了蝴蝶殺手。」

  儘管心中已有了這個猜測,聽到薄靳言如此肯定,簡瑤心中還是湧起一種難言的感受:「是嗎?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是來償還的。」薄靳言說,「償還自己曾經犯下的罪。當年的殺人現場,他一定到過,並且還動過刀。這件事給他造成了巨大的精神刺激,從此成為他的噩夢。

  你的父親,他躺在血泊中的樣子,在他心中,被想像成了蝴蝶。蝴蝶殺人,自此開始。

  一個非常有力的的證據,就是他殺的前幾個人,都是亂刀砍死,而後繪製成蝴蝶。這正是他的心理映射。

  第一個被他殺死的少年,幾乎就是他的翻版。他痛恨那樣的自己,所以殺死了李枝津,於他而言,就像殺死過自己一次。

  可是殺的人越多,他的愧疚、痛苦和快樂越多,他越陷越深。所以在最初的幾個受害者屍體旁,會有香爐,作為祭奠和愧疚。後來,他找到了平衡的方法,他開始殺犯人。這樣既能滿足自己的心理需要,又不致於造成心理負擔。他也開始享受殺人,從一開始的模仿、亂砍,變成了更殘忍精緻的殺人方式。

  我想他選擇用殺死你父親的兇手之一的身份去租那片山區,也有贖罪的意思。以你父親之名,贖罪,殺死那些窮凶極惡之徒。

  他與我們見過的所有連環殺手都不同。我想他這二十來年,從未真正快樂過。他將年少時犯下的錯,背負了一生。並且現在,他終於無法再承受,想要做一個了斷了。」

  簡瑤抬頭,望著窗外,天已黑了。層層黑雲,繞著月亮。那月亮旁的光暈是隱隱發亮的。樹梢也是靜的,樓宇在下方寂靜得宛如原野。黑夜中有什麼東西,彷彿正在洞穿人心,直擊靈魂最深處。她想要去端水喝,卻發現手指冰涼。她低下頭,輕聲問:「所以……留在犯罪現場的那個J,是Jenny的意思嗎?」

  薄靳言靜默片刻,伸手摸到她的頭頂,答:「有可能。」

  「他一直在盯著我?」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跟你打個招呼而已。」薄靳言說。

  簡瑤望向他,剎那心頭情緒浮動。半晌後,她也笑了,一字一句地說:「沒錯,他只能跟我打個招呼而已。他要是敢來,我就揍得他找不到北。」她握著薄靳言的手,薄靳言也微微一笑。

  「謝謝你靳言。」簡瑤把臉埋在他懷裡。

  「噢,謝什麼。」薄靳言答,「我守護自己的寶貝,難道還需要人道謝嗎?」

  簡瑤又笑了:「接下來怎麼做?」

  「我們已經探知了他的過去,知曉了他的現在,接下來……」

  「預測他將來的行為。」兩個聲音同時響起。

  簡瑤抬頭看著他,他的手指撫著她的臉龐邊緣,兩人都靜了一瞬,他用微啞的嗓音說:「噢,這種感覺,你知道我心中所想的感覺,真是好極了。」

  簡瑤握著他削瘦的手指,靜靜地,不說話。

  薄靳言繼續緩緩說道:「他最近幾年殺的,都是通緝犯,這已是他的獵殺樂趣所在。普通人也滿足不了他。那麼接下來一個,也將會是。他既然公開挑釁警察,那麼很快就會再次作案。而我們要做的,就是找到以他的偏好為依據,找到最近最值得殺的一個在逃通緝犯——比他更快找到獵物。然後,守株待兔。」

  簡瑤心頭一震,還真是……重重疑雲、前情過往,看似相當複雜。可薄靳言卻一語就道破關鍵,與其追在蝴蝶殺手身後跑,不如搶在他前面,預測他的道路,再將他捕獲!

  我查案喜歡走捷徑,你要習慣,並且跟上。

  她只是抬頭,仰望著他。

  「他會有所防備嗎?」

  「他完全知道我們會這樣做。」

  「啊?」

  薄靳言淡淡道:「這不正是他要的嗎?與我們較量,看誰先抓住那名通緝犯。一個內心枷鎖已經沉得無法再前行的罪犯,這是他的殊死一搏,他的飛蛾撲火。我成全他。」

  簡瑤心頭一震。

  「那麼……棘手嗎?」

  薄靳言笑了一下:「棘手?恕我直言,近幾年中國終於出了個像樣的連環殺手了。」

  簡瑤靜默片刻,也笑了。

  就在這時,門外有人敲門,隱隱還有說話的聲音。薄靳言收了笑,簡瑤也鬆開他的手,去開門。

  樓道裡燈光明亮,方青探頭進來,看了看,笑了:「簡瑤,你看誰來探我們班了。」

  簡瑤笑著望向他身後,怔住。

  洛瑯站在樓道裡,一身黑西裝,精良乾淨,襯衫潔白。他手裡還夾著根煙,另一隻手裡提著些東西,抬眸望見她,笑了。

  明明才十幾天沒見,可簡瑤心中忽然生出恍如隔世的感覺。周遭的空間彷彿也在這一剎那凝滯。而當她盯著他時,他亦凝望。她這才察覺,這個男人的一雙眼,竟深沉烏黑得如同不見底的寒淵。

  洛瑯的視線卻已移到她的身後:「薄先生。」

  薄靳言清淡的嗓音在她頭頂響起:「洛先生。」

  想想這竟是他倆第一次正面相逢。簡瑤微微有些遲疑,方青卻已樂了:「哎呦我說,你倆打個招呼,就能把氣氛打得這麼生分,也是可以啊。」

  簡瑤和洛瑯頓時都笑了。

  薄靳言倒沒笑。他覺得方青的話沒有錯,他和洛瑯本來就生分。

  洛瑯的目光又重新回到簡瑤身上,在他溫和的視線下,簡瑤內心深處某個地方,忽然輕輕動了一下,依然笑著問:「洛大哥,你怎麼突然來了?」

  洛瑯答:「正好接了個本省的案子,知道你們在這裡,順道過來看看。」

  簡瑤點點頭。他這個人一向如此,與家鄉有關的案子,總是會費心一些,接的時候也會熱絡些。

  畢竟,他也是土生土長的潼市人。

  樓道裡忽然靜下來。

  方青看一眼沉默的他們三人,一攀洛瑯的肩膀,說:「走,我們還沒吃飯呢,一塊兒。」然後又去翻洛瑯手裡的袋子:「你帶了什麼好東西,給我們開葷來了對吧!」

  洛瑯笑著把手裡袋子丟給他,又吸了口煙。這時薄靳言和簡瑤都已從屋裡走了出來,她沒有看他,薄靳言的手放在簡瑤肩上。「跟我們一塊去吧。」簡瑤低聲說。薄靳言輕輕「嗯」了一聲。

  洛瑯又深吸了口煙,抬眸望見窗外,天已黑透了,城市的燈光全都亮起,像是一隻隻眼睛,正望著他。這時方青又拍拍他的肩:「想什麼呢?走啊!」

  洛瑯一笑,也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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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
發表於 2016-12-13 10:34:44 |只看該作者
第85章

  「我們要尋找的,是一位35-45周歲的男子。他身材高挑、結實。經常健身鍛煉,因此具有非常強壯的體魄。這樣他才能完成徒步搬運屍體至山頂的目標。

  他曾練習過搏擊或跆拳道等,並且是個中高手。心思縝密、善於謀劃。他有渠道接觸到警方的辦案消息,並且非常熟悉刑偵技巧。所以才能成功追蹤到多名通緝犯,並實施殺戮。

  他擁有優秀的經濟條件。家境優秀,或者擁有一份收入頗豐的職業。

  他是潼市人。目前無法判定他是否與當年的簡翊案有關。但他在少年時必然遭受巨大精神刺激,而後開始殺人。他的殺戮經歷了從混亂到成熟的過程。起初他選擇受害對象全無規律,皆以亂刀砍死,只在背後繪製蝴蝶。後來逐步轉變,專殺罪犯,乃至罪大惡極的悍匪,並且以鐵釘形式執行,完全轉化為『執法者』。

  他的作案時間,不呈現明顯週期性規律,且中間有數年斷層。我懷疑可能被其他原因打擾,譬如入獄、出國、住院等都有可能。

  現場的香爐,和對兩類屍體不同的處理方式,也證實了他對早期受害者的歉疚心理。他雖然變態,卻始終在掙扎,且有良知。在成為『執法者』後,我想他得到相當大的解脫,精神狀態也趨於穩定。因為他終於找到一種平衡殺戮需求和良知的方式。

  但從心理學的角度,這種穩定只是表面化的、暫時的。殺戮越多,變態程度越深。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可以肯定他的精神瀕臨崩潰的邊緣。只是需要一個爆發口。

  而最近,那個爆發點出現了。他終於以公開的方式,殺死了仿冒自己的蝴蝶殺人案的幫兇。」

  薄靳言做完這一番推理,所有刑警都沉默著。簡瑤卻莫名有些不安,那是一種什麼感覺呢?總覺得有什麼內容,似曾相識;總覺得有什麼重要的人和事呼之欲出。可因為人就在網中,又看不清晰。

  她望著薄靳言,再想起他剛才說的話,心卻又慢慢平靜下來。

  不要害怕正視傷口。

  因為真相永遠存在,就在我們的傷口之下。等待我們去發掘它。

  之後的幾天,關於這起案件的一切,都是轟轟烈烈、擲地有聲的。必須上報公安部,且被列為今年頭號大案,震驚全國。加派更多警力直赴南方,成立專案組、下設多個工作小組。而薄靳言的特案組,成為專案組的核心和顧問。刑警們從多個方面開始追查:12名受害人背景調查、現場精密鑑定、嫌疑人排查……

  而薄靳言卻在這時,直接將特案組的第一個目標定為洵市、20年前的簡翊案。

  他從不做無用之功。

  他只走捷徑。

  這說明什麼呢?說明他心中早已認定,蝴蝶殺手,與簡翊案有著隱秘的關係。

  ——

  秋風起,監獄外的高牆灰黑而綿延。方青與安岩拿著一疊資料走出來,看到他們,方青就說:「當年的案件,事後追查出的兇手一共8人。其中3人主犯被判處死刑,1人無期,4人有期。其中又有2人在服刑期間過世,出獄的3人中,有2人都在10年前死去,只有一人還活著,叫徐胡強。」

  ……

  這是一間汽修廠,最普通不過,員工四五人。

  徐胡強已白髮蒼蒼,滿臉皺紋,身形佝僂,卻還跟年輕人一樣在洗車,可見生活之艱難。簡瑤遠遠地看著這個昔日的殺手兇手之一,心中是說不出的滋味。

  「你會原諒他嗎?」薄靳言忽然低聲問。

  「可以放下,但是無法原諒。」簡瑤答。

  被帶到警察面前時,徐胡強明顯有些戰戰兢兢:「我沒有犯事,為什麼抓我?」

  方青冷道:「老實點,找你問點事。非常重要的事,不認真答就得再跟我們回警局。」

  出來的人,是絕不願意再進去的。何況徐胡強也害怕丟掉這份工作,連忙點頭。

  可是,從哪裡問起呢?

