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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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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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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17:47:43 |只看該作者
第070章 見你這麼主動,爺便允了

    這晉王府里的主子爺就一個。

    所以,當鄭二寶獨有的嗓音一入耳,夏初七心里的某個地方突然便活絡了起來,心髒一下子跳得歡實了,血液也不規則的往腦門儿上涌,每一處神經都緊張了起來。

    這是一種極不正常的生理反應。

    而能夠讓她產生這種生理反應的人只有一個——趙樽。

    但他怎麼又回來了?而且,還跑到耳房這邊儿來了。要知道,先前雖然她一直住在承德院里,可因了與李邈同住,趙樽半步都沒有踏入過耳房。

    吱呀——

    外頭的木門被打開了。

    簾子被帶了一下,一股子酒香便衝入了室內。

    那走在前頭的男人,一雙略帶酒意的目光,配上他俊美不凡的面孔,一入屋,便如同那黑夜中的皓月,照亮了這一間光線不好的耳房,那翩然的衣袍因他走得太急,帶出另一種更加蠱人的孤線和令人窒息的壓迫力來。

    “都出去。”

    目光落在夏初七的身上,他語氣涼涼地吩咐。

    呃……

    果然丫是爺,跑到別人的窩儿里來,一樣耍橫。

    夏初七心下郁結,可在大庭廣眾之下,她不好吭這個聲儿。

    梅子了解地衝她眨巴了一下眼睛,紅了臉便退出去了。從她的表情來看,她明顯是誤會了一些什麼,一定以為是要給她家爺騰出“犯罪空間”來。

    而跑得氣喘吁吁的鄭二寶更是什麼話都沒有,鞠著身子便諾諾退下,只剩心里的嘆息。按照祖制,今儿他家主子爺得在宮里頭陪著陛下守歲,不應當回府來的。可這位爺在家宴上吃了不少的酒,愣說頭痛了身子不爽利守不了歲了,便自顧自離席,頂著風雪回來了。這大過年的,他為了什麼還肖說麼?

    只有李邈遲疑了一下。在夏初七給了她一個“沒事”的安撫眼神儿之后,才默默地離開了。

    耳房里頭,只剩下了兩個人。

    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好半晌儿都沒有聲音。

    他憋得,夏初七卻憋不得,終于還是先開了口。

    “有事找我?”

    大概有了台階,那位爺挑了下眉頭,便也開腔了。

    “楚七,爺給你一個道謝的機會。”

    丫腦子喝壞掉了?夏初七眼珠子一翻,沒好氣地看著他。

    “你吃酒吃糊涂了?我給你道什麼謝啊?”

    趙樽冷剜過來,腳下欺近一步,“你不知?”

    夏初七癟了癟唇,仰著腦袋,“不知。”

    趙樽微微一眯眼,看上去像是不太高興的樣子,瞧得夏初七更是莫名其妙,怎麼喝了酒就變了個德性?這几天兩個人也難得見面儿,見面儿也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她又沒有得罪他,做什麼大過年的回來給他擺臉子?

    道謝?!

    琢磨了一下,她突然間想起來了——南紅串珠。

    媽呀,他這是找不到台階下呢,還是找不到台階下呢?就算有事來找她,很丟他主子爺的面子嗎?非得說要給她一個道謝的機會,一副孤傲高冷拽的倔勁儿。

    想想也是好笑,她懶得與他置氣,拿著那個錦盒揚了揚。

    “這個?行,謝了啊。也不知能值几個銀子。”

    趙樽面色一沉。

    表情難看的臭了下臉,似是默許了,哼了一聲,才嫌棄地睃她。

    “還不快去梳頭換衣服?看你那邋遢樣子。”

    “我那個去!誰邋遢了?”夏初七真心訥了悶儿,“我說爺,誰給你氣受了,你就找誰撒氣去啊。甭大晚上的來找我的茬儿。我這馬上就要睡覺了,還穿戴那麼整齊做什麼?神經!”

    “快點!爺帶你出去逛逛。”

    那主儿顯然沒有什麼好耐性,掃她一眼,便往外頭走。

    “爺在門口等你。”

    阿唷,哪股風抽了?

    夏初七心里的問號一個比一個大。可人家在除夕之夜從宮里帶了南紅串珠送給她,又不辭辛苦地親自跑回來教育她,還給她一個“致謝”的機會,她也不能太過拂了人家的面子不是?

    几乎沒有怎麼考慮,她便懶洋洋地起身,換了一身衣服,梳了一個頭,戴上一頂帽子,便慢吞吞地走了出去,抱著雙臂,斜斜看他。

    “去哪儿啊?”

    趙樽回頭看了她一眼,似乎很不悅她的男裝,蹙了一下眉頭,卻也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拽了她的手便又回了主屋去,讓他在外頭候著,自個儿也進去也換了一身儿質地十分普通平常的……直身袍子,瀟灑冷酷的出來了。

    “哈哈,你在搞什麼?”夏初七嘴角抽抽著,笑得不行,“您干嗎打扮得這麼艱苦朴素?是晉王府又缺銀子了,爺也穿戴不起了?”

    “哪那麼多話?”

    走過來拽了她便走,趙樽一眼都瞧他,還繃著個臉,步子邁得極大,害得她放小跑儿都跟不上。

    出了承德院,小雪還在飄著。

    晉王府中各處都懸掛著花燈,樣式繁復,種類極多,看上去很是喜慶。先前夏初七沒什麼心思去欣賞,如今被他牽著手,看著那一個個被燈火映得別致的院落,心情卻開朗了起來,覺得好有年味儿。

    這個樣子,好像才真的像在過年。

    馬廄里靜悄悄的。

    今儿是過節,府里頭的規矩便松了些,都以為爺去了宮里不會回來,馬廄里守夜的人都去外頭賭骰子去了,一個人都沒有。

    “喂……”

    夏初七站在他的陰影里,找到了一點做賊的興奮感。

    “你該不會是要帶我偷偷溜出府去玩吧?”

    “孺子可教!”趙樽隨手拍下她的頭,“但,要收銀子。”

    “行啊,收銀子就收銀子唄?你帶我玩收多少銀子,我陪你玩便收多少。這樣算起來,我倆便又是兩清了。”

    如今她總算摸到點儿門道,不會總被他誆銀子了。

    果然,她一出口,趙樽挽了下唇,解著拴馬繩,便沒有反對。

    心里頭樂了一下,夏初七眼睛一亮,又興奮起來,繞到他跟前儿,小聲儿問,“不帶二寶公公和月毓他們,就咱們兩個去玩?”

    趙樽賞給她一記“蠢貨”的眼神儿。

    “這里還有旁人嗎?”

    “歐耶——!爺,您實在太帥了!”

    夏初七玩耍的心情徹底被吊了起來,衝過去抱著他的腰使勁儿踮起腳去,便在他的臉上“啵”了一下。她是為了表示友好和開心,可那位爺卻是身子僵硬了一下,看了她許久沒有動作,就連那一匹大黑馬,也睜著一雙好奇的眼睛看她。

    “呵呵,被我嚇到了?”

    夏初七心知自個儿的行為太不古代婦女了。

    衝他眨巴了一下眼睛,又去摸黑馬的臉。

    “大鳥,好久不見,我想死你了——”

    嘴上嘻嘻說著,她還真就拿臉去貼大鳥手感舒適的馬臉。不料,臉還沒有貼上去,后領子上一緊,就被趙樽給拎了起來,不客氣地丟在了馬鞍上。

    “坐好。”

    “喂,要不要這麼殘忍粗暴?嚇到大鳥了。”

    “小聲點!”

    他冷冷喝了下,翻身上馬,坐在了她的身后。

    一只手勒著她的腰,另一只手從她腰間橫過去握了馬韁繩,几乎是半環住了她的身子,才使勁儿抖了一下韁繩,還用力拍了大鳥一巴掌,看得夏初七莫名其妙。而無辜躺槍的大鳥則是委屈的“嘶”了一聲,便駝著兩個人迎著風雪,從晉王府的后門儿出去了。

    “砰——”

    “砰——”

    除夕之夜,果然與往常不一般。

    京師的半邊天,被煙花映照得五花十色。

    這個時代的煙花爆竹已經很發達了,在一條條不算寬敞的街道上,到處可見男男女女們,人頭攢動,燈中有人,人中有燈,歡聲笑語,好不熱鬧。每個人身上都穿著自己新做的衣裳,即便不熟悉的人見了面,也會互相作個揖,問聲儿好,臉上笑意盈盈,賞燈賞景賞京師。而小商小販自然也不會錯過這樣的好時機,將道路兩邊儿擺滿了攤位,攤位上懸掛著不同色彩的燈籠,將整個京師襯托得繁華無比。

    怪不得趙樽要換了便服出來。

    要是身著親王服,這里還能這樣儿平靜麼?

    她了然地瞅了他一眼,第一次覺得這感受比現代大都市好了。

    她東張西望,見到什麼都稀罕,那樣子落入趙樽眼中,便放緩了馬步。

    “你沒有見過?”

    她的情緒太明顯了嗎?一下子便被人給看穿了。

    心情愉快的呵了一下,夏初七這會儿腦子完全放空狀態。

    “對啊,實在太熱鬧了,我從來都沒有見過這麼熱鬧的除夕。”

    趙樽抿著唇沒有吭聲儿,將她往身前裹了裹。走了一段,突地又低下頭來。

    “冷嗎?”

    他的呼吸噴在她的耳朵上,像羽毛一樣,輕,癢,暖,混合著他身上的酒香味儿,讓夏初七不由窘了一下。

    “不冷,這麼多人哪里會冷?”

    不好意思地挪了挪位置,她又自得的開心起來。

    “過年真好!”

    空氣里是焰火燃放的硝煙味儿,眼睛里是各種各樣販賣物的年味儿,她一時間眼花繚亂,不時說著這個好,那個好,也不時回頭看一下趙樽,看他在焰火照耀下時明時滅的臉孔,想著這樣儿的太平盛世,都是他與大晏將士南征北戰用鮮血換來的,不由得有些感慨。

    “河清海晏,時和歲豐,果然是好的。”

    話音,扶在她腰上的手,微微一緊。

    這一緊,也讓她突然反應了過來,這八個不僅代表了盛世安樂,也來自于那一副精致到完美的繡圖,那個傳說中與他“感情甚篤”的繼太子妃親手繡的圖。

    “今儿宮中家宴,你見著她了嗎?”

    就像所有的初戀少女一樣,她問了這樣一個愚蠢的問題。

    “哪一個?”

    他明知故問,她愣了下,也不拆穿。

    男人有時候裝糊涂,那代表了他不想回答。他既然不想回答,那便證明他不想提起。他不想提起,也許就證明他的心里或許沒有她以為的那麼在意。

    自我安慰的想著,夏初七便尷尬了。

    為了緩解尷尬,她靈機一動,指著天上一個爆開的煙花。

    “喂,那個那個好漂亮?叫什麼名字?”

    “三級浪。”

    “還有這樣的名字,哈哈哈,那個呢?你左邊——”

    “地老鼠!”

    “哈哈,這個好這個好,名儿好貼切。”

    她就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似的,一路走一路問,什麼都新鮮,什麼都稀奇。而趙樽的臉在她每多問一個簡單的問題時,便會多沉下去一分。那一雙黑沉沉的眸子,也便更深幽一分。

    沉浸在過年氣氛中的夏初七,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問的問題,全是應天府的小孩儿都有可能會知道的東西,眼睛晶亮晶亮的,在大鳥駝著他倆走到一個官府禁馳的街道時,又嚷嚷開了。

    “那里,那里,快看那個地方,我們去那儿——”

    ……

    ……

    趙樽把馬給放回去了。

    等他倆步行擠上夫子廟邊的“邀晚樓”時,已是半個時辰之后了。

    這一帶鋪挨著鋪,門對著門,街道上人又太擠,而這“邀晚樓”的生意也是好得出奇,吃秦淮小吃還得排隊?!從來屬于特權階級的晉王殿下,估計這是第一次排隊等吃的,一直黑著冷臉,特別不爽地看著她,卻也由著她把他拉來拽去,好不容易才找了一個臨窗的位置。

    “好吃好吃!過癮。”

    大快朵頤著,差不多屬于半飢餓了兩天的夏初七,坐下來吃著那鮮嫩嫩的鴨子肉包燒麥,聽著那清雅幽麗的江南絲竹聲儿,吃得一張小臉儿紅扑扑的,說不出來的興奮。

    “喂,你怎麼不吃?”

    “看著你吃……”趙樽淡淡地說完,又補充,“就很倒胃口。”

    嗤笑了一下,夏初七沒好氣儿的翻白眼,“少來打擊我,沒胃口你還帶我出來?那宮中大宴多好吃呀,你怎麼不吃,巴巴跑回來干嘛?心里念叨著我,有什麼不好意思承認的?放心,我楚七有自知之明,不說傾國傾城,傾倒你一個晉王府不過分吧?”

    “你只會傾倒一個茅坑。”他冷斥。

    “靠!哪壺不開提哪壺?”他損起人來不要命,夏初七嘴上也不饒人,滿嘴都是油,往他碟子里夾了一個桂花夾心小元宵,“想損我啊?沒關系,只要給銀子便成。我決定了,從現在開始,你每損我一句,都需要向我支付相應的精神損失費,看你還敢不敢說!”

    “真會算計。”

    “給你學的!”

    “可爺……不理會你。”

    “好拽!”

    兩個人有一句沒一句的損著彼此,氣氛便越發好了起來。

    夏初七侃得胃口大開,蔥油餅,五色小糕,雞絲澆面,薄皮包餃,熏魚銀絲面,豬油餃餌,鵝油酥,軟香糕……每樣點了一盤儿,每樣嘗了一口,又再喝上几口雨水喂的六安毛尖茶,欣賞著秦淮風光,頓時覺得冬天都被趕得沒影儿,春風徐徐,心曠神怡。

    怪不得古時男人都迷戀秦淮風月。

    果不其然啊!爽——

    一次次的感慨著,夏初七七八八的東西也不知吃了多少。

    終于,摸了一下撐圓的肚子,她拿了他的帕子來擦了個嘴,又打了一個飽嗝,便大聲儿喚那跑堂儿的伙計過來結賬。

    “來嘍!”那小二肩上搭了個帕子,很是殷勤,來得也很快,“二位爺,吃好嘍啊?蔥油餅三錢,五色小糕二錢,雞絲澆面三錢五……一共是五兩八錢銀子,您二位第一次來,零頭就不用給了,就給五兩得嘞。”

    “五兩?沒問題。”夏初七大方地一笑。再一扭頭,她望向紋絲不動繃著臉在哪儿都大爺的趙樽。

    “給錢啊,愣著干嗎?”

    一聽這話,趙樽的臉更沉了几分,“你沒帶銀子?”

    夏初七撐著桌几,身体前傾過去,瞪著一雙眼睛,對著他小聲儿吼吼,“在我們家鄉,下館子吃飯全都是男人給錢。快點,少來誆我的銀子!”

    趙樽盯看著她,表情很是怪異,“究竟帶沒帶?”

    被他這麼一喝,夏初七突然反應過來了,小臉‘唰’地一變,一字一頓,那聲音几乎是從牙縫儿里擠出來的。

    “千万不要告訴我,你身上沒帶銀子。”

    趙樽眸底全是理所當然的神色。

    “你家爺出門,從來不帶銀子。”

    也是哦,他是一個王爺,走到哪里都有人打點,哪里需要用銀子?

    可悲哀的是,今儿夏初七臨出門的時候換了衣服也沒有拿錢袋。現在是茶也喝了,東西也吃了,雖說他倆長相体面,不像吃霸王餐的人,可古代酒樓的老板估計也沒有那麼好的心腸,會讓人吃白食。

    不好意思地衝那小二擠了一個眼神儿,夏初七坐到他的身邊儿,湊到他的耳朵邊儿上,“有值錢的東西抵押嗎?”

    趙樽給了她一個更古怪眼神,“你家爺的東西,都不能抵押。”

    夏初七想想也是,無奈了,壓著嗓子說,“爺,咱跑吧?”

    “……”

    趙樽的臉更黑了一層。

    夏初七回頭又衝小二哥一笑,才小聲說他,“怕丟人啊?回頭再把銀子還回來就是了。”

    “……”

    趙樽的臉還是那麼黑,可是卻比她冷靜多了。

    扯了下帽子,夏初七有點無語了。

    在一個沒有手機的時代,找人江湖救急都不行。

    想了想,她一眯眼,抬頭望向那小二已經變得漆黑的臉。

    “小二哥,給你家老板說說,我們回頭再把銀子送過來?”

    這樣的話儿,在現代社會沒有人相信,在古代更沒有人信。不等那小二說出口,邀晚樓里養著的兩個類似于現代保安的打手便衝了過來,其中一個五大三粗的彪悍漢子,用力往桌子上一拍,驚得茶水四賤。

    “吃飯不帶銀子,你們哄誰呢?不給便拉去見官。”

    “真的忘帶了——”夏初七一臉真誠的說著,突然一指趙樽,“你們認識他嗎?認識嗎?”

    “不認識!”那兩個人語氣更衝了。

    “再好好看看。”夏初七擠了擠眼睛,提醒道,“他可是當今的……”

    趁著那几個人豎起耳朵的當儿,她一把拽住趙樽的手腕。

    “爺,快跑!”

    趙樽那臉黑得,只有那麼難看了。

    只事到如今被她給拽著,不跑也得跑了。

    樓板被几個人踩得“咯吱咯吱”作響,他倆跑得很快,可屁股后頭的人追得也很快,一邊追一邊喊,“快,快點攔住他們,吃飯不給銀子的兩個小賊!裝什麼大爺,吃不起就不要上邀晚樓——”

    這時代的人,好像太有正義感了。

    邀晚樓的人往那一咋呼,除了樓里的伙計追出來之外,就連外頭的人也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地幫著追了上來。換了往常,兩個人要跑路實在太輕松了。可偏生今儿街上人擠人,人挨人,根本就穿不過去,一路上圍得人越來越多,他們還不能與人家打架,畢竟理虧。也不能亮出趙樽的身份,畢竟不能給他貼上一個“吃飯不給錢”的標簽。

    “那邊儿——快——追——”

    “兄弟們,幫幫忙,堵住那兩個小賊……”

    后頭的吼聲越來越多,夏初七跑得利索,嘴上也不停。

    “好不好玩?這樣的警察抓賊游戲,你沒玩過吧?”

    趙樽不答,那眼神儿……她形容不出來,只覺得他現在一定想殺了她。

    跑一陣儿,堵一陣儿,她氣喘吁吁,卻始終沒有甩脫后頭越來越長的尾巴。直到剛剛擠出夫人廟那擁擠街道,看見對面鑽出來的一隊帶著刀劍的官兵……

    “官爺,抓賊——”

    這一回夏初七是真愣了。

    一旦被那些人發現,趙樽的一世英名全毀了。

    看著那些“呼啦呼啦”追過來的人,她摸了一下吃得太脹的肚子。

    “爺,我去把人引開,你找個機會開溜。”

    趙樽又好氣又好笑,只冷颼颼剜了她一眼,一改之前被她拽著跑的無奈,手上用力扯了她一把,便將她攔腰抱了起來,發足狂奔,與那些人玩起了老鼠逗貓的游戲。

    他變了主動,情形就不一樣了。

    很快兩個人便鑽入了一條人煙稀少的小巷子,趕在追兵過來之前,他一個提氣,抱著她便翻入了一個矮牆的院落里,卻因她屁股著牆時吃痛一下,一個掙扎,重重地跌壓在了一個草垛子上。

    外頭還有人在喊,在追。

    下頭是厚厚的干草,鼻子里好像還有驢糞的味道。

    兩個人翻入了別人養驢的院子。

    他們的身下,正是喂騙的草垛子。

    在外頭的喧鬧聲里,夏初七被他壓在身上,臉對著臉,心突突直跳。

    “呼,好窘!”

    說著,她忍不住又“噗”地笑了出來。

    “不過也蠻過癮的,對吧?您這輩子,沒有做過賊吧?”

    這地儿很黑,她瞧不見趙樽什麼表情,也沒有聽見他說話。

    正准備推開他,他卻突然伸出手來,挑高了她的下巴,靜靜地看著她,那呼吸均勻的噴在她的臉上,那指尖上溫暖觸感仿佛烙鐵般印入了心里。夏初七心下一顫,一雙眼睫毛胡亂地眨動著,意識到了他要做什麼,便心亂如麻地閉上了眼睛,等著一個火辣辣的吻。

    “頭上有根草。”

    他突然低低說了一聲,帶著促狹的意味儿,拂了一下她的腦袋。

    噌地一下睜開眼睛,夏初七一臉難堪。

    “你他娘的給我拿草,勾我下巴做什麼?”

    “不勾下巴,爺瞧得見草嗎?”

    “……無恥!”

    知道又被他戲耍了,夏初七拍開她的手,扭開臉去。

    “想爺親你?”

    趙樽低低說著,喉嚨滑了一下,在她的別扭里,那只原就停在她面頰上的手,倏地移到她的后腦勺,扣緊,一壓,頭便低了下去,唇貼在她的唇邊儿,暖暖地噴著一股子酒香氣儿。

    “先前爺不想親。見你這麼主動,也……想了。”

    夏初七羞窘地正要反駁,他便貼了上來。

    四片一接觸,兩個人都同時地低嘆了一下,似乎再沒有心情考慮誰比較吃虧的問題了。一個吻仿佛已經等待了許久,唇攪和在一起,軟而熱,舌糾纏在一起,滑而暖……天上的煙花還在綻放,地下的驢房旑旎溫暖。

    吻得她快要發痴了,他才停了下來。

    “阿七。”

    不好意思地嗯了聲,夏初七一雙手緊緊摳在他的肩膀上,有些緊張。

    “怎麼了?”

    她害怕他說出來那個請求……

    万一他想要在這里要了她,她該怎麼拒絕才好?

    在她有限的情感知識里,一般男男女女在經過一個個殘酷而激烈的你打我罵的模糊戀愛階段后,拉拉手,親親嘴,最后都得往有情人終成眷屬的“一張床”上靠。雖然這里沒有床,可他是正常男子,估計也逃不出那個千古不變的邏輯。

    想著那樣的光景,夏初七的臉又燙了一下,卻聽見他淡淡的聲音。

    “北平府那邊有更好看的廟會,有更多的美食。”

    心里嗖的一緊,夏初七知道自個儿又誤會了。

    可他話里的意思,也把她的心思給壓沉了几分。

    “為什麼不留下來呢?京師多好!”

    沒有聽見他回答,她獨自猜測著,看著他黑幕里的臉。

    “是不是留下來,你皇帝老爹便不會放過你?”

    他看著她,一字一頓,“劍寒九州,不如一受封疆。”

    牽了牽唇角,夏初七吁了一口大氣儿,輕松地笑了。

    “也是,那你准備什麼時候過去?”

    好一會儿,他都沒有回答。很快,又拿濕濕的唇壓上了她,用力地啃了一口,便又來回地輾轉了起來……兩個人緊緊地貼著唇與臉,發出一種熱氣吁吁的喘。

    憑著女性天生的直覺,夏初七知道這樣一個單純的吻,已經不能滿足他了。他的吻更深,手上動作也越發過分,强勢的力道將她的嘴吮得有些痛,那火一樣的熱情,几乎要將她燃燒殆盡。

    “趙樽……”

    在溫度快要到達沸點時,她喘了一下,咬他。

    唇分開了,彼此都盯著對方,沒有說話。

    過了良久,等呼吸平靜了下來,夏初七才突然一彎唇。

    “喂,你的左邊,好像有一泡驢屎……”

    太破壞氣氛了!

    趙樽明顯僵硬了一下,稍緩,那只原本落在她袍帶的手又探入內里。

    “這是什麼物什儿?”

    “呃……”夏初七心髒怦怦直跳,想到那個玩意儿,臉不由得紅了一下,又想笑,又不得不憋住笑,“一根胡蘿卜而已,唬弄人玩儿的,不然你以為呢?我能長嗎?”

    他手一頓,好像有點儿承受不住?!

    夏初七又笑了,“我一個堂堂的爺們儿,出門的時候,身上怎麼能不帶胡蘿卜?”

    他咳了一下,好像快要崩潰了?

    夏初七火上澆油,“放心吧,這玩意儿特好使,我還專門用刀雕刻過,像模像樣儿的,絕對能以假亂真。”

    他扼住她的力道加大了,估計想要掐死她。

    “哈哈——”

    壓抑著低低的干笑兩聲,沒聽他出聲,夏初七安靜了一會儿,才衝他露出一個極為好看的微笑,只不過黑暗中,她猜他也看不見。

    “去北平就藩,那不是好事儿嗎?干嘛板著臉?”

    他突然嗯了一聲,話題轉得極快。

    “不去北平府,你欠爺的銀子可如何償還?”

    “……”

    她在替他操心呢,他還念著她的銀子?

    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在夜幕里的驢院里,聞著驢糞味儿,聽著銀子氣儿,夏初七突然覺得兩個人的對白已經跟風月完全的不沾邊儿了。而她面前的這貨,簡直就是一個可恨到足的人,比她自己還要討厭上三分。

    丫說兩句好聽的會死啊?

    與他對視著,她緩緩挑高了眉頭。

    “我好像已經不欠你了。上回不是兩清了?想抵賴啊?”

    “你會欠的。”趙樽盯著她,說得十分淡定,“從今天起。”

    “啥意思?”

    夏初七心肝儿糾結了一下,郁悶得想吐血。

    那儿會有這樣的不講理的人?還沒有欠上,便先算上了?

    “不要怕,即便你欠的銀子還不上了,爺也不會要你的命。以身抵債便是了。”他說得很是平靜,還特地加重了‘以身抵債’的語氣,表示這個事情的真實性與可行性。

    夏初七嗆得咳嗽了一下。

    都說人不要臉才天下無敵。

    她不得不感嘆,“爺,地球上已經沒有你的對手了。”

    ……

    ……

    那天晚上步行回府,已經是深夜了。

    夏初七躺在耳房的床上,有些不能原諒自己。

    為什麼前世那麼多大好機會,她都沒有好好找人談几場戀愛,多少得一些經驗呢?如果她有戀愛經驗,便知道怎麼應付那個不要臉的了。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儿腦子里像灌了鉛塊儿一樣,茫茫然然地由著他牽拉著鼻子走了。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個惡夢。夢見自個儿變頭了一頭大水牛,正可憐巴巴的在田間犁著地,鼻子上套了一個鼻栓,被人給系上了繩子,踩在稀泥地里,身負重犁,走啊走啊,怎麼都走不到地頭。四周很很安靜,那個牽著她的人,有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語氣十分惡劣……

    “不是想要簡單平凡的生活嗎?”

    “哞……哞……!”她說不出話。

    “小隱于世,女耕男織,這便是了。”

    “……哞!”她想去死!

    她心里頭吶喊著,突然覺得臉上被人揪了一下。

    “趙樽,老子要與你同歸于盡——”

    “喊什麼呢?”

    頭頂傳來李邈的聲音,一下子把她從夢境里拉了回來。

    睜開眼睛,看著面前李邈狐疑的臉孔,她不爽的打了個哈欠。

    “做什麼啊?大清早儿的揪人家的臉。”

    “晌午都過了!懶蟲——”李邈掃了她一眼,隨即又低下身來,壓低了聲音,“你的貨來了。”

    腦子激靈了一下,夏初七的睡意全被趕跑了。

    “貨”這個詞儿,是她與李邈兩個人的私人專用。

    因為那些人的名字,都不太方便隨便提起。

    “兩個貨都來了?”她問。

    李邈點了點頭,扶了她起來,穿衣洗漱和打扮。

    ……

    ……

    前院的客堂里頭,月毓已經泡好了茶水。

    “長孫殿下和夫人請稍候,楚醫官馬上就出來。”

    趙綿澤的表情,仍是和煦溫潤,斯文有禮,“有勞了。”

    月毓的臉上情緒淡淡的,身影裊裊的立于一旁,只是笑,“長孫殿下客氣了,奴婢是個下人,做什麼都是應當的。”

    趙綿澤含笑看向她,目光有微光閃動。

    “你原本是不必做下人的,這又是何苦?”

    “長孫殿下。”月毓微微一笑,“奴婢甘願,怪不得旁人。所謂不垢不淨,不減不增,不生不滅。奴婢心若安靜了,便再無所求。心若自在了,便會更為通達。不一定要得到,哪怕只是默默的守候,也是上天賞給奴婢的福分。”

    她的聲音,越說越小,最后几近呢喃。

    就好像……在安慰自己。

    趙綿澤面帶淺笑,看著她臉上無一絲委屈和怨氣的淡淡溫情,突然輕笑了一聲,“別忘了,人本自利,陷了進去,又何來的自在?一個不注意,便會類同于獸,與人爭搶撕殺而不自知。”

    目光微微一暗,月毓保持著得体的微笑。

    “奴婢愚鈍,聽不明白長孫殿下的金玉良言……”

    “沒有什麼,只是突得感悟罷了。”趙綿澤再不看她,淡淡地捧了茶盞來,輕啜了一口,那眸底的從容,竟無半分浮躁之氣,卻是讓月毓稍稍的愣了一愣。

    “長孫殿下……”

    她張了張嘴,剛說了几個字,外頭便傳來了腳步聲,她著笑岔了話。

    “應是楚醫官來了,奴婢先帶人退下。”

    在門口與夏初七擦肩而過,月毓望了她一眼,眼角的余光又若有似無地掃過趙綿澤,淡淡一笑,施了禮便帶著兩個小丫頭退出了客堂。

    夏初七心里在冷笑,面上卻是相當恭敬。

    一拱手,她微微躬身施禮。

    “長孫殿下和側夫人有禮了。”

    趙綿澤只淡淡的看她一眼,點下頭,唇角的笑容便留給了夏問秋。

    “秋儿,讓楚醫官替你請脈吧?”