  當年的案件,已被當年那些優秀又憤怒的刑警們,來來去去問過千百遍,所有細節都詳細記錄在案。只怕徐胡強也招認過無數遍。

  卻見薄靳言平靜地對著徐胡強的方向,墨鏡下的雙眼無人可以看見。

  「那天還有一個十幾歲的少年,本來是跟著你們一起去簡家的,叫什麼名字?」

  徐胡強一怔。

  那些記憶,對於他來說,已經很遙遠和模糊了。可因為這件事改變了他的一生,也令他從此追悔和畏懼一生,所以當薄靳言問得這樣確切時,一些本被他遺忘的畫面,忽然好像模模糊糊閃現。就像破碎掉的電影片段,在腦海中閃爍。

  「你怎麼知道?」他下意識開口。

  簡瑤方青等人都霍然一驚,而薄靳言輕慢地、淡淡地笑了。

  「我當然知道。」他答,「就如親眼所見。」

  為什麼殺簡翊呢?在上世紀80、90年代,那個黑幫盛行的年代,混混們要殺一個人,可能只是爭強好勝,可能只是看某個人不順眼而已。

  而簡翊這個人,則令全城的混混,都太不順眼了。

  他嫉惡如仇,還特別厲害。一連搗毀了他們多少家「地下賭莊」,還抓了很多打架鬥毆的進去。那時候,在各地混出名堂的大尾人物,身上多少背著幾條人命。可在潼市就沒有。因為簡翊當真是「命案必破」。你要是前一天殺了人,還才剛贏得「江湖地位」,第二天特麼的就被簡翊循著蛛絲馬跡,給逮著了,送進看守所裡。死刑、無期徒刑!

  混混們都對簡翊恨得牙癢癢,可那個年代,誰也不敢真正招惹警察。警察也是虎得很的。

  可是那晚,一群被簡翊收拾過的混混,喝了很多酒。

  其中還有兩三個在市裡「響噹噹」的人物。他們覺得「要給簡翊一點顏色瞧瞧」,「媽的砍死那個臭孫子!」於是拖著刀就去了。

  那時候打架,都是用砍刀、西瓜刀,彷彿這樣才是稱職的古惑仔。

  一群人呼啦啦就到了簡翊父母家門口——有混混之前看到簡翊今天過來了,沒有回在警察大院的家。

  簡翊毫無防備。

  享譽全省的、年輕的功勳刑警,毫無防備。若是有預謀的殺人,他或許能洞察先機。但是混混們本就是喝醉酒一時衝動,一進屋就砍,哪怕是身手過人的簡翊,被人從身後砍了一刀後,也已無法抵抗,更遑論他年邁的父母。

  滿地鮮血緩緩流淌,蜿蜒渲染。每個人都被砍成了很多塊。

  ……

  那時候的「黑幫」,都是流行收小弟的。徐胡強依稀記得,那天老大也是帶了幾個「小弟」去的,這樣呼啦啦的一群人顯得更多,更有氣勢。但那些到底是孩子,跟在最後。等前頭的大人們殺完人,四散逃跑,那些小的也嚇得不知跑到哪裡去了。後來警察追緝,對於那幾個小弟,抓了好幾個回來,但是因為現場痕跡指紋等,證明並沒有輪到他們動手,於是送了幾個進少管所,教育了幾個月了事。

  ……

  徐胡強講完了往事,怔然望著他們,不知他們到底要找的是什麼。

  簡瑤抬頭望著前方,靜默不語。

  薄靳言沉吟了一會兒,開口:「那些小弟中,有一個,和別人都不一樣,你肯定記得。他十五至十八歲左右,家境很好,穿著打扮就能看出來。他性格倔強,話不太多,但是很講你們的那種『義氣』。他雖然年紀小,卻是個『狠角色』,平時不吭聲,但是誰要是真惹毛了他,他能跟人拼命。他跟你們去了那次的案件,但是在那之後,再也沒有出現過。」

  簡瑤聽得心頭發怔。

  是這樣一個人嗎?

  徐胡強瞪大眼看著薄靳言好一會兒,忽然問旁邊的安岩:「他是瞎子嗎?你們找來算命的?!警察也信這個!」

  方青一巴掌就推在他肩膀上:「廢話那麼多,快說!」

  其實那些小弟,那些細節,徐胡強真的記不清了。本來當年他自己也不是老大,只是個大嘍囉而已。可是薄靳言說得太生動了,太仔細了,一晃間,他真的想起有這麼個人,的確是那段時間跟著他們,後來又突然銷聲匿跡了。至於警察,對於那些少年,的確是抓了好幾個,但的確是沒有抓到那一個。

  「石頭仔……」徐胡強喃喃開口,「我只記得他的外號,叫『石頭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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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3 10:34:24 |只看該作者
第84章

  薄靳言輕輕「噢」了一聲。

  簡瑤亦是一臉冰霜,片刻地沉寂後,她握住他的手:「我帶你去『看』。」

  最新的,也是最外側的一具屍體,是一個男人。屍體呈現初步腐化狀態,目測死亡時間在1個月以上。他的衣服完好穿在身上,是件半舊的迷彩。腳上是雙越野靴。

  這男人體格高大,面目方正,臉部棱角分明。看起來約莫四十出頭。簡瑤注意到他的骨骼粗壯,看樣子像是瞪著眼死去的。

  他身後的蝴蝶,張狂、艷麗、姿態翩然。

  「他不是普通人。」簡瑤告訴薄靳言自己的直覺,「他被殺一定有原因。」

  薄靳言戴上手套,去觸摸屍體的手指、骨骼,點點頭,然後說:「叫法醫過來,看看他身上有沒有什麼異常。」

  結果法醫很快觀察到,這人身上有幾處陳年的刀傷,並且傷得挺重。不是兇手留下的,應當是原本就有。

  「有點意思。」薄靳言下了論斷。

  第二具屍體也是男人。死亡時間在一年以上,已經成了一具乾屍。雖然是中等身材,但體格也很結實。右手指骨斷過,右肩上有陳年槍傷。

  他身後的蝴蝶,是純黑的,猙獰而安靜。

  第三個男人死亡時間更早,風乾情況更明顯。穿有鼻環,渾身名牌,帶著三條粗大的金鍊。腳下還放著個木盒,裡面滿滿的全是XX銀行的金條。

  「查查這些金條是不是失竊的。」方青低聲囑咐刑警。

  第四具屍體卻是個女人,跟馮悅兮一樣,全身赤裸,看骨骼情況在三十多歲。但是她的死亡姿勢更為屈辱,雙腿折起、張開。頭是仰起的,雙手合十放在胸前。她身體下方的木盒裡,放著一截乾枯的人體器官,經辨認是從男人身上切下來的。

  她身旁是個五十餘歲的男人,卻是呈跪拜姿勢,低著頭。身為男性的重要器官被切掉了。

  ……

  到了第九、十、十一具屍體,情況卻不同了。

  他們的死亡時間都在十年以上,有年過七旬的老人,也有二十多歲的男女青年。他們身後的蝴蝶圖案也已模糊,而他們也不是被「釘」在牆上的,而是垂掛著,身體裡並沒有鐵釘。咋一看特別安詳。

  但你若仔細一看,更覺驚悚。因為他們其實都被砍成了十幾八塊,整個屍體是拼接起來的……

  「也就是說,早期的被害者死亡方式,跟後期是不同的。」簡瑤說。

  「他在不斷進化、成熟、穩定。」薄靳言說,「他的變態程度越來越深。」

  最後一具,卻令所有人都感到意外。因為他個頭最小,經法醫初步鑑定,死亡時竟只有十幾歲,也是所有受害者裡年齡最小的。

  這死去的少年,也被砍成了許多塊,衣著整齊,姿態安詳。背後的蝴蝶,已經看不清了。

  在他的腳下的土地上,距離前三具屍體不遠,還有一個香爐。香爐裡已積滿了灰,有四把早已燃盡的香。香爐前的地上,還有人曾經燒過紙的痕跡。

  ……

  簡瑤想,會不會,真正的蝴蝶殺手,就是陳謹當年目睹的兇案受害者?而後陳謹嚇得屁滾尿流,從此這一幕深深刻進記憶深處。陳謹也遭受到兇手襲擊,但因為兩位同伴趕到,才倖免於難?

  站在角落裡一直沉默著的安岩忽然抬頭:「我查出是誰10年前買下了周圍這一整片地了。」

  所有人全都望向他。

  安岩:「他叫胡琦勇,潼市人,生於1965年4月29日,80年代是無業遊民,因為多次打架鬥毆入獄,還因為搶劫在1981年坐過7年牢。1995年,他因為參與殺害潼市刑警大隊副隊長、功勳刑警簡翊及其父母,一審被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當庭執行。」

  方青一怔,想了想,說:「也就說,有人用這個死人的身份,買下了這個地方?90年代我國戶籍制度聯網程度並不高,也不完善。又是農村荒地,要實現非常容易。而且這樣一來,就避免了這塊地萬一被人拿去開發的風險……」他嘎然而止,轉頭望著簡瑤,驚出了一身冷汗。

  安岩還不明所以,也望向簡瑤。

  簡瑤的眼睛睜得很大,臉色發白,垂落的雙手,緊握成拳。

  卻有一隻手,穩穩落在她肩上。薄靳言對眾人說:「簡翊是簡瑤的父親,我的岳父。」

  ——

  夜色已經很深了。

  窗外星空繁密而寂寥,簡瑤坐在山腳下招待所的臨時會議室裡,一直出神。

  不遠處的圓桌旁,刑警們還在連夜追查。一條條線索就像火焰一樣,滾燙燃燒著。

  「1號受害者身份已迅速核實。因為他是公安部懸賞通緝的A級通緝犯,於半年前逃亡失蹤。」

  「我去!夠勁!悍匪被連環殺手給宰了!」

  「3號受害者也是公安部通緝犯!」

  「2號也是!失蹤3年!」

  「4號、5號是逃犯,兩人殺死男方原配妻子及岳父後,攜帶錢財私奔!沒想到落了個這樣的下場!」

  「7號也是逃犯,犯的強姦殺人罪。」

  ……

  「10號老頭就是個普通人,潼市人,12年前失蹤,家人一直在找,沒有找到。」

  「12號男孩也是普通人,潼市人,當年只有15歲,失蹤多年,家人一直在找,以為他被人拐賣了。沒想到就埋在相隔不遠的這座山上。」

  ……

  簡瑤的眼淚忽然就掉了下來,那些模糊、遙遠、溫暖、悲痛的記憶,統統湧上心頭,一時難以自持。怕被人看見,她起身走到窗邊,捂著臉,不叫人察覺。

  有人從背後,輕輕抱住了她。簡瑤立刻擦乾眼淚,剛想說話,薄靳言卻已先開口:「有時候,我真想搭乘時光機,去看看小簡瑤,是什麼模樣。」

  簡瑤低頭不語。

  他卻又微笑著開口:「啊,一定是個勇敢、善良、機靈,還有點倔強的小姑娘——我有充分的論據,你現在的倔脾氣就是本性暴露。那麼小,你就能在父親的指引下,保護好自己,保護好妹妹。你從小就有打擊犯罪的天賦,像我一樣。我們果然天生一對。」

  簡瑤笑著哭了出來。

  薄靳言握著她的手,像往常一樣在掌中輕輕揉捏著,又說道:「兒童心理學中的一個觀點是:所有孩子的脾氣秉性,其實都在6歲前定了型。一個人,他最終會成為什麼樣的人,6歲前所處的環境、接受的教育,已經決定。雖然在此後的漫長人生中,父親於你而言是缺失的。可我敢肯定,在人生最初最重要的階段,他給了你最好的陪伴。我知道那對於你而言,彌足珍貴。」

  簡瑤的眼淚止不住的掉下來。察覺她哭得兇了,旁邊又還有別的警察,薄靳言沒有什麼別的可遮蔽的東西,乾脆一把拉起窗簾,把兩人都給包住了。然後一下下,輕拍她的背。

  哭吧,我的小妻子。

  我知道這是你心中最深的傷口。即使對我,你也很少提及。現在這個傷口終於被挑開,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而我們又該如何面對呢?

  「不要害怕正視自己的傷口。」薄靳言輕聲在她耳邊說,「最勇敢的人,即使心中流淚,也要在傷口之下,尋求真相和答案。」

  簡瑤心頭一震,抬頭看著他,看著他臉上的墨鏡,他削瘦的臉龐,他放在牆邊的拐杖。

  她伸手緊緊抱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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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
發表於 2016-12-13 10:34:13 |只看該作者
第83章

  簡瑤回到山腳下的招待所,夜色已經很深了。

  推門進去,那人在床上睡得一動不動。屋裡留了盞檯燈,他的輪廓模模糊糊。以前他的睡眠就十分好,大抵心地單純的人都是如此。有時候簡瑤甚至覺得羨慕,因為你看著他睡覺,就覺得睡眠對他來說,就像是一種享受。

  現在也是如此,他躺的筆直,用被子包裹住自己全身,還像那棵樹。今晚,眉目亦很安詳。

  簡瑤輕手輕腳洗漱完,換好睡衣,掀開被子,悄悄躺下。

  這段時間忙於蝴蝶殺人案,兩人不是歇在警局,就是各自回去睡,想來這竟是時隔一年來,第一次同床共枕。

  同床共枕。

  以前不覺得這個詞有什麼特別。可如今仔細咀嚼,心中悲傷。

  也稍稍有些惋惜……今晚,他居然先睡著了!不過,他已看不到了,可能也不能夠……

  她盯著他的臉看。還是那張臉,白而瘦,眉眼漂亮。鼻樑高高的顯得意志堅定,頭髮老老實實服貼在額頭上。

  簡瑤忍不住探頭過去,親了他的臉一口。

  過了幾秒鐘,他伸手抱住了她的腰,猛的往前一摟,簡瑤的心居然強烈跳動起來,整個人也貼在他身上。

  他垂下頭,整個人好像還沒完全醒,額前黑髮擋住了他的眼睛。可他的手卻好像完全清醒了,伸進了她的睡衣裡。

  「薄太太……我等你好久了。」他說。

  簡瑤的心怦怦地跳。可這時另一個念頭卻冒進腦海裡,她低下頭,又往他懷裡蹭了蹭,像從前那樣,說:「除非你答應,從今往後,都讓我跟著你。」

  薄靳言沉默不語。

  簡瑤輕聲說:「好不好啊?」

  他忽然嘆息:「你變壞了。」再不像從前那樣,對他予取予求了。

  簡瑤抱著他說:「我只是更清楚自己要什麼了。」

  他不說話,也不肯放手。簡瑤聽著他胸口的心跳聲,也有些心軟了。

  不過,他的身體可半點沒有放棄的勢頭。過了一會兒,又聽到他幽幽嘆了口氣,然後竟然用身體的某個部位,在她身上蹭了蹭。

  簡瑤全身的血都要湧到臉上了,可他不說話,也不妥協,就是蹭幾下,又蹭幾下。簡瑤知道自己完蛋了,原來只是想在他意志最脆弱時藉機談判,現在她的防線卻完全被他這幾個無恥又直率的小動作攻破。畢竟時隔一年了,她的身體都快麻了……

  黑暗中,簡瑤的手慢慢向下。

  他的身體立刻頓住不動了。

  簡瑤的喉嚨也有些發乾,但到底是已婚少婦,動作也算嫻熟,況且她極了解他的身體,這是他最喜歡的……

  猛然間,他轉頭朝向她,黑暗中,她似乎看到他睜開的眼睛,但是裡面沒有光澤。

  他握住了她的手腕,但並沒有阻止她手上的動作,更像是縱容。

  「我很想你。」一語雙關。

  簡瑤答:「我也是。」

  「繼續,不要停。」他把微熱的臉,靠在她的肩窩裡。

  「嗯……」

  ……

  「簡瑤,有些事,我現在無法告訴你。請你一定相信我。」

  「嗯,好,我什麼都聽你的……都聽你的,除了……」

  「我希望你常常笑。你現在總是不笑。只有你的笑聲,能讓我靈感迸發,鬥志昂揚。」

  黑暗中,簡瑤抬起頭,捧住他的臉,想要直視他。他卻已低下頭,將她的嘴徹底封緘。

  他摸到她的身體,他那麼熟悉黑暗,將她的衣服都脫掉,覆上她的身體。彼此溫暖而固執的身體。

  「你……能找到嗎?」她忍不住輕聲問。

  「老司機不看地圖也能掌控方向盤。」他淡淡地說。

  簡瑤在心中罵了句安岩,咬唇不語。

  過了一會兒,他果然用行動證明了自己的話,還不忘悠然地問:「薄太太還有任何疑慮嗎?」

  「沒、沒有了……」

  ——

  次日清晨。

  以薄靳言、簡瑤、方青等人為鋒面,大批武警追隨,聽候機動調遣,對整片山區展開地毯式搜索。

  石朋的記憶只有一個模糊的方向,一行人走了幾個小時,來到半山腰。你若到過中國南方,當知道很多山嶺,依然荒無人煙;很多村落,一家一戶之間隔的距離是兩座山。所以他們走到這裡,往上已經沒了路。

  「接下來怎麼走?」一名負責搜索的刑警組長問,「是繼續往上,還是沿著下山的路,進入旁邊的山區?」

  方青蹲在路旁,仔細觀察日照和地形。薄靳言聽簡瑤低聲描述完周圍環境後,果斷地說:「上山。」

  方青也點頭同意:「上山。」

  安岩:「為什麼?」

  薄靳言答:「『他』不僅心思細膩、計劃周密,是高智商罪犯,還是一名悍匪。山上能夠更好的隱藏,披荊斬棘對於他來說,算不了什麼。況且十多年前,這一片的山林應該還沒有現在這麼茂密,那麼對於石朋、陳謹這樣的孩子來說,山上探險更有吸引力。」

  方青說:「我也大致看了山上的地形,並不是完全不可越過攀登。我同意上山。」

  安岩撥弄了一下手中的電腦,然後抬頭說:「根據衛星雲圖,這座山頂上共有十多處地質構造,可能存在山洞。有些在懸崖上,並不好找。」

  薄靳言:「我們還等待什麼,等待奇蹟降臨嗎?出發!」

  方青笑了,簡瑤看到他和安岩都相視而笑,然後同時看向薄靳言。眼神中彷彿在說:哦,這個毒舌的傢伙,又回來了。

  簡瑤走在薄靳言身旁,望著他神態淡然、隱有鋒芒的側臉,彷彿又回到了昨日,那個特案組,默契十足,人人皆鋒芒。只不過現在,他們四個,是否都變了?變得更冷硬了。

  是的,就是薄靳言說的那個詞:冷硬。

  他說在她身邊,他的心無法冷硬。

  不,她不同意。明明是他們的殼都更冷更硬了,可他們之間,是愈發溫熱柔軟的核,聯繫著啊。

  簡瑤快走幾步,問薄靳言:「你覺得我們會發現什麼?」

  薄靳言答:「我們也許會揭開一段塵封的歷史。」

  有趣的是,再往山上走了一段,又有了路。不過並不是那麼明顯的路,雜草被踩踏,路徑稀疏,像是被人走出來的。搜索隊便沿著小路繼續擴散推進。很快,到了一處岔路口。

  那是一片樹叢,從地上的痕跡看,左右兩側都有人走過。

  方青蹲在地上看了一會兒,說:「右側有模糊足印,布鞋,男人,42寸。身高應該在160-165左右,看樣子像是老人。後跟著力、磨損嚴重,鞋印中有少量牛糞,很可能是當地農民。左側草已乾了,路徑也不那麼明顯,看樣子很久沒有人走過了。」

  薄靳言在兩條路旁都側耳傾聽了一下,然後下了決定:「走左邊。右側的路離公路太近。『他』不會選擇這樣的位置。」

  ……

  刑警:「前面怎麼走,一面是陽坡,一面是陰坡。」

  方青看了一會兒說:「先搜索陰面。因為陽面光線照耀,更容易暴露自己。」

  薄靳言:「同意。」

  ……

  「懸崖上果然有山洞!」安岩喜道。

  薄靳言淡淡地說:「不用看,浪費精力。」

  「為什麼?!」

  方青淡淡地「欺負」了一下安岩除IT以外的智商:「因為屍體搬運難度太大,容易跌落峽谷、留下痕跡。而且當年的小孩們也爬不上去。」

  中國警察擅長「人海戰術」,並且也依據高超的刑偵技巧、堅韌的決心和人海戰術,造就了「命案必破」的出色業績。但眼前這麼大一片山區,如果一寸寸搜索,只怕要派出500警力,連續搜索好幾日,才會有收穫。

  可是今天在薄靳言這一隊人的帶領下,才百餘警力,才一天時間,已經搜索得快差不多了。隨著暮色漸漸降臨,目標區域一寸寸縮小。他們彷彿離真相,也越來越近了。

  天就快要黑了,搜索難度越來越大。

  他們面前,是一片密林。

  這片密林,地處於3/4的山腰上,陰面,距離公路很遠,幾乎沒有人跡。地質堅硬,無法種植任何有價值的農作物。但是,並非艱難到無法通行。雖然看地圖離公路很遠,但方青發現,密林的背面看似坡很陡,實則只是山石林立,且有很多捷徑。若從中穿行,從公路上到這片樹林,也只需要一個小時。

  不找不知道,可以說,這裡幾乎是一個得天獨厚的藏匿地點。

  「有發現!」有刑警喊道。

  簡瑤等人循聲望去,搖晃的手電筒光線中,夜幕的映照下,樹林深處赫然有什麼東西一排排立著。

  離得近的警察已看得分明:「是鐵絲網!」

  大家都是熱血一盪——在這樣荒無人煙的深山裡,出現人為鑄造的鐵絲網,還不叫人激動嗎?