    夏問秋眼眸含情地衝他一笑,“好。”

    垂下眼皮儿,夏初七沒有興趣看他們兩個的眉目傳情,只搬了一個小杌子,坐在了夏問秋的身邊儿,微微替她卷了卷袖袍,拿出醫藥箱里備好的一方白淨的絲帕,就往她的手腕上搭去。

    突地,她目光頓了一頓。

    面前這只手很漂亮。干淨的,嫩嫩的,白皙的,指頭上留有約摸兩寸長的指甲,修剪得有棱有型,上頭還有用千層紅染過的玫麗色彩,絲毫不比現代美甲所護理出來的差,只可惜……

    “楚醫官,怎麼愣住了?”夏問秋笑問。

    “呵呵沒有什麼。”輕笑了一聲,夏初七把絲帕搭在她的腕上,指頭便搭向她脈息,不疾不徐的客套說,“長孫殿下和側夫人是貴人,請脈也不必親自過來的,只需差了人來支會一聲儿,區區在下便自當前往。”

    夏問秋抿著唇角微笑,又溫柔地看向趙綿澤。

    “綿澤說,好久沒來十九叔的府上走動了,順便來探望他一下。只可惜,十九叔還未回府,今日也不知能不能見著了。”

    夏初七微笑著放開夏問秋的手,“他們在朝堂上不是每天都能見著?”

    夏問秋被她問得一愣,趙綿澤輕咳了一下,替她解了圍,便將話題繞了回來。

    “楚醫官,秋儿的情況,如何?”

    “側夫人脈象沉細而弱,血氣虧損——”夏初七淡定的挑了下眉頭,用極為正經地語氣道,“應是前几次滑胎落下了病根,只怕得將息些時日才可受孕了。長孫殿下,在下建議,在側夫人養病這些時日,長孫殿下最好克制一下,不要同房,以免受精卵著床,卻胎象不穩,再次滑胎損傷身子,會導致終身不孕。”

    在這個沒有避、孕套的時代,好像避、孕只能不同房了。

    她說得非常專業,冷靜,可那臉上淡淡的淺笑,卻是把趙綿澤看愣了,同時也把夏問秋說得臉紅了。更何況,那什麼“受、精、卵”這樣儿的詞,他們壓根儿就沒有聽過。

    趙綿澤干咳了下,點了點頭,目光深了一些。

    “楚醫官,不妨擬了方子來。”

    微微一勾唇,夏初七笑著起身。

    身子剛起一半,她又坐了回去,好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看向夏問秋。

    “側夫人容顏絕世,燦如春華,皎如秋月……為什麼手腕上,卻有那麼大的一塊儿傷疤?”

    她一問完,對面的兩個男女便愣住了。

    夏問秋微微頷下首,給了她一個很是便秘的表情,似是又想到了什麼痛苦的往事,矯情得不行。但她的樣子,卻把個趙綿澤給看得心痛不已,傾身過去,輕撫了几下她的后背,溫和地安慰了起來。

    這個情形儿,瞧得夏初七想笑。

    至于麼?

    夏初七撩了撩嘴角,“那什麼,在下只是隨便問問,要是不方便……”

    “沒什麼不方便的。”

    趙綿澤打斷了她,抬起頭來,微微一笑。

    “當年我年少頑劣,從無安分的時候。有一次被父王和皇叔們帶著,陪了皇爺爺去狩獵,大晚上的我一時性起,偷偷地溜了出去,掉入了一個獵人的陷阱……秋儿為了救我,差點儿送了命,手腕便是那個時候划傷的。”

    當年?

    狩獵?

    陷阱……

    几個詞儿一入腦,夏初七耳朵“轟”了一聲。

    就像被雷劈了一樣,頓時冒出一個支零破碎的畫面來……

    夜黑,風疾,天上繁星都無。

    一個少年在陷阱里苦苦掙扎,在大聲喊救命……

    一個偷偷尾隨的小女孩儿,撕開了她華麗的衣裙……

    陷阱的四面,都是軟軟的泥漿,根本無法攀爬……

    小女孩儿使勁的往上拉扯他,兩個人的手終于拉在了一起,那少年一提氣爬了上來,那小女孩儿因他的力道掉了下去……

    頭頂上的泥土,鋪天蓋地砸在她的臉上,他身上溫熱的鮮血,也濺在了她的臉上……她后腦勺“嘭”地一聲撞上了陷阱里的石塊上。

    一陣劇痛傳來,在無邊無際的黑暗里,那少年在吶喊。

    “抓住,快,快抓住,我拉你上來……”

    “你怎麼了……你說話呀……”

    “你等著我,我去找人來救你……我很快……”

    那個少年的聲音很難聽,像是剛處于發育的變聲階段,粗嘎粗嘎的,在夜風里,卻很清晰地傳入了小女孩儿的耳朵里……

    在陷入昏迷之前,小女孩儿的唇角拉開了一個笑。

    “我等你,回來……”

    一個遙遠得仿佛隔了千百年的笑容,清晰的出現在夏初七的腦海里。

    勾了勾唇角,夏初七也笑了。

    一如當年的夏楚。

    原來夏楚所受的那些無情拋棄,那些深夜空寂,那些怨恨哀婉,那些求而不得,那些痛苦糾纏,全是因了那年那晚如煙花一般在頭頂綻放過的吶喊,那晚他的鮮血曾經燃燒過她的生命,同時也把她帶入了地獄。

    她曾經盼望過煙花會再一次如這年關時那般絢麗的綻放,卻沒有想到,當煙花燃燒之后落回到地面時,一切都變成了另外的樣子。

    她想抓,抓不到。

    她想放,也放不開……

    終究,她遁入了死亡的蒼鷹山。

    而那個讓她等著他回來的少年,卻把別人當成了她來寵愛……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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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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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17:48:05 |只看該作者
第071章 笑里藏刀,刀刀是血!

    看著面前這一雙無時無刻不在演繹情深似海的“碧人”,夏初七不免有些惡毒的想:等有一天,當趙綿澤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知道了那個他自以為情根深種的陷阱變成了另一個陷阱,會是怎樣的心情,會不會想拿刀捅了面前這個為他滑了三次胎的女人?

    她猜不出。

    當然,目前還不到時候。她傻叉了才會去捅破這層紙。

    得等!

    等到最好的時機!

    等到夏問秋這氣泡越吹越大的時候。

    等到趙綿澤愛那個女人愛得越發矛盾的時候。

    她說過的,虐身沒勁儿,得虐心,虐得心肝絞痛而無法治愈。

    心思九轉,各種不要臉的收拾方法已經給對方安排好了,可她的面儿上卻是沒動半分聲色,只是裝腔作勢的長吁短嘆著,就差沒拿袖子擦眼淚儿了。

    “在下早就聽聞長孫殿下與側夫人兩人恩愛兩不疑,那是京師人人稱羨的神仙眷侶,實在讓人羨慕得緊,今日區區在下不才我竟有幸得聽聞這前因往事,頓時覺得三生有幸,而你倆更是天造良緣珠聯璧合佳偶天成花開並蒂如鼓琴瑟愛海無際情天万里……”

    “楚醫官!”

    趙綿澤打斷了她。

    夏問秋愣愣的看著她。

    恭維得太過了,就假了!夏初七故作尷尬的笑一笑。

    “太感動了!真的,太感動了!在下我簡直是……”

    “楚醫官!”

    也不曉得聽出來她在“假恭維”沒有,大概怕她又來一串“挽歌”一般的唱詞儿,趙綿澤再次打斷了她,好在仍舊擺著一張如臨三月春風般的溫潤面色。

    “楚醫官先擬方子吧。”

    “是是是是,是在下一時感動多嘴了,這便去擬方子。”拱了下手,她笑眯眯地瞄了趙綿澤一眼,心知他表情再溫和,可除了對著夏問秋,那笑里多的是客套與敷衍,便無多少真實情緒在里頭。

    也是一個會裝蒜的……賤人!

    慢慢退出客廳,她果然看見李邈等在外頭。

    四下瞄了一眼,她笑容燦爛地走過去勾住了李邈的肩膀便走。

    “走走走,幫我寫字儿去。”

    李邈只是瞄了她一眼,並沒有拒絕。

    “表哥,有你在,她發現我做事儿,真是順手多了。”

    “就數你嘴甜!”李邈輕嗔了她一聲,看著與她磨墨的夏初七,眯了下眼睛,“小時候我也不覺得你這麼會說啊?認真說來,其實你那會儿嘴挺笨的,什麼事都悶在心里頭,就是小好人一個,哪里像現在這樣不肯吃虧?”

    “不肯吃虧才是福!”

    夏初七打了敷衍的哈哈,卻見李邈那只握著毛筆的手微微一頓,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抬眼儿看了過來。

    “楚七,你又不是不會寫字儿,為何寫個方子,卻要讓我來?”

    如果可能,夏初七真的很想告訴李邈真相。畢竟騙人這種事儿,說得越多漏洞就越大,越是難以填補。尤其她這位表姐更是一個實心實誠之人。為什麼她會時時刻刻守在她的身邊儿,其實就是擔心她出事儿。

    可惜,靈魂穿越時空這種事儿,如何能說得服人?

    嘆了一口氣,她假裝哀怨的罵了兩句,才道,“你有所不知,那些時日,我常常在家中與他寫一些詩詞,雖說他不曾一顧,但如今我再寫去,只怕他瞧出我的字跡來,又平添了一些麻煩……”

    這事稱是她猜的。

    按理來說夏楚那麼喜歡趙綿澤,肯定會有些小儿女的情詩才對,可她這頭剛說完,便聽得李邈驚奇的出聲,“前些年常聽母親說你除了女紅尚可,詩詞音律一竅不通,腦子也不怎麼好使,不曾想卻是個會做詩的玲瓏之人……”

    夏初七一愣。

    好在沒等她找到蹩腳的理由來圓滿,李邈又撩了一下袖子,接著寫。

    “看來果真傳聞信不得,要不然你如今又哪得這樣的性子?”

    “那是,那是,傳聞不可靠……”

    夏初七尷尬的笑了一下。

    這件小事儿也提醒了她,任何事情不能只靠臆測,那做不得准儿。李邈這個人吧,看著不動聲色,其實心細如發,並不是那麼容易應付的人。想了想,她搓了搓臉,順著她的話便接了下去,假裝不好意思的說。

    “不瞞你說,其實我掉下蒼鷹山失憶之后,那字儿便不怎麼會寫了……寫得也實在拿不出手。所以表哥,我瞧你這字儿寫得好,往后我得多向你學習學習,練練才是,免得丟了臉。”

    李邈沒有抬頭,淡然道,“不如讓十九殿下教你?”

    提到那人,夏初七的臉便燙了一下,又莞爾一笑。

    “好主意。這個可以有——”

    兩個人輕笑了片刻,臨出去時,找了個空曠的地方,才見夏初七斂下面孔,“先前月毓與趙綿澤在客廳里的對話,你可都聽清了。”

    李邈點了點頭,隨即蹙緊眉頭。

    “但說得太過隱晦,我聽不出什麼來。”

    接著她又小聲學了一遍。

    夏初七目光里帶著笑,卻滿意的衝她比了一個“OK”的眼神儿,戲謔道,“好樣儿的,你絕對有做斥候的本事……而且還是一等一的斥候,等以后咱們大仇得報,你便去金衛軍里做個斥候統領也是可以的。或者等將來我去做個將軍,搞一個特種部隊,你來做隊長哈哈。”

    “特種部隊?”

    完了,一不小心又吹出界儿了。

    夏初七尷尬的一笑,“等有機會再給你解釋,我先拿方子去……”

    “你真打算治她?”

    看著李邈稍稍不安的面色,她笑得曖昧。

    “你說呢?必須得治啊,還得治得妥妥的,透透的。”

    了然地拍拍她的背,李邈道,“快去吧,兩個貨該等急了。”

    ……

    ……

    夏初七拿了方子出去的時候,趙綿澤還端坐在那客堂的太師椅上,一襲白色蜀錦蟒袍,腰間一條蟠離紋玉帶,顯得纖塵不染,靜靜處之,宛若天上掉下來的謫仙儿一般……唯一的缺點,就是頭著地時,把腦子摔壞了。

    而他邊上的夏問秋正在小聲與她說著些什麼,唇上帶著甜蜜得讓人生恨的笑容,引得他一臉暖融融的笑意,那感情真是極好,卻瞧得夏初七特別的膈應。為了這個身体的原主,她拿著方子的手又緊了緊,可面儿上的笑容卻更開了。

    “殿下……”她恭敬地將方子呈了上去。

    趙綿澤轉頭看她時,笑容已少了些許。

    “何承安!賞銀。”

    “是,長孫殿下。”隨候的一個老太監,拿准備好的銀票托了上去。

    夏初七拿起一看,不多不少,剛好五百兩。

    想不到趙綿澤出手還算大方。

    “在下謝長孫殿下和側夫人賞。”微微勾起唇角,她心里一愉快,那笑起來的時候,便真誠了許多,而唇角便淺顯了一個梨渦。

    “你……”趙綿澤目光突然深了一下。

    “我?”夏初七不明白的看他。

    微微一笑,趙綿澤已然恢復了平常的表情,就像他剛才那一秒的失神根本就不存在一般,一襲蜀錦白衣帶著一股子清雅如仙的溫潤之氣。

    “楚醫官不要緊張,沒什麼旁的事儿,五百兩只是個小意思,只要秋儿病体康愈,還會有重賞。”

    心里冷笑一聲,夏初七唇角輕勾,“那在下便先謝過了。”

    “另外還有一個事情。”

    他和先前截然不同的語氣,讓夏初七一怔。

    緩緩抬起頭來,她對上了趙綿澤的視線。

    只可惜,那一雙眼睛里卻什麼也看不出來。

    實話實說,趙綿澤有一雙溫和的眼睛,說話的時候帶著笑,可帶笑不代表他人很簡單。別瞧他年紀不大,可身上卻有一股子不同于他年齡段儿的深沉。不狂妄,不張揚,更無皇子皇孫們那種天生自帶的倨傲之氣,顯得十分平易近人。平心而論,他除了在對著夏問秋的時候比較弱智腦殘一點儿,應當是一個不容易讓人猜透的睿智之人。

    在他的目光盯視下,夏初七淡然道,“請長孫殿下明示。”

    趙綿澤沒有移開視線,目光還落在她臉上。

    “是這樣的,大概楚醫官也聽說了。我父王久病成痾,吃了好多湯藥都不見起色。如今得聞楚醫官醫术了得,綿澤便稟了皇爺爺知曉,請准讓你去東宮替我父王診脈……”

    血液沸騰一下,夏初七身上便活絡了。

    她等了這許久,做了這許多事,要的便是這個結果。

    她必須要去東宮,必須搞清楚一些事情……

    可她這會儿也必須假裝推托一下,不能太過急切,免得讓人生疑。

    神色略帶惶恐地驚了一下,她連忙拱手作揖,“不敢不敢。承蒙長孫殿下看得起,在下看個婦人病還成,可太子他老人家金貴之身,自有太醫院諸位大人們看護,又豈是在下這等下級醫官能夠去診治的?”

    “楚醫官過謙了。你如今雖說是晉王府的良醫官,可我十九叔當日在太醫院和吏部報上名冊時可是重重誇過你的,就連在皇爺爺的面前也是不吝稱譽,您便不要推托了。”

    趙綿澤淡笑著勸解,看似和暖,卻字字藏針。

    那意思好像在說,你可千万不要給我十九叔丟了人。

    夏初七眼睛微微一眯,正准備順著竿子往上跑,屋外卻突然傳來一聲不近人情的冷語,打斷了她要說的話。

    “她並非推托,確實只略通岐黃而已。”

    這麼不給臉子的人,除了趙樽還會有用?

    他似乎今儿不是太高興,一雙冰冷的黑眸淺眯著,大步邁了進來,往屋子里一掃,一股子居高臨下的霸道勁儿,帶出冷風颼颼地吹,空間里頓時便少了些溫度。

    “侄儿給十九叔請安。”

    趙綿澤微笑著,攜了夏問秋,便起身給趙樽行了子侄輩儿的禮。

    “免了!”

    這個時代長幼有序,十分注重禮節,趙樽作慣了長輩,在趙綿澤的面前自然便無多少恭謙,只是隨意的擺了擺手,就目不斜視地走近了夏初七,當著趙綿澤與夏問秋的面儿,半攬住她的腰身,拉到主位上的兩張花梨木大椅上坐好,這才淡定地看向趙綿澤。

    “他為醫官,實在為了我倆方便之用,便無其他原因。”

    大言不慚的說自個儿為了“男色”殉私情,也就只有趙樽了。

    夏初七有點儿欲哭無淚。

    他的出現,完全打亂了她的計划,讓她很是傷神。

    更為傷神的是,她如今坐的這張椅子,應當是只有未來的晉王妃才有資格坐下去的。從屋子里几個人頓時變色的表情便可以猜度一二,他們一定以為這趙樽已經瘋了。

    要不是與他隔了一個條几,她真得使勁儿捏他一下,提醒他不要壞她的事儿,還恣意妄為,給她惹出一攤子麻煩來,沒得又讓后院那些女人想要生嚼了她。

    客堂里氣氛低壓。

    沒有料到,那人竟然伸手過來,拉了下她的手,在掌心揉捏了一下。

    “做甚一直盯著爺看?可是想念了?”

    “……”

    想念個屁!

    夏初七有些無語,很想翻個白眼儿給他。

    可惜趙綿澤那兩貨還在面前,而且之前他倆讓她吃了那麼多的“電燈泡垃圾”,讓她那替夏楚不值當的心思又浮了上來。于是也不反駁趙樽的話,只是略略帶羞的垂了下頭。

    “那是自然會想念的……”

    她說得肉麻死了,趙樽卻不以為意,只隨意的捏了捏她的手。

    “晚些回房爺再好好憐你,如今先與綿澤敘話。”

    “……好。”

    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被夏初七給活活咽了下去。

    他這頭郁卒得要命,他卻果然神色淡然地與趙綿澤有一搭沒一搭的侃了起來。

    今日是正月初一,而朝廷有制度,從初一至初五,有五天的休沐。在這五天的休沐期間,從皇子皇孫到文武百官都不用上朝,老皇帝也會休息几天不辦公,宮中朝上日日都有宴請,兩個人說了老半天,也無非便是那些不著邊際的虛偽和客套。

    不過夏初七卻也從言詞間看得出來,師叔倆的感情似乎還算不錯?

    至少比她先前得知“奪儲三角”時想象得要好得多。尤其是趙綿澤對趙樽尤其謙恭,口口聲聲“皇爺爺教導要向十九叔多多學習,請十九叔不吝賜教”一類的詞儿……

    場面上很和諧,卻是沒有什麼有意義的事儿。

    好一會儿,趙綿澤才突然轉了話題。

    “侄儿聽說今日那個姓犯的縣令被錦衣衛從刑部大牢提走了,可有此事?”

    趙樽托著茶盞抿了口茶,語氣淡淡的,“東方大人克己奉公,為國為民,實在難得。我等如今都趁著年頭過自己的小日子,只有他心系朝廷啊。”

    虛偽死了!

    夏初七心里碎碎念著。

    不曾想,那趙綿澤竟也虛偽的奉承了。

    “十九叔說得極是,東方大人是個公而忘私的人。”

    趙樽點了點頭,似是不想就此事再多說什麼。而趙綿澤卻半點沒有換話題的意思,掐住了便往深了拽,“不過十九叔,侄儿卻認為,錦衣衛掌直駕侍衛和巡查緝捕,職權范圍越來越大不說,在刑律方面實在太過嚴苛,人人都是父母生養,肉身凡胎,往那詔獄里一丟,難保不出冤假錯案,實在很難公道……”

    冤假錯案?

    范從良那里能出什麼冤假錯案?

    夏初七猜測,這趙綿澤看上去像在關心趙樽,實際上卻在變相地告訴他,范從良已經落到了東方青玄的手里,那“千年石碑”之事便是板上釘釘了嗎?

    如果范從良咬出了她來,該如何處理,會不會連累趙樽?

    稍稍擔心了一下,她眼風打量著趙樽。

    可他卻什麼情緒都沒有,只是淡淡聽著,一只手微微曲著,極富節奏的一下下輕敲著茶盞,一直等到趙綿澤說完了,才慢條斯理地回道,“都是為了朝廷辦事,綿澤你這性子,還是太過仁厚了些。”

    “侄儿只是感嘆,怕那范縣令過了刑,便會亂咬些什麼。”

    趙樽慵懶的抬手喝了口茶,才漫不經心地瞄過去。

    “那綿澤你這些想法,可有向陛下諫言?”

    趙綿澤微微一笑,“自然是有的。”

    “那陛下可有阻止?”

    “不曾。”

    一擱茶盞,趙樽微微眯眼,“既如此,那天子之心,咱們還是別操了。”

    這話回得精准而巧妙,夏初七不得不嘆服。

    打字面官腔,這些人都是一抓一個准儿的好手。可趙樽這人言辭不多,嘴上功夫卻尤其厲害。真真儿擔得起那什麼“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的詞儿了。

    可是趙綿澤的心性真是極好,被他給堵了回來,也不著惱,只是笑。

    “十九叔教訓得是,是侄儿僭越了。東方大人行事自有他的風格,皇爺爺任用他,自然也有皇爺爺身為帝王的考量,侄儿委實不該妄加猜度才是。”

    趙樽只是喝茶,不再說話。

    那意思卻是“既然知道,那就不要說了。”

    兩個人又恢復了趙樽剛進門時的狀態,只是稍等了一下,趙綿澤的目光,卻是落在了夏初七的身上。

    “十九叔,侄儿先前說,要請楚醫官去為我父王診治之事,已經報請了皇爺爺知曉了……”

    輕唔了一聲,趙樽極冷淡的挑眉,打斷了他。

    “我會向陛下說明原委,不敢讓她誤了太子。”

    趙綿澤笑了一下,“侄儿心知十九叔是為了顧及心愛之人,免得她受累,可如今我父王重病在床,讓我這個做儿子的看著万分心疼,既尋得如此良醫,又豈能不心誠一求?”

    說罷,他竟然從座位上走到面前,對著趙樽長長地彎身作揖不起。

    “望十九叔成全侄儿的一片孝心。”

    趙樽目光一閃,剛要出口拒絕,便被夏初七察覺了意圖。

    來不及考慮,東宮她必須去。飛快地起身過去,她半跪在他的腳邊儿,一只手死死拽住他的小腿,把話題給接了過去。

    “爺,您看長孫殿下都給您行大禮了,您要再顧惜著我拒絕,都有些說不過去了,而且陛下會怪罪您的。先前我也覺得自個儿才疏學淺,可現在我想通了。區區雖不才,可醫者以仁為本,去瞧瞧病況總是好的。爺,您說呢?”

    明面儿是真誠懇求,暗面儿是掐他撒潑。

    趙樽只低頭看著她,淡淡一抿唇,那冷傲無情的樣子如同一只慵懶的白狐,神色極為清冷,“你這點醫术,在爺面前賣弄就成了,還敢賣弄到東宮去?不要腦袋了?”

    背著對趙綿澤等人,夏初七就差抱著他的大腿了。

    “爺,我素來嗜醫如命,你又不是不知道?”

    “此事哪是儿戲?”

    一把揪住她的小腿肉,夏初七衝他擠眼睛,做了個“一百兩”的口型,又認真嚴肅地道,“爺,我可沒當儿戲,真是懷了一片赤誠之心,想為了大晏福祉為太子爺診治的。”

    趙樽搖了搖頭,卻是一哼:“万一治不好?”

    又給他比划了一個“二百兩”的口型,夏初七苦著一張臉。

    “醫者之道在于盡心,哪能包治好的事儿?”

    原以為二百兩趙樽定會同意了,卻不料她索性闔上了眼睛,不再看她的口型比划,仍是冷冷的拒絕,“爺說不成,便不成。”

    夏初七一愣,頓時有些委屈起來,“爺……”

    “位置上坐好。”

    “爺……”

    “叫爹都沒用。”

    “……”

    我靠!夏初七真想掐死他。

    可好歹還有外人在場,她也不敢放肆,想了想,只得把牙一咬,起身靠過去,將嘴巴湊在他的耳朵邊上,速度極快的說,“我保證,只要從東宮回來,我便……便侍候得你舒舒服服的……就那個,那個你要的……可成?”

    趙樽睜開眼來,與她目光相接,唇角似有一絲笑痕。可仔細一看,又沒有笑,只撐著額頭考量了片刻,才帶著一絲“艱難”的語氣,重重嘆了一聲。

    “你既如此堅持,去瞧瞧也罷。”

    夏初七呼吸一緊,牙根癢癢。

    小樣儿的!就是利益給的不夠,妄自說了那麼多。

    “呲……謝爺!”

    他倆在這邊儿講著“秘語”,邊儿上的人早就愣神儿了。只有趙綿澤一個依舊面色優雅,極為清朗的笑了一聲儿,眼波如水的掃過他們兩人。

    “楚醫官實在深明大義,綿澤在此先謝過了。”

    今儿是大年初一,各有各的事情,趙綿澤又與趙樽聊了約摸一盞茶的工夫,便領了夏問秋和几個下人徑直離去了,趙樽也沒有派個人相送,便客套了兩句,拉著夏初七離開了。

    外頭寒風正大。

    趙綿澤体貼地從丫頭手里接過一件淺藍色軟緞斗篷披在夏問秋的肩膀上,又替她替好了帶子,這才目光清淡地回頭看了一眼,讓何承安打頭往晉王府的大門口走。

    在往承運殿的必經之路上,月毓站在轉角處,衣袂飄然。

    “長孫殿下,奴婢有話說……”

    趙綿澤屏退左右,又衝侍衛使了一個眼色,才轉頭走向她。

    “你可是都想明白了?”

    月毓點點頭,端庄秀麗的眉目之間,帶了一絲委頓。

    “長孫殿下說得對,人本自利,奴婢也不能免俗。”

    趙綿澤輕笑一下,像是早就看出來了,面上仍是溫厚的笑意。

    “這就是了,說吧。”

    “長孫殿下,其實……”

    月毓垂了垂眸子,剛剛說到此處,眼角便隱隱多出了一絲奇異的神色來,微微一愣,隨即抬起頭,對趙綿澤抿出一個凄苦的笑意。

    “其實奴婢知道長孫殿下先前的話什麼意思。也知道長孫殿下您想要從奴婢嘴里打聽些什麼。可是,奴婢實不敢欺瞞殿下,那位楚醫官確實是我家爺在清崗尋來的醫士,因機緣巧合他救得我家爺一次,我家爺見他醫术尚好,人長得也俊俏,便收用了在了身邊,多生出了些情分來……”

    她說得極淡,聲音婉轉。

    只在那聲音在冷風里,語氣有些涼,卻不是趙綿澤要聽的。

    淡淡揚起嘴角,他似有所悟,“月毓,你可是還有什麼顧慮?”

    “奴婢沒有什麼顧慮,自從進王府那天起,奴婢便沒有顧慮了。這輩子奴婢生是爺的人,死是爺的鬼。他要不要奴婢,他明不明白奴婢的苦楚,他願不願意跟奴婢親近,便無兩樣。長孫殿下您猜得很對,他有了那個楚醫官,寵著她,憐著她,奴婢心里很不好受,時時都感到驚恐不安,害怕有一天會被他逐出府去,奴婢真的……沒有想象中的大度。可是,奴婢實在不敢昧著良心說假話,請長孫殿下見諒。”

    趙綿澤微笑著,默默看她良久。

    “多謝告之。告辭了!”

    月毓頷首微微一笑,“長孫殿下慢走,奴婢送您——”

    “不必!”

    趙綿澤淡淡一甩袖。

    難道真的是他猜錯了嗎?

    他與那個楚七見了兩次面,兩次都不是那麼順當,中間總帶了一些不可預期的變故。可那個人卻奇怪地在他的腦海里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他時而嘆,時而笑,時而驚,時而疑,時而談笑風生,時而橫眉冷對,時而低眉順目,時而自信妖嬈,身為低等醫官,卻無諂媚的謙恭,看似句句真誠,可字字卻又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那不同與平常人的氣質,確實非夏楚所有。

    可她開心的笑時,那唇角梨渦,又實在太像,與他記憶中那人吻合。

    要麼便是換了性子……

    要麼便是心機深沉……

    總歸,那人就像一個難解的謎。

    一行人剛剛離開,只見不遠處一條大青石磚砌成的甬道里,慢騰騰地走出來兩個人。一個個子高大,眉目疏朗,一個身材矯小,機靈如狐。看上去兩個人的個頭不是太協調,不過在夏初七本人看來,卻是極萌極匹配怕身高差。

    咳!

    當然得再長長。

    她輕咳了一聲,尷尬地笑笑。

    “呵呵呵,真是巧了哈,一不小心又讓你成了偷聽賊。”

    趙樽看著她,眉心微微一蹙,“是湊巧嗎?”

    被他這麼慢條斯理的一問,夏初七覺得脊背上涼了一下。

    “當然是湊巧啊,呵呵,想不到月大姐對您這麼忠心護主哈?”

    確實,她真的沒有想到。

    先前他倆在客堂的話,李邈轉敘給了她之后,她便覺得那月毓與趙綿澤不對勁儿,也就猜測月毓被那趙綿澤一挑,會想明白了說一些什麼出來。于是,這才故意拉了趙樽的手走到這儿來散步,就想當面揭穿她的小把戲。因為她一度懷疑,先前那個用巴豆粉玩“一箭三雕”戲碼的人,正是那個笑面菩薩月大姐。除了她之外,這府里頭,她也想不出誰還有那麼高明。

    可万万沒有想到……

    卻是來了聽見了一番真心話大告白。

    月毓這個人,要麼便是本性純良,要麼就是藏得太深。

    更加郁悶的是,趙樽似乎很信任她?

    見他不再說話,只拉著自個儿往前走,夏初七小臉儿耷拉下,面色便難看了几分,想想心里老大不爽快。

    “怎麼了?你覺得我居心不良?”

    趙樽頓步,凝視她片刻,突然一嘆,抬起頭來拍拍她的頭。

    “想多了。”

    “什麼想多了?是覺得我懷疑月毓想多了,還是你說我居心不良想多了?”

    “這臭性子,也不知隨了誰。”

    趙樽淡淡瞄了她一眼,又拉了她的手來,在唇邊吹了吹。

    “冷不冷?”

    手上傳來的溫熱,讓夏初七心麻了麻,縮回手來,卻又挑了挑眉頭,不容他把話題給扯過去,裝著不經意地問,“我只是奇怪,月大姐與那個長孫殿下也是舊識?”

    話問出去了,可趙樽卻沒有回答。

    淡淡的,低低的,冷冷的,他又反問了回來。

    “這也正是爺想問你的。”

    “什麼啊?”

    “你與那個長孫殿下,可是舊識?”

    心漏跳了半拍,夏初七身子僵硬了下,才蹙著眉頭奇怪地問。

    “為什麼要這樣說?”

    趙樽涼涼地看了她片刻,又撫上她的臉,使勁儿揉了下。

    “你若不識得他,他會登門來求醫?”

    與他對望片刻,或許是昨儿晚上的煙花給了她勇氣,或者是今儿他在趙綿澤面前的維護給了她力量,也或許是此時整個天下間好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夏初七原本在腦子里存了許久的話,突然就輕松地脫口而出。

    “如果他們都說我不是我,而是別的什麼人,你會怎麼想?”

    趙樽面色不變,只盯著她,連多余的一絲表情都沒有。

    “你便是你。”

    夏初七微微一愣,心窩里一股酸氣衝了上來。

    先前在馬車上,她也對東方青玄說“我便是我”,如今趙樽也對這樣對她說“你便是你”,如此高度的信任度與認知感,讓她這個身處在異世空間的一抹靈魂,突然便像有了一個可以依托的港灣。

    她便是她,從來都不是別人。

    只正因為如此,她更不能連累了他。

    他是一個皇子,知道太多“叛逆家眷”的事儿,便無好處。

    心底擂了一會子鼓,咚咚地胡亂跳動著,她說。

    “長孫殿下……他把我當成了故人。”

    在趙樽並不驚奇的目光注視下,她語氣平靜地將那天出門遇見趙綿澤的事儿說了出來,只不過,在敘述的時候,隱去了與那個袁形之前有過交道的事情,只說自個儿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接著便被長孫殿下給請了去,想要驗明正身,幸虧東方青玄出面儿才解了圍,接著又在街上遇見了他,一五一十的全交代了。

    趙樽聽了,沒什麼格外的反應。

    “他既然疑心你,為何還要去東宮?”

    心里怦怦跳動著,夏初七依舊狡黠地笑。

    “我說過了呀,醫者仁心嘛,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小道上,冷風徐徐吹來,趙樽遲疑了片刻,伸手將她攬入懷里,非常溫情地裹了又裹,蹙著眉頭頓了片刻,才慢悠悠的開口。

    “既如此,爺也不便攔你了……”

    “謝謝……”

    夏初七反手抱住她,裝著乖巧,卻沒想到,他又是一嘆。

    “只是如此一來,想來離阿七你以身抵債的日子又近了。”

    那冷冷的聲音,高冷幽毒,聽得夏初七這個油鹽不進的家伙,心肝儿都狠狠一抽,奇怪地抬頭看他。

    “喂,這話什麼意思?”

    趙樽淺淺眯眼,懶洋洋地彈了一下她的臉。

    “很快,你便會欠爺很多很多銀子。”

    “……”

    死瞪了他一眼,夏初七干笑了兩聲,往他的腰上一掐,也不裝古人了,“到底啥意思?咱倆能扯個明白不?”

    趙樽勾起她的下巴來,盯著她,表情上沒有太多情緒,那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睛,依舊噙著一抹冷意,淡淡掃視著她的臉,在與她的目光相接片刻后,才挑了一下眉梢。

    “為太子診治的太醫,去一個,死一個。可懂?”

    微微一怔,夏初七卻是笑了,“那我是得恭喜爺,又要大賺一筆了?”

    “不必恭喜!你只須做好以身抵債的准備便是。”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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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17:48:32 |只看該作者
第072章 老十九家的人!

    一場大風雪過去,京師應天府似是又冷了几分。

    夏初七接下來的三天除了去良醫所與孫正業探討時方,便是與李邈呆在承德院那兩間耳院里。她搗鼓她的藥瓶子,而李邈大多數時候都在看著她做事儿發呆,一個人靜得聲息都無。

    等了三天,一直沒有等來東宮來人,卻在第四天,等來了“錦宮”送進來的信儿。

    猜測是傻子有了消息,夏初七高興地與孫正業告了假,便拽了李邈風風火火地出了晉王府。

    這回遞信的人給了她們另外的一個地址,並非先前人蛇混雜的錦繡樓。

    在丹鳳街一個青石板小徑的深處,有一個朴素的應天府常見朴素民居,從外頭來看,沒有什麼識別度,大門略顯陳舊,門口有兩顆白楊樹,里面依稀能夠聽見鴿子的“咕咕”聲儿。

    敲了三聲門儿,開了。

    一個憨頭憨腦的小伙子探頭出來,看了看她倆。

    “你兩個找誰?”

    李邈隨口應道,“吃擱念的,給大當家干跑合,請我兩個來吃酒。”

    這句話有些奇怪,夏初七聽得一頭霧水,不太懂是什麼意思,只大概猜測出是江湖上的行話,便有些佩服起李邈來。果然,那小伙子一聽,面上的戒備沒有了,神色馬上就緩和了下來,江湖氣儿十足地一抱拳。

    “大當家的在里頭,二位兄弟請。”

    這是一個三進的院子,地方還挺寬敞。

    入得內室,打了個黑灰色的布簾子,一眼便見到躺在床上養病的袁形。

    還是那高高壯壯的樣子,他躺在那不太寬的床上,一個人就占了大半邊儿,像一座隆起的小山包儿似的,一臉的絡腮胡子像是更濃黑了一些,只是面色瞧上去紅潤了不少,顯然這几日病養得好,精神頭挺足。見到夏初七與李邈進去,他捂著腹部的傷口就要起身。

    “兩位可算來了?坐坐坐!”

    夏初七趕緊過去制止了他。

    “袁大哥,使不得!你躺著,都是自家兄弟,客氣就見外了啊。”

    袁形知道李邈是個女的,卻不知道夏初七也是個女的,那眼神儿在她與李邈之間來回了好几次,才豪爽地吩咐。

    “二虎子,還不給貴客上茶。”

    那個領他們進門的人便是二虎子了,笑嘻嘻地應了,便泡了兩盞茶上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晉王府里被趙樽養刁了嘴巴,夏初七只微微抿了一口,哪怕她只是一個不懂茶的外行,也不得不感嘆,還是晉王府里的茶香啊。

    放下那茶盞,她關心地問了几句袁形的傷勢,又親自坐過去把了一回脈,見沒有什麼大的問題了,吩咐了几句,就急急地扯上了她關心的正題。

    “袁大哥,你叫我們來,可是有了我家傻子的消息?”

    袁形是個性子豪邁的漢子,肚子里沒有多少彎彎腸子,一問便點了頭。

    “是的,有消息了。”

    夏初七大喜,“他人在哪儿?”

    她問得太急,袁形愣了下,卻是搖了搖頭,“我也是昨日落晚時才得的消息,前些日子,我手下有一幫弟兄與鹽幫的人合伙走了一趟私鹽,在夷陵州渡口遇到一個事儿,說是有個傻子從船上跳下來了,后來又被人給撈了上去,當時那艘船上吵嚷得厲害,但我那些兄弟只是看了下熱鬧,卻不敢靠近,因為那是一艘官船。”

    “然后呢?袁大哥,確認了嗎?”

    “那人究竟是不是你們說的傻子我不敢確定,今儿天剛見亮,我便把那兄弟給找來了,聽他說了下外形,確與你們的描述有几分相似之處。可據我那些兄弟說,那官船里的人,可都是惹不起的大人物啊?”

    “大人物,可是……寧王?”

    袁形微微一愣,目光閃了下,“那不曉得。”

    夏初七心中已有七八分的猜度,聞言隨口笑了笑,並不急切的追問他。

    “那袁大哥,您那兄弟可曉得那艘船去向何處?”

    看著她,袁形再次搖了搖頭。

    夏初七微微一眯眼,了然地從懷里掏出前几日趙綿澤給她的銀票來。

    “袁大哥,小小意思,不成敬意。等找到了人,定然還會有重謝。”

    她原以為是錢財不到位,袁形故意拿喬,卻沒想到他根本就不要錢,一臉慌亂地擋開了手去,歉意地說,“兄弟,你與邈儿兩個原就是我的救命恩人,這等再生之德我袁形沒齒難忘。如果這只是干系了我一人的性命,豁出去了也得幫襯的。但如今這事儿扯到了朝廷……我不得不為手下那般弟兄們打算。鬼火都怕見亮,干我們這等營生的人,不好插手朝廷的事儿,想來你們能理解我的不易。”

    當然能理解。

    黑社會再厲害也不敢真與警察去火拼。

    夏初七收回銀票,放入懷里,又抿唇一笑。

    “袁大哥客氣了,您能告訴我這個消息就很重要。”

    “小兄弟是個豁達人儿。”袁形半倚在床上,像是松了一口氣。可說到此處,他突然又想到了什麼似的,遲疑了一下,“還有一個事儿,我弟兄們先前在打探消息時,聽聞有另外的人也在找那個傻子。”

    夏初七一怔,“另外的人?誰?”

    袁形像是有些不方便說,在她又追問了一遍后,才考量著壓了聲音。

    “好像是晉王爺的人,不敢肯定。”

    夏初七面色稍稍一變,半晌儿,又吐出一口氣來。

    “那就好。”

    她的話李邈能理解,袁形卻聽得莫名其妙。

    “兄弟,你家傻子到底是什麼人啊?竟然能引得寧王和晉王的注意?!”

    輕輕笑了一下,夏初七裝作不在意地說,“那還能是什麼人啊?就一普通的老百姓,大概是長得俊俏了些,那寧王和晉王不是都愛好男風嗎?估計看上了我家傻子,這人長得俊,就是太過危險。”

    “也是也是……”

    袁形贊成的點頭表示了同意,李邈卻望向了房頂。

    ……

    ……

    兩個人辭別了袁形,出得院子,夏初七還在抿著嘴儿自得其樂。

    要是趙樽知道她是這麼說他的,會不會想要殺了他?

    “楚七,你為何總是這麼快活?”李邈突然盯著她問。

    笑眯眯拋了個媚眼儿給她,夏初七嘿嘿一樂,“你來猜猜?”

    李邈顯然沒有她那麼好的心情去猜,抿著唇角不再吭聲儿了。

    “你這個人啊,真是無趣!不是告訴你了嗎?人生在世須盡歡!”

    夏初七重重勾了勾她的肩膀,作出一副瀟灑風流的小生狀,笑彎了一雙眼睛。

    “我為什麼快活呢?是因為曉得了原來他也在幫著我找傻子……”

    說到這儿,她不等李邈回答,一個人突然頓住了,想了想,又詭異地搖了搖頭。

    “不對,那貨會有做好事儿不留名的時候?他不告訴我,肯定想刮我銀子來著。不行,我得提前做好准備,要不然找到那麼一個大活人,我不得以身相許啊?”

    李邈怪異地掃她一眼,“他不刮你銀子,我瞅著你也快要以身相許了。”

    瞄她一眼,夏初七又嘻笑著,愉快地翹起唇角來。

    “哎,為什麼還不長大呢?”

    “十五歲,可以婚配了。”李邈的臉上稍稍帶了一點儿涼意,像是被冷風給吹的,又像是被某一種潛藏的情緒給擾的,“只是阿楚,表姐還是那句話,你得記牢了。要是他不給你名分,哪怕待你再好,你也不要把自己給了他,不然你這輩子就算毀了。女子家的名節,比生命還要重要。”

    “曉得了,羅嗦婆。”

    戀愛中的姑娘總是快樂的。

    夏初七衝她癟了癟嘴,又歪過頭去,偷瞄下李邈白得紙片儿一樣的臉,有些心疼地嘆口氣。

    “表姐,我發現那個袁大哥,對你挺有那麼個意思的,你是怎麼想的?”

    李邈沒有因為她的話吃驚,卻也沒有什麼別的反應。

    “沒有什麼想法。”

    夏初七點頭,“也是,他一個刀口上舔血的人,跟了他也不得安生,還是算了。”

    抬頭望了望天空,李邈沒有回答她。

    過了半晌儿,就在夏初七以為她又得發悶的時候,她卻幽幽地道,“我並非嫌棄他的出身,只是心如止水,托不了別人。”

    “心如止水?還在想你心里頭那男人?”

    對于李邈一直諱莫如深的“那個男人”,夏初七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

    可尋思來尋思去,好奇心更是重了几分,“誒我說,你那個他,到底是誰?你上回說沒了,他是死了,還是……怎麼的了?”

    李邈不再看她,邁開了大步走了,姿態十分灑脫。

    大概扮男人的時間長了,她也慢慢地也入了戲,越來越有男人范儿了。

    “喂!”

    瞧著她颯爽的背影,夏初七又好笑又好氣。

    和往常一樣,只要提到“那個人”,無論她怎麼問,李邈只當沒聽見。

    她終于服氣儿了。

    “怪人!”

    ……

    ……

    好運憑風水,必將擠一窩。

    剛回到晉王府,那好消息又來了一個。

    東宮接夏初七去診視的人來了。

    趙樽今儿沒有在府里頭,一大早便去了朝堂,她不需要向他請假了。

    今儿是洪泰二十五年的正月初六,各府部又都恢復了正常的秩序,他也跟著忙碌了起來。說起來,當今的老皇帝是一個勤勞得讓各級官吏都暗自生恨的人,不僅休沐的時日少,除了早朝,還會有午朝和晚朝,各種雜物都親力親為,半點不肯分權與人。前些年罷了中書行省,廢了丞相,只設六部,還沒有把他累死,便足夠他千古垂名了。

    夏初七在總管田富那儿給趙樽留了一個話儿,便拎了醫藥箱帶著李邈,坐上了東宮過來接她的坐駕。

    太子府邸就在皇宮里,太子爺與其他皇子相比,也算是另一個特權階級。

    別的皇子在成年之后就得另外開府搬出去,而太子爺卻不用,他可以繼續住在皇宮里頭。

    因太子的宮殿在東邊儿,也被稱為東宮,基本上就是文華殿的組殿。

    馬車從東華門進去,有御林軍查驗入宮腰牌,過了東華門,右側便是文華殿,也就是太子爺趙柘的辦公場所。

    只不過如今那趙柘是用不上了。

    看著那紅牆碧瓦,夏初七心里怦怦直跳。

    天空暗沉,宮闕深遠,一眼仿佛看不到盡頭。

    可每走一步,她覺得離弄清楚“魏國公案”的真相又多進了一步。

    “楚醫官,這邊儿請。”

    踩著馬杌下了馬,那個叫安子的小太監便鞠著身子前頭引路。

    比起晉王府來,東宮的戒備似乎更為森嚴,處處可見穿甲挎刀的御林軍巡邏。

    在那一陣陣鏗然的腳步聲里,夏初七心里一個個解不開的謎團,讓她的腦子除了亢奮之外,又格外清醒。

    背著藥箱,她盡量走得灑脫,不敢讓任何人察覺出來她心里的情緒——那些屬于夏楚的情緒,隨著她步入東宮,正在不斷地澎湃和發酵。

    這里原是夏楚將想要嫁來的地方。她的傷心,她的委屈,她曾經仰望著這處紅牆的面孔都深深刻入了腦海,每多走一步,就像多踩著一個傷感的點,那個傻傻的,安靜的少女,好像又站在了蒼鷹山上,看著望不到盡頭的東宮紅牆,然后像蝴蝶一樣飛了下去。

    不要急——!

    鎮定著,她默默安撫那些“意難平”。

    因為她知道,如今每踏一步,或許都是凶險。

    不過總有一天,她要讓這里的人……

    讓那些負了心的,那些使了壞的人……

    一個個被揭開虛偽無恥的面具,露出里面的丑陋來……

    “楚醫官,先請坐一會儿,等著黃公公來召見。”

    太子爺的捧場顯然又大了許多,那小太監將她倆領入了寢殿的外室,請了座,看了茶,卻還是需要候召。

    大概見他們坐著無聊,那安子是個討喜的人,進去了一會儿,便抱來了太子趙柘的醫案來,以供夏初七了解病情。

    醫案已經很厚了。

    而親手寫下醫案的人,几乎都已經沒了腦袋。

    夏初七蹙著眉頭,一頁一頁地翻看著,卻沒有找到任何有治療意義的東西。

    因為以前治療的太醫們,每個人似乎都在仿照上一個人的寫法,寫上了同樣的病歷,總結起來無非兩個字“風寒”。可一個風寒真的可以讓一個王朝的太子爺無法醫治嗎?能讓一個王朝的太醫院數十位太醫束手無策嗎?顯然可能性為零。

    “怎麼樣?”李邈低聲問。

    夏初七放了醫案在桌几上,漫不經心地望向她,眸底卻跳動著一抹復雜的光芒。

    “想上茅廁。”

    她的回答牛頭不對馬嘴。

    好在李邈早就已經清楚了她的行事風格,一般來說有些什麼不方便出口的話,她都會這樣儿扯東扯西,看上去就像沒個正形儿的人。

    與她對視一眼,李邈看向那個等在邊上的安子。

    “小公公,麻煩您問問,還要多久可見到太子爺?”

    安子的態度很是友好,“得等著黃公公來傳喚。”

    輕“哦”了一聲,李邈又問,“那問下,茅廁在哪?”

    太子府里的氣候似乎比外面溫暖了許多,沒有那麼的冷,地面儿上也是干干淨淨,沒有半點白雪的殘影。在小安子的帶領下,繞過一處回廊,夏初七與李邈鑽入了茅廁,四周看了看,她便帶著鼓勵的擁了一下李邈的肩膀。

    “表姐,接下來,看你的了。”

    李邈表情淡定,只衝她點下頭。

    “你且放心去。”

    淺眯起一雙眼儿,夏初七衝他豎了下大拇指,又順便撒了一泡“高級尿”,才往茅廁外頭走。

    “楚七……”李邈突然喊住她。

    她回頭,卻聽她說,“小心著點儿。”

    夏初七沒有說話,衝她比了一個“OK”的手勢。

    李邈曉得那是代表什麼,也慢慢地衝她比划了一個同樣的手勢。

    “哈哈……”

    夏初七差點儿笑出來。她自個儿比划的時候不覺得,可看見李邈穿了一身儿古裝比划“OK”時那嚴肅勁儿,到底還是憋住了笑了。李邈莫名其妙,她也不與她解釋,出了茅廁,就笑眯眯地走向那個正拎著她醫箱的小安子,將醫箱接了過來。

    “小公公,多謝了。”

    “楚醫官,您這醫箱好沉的。”

    “那是……放的東西多。”夏初七笑著,“我們走吧。”

    輕“咦”了一聲,小安子往她身后瞧去。

    “楚醫官,您那位侍從呢?怎麼不見人了?”

    夏初七翹起唇角來,神神秘秘地衝他勾了勾手,等那小安子湊過耳朵來聽時,她才低低地笑。

    “大號。”

    “啊?”小安子不懂。

    “拉大的……大便……”

    小安子一愣,明白地點了點頭,夏初七又笑著拍他肩。

    “他啊,每次上大號得花半個時辰,那拉出來的粑粑均合了,一次能澆開半畝地呢……咱兩個先走,不用管他了,免得一會儿太子爺召見,卻是不見我的人,還得怪罪你呢。”

    一次粑粑澆半畝地……

    那小安子被她說得一愣一愣的。

    夏初七沒有想到,剛走到先前那個門口,太子爺還沒召見,她就看見了一張熟悉的,淺笑靨靨的,無比嬌美的面孔,一襲高挑柔美的大紅色身姿,像踱上了一層火紅色的光暈,散開的發絲輕搭在他質地精良的緞衣上,給人一種說不出來的妖冶之美。

    東方青玄!?

    活了兩輩子,但每次見到他,夏初七還都想感嘆——這王八蛋是她見過長得最精致的男人,那皮膚好得讓女人想剁了他。

    不同于趙樽的英武剛氣,他簡直柔媚漂亮得緊。

    “楚小郎,咱們又見面了。”

    很顯然,東方青玄就是在這儿等她的。

    不緊不慢地走過去,夏初七眼睛眯得像一只狐儿。

    “大都督,您也在這儿?今儿的公務不忙,得了閑儿了?”

    東方青玄笑容極淡,聲線儿極柔,“忙!可本座日日念叨著楚小郎,還等著你來納我入府做小呢,卻始終不見音訊。今日得知楚小郎來為太子爺診病,便前來追問一番,請問楚小郎,可是要對本座始亂終棄?”

    干咳了一下,夏初七差點儿以為見了鬼。

    先人板板的,狗屁的始亂終棄呀?!

    丫腦袋一定被門夾了,而且指定不止被夾了一次,那得是一次又一次。

    “大都督玩笑了,楚某這等粗鄙之姿,哪敢肖想大都督您?”

    勾了勾那一張粉嫩得讓姑娘們都羨慕的唇,東方青玄眉頭綻放了。

    “楚小郎恐怕還不曉得,本座看人,從來不看長相。因為天底下,再不會有人比本座生得更美了!”

    自戀狂!

    她正在心里頭冷諷著,那東方青玄卻是看都不看被嚇得目瞪口呆的小安子,大紅色的袖袍一揮,便將夏初七給勒到了身邊儿,一直拽了好几丈遠,才狀似親熱地按著她旋一圈儿,便緊緊抵在了牆壁上,高挑的大半個身子遮住了她的,低下頭去,放低了聲音。

    “馬上離開東宮,你還有活路。”

    夏初七當然曉得趙綿澤那個賤人請他來東宮治病沒有安什麼好心,可趙樽阻止她,她可以理解為關心,這個東方青玄又算是哪個意思?

    一仰頭,一抬眼,她笑得邪乎,問得卻很干脆。

    “大都督的話,小子怎麼聽不明白?”

    “不明白?!”

    微微直起身來,東方青玄依舊低著頭,一只手撐在牆壁上,遮攔住夏初七的臉和自己的表情,又恢復了先前那一份慵懶妖冶的模樣儿。

    “難道晉王殿下沒有提醒你?不要來出這個頭?”

    當然提醒過。

    但是她用不著告訴他。

    夏初七眨巴一下眼睛,覺得看他火紅的衣服顏色,都快要把眼睛給看瞎了,不由有些惱火。

    一雙手狠狠撐在他的胸前,她沒好氣儿的壓著嗓子低喝。

    “你先閃邊儿說話,懂不懂什麼叫禮貌?”

    不回答她,東方青玄又妖嬈的輕笑一聲。

    “本座現在便派人送你回去,就說你突然發疾……”

    “你才發疾,你全家都發疾……”夏初七一張臉被他的大紅袍服給罩得紅扑扑的,想想又忍不住樂了一下,翹起唇角來,笑問,“大都督如此關心小子,真是讓小子有些不適應。老實說吧,你又在耍什麼花樣儿?這太子爺生病,天下臣民都滿心系之,小子做為一名醫者,自當以仁盡仁,怎麼被你這麼一說,好像這東宮是龍潭虎穴一樣?”

    “不是龍潭虎穴。”東方青玄眸子一眯,“卻早晚會讓你丟了小命。”

    “大都督沒有聽過?膽小的人,福分也小。太醫院的太醫們都治不了的病,我若治得了,那升官發財走上人生的巔峰也就指日可待了。”

    東方青玄冷笑一下,又斂住神色,一字一句。

    “治好,也是死。治不好,更得死。”

    還有這樣的事儿?

    夏初七突然間悟到了趙樽的意思。

    可東方青玄麼……

    她微微歪了一下頭,斜著眸子,淡定地打量他。

    “貓哭耗子,你他奶奶的少在這儿假慈悲!你會關心我的生死?得了吧,鬼才信。說吧,為什麼?!”

    東方青玄淡琥珀色的眸子微微一瀲,帶出一個淺淺的笑痕來,卻難以掩飾那一抹極淡的嘲諷。

    “本座說過,你身上的價值,非你能想象。所以你死不得。”

    “既然我有過人的價值,既然我死不得,自然我就會活得好好的。大都督,不勞您費心了,您還是好好管管你自個儿吧,少出來禍害蒼生必可功德無良。”

    “你為何如此頑固不化?”

    “大都督,我只想笑著對你說,童話里的故事都是騙人的……”

    一句話,東方青玄挑了挑眉梢,聽得莫名其妙,夏初七卻好笑地眯下眼睛,趁機一把推開了他,長長吸了一口涼爽氣儿,原想再伸個懶腰,那頭便傳來小安子的咳嗽聲儿。

    “咳,楚醫官——”

    夏初七側眸一看,不知什麼時候,那門口站了一個身材臃腫矮胖的老太監,像是看不慣他兩個大男人在光天化日做那等有傷風化的事儿,不悅地甩了一下拂塵,重重哼了一聲儿,才尖聲尖氣地道。

    “太子殿下有請。”

    ……

    ……

    還未入太子寢殿,夏初七便聞到了一股子濃濃的藥味儿。

    刺鼻,難聞。

    憑她天生敏感的嗅覺來判定,似乎還有熏過艾的味道。

    他們在消毒?

    外頭守衛那麼森嚴,難道是隔離?

    “傳染病”三個字一入腦,她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來。

    不過,好在她早有准備,除了服過抗病毒的藥物,還給自個儿整了個改良版的口罩和一副手套,多少能防住一些。

    隔了一層垂簾,她望了過去。

    只見雕工精美繁復的黃花梨木大床上,躺著一個男人。

    她猜,那便是太子趙柘了。

    夏初七駐足簾外,人還沒有靠近,那黃公公便不爽地哼。

    “還不快給太子殿下請安?”

    又好久沒有跪過人了,夏初七有些不習慣。

    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下跪,這個道理她非常懂。

    放下醫箱,她先向那個病秧子行了個叩拜禮,這才起身在黃公公老鼠一樣的眼睛盯視下,慢吞吞的走了過去。

    靠床越近,那熏艾草的味儿越濃。

    幔帳已經拉上來了,錦被里面裹著的人,便是當今太子了。

    可是,只瞧了他一眼,夏初七便差點儿跳起來。

    一只瘦得脫了形的手垂在床榻邊上,指關節凸起,像個老鷹的爪子,他的臉上,也沒有半絲肉氣,眼窩深陷,面頰凹落,整個人呈現出枯槁般的蒼白。

    當然,她是一個醫生,見過各種各樣難看的病人,趙柘的樣子雖慘了些,還不至于讓她想要跳起來。

    真正讓她吃驚的是,那孤臥于病榻上的人,有一張似曾相識的五官。雖然他蒼白還瘦得不成樣子,卻讓她几乎下意識的便想起一個人來——傻子。

    沒錯儿,傻子長得像極了當今這位尊貴的太子爺,尤其是那鼻子那額頭那厚實的嘴唇,比趙綿澤與他還要像上几分……

    寧王抓傻子,傻子像太子。會是巧合嗎?

    她腦子里靈光一閃,突然之間若有所悟。

    難道是……

    “還不快請脈,愣著做甚?”見她不動彈,那黃公公低聲一喝。

    歉意地一笑,她沒再想那些,先屏棄了雜念,才坐在了榻邊儿為她備好的凳子上,專心地搭上了那個也不知是睡是醒的男人手腕。

    默默探了一會儿,她蹙緊了眉頭,側頭望向那黃公公。

    “公公,下官可否查探一下太子殿下身上的情況?”

    “大膽!”

    黃公公不悅地一喝,完了又像怕吵醒那個太子爺,壓低了嗓子,滿眼都是不屑的情緒。

    “太子殿下身份尊貴,豈是你能隨便看的?”

    媽的,就一個要死的人了,還尊貴什麼啊?