  幾個離得近的刑警,已經快步衝了過去:「裡面好像真的有個山洞!」

  他,把山洞用鐵絲網圍了起來?

  簡瑤等人緊隨其後。就在這時,薄靳言耳朵一動,聽風辨聲,出聲示警:「當心!」然而已經晚了,衝在最前面的一名刑警,已失足掉了下去。堆積的枯葉草叢下,居然挖有陷阱!只聽那刑警一聲慘叫,方青衝到前頭一看,一米多深的陷阱,裡頭竟然豎了數根尖木樁。好在木樁不是很長,洞也不是很深,那刑警被刺中後背和大腿,流了很多鮮血,但看起來並沒有生命危險。其他刑警立刻小心翼翼地將他從陷阱裡拉出來,派人送往山下治療去了。

  「是為了防止野獸和萬一有人誤入。」方青說。

  薄靳言點頭。

  警察們避過了那些陷阱,來到鐵絲網前,方青拿出攜帶的工具,剪開鐵網。就在這時,安岩盯著鐵網,忽的一愣。

  因為他看到鐵絲網頂端,有個黑色小裝置,剎那有亮光閃過。

  他一拉薄靳言的胳膊,說:「老大,我想我們可能已經驚動他了。他會知道我們已經來了——鐵絲網上裝有信號發射器。」

  薄靳言卻答:「意料中的事。他那樣謹慎周密,怎麼不會給自己設置最後一道預警屏障?而且他既然現世作案,那就是已經決定放手一搏,不計後果了。」他由簡瑤攙扶著,也越過了鐵絲網。

  天已經徹底黑了。

  這洞穴很深,黑而乾燥,洞壁嶙峋。

  起初,在手電筒的照射下,沒有發現任何人跡。但地是平的,明顯被人打理過。有幾處岩壁上,還有燭台,有殘留的燭液。

  然後洞壁和地面上,開始出現某種深褐色的陳年痕跡。點點滴滴,一團一團,越來越多……

  走到洞穴最深處時,眼前豁然開朗。那是一個天然的圓形的地下石室。洞壁上,全掛著人。

  不,是白骨和腐屍。

  有的還有人形,有的已成白骨。有男,有女;有少年,有老人。

  有的像馮悅兮一樣,被釘成蝴蝶,畫在牆上。

  有的背後的圖案經年累月,已經模糊不清,可是雙手雙腳,還像蝴蝶一樣蜷縮著束縛著。

  一共12具屍體,便是12隻蝴蝶。埋藏在這深山歲月中。

  ……

  簡瑤全身都被寒意籠罩,緊緊握住薄靳言的手。

  偌大的洞穴,數十名警察,竟再沒有一人,發出半點聲響。

  ……

  你可知真正的殺人蝴蝶,比起那蹩腳的膽怯的模仿者,遠遠安靜得多,冷酷得多。人命在他手,不過如蠶蛹轉眼捏成粉末。

  沉溺了半生,痛苦了半生。

  無人可懂,無人寬恕,無人救贖。

  而今,他已無法忍受那漫長折磨的黑暗,即將破繭成蝶,飛往陽光之下。

  然後,心甘情願地死於短暫的極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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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3 10:33:56 |只看該作者
第82章

  薄靳言緩緩點頭:「我懷疑他甚至看到過更多的畫面,譬如兇案。他不是無端端暈倒在山洞口了嗎?後腦還腫了個大包。或許是受了驚嚇,又被人擊打腦部,失去了記憶。但這些記憶,並沒有真的失去,而是在他的記憶深處、心靈深處。當他對未來感到迷茫時,當他的心靈迷失時,那些記憶就在他潛意識裡甦醒,在他的夢境裡甦醒。而他卻以為受到了蝴蝶的暗示,暗示他去殺人。」

  座座青山往後飛去,山路上清冷的空氣,撲面而來。大家都在思考薄靳言的話。這些論斷不無道理,這也解釋了陳謹對蝴蝶又愛又恨的心理,以及真正的蝴蝶殺手的出現。

  「你確定『他』會是一個連環殺手嗎?」簡瑤問,「那他沉寂了這麼多年,並且他的案件從未被外界發現,現在為什麼突然高調地出現在警方視野中?」

  —— ————

  薄靳言沉吟片刻,答:「如果陳謹的記憶是準確的,那麼當年的他,大概15-20歲,現在在35歲—40歲之間。

  馮悅兮一直在躲避警方的追捕。而他能在完全不驚動警方的情況下,成功狩獵到馮悅兮,並實施殺害,顯現出敏銳的觀察力、冷靜的計劃性和執行力。

  他在犯罪現場,表現出嫻熟的折磨、殺害受害人的技巧,犯罪現場處理得非常乾淨,反偵查意識相當強。這必須豐富的作案經驗,才能辦到。

  那隻蝴蝶,他畫過許多遍,練習過許多遍。才能在有限的時間裡,畫得惟妙惟肖。

  他畫的蝴蝶,已經生物學家證實酷似『黑脈蛺蝶』,如果你們仔細比較,會發現陳謹畫的『寬尾鳳蝶』與其很相似,所以我們懷疑,這兩者是有關聯的。陳謹很有可能看到過黑脈蛺蝶,看到過他的殺手手法,然後潛意識促使他,依樣畫葫蘆,做出了形似而神不似的『蝴蝶殺人案』。

  這起案件震驚全省,新聞中也有報導,『他』得知了這起案件,並不奇怪。而馮悅兮算得上是陳謹的幫兇,警方正在搜捕。他能得知這一點,說明他一直就在我們附近觀察、甚至分析。而他殺馮悅兮,可能基於兩種心理。一種是報復:因為陳謹模仿他作案,已經被警方抓獲,無法懲治,所以他懲治了陳謹的幫兇;第二種我們不能排除『除惡』的可能,他認為馮悅兮與陳謹同罪,所以自己執法。但無論是基於何種心態,他選擇以一種高調的形式出現在警方面前,必然是受了某種刺激,他不打算再隱藏了,不打算再沉寂下去了。蝴蝶殺手,現世了。」

  ——

  抵達那片山區,是在下午。秋天的陽光,照得整座山都綠蔥蔥的,有一種靜謐而深遠的氣息。

  經年累月,石朋只記得是在這一片山區,具體哪座山、那個位置,卻說什麼也想不起來了。於是薄靳言和方青商量後,決定暫時在山腳下的山區派出所住下。次日一早,開始搜山。

  南方的縣市,大多山野蔓延。簡瑤在招待所裡住下,打開手機一查,才發現這裡離自己家潼市已經很近了。兩市本就毗鄰,這裡雖然隸屬洵市,但翻過一座山就是潼市市區,地理位置上,其實離潼市更近。

  離家這樣近,總是會令遠行的人,心中有些茫然和渴望。她抬頭望去,薄靳言還在和方青、安岩等人商量明天的搜索方案。她走到一旁,摸出手機,給家裡打電話。

  接了電話,沒說幾句,眼睛就濕了。

  媽媽正在摘菜呢,給自己和妹妹簡萱做晚餐。臨近中秋,簡萱也從學校回來了。就她不在。

  出嫁的女兒,遭遇了大難。簡瑤生性本就內斂,媽媽又是善解人意的性格,自從得到消息後,除了起初哭著安慰她幾次,後來從不多問。只是溫和地關心她的飲食起居,今天也是。問她:「在忙嗎?怕打擾你查案,都不敢給你多打電話。不管怎樣,身體要照顧好。」

  簡瑤道:「嗯,媽,沒事,我身體挺好的。」

  媽媽在那頭笑,說:「那就好。有靳言的消息了嗎?」

  簡瑤哭了出來:「媽,他現在跟我在一塊呢。就是眼睛還沒好。他現在心情還不太好,等過一段,我再帶他回來。媽,我想回來一趟。我現在就在洵市,離家裡很近。」

  掛了電話,簡瑤抬起頭,卻看到薄靳言不知何時已走進來,站在她面前了。外間的門也被他關上了。

  他現在的聽覺非常敏銳。

  簡瑤低下頭,沒說話。

  他觸摸到她的手,說:「回去看一趟媽媽吧,替我問候她並致歉。」

  「嗯。」她答,「不用道歉。我媽媽都明白的。我今天晚飯後就回來,不會耽誤明天的搜山。」

  他靜了一會兒,說:「簡瑤,我已經沒有心情不好了。起初,是有過一段時間。那段時間,我的確連自己的心都感受不到……但是現在,我已經接受了子遇的離開。就像太陽終會有落下的一刻,那是我們人生中必須迎來的聚散。我告訴自己,每一天都要活得倍加珍惜。你大概不知道,我現在是代替我們兩個人活著。」

  簡瑤伸手摟住他的脖子,低聲哽咽:「既然珍惜,那為什麼還不回來?」

  他也抱住她,靜了片刻,答:「因為每當我靠近你,心就無法再冷硬。」

  ——

  落日時分,簡瑤回到家中。因為有了好消息,這一次家中的氣氛,顯然輕快很多。媽媽和簡萱問了幾句薄靳言的近況,但也沒有深究,免得簡瑤為難。而是將提前準備好的一大堆東西,都囑咐簡瑤帶上。譬如薄靳言喜歡的某種家鄉的茶葉,譬如一整袋乾魚,譬如媽媽在集市上買的手工納的鞋墊……

  簡瑤看完後,笑著說:「大部分都是給他的,媽,你可真偏心。」

  媽媽笑著說:「那是當然,女婿可是半子,不疼他疼誰啊。你要好好照顧他,現在他眼睛看不見,又是個傲性子。你是他的妻子,就要當他的眼睛,家裡的一切,要打理得更細緻,別讓他摔倒,也別讓他沒面子,明白麼?」

  「放心,明白。」

  簡萱則在一旁默默地說:「失明的大神,也是大神。奇蹟一定會出現的,他的眼睛,一定會恢復光明。這才是傳奇人生的正確打開方式,我堅信這一點。」

  簡瑤笑而不語。

  只是內心,溫暖柔軟得啊,那無聲的力量彷彿要淹沒曾經的所有悲苦。她很清楚,自己重新離幸福,越來越近了。

  吃完飯,簡母在家洗碗,兩姐妹相攜去樓下小區裡走走,簡瑤就要回去了。此時夜色瀰漫,燈火闌珊,氣候涼爽。兩姐妹站在花園裡的小橋邊,背後是一棵棵高大的樹。

  「姐,你怎麼還是心事重重的樣子?」簡萱問。

  簡瑤沒說話。妹妹是個普通人,她安穩生活在人世間。很多事情,根本沒辦法也不可以對她訴說。雖然銷聲匿跡卻始終存在的面具殺手團,薄靳言的執意離開,突然現世的蝴蝶殺手,還有蝴蝶殺手與柯淺案似有似無的關係……她總覺得,無形中像是有一張大網,網在他們幾個人的頭頂。而當她抬起頭,卻暫時只能看到灰濛蒙的星空。敵人究竟藏在何處,還是個未知數。

  「講真……」簡萱說,「之前姐夫離開了,雖然我知道這樣想不應該,但是那個洛瑯大哥一直照顧你。我還想,姐夫要是一直不回來,你以後會不會跟他在一起呢!」

  簡瑤答:「怎麼可能?他怎麼可能跟靳言相比?他只是我的一個朋友,以後你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

  簡萱:「哦。」

  過了一會兒,簡萱又嘆了口氣說:「其實這段時間媽不說,但是她很擔心你的。畢竟你跟爸一樣,幹了警察。爸和爺爺奶奶當年的死是她的心病,這麼多年也走不出來。她非常非常害怕你會出事。」

  簡萱當年年紀小,所以滅門慘案對她來說,雖然難過,卻不會有直觀的印象和記憶。但是簡瑤不同,她當年已經懂事了,並且看到了整個案件的發生。

  簡瑤靜了好一會兒,說:「我現在出完現場回到家,有時候閉上眼睛,還能看到當年他們死的樣子。已經過了這麼久了,可我還記得那麼清楚。然後我就對自己說,我現在的努力,就是要把像殺死爸爸、殺死傅子遇、傷害靳言……那些禽獸們,都繩之於法。我永遠都不會原諒罪惡,那將是我餘生的最大意義。」

  簡萱聽得震撼了,半天也沒說話,只握住了姐姐的手。

  「姐,你真的變了。」她說,想了想如何形容,然後又說,「你現在,和大神姐夫一樣,閃閃發光!」

  簡瑤被她逗笑了,忽的一怔,回過頭,卻只見月光掩映,樹影搖曳。像是有人偶爾經過,卻又像只是風吹樹動,身後的世界,寂靜平和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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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3 10:31:41 |只看該作者
第81章

  在此時,蝴蝶殺手的新聞,也已傳遍全國。包括北京。

  金曉哲看到這則新聞時,人正在片場。晃眼的燈光,簇擁的人群。她坐在一輛保姆車裡,頗有鬧中取靜的味道。

  她看到小電視機上的實時新聞。那個專案組參與的每個案件,她都有了解到。鏡頭甚至還掃過了現場的警察們,她隱約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高挑、冷酷,但卻不確定是不是他。

  不,一定是的。

  他的身影,她不會看錯。

  金曉哲輕輕嘆了口氣,裹緊身上的毯子。眼神望著窗外頂棚,有些迷失。「嘩啦」一聲,車門被拉開,助理端著杯日常的潤喉茶,遞給她:「金姐,趁熱喝,剛才那場哭戲您嗓子都哭啞了。」

  金曉哲接過,喝了一大口。

  過了一會兒,導演就喊開拍了。金曉哲扯掉毯子,站起來。妖嬈的旗袍,玲瓏有致的風韻。她深吸一口氣,踩著高跟鞋走向鏡頭。

  他有他的戰場,她也有她的。

  就讓他們,各自安好。

  ——

  與此同時,方青正杵在一棵大樹前,敏銳地雙眼盯著屍體旁的樹皮。天已經黑了,但一切蛛絲馬跡都逃不過刑警冷酷的雙眼。

  「這裡有發現!」他揚聲說。

  薄靳言等人都湊過來。

  「這是……」安岩遲疑。

  「J……」薄靳言的手被簡瑤拉著,在樹皮上輕輕劃動,他開口,「是字母J?」

  簡瑤一怔。

  就在馮悅兮被「釘死」的那棵樹上,用血寫了這個簡單的圖案。仔細辨認,果然酷似字母J。

  「這是什麼意思?」大家都看著薄靳言和簡瑤。

  單憑這一個字母,含義肯定是解釋不出來的。薄靳言冷笑了一下,說:「知道他為什麼要留下這個標記嗎?因為他控制不住。他本來就是為了遵從自己的心而犯案,如果這時候還要控制住慾望,那就沒有意義了。」

  方青有些遲疑:「會不會是故意留下這種線索,誤導我們?」

  薄靳言答:「陳謹這樣不入流的,或許會。達到他這個級別的,這樣張狂老練的,根本不屑於那麼做。你以為他會在乎我們怎麼看他?」

  安岩忽然開口:「動漫雙胞胎復仇案中,柯淺就是被釘死的。有關係嗎?」

  方青說:「手法相似,但並不完全相同。」

  薄靳言說:「『釘死』,通常有懲罰和恥辱的意味。在犯罪史上,並不少見。他們的核心標記行為並不相同,這個兇手迷戀蝴蝶,面具殺手們並沒有。是否有關聯,還無法下定論。」

  大家一片靜默。唯獨簡瑤感覺出,薄靳言明顯有些興奮了,所以語調也重新變得又快又上揚。簡瑤明明心情很緊張壓抑,可因為他的小得意,她的心也莫名溫暖起來。她幾乎都可以腦補出薄靳言現在的心理活動:噢,終於有個像樣的連環殺手了。只是他現在,不會像從前那樣,張揚得沒心沒肺了。

  ——

  沒有任何足印。

  沒有任何指紋和DNA痕跡。

  也沒有監控記錄。

  犯罪現場的屍體瘋狂無比,現場其他角落卻乾淨得像沒有人到過。

  哪怕是最菜鳥的刑警,也判斷得出這是一位技藝精湛的犯罪高手。

  他才是名副其實的蝴蝶殺手。

  警方再一次訊問了石朋。

  石朋給他們講了一個簡短、模糊而神秘的故事。

  那時候,他、陳謹、馮悅兮才十幾歲。經常去老家山上玩。有那麼一次,去了從未去過的荒山。

  他們走散了。

  等石朋和馮悅兮找到陳謹時,發現他睡在一個山洞外。他們趕緊叫醒他,可是陳謹卻不記得發生了什麼事:「好像從山上跑下來時,撞到哪裡了……」

  當石朋抬頭望去,依稀可見黑黢黢的山洞裡,藉著幽暗的日光,洞壁上似乎有些畫。

  石朋這個孩子,平時無法無天,打架鬧事。但真遇到什麼事,他卻比陳謹和馮悅兮都謹慎得多。

  「咱們回去吧。」石朋說,也不提進洞查看,陳謹還恍恍惚惚的,馮悅兮雖然好奇,卻也聽男生的安排。

  後來不知從何時起,陳謹就喜歡上了蝴蝶。各種蝴蝶標本、蝴蝶的畫……但他也並不顯得癡狂,於是大家也只把這當成一個優等生的生物愛好而已。至於那天在山上,他短暫的離開夥伴的那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他卻始終想不起。除了後腦腫起一個大包,十多天才消退。

  年華易逝。成年之後的石朋,自然也把這個小插曲給忘了。直至方青給他看了幾張陳謹犯罪現場的畫,石朋震驚之餘,覺得似曾相識。再回家一思量,想起那不正是在那個山洞裡,模模糊糊見到的蝴蝶圖案?

  這與陳謹的犯罪、馮悅兮的死,有何關聯?石朋卻無從得知了。

  警方想要再提審陳謹,卻已沒用了。因為陳謹在看守所裡,瘋了。

  簡瑤和薄靳言等人去看過他,曾經那麼高挑體面的一個男人,跟孩子似地蜷在牢房的角落裡,戰戰兢兢,嘴裡只不停念叨著:「別吃我……別吃我……阿朋、悅兮,救我……」不知是看到了蝴蝶,還是看到了什麼。

  而當警察提到「蝴蝶」、「山洞」,他卻只是露出茫然的表情。怎麼問,也不開口。

  ——

  「記憶是一種有趣的東西。」薄靳言說,「他以為他忘了,他以為未曾經歷過。但實際上,它一直在他的腦子裡。」

  在開往石朋所指的那片山區的車上,薄靳言如是說。

  「我注意到,陳謹曾經在口供裡多次提到蝴蝶:

  他在少年時,在山中看到蝴蝶,被它的自由美麗打動,從此痴迷;

  他在殺人以前,在夢中看到一個少年,持刀站立。蝴蝶落在他肩膀上;

  他總是看到一隻蝴蝶,在凝望著他……

  或許他少年時看到的蝴蝶,不是真正的蝴蝶,而是石朋所說的蝴蝶圖案。

  那個持刀的少年,我們之前以為隱喻的是他自己。或許並不是,而是他小時候看到的另一個人。」

  方青等人俱是一驚:「少年?你是說陳謹小時後曾經看到過真正的蝴蝶殺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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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
發表於 2016-12-13 10:31:29 |只看該作者
第80章

  薄靳言非常難得地感覺出,氣氛有一點點尷尬了。他的手指在桌上來回劃動了幾下,狀似淡然地開口:「你現在,身手已經這麼厲害了?」

  簡瑤答:「是啊。」

  薄靳言在心中思量了一下,問:「可以讓我知道,厲害到什麼程度了嗎?」

  簡瑤語氣更淡然:「方青說,我現在大概相當於半個方青吧。」

  薄靳言一時沒說話。

  因為一年前,薄靳言也有跟方青交手切磋過,結果不言而喻。那時方青評價道:薄靳言也就能抵1/10個方青。

  簡瑤顯然也想到了這一層,笑了笑說:「練身手這種事,並不是一個勻速增長的過程。可能剛入門時,一個普通人只能抵1/10個方青,但一旦練上了,就不是從1/10到1/5,而是直接到1/4、1/2了。」