    夏初七心里頭狠狠罵著,討厭這些裝逼的規矩,卻不得不賠著笑。

    “黃公公且息怒,下官見太子殿下脈象細弦,濕火恐已入腎,濕毒流入筋骨,恐身上還有別的病灶,喉間糜碎,舌下腫脹,所以想看看他口腔和身上的病灶,以便確診,好對症下藥。”

    那黃公公雖然跟隨太子趙柘多時,可太子爺病了這麼久,他已經見了太多有名氣的太醫,卻沒有一個人瞧出來治好病的,早就對這些醫官不抱希望了,哪里又能瞧得上夏初七這麼一個年紀經經的良醫官?

    雙手抱著拂塵,他打著官腔,尖著嗓子,“這事儿咱家可做不了主。長孫殿下交代過,不要隨便讓醫官糟踐了太子殿下的身子,楚醫官還是不要與咱家為難才是……”

    矮胖大冬瓜,拿著雞毛當令箭。

    不看身上的病灶,如何確認得了病?

    她正准備反駁他的時候,卻見那床上的人動了下。

    “黃明智……”

    那聲音像是許久沒有開過口一樣,沙沙的,啞啞的,像一條缺水的魚似的,聽上去十分的干巴。

    可慢慢的,他卻是睜開了眼睛來,看了夏初七几眼,目光似有怔愣。

    “你是……”

    “太子殿下。”夏初七權當他是自家的長輩了,一咬牙便跪在了病榻邊儿上,“下官是晉王府良醫官楚七,奉了長孫殿下之命,前來為太子殿下診病。因號脈無法確診病情,還請太子殿下脫衣一觀,便問一下病情。”

    “老十九家的?”

    趙柘有氣無力的喃喃了下,卻聽得夏初七耳朵一燙。

    老十九家的……

    呵呵,這個稱呼讓她心里一熱,“是的,十九爺家的。”

    粗粗喘了几口氣,趙柘想坐起來,卻是無力,低聲吩咐道,“黃明智,扶我起來。”

    “是,殿下。”

    那冬瓜還叫黃明智啊?一點都不明智。

    在黃明智的攙扶下,趙柘背后墊了一個軟軟的墊子,倚在了床頭上。

    他穿著寢衣,面色清瘦,看上去也就四十歲來歲,一頭長發全挽在了頭頂,柔和的目光也有那麼一點像趙綿澤。

    微笑著看向夏初七,他喘著氣問,“是楚儿麼?”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嚇了夏初七一大跳,就連黃公公也駭得夠嗆。

    “殿下,他是晉王府的良醫官。”

    趙柘重重咳嗽了一下,呼吸有些吃緊,聲音也不太清晰。

    “是本宮眼花了?”

    他稍稍頓了一下,又望向黃公公,“替本宮解開衣袍……”

    黃明智有些猶豫,“殿下,您身子弱,受不得風……”

    “本宮的話也不聽了嗎?”

    那趙柘久病的身子本就虛弱,一生氣,激動了一下,整個人身子都抖了起來,瞧得黃明智面色一白,趕緊替他順著氣,也再不敢多耽誤,輕手輕腳地替他解開了衣袍,露出一身瘦得皮包骨頭的身架子來,只瞧了一眼,便低著頭,一眼也不敢多看。

    “還不快為殿下看診?”他只有低聲去吼楚七。

    作為醫生,夏初七有些同情這位病人了。

    情況有些糟糕!

    可在屋子里的窗帷都拉上的情況下,她瞧了又瞧,也不太看得清楚。

    “麻煩黃公公,掌了燈來,屋子太暗了。”

    那黃公公又瞪了她一眼,扶趙柘靠好了,才去掌了燈過來。有了明亮的燈光,夏初七終于看清楚了他身上的病灶。

    與她料想的差不多,不,比她料想的更為嚴重一些。

    只見他肩胛,背部,胸前以及四肢都有潰瘍形丘疹狀的膿皰,還有一些萎縮樣的瘢痕,整個人身上,紅紅點點,斑斑坑坑,看著上特別刺撓人的眼球。

    “殿下,張開嘴,伸一下舌頭。”

    那黃公公正要吼,趙柘已經配合的張了嘴,伸了舌頭。

    夏初七她蒙了“口罩”的嘴,緊緊咬了咬,身上有些發麻。

    果然,他的唇和口腔也有潰瘍,應該已經遍及了扁桃体和咽喉。

    又問了一些情病,再結合他身上的症狀看,她基本可以確認為——梅毒。

    怪不得醫案上都只敢寫“風寒”,誰又敢說當今的太子殿下得的居然是花柳病?為了忌諱太子的身份,除了記醫案不能公布病症實情之外,就連御醫開處方也要故意用一些輔藥來掩人耳目,這也便是為什麼東方青玄會說“治好也是死,治不好更得死”的原因了吧?

    可梅毒這種東西是為不潔的性而引起的,作為太子,他接觸再多的女人,哪一個會不是干淨的?為什麼會得這種髒病?

    “楚醫官只管直說。”

    趙柘像一個行將就木的人,已經有了心理准備,聲音很是平靜。

    “太子殿下,您得的不是風寒,而是楊梅症。”

    好像是第一次聽說這種病名,趙柘愣了一下,才扯個風箱似的笑。

    “呵,本宮知道不是風寒……你是第一個敢說實話的醫官。”

    微微一頓,不等她回答,他問,“楊梅症是可症?可有法解?”

    回避著他的目光,夏初七考慮了一下才回答。

    “是一種傳播性疾病,下官有八成的治愈把握。”

    他的梅毒症狀,已經過了第二期,正向晚期發展,在一個沒有青霉素的時代,僅用中藥來治療晚期梅毒,治愈的可能性很小,而且用藥的周期極長,估計不等把病治好,就會有人想要宰了她了。然而,即便懂得個中厲害,她也不敢直接那樣儿告訴他真相。

    每個人都惜命,太子也不例外。

    她只有說自家有把握,命才會長。

    趙柘一愣,隨即干啞的輕笑。

    “以前替本宮診脈的太醫都說,說治不好了……”

    所以,以前那些太醫不都被老皇帝宰了滅口嗎?

    聽著他溫和的聲音,夏初七突然覺得面前這個人,似乎並沒有想象中那麼惡劣?雖然他與趙綿澤都有一個共通點——都顯得溫和而仁厚。但是,或許是他的笑容太像大傻子了,讓夏初七總覺得他看上去笑得很為真誠一些。

    還有他看她時那個眼神儿,雖然他是病人,還病得極重,卻絲毫不見沮喪,不僅如此,身上還有一種樂天知命的從容,實在讓她有些唏噓。

    這樣儿的人,若為帝,應是個仁君吧?

    只可惜,竟患上了花柳!

    沒與他那個視線再接觸,她恭敬地起身作揖。

    “太子殿下,下官這便先去擬方子。”

    剛走兩步,不料卻聽見那趙柘喊了一聲,“楚醫官等下。”

    夏初七看了他一眼,回來坐定,“太子殿下還有何事吩咐?”

    趙柘看著她,突然向那個黃公公擺了擺手,“你先下去。”

    黃公公一驚,“太子爺……”

    “下去!”

    他人雖然病了,可威嚴還在,黃冬瓜不敢再吭聲儿,鞠著身子就后退著出去了。趙柘轉過頭來,只是看著她戴了個“口罩”顯得有些怪異的樣子,好久都沒有說話。

    夏初七靜靜等待著,也沒有說話,內室里便是一片靜寂。

    “本宮活不了多久了,你卻還想來哄本宮開心?”

    他突然說了一句開場白,夏初七想了想,卻只是一笑。

    “殿下不要這麼說,治愈還是有希望的,只是過程會有一些漫長,我一定會找到辦法的……”

    “不須說好聽的了……”

    “下官真沒有。”夏初七說著,頓了頓,目光微微一閃,“殿下,另外還有一個事情,下官有些難以啟齒,但是作為醫者,又不得不提醒,殿下宮中的女眷,都應該徹查一下,有無感染此症者……”

    她承認,她非常不淡定的想到了繼太子妃東方阿木爾。

    可趙柘卻無力地擺了擺手,很容易就理解了她的意思,“不必,本宮在發病前,已是許久不碰她們了……”

    不碰女眷還得了病,莫非逛窯子了?

    心里有疑問,可這種話確是不能問出來的……

    不料,那趙柘盯住她,突然顫了下唇角,“你長得很像你的母親……”

    夏初七心里一窒,面上卻不動聲色的淺笑。

    “殿下恕罪,下官實在不明白殿下的意思,您,也認識家母?”

    “楚儿,一瞧著你,我便知道了,你如何騙得了我?”

    沒有想到這太子爺居然會直接挑明,也不給她半點辯解的機會。眉頭微微一挑,夏初七看著他越發無力的手,正思考著怎麼回答,他又說,“當年你父的事,本宮也試圖阻止,只可惜,當時正奉皇命在西安府巡視,未及趕回京,便已然事發……”

    難不成他與夏楚的爹交情挺好?

    只是,不管如果,夏初七也不可能現在承認自己的身份。

    “太子殿下說的可是魏國公府的七小姐?此事說來話長,下官的確不是她,先前長孫殿下也曾有過懷疑……”

    “綿澤?”

    “是,正是長孫殿下。”

    呵了一下,他有些喘,“你是不是姓夏?名諱單單一個楚字,取自《詩經》,楚楚者茨,言抽其棘。楚者,貌也……”

    楚楚者茨,茨以生草?所以,夏楚又改成了夏草?

    “可是,太子殿下,這真是一個誤會,下官真……”

    “楚儿……”那太子蒼白的臉像是有了點血氣,又像是更加糊涂了几分,猶自一人說著,根本不管她的辯解,像是隔了好久沒有與人絮叨似的,上氣不接下氣的說,“你與綿澤的婚事,是本宮親自與你父訂下的……本宮也不信你父會與李成仁串通北狄謀逆,可證據確鑿啊,綿澤是本宮的親儿子,他生性純厚,本宮相信他……”

    聽他說到那事儿,夏初七索性閉上了嘴。

    不承認,也不否認,看他能說一些什麼出來。

    可沒想到,趙柘說到那里,竟直接換了話題。

    “楚儿,綿澤當年那樣對你,你如今可還願意嫁與他?”

    嫁給趙綿澤?夏初七都恨不得捅死他了,還嫁個鬼啊。

    身子緊繃了一下,她仍是帶著笑,一副就事論事的醫官樣子。

    “太子殿下切勿神思過勞,您的病一定會治好的,下官從不敢打誑語,不敢說百分百,但希望極大——請相信我。”

    趙柘恍然一笑,“好,我相信你。我終歸是相信你的……”

    什麼意思?莫名其妙!

    夏初七估計他腦子有些糊涂了。

    可接下去,他含含糊糊地又說了一句更糊涂的話,“我這輩子,好像活得太長了,我等那一天,等了好久了,一直在等,等得頭發都快白了。活著不得,不能到了黃泉,還不得吧?也不曉得來生,還能不能與你遇得上?”

    聽著他毫無神智的敘述,夏初七突然壯了膽子。

    往身后一望,見寢殿里沒有人,便壓低了聲音問,“殿下,您可曾丟過儿子?”

    趙柘目光一愣,定定看了她良久,像是聽懂了,然后搖了搖頭。

    夏初七失望的耷拉下眼眼儿,正准備先撤離再說,卻聽見他有氣無力的嘆了一聲。

    “本宮沒有丟過儿子,卻是死過儿子。本宮的大儿子……綿恒,他不到八歲便夭折了。”

    “這麼說,長孫殿下是不是嫡長子?”

    她問得有些急切,隱隱還帶了一絲驚喜,可問完了才發現不對勁儿,那趙柘正奇怪地看著她。

    好在她臉上怪異的口罩擋了一些面孔,不會顯得太過情緒化。于是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太子殿下請恕罪,下官一時好奇。”

    她以為他不會回答,可沉默一下,趙柘卻是說了,“對,綿澤是次子……可楚儿,你又如何知曉這等秘辛?”

    秘辛?

    秘辛還輕易告訴別人?

    夏初七微微一笑,提醒他,“太子殿下,是您告訴我的。”

    輕輕“哦”了一下,趙柘轉開視線去,像是沒有力氣說了,擺了擺手。

    “你去吧,楚醫官……”

    “……”

    又換了稱呼。

    他到底是清醒的,還是不清醒的?

    等夏初七滿是疑惑的出來時,李邈早就已經等在外間了。兩個人相視一眼,沒有多說什麼,便坐下來開方子。

    仍然是夏初七口述,由李邈來寫。

    “甘中黃五分,元參三錢,茯苓三錢,黃柏一錢五分,用鹽水炒,細生地四錢,貝母一錢五分,綠豆衣三錢,金銀花三錢,知母一錢五分……”

    開了三副湯劑和外用擦治皮膚的藥,夏初七等煎好了看著趙柘服下去,又親自給示犯了一下瘡口感染的處理,才囑咐黃明智什麼情況下用什麼樣的藥,末了又仔細給他交代那些衛生消毒和防止感染的問題,帶著李邈出了東宮。

    她松了一口氣。

    沒有再次見到東方青玄。

    當然,也沒有瞧到她一直想要目睹下芳容的東方阿木爾。

    還是那一輛馬車,還是原路,從東華門又駛了出來。

    外頭的車夫是東宮的人,夏初七沒有機會問李邈去辦的事儿如何了。只好一次次把玩著懷里剛得的一錠金子,心里很是愉快。

    居然得了一個金元寶,太爽了。

    如此一來,她又有好多錢了……

    時不時把金元寶拿出來瞧一瞧,在眼前晃一晃,聽聽它的聲音,她突然發現還是金子銀子這樣儿的東西更容易勾起她的興趣和占有欲。

    果然她是貪財無敵小霸王啊!

    愉快地哼哼著小曲儿,在李邈一次次無解的鄙視目光中,她在考慮要怎樣才能把這些錢無聲無息地存起來,不讓趙樽打它們的主意。

    可還沒有等她想明白,馬車便在晉王府門口停下了。

    她與李邈剛准備下車,簾子外頭就響起了總管田富的聲音。

    “可是楚醫官回來了?”

    夏初七對這個總管印象還不錯。笑眯眯地撩開了簾子,“田總管找在下有事儿啊?”

    田富白白胖胖的臉上,四季不變的恭維笑容。

    “楚醫官,爺才剛差人回來,說是今儿得晚些才能回府。”

    他晚些時候回來,為什麼要告訴她?

    嘿!對!晚些回來好啊,她有足夠充分的時間先消化掉金子……

    夏初七樂得翹了一下唇,“我曉得了,謝謝田總管。”

    不曾想,那田富又笑著說,“爺還交代,請楚醫官在承德院里候著,不許亂跑,等爺回來了,你得兌現承諾。”

    承諾?什麼承諾?

    夏初七想了一想,耳根子倏地一紅,也是應了。

    “嗯,曉得了。”

    話音剛剛落下,不過轉瞬,一個更大的打擊來了。

    “爺又交代了,請楚醫官務必帶上你的金銀……”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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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17:48:50 |只看該作者
第073章 舒服————

    務必帶上金銀?

    夏初七咬著牙齒沉默了一會儿,就板著臉衝入了晉王府里。雖然一句話都沒有再多說,可顯然是被氣急眼儿了,嚇得門口兩個正在掃地的小丫頭,愣是被她駭得后退了好几步。

    炸毛了!

    一看便知是炸毛了!

    她的金子還沒有捂熱呢,憑什麼?

    李邈反應平靜地按著劍鞘跟在她后頭,一路到了承德院的耳房,見她嘟著一個嘴坐在那里,小臉儿都氣得通紅,不由挑了下眉頭,冷靜地問。

    “如今,還我用再寬慰你几句嗎?”

    原本夏初七一肚子的火儿,可被李邈這麼嚴肅認真的一問,想了想,忍不住又“噗哧”一下笑了出來。

    “你這是火上澆油!”

    她拿出自個儿那錠金元寶瞅了又瞅,尋思趙樽那貨早晚都盯著自個儿的錢袋子,怕是要留也留不住。要是實在不行,就當成是付給他的房租費、水電費、物管費和保護費好了。

    她是一個樂觀的妞儿。

    現在金子還在手里,趙樽究竟要如何來誆她的金子也還不知道,又在心里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心情哧溜一下又好了起來。將那錠金元寶在案几上轉了兩圈儿,她心思一轉,又抬頭看向了李邈。

    “表姐,你今天可有找到線索?”

    “原就想與你說這事——”李邈將金元寶往她懷里一丟,緊著她的身邊儿坐下來,自顧自倒了一口冷茶喝了,才沉吟著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你走后,我便潛入了趙綿澤的院子和東宮藥典局,可什麼線索都沒有找到。那只紅嘴綠鸚鵡沒有瞧到,那個典藥局的局郎崔良弼也沒有瞧見。”

    “地方都找過了?”

    與她對視著,李邈緩緩搖頭。

    “沒有,我不敢多耽擱,怕被人發現了行蹤。”

    微微眯了下眼睛,夏初七了解地點了下頭。

    “不急,來日方長。總歸這段時日我會時常去東宮,你都隨了我去,尋著機會便去打探一番,總能發現一些蛛絲馬跡。”

    李邈輕應了一聲儿“好”,突然又說。

    “楚七,我說會不會是傳言有誤?”

    傳言有誤?

    把玩著手中的金元寶,夏初七淡淡地翹起了唇角,情緒已經完全的冷靜了下來,再沒了才剛在大門口那股子的狂躁。

    “這個也有可能。”

    畢竟她與李邈都不是事情的親歷者。

    那些關于“魏國公案”的傳聞都是她與李邈從各個渠道打聽來的。認真說起來,當年魏國公夏廷贛與李成仁被定為“謀逆罪”的起因,荒唐得比秦檜殺岳飛的“莫須有”還要讓人唏噓。

    洪泰二十二年,被大晏王朝嚴重摧殘過的北狄,在經過十來年的休養生息之后,國力漸漸恢復。在得知晉王趙樽南下抵制烏那國,而大晏多位作戰經驗豐富的軍事首領都被老皇帝以各種理由給“雪藏”了之后,又開始不斷出兵南下,與大晏邊境發生摩擦,老皇帝欲派德高望重的魏國公前往鎮壓。

    其時,魏國公夏廷贛正養病在床,便舉薦了自己的弟弟夏廷德。老皇帝欣然應允,任命夏廷德為征虜左副將軍領二十万大軍前往北疆。可夏廷德狂妄自大,在首次一戰勝利之后,便輕敵冒進,誤入了北狄軍的埋伏,死傷好几万人,被迫領著殘余軍隊退到了努魯儿虎以南,等待援軍到來。

    十日后,夏廷德將剩余軍隊和隨后趕到的援軍十万進行了整合,再次虎狼般扑向北狄。答剌海一役,大晏軍隊取得大捷。然而,在北狄兵敗后撤之后,夏廷德不僅繳獲了金銀無數,馬、駝、牛、羊若干,還意外繳獲了一只長得非常漂亮的紅嘴綠鸚哥,進獻給了老皇帝。

    那鸚哥不僅長得漂亮,還會說人話。

    它在老皇帝面前講的第一句話,便是模仿他的原主人——北狄大將圖門烏熱,嘆著氣說了几個字。

    “上次得勝,多虧了魏國公的密信……”

    如果單憑一只鳥的話來對一個權傾天下的開國功臣定罪,這樣肯定會很荒唐,鳥語不比人言,在沒有別的證據的情況下,老皇帝除了心里不舒坦,卻也沒有動夏廷贛。

    可事情卻接二連三。

    緊跟著,當時在太醫院任職的太醫崔良弼,奉了老皇帝的命令前往魏國公府,替養病在家的夏廷贛診治。回來之后,他密報說,看見有兩個鬼鬼祟祟的人出入魏國公府,單看長相,有一點像北狄人。

    當今老皇帝本就是多疑的一個人,當即便派了剛剛協助太子趙柘辦理事務的皇長孫趙綿澤,親自徹查魏國公府。御林軍很快便將整個魏國公府圍得水泄不通,不僅成功堵住了兩名北狄來使,還在魏國府的書房里發現了他與北狄王的密信往來,而密信之中,還涉及到了韓國公李成仁。

    一石激起千層浪——

    老皇帝當即下旨,嚴查魏國公一黨。

    那兩名北狄人因為反抗抓捕,被皇長孫趙綿澤的人當場斬殺,已經成了死無對證的人,到底哪些人參與了魏國主謀逆?

    由此,一出震驚朝野,駭動天下的大事——魏國公夏廷贛謀逆一案也就拉開了序幕。據說,魏國公夫人當時便飲毒自盡。另外,除了受到魏國公密信牽連的韓國公李成仁之外,平素與夏廷贛相交甚好的一些官吏,還有他的門生部將,几乎全部成了私通北狄的逆賊,一個案子,被牽連的人不計其數。

    按說,夏廷德作為夏廷贛的胞弟,也活不過命去。可事發之后,皇長孫趙綿澤親自上奏老皇帝,說夏廷德親自呈上紅嘴鸚鵡,就足可以證明他不知夏廷贛謀逆的內情。加之此次征北有功,將功可以抵過,請老皇帝念及魏國府一脈就此斷絕,留得那夏廷德一家……

    老皇帝痛定思痛,念及舊好,不僅免了那夏廷德的罪,還讓他世襲了魏國公爵位。而事后,那一只魏國府案的導火索——紅嘴綠鸚哥,被老皇帝賞賜給了趙綿澤。而那個因舉報立了大功的太醫崔良弼,因年勞体衰,也奉旨去了東宮藥典局養老了。

    朝堂上的權利紛爭,從來都是成王敗寇,真相究竟如何,也都是由勝利者來書寫。

    夏初七知道,她想要為“魏國公案”里那些涉案人員翻案平反,除了要搞清楚事情的原委之外,如果能成功治好太子的病,獲得他或者老皇帝的信任,將會是一條極好的捷途。

    在非万不得已的情況下,她不想手刃仇人就完事儿。

    因為那遠遠不夠。

    那些枉死的冤魂,他們要的是清白和說法。

    不把事情給弄清楚,不讓老皇帝親自下旨還他們清白,即便把趙綿澤和夏廷德那一伙人通通都給殺了,又能如何?那史官的筆下,那大晏的歷史,會永遠為那些人記上“謀逆”兩個字。夏初七相信,作為鏗鏗鐵骨的魏國公來說,他要的絕對不是如此而已。

    太子……

    夏初七托著腮幫,不由又想到那個瘦得麻稈樣的太子來。

    “表姐,我卻是有些收獲。”

    說完,在李邈投來的疑惑眼神儿里,她把太子如何認出了她來,還有他說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話都講給了李邈聽。不過,她卻沒有告訴李邈,太子得的究竟是什麼病。大概出于一個醫生的專業素養,她覺得那是屬于太子的隱私,不便示人。

    李邈遲疑下,突地感嘆。

    “屬聞太子爺宅心仁厚,看來果真不假。”

    宅心仁厚?

    那個趙綿澤給人的印象不也是宅心仁厚嗎?

    想了想,夏初七挑眉一笑。

    “人心還隔著肚皮。到底他為人如何,還得慢慢地看下去。”

    ……

    ……

    吃過晚膳,有謹于趙樽先前的“特別交代”,夏初七沒有回耳房,而是把她要准備的東西都准備齊活了,一個人坐在趙樽正房的暖閣里頭等他。

    外頭的天色暗下來了。

    他還沒有回來,梅子進來點了燭火。

    入了夜,夏初七等得有些不耐煩了。打著哈欠,她推開窗瞧了一下,只見彎彎的月牙儿被樹梢挑著,外頭又紛揚起了小雪,冷得很。

    關上窗,她搓了搓手,索性躺回椅子上蜷著身子睡了。

    半夢半醒之間,房門儿被人推開了,只“吱呀”了一聲便停住。那人像是停頓了一下才走過來,腳步聲也放得極輕,可她還是聽出來了,正是趙樽那貨。

    沒有睜開眼睛,她繼續裝睡。

    等他的腳就停在面前了,她突然一睜眼,猛地一下像只豹子似的躍了起來,雙手緊緊環住他的脖子,兩條腿往他身上一夾,就將臉貼在了他的脖子上,笑嘻嘻的像只猴子。

    “爺,你可算回來了……”

    解開她掐得死緊的手腕,趙樽黑眸一眯。

    “阿七如此熱情?”

    “哈哈,那必須的啊……”夏初七仍是笑眯眯地看著他,一臉都是乖巧的笑意,“爺,你看我這麼不辭辛勞的討好你,我容易麼我?那麼你可不可以良心發現那麼一點點,不要再拿我的錢了?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有一綻金子的,冒著殺身之禍啊,你……這麼缺德好意思麼?”

    給了她一個“爺就知道”的眼神儿,趙樽似笑非笑地掃了她一眼,一只手勒住她的腰,一只手托著她的臀,順勢彎腰,就把她壓在了那張椅子上。

    “那得看你的表現。”

    后背咯在椅子上有些痛,夏初七心髒怦怦直跳著,抬起了眼皮儿與他對視。卻見他沉沉的眸子里,像是燃燒了一把旺火,又像是有一只要吃她的爪子伸了出來,很危險,很有……那什麼性暗示。

    心思慌亂了一下,她猛地一挺胸,裝霸道。

    “喂,你做什麼?”

    趙樽的視線從她的臉上,落在她的胸前。

    “看什麼看?”

    被他這麼一瞅,夏初七別扭了一下,氣勢又蔫了一些。

    “那什麼,我的意思是說……會不會太快了?我倆現在關系雖然還不錯啦,可我感覺離那個那個什麼啪啪啪的,好像還稍稍欠缺了一點火候啊,你說對不對?”

    什麼什麼啪啪啪?

    她不知道他有沒有聽懂。

    他也沒有問,只是淡淡地掃著她不吭聲儿,只身体又壓近了一些。

    她呼吸的壓力很大了。

    唇角咂巴一下,她又不高興的撩起眉來,“再說了,你要那什麼我,明明就是我很吃虧才對,憑什麼還要讓我帶著了錢來付你的賬?你真當自個儿鴨公啊?我怎麼想怎麼不服氣,你這是欺壓我啊,欺壓良民,還欺壓得越來越順手,你這個人……”

    “阿七……”

    趙樽打斷她,皺起好看的眉頭,又拍了拍她的臉。

    “你以為爺要做什麼?”

    “你不做什麼?不做那個啪啪啪?!”

    “啪啪啪是什麼?”

    夏初七不好意思的垂了下眼睛。

    “就是那個啦!”

    “那個……哪個?”趙樽眸子更深了几分,一臉奇怪地看著她,“為何阿七的話,爺都聽不懂?這次是‘那個’,上次你說的爺想要的也是‘那個’。你的那個,究竟是指什麼?”

    流氓!無賴!

    丫肯定故意逗她。

    臉儿稍稍紅了一下,夏初七飛快地掃了他一眼,果真在他眸子里瞧見了一抹揶揄的神色。咬自一咬牙,她也不做乖乖女了,吃吃地低笑了兩聲儿,像個流氓似的,環住他的脖子,呵了一口氣。

    “您這麼單純的人,定然是不懂的,這事儿,是楚七我自個儿想復雜了,以為爺想要了我的清白呢。我就說嘛,像爺你這麼高端大氣上檔次的人,也不可能不講信用,畢竟咱倆說好了三年之約,你又怎會食言呢?”

    “無關信用。”

    趙樽聲音淡淡的。

    等夏初七抬頭看他時,卻見他略帶三分嫌棄三分戲謔的眼神儿,再一次滑到了她瘦不拉几的小身子上,像是頗為無奈的嘆了一聲。

    “只是,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啊!”

    靠,他先人板板的!

    夏初七恨得牙都酸了,可她不是這麼容易被打擊到的人,再說了,她發現這貨心理變態來著,她越是被他給打擊到,他便越是高興。為了不讓他高興,她就得高興。

    略略思考了一下,她拉著的臉儿又飛揚起笑容來,甜絲絲的,掛著她最得意的小梨渦,眸子柔情如含春水,笑容妖嬈如同妖精,一只小手軟軟地搭在了他的胸口,粉白晶瑩的指頭一點一點地在他外袍的盤扣上蹭著,划著圈儿的忽上忽上,一會儿滑在他的喉嚨上,一下滑到他的胸膛上,帶著說不出來的誘惑,聲音更是嬌軟無比。

    “正好,我對你……也是這樣想的。”

    輕“哦”了一聲,趙樽危險地眯了下眼睛。

    “既如此,那阿七你先前說的,准備讓爺舒舒服服的‘那個那個’,到底又是什麼?爺還等著呢。”

    “不要急嘛。”夏初七的聲音,軟嗲得她自家的肉都麻掉了一層。不過,想到在他回來之前備下的東西,她不由有些小得意。

    “為了能讓爺舒舒服服,我可是准備了好久。但爺你也得先放我起來啊?您這樣壓著我,那是您也不舒服,我也不舒服……”

    “不是壓著你才舒服?”

    趙樽一本正經地問了一句,幽黑的眸子帶著一點儿笑痕。卻又趕在她發飆之前,緊了緊她瘦得柳條儿似的腰身,一拉,一拽,兩個人便坐了起來。

    “快著些!”

    他催得很急,夏初七卻是不急不徐。

    憋住一口氣,她好不容易才涼卻了自個儿身上被他熨燙得火一樣的肌膚,干咳了下起身拉了他的手,慢慢地走到臥房的榻前,小聲儿說。

    “脫了,上去。”

    唰地掃向她,趙樽雍容高冷的面孔凝固了。

    “你說什麼?”