  也虧得他們倆口子,把一個搏擊鍛煉學習的過程,說得這樣學術。而薄靳言欣然點了一下頭,表示接受這個解釋。

  「願意試試嗎?」薄靳言忽然問。

  簡瑤看著他身形削瘦的樣子,心中有些難過,本想拒絕的,他卻握住了她的手:「已經一年,沒有成功制服過我的妻子了。」

  警隊的搏擊室,就在樓下僻靜的走道盡頭。此刻裡頭並沒有別人,薄靳言反鎖了房門,脫下西裝,只穿著襯衣,挽起袖子。他站在燈光下,臉上有極淡極安詳的笑。

  簡瑤也脫了外套,其實她心裡有點茫然。以前在家裡,也偶爾和薄靳言「動動手」。當然兩個身手都比較差的人,薄靳言還是能佔據體力、身高和性別優勢,每每將她制服,進而提出一些對妻子的「非分」要求,簡直是沒羞沒躁的。

  可現在,她已不是當初的菜鳥。而他,比起一年前更加骨瘦嶙峋,墨鏡下的雙眼,永恆地緊閉著。

  她一拳揮了過去。這一拳動作很慢,薄靳言顯然聽到了風的聲音,一把將她的手抓住,然後側身想要摔倒她。她非常靈活,轉而伏到了他的背上,想要下拳,卻又停住。他卻似乎認真得很,再次扭住她的手,想要將她摔倒。被她避過脫身了。

  「噢,你現在靈活得像隻兔子。」他感嘆道。

  某種溫暖而親密的情緒,湧進簡瑤的胸口。她幾乎是抑制不住地笑了一下,然後上前,一拍他的肩膀。他沒捉住,簡瑤又拍了第二次,結果被他抓住了手,反手就要扣她的肩膀。簡瑤一個縮肩就脫了身,現在的薄靳言,哪裡還是簡瑤的對手?她反身一轉,就到了他身後,想要制服他。誰知他反應還是很快的,一下子也轉過身來,將她抱了個滿懷。

  簡瑤也張開雙手,抱緊了他。

  燈光下,誰也一動不動。

  簡瑤忽然有些分神。因為她的手指,摸到了他背部的骨頭。一根一根的,很硬。就像烏龜的殼。像沉默。

  一個念頭衝進她的腦海裡,怎麼這個人,總是養不胖呢?總是會那麼快地瘦下去。半輩子了都是這樣。

  簡瑤的眼眶忽然就濕了。

  剎那間天旋地轉,是薄靳言已經抱著她,撲倒在地上。她躺在墊子上,雙手被他摁住,身體也是。他低頭對著她,忽的笑了。就像小孩子終於贏得了一場毫無意義的打架。

  他說:「簡瑤,看來是我贏了,你打不過我。所以,你不能陪我去冒那個險了。」

  簡瑤心頭一震,某種冷冽而孤寒的血性也被激起,她猛地發力,將薄靳言推開,不等他有任何反擊,她已欺身而上,用上了方青教她的一些致命搏擊竅門,一下子就將他反扣在地。依葫蘆畫瓢,制住了他的雙手和身體。

  他躺著,沒吭聲。

  簡瑤說:「靳言,你不要固執。」

  薄靳言沒說話。過了一會兒,他伸手抱住了她的腰。簡瑤忽然像是沒了力氣,伏在他的胸口,低下頭,再次摘掉他的墨鏡,用臉輕輕蹭他的臉。兩人非常細密又安靜地親吻著彼此。

  「你看不到了,以後都換我主動親你。」簡瑤低聲說,「每10分鐘讓我親你一次,我會陪你去做這世上任何危險的事。」

  簡瑤的眼淚流了下來。

  薄靳言的眼睫毛也顯得濕黑。他的嘴唇動了動,然後低喃道:「固執的女人……我固執的妻子……」

  我最心愛的,妻子。

  再也沒有聲響了。

  再也沒有任何聲響了。

  只有他倆相擁在寂靜的屋子裡,燈光作伴,呼吸為證。

  恍惚間想到了我們相愛的每一寸歲月,想起那許多令人痴迷的浪漫與歡笑,想起那些離開我們的、或是陪伴著我們的最真摯的朋友。

  也想起我們那年那月那日,在寂寞山中,不經意的相遇。

  我曾經離你而去。

  我比這世上任何人都要驕傲和孤獨。

  我再也不想離開你。

  ——

  日頭偏西時,簡瑤才拉著薄靳言的手,拉開搏擊訓練室的門。她沒想到,兩個人居然就這麼睡著了。薄靳言的一邊臉上,還有被她壓出的紅痕。襯衫也是凌亂的。

  「抱歉,壓疼了嗎?」她問。

  「根據經驗而談,這不算什麼。」他答。

  簡瑤忍不住笑了。只緊緊握住他的手,不想再說別的言語。

  門外,方青風風火火從走廊那頭走來,看到他倆的模樣,眼珠一轉。

  薄靳言神色坦然。

  簡瑤也神色坦然。

  方青:「……馮悅兮被找到了。」

  簡瑤還沒在意,薄靳言的眉頭卻微微一跳。因為方青用的是被動語式。

  「我想我們最好馬上過去看看。」方青說。

  ——

  那地方並不隱秘。

  國道旁的樹林,稀稀疏疏,綿延很遠。但如果半夜動手,卻也是難以被人發現。

  薄靳言、簡瑤和一眾刑警,神色肅然地趕來。往林子裡走了十多分鐘,忽然間,方青的手機響了。他接起,卻是白天剛剛審訊過的石朋打來的。

  「什麼事?」方青急促地問。

  「喂,方警官。」石朋的語氣有些遲疑,「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那種蝴蝶圖案,我小時候好像和陳謹一起看到過。不知道這對於你們查案有沒有用。」

  方青一愣,立刻問:「在哪裡看到的?」

  「就在我們老家的山上,一個山洞裡。時間太久了,我都忘了。昨天您給我看照片,後來我才想起來。」

  這時,眾人已經走上了一個小山坡。人就在對面的樹上掛著。

  方青心頭一震,手機也緩緩放下了。

  馮悅兮光著身子,全身赤裸、長髮披散。唯獨雙腳上,殘留著她的名牌紅色高跟鞋,垂落在半空。此刻暮色降至,原野裡迷濛一片。因此這一幕更顯可怖。

  她是被「釘」在樹上的。目測至少有一寸長的鐵釘,釘入了她的腦部、四肢、腰間……兇手的手法顯然非常嫻熟,那些入釘處竟沒有太爛。有血從這些傷口流下來,旋繞著她的軀乾和四肢,咋一看竟像一幅淒美血腥的畫。

  蝴蝶的翅膀,在她身後。

  比起陳謹畫的簡單柔和的「寬尾鳳蝶」,這隻蝴蝶看起來顯然兇殘高貴得多。巨大而突出的複眼,黑色花紋遍布翅膀,成密密麻麻的網狀。唯有翅膀尾部,有橙色蔓延。

  這隻蝴蝶,是畫在樹上的。可明明是在那麼崎嶇的樹皮上作畫,你卻會覺得他畫得極為生動,那是非常精妙出色的畫工。真的像一隻蝴蝶,微微合翅伏在了樹上。而馮悅兮雪白的被鮮血浸染的身體,就是那柔軟白嫩的蟲體。人是蝶,蝶是人。

  所有刑警,全都寂靜無聲。

  陳謹已經被抓捕歸案,對一切罪行供認不諱。在他家搜到的證據,也是鐵證如山證明他就是那兩起謀殺案的真兇。

  可眼前的一切,卻像是一場無聲地挑釁。

  彷彿有人在對他們說:

  你們真的以為自己見過蝴蝶嗎?

  這才是真正的蝴蝶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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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壓彎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是陳謹從老鄉那裡,聽說了有關聶拾君以往的傳聞。她讀高中時,一個女孩為了她自殺過。傳言人說得言之鑿鑿,說是聶拾君誘導了女孩,唆使女孩去自殺,自己卻退卻了。

  陳謹終於找到了那個理由。那個迫使自己動手的理由。聶拾君已經揚言過,要一直糾纏馮悅兮一輩子!如果她由愛生恨,也威脅馮悅兮的生命安全怎麼辦?這是非常有可能的事。一生那麼長,這個麻煩,早晚得除!

  否則,這將成為他的污點。他本來可以有非常完美的家庭。漂亮時髦的妻子,對他敬仰愛慕。然後他們會有兩個優秀的孩子,就像他一樣優秀……

  「為什麼是蝴蝶?」方青問。

  隔著深色玻璃,薄靳言和簡瑤也等待著這個答案。

  陳謹靜默片刻,答:「因為……喜歡啊。」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從少年時在山間看到紛飛自由的蝴蝶,開始嗎?陳謹已經記不清了。只是從小時候起,就酷愛蝴蝶那漆黑殘忍的複眼。總覺得那幽深的黑色裡,隱藏著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屬於另一個世界的秘密。

  所以在那一天,也看到蝴蝶了。在光怪陸離的夢中。他看到一個少年持刀而立,而蝴蝶,落在他的肩上。那一幕,是那樣熟悉,總覺得曾經在哪裡見過。是上輩子,還是上天的昭示?