    看他一副不敢置信的目光,夏初七嗤嗤一笑,心里愉快了,故意撩拔似的,又踮著腳尖將手放在他領口的盤扣上,不扯開,只來來回回的繞著圈儿,用很形容發狂的緩慢聲音說。

    “爺,需要我幫您脫嗎?”

    淡淡掃她一眼,趙樽的面上又恢復了平靜,那漫不經心的冷峻樣子,愈發危險難測。

    “脫。”

    趙樽明顯沒有自個儿脫衣服的習慣,語帶命令地說完,雙臂張開,大袖垂下,那頤指氣使的大爺樣子,氣得夏初七直咬牙根儿。

    大爺啊!

    你可真享受。

    心里哼了一下,夏初七暗罵著,微微眯起雙眼,在偷瞄了他一下之后,咬著唇儿又是一樂。行吧,服務美男而已,小事儿。她眉眼生花地笑著,很快就把他脫得只剩下了一條褲衩子了,見他仍是不動聲色,不由有些佩服地勾起了唇角來。

    “看來你還真不怕我扑了你?只可惜——”

    頓了下,她才笑,“只怕你要失望了。”說完,她又替他穿上一件輕薄的寢衣,才在他的胳膊上拍了下。

    “榻上去。趴好了,背對著我。”

    趙樽面色一沉,卻是一動不動,半點動靜都沒有。

    “快啊,您愣著做什麼?”

    看著他傲嬌的樣子,夏初七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儿,又催促了一聲。

    “爺,春宵苦短,您就甭磨蹭了!再磨蹭下去,天儿就亮了。”

    她皮笑肉不笑地說著,卻是不知道,對于趙樽這樣的人來說,最討厭或者說最忌諱把背對著別人,因為背是眼睛看不見的地方,也是人的弱點,那是一種極為不安全的相處模式。

    可沉默了一下,他卻沒有說什麼,只是甩給她一個“看你搞什麼鬼”的眼神儿,便優雅地輕輕趴了上去。

    “不對不對!爺,腳這樣放,手得這樣擺……”

    夏初七咋呼著,親自動手將他的四腳擺來弄去。可趙樽卻始終都沒有說話,只拿一雙涼森森的眸子看她,靜靜地看著,仍舊是一副高冷雍容的臉,沒有半點變色。

    “不要動啊,爺,您可千万不要亂動。”

    看著他刀子般剜過來的眼神儿,夏初七深深呼吸了一口氣。

    “我呢,先你踩背,輕輕筋骨,一會儿再給您涂上我楚七獨家研制的推肩精油,包你可以爽到爆——”

    “踩背?”

    這兩個字的字面意思很好理解。

    一聽她說完,趙樽的臉唰一下就黑了。

    “你說會讓我舒服,就是踩在我的背上?”

    心知他那尊貴的背,肯定沒有人踩過,夏初七不由又嘻嘻笑了兩聲儿,然后學著一副科學怪人的聲音,慢慢悠悠的專業解釋道,“踩背呢是一種極好的按摩方式,疏絡活血,理氣通絡,可以加速脂肪燃燒和促進血液循環,緩解您背部的僵硬和疲勞,減少酸痛不適……”

    “不行!”

    想都沒有想,那封建王爺的臉黑得已經快成一塊儿鐵了,冷惻惻地盯著她,他哼了一聲,“那還不是你在上頭,爺在下頭?簡直荒謬!爺的背,如何能讓女子踩得?”

    哎喲喂……

    夏初七差點儿笑出聲儿來了。

    “難不成爺你在榻上,也不讓女的在上頭?”

    很理所當然地看著她,趙樽睃她一眼。

    “女子以夫為天,怎可凌駕于丈夫之上?”

    “我的娘也……”

    夏初七忍耐住那急欲出口的國罵,突然發現與一個大老爺們儿坐在這樣儿暖昧的地方,討論誰在上誰在下這樣暖昧的話題,實在是一件非常詭異的事情。想了想,她不再羅嗦了,由著他的封建余毒繼續發揚,只說眼前。

    “那拉倒吧!既然我替您准備的舒服節目用不上了,我就回去睡覺了,爺,您也趕緊去洗洗倒了吧。”

    說罷,她也不理他,轉身就走。

    “站住!”

    后頭冷冷傳來一道低喝聲。

    她就知道這貨不會輕易的放了她離開,畢竟她兜儿里的金子和銀票他還沒有搞到手呢?又豈肯這麼完事儿?

    “爺,你還想要做什麼?是你不要的,可怪不得我。”

    回頭剜著他,夏初七極不情願地吼。

    “過來!”

    他還是那一副高冷的欠揍樣子。

    一万頭那什麼馬都在喊不要過去,很危險,可她的腳還是不聽招呼地走過去了,因為那貨像現在這樣儿專注盯著她的時候,實在太有魅力了,她根本就抵制不住他的引誘。

    “用手,你也可以讓爺舒服的。”

    趙樽拉過她的手,看著她,聲線儿淡淡的,涼涼的,卻又是不講理的……那出口時溫暖的氣息,伴著一陣暖暖的風儿拂在她的臉上,讓她突然之間覺得臥房里的燭火都忽明忽暗的暖昧了起來。

    “咳,那個,不太好吧。”她有些尷尬。

    “有什麼不好?”他低啞著嗓子問。

    被他像在撒魔咒一樣的聲音給撩了一下,夏初七心肝儿怦怦的不勻速跳動起來。想了良久,她頗為惆悵地眯了一下眼睛,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突地點了一下頭。

    “那也好。只不過先說明白啊,用手這個事儿,我見過,可我沒有弄過。究竟能不能讓你舒服我也沒有把握。但是爺你是知道的,這種服務屬于額外的,有傷節操的。所以說,得收銀子。”

    趙樽眸子一眯,狐疑地看著她。

    “用手按,和用腳按,不都一樣?”

    “……”

    夏初七聽見了自個儿耳朵里有“嗡嗡”的蜜蜂聲儿,吞了一下口水,她那臉也不知道是臊的還是臊的,頓時像被人在開水鍋里給滾了一翻,干干地咳了兩聲儿,整個人都不好了。

    為什麼這貨總是誘導她往那個方面想……

    為什麼這貨誘導完了總是不肯承認,非得把尷尬留給她?

    咬著牙齒,看著面前這個惡劣的家伙,夏初七一張臉僵硬著,恨不得在他那張欠扁的俊朗面孔上,划下几個血槽子,寫上“夏初七專揍處,外人不得觸碰”几個字。

    “好。”

    咬牙切齒地說了一個字儿,她語調輕軟得不行。

    接著,不去看那貨什麼表情,她卷起袖子,搓熱了雙手,腮幫紅紅的,認真替他理順了一下寢衣,先將自個儿腦子里那些淫、穢猥瑣的情節都自動屏蔽之后,才坐到了他的身邊儿,開始去揉捏他的后背。

    可這個別扭的樣子非常不好揉。

    很吃力,她的手很酸。

    頓了下,她問,“爺,我可以坐你身上嗎?”

    “不行。”

    如果可以夏初七真的很想掐死他。

    橫了一個大白眼儿,她忍不住了,“哈,你當老子很想騎在你身上啊?可現在這樣儿按什麼按啊,使不了力道好不好?”

    “不要緊張,放輕松就使上力了。”他淡淡地說。

    誰他媽緊張了?

    惡狠狠地瞪著他的后腦勺,夏初七手再一次摁在他后背上的時候,被他這麼一提醒,才發現自個儿的兩只手還真的很僵硬,明顯就是緊張了。

    暗嘆了一下,她很快便原諒了自己。

    想她好端端的一個未出閣的大閨女,被這貨逗來逗去的,不緊張才奇怪了。

    算了,不就是穴位推拿麼?

    深吸了一口氣,她專下心來,不去想手底下那結實得讓人流口水的身子,不去想那貨高冷英俊的面孔,一遍遍念叨著,一堆肉,只是一堆肉而已,是穴位,只需要注意穴位,病人,他只是她的病人……

    慢慢的,她手上的力道柔和了,人也就進入了工作狀態。這樣一來,她的心理防線,就堅不可催了。再也不覺得那是一個誘惑她犯罪的男色,只是一堆死肉而已。

    “不錯。”

    淡淡地傳來一個享受的低悶聲音。

    “不錯是吧?那您付點儿銀子?”

    “要多少?”

    “十兩就行,我不貪心。”

    “好。”

    沒有想到他回答得這麼快。

    聽見有了銀子拿,夏初七憋屈的心里又好受了一些。

    正高興,卻聽見他說,“每天來一次。”

    她挑了下眉頭,又問,“每次十兩?”

    “可以!”

    大概真是被按得舒服了,那貨回答得很快,几乎都沒有猶豫也沒有想過要誆她銀子的樣子,只是身姿慵懶放松地完全把自己交給了她,慢慢悠悠地吐著氣儿享受了起來。

    “嗯,再重點!”

    一開始,雙方合作很愉快。

    她使出了全身的本事替他按著,他也配合的表揚。

    可是,按著按著,她突然發現這貨的悶哼聲不對勁儿了。或者說,是她自個儿的思想意識不對勁儿。他時不時低悶暢快的“嗯”兩聲,總是很容易讓她把那種聲音聯想成另外一種很暖昧的呻吟聲……

    王八蛋!

    肯定又估計整她。

    想她雖然身子骨沒長成熟,可靈魂卻是熟得透透的啊。

    恨不能堵上自個儿的耳朵,她咬牙切齒,一邊迫使自己更加專業地在他穴位上施壓,一邊儿默默地念叨著“一堆死肉,一堆垃圾肉”,可這一回完蛋了。無論她怎麼念,那魔音越發的喑啞而性感,帶著一種壓抑的,舒服的,讓人聽了忍不住心里癢癢的味儿,穿透了她的耳膜,在她的大腦里形成了一種質的變化,很快,便聽得她兩只耳朵燒得像那猴子屁股似的。

    “喂,你閉嘴!”

    她憤怒的停下了手來。

    “十兩銀子不要了?”

    他睜開眼睛偏過頭來,奇怪地看著她。

    “阿七,你臉怎麼紅了?”

    他先人板板的,他那麼叫,搞得就像叫、床似的,她不臉紅才奇怪呢。可是為了銀子,她忍了又忍,沒有直接爆粗,只是語帶商量地說。

    “爺,您可以不叫嗎?”

    “……”

    趙樽雍容高貴的面部肌肉,不著痕跡的微跳了一下,才懶洋洋往翻轉過身來,斜斜地倚在那雕工繁雜的床杆上,一臉興味盎然地看著她。

    “換了你被摁得舒服了,能不叫出來?”

    微微歪著頭看他,夏初七笑眯眯的問,“我若可以,你給我多少銀子?”

    “一百兩。”

    “那剛才的十兩還算不算數。”

    “算!”

    “那好,你來替我按,我要叫出聲來了,我是你家孫子。”

    說罷,她也不去看他,把鞋一脫,便大刺刺地往趙樽的床上一趴,挑釁的回頭看著他,心里算計著有一百一十兩入賬,一雙大眼睛里神采奕奕,格外的有水色。

    “來啊?試一下,看我叫不叫!”

    趙樽深不見底的眸子,微微一眯,專注地盯了她好一會儿,突然抬起大手,狠狠在她的屁股上用力一拍。夏初七吃痛一下,原本准備接受王爺高端服務的心肝儿都顫歪了,下意識便“啊”了一聲儿。

    “靠,你打我做什麼?”

    趙樽淡淡睨著她,“按摩啊?”

    一咬牙齒,夏初七氣急敗壞,“有你這樣按的?”

    輕唔一聲,趙樽蹙起了眉頭來,眸光里的促狹掠了過去,換上了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淡淡地說,“爺又不會,如此竟是做錯了?”

    “廢話!”

    夏初七恨不得掐死他,掐一万遍啊掐一万遍。

    “可爺按也按了,你叫也叫了,此事怎麼說?”

    知道他想誆她銀子,可夏初七卻不想這麼容易又栽在他的手里。想了想,她笑眯眯坐起來,抱著膝蓋,望著他的眼。

    “我說我叫了,便是你家孫子,我可沒說要還你銀子。所以,您的一百兩還得給我。但是麼,您也不能有我這麼大一個孫子才對吧?”

    “對。”

    低低說著,趙樽的頭一點點欺近過來,帶著壓死人的氣場,雙手撐在她左右兩側,牢牢地將她的身子困在自己的胸膛之間。

    “爺也不要孫子,只是缺點金子。”

    想到懷里揣著的那綻金子,夏初七呼吸一急。可在他的按壓之下,又沒有反抗的力度,只得挺胸抬頭的睨視著他。

    “要錢沒有,要命一條。我好不容易得來的金子,說什麼也不會給你。”

    趙樽盯視她良久,才輕輕松開了一些半環住她的手,頭卻突然埋了下去,在她的耳邊喑啞著聲儿低低道。

    “爺不要你那綻金子——”

    激靈一下,夏初七聲音興奮起來,“此話當真?”

    “當真。”趙樽淺淺眯著眼,不急不徐地又補充了一句,“因為阿七你馬上便會欠爺一千兩金子。”

    “一千兩,黃金?”

    夏初七倒提了一口氣,正想罵他搶人啊,卻見他已經直身坐了起來,臉上也早已恢復成了正經的樣子,半點沒有開玩笑的樣子,一張眉目清朗的面孔,在燭火映照下,顯得雍容尊貴,風華無雙。

    搞什麼?

    蹙眉一想,她高仰起頭,“一千兩,憑什麼?”

    探出一只大手,趙樽在她頭頂上像揉捏小狗似的揉了揉,才又偏過頭來,在她的臉蛋儿上輕吻了一口,一本正經地問。

    “傻子可是千金之軀。他的生死,不值一千兩?”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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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17:49:09 |只看該作者
第074章 名揚京師!

    答案當然是肯定的。

    夏初七當初到京師來的目的就是為了尋找傻子,她穿越過來待她最好的人也是傻子,她也早就已經把傻子當成了她不可或缺的親人。如果非得在一千兩黃金與傻子之間選擇,她自然會選后者。

    可……

    一千兩黃金相當于多少?

    按時下的物價,一兩黃金能兌換十二兩左右的白銀,按米價把一千兩黃金換算成人民幣,相當于她猛地一下就欠上了趙樽三百万人民幣的爛賬,她能下得了那口氣麼?

    除非她天生有受虐候群症。

    “還需要考慮?”

    趙樽的眼神儿淡淡地瞄了過來,那眸底透露出一種“原來你與傻子的感情也不過如此嘛”的奚落,看得夏初七很是窩火儿,咬牙切齒地瞪著他。

    “你會不會太狠了?”

    “傻子的身份,足以匹配千金。”

    那意思是,如果她講價,就是貶低了傻子的身份?

    硬的不行?那來軟的!

    忽地癟了一下嘴巴,夏初七苦著臉,屁股挪啊挪啊地挪過去,可憐巴巴地吊住他的手臂,說得那叫一個聲淚俱下。

    “爺,您就行行好吧,可憐可憐我這個打小就沒了爹娘的孩子。想當初,我在孤儿院里吃糠吞菜受盡了苦楚,這一大把年紀了連個男人都沒有,也沒有人來寵我愛我憐惜我,過得都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阿七——”他打斷了她,挑眉了眉梢,“一千兩黃金會不會太少?”

    猛地一下閉住嘴巴,夏初七搖了搖頭。看著面前這位非得讓她欠他一屁股惡債的家伙,想了又想,一橫心認了。

    “好,一千兩就一千兩。可是,一千兩黃金可不是白給的,你告訴我,傻子在哪儿?我現在就要見到他的人。”

    “不能見。”他語氣很淡,帶著一種懶洋洋的欠揍味儿。

    “為什麼不能見?”夏初七氣得差點儿跳起來,怒氣值几乎爆表。

    “為什麼?自己想。”趙樽神色漠然,給了她一個沒有表情的冷臉。

    “靠!有你這樣儿欺負人的嗎?我給一千兩還不讓見人?”

    “你的一千兩在哪里?爺可有見到?”趙樽反問。

    先人板板的!磨了磨牙齒,夏初七心里的衝動終于轉化為了怒氣值,最后變成了吃人的力道,朝趙樽大吼了一聲,她身子一傾,便猛地朝他扑了過去,一雙眼睛瞪得像著了火。

    “你個混蛋!不就是要老子以身抵債嗎?好,現在我就抵給你,你馬上把傻子給我交出來……”

    說以身抵債,她還真就以身抵債。

    二話不說,這貨扑過去就開始扒趙樽的寢衣,那副生氣的模樣儿,早就已經忘了姑娘家該有的矜持了,臉蛋儿氣得紅扑扑的,眼睛氣得赤紅,哪里是要辦那事儿?完全就是一副要與他拼命的樣子,逮住他的嘴巴就親,一雙手不停在他身上放肆。

    “楚七——”

    趙樽斥了她一聲,有些無奈的消極抵抗,“別這樣……”

    氣得炸了毛的姑娘,哪里還理他那些?

    “別哪樣?曉得怕了?老子就要這樣!”

    惡狠狠的像一只母老虎,她半點儿也不客氣地嚷嚷著,與趙樽在那件軟緞寢衣上面糾纏了起來,你扯過來,我扯過去,那情景簡直滑稽到了極點。

    “放!”

    “不放!”

    “放不放?”

    “脫不脫?”

    俗話說得好,男女有別。有別的不僅在于性格,就連這房帷之事也是一樣,那個中的微妙區別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一個姑娘家要是喜歡上了哪個人,並不見得就想把他壓倒了事儿,大多只是想要精神層面儿上的,拉拉小手,親親嘴儿,花前月下的談談人生和理想。而男人自然是不同的,但凡對哪個女子有點好感,又怎會不求那房帷兩相合好的事情呢?

    在這個方面,那是男人的天性。

    所以,初七雖然撒歡儿似的任性扒拉,看上去動作弧度極大,可她真心就沒有往那方面去想。但趙樽不一樣,他是個男的,被她那麼一撩一啃一扒,渾身的血液都在往下頭衝,那活儿自是活絡了起來……

    “再不放手,爺就……”

    “就怎麼樣?哼!反正我欠你的債是還不上了,一千兩黃金,你賣了我都不行。我想明白了,你愛怎麼樣就怎麼吧,反正必須把我家傻子還給我……”夏初七拉扯得氣喘吁吁,變換著方向地去啃他,像一只小貓儿似的,惡狠狠地伸出她尖利的爪子,往他身上各處撩火儿。

    窗外的月亮掛在柳梢,屋內的燭火隨著風搖。

    混沌之中,一室都是怪異的喘氣聲儿。

    粗的,細的,罵的,吼的……

    那燭火搖曳之間,一大一小兩個身影相纏在一塊儿,滾得不可開交,可哪里像是在辦好事儿啊,完全就像是一對仇人在打架。一個要纏,一個要推,扯得那是衣襟綾亂,鬢發盡散,一直到夏初七無意之間觸碰到他那處令她心驚肉跳的……才驟然清醒。

    不過,她卻呵呵了!

    讓他正經,讓他裝……

    原來丫也就是一個繃不住的悶驢貨!

    氣喘吁吁的一抬頭,她看著粗氣儿喘得比她還要厲害的趙十九,一臉奸笑地瞪豐他,正准備奚落兩句,不料他卻大手一揮,就在她張嘴的當儿,一下子就敲暈了她。

    先人板板……

    他真當她是要强了他啊?

    到底他是不想要她,還是舍不得那一千兩黃金?

    陷入黑暗之間,這是夏初七唯一的想法。

    ……

    ……

    次日雪霽風散,夏初七是在趙樽那張雕工繁復的大床上醒來的。

    轉了轉酸痛的腦袋,一看那屋子里的陳設,她就嚇了一大跳。

    下意識的反應,便是撩了被子去看身上的衣裳——

    還好還好,都穿得好好的。

    床上只有她一個人在,她揉了一下惺忪的眼睛,環視半圈儿便見到了睡在窗邊儿美人榻上的男人。他身上的薄被斜歪,那美人榻的面積要容納他高大的身子顯得有些勉强。從他皺著的眉頭就可以看得出來,他睡得不是很踏實。

    干咳了一下,她拔高了聲音。

    “喂,天亮了!”

    像是沒有睡好,趙樽看過來時滿臉都是戾氣。

    “醒了?”

    他晨起時的聲音,啞啞的,低沉的,特別有一種男性的誘惑力。這讓夏初七耳朵尖尖又是一燙,想到昨晚上的事儿,她趕緊側開了臉去,懶洋洋地打了一個哈欠,避免那種相對時的尷尬。

    可再一想,她覺得這貨人還是不錯的。

    至少他以王爺之尊,這麼紳士地把床讓給了她睡,自己卻在那張小小的美人榻上將就了一晚……嘖嘖嘖,單憑這一點,其實也是一個好丈夫的人選了。

    心里一美,她對他的怨恨也就少了很多。

    “那什麼,我這就回去,你到床上來躺會儿吧?”

    輕唔了一聲儿,趙樽點了點頭,卻沒有撐起身子,還奇怪的又拉了被子來蓋在腰上,這才揉著太陽穴,淡淡地說,“去吧,可今日的按摩費,爺就不必給了。”

    “憑什麼?十兩銀子你也要摳?”

    哧溜一下跳下來,夏初七汲上鞋子,叉著腰身走到他的面前。先前那些感動啊心動啊全都統統都見鬼去了,只剩下滿心窩子的怒火。

    “這還用問?”

    趙樽慵懶地靠在美人榻上,淡淡地掃著她,似乎特別欣賞她惱羞成怒的小樣子,而他清晨醒來的沙啞聲儿,又低沉了几分,顯得十分悅耳。

    “爺的屋子,可不是隨便睡的,十兩算便宜你了。”

    “你包租公啊你!”

    吐了一口氣,下一瞬,初七滿肚子的火氣,愣是被他給氣得負負得正了——眨巴了一下眼睛,她將腰帶狠狠一緊,冷哼了一聲儿,便笑了起來。

    “好,算我付你十兩,可我昨夜在你房中過夜,名聲傳出去便是毀了。如此你便補償我精神損失費一百兩,扣去十兩,還找補我九十兩……就這樣,再見!”

    說罷,她風一般離開了。

    背后,有人喃喃,“學聰明了!”

    ……

    ……

    好不容易有了一錠金子的夏初七,不過轉眼之間又成了一個“負翁”,而且是一個“大負翁”,當天晚上她便做了一個惡夢……

    她恨啊!她問趙樽,“你就不能只當是見義勇為?”

    趙樽回答她,“見義勇為爺哪有黃金可得?”

    她氣啊!她又問趙樽,“咱倆的關系這麼好,都親個嘴了,你就不能講點儿情面?”

    趙樽回答她,“一般人的銀子,爺才懶得坑。坑你,便是疼你。”

    她火啊!她還問趙樽,“你這麼搞,我要啥時候才能賺到大錢置上大宅養上几個小白臉走上人生的巔鋒過上舒心的日子?”

    趙樽回答她,“爺有大錢有大宅比小白臉更招人愛,跟了爺你就走上人生的巔鋒了。放心,即便是欠債,你也只需欠爺一個。”

    她悶啊!她問趙樽,“那什麼時候才能換成我欺負你?”

    趙樽回答她,“世間万物,總是陰陽相輔的。夫為天,妻為地,生來便該爺壓你。”

    那夫和妻兩個字,讓她激靈靈一下便醒了。

    同時也算是想通了。

    行,欠就欠吧,可他總得讓她見傻子吧?

    可惜,傻子她也見不著。

    后來她又追問了几次,可趙樽都不肯多說。

    但是從他的言詞里,夏初七卻也可以推斷得出來他的目的。

    傻子目前的處境很是尷尬,尤其在這個都對儲位蠢蠢欲動的關鍵時候,傻子被寧王藏在某個地方,比把他的身份擺出來更加安全。寧王要用傻子的身份來對付趙綿澤顯而易見,早晚他都得把傻子弄到老皇帝的面前。趙樽現在不動手,自然有他不動手的打算。

    這頭老狐狸,最擅長便是關鍵時候反咬一口。

    為了她的一千兩黃金,她選擇了相信他。

    只有傻子是安全的,那就好。

    當然,從趙樽那里,她也確定了傻子的身份。他正是那個傳聞八歲便夭折了的嫡長子趙綿洹。原來在趙綿澤的母妃被扶正之前,也只是太子爺的一個側室,而趙柘真正的結發妻子便是傻子的親媽,只可惜那個親媽在他出生后沒几年就死了,后來側室扶正了,外面很多人都不知道還有那個原配的存在。

    如此一來……

    她有些惡趣味儿的想,那個東方阿木爾只是第三任太子妃了?

    夏初七其實很想采訪一下趙樽,他對此有什麼看法。不過她是一個有節操的人,說話不揭人短是本分,也就沒有多問。事實上,她更想去采訪一下東方阿木爾,問問她,是做晉王府的唯一主母,和趙樽恩恩愛愛白頭到老好呢,還是嫁給太子爺,做這個大晏王朝未來的主母,卻終身不得性福强。

    只可惜,如今也沒有機會……

    破了大財的她,很是郁悶了一陣子。

    那感覺就像,她每次都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賺錢的金鑰匙,結果每次都被人把鎖給換了——可是痛定思痛之后,她沒兩天又恢復成了債多了不愁的德性。

    欠就欠唄!

    懷里不是還有錢麼?

    才欠一千兩黃金罷了。哦,不對,上繳了那一錠重五兩的金元寶之后,她只欠他九百九十五兩了。那些銀票還在她的手上,趙樽那貨也不算徹底沒了良心,總歸知道得給她留一點活動經費,松動松動——

    這樣一想,初七受傷的心肝儿,再一次被治愈了。

    一個人在耳房里吐血三升,外加捶胸頓足地嚎叫了兩天之后,她又該干嘛就干嘛,完全沒有不爽的感覺了,瞧得某人一雙算計的眼睛,略微有一些失望。

    接下來的六七天,東宮都會派馬車來接她。

    而隨著她出入東宮的次數,朝野上下和坊間的傳言也就跟著多了起來。

    有人說,晉王府那個良醫官果真是一個醫术無雙的神醫,太子爺沉痾之症,那麼多太醫院的太醫都束手無策,可她調養不過數日,便已經有了起色。看來太子爺能夠病愈,指日可待,此乃大晏國祚之福啊。

    有人說,晉王府那個良醫官為什麼會深得晉王殿下的寵愛,就是因為她的醫术超群。那晉王長年征戰,身子早就不行了,要不是虧了這位良醫官,可能上回就死在了行軍途中。所以啊,寵愛是假,離不得他那手藝才是真。

    還有人說……

    說什麼的都有,但有一點卻是真實的——太子爺的病有起色了。

    為此,夏初七每次去東宮診治的時候,除了帶上李邈隨行之外,趙樽還特地派了二鬼跟在她的身邊儿。二鬼的隨行,打亂了夏初七的計划,有了她在,她與李邈說話辦事都相當的不方便。可是,也是因為有了二鬼的存在,讓她又猜出來了一個事實——她不安全了。

    太子爺的病越有起色,她的小命儿就越會受到威脅。

    多少人都盼著太子死了,自己站隊的人能上位。如今她竟然想把人給救活,人家還不得宰了她嗎?

    人怕出名豬怕壯!她時時刻刻,如履薄冰。

    但是,這件事儿對她的聲名卻有極大的幫助。

    如今在京師應天府,楚七這一個原本名不見經傳的名字,早就已經飛遍了大街小巷,甚至也慢慢地傳到了別的省府,成了醫术界人人都想一睹的風采人物,也成了一些垂死掙扎的人,臨死也想要來求醫一回的神醫。

    而這位楚神醫不僅醫术好,人也很好,只要是來找她的人,她都照醫不誤。當然,有錢的人,她必然會狠狠地宰上一筆,若人家實在沒錢,倒貼藥費的時候也是有的。

    那兩天,她生意空前火爆,把藥攤儿都擺到晉王府的大門口外頭去了。那醫譽也蒸蒸日上,簡直火透了應天府,照燈了皇城的半邊天。

    有銀子入賬,她很爽。

    可沒兩天趙樽便再也無法忍受了,派人把她的攤儿給沒收了。並且還在晉王府門口加强了守衛,不許任何人通傳于她。如此一來,她這個楚神醫終于曇花一現般消失在了大眾的視野之中,而晉王府門禁森嚴,再也無人敢登門求醫。

    受到直接損失的人,還是夏初七自己。

    好不容易找來的賺錢門道儿,又一次被趙樽給踩死了,據說收攤儿的當天晚上,在承德院里,她為他按摩的時候,曾經發生過一起流血事件,導致叫聲不斷……

    一晃便過了大年十五。

    十五這天夏初七沒有去東宮。正月十六,東宮的車駕又來了。

    暖閣里頭。

    太子爺趙柘倚在床頭,由黃公公扶著喝完了濃濃的一碗湯藥,又淨過手擦過臉,才微笑地轉過頭來,目光柔和地看向夏初七。

    “楚醫官受累了,本宮這兩日覺著松快了許多。”

    夏初七虛坐在床前的圓杌上,瞧了一眼他恢復了些精神的臉孔,又瞧了瞧他那一只瘦得脫了形狀的手,勉强地笑了一下,實話實說。

    “太子殿下,下官不敢居功,也不打誑語,如今這楊梅症離徹底治愈還早得很。目前的情況只能說是說藥對了症,很有治愈的希望。下官不敢欺瞞殿下,依您目前的情況來看,只吃湯藥的話,療程會很長,能不能徹底治愈,或者治愈了會不會復發,都不敢確定,殿下得有一個心理准備才是。”

    “本宮知道。”

    這些日子以來,趙柘不再像初次見她那般胡言亂語了,雖然在看她的時候,眼睛還是會時常走神儿,卻再也沒有提過“她是不是夏楚”那個尷尬的話題。大多數時候,他就只是像一個慈祥的長輩那樣,溫和地看著他。

    “楚醫官可有興趣來東宮?”

    趙柘突然的問話,讓夏初七愣了一下。

    如果她與趙樽沒有那些個牽扯,她肯定會毫不猶豫就打蛇隨棍上,同意了太子爺的這個邀請。要知道,混入東宮原本就是她的希冀,混入東宮離她為魏國公案的人平反更有好處。

    只可惜,如今的她,哪里還走得成?

    搖了搖頭,她只笑。

    “承蒙殿下看得起,下官先在這里謝過了。只是,晉王殿下對下官有知遇之恩,楚七不能好高騖遠……”

    “楚醫官……”

    像是沒有想到她會拒絕,趙柘吃驚了一下,剛想開口,卻又猛烈的咳嗽了起來,黃公公趕緊地拿了痰盂過來,等他氣儿喘得勻了,才又抬起頭來,那一張瘦得只剩皮包骨頭的臉上,依舊還帶著溫暖的笑意。

    “楚醫官,你可是有什麼不方便開口的?”

    “啊?有什麼不方便?”夏初七一頭霧水。

    略略考慮了一下,趙柘似乎很顧及她的心情,說得有些隱晦。

    “你與老十九的事,本宮也聽說了一些。若是你不方便開口,本宮可以替你想想辦法,把你從老十九那里要過來的……”

    他這麼一解釋,夏初七才恍然大悟了。

    原來這位太子爺是想幫她的忙?或許在他看來,她好端端一個正常人,卻做了趙樽的孌童實在有些可惜了,而趙樽那人的性子又是極難相處的,大概這位太子爺覺著她受委屈了,念著她的救命恩情,要替她出頭呢?

    這是好事儿,代表了關系的進步。

    心里暗自樂了一下,可她面儿上卻不敢放肆。

    “多謝太子殿下,可,真的不必了。”

    趙柘顯然不太相信她的托詞,皺著的眉頭更深了一些。

    “你不用怕老十九。本宮是他的大哥,在他面前,還是有些臉面的。”

    “殿下誤會了,我不是怕他……”她不知道該怎麼才能與這位固執的太子爺解釋自己去趙樽之間“錢打錢”的關系。想了想,只好裝出一副儿女情長的樣子來,忸忸怩怩地說,“其實,其實下官與十九殿下,那是……那是兩情相悅的。”

    詫異地看著她的眼睛,趙柘沉默了好久,才嘆了一口氣。

    “痴儿,縱是兩情相悅,你與他之間也是不能長久的。老十九他早晚得娶一個正經王妃。到那個時候,你又可該置身何處?”

    “娶王妃……便娶吧。”夏初七眉頭挑了挑,又是莞爾一笑,“到了那時,太子殿下您再來收留楚七,如何?”

    趙柘呵呵一笑,今儿他的精神頭似乎很不錯,但喉嚨里的聲音還是沙啞的,又喝口水潤了一下喉嚨,這才有氣無力地笑說,“到了二月,宮中就有大選了,據說聖上和娘娘已經有了中意的晉王妃人選……”

    說到這里,他想是記不得了,又招那黃公公過來,抬起頭問他。

    “黃明智,陛下心許了哪家閨女給老十九了?”

    “彰烈候宋家的。”

    一個聲音傳了進來,搶在了黃明智之前回答。

    緊接著,在緩慢沉穩的腳步聲儿里,一個溫潤如玉的男子,帶著一個溫柔奪目的微笑,頂著一張雅俊的臉孔,便出現了在了內室。

    一入屋,他就先行了禮。

    “儿子叩見父王。”

    他不是別人,正是剛剛下朝的趙綿澤。

    看到自家的儿子,趙柘的臉上更多了一些微笑。

    “綿澤,回來了?快,來父王身邊坐。”

    趙綿澤緩緩走近,坐在了趙柘的床沿上,又微微頷首向夏初七致意了一下,才握起趙柘的手來,仔細地端詳了他片刻,松了一口氣。

    “父王,您的氣色果然是見好了。”

    微微一笑,趙柘拍拍他的手,心情也很是愉悅。

    “多虧了楚醫官。綿澤,你得好好酬謝他才是。”

    趙綿澤點了點頭,又與趙柘閑話了几句,聆聽完了他的馴示,這才告辭起身,臨出去的時候,回頭衝夏初七使了一個眼神儿,便邁著優雅的步子離開了。

    夏初七知道他是有話要說。

    辭別了趙柘,又交代了黃明智一些醫囑,便拎著醫箱跟了上去。

    果然,趙綿澤正坐在主位上的雕花大椅上等她。一襲白色的燕閑衣袍飄然若仙,只在腰間玉帶和袖口的位置繡了一些瞧不出什麼花色的滾邊儿,很顯然是出自那個夏問秋的手筆,絹雅婉約。

    處處都有恩愛的痕跡啊!

    這讓她突然想到一句話:秀恩愛,死得快。

    如今有多恩愛,將來就有多怨恨。

    惡毒地尋思著,她瞄了一眼趙綿澤白皙溫和的面孔,放下醫箱,作了個長揖,便露出一副比蒙娜麗莎還要迷人的微笑來,襯得一雙水汪汪的眼睛里,如同鑲了兩顆黑葡萄,那股子機靈勁儿,顯得越發圓滑而機敏。

    “不知皇長孫殿下找區區在下有何事?”

    揚了一下眉頭,趙綿澤淡淡地盯在她的臉上。

    “父王讓我酬謝于你。不知楚醫官,想要什麼?”

    想要什麼?呵,這真是一個大問題。

    她想要的東西太多了,想要他的命可不可以?

    緩緩地翹起唇角來,她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錢。很多很多的錢。”

    大概沒有想到一個眾人口傳“德藝雙馨”的小神醫,竟然會一出口就是這麼俗氣的要求,趙綿澤那只握著茶碗的手微微一抖,不可置信地望了過來。

    視線里是狐疑的,奇怪的,審視的……

    可是,當他對上她眼睛里清清楚楚寫著的“貪婪”兩個字時,不由得皺了一下眉頭,顯得稍稍有些失望。

    “錢有那麼重要嗎?”

    丫還敢覺得她俗?夏初七笑了。

    “回長孫殿下的話,人活著,總得有些念想不是?”

    “你想要多少?”趙綿澤話里已經有了些不耐煩。

    “呵呵呵,誰還會嫌錢多了咬人嗎?我啊,想做大晏最有錢的人,只不知,長孫殿下能不能辦到?”

    她說得自在又瀟灑,而趙綿澤投過來的視線里,除了不耐煩和不滿,分明已經給她貼上了“惡俗”兩個字的標簽。可他是一個極有涵養的人,嫡仙儿一般高高在云端,語氣還是溫和有禮。

    “既然楚醫官要求,那賞你黃金一百兩如何?”

    揚了揚眉梢,夏初七特別不喜歡“賞”這個字儿。

    這是她的酬勞,診治費,是她辛苦用勞動換來的,本就該她的。

    除了她,誰又能在這個世道治療梅毒二晚期?

    不咸不淡地輕笑了下,她看向趙綿澤,笑得十分膩歪。

    “要是一千兩,那可能會更好一些。”

    “嗯?”趙綿澤大概怎麼也沒有想到她會這麼的貪得無厭,一雙不可置信的黑眸涼絲絲地盯了過來,那原就皺著的眉頭更深了一些,“楚醫官胃口還真是不小,你知道一百兩黃金,可以置辦多少物什嗎?足夠你這一輩子衣食無憂,過上享樂的生活了。”

    “那是那是……”

    嘿嘿一樂,夏初七權當沒看見他的嫌棄。

    “不過人活著,不僅僅只是為了吃飽穿暖和享樂吧?總得還有一些別的追求?比如皇長孫殿下您……呵呵,開玩笑,比如我,還想做一個天下第一富,討几房小老婆養著呢?那一百兩黃金,可不就是不夠嗎?”

    趙綿澤目光里的嫌棄越來越濃。

    就差直接說她惡心了。

    可人家,還是帶著一股子笑容。

    “一千兩,恕綿澤辦不到。”

    皇長孫真真儿是好修養!夏初七看著他越發難看的臉色,當然沒有真的指望他會給他一千兩黃金,只不過想戲弄他一下而已。不過,突然之間,她竟從中找到了一點子趙樽在她身上得來的樂趣——原來看著別人為錢糾結,是一件這麼愉快的事情啊?

    于是她笑了笑,故意露出一臉的貪婪來。

    “長孫殿下不用多慮,一百兩也是極好的,極好的……剩下的九百兩,殿下若是暫時拿不出來,欠著也是可以的……”

    趙綿澤的表情,終于快要繃不住了。

    “楚醫官還真敢獅子大開口?”

    夏初七發現整趙綿澤這種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比收拾趙樽那腹黑主儿,簡單容易多了。一念至此,她心里都快要笑死了,面上卻是艱難地嘆了一口氣。

    “醫术乃無價之瑰寶,皇長孫殿下沒有聽過嗎?若沒有區區在下我,只怕殿下這個時候,想盡孝道,想享天倫,都不容易了。失去千金,與救父一命,殿下覺得哪一個合算?”

    人命與千金。

    這個選擇題,是她從趙樽那里活學活用來的。

    趙樽誆了她,她便來誆趙綿澤。

    果然……

    趙綿澤能說他爹的命不值一千兩黃金嗎?

    一雙溫和的眸子有了冷光,他遲疑了一下,才確認似的問,“那楚醫官的意思,是我父王的病,一定有治愈的把握?”

    癟了癟嘴巴,夏初七訕笑一下。

    “那得看殿下您的意思了……是治愈呢還是治不愈呢?”

    趙綿澤面色一變,猛地一拍桌子。

    “你好大的膽小,竟敢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來。”

    看著他氣得俊臉鐵青的樣子,還真是半點都做不得假。

    一時間,夏初七還真不好判斷,那個害得太子爺得了“花柳病”的罪魁禍首,到底是不是他這個孝順儿子了。從這几天的觀察來看,她可以斷定趙柘就不是那種可能去煙街柳巷亂來的主儿。如果不是趙綿澤害他,又會是誰下那樣的死手?毀了他的人,還想毀了他的一世聲名?

    無視趙綿澤的憤怨,夏初七尋思下,又換上笑意。

    “玩笑,玩笑而已。區區在下我向來都喜歡開玩笑,殿下不要介意才是。當然,錢的事儿,我不愛開玩笑……”

    趙綿澤重重哼了一下,坐回椅子上,喝了一口茶,那情緒好像還是沒有落下去,語氣不太友好了,“你好好治,治好了我不會虧了你。還有,我父王仁厚,你不要利用他的寬厚來為自己牟利。一旦我知道了,饒不了你。”

    “牟利?”夏初七笑得老神在在,“區區在下就愛錢,其他的利嘛,沒有太大的興趣。”

    趙綿澤眯了一下眼睛,視線落在她的臉上時,又多了一些復雜的情緒摻和在里頭,“總歸你給我記牢了,不要為了別人給的一點蠅頭小利,就做出違背良心的事情來。別人許給你多少錢,東宮也能給你多少,你盡心治我父王,少不了你的。”

    這話說得……

    那弦外之音,讓夏初七心里一震。

    瞧他這個意思,是害怕她被別人收買了,不盡心治療?

    緩了一口氣,她笑,“長孫殿下過慮了,雖然這個世界的公平和正義早就叫狗給吃了,可區區在下我素來反感那些陰暗啊丑陋啊背地里搞小動作的壞東西。在下要銀子,喜歡銀子,可要得清清白白,全都擺在台面儿上。至于台面儿下的那些手段,在下不愛使,也不屑使!良心兩個字,一筆一畫,在下都寫得妥妥的……終身不改,醫者仁心。”

    每說一個字,她都盯著趙綿澤的眼睛。

    可也不知道他是太會裝了還是真的自覺問心無愧,那張溫潤如玉的俊臉上,居然半點儿難堪都沒有,好像從來都沒有做過那些整人害人的事情一樣,聽完之后,只是長長地松了一口氣,連帶著看她的眼神儿都似乎友好了許多。

    “如此便好,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楚醫官得記住這几個字。”

    “謝長孫殿下提醒,在下省得!”

    這几個字儿,夏初七几乎是從牙縫儿里頭擠出來的。

    她的面前,是一個多麼淳朴仁厚的皇長孫啊!

    要是她不知道他做下的事情,還就被他的外表給騙了。

    “楚醫官,一千兩黃金實在太多。”趙綿澤想了想又說,“除了黃金一百兩,我可以再許你一些喜歡的物什儿。只不知,楚醫官還喜歡什麼?”

    半眯著眼瞼,夏初七又將面前這個男人,這個她傳說中的“法定未婚夫”給從頭到腳地仔細端詳了一遍,才翹起唇角來,笑得一雙眼睛月牙儿似的,就連那唇角的小梨渦,都害臊似的跑了出來。

    “除了錢財之外,在下還喜歡一個東西。”

    輕“哦”了一聲儿,趙綿澤目光柔和的看了過來。

    在盯住她唇角的梨渦時,稍稍頓了一下,他才問,“是何物?”

    初七笑答,“鳥儿——”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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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17:49:38 |只看該作者
第075章 收拾夏問秋————

    夏初七喜歡鳥儿當然是假的。

    她為什麼這麼說,原因很簡單。這几日李邈探得原來那側夫人夏問秋,也就是她那個三姐特別喜歡養鳥,而趙綿澤寵著她,專門在東宮的回風院里為她搭建了一處鳥棚,養了許多名貴的鳥。先前李邈几次偷偷潛到回風院,卻沒有在鳥棚里見到那只紅嘴綠鸚哥。

    于是,夏初七猜測,八成它被那夏問秋養在房里了。

    她不好說直接去要紅嘴鸚鵡,只能這麼試探一下。

    不曾想,一聽這話,趙綿澤卻是沒有猶豫,便親自領了她便往回風院的鳥棚里去,說是里頭的鳥儿由著她挑。

    這頭兩個人客客氣氣虛虛停停的帶了一眾隨從前往回院院,而那頭在通往回風院的廂房里,一個小丫頭慌慌張張地推開門儿,跑進去,在夏問秋的耳朵邊儿上說了几句,那夏問秋便蒼白了臉,一屁股坐在廂房窗下的紫藤椅上。

    “殿下與他都說了些什麼?”

    “側夫人,奴婢沒敢靠得太近。只好像殿下說鳥棚里的鳥儿由著他挑。”

    “他果真這樣子說?”夏問秋仰起的臉更加蒼白。

    “是的,側夫人,殿下親自領著他,往這邊儿來了。”小丫頭低垂著眸子。

    夏問秋今儿穿了一身儿板岩藍色的深衣,頭上綰了一個凌虛髻,面容依舊姣好,可即便上了妝,臉上還是能看出一些暗沉來,很顯然這些日子她沒有休息好。拿著絹帕委屈地拭了拭臉儿,她衝那個小丫頭擺了擺手。

    “弄琴,門口守著去。”

    “是,側夫人。”

    弄琴關上門離開了,夏問秋的面色立馬拉了下來,一張絹帕被她死死絞在手里。

    “父親,那個楚七肯定就是夏楚。她換了個身份,換了個性子就以為能騙過所有的人。我看她這回回來,就是為了勾搭綿澤來的。如今都說她跟了十九叔,我卻偏生不信,當初她那麼歡喜綿澤,說忘就能忘得掉嗎?”

    她問的是她面前的一個中年男人。

    那人穿一件織錦緞的圓領皮襖,右手握了兩個麻核桃,來回地在手心里轉著,眉心皺紋很深,一雙眼睛瞄向窗外的回廊,神色之間有著掩不住的陰戾之氣。

    他不是別人,正是夏問秋的親爹,當今的魏國公夏廷德。

    “秋儿莫急,待我仔細看上一看再說。”

    夏問秋點了點頭。

    今儿天放了晴,外面的天光很好。

    廂房里頭,靜悄悄的,一點聲音都沒有。

    不多一會儿,外頭的回廊上便緩緩地步出了一行人來。

    走在前面的正是趙綿澤與楚七,兩個人侃侃而談,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看趙綿澤的表情,似是心情很會愉悅,那楚七面上也是帶著狐狸一樣的笑容,每說一句,都會撩起眼去看趙綿澤,而他則是與她相視一笑。

    乍一看上去,那兩人竟像是多年的老友,聊得很是投機。而且每行至回廊的轉彎處,趙綿澤必定會先停步,等那楚七先行,隨后才跟上去。

    夏問秋其實心知那是趙綿澤對人的禮節,並非因為那個人是楚七。

    可搶來的東西就是不踏實,她心里無時無刻不像有一團冰在侵略,只要那個人還活著,都讓她安不得生。看下去,竟是越看越心慌,怎麼看怎麼覺得趙綿澤那些行為是對那楚七的呵護。

    “父親,你可瞧仔細了?”她出口的聲音,竟有些發顫。

    夏廷德沒有回頭,也沒有回答,靜了許久。

    “父親,到底是不是她?”

    夏問秋微微不耐,又補充了一句。

    “不像。”這一回,夏廷德才皺著眉,搖了搖頭。

    有了父親的保證,夏問秋懸著的心髒又落回了實處。

    可接著,夏廷德又“咦”了一聲儿,喃喃道,“就這樣看不太像,可仔細一看,又有那麼一點像。不對,是極像……”

    “父親!”夏問秋低喝了一聲,“到底像還是不像……”

    “像!”

    夏問秋鎖緊了眉頭,再一次像被人架在了火上燒烤般,小臉儿又虛又白,看著夏廷德,眉梢眸底全是怨懟與憎恨。

    “不管她像是不像,是也不是,父親,這個人都不簡單,她定是有目的才來東宮的。先前她囑咐綿澤不能與我同房,他便真的就不再碰我。可您說說,男人是閑得住的嗎?如今,她自己到是每日都來東宮,還總是選在綿澤下朝的時候,指定是巴巴地想著見上一見,趁著這樣子的機會去勾搭他。”

    夏廷德猛一回頭,“還有這等事?你為何不早說?”

    臉上一紅,夏問秋咬住下唇,目光凄凄。

    “父親,這種事儿,秋儿如何說得出來?原我也想著她醫术了得,或許能讓我懷上一個健康的孩儿,可如今,眼看太子爺的病是一日比一日好轉,東宮上上下下的人,對她的信任也是一日多于一日,尤其是綿澤,你看他對她也是有說有笑……”

    說到此處,她像是說不下去了,喉嚨口咽了好几下,她才忍住眼淚,氣苦地別開了臉去,氣若游絲般小聲儿說。

    “父親,我這心里頭不踏實……”

    屋子里又安靜了片刻,夏廷德目光幽冷冷望向了院落。

    “秋儿,你的顧慮很對。你如今沒有孩儿,在東宮就站不住腳。尤其這個人像極了小七,總是一個心腹大患。男人的心靠不住,即便綿澤現在對你好,你也得多留神儿……”

    停頓一下,他望向夏問秋的眼睛。

    “還有,太子爺的病……”

    夏問秋手顫了一下,“如何?”

    “也好不得。”

    聽到夏廷德那麼一說,夏問秋握緊了有些那只不斷發顫的手,低聲儿道,“父親的意思秋儿明白。如果那楚七真把太子爺給治好了,他又正當盛年,何時才能輪到綿澤?帝王多子多心,往后會不會有變故,也未可知……”

    見她會了意,夏廷德點下頭不再多談。

    再次看了外頭的院子一眼,他手里的兩個麻核桃轉得更快了。

    “這個楚七——留不得了。”

    ……

    ……

    原本去鳥棚的路上與趙綿澤聊天只是為了敷衍,可夏初七卻沒有料到,一路侃大山下來,居然還能真的聊得那麼投機。

    趙綿澤從小養在深宮,性子隨和,人又溫文爾雅,在不談局勢,不談那些別扭的話題時,他其實也不過就是一個剛滿二十歲的少年儿郎。

    說起他小時候見到十九叔能將一柄寶劍舞得虎虎生風時的艷羨,說起羨慕十九叔能夠大江南北的游玩見識天下風光的唏噓,他臉上全是笑意。一會儿引經據典,一會儿旁征博引,說詩詞歌賦,說棋風酒樂,很是有一番不同的滋味儿……

    當然,他說得夏初七了解得都不多。

    可她慣常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抓著三分生,也能說成七分熟,愣是把個趙綿澤給說得神采飛揚。而她越是顯得虛心求教,趙綿澤便越是說得盡興。趙綿澤越是說得盡興,她的笑容便越是燦爛。

    “長孫殿下知識淵博,在下今儿真是受益匪淺。”

    看著她的笑臉儿,趙綿澤突然一問。

    “楚醫官似乎總是很快活?每次見你都掛著笑容?”

    “那是,人活著不笑,整天苦著臉儿,招鬼啊?”

    “可人活著便會有煩心之事,又如何快活得起來?”

    嗤的笑了一聲儿,夏初七側過臉來,抱著雙臂得意洋洋地瞄著他,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飛轉亂轉几下,突地斜過肩膀去,狠狠頂了一下他的胸膛,就像哥們儿似的,哈哈一笑。

    “因為我沒有什麼東西可失去,也就不煩了。”

    回風院里的鳥棚比夏初七想象中搭得更為寬敞豪華。全木架子撐起來的鳥棚外頭,蒙著一層素淨的絹紗,在風中搖曳飛舞,鳥棚的四周種植的果木在外頭大雪紛飛的季節,居然還能保持著郁郁蔥蔥,仿佛全然不知冬日的寒冷,甫一走近,便聽見了鳥儿們快樂的嘰嘰喳喳聲音,果然是一處極好的養鳥所在。

    “這鳥棚如何?楚醫官。”

    看著眼前的鳥棚,趙綿澤像看見了他的王國,語氣有著小小的得意。

    “長孫殿下您親自搭建的?”

    夏初七隨意地猜測著,沒有想到趙綿澤卻是點了頭,修長的手指戳了下那只百靈鳥的籠子,面儿上帶著微笑,“秋儿她沒有別的喜好,就樂意養鳥,我念著她平素在府里也寂寞,便親自給她搭了這一處鳥棚……”

    說到此處,興許是想到他滑胎的孩儿了,嘆了一下才接著道。

    “也好讓她有個相伴的。”

    看著趙綿澤滿含深情的樣子,夏初七目光微微眯了一下。

    如此看來,趙綿澤對夏問秋是真真儿用了心的。親自搭鳥棚到是其次,依了他的身份地位,沒有儿子還沒有納侍妾,從這一點儿上來說,那夏問秋確實是賺大發了。

    一陣儿冷風吹過來,想到那枉死的夏楚,她又滿心窩子的冰冷。

    “長孫殿下對夫人情深意深,看得在下我也是羨慕得緊。”

    “你與我十九叔……”隨口說到此處,趙綿澤又遲疑了一下,看了看她身上的男裝,才尷尬地笑問,“十九叔他待你,不也很好嗎?”

    呵呵一樂,夏初七輕笑,“他啊,嫌棄我多一點。”

    嘴上那麼說,可她臉上的笑容,卻燦爛得讓人移不開眼。

    “可是你又甘願被他嫌棄?”

    “對啊,他嫌棄我,我也嫌棄他,我兩個天天打架。”笑眯眯地說完,夏初七一頓,又撩眼望向趙綿澤,目光深了一些,“可是,他不會容許別人嫌棄我,打我。而我也不會容許別人嫌棄他,打他。”

    趙綿澤靜靜的,看著她。

    一雙若有所思的黑眸里,有困惑,有不解……

    夏初七翹了一下唇角,勾起笑意打斷了他的思考。

    “長孫殿下,側夫人喜歡的鳥儿,我若討了去,她不會不高興吧?”

    “不會的。”趙綿澤回過神儿來,帶著溫和的笑意,“秋儿的性子最是好,平素除了喜歡小鳥儿和小動物,也喜歡與喜歡小動物的人交流。她若是知道楚醫官也有些愛鳥的雅興,定會非常高興的。”

    “這樣啊,那便好。”

    在偌大的鳥棚里,夏初七逗逗云雀,撩撩畫眉,捅捅翠鳥,聽著它們嘰嘰喳喳的聲音,來回走了一圈儿,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突然轉過頭來,勾唇看著趙綿澤。

    “聽聞坊問傳言,魏國府曾經進獻過一只紅嘴綠鸚鵡給陛下,陛下又給了長孫殿下,那只鸚鵡特別會學人語……在下一直很是好奇,今儿好像沒有見著它呢?”

    趙綿澤面色一凝,“楚醫官對那只紅嘴鸚鵡感興趣?”

    輕輕一笑,夏初七收回了放在他臉上的目光,只專注地盯視著他袖口上的繡紋,笑得很是愉悅,“那必須的唄。但凡是一個喜歡鳥儿的人,恐怕都會對那只鸚鵡感興趣吧?想來側夫人也是愛極了它?”

    “是,那是秋儿的心愛之物。”

    趙綿澤緩和了過來,只是眼睛多有一些情緒,卻又故意表現得無所謂似的,面上仍是一如既往的溫和笑意。

    “楚醫官初來京師,卻也知道這樣儿的傳聞?”

    夏初七一笑,露出几顆潔白的小牙來。

    “我啊就好八卦。長孫殿下,不曉得我有沒有福分看一下那只鸚哥?”

    “這里的鳥儿,楚醫官都看不上?”趙綿澤臉上掛著淺笑。

    “是的。”夏初七勾起了嘴角,瞄向他,“畫眉鳥的腳杆太粗,凹凸不平,八哥的爪墊太薄,云雀的背毛卻太厚……長孫殿下,好鳥要顏色分明,喙要直而尖,骨骼要標准,您這些鳥儿全是低劣品,沒有什麼可稀罕的。”

    她點評得太不客氣,趙綿澤的面色頓時有些不好看了。

    可是,也正因為她說得確實太過專業,他除了有些下不來台之外,先前的疑惑卻也是散了開去。

    “楚醫官見多識廣,到是綿澤孤陋寡聞了。”

    夏初七呵呵一聲儿,賊笑一下,又逗了兩只鳥儿,倏地轉過頭來,衝趙綿澤擠了擠眼睛,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一個人神神叼叼地捻起几根手指頭來,若有所思地說。

    “容在下計算一下啊——”

    “楚醫官不僅會看病,還會算命?”

    見他發問,夏初七唇角的笑容更開了。

    “不會。可在下有個好朋友她會算。不僅會算,還會猜度人心。她曾經教過我兩招儿,我試試看靈不靈……”

    “人心?”

    趙綿澤看著她青衣長袍下的瘦小身段儿,又看一眼她言笑淺淺間的風情,眼皮微微一跳,“不知道楚醫官在計算誰人之心?”

    誰人之心?

    能告訴你麼?

    夏初七抬起眼皮儿,衝他眨巴了一下眼睛,突地一愣,便歪了頭去,小聲儿說了一句“殿下,別動,你頭上有鳥屎”。然后,便見她踮起腳尖,一只手勒在趙綿澤的肩膀上,迫使他的身子往下壓,另一只手抬起來往他的頭上去,像是要替他擦。

    趙綿澤多愛干淨的人?

    一聽說鳥屎,整個人都僵硬了,那里還會反對?

    而外頭的人,也就在這一剎那打開了鳥棚的門儿。

    像是受到了驚嚇一般,夏初七也騰地一下就閃了開去。

    “綿澤——”夏問秋的腔調都有些變聲儿了。

    從她剛剛入門的角度看過來,明顯就是夏初七攬住趙綿澤的脖子,兩個人正在那里摟抱和親吻。那一幕,簡直像在戳她的心肝儿一樣疼痛。

    “秋儿,你怎麼過來了?”趙綿澤目光一眯,看了夏初七一眼,心下知道有異,卻也不便多說什麼,大步走過去便扶起了夏問秋,解釋說,“楚醫官也喜歡鳥儿,我便帶她來看看……”

    換了正常情況下,夏問秋自當會夫唱婦隨才對。

    可女人在吃醋燒心的時候,大多數時候都是沒有理智的。

    眼睛帶了一抹凄苦,她頓時就變了臉色。

    “這些鳥儿都是秋儿喜歡的,不想送給別人。”

    “秋儿……”趙綿澤有些尷尬。

    “側夫人!”不給他解釋的機會,夏初七接過話去,又偷偷瞄了趙綿澤一眼,那飽含深意的一眼啊,看得她自個儿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才略帶羞澀地收回了目光,然后笑眯眯地看著夏問秋,一雙眼睛都快要擠成彎月了,“剛才長孫殿下還誇你慧質蘭心,性子最是体貼溫馴,與他兩個情義甚篤,難不成……?”