  醒來後,他恍然大悟。幾乎要為自己的聰明和靈感激動不已。

  蝴蝶殺手,偽裝成一個蝴蝶殺手。聶拾君和馮悅兮的關係本就隱藏很深,無人知曉。只需要偽裝成電視中常見的連環殺手殺人,就可以擺脫警方的視線。

  這個計劃真的很完美,他想。

  這個世界、人生,都太完美了。

  ——

  與陳謹相比,故事的另一個男主角石朋,顯得沉靜很多。

  他得到允許,在審訊室裡抽了一支煙,靜默許久後,開口:「我真沒想到,他們會走到今天這一步。我萬萬沒想到,陳謹會殺人!」

  方青問:「你事先知道馮悅兮和聶拾君的關係嗎?」

  石朋搖搖頭:「最近這幾年工作太忙了,之前確實是覺得聶拾君這人有點說不出的怪,也跟陳謹猜測過,但是沒有細想。」

  方青:「你和馮悅兮這些年來的關係?」

  石朋按了按額頭,答:「是不太好說。確實我喜歡她很多年了,這事兒身邊的朋友都知道。但漸漸的,覺得她有些改變。怎麼說,挺拜金的。其實陳謹不知道,高中時我就吻過馮悅兮,她也挺喜歡我的。如果我願意,可能早就追到手了。可我後來進了工廠,她就漸漸跟我疏遠了些,我也挺忙的。慢慢的,我混出了點頭吧,她也畢業回來了,見面又多了。」

  「她經常收馮悅兮的禮物?」

  石朋沉默了一下,點頭答:「是。有時候還在我們面前拿出來看,說這是誰送她的戒指、包……」

  是從那時候起,就覺得這份愛有點膚淺了吧。

  「覺得她做得不對,也說過她幾次。但她似乎並沒有往心裡去。」石朋說,「其實還是挺喜歡她的,畢竟這麼多年了。她是很多人少年時代的女神。但我的心思,也漸漸淡了。感情這種事,隨緣吧。但是我實在理解不了,他們怎麼能因為這樣的事,就殺人。還殺了無辜的人去隱藏真相!那是犯罪啊,殺人罪!我感覺我已經不認識他們了,這到底是怎麼了?」

  ……

  方青問:「陳謹說他少年時就在你們老家山上,經常見到蝴蝶。也是從那時候開始迷戀蝴蝶的。據你觀察,是這樣嗎?」這個問題,是簡瑤讓他問的。

  他把犯罪現場的幾張照片,遞給石朋。

  這些照片還從未對外公佈過,石朋看得眼睛都瞪大了。看著冰冷的屍體躺在蝴蝶圖案中,他只覺得眼眶發硬,不寒而慄。

  「好像……是的吧。」他喃喃答。

  ——

  午後的辦公室,寂靜風停。安岩從別墅帶來的咖啡機,咕嚕嚕煮著,滿屋飄著清香。

  薄靳言端坐筆直,手裡的閱讀器再次劃過今天陳謹和石朋的筆錄。待閱讀聲完畢,他抽掉閱讀器,帶著幾分感嘆,幾分興致,說:「這真是個有意思的現象,完全印證了犯罪心理學中關於兒童教育的結論。」

  坐在桌旁的簡瑤,抬頭看著他。這屋裡現在只有他們兩個人。像是篤定了她一定會感興趣,他開始侃侃而談:「石朋的人生是顛顛簸簸的,成績不好、高考失利,還喜歡打架惹事,畢業了是個最普通的工人。但是他卻一步一步,開始往正道上走,改變了自己的人生,成為了一名工程師。並且擁有正確的三觀和擇偶觀,處事泰然、心理健康。

  陳謹從小就是好學生,人人眼中的榜樣。他幾乎不允許自己犯錯,而且在人生的重大問題上:升學、求職……他看起來也從沒犯過錯。於是他一遇到挫折——工作中的失落感和空虛感,以及戀愛不順,根本無法克服。長期的『優秀』和『不能犯錯』,造成了他長期的壓抑。他喜愛蝴蝶,就是因為蝴蝶象徵『自由』和『慾望』。最終,在與聶拾君的多次衝突和刺激後,他爆發殺人。

  可見,我國的精英教育,是需要反思的。聽聞現在的許多父母,對子女要求甚嚴,樣樣要做到優秀。可是人總是要犯錯的,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經常犯一些小錯誤的人生,對挫折的抵抗能力更強。而從未犯錯的人生,是危險的。那意味著他完全缺少面對挫折的經驗和心態。陳謹雖然是為情殺人,但也是個典型的兒童教育失敗的例子。

  我想我們以後不能做這樣的父母,必須允許我們的薄簡或者薄瑤在成長中犯錯,那才是真正健全的人生。」

  薄簡和薄瑤,是之前有一次兩人聊天時,給將來的孩子娶的名字。簡瑤沒想到他現在忽然提起了。望著他的側臉,墨鏡下神色安詳,竟像個沒事兒人似的。彷彿依然是在家中,極其尋常的一次聊天。而他們從未分離過。

  簡瑤忽然有些難過,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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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3 10:31:07 |只看該作者
第78章

  薄靳言坐在窗邊,手裡拿著的是一個魔方。魔方的每一個面都被弄得很亂,但在他手中,卻像早已做好一切安排。他的手指靈活如同疾走的狐狸尾巴,很快就將魔方歸置得齊齊整整,一面一色。然後丟給了坐在自己身後的安岩。

  安岩抗拒不了這樣簡單又復雜的智力遊戲,一手接過,把魔方弄亂,然後又重複拼起。

  兩個宅男之間,長期的陪伴,大抵如此。

  拼完後,安岩把魔方丟到一旁,抬頭淡淡地說:「靳言,這種不入流的連環殺手,以後交給我就可以了。」他鮮少調皮,這樣低沉認真的語氣,卻把簡瑤昨天的語態學了個十成十。

  薄靳言唇角微勾,然後立刻放下:「無聊!」

  安岩卻是自顧自一擊掌,說:「靠啊,你不覺得昨天嫂子簡直帥呆了嗎?想不到嫂子骨子裡居然還藏著禦姐的一面。」然後意有所指地看了薄靳言一眼。

  當然薄靳言是Get不到他的眼神或含義的。他只是微微一笑,略帶讚歎地說:「是的,我的妻子,她現在帥氣得無與倫比。」

  因為這樁小插曲,安岩事後還發了短信給顧彷彷,提到了昨天的事,然後說:「小彷,你沒看到我嫂子站在那裡的樣子,簡直帥炸。」

  顧彷彷沒有馬上回復。

  過了一陣,安岩卻收到她發來的一張照片。

  幽暗的和室裡,清瘦的紅衣男子撫劍而臥,單手撐著額頭。姿態清逸、殺氣內斂。可仔細一看,那俏麗的臉龐,清亮的雙眼,不是顧彷彷是誰?雌雄莫辨,英氣逼人。

  安岩默默地看了好一會兒,得出結論——

  還是自己家的更帥。

  ——

  至此,震驚全省的「蝴蝶殺人案」,就此落下帷幕。真兇被抓捕歸案,另一共犯嫌疑人馮悅兮潛逃,警方正在全力搜捕。

  被簡瑤打暈的陳謹,醒來後被帶到審訊室。邵勇和方青兩個老狐狸,一起主持了對他的這場重要審訊。

  熾亮的燈光下,陳謹的臉色有點難以形容。蒼白、空洞、恍惚,好像還有點似笑非笑。

  「我能抽根煙嗎?」他啞著嗓子問。

  邵勇:「不能。」

  於是他的神色變得更寂靜。

  方青問:「為什麼殺聶拾君?」

  陳謹伸手,插進自己的頭髮裡。在這一剎那,他感覺到了痛苦。足以將他吞沒地、壓抑許多天的深刻痛苦。

  為什麼要殺聶拾君?這真是個讓人憤怒又難以啟齒的問題。

  陳謹想,大概故事要從十多年前,少年時說起。

  他和石朋、馮悅兮都是本市下面某縣城的人,從小就玩在一起。兩個普通的男孩,與一個漂亮又出挑的女孩,能有什麼故事呢?當然是追隨,從少年時代就開始的迷戀和追尋。

  他們一起補課,一起打球,一起上山下水,那小縣城巴掌大塊地,處處都有三人青梅竹馬的足跡。

  但「青梅竹馬」這個詞,往往是用來形容兩個人,不是三個人。他和石朋又是好哥們,馮悅兮不提,於是他倆也不提。

  不過在陳謹心裡,自己是遠勝石朋的。成績比他好,家境比他好,人緣比他好。石朋讀書時是問題學生,他卻是學生會主席。他是標準的好學生,從不犯錯。但是石朋錯誤連連。唯一他不如石朋的,是人人都知道石朋長得很有男人味,很帥。

  心裡的壓抑,大概也是從很早的時候開始的吧?他太優秀了,在家長眼中、在同學眼中、在馮悅兮眼中。所以他從不犯錯,但卻總有去做點出格的事、去毀滅什麼東西的衝動!然而他從不表露出來,他從小內斂又優秀。

  讀大學時,他的這種優秀也沒有被破壞掉。彼時石朋進了一所職高,馮悅兮進了所普通本科。但在他倆之間,馮悅兮似乎還做不了決定。她說怕傷害從小的感情,她說怕得到一個愛人、失去一個從小珍重的朋友。於是三人的關係就此變得不尷不尬起來。偶爾陳謹想,馮悅兮是不是在吊著他倆呢?但這念頭只是一閃而逝。他根本不允許自己相信這樣有辱於忠誠的猜測。大概是因為,馮悅兮於他,像是多年來求之不得的一樣東西。如果他連馮悅兮都得不到,豈不是證明了自己不如石朋?

  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石朋對於馮悅兮的追求,似乎沒有以前那麼熱絡了。但是也沒有完全放棄。

  等入職上班之後,陳謹過得越來越不開心了。

  公司很好,職位也好。然而跨國公司在南部的總公司,職員人人都是優秀的。陳謹依舊過著體面的生活,但在他們中間,他終於也顯得平庸。工作壓力大,每天起早貪黑,累得身體也不太好。同事之間似乎沒什麼話說,誰也不巴結他,也不會高看他。有多少個夜裡,陳謹非常「違背健康生活原則」的喝著酒,他感覺到自己對這樣的人生充滿厭倦。內心深處那種破壞一切的衝動越來越強烈。

  然而他只是想想而已。他怎麼能丟棄現在的生活?在父母、在同鄉、在昔日朋友們的眼中,他現在可是優秀得閃閃發光、令人羨艷。

  他只能一如既往的優秀。

  就在這時,馮悅兮大學畢業了。跟她一起畢業、出現在陳謹和石朋視野裡的,還有一個看起來沉默平庸的聶拾君。

  起初,陳謹和石朋都把聶拾君當成馮悅兮的好朋友,對她也客氣,愛屋及烏嘛。只是覺得這女孩,性格內向了點,偶爾還有點陰鬱,講話的語氣有點衝。但漸漸的,就覺得不那麼舒服了,因為很多次陳謹或是石朋約馮悅兮出來,聶拾君都跟著。坐也是她坐馮悅兮身邊,兩人手挽手,男人還真的插不進去。

  有一次,石朋跟陳謹開玩笑:「哎,我說,那個聶拾君,不會是他們說的那種……拉拉吧?怎麼我覺得她看我的眼神,有點敵意呢?」

  陳謹詫異地看著他,石朋卻揮揮手:「我開玩笑。她要真的是,我想悅兮不會跟她來往的。」

  然而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對於生活已乏味至死的陳謹來說,這件事讓他懷疑,讓他惱怒,也讓他興奮。他開始不由自主地總是觀察聶拾君。可是越觀察,他越確定心中的猜測。聶拾君每一個看他的眼神、看馮悅兮的眼神,在他眼中都成了齷齪噁心的證據。