    她意有所指的質疑,果然把夏問秋給激怒了。

    而女人一動醋意,那尖酸刻薄便再也掩藏不住了。

    “我與綿澤夫妻間的事情,不勞楚醫官費心了。楚醫官有空閑的時間不如多多花在我父王的治療上,不要玩鳥斗花的,做出一些富貴人家的舉止來……”

    “秋儿!”趙綿澤打斷了她。

    見她委屈地看過來,他微微皺了一下眉,又軟和了聲音。

    “秋儿,你身子不好,讓弄琴先領你回去歇著。”

    “綿澤……”

    自動誤讀了他的回避之意和維護之態,夏問秋咬了咬下唇,有些后悔剛才一時衝動而口不擇言。想了想,她正准備說几句話迂回一下,突然腹中一陣絞痛,讓她不得不捂著肚子,虛白著臉儿呻吟了一聲。

    “秋儿,你怎麼了?”趙綿澤扶住了她。

    額頭上冷汗直冒,夏問秋突然白了臉看向夏初七。

    “綿澤,我今日吃了兩回楚醫官新開的藥,肚子不舒坦了。”

    “側夫人,話可不能這麼說。”夏初七笑眯眯的走近,觀察了一下她的氣色,才斜歪歪勾著唇,“人食五谷雜糧,生病是常事儿,側夫人你又不會醫理,也沒有請過脈,憑什麼就說是吃了區區在下我的藥導致的腹痛?這樣的罪責,楚七可當不起啊?”

    “你……分明就是你給我下……下毒!”夏問秋痛得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側夫人,請您不要亂說!”

    夏初七飛快地掐了一下大腿,疼得自個儿眼圈一下就紅了。

    “在下一個小小的醫官,拎著腦袋在東宮里行走,原就惜命得緊,哪敢干這樣儿的事?為側夫人開了藥,那在下也是真心希望您與殿下這般恩愛的人兩個人能夠多子多孫,如今你這麼指責,在下我,我多冤枉啊?”

    夏問秋氣得臉都紅了,“你,你還裝——”

    “別說了!”趙綿澤從來沒有見過那楚七委屈成那樣,見她居然會紅了眼睛,便認定是夏問秋在吃味儿。以往這樣的事儿從來沒有發生過,夏問秋也總是大度而寬和,還勸過他納妾求子,突然間她變得這樣尖酸,便讓他有些不滿了起來。想他已經那樣寵著她了,她還不知足,為了這麼點小事咂呼,讓他在楚七面前沒了臉面,就有些受不住了。

    “秋儿,讓弄琴先送你回去。”

    “綿澤……”

    呻吟了一聲儿,夏問秋嘴唇直發顫。

    “我肚子痛……好痛……”

    夏初七衝她一笑,關切地走近。

    “長孫殿下,不如讓在下為側夫人把個脈看看?”

    “好,有勞楚醫官。”

    趙綿澤剛一同意,那夏問秋便死命地掙扎了起來。

    “不要,我不要她……綿澤,我沒有騙你……我真的就是吃了她開的藥才這樣的……”哆嗦著一張蒼白的嘴巴,夏問秋捂緊了肚子,冷汗終于潺潺而下,“綿澤,我腹痛如絞,難受,快,找林太醫來……我要林太醫……不要她……”

    就她這個樣子,任誰一看就知道出事儿了。

    這一回,趙綿澤頓時就慌了神。再顧不得臉面和計較,也不敢再耽擱,一把便將她攔腰抱了起來,大步往外跑。可人還沒有跑出鳥棚,突地腳步一頓,神色冷凝地回頭喊了一聲。

    “楚醫官,麻煩你也來一趟。”

    “這……好吧!”

    正中下懷——

    夏初七眼珠子一轉,一個人在空蕩蕩的鳥棚里笑了開來。

    “得嘞!去唄。”

    ……

    ……

    東宮的澤秋院,是趙綿澤專門為夏問秋置備的院子。趙綿澤如今沒有大婚,也基本上都住在這里,走入那溫馨的小愛巢,觀其名字,看其布置,夏初七的腳步便有些飄,好不容易才把涼涼的笑容換成了醫生的職業笑容。

    “楚醫官,這邊儿請。”

    有小丫頭在前頭指路。

    “多謝。”

    夏初七還未入內室,便在外堂便看見了一個華麗的鸚鵡架。上頭有一只紅嘴綠鸚鵡,通体碧綠的羽毛,額心有一小撮紅色,樣子趾高氣揚,圓瞪雙目,高貴得好像不可侵犯。

    就是它了吧?

    夏初七只覺得神色一震。

    “啁啾——啁啾——”

    她學了兩聲儿鳥叫,逗它。

    那鳥的目光卻很凝重,姿態高傲,什麼也不說。

    歪了歪嘴巴,夏初七突然哼一下,“一只蠢鳥,什麼都不會說。”

    那紅嘴鸚鵡骨碌碌扑騰一下,雙爪一揪。

    “你蠢,你蠢——”

    啊哦!

    夏初七心髒猛烈的跳動了起來。

    好一只高智商的鸚鵡啊……

    怪不得夏問秋那麼寶貝,要是換了別的鳥,肯定早就被人滅口了……

    “楚醫官,殿下請您進去。”

    那個叫抱琴的小丫頭,從內室出來,滿臉不悅地看著夏初七。

    “多謝妹子。”

    笑眯了一雙眼睛,夏初七表情自在得緊。

    入了內室,那林太醫還沒有趕到,夏問秋還是痛得蜷縮在床上,冷汗淋淋地怒視著她,而趙綿澤卻是束手無策,除了撫著她的后背安慰之外,也回頭看了夏初七一眼。

    “楚醫官,你的藥最好沒有問題,要不然,我定不饒你。”

    趙綿澤顯然是心痛小老婆了。

    “在下問心無愧!長孫殿下不要冤枉了我才是。”

    夏初七大刺刺地尋了一個凳子坐下,也不多去解釋,只是淡淡抿著唇,時不時拿眼風儿掃向那痛得都顧不得矜持了的夏三小姐,心里一陣陣冷笑……

    沒多一會儿,林太醫就過來了。

    那是一個約摸五十來歲的老頭子,穿了一身儿大晏正五品官服,看那身儿著裝便是太醫院的院判。照常先行了一套請安的虛禮,他這才在趙綿澤的催促之中,略帶驚訝地看了夏初七一眼,替夏問秋把起脈來。

    “如何?”趙綿澤的聲音里滿是擔憂。

    放下手來,林院判面色有些凝重。

    “夫人脈弦尺弱,氣血失調,情志不舒,下官認為是服用了致宮寒類藥物……”

    “致宮寒?”

    夏問秋微微張開嘴,像是受到了驚嚇,又伸手指向夏初七。

    “一定是她,是她……給我開的藥……她沒安好心……”

    “林太醫,可有大礙?”趙綿澤眉頭皺緊。

    林太醫擼了一把他的胡子,繼續道,“聖濟總錄云:婦人所以無子,皆因衝任不足,腎氣虛寒之故也。因此,這類湯藥服用下去,久而久之會讓人形寒体冷,食納欠佳,乃至情致淡薄,或者無法再有孕,側夫人不能再喝了。”

    一句話,矛頭直指夏初七。

    几乎“唰”的一下,趙綿澤的眼睛就剜了過來。

    “楚醫官,你還有何話說?”

    輕輕一笑,夏初七坐得更加端正了,不看趙綿澤,也只是望向那個太醫院的林院判,翹了一下唇角,不徐不疾地問。

    “不知林大人您行醫多少年了?”

    對于這個年青后輩,林太醫自然聽說過的。可自古以來同行相斥,誰也瞧不上誰。早在聽說楚七醫治太子爺的事跡時,林太醫都是嗤之以鼻的,更何況,如今見了她本人,竟然是一個瘦小的十五六歲少年模樣儿,又如何能入得了他的眼睛?

    一時間,他語氣便有些驕橫,“老夫行醫有三十余載。”

    點了下頭,夏初七的語氣,依舊是晚輩對長輩的歉恭。

    “那請問林太人,您在宮里替主子娘娘們看病又有多少年了?”

    “老夫自打入太醫院,已有十五載。”

    “可有錯漏?”她緊緊追問。

    林院判遲疑了一下,老臉有些端不住,“老夫從無錯漏。”

    夏初七莞爾一笑,“那太子爺的病,您為何不治?”

    被她一嗆,那林院判臉色有些難看,“老夫擅長婦人科。”

    了解地輕“哦”了一聲儿,夏初七抿了抿唇角,又略帶恭敬地嗆了回去,“那麼請問林大人,側夫人先前滑胎三次,導致再難受孕,林大人可是檢查出了什麼來,或者說采取了什麼對症之方,嗯?”

    那個“嗯”字儿她挑得極高,意有所指地看著那個林院判,一雙欲說還休的眼睛里,微微帶著笑意,嘲意,還有諷刺的譏笑,復雜地忽閃忽閃著,看上去極是無害,卻是把那林院判駭得脊背上都生出冷汗來。

    “此事非一朝一夕之功,側夫人調養得當,自然還能生養。”

    瞧著他尷尬的表情,夏初七便心知猜對了。

    第一回為夏問秋把脈,她便知道她之所以會滑胎並非身体的緣故,實際上她的身体好好的,什麼事情也沒有,除了三次滑胎有些虧損外,絕對不可能會有習慣性流產這事儿,那麼只有一種解釋,就是她是被人陷害了。

    可趙綿澤一無正妻二無侍妾,整個后院里就只有夏問秋一個人,還寵愛到了骨頭縫里去,又有誰敢動手,還動得了手?

    如今一看……

    究竟是誰不想讓夏問秋生下孩儿,雖然還不怕斷定,但她卻敢斷定這個林院判也是一個心知肚明的人。既然他心知肚明,又怎敢再胡言亂語?除非他想逼著她在趙綿澤面前說出來實事的真相,大家都討不了好去。

    “林大人所言極是。”

    夏初七打了個哈哈,突地抬起下巴來,眉梢又揚了揚。

    “側夫人先前三次滑胎,造成了輸、卵管粘連阻塞,在下為她開的方子,正是行氣活血,散結祛滯為主的藥物。在臨床上,吃了這樣的藥,有個別的人因体質原因,會出現腹脹,腸鳴,甚至有的會出現撒裂樣的劇烈腹痛,這都是正常現象,代表了那在好轉……”

    “輸什麼管?”

    “輸、卵管阻塞。”

    夏初七沒有興趣對這些古人講解初中的生理衛生課教育,可如果不說明白,好像也服不了人。想了想,她隨手扯過盆栽上的兩片儿葉子來,裹了一下形狀,便比划著,為他們做了一個受、精、孕的演示講解,把夏問秋和几個小丫頭說得滿臉通紅,而趙綿澤看她的時候,那目光卻是又深了一些。

    “林太醫,楚醫官說得,可有道理?”

    “回長孫殿下的話,有,有一定的道理……”

    見林太醫老實了許多,夏初七哼了下,又笑眯眯地接著問。

    “下官為側夫人開的藥,基本以疏管為主。其中丹參,三七促使淤血消散,能讓粘連松解。穿山甲、皂刺、路路通等全都是通管良藥,麥冬養陰生津,能潤能通,當歸、白芍養血養肝,香附行氣、調經、還可止痛,林大人,您來為下官評評理,難道不是對症下藥?”

    她字字珠璣,句句錦繡,說得那叫一個理直氣壯,卻是把林院判說得老臉通紅。

    “這個這個……”

    夏初七也看著他,嘴角噙著一抹淡淡的笑意。

    “林大人覺得下官所言可對?”

    “對。很對……”

    “那側夫人的指責,可是誤解了下官?”

    “對,對極……”

    一看那林判院支支吾吾答得牛頭不對馬嘴,趙綿澤溫潤如玉的面上,少了一些慣有的溫和,只淡淡地掃了夏問秋一眼,又對夏初七說。

    “現如今,還請楚醫官先為秋儿止了疼痛再說。”

    “是,殿下。”

    夏初七拱手上前,坐在了林太醫剛才的位置,伸出手去,瞄了一眼那個疼得唇都咬得煞白的女人,笑眯眯的說,“側夫人脈細如絲……依在下看來,不是吃了那藥物導致的,而是說壞了肚子,脾胃有疾,乃至大便不通,所以腹脹疼痛。”

    說罷,她又慢條斯理的問夏問秋。

    “請問側夫人,几天沒解大便了?”

    這樣儿的話,任何一個太醫都不會當面儿問。

    那夏問秋又是氣,又是急,卻是拿她沒有辦法,只使了一個眼神儿,那叫弄琴的小丫頭便走了過來,“回楚醫官話,側夫人有兩日沒有大便了。”

    “那就是了。”

    夏初七輕笑了一聲儿,望向趙綿澤。

    “麻煩殿下,差人喚我侍從拎了我的醫箱來。”

    看夏問秋痛得難受,趙綿澤也是心疼不已。

    “可否替林太醫的一用。”

    “不方便。”夏初七就是要讓夏問秋痛得死去活來,又怎會如了他的願,“在下的銀針,都是十九爺親自找人精制的,效果好,見效快,林太醫的……呵,只怕在下用不慣,反而誤了側夫人的疾病。”

    趙綿澤一皺眉頭,“好。”

    一屋子人,靜靜的等待著。

    可那李邈就像與她心有靈犀似的,愣是過了好一會儿才拎著醫箱過來了。笑眯眯地將醫箱接過手,夏初七與她對視一眼,說了句“你在外頭等我”,便取了銀針出來開始做准備。

    如今她的名氣在京師廣為流傳,見她要為人施針,那林院判也好奇地湊了過來。

    “麻煩林大人退開一步。”

    夏初七收回了針來,笑眯眯的看著他,“祖傳醫术,不便示同行。”

    “那是,那是……”

    林院判尷尬的一笑,只得退了開。

    又成功耽擱了一下時間,眼看那夏問秋痛得上氣不接下氣,一張臉再沒了半分血氣,夏初七肚子里那些壞水儿才稍微得到了緩解。輕咳了一下,她心情舒暢地在她的肚皮上按了片刻,在她的呻吟聲里,開始捻了銀針往穴位里刺入。

    “啊……好痛……”

    夏問秋嘴唇顫抖著,哭了起來。

    “良藥苦口,疼痛才能治病,側夫人還請忍耐一下。”

    “你故意的……你故意的……”夏問秋痛得淚水一串串的,可憐巴巴的看著趙綿澤,可那男人卻偏過了頭去。

    夏初七不慌不亂地施著針,看她顫抖得不行的身子,嘴角一直掛著笑意。可她的針灸之术也確實了得,不多一會儿,那夏問秋面色便緩和了過來,可疼痛一緩,那肚子“咕嚕咕嚕”叫了兩聲儿,臉蛋儿便是一紅。

    “綿澤,我要出恭——”

    趙綿澤舒了一口氣,“弄琴,扶夫人下去。”

    “來,來不及了——”

    那夏問秋輕“啊”了一聲儿,壓著腹部想要忍住,可被那銀針刺穴之后,兩日沒有大便的她,腸子嗚鳴著,整個人都緊張了起來。

    “快,來恭桶——”

    几個小丫頭頓時慌做一團,拿恭桶,上屏風,解衣裳……

    很快,那屏風后頭“扑啦啦”便傳來不雅的聲音,愣是讓人想笑又不敢笑。

    咳了好几下,夏初七才干咳了一下,“看來側夫人這是通了,那便是好了呀。”

    趙綿澤有些尷尬,那溫白如玉的面色,有著從未有過的難堪,“楚醫官,今日你受累了!抱琴,送楚醫官和林院判出去……”

    夏初七施了個禮,扭著頭來,看了他一眼。

    “長孫殿下,我先頭說過,醫者仁心。在這個問題上,你往后不必再懷疑我。”

    趙綿澤眼瞼跳了下,不再說話。

    那林院判也不敢吭聲儿,唯唯諾諾的退了下去。

    等夏問秋舒服的拉完了出來時,內室已經只剩下趙綿澤一個人了。堪堪地撐著酸澀的腰身,她瞄著趙綿澤難看的臉色,咬著下唇走過去,一把抱住他的腰身,將臉貼在他的胸口上,似哭非哭的吸著氣儿。

    “綿澤,今天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我會痛死過去……”

    她的嬌軟,向來是趙綿澤的軟肋。

    聞言,他拍了拍她的后背,語氣松緩了許多。

    “你不是早就讓林院判看過方子才煎的藥?”

    “是的,可這兩日的藥湯,是楚醫官新開的,我也沒再麻煩林院判看方子了。所以才有了那樣的懷疑,綿澤你是不是生我的氣了?”

    “秋儿,我待你如何,你心知肚明。為了與他置這樣的小氣,害得自己受罪,又是何苦?”

    夏問秋猛地一抬頭,看著面前的男人,這個從來沒有對她說過一句重話,什麼事儿都依著她的男人,突然之間覺得,他的臉陌生了起來。

    心里狠狠一窒,她嘶啞了聲音,“綿澤,你懷疑我自己弄的?”

    趙綿澤遲疑了一下,嘆氣,“沒有。”

    身子輕輕一顫,夏問秋苦著小臉儿,說得無比傷心。

    “綿澤,你是不是對她上心了?先前我看見你對她笑,還和她在那鳥棚里親熱……”

    “你瞎說什麼?”趙綿澤猛地一推她,有了惱意,可想了想,終究又是將她攬在了懷里,一邊儿輕順著她的后背,一邊儿用薄唇拂過她的額頭,輕聲哄著解釋。

    “沒有的事,先前你看見的,是我頭上有鳥屎,她替我擦。”

    “是這樣嗎?”夏問秋冷笑,“我可沒見你頭上有東西。”

    女人一旦開始懷疑,陷入了嫉妒的魔障,便很難自拔。

    但男人卻完全不一樣,脾氣再好的男人,又是一個身居高位被眾星捧月的男人,但凡多對女人解釋几句,便會不耐煩。趙綿澤也是如此,加之今天的事情,夏問秋几次三番讓他失了臉面,更是脾氣也衝了上來。

    “你簡直不可理喻。”

    “綿澤……”夏初七一呆。

    “往后切急不要做那樣丟人現眼的事情,丟了你自己的人不算,還丟了東宮的人。”

    夏問秋臉色倏然蒼白,再沒了一絲血色。

    他為什麼不相信她,卻寧願去相信那個楚七的話?

    如果換了往常這樣的情況,他終歸是會護著她的。

    怎麼會像現在這樣?吼她,還用那個的眼神儿瞅她?

    身上顫抖了一下,她壓住心酸,緩了語氣,帶著一抹討好的笑容,柔柔的抱住趙綿澤的身子,那只蛇一樣的小手就從他的衣擺下方探了過去……

    “綿澤,我吃了這許久的藥,按說可以的了,咱們試一下……”

    “不行!”趙綿澤拽住她的手,“聽楚醫官的話。”

    夏問秋盯著他的眼睛,“你已經那麼信任她了?”

    趙綿澤語氣柔和,嘆了一口氣,“父王的身子好轉是實事,你這身子剛才疼痛得那麼難受,也是他救了你,那也是實事。秋儿,有的時候我在想,我們是不是懷疑錯他了?”

    夏問秋身子頓時僵硬,委屈的淚水掛在了臉上……

    “綿澤……”

    見她又是哭,趙綿澤不由得就像起了楚七先前說的那句話來。為什麼她會那麼快活,是因為她沒有什麼可失去的。一個人沒有可失去的才快活,那麼說來是秋儿得到的太多,才會那麼害怕失去,才會整日里愁眉苦臉不得歡娛嗎?這便是楚七說的“人心”?

    皺了一下眉頭,他站起身來,朝外頭喊。

    “弄琴,進來侍候你主子洗漱,完了好好歇歇。”

    說罷,他便要轉身離去。

    夏問秋一下子慌了神,“綿澤,你去哪里?”

    趙綿澤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我去辦點事,先前答應了給楚醫官一百兩黃金。如今她鳥也沒有拿,錢我也忘給了。”

    一百兩黃金?

    趙問秋差點儿暈過去。

    治療太子爺那本就是醫官的職責,憑什麼要額外給她拿錢?

    而她現在還生著病,綿澤竟然為了給她拿錢,而丟下她不管?

    夏問秋氣得心肝生痛,又喊了一聲儿“綿澤”,正准備用她的殺手锏留了他下來,卻見趙綿澤的隨身太監何承安匆匆打了簾子進來。

    “殿下,晉王殿下過府來了……”

    “好,我馬上就去。”

    看著那男人松了一口氣的表情還有大步離去的身影,夏問秋面色蒼白。

    父親說得對,那個人留不得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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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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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17:49:59 |只看該作者
第076章 情敵的情敵的情敵——

    東宮地方太大。

    從這個院子走到那個院子,從這個回廊穿過那個回廊,前前后后走了好一會子還沒有到地儿,眼看離那前殿越來越近,那個一直紅著眼睛的林太醫就告辭另行,不再與夏初七同路,而奉命送人的小丫頭抱琴大概也嫌棄她與李邈兩個,只指了一個方向,便夾著尾巴像有人追似的跟了上了,“執著”地要送那個林太醫離開。

    “勢利眼!”看著那個背影,李邈低哼。

    “表哥,那你就不懂了。為什麼他們不想與我同行?是因為我這個人啦,天生氣場太强,很容易引得他們呼吸不暢,胸悶心慌,血液流速加快,導致精神出現不良狀況,所以嘛,為了自保,自然得趕緊走了?”夏初七笑眯眯地回應。

    “就你嘴叼!”

    看著李邈哭笑不得的樣子,夏初七飛揚起眉梢,哈哈一笑,很為自己樂觀的心態而得意,“世界在我眼中,我的眼中便是全世界。我說它是黑的,它就是黑的,我說它是白的,它就是白的。一切事務完全可以主觀化嘛。你啊,還是太死板。這樣子哪來的人生趣味儿?”

    一邊對李邈進行著世界觀的改造,一邊四處張望地望往前殿走。夏初七笑面滿面,欣賞著這東宮的亭台樓閣,只見處處精致雅韻,無論哪個地方,望一眼都是封建剝削階段的奢華。

    她的后頭,李邈拎著醫箱,走得極慢,眉頭深皺。

    “楚七,今天這事儿是你有意安排的?”

    一轉頭看著她,夏初七背著雙手,邁著瀟灑步子,笑問。

    “你先回答我,心里頭可痛快?”

    “痛快!”李邈點了點頭。

    得意地給她甩了一個飛毛腿導彈式的殺傷力眼神儿,夏初七咧了咧嘴,笑著回答,“哎呀,挑撥離間這種事儿,我先前以為只有大反派才干的,沒有想到我楚七做起來也很帥氣嘛。不過,我告訴你啊,做這種事儿很上癮,以毒攻毒真的很爽,往往還得多多利用,加强水准,等我緩過勁儿來,老子挑了東家挑西家,挑了西家我糊泥巴,等著瞧吧,非得把這京師的水給攪渾不可。”

    李邈看著她意氣風發的臉,想了想,還是有些擔心。

    “等回頭他們反應過來,不也能發現是你干的?”

    “發現?”夏初七攤了攤手,瞄她一眼,“夏問秋那性子的人,就不是能夠相信人的主儿,再說了,咦,我做什麼了嗎?”

    “……”

    看著李邈在風中凌亂說不上話來,初七嘴唇的笑容綻放得越來越大,“對了唄。我其實啥也沒有做啊,我是一個職業崇高,道德水平良好的醫生,我治病救人,救死扶傷,幫他的小老婆捅通了肚皮,得多大的功勞?他感激我還來不及呢,又怎會多想?”

    “……”

    李邈的思維水平,顯示不跟她在同一條水平線上。

    她凡事謹慎小心,力求不出差錯為上。夏初七卻大膽心思,恨不得把京師攪得天翻地覆,估計皇帝老子的屁股她都敢摸上一摸,何況是這東宮的皇長孫?

    回頭,換她問李邈。

    “見著那只鳥了?”

    “見著了。”

    “是它嗎?”

    李邈答道,“應當是了。”

    撇了撇嘴巴,夏初七突然捏了下下巴,有些感慨,“不得不說,那真是一只好鳥,罵它一句,它還懂得回嘴……嘖,總有一天,這個‘鳥說人話反告狀’的事儿,老子得反拍回去,糊那貨一臉的大嘴巴。”

    “楚七——”

    再一次,李邈欲言又止。

    “怎麼了?你今儿舌尖打結了?”

    夏初七奇怪李邈瞧自家那個眼神儿,就好像她臉上長了東西似的,時不時瞄上一眼,害得她已經在臉上擼了好几回了,奇奇怪怪的。

    “有話就說。”

    遲疑了一下,李邈仍是壓著嗓子。

    “你如今哪來這些個心思和本事,我怎麼全不知道?”

    原來又是想這事儿了。

    夏初七松了一口氣,一只手輕拍在她的肩膀上。

    “人都是逼出來的。安啦,跟著我混,有肉吃——咦——”

    就在她“咦”聲起時,耳邊儿隱隱約約有琴聲傳來。忽遠忽近,飄蕩悠然,也不知道是東宮里頭的哪位美嬌娘在彈奏。那琴聲帶著一種壓抑的情韻,時而如歌似泣,時而嗚咽憂傷,時而婉轉纏綿,仿佛是一個飽經滄桑的女人,在聲聲呼喚她久別的戀人,又仿佛有人拿著血淋淋的剪刀剖開了心扉在澄清那一種隔了万水千山的愛戀。每一個音符的跳躍間,都極富情感,就連夏初七這種完全不通音律的人,都覺得觸心入骨之極。

    “哇噢,妙啊!”

    她話音剛落下,李邈便接了過去,“是太子妃。”

    “啊”了一聲儿,夏初七如果被蜜蜂給蜇了臉,頓時脖子便僵硬了,非常后悔剛才自個儿脫口而出的“妙”字。微微一眯眼,待她再望向李邈時,那語氣馬上就變了。

    “嗤,為賦新詞强說愁,一般都是裝X犯。”

    “……”

    便是李邈這樣儿嚴肅的人,也不得不讓她翻了一個大白眼儿。

    “咳,我表示得太明顯了嗎?”夏初七歪著腦袋問她。

    “很明顯。”

    呵呵一樂,夏初七與李邈對視著,異口同聲說了兩個字。

    “嫉妒!”

    好吧,夏初七發現在這個事情上,自個儿的心眼儿只有針尖那麼小。還沒有見著那個阿木爾的長相,卻已經被她優美的琴聲給深深的傷害了感情。要換了是她,手里拿一把手槍,一個手术刀,還可以表演一下,要是換個琴架在她的面前,她連哆唻咪發索都彈不出來。

    可古人呀……怎麼都好這一口?

    裝憂郁、裝有文化,不就是娛樂活動太少?

    一個人低咕著,她原以為琴聲是從內院儿里頭傳來的,可兩個人趙望前殿的方向走,那琴聲便越響。又走了一段路,果然,在靠近前殿的一處湖中水閣里,看到了那處聲音的來源。

    好一處適合裝X的所在。

    那亭台水閣四面都是空的,只垂了些素白的絹紗,在冬風中飛揚,從這頭通往湖中水閣的回廊上,站了十來名侍女,個個靜靜而立,襯得那湖中的水閣像是九天仙女的琴台,而她們全部都成了那湖心一人的陪襯。遠遠的,夏初七也瞧不見那撫琴女子的長相,卻可見到那烏木古琴上的手和面孔,像是一層上了細釉的白瓷儿。

    美!

    看著那絹紗飛舞下朦朦朧朧的美人儿,夏初七突然有那麼一點儿明白了。為什麼那些人都說阿木爾與趙樽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要真走到一起,那確實是一件賞心悅目的事情。如果換了她是觀眾,也肯定會粉這位東方阿木爾,把自己這位丑小鴨給戳到邊上去跑龍套。

    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

    與阿木爾一比較,她在想,那趙樽天天與她混在一起,會不會有‘正在瓊台做美夢,一覺醒來進了豬圈’的感覺?

    “好看吧?”

    耳朵里傳來李邈煞風景的聲音,打亂了她的人生思考。

    “好看……”懶洋洋地說了兩個字儿,她癟了癟嘴巴,接著說,“個屁!乍一看像是從天上來到人間的,這仔細一看吧,也就是從天上人間來的。”

    “天上人間?”李邈顯然不懂那麼高端的所在。

    “青樓——”夏初七說得懶洋洋的。

    “嫉妒!”李邈嘆了一聲,不客氣的直接頂了她的肺。

    “你太誠實了,這樣不好。又傷害了人家幼小的心肝儿。”

    夏初七瞪了她一眼,有一點點想要爆粗。卻又找不到爆粗的對象。這種心理狀態很奇怪,她從來沒有過。就好像,突然間所有的“小”都在情敵的面前給赤裸裸地擺開了一樣。

    發臆症了!

    小心眼儿了!

    可遠遠的看著她一幕,她自個儿也忘了抬腳。

    怎麼丫可以這樣美?這樣有氣質?身材還那樣好?還敢一臉恬靜讓人如沐春風地坐在那里彈那些個她都聽不明白的東東?夏初七承認,比阿木爾漂亮的美人儿她見多了,前世電視電影的女明星多如牛毛,可像今儿這樣只遠遠一觀便帶給她强大美人儿氣場和耀眼光茫的女人,她真的沒有見過。

    一剎間,腦子里又想起了東方青玄。

    貌美如妖,舉止如狐,這兩兄妹,天生就是狐狸精啊。

    “要死了,要死了。”搔了搔耳朵,她越想腦子越炸毛,越想越沒有信心,扁了扁嘴巴,猛地一轉頭看向李邈,“親愛的,有豆腐嗎?”

    她問得稀奇古怪,李邈與她對視一眼,“干嘛?”

    “找豆腐自殺啊?”