  於是,他總是用陰鬱的眼神,暗暗盯著聶拾君。

  但聶拾君讓男人生氣的地方,不止這些而已。後來陳謹發現,她也經常買禮物送給馮悅兮,跟他倆一樣。甚至比他們還闊氣。名牌包、化妝品、衣服……每當看到馮悅兮像是什麼也沒察覺,穿著戴著聶拾君送的東西,陳謹簡直氣得要吐血。偶爾他向馮悅兮暗示這樣不妥,她卻一臉驚訝和坦然地反問:「陳謹,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難道你覺得我是貪圖拾君的錢財嗎?她性格內向,沒什麼好朋友,我要是拒絕她,會傷害她的自尊心的。再說我也有送禮物給她。」

  然而到最後,馮悅兮也繃不下去了。

  說來也巧,那天陳謹跟馮悅兮約在一個餐廳見面,剛走到包間門口時,卻聽到裡頭傳來聶拾君冷笑的聲音:「你以為我是他們倆那麼傻的人呢?一直讓你吊著?你要是想撇得一乾二淨,我就自殺。」

  陳謹在門外牆邊等了一陣,一直等到聶拾君離開,他才走進去。一進去,就看到馮悅兮哭得梨花帶雨的模樣。看到他進來,馮悅兮臉上閃過一絲慌亂,但立刻被柔弱和悲戚代替。

  「陳謹,拾君她真的是那種人……她、她對我不懷好意!」

  那是陳謹第一次,把馮悅兮擁進懷裡。奇怪的是,他發現自己並沒有多年來想像的那麼快樂,但是又很滿足。那好像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滿足。

  ……

  邵勇和方青對視一眼,邵勇問:「馮悅兮暗示你去殺掉聶拾君了嗎?」

  陳謹下意識反駁:「不、不、她並沒有……」頓了頓,忽的又露出微笑:「或許……是有吧。」

  自從捅破了那層紙後,那段時間,陳謹和聶拾君的關係,變得非常惡化。有幾次陳謹開車來載馮悅兮吃飯,都能看到聶拾君站在陽台上,毫不掩飾一雙怨毒的眼睛。陳謹覺得,聶拾君簡直就是個變態,一團骯髒的垃圾!

  他曾經警告過聶拾君,但聶拾君完全不為所動。她似乎也把自己當成了男人,非常輕蔑地看著陳謹,說:「你愛她嗎?我也是。不過這事兒,輪也輪不到你管吧?你不知道在悅兮心中,你還不如石朋呢。」

  陳謹當時差點都想打她了。但他是高級白領、他是好學生,他可能不能因為打女人被請回警局裡,他連打這個女混賬都做不到!

  馮悅兮暗示過他掃清這個麻煩嗎?或許是有的吧。不止一次,馮悅兮嘆息:「我現在真的不知道怎麼辦了!誰來幫幫我?哎,來個白馬王子救我於水火吧!」

  「陳謹,你告訴我怎麼做?要是能解決掉這件事,我真的會非常、非常感激你的。哪像石朋,他太遲鈍了,果然還是太笨了,根本不在意這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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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13 10:30:53 |只看該作者
第77章

  與此同時,警方突襲進入了一牆之隔,佳美名苑小區中,陳謹的家。

  然而陳謹此刻並不在家中。

  薄靳言站在客廳正中,聽安岩向他描述整間房子的情況。安岩描述得很粗糙,全無簡瑤的靈氣和細緻觀察力,聲音也不好聽,但是對於薄靳言來說,聊勝於無了。

  這是一套裝修得非常考究的房子。北歐簡潔風,家具家電無一不好。乾淨整潔,書房裡全是財經和信息方面的專業書。一個房間裡還放著跑步機和健身器械,顯示出主人勤勉自律的生活。衣櫃中西裝革履、連內褲都洗得乾乾淨淨整整齊齊疊好。

  臥室的床頭,掛著一副蝴蝶花紋的抽像畫。線條非常凌亂艷麗,為無名畫家所畫。

  在臥室上鎖的櫃子裡,警察搜出繩索、顏料,黑色衣物,衣物上有血跡。還有一部手機,裡面存有聶拾君和流浪漢死亡現場的照片。聶拾君只拍了十來張,流浪漢大概是因為時間充裕,竟拍了有百餘張,不同角度。

  對此,薄靳言慢悠悠地對安岩說:「你有沒有發現,我就像是站在他的面前,做出了他的畫像?如同親眼所見?」

  安岩:「……確實。」

  薄靳言淡淡一笑。

  安岩也淡淡一笑。這人向來臭屁得可以,而且在簡瑤到來之後,這種臭屁本性越來越明顯。再不像過去一年中,偶爾還繃著自己裝深沉裝內斂了。安岩覺得,這樣很好,很好。

  刑警們看到這一切,心情振奮又冷冽。邵勇得到前方消息後,請示上級發布命令,立即全城搜捕陳謹。

  因為事發突然,石朋也一直跟著警方跑來跑去。大致聽到一些零言碎語,又看到了一些端倪,整個人也變得震驚而沉默。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的朋友會成為連環殺人案的嫌疑人,此時他心潮起伏,思索著很多事,於是越發沉默。

  因為還沒找到陳謹,方青下意識裡總感覺有什麼重要的事被自己遺漏了,隱隱有些不安。但因為現場又亂又忙,所以他就是想不起來是什麼事。

  這時薄靳言走向被扣押在一旁的石朋,徑直問:「你認為陳謹現在最可能在哪裡?」

  石朋心中也是百念頓生,最後說:「悅兮跟他在一起,會不會有危險?」

  薄靳言只答:「有可能。」

  石朋一咬牙,說:「他在廣博路新村給悅兮租了套房子,就在邊上。我不確定他現在是不是在她那裡。」

  刑警們立刻出動,方青忽的一拍腦袋:「不好!簡瑤之前也說是去了馮悅兮的臨時住處!」

  薄靳言原本神色淡然,聞言猛的轉頭朝著他的方向:「你說什麼?」

  方青還沒答,他已臉色一變,跌跌撞撞轉身跟上刑警們。

  ——

  簡瑤戴上手套,往裡走了兩步。陽光從窗外照進來,每個人都留下稀疏的影。她忽然察覺到不對勁,一回頭,卻發覺房間門口已空空如也。陳謹不知去了哪裡。

  她轉身就往外跑去,卻在這時聽到「嘭」一聲門響,有人奪門而逃。等她跑到客廳時,立刻敏銳地發現沙發上馮悅兮的包沒有了,門口少了雙運動鞋。她剛想要追,卻有人從廚房走了出來,身體遮住大半陽光,於是他的臉顯得有些陰鬱。他是那樣安靜地站在那裡,西裝已脫了,只穿著襯衣。袖口挽到手肘上。財務專家的修長雙手中,拿著一條繩索。

  那麼熟悉的繩索。

  簡瑤站在原地,沒有動,看著他一步步逼近。他那秀氣的臉龐上,似乎有笑,又似乎有些悲哀。

  「是為了愛情嗎?」簡瑤問。

  他靜了一瞬,答:「是的。」

  他已走到離她幾步遠的位置,可簡瑤就好像沒看到一樣,只盯著他的雙眼,徐徐開口:「那麼,為什麼是蝴蝶呢?」

  此刻,他是最乖最溫和也最殘暴的殺手,對她是有問必答。

  「總感覺自己在哪裡見過,總是做夢夢見,也許,是上輩子吧。我見過蝴蝶殺人。」

  看來八成是妄想症了。

  簡瑤繼續冷靜地問:「昨晚你突然再次作案,殺死流浪漢,是因為馮悅兮再次被警察叫走詢問……有關於那些奢侈品?」她的目光投向屋內零星散落的那一切。

  陳謹忽然笑了一下,答:「是。」

  他已走到她面前了,與175的他相比,簡瑤是嬌小的。他低頭凝望著她,目光就如同這暮色灰暗難辨。

  「想要偽裝成連環殺手誤導警察?」她問。

  他答:「是。我是不是偽裝得很好?」

  簡瑤目光如水地凝望著他,嘆息地說:「可是,你已經是連環殺手了啊。」

  陳謹猛地一怔。

  就像烈日突然無情地照亮暗黑夜晚,就像冰封許久的河面突然裂開。他眼神閃躲,表情猙獰,就像變成了另一個人。

  變成了那個真實不虛的自己。

  ——

  樓梯裡,是刑警們急促的腳步聲。電梯裡,另一組刑警和薄靳言一路焦急地往上。

  方青臉色鐵青,雖說簡瑤現在身手不錯,但從未一人面對過兇殘的連環殺手。安岩也焦急得很,一直雙手十指反復交錯晃動,嘴裡默念:「嫂子嫂子……」

  薄靳言始終格外沉默地站在電梯一角,雙手死死摁著拐杖。電梯門「叮」一聲開了,刑警們正要往外衝,這名體能最弱的犯罪心理專家,卻已堵住門,第一個衝了出去,反應比誰都快。

  方青和刑警們都被他超乎尋常的速度驚了一下,可是當然不能讓他一個盲人衝在最前面,交換一個眼色,眾人又已再次越過他,兩個方向包抄,瞬間逼至門口。

  出乎眾人的意料,302的門,虛掩著。

  方青指揮戰鬥,仔細聽了下,做了個手勢。兩個刑警猛然持槍踢門而入,大聲厲喝:「不許動!」

  ……

  好幾個人從薄靳言身邊衝了進去,但是卻沒有預料中搏鬥或者說話的聲音。薄靳言沉著臉,幾乎用盡全身力氣摁著拐杖,由安岩拉著,也跑了進去。

  安岩:「噯……」

  薄靳言抬起頭,墨鏡下的薄唇微抿著,站了幾秒鐘,直接呼喊:「簡瑤、簡瑤?」

  此時已是日落時分,嫌疑人陳謹儼然已被人打暈過去,整個人倒在地上,嘴角還有幾絲鮮血,但是呼吸平穩。打他的人下手明顯有點狠,他半邊臉都被打青了。他的雙手都被銬在了窗戶的鐵欄杆上,長了翅膀也飛不了了。

  簡瑤便站在落日的餘暉中,雙手抱胸,靠在牆邊,手裡還自己拿了杯白水在喝。一條掉了幾根毛的繩索,整齊疊好放在她身旁的桌子上。她原本神色淡淡的,看到眾人進來,只笑笑,略略一點頭。而方青等人看到這情景,卻全都笑了。方青還走過去,拍拍她的肩。

  然後她一抬頭,就看到薄靳言走了進來。

  唯獨他拄拐站在人群中,臉色發白。

  簡瑤幾乎是立刻放下茶杯,走了過去。

  他的耳朵竟也是靈得不行,聽到腳步聲,便轉向她的方向,慢慢伸出手來。簡瑤握住他的手,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別擔心,靳言。這種不入流的連環殺手,以後交給我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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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9-28 0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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