    愣了一下,李邈非常沒有同情心地指向她右手邊的青磚石牆。

    “用那個,會比較直觀一點。”

    “啊”了一聲,夏初七突然看向李邈,挑了下眉頭,“不對啊。”

    “何事又不對了?”李邈大概覺得她真的中邪了,上上下下的打量著她,這一回沒有了調侃和奚落,真真儿有些擔心起她來,語氣也嚴肅了不少,“楚七,你別想得太多了,即便她和十九殿下還有情分在,他們兩個,這輩子也是不可能的了。”

    “去!誰說這個?”夏初七挑了挑眉,“我的意思是說,這個阿木爾怎會在這里彈琴?”

    要知道,她在這東宮來來去去也有半個月了,從來沒有見過這位繼太子妃的面儿。都說阿木爾為人喜靜,深居簡出,便是去見趙柘的時候都沒有瞧見過,更不要說像今儿這樣琴意大發,跑到離前殿一牆之隔的地方來彈琴了。

    “那我哪里能知道?”

    李邈的聲音還沒有落下,答應就來了。

    就在離兩個站立處不遠的那個通往前殿的拱門邊儿上,一個身系玄黑色水貂披風的男人靜靜地繞了出來,身姿英挺而俊氣,面色尊貴而風華。他的后頭,跟著畢恭畢敬的鄭二寶,那貨眼皮儿都沒有抬一下,顯然也處于尷尬之中。

    只一眼,夏初七腦海里便閃現出四個大字——原來如此。

    這一回,她更想去找豆腐了。

    媽的,真是活見鬼。人家舊情人約會,還被她給撞見了?

    心里亂七八糟的想著,心髒怦怦怦地跳得極歡,如同千万只鼓在擂動。

    在這一瞬,她很想扭頭就走。因為那樣可以欺騙一下自己,她沒有看見趙樽,她什麼也不知道。手指緊緊地攥著,也是在這一刻,她才突然有些害怕,害怕那些朦朧的,那些美好的,那些原來早就已經刻入了心里的情感,會突然之間被打破。她已經習慣了與他半開玩笑半談戀愛的生活狀態,如果一切都改變了,她真的還能回得去嗎?

    “怎麼走得那樣慢?”她在那里發傻,對面那個人先問罪來了。

    “你怎麼會在這儿?”吐了一口氣,夏初七微眯著貓儿一樣的眼睛,一步一步朝他走了過去,手心仍然捏得緊緊的。

    “聽說你又賺了一筆,作為你的債主,爺自然得來收賬。”趙樽說得極為簡單。

    “你……”

    腳步一頓,她腦子懵了。

    他不是因為與阿木爾約會才在這里的?

    狐疑地看著那一抹如同高在云端的身姿,她又蔫了几分,癟癟嘴。

    “你……是來找我的?”

    “不是剛得了一百兩黃金?爺惦記著呢。”

    男人仍是那麼尊貴無雙一本正經的討債方式,可這次要錢卻讓愛財如命的初七小魔女那顆郁悶灰暗的心頓時便亮堂了起來,陰霾一掃而空。

    他是來要錢的,要錢的意思,就不是來聽那阿木爾彈琴的,不是聽彈琴的,那或許他就是無情的……拿錢的,彈琴的,有情的,錢,琴,情三個字儿,不斷在她腦子里胡亂的造詞,讓她看著他,一時有些怔愣。

    左側是湖水,湖心中間是水閣,水閣里有他喜歡的姑娘。面前是趙樽,趙樽臉上是千年不化的冰霜,而這是東宮,不是她也不是他的地盤儿,夏初七突然又有些奇怪,他的消息為啥那麼靈通?

    “你的反應,實在公爺心情愉悅。”

    淡淡地勾下唇,趙樽見她不動,自己邁著步子走了過來。

    他沒有看李邈,或者說相處了這麼久,李邈也從來沒有見他看過她一眼。他就那麼不客氣的,理所當然的拽過初七的小手,包在了自己的掌中,面不改色,一氣呵成,沒有去看約摸只有五十米之隔的湖心水閣,更沒有考慮這不是在他家的地盤儿,牽著一個男人的手會不會有礙觀瞻。

    “强盜!人家好不容易賺到的錢。”終于,夏初七冒了兩個字。

    說得極是委屈,還噘著嘴。可心眼子里,卻全是甜蜜。

    “總歸是你欠著爺的,早晚得還。”

    他越是說得云淡風輕,夏初七心情卻又越是不淡定。

    阿木爾就在邊儿上,他真的沒有瞧見嗎?

    哼了一下,她抬起頭來便要提醒他,卻不想他也在這個時候低下頭來看她。兩個人的臉近在咫尺,眼睛里都倒映著彼此的面容,那呼吸時的氣息,交彙著縈繞在彼此的臉上。如同看一眼便是万年,好久都沒有人說話,直到夏初七明明白白地看清了他眼里的平靜……才開始想到他的耳朵,會不會是不好使?

    “爺,您沒有聽見那琴聲嗎?”

    趙樽皺了下眉頭,直起身來,“聽見了,又如何?”

    “好聽嗎?”

    “還好。”

    “喜歡嗎?”

    趙樽看她,眸子深了一些,“阿七可是腦子被門夾過了?”

    “噗——!”

    聽見一個古人用古色古香的語調,說一句現代感十足的詞儿,請容許她有些憋不住笑了場。而這一笑,心里那些個酸啊吃味儿啊羨慕啊嫉妒啊恨啊都通通丟到了九霄云外,只笑不可抑地推了他一下,眼神儿瞄了過去。

    “算你狠!”

    趙樽彈了她一個額崩,面無表情的拽了她,兩個人相攜離去。

    “逗死我了,喂,下回別學我說話,真的太搞了……”

    夏初七還在發笑,背后的水閣里,卻突然傳來“叮”的一聲儿。

    回音裊裊,整個湖面儿都安靜了下來。

    那是琴弦斷裂的聲音。

    “哦豁——”夏初七回過頭去,看不清那處紗蔓里的姑娘,也無法想象她什麼樣的心情。只可惜,趙樽沒有回頭,她也看不清他什麼表情,歪過頭去,她扯了扯嘴角。

    “完犢子了,好好的琴,毀了。”

    趙樽斜過視線來,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也沒好去捅破這一層窗戶紙,夏初七眼睛一彎,吐了一下舌頭。

    “今儿的天氣可真好啊?最適合彈彈琴,說說愛什麼的了?對吧,爺。”

    趙樽拍一下她的腦袋,“爺以為天氣好時,阿七更應該想想如何賺錢還債才是?”

    “當然當然,我睡著了都在想賺錢的事儿。爺,您沒有聞到嗎?如今我這身上全是一股子濃濃的土豪氣息。來來來,聞一聞,替您沾沾光,是不是?有沒有?嘖嘖,我這一舉手,一投足,那金子銀子便嗖嗖的飛過來……”

    牛逼吹到此處,她突然一下子瞪圓了眼睛,想了起來。

    “完了!”

    趙樽看她,“怎麼了?”

    “趙綿澤!趙綿澤他還沒有給我錢。”

    自言自語說完,她回過頭去便找李邈。

    “表哥,陪我回去找他。一百兩黃金呢……”

    “不必找了,楚醫官。我在這儿……”

    一聲入耳,夏初七猛地再一回頭。

    卻見那趙綿澤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前殿院子的拱門處。

    一襲白錦的燕閑袍服映入眼簾,面上帶著溫潤如玉質的微笑,眉目清俊而柔和,不像是剛來,卻也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目光只淺淺掠過了夏初七,便朝趙樽行了一個子侄輩的大禮,聲音輕緩地說,“已在客廳為十九叔備好了茶水,請——”

    說罷,他退至邊儿上,又看向夏初七。

    “給楚醫官的黃金,一會儿綿澤會差人送到車上。”

    夏初七心里一樂,連帶著看趙綿澤都順眼了許多,一拱手便作揖。

    “多謝長孫殿下,在下——”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斜刺里便伸過了一只手,拽了她便往客廳走,口中沒有情緒的說,“注意腳下,小心門檻儿。”

    飛快地跨過一個高高的門檻儿,夏初七趕緊地跳開,離他三尺遠。

    趙樽面色一冷,“跳什麼,爺好心扶你。”

    衝他翻了一個大白眼儿,夏初七嗤的發笑,“爺,不敢領您這份情儿,保不准扶一下要十兩。”

    “你太小看爺了,爺怎會如此小氣?”

    夏初七不相信地瞄過去,果然聽見他補充,“至少得要二十兩。”

    “哼,幸虧我聰明,不算啊,剛才那一下不許算銀子。”夏初七想了想,余光掃了下陪在邊儿上的趙綿澤,挑了一下眉頭,又故意親熱地湊過去,撞了一下趙樽的胸膛,笑著問,“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今儿你怎麼沒有回府里去?跑到這儿來,到底是來要錢的,還是想我啦?”

    “順路……”

    “才怪!”夏初七笑嘻嘻地嗔他一眼,“替你把病句補充完整了啊。不用謝,給十兩就成。”

    “小財迷。”

    “吝嗇鬼。”

    兩個人旁若無人的對摳已經習慣了,就連趙樽身邊儿的鄭二寶都已經聽慣了他倆每天互掐的節目。就像聽搞笑段子似的,還越聽越覺得有滋味儿,也不再覺得那楚七是冒犯他家主子爺了,因為他曉得,他家爺那心思是真的高興。

    可是,趙綿澤卻是很少見到,不由發怔。

    他無法想象,他老誠刻板的十九叔,居然也有打情罵俏的時候?

    這就是那楚七口中所說,天天打架,天天嫌棄,卻不許別人嫌棄別人打的感情麼?

    目光深了又深,他往那兩個說說笑笑的人身上瞄了一眼,入得客廳,便先請了趙樽坐在主位,自己在末位陪坐著,臉上已經恢復了平靜和溫和。

    “十九叔,有好些年都沒有到東宮來了。今儿聽人稟報,侄儿還以為聽岔了呢。”

    趙樽吹著茶水,面上淡定,“忙。”

    溫和的笑了一下,趙綿澤也不會去點穿那個‘弟媳嫁了兄長’的尷尬,只是謙恭地詢問,“十九叔既然來了,可要去瞧瞧我父王,他老人家總是惦念著你。好几次問起我,你在忙些什麼呢?”

    “改日吧。”趙樽淡淡地抿了一下唇,又望了望夏初七,才道,“今日我是順道過來接楚七,府里還有些雜事要辦,坐坐便要離開了。”

    趙綿澤點了點頭。

    稍稍沉默了片刻,才又聽得他的聲音。

    “十九叔,范從良的事儿您知道了嗎?”

    “何事?”

    “今日上朝之前,侄儿先去給皇祖母請了個早安。出來的路上,聽司禮監那個大太監崔英達說,范從良好像在錦衣衛的詔獄里,把什麼事儿都召了。”

    說到這處,他目光若有若無的瞄了一眼趙樽。

    預示的意味儿太濃。

    不說趙樽,就是連夏初七也知道,這是變相的在威脅。

    可趙樽微微一蹙眉頭,冷峻的臉上卻是什麼情緒都無。

    “最近我在整肅三大營的風紀,對此事並無關心。”

    “侄儿知道十九叔忙著。”趙綿澤唇角帶著暖暖的笑意,“只是這眼下這朝堂的局面,看上去風平浪靜,可暗地里卻是波濤洶涌啊。尤其是我父王這病,托了楚醫官的福,一下子又有了恢復的希望,想必好些人的心思都亂了。十九叔,你看呢?”

    這叫什麼話?

    夏初七眼球子骨碌碌的轉著……

    突然間又頓悟了一點。

    阿木爾當初送繡畫,是想拉攏趙樽。如今這趙綿澤半是威脅半是誘導的話,其實也有異曲同工之妙,都是為了拉攏。畢竟趙樽的手心里,攥著的是大晏的兵權。而且他這兵權,還是在老皇帝的默認之下,回了京師沒有讓他交出,很明顯就是由著趙樽來穩定京師的局面。

    而且,她楚七是趙樽的人,她治了太子爺的病,那麼想害太子爺的人,必然就不可能再是趙樽。她這一治,從另一個角度,也變相地為趙樽正了名,樹立了一個“無意于儲位”的形象。

    但趙樽不害太子爺,不代表別的勢力就能讓趙柘安安穩穩的好起來做他的儲君。太子爺孱弱仁厚,是眾所周知的事儿,那麼,如今這趙綿澤是在拉外援,想要拉了趙樽來共同對付寧王之流?

    政客心思,真是復雜。

    她垂著眸子,感慨了一下,卻聽見趙樽只淺淺道。

    “皇兄吉人天相,必會安康。”

    這太極拳打得,模棱兩可,實在太滑了。

    趙綿澤微微一笑,也沒有遺憾的表情,想了一下又道,“十九叔說得極是,有楚醫官在,我很有信心。只如今,我父王要徹底病愈還要好些日子,但三叔掌握著都察院的言路,總是能挑出些刺儿來,六叔掌控著禁軍和京師防務,也是把皇城都握在手中,呵,侄儿如今協助皇爺爺理政,卻是有好些地方都料理不來,若是與三叔和六叔有什麼衝突,還望十九叔看在我父王的份上,多多提點侄儿才是。”

    長長的一段話,趙綿澤說得優雅輕和,不帶起伏。

    可夏初七聽上去,卻又不免心驚。

    確實,看上去風平浪靜的京師,其實處處都是旋渦。

    而風暴和漩渦的中心,其實就是太子爺的病——愈還是不愈。

    也可以說,她楚七已經被推到了激流的頂端,人人都在關注。

    實際上,她與趙綿澤一樣,也很想知道趙樽對此事的立場。

    可他卻只輕輕拂一下袍袖,便站起了身來。

    “有陛下他老人家坐陣,綿澤你無須多慮才是。”

    又是一記太極拳,滑了開去。說罷,不給趙綿澤回嘴的機會,他又瞄了一眼夏初七,懶洋洋地說,“還有點事,先走了。替我給你父王問好。”

    夏初七不得不佩服這頭老狐狸。

    見他要走,自然也隨著便起身告辭。

    趙綿澤不便留人,輕“哦”一聲,目光落在了夏初七的臉上,微微一笑,又轉頭看向他身側侍立的何承安。

    “去,讓他們把那一百兩黃金給楚醫官放到車上。”

    “是。”

    何承安還未動作,趙樽卻突然低喝了一聲。

    “慢著——”

    趙綿澤愣住了,夏初七也轉臉看了過來,不知道他要搞什麼名堂。然而,在眾人疑惑的目光,卻見那位尊貴的晉王殿下,面無表情地看向了夏初七,然后略帶奇怪地對趙綿澤說。

    “楚七不是說一千兩嗎?”

    趙綿澤面色微變,頓時給呆住了。

    夏初七卻樂得彎了眼睛。

    爺啊,敢情您替我宰肥鵝來了?

    ……

    ……

    一千兩黃金是個極大的數額,即便是東宮也要花些時間才能籌備妥當。約摸又等了半個時辰左右,一行侍衛才抬著個大箱子出了東宮的門儿。

    夏初七表情很是飛揚。

    想著趙綿澤吃了啞巴虧,卻因有求于趙樽,不得不把苦水往肚子里咽的苦逼樣子,她真真儿是佩服死趙十九了。不得不說,丫誆銀子簡直誆上癮了,還一出手就是大手筆。

    嘖嘖嘖,一千兩黃金,就這麼到手了嗎?

    她的債就都還清了嗎?太爽了!

    看著那几口雕花的大箱子,想著里頭那些個黃澄澄的金子,她口水都快要流出來了,眉梢眼底都是笑意,搓了搓手,眯著一雙彎月儿似的眼睛,她得意地望向了天空。

    “哈哈,我欠的賬,可算是還清了!舒坦啊!”

    “誰告訴你還清了?”

    冷不丁的一句話,就跟那半夜的陰風鬼火似的,嚇了她一跳。

    轉過眸子,她緊跟了几步,問他,“你啥意思?”

    趙樽袖袍飄飄,大步走在前面,板著臉不回答。

    她停頓一下,皺了皺眉頭,心里浮起一絲不好的預感,連忙開了小跑跟在他后頭,亦步亦隨的往車駕邊儿上跑。可他步子大,她步子小,跟得她腰間掛著的那個南紅串珠,窸窣作響。

    “喂,你到底啥意思?”

    “要錢是個技术活。”又盜用了一句她的台詞,趙樽淡淡地睨著她說,“錢是爺要回來的,與你何干?”

    小臉儿唰的一下就拉了下來,夏初七臉色比黑鍋盔還要難看。

    “爺,缺德事儿咱不能干。生孩子沒屁眼儿……”

    “反正是你生,又不是爺生。你醫德無雙——”

    一句半吊子的話說到此處,他愣子了,那個想著金子眼睛冒火花的二貨也愣住了。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夏初七突然耳朵尖一燙,輕咳了一聲儿,尷尬地嘿嘿一下,“扯遠了,扯遠了……繼續說錢。”

    很顯然,趙樽的臉皮比她厚。

    挑了挑眉頭,就好像剛才沒有說過那句尷尬的話一般,這位爺的面儿上連多余的表情都沒有,只淡定地伸出一只手來拽著她,將她往馬車上托,出口的話也是慢條斯理。

    “看你表現好,爺再賞你一些。”

    夏初七瞪他,他繼續淡定,“一共只差爺黃金八百兩如何,厚道吧?”

    八百兩?

    靠,原本里頭有一百兩就是她的。

    不對不對,原本一千兩通通都是她的。

    換了平日,夏初七肯定會氣得大跳起來與他吵架。

    可這會儿她愣是沒有吭聲儿,只瞄他一眼,便默默地往馬車上爬,也不知道腦子里在想些什麼。

    “啞巴了?”沒見她說話,趙樽顯然也意外。

    她不看他,也不說話,沉默著,待上了馬車坐穩了,才回過頭來,用一雙可憐巴巴的目光看著他,那眼圈儿紅通通的,欲說還休地道。

    “五百。”

    微微一眯眼,鬼使神差的,趙樽卻是應了,“好。”

    “耶——勝利——”

    剛才還默默傷心的某人,哈哈一笑,又使勁儿揉了一下自己的腿,抬著下巴對趙樽說,“哎喲我的媽,今儿我這腿可遭老罪了,先前為了裝柔弱騙一下趙綿澤,掐了一把,如今為了哄你,又掐了一把,嘖嘖,真是可憐的喲。對了,不許后悔了啊,只差五百了……”

    “你說什麼?”冷聲問了一句,趙樽的臉色突然難看。

    飛瞄他一眼,夏初七眨巴下眼睛,笑嘻嘻地道,“什麼跟什麼?哦,你難道還沒看明白,你被我哄了啊。哈哈,一下子賺到三百兩黃金,果然有用,女人啊,還得軟,軟,軟,我繼續軟……”

    她在這頭軟,那頭趙王爺的臉色卻越來越硬。

    硬,硬,硬,硬得都快成黑鐵了。

    原本要鑽進馬車的身子停了下來,他剜了她一眼。

    “長孫殿下的名字,是你能說的嗎?”

    莫名其妙被喝斥了,夏初七有些摸不著頭腦。她平素里叫他趙樽他也沒有這麼著惱啊?再說了,這里又沒有旁的人,說一下趙綿澤怎麼了?這位爺好生奇怪不是?

    她翻了個白眼儿,沒有辯解,只坐在馬車上瞧他。

    只他半晌儿也沒有動靜儿,接著,不僅沒有上車,還調頭自己去騎馬了。

    黃金裝箱,侍衛上馬,一行人便出發了。

    夏初七窩在馬車里想了好一會儿,又打開簾子探出頭去。

    只見那人端坐在馬上,身姿挺直,紋絲不動,也不回頭來看她,好像還真是生氣了。怎麼回事儿?丫平白得了那麼多黃金為毛還要擺臭臉?使勁儿瞅了他几眼,她癟著嘴巴,愣是想不明白,有些為自個儿的高智商著急了。

    “喂,別騎馬了,外頭多冷。上來坐吧?”

    她笑眯眯地給他遞了一個台階。

    要換了往常,他指定順著話題便與她搭上火線了。

    可今儿他卻還是在硬,硬,硬,一直硬,不僅面色冷硬,眉頭都皺上了。

    她咬咬唇,不解地挑開了眉梢,心思一轉,“爺,我也要騎馬。”

    冷著臉回頭看她,趙樽眼神儿涼颼颼的,“坐你的馬車。”

    “不是吧?我這麼多金子,雇你的馬騎一會儿不行嗎?”

    “不行。”

    “那我坐你的前面。”

    “……”他不理會她。

    哼了一聲儿,她托了腮幫,手肘在車椽上。

    “那我坐你的后面?”

    一句又一句,她說得笑眯了眼睛,一雙又黑又大的眼睛忽閃忽閃著,帶著一種狡黠的、不滿的、挑釁的、貓儿一樣的光芒,說得理所當然。可趙樽的臉色明顯更硬,硬,硬了……尤其在路上,不時有人圍觀過來,邊儿上還圍了十几個侍衛的情況之下,那感覺別提多滑稽了。

    他雖然不理會,可今儿的初七,大概是嘗到了軟,軟,軟的甜頭,那小表情特別的豐富,言詞語氣里全是平素難得一見的乖巧和撒嬌。

    “爺你就允了吧?行不行?”

    “……”

    “不說話我當你默許了啊?我爬出來了?真的爬了?”

    果然湊效——

    就在她的小身板儿往窗戶里爬出一半的時候,后領子就被人給捉住了。

    整個人凌空而起,身子被他的黑迎風蕩了一下,就像被人給拎著打了個圈儿似的,下一瞬她的人就已經落在了趙樽的大黑馬前面。嘿嘿一樂,她滿足地嘆了一口氣,這才突然發現,兩個老爺們儿騎在一頭馬上,在大街上招搖過市,也算是蠻拼的了。

    “咳!”

    她干咳,“沒事沒事,別人看不見。”

    “……”他不說話。

    “要不然,我坐回馬車上去?”

    “……”他仍是不說話,可卻圈了下她的腰。

    小心肝儿又歡騰起來,夏初七抿著嘴儿樂。

    一行人拉了一千兩黃金,走在了應天府的大街上。

    夏初七一路上眼睛都在瞄路邊儿,一個個的店鋪鱗次櫛比,看綢庄,看酒樓,看傘行,看當鋪,看形形色色的人群,考慮著她背后那個一直沒有出聲儿的男人,今儿究竟犯了那門子的邪風,愣就是不肯開口了。

    難不成是……

    腦子激靈一下,她的手便搭在了他握韁繩的手背上。

    捏了一把,見他仍是沒有反應,她突地扯了一句離了天遠的話題。

    “爺,我以為她還會出來,再與你見一下面儿的,真是意外……”

    她是誰?夏初七相信趙樽聽得懂,指的自然是那個東方阿木爾。

    “婦人心腸。”

    沒想到,他卻是低低回了一句。

    夏初七側眸,回過頭去瞥他。

    “又岔話題。你是不是在想著她的事儿?”

    “……”

    他又是不回答,她嗤了一聲儿,“聽過一句話嗎?如果你遲遲忘不了舊愛,原因只能是兩個。一是新歡不夠好,二是時間不夠老……爺,您是哪一個?”

    “……”

    他還是沒有回答,一雙冷銳的目光微微淺眯著,帶著一股子她熟悉的涼意,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心里突地一涼,夏初七翹起唇角來,一擺手,很是豪邁地說。

    “得了喂,哥們儿,這種事儿沒啥不好意思說的?你也別嫌我嘮叨,我可告訴你啊,感情的事儿呢,不要去計較太多別人的想法,管別人說才能呢?如果你兩個真是郎有情妹有意的,就算不被人允許又如何,你們還可以私奔嘛?雖說她已嫁做人婦,不過……”

    遲疑一下,她想了想,准備把太子爺沒有睡過阿木爾的事儿說給他。雖然有點儿傻,可她覺得吧,或許只有這樣,才能給他一個選擇的勇氣,省得他一直在那里費勁儿的琢磨和權衡。

    “爺,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太子爺與她……”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一連貫急促而密集的鞭炮聲突然砸在了馬身上,人身上。人尖呼,馬儿“嘶”叫著翹高了前蹄,街道上“嘩”的喧嘩聲儿,打斷了她的話和思緒。街道上的馬儿被鞭炮一嚇,都驚慌失措的撒蹄子跑將了起來。

    場面一時混亂無比——

    馬聲,人聲,鞭炮聲,糟亂了一團。

    在濃濃的硝煙味儿里,一陣喊“殺”的聲音從頭頂樓上,從四面八方的鋪子里,突兀地傳了過來,人群四處逃散著尖呼,夏初七面色一沉,手插入懷里,便要摸她的防身霹靂彈。

    可不等她施展才華,下一瞬,一件玄黑色的水貂披風便從頭頂罩了下來,讓她整個儿陷入了黑暗之中,身后那貨將她整個儿一裹,抱了個嚴嚴實實,根本就動彈不得。

    隨后,一句低沉的話傳入耳膜。

    “坐穩了,不怕!”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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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17:50:23 |只看該作者
第077章 刺殺!滅口!

    怕?!

    夏初七整個人被他罩在披風里,有些哭笑不得。

    難不成她就長了一副柔弱得需要像裹豬仔一樣保護的樣子?

    可想歸想,身子緊貼著他暖乎乎的胸膛,隨著他運動時的力量,那胸膛里的心髒跳得怦怦直響,雖然她什麼都看不見,但那些帶著肅殺的刀劍聲,那“嗖嗖”飛過的弓弩聲,那尚未不知道有多少人的喊殺聲,似乎都沒有那麼可怕了。

    即便再女漢子的性子,她也是個女人。

    是一個女人,都會下意識享受被男人保護的感覺。

    可她也不想做一只猴子請來的逗比,白吃飯不干活儿。

    “兄弟們,殺了他們!”

    “搶了那車金子,咱們就有好日子過了。上啊——”

    “殺!殺了那狗王爺,咱們就有錢了。”

    “有了錢,就不用再過打家劫舍的日子了。”

    難不成是土匪强盜?

    豎做耳朵聽了一會儿,夏初七小小掙扎了一下,“喂,放我出來,我來幫你。”

    “別動!”他低喝。

    “啊!”聲起,有人在慘叫。

    “嘶!”聲落,戰馬在嘶嚎。

    “哇!”聲起,有人在尖聲抽氣。

    “當!”聲落,有人的兵刃斷裂。

    “劈啪!”聲響,有人在丟下鞭炮驚戰馬!

    “扑嗵!”聲里,有人瀕臨死亡叫著倒地!

    戰況似乎很是激烈,人聲鼎沸,可夏初七什麼都看不見。

    “趙樽,放啊,你這樣不方便,很容易出事儿,我不是廢物——”她又急切地補充了一句。

    腰上突地一緊,她以為那貨會放開她,沒有想到他只是將她顛了個方向,又面對面地將她摟在懷里,讓她的臉緊貼在他的胸膛,卻仍是不回答她的話,只是護著她,時不時抽冷子刺上一劍,任由那十几名守衛圍攏在他們的身邊儿,形成一個保護型的包圍圈,阻止那些襲擊者的侵犯。

    說時遲那時快,不過短暫的片刻工夫,街道上人已紛紛散去,退擊店鋪關上了門,偶有膽大的也從樓上探出個頭來往下看。

    “上!”襲擊的人越來越多……

    “殺!”喊打喊殺的聲音越來越强……

    “砍死他們!”他們不停往中間靠攏……

    夏初七看不見外頭的刀光劍影,只能聽那冷兵器的打斗之聲。

    嗖——

    突地一支冷箭從樓上某個店鋪里急射了出來!

    冷箭破空之聲,讓夏初七心里一驚,雙手揪住他的腰。

    趙樽把懷里的女人一裹,揚起長劍便劈在了那箭矢之上,箭矢受力一傾斜,直接沒入了鋪面的門柱上,那沉悶的聲音讓夏初七心里一寒。

    不怕正面衝撞,就怕偷襲放箭。

    “陳景!”

    只聽得趙樽冷喝一聲,陳景干淨利落地答了一聲儿“是”,足尖一點馬背,人便騰空而起,直接抓住店鋪的房梁,接連兩個衝躍,便躍上了放冷箭的樓頂。

    “兄弟們,殺啊,搶金子——”

    一個黎黑肌膚的黑衣人耍著一柄鋼刀,衝在了前面,專砍侍衛的馬腿儿。可今儿趙樽雖說帶的人不多,可十几名侍衛全是高手,那些人根本就近不得身,還損失慘重。

    漸漸的,慘叫聲占了上風,喊打喊殺的聲音成了弱勢。

    不過短短頃刻工夫,十几個襲擊者被砍翻在地。

    “老子看不見好惱火!”

    夏初七有些抓狂,她不想吃閑飯,不想成為別人的累贅,好不容易趁著趙樽揮手擋冷箭的當儿,掙扎著掀開了頭上的披風,一口氣還沒有吐出來,卻是嚇了一大跳。

    “我的娘——”

    密密麻麻,如潮水般涌過來的人,哪里是土匪强盜的陣勢?

    那完全就像是訓練有素的職業殺手。

    “小心!”

    又一支冷箭從另外一邊儿二樓的酒肆射了過來,直接往人群中間的兩個人身上招呼,招招殺著,顯然是往死里整。那陣仗不像是搶錢搶物的動靜儿,到像是殺父奪妻的仇恨了。

    接著,又是一支!

    一支!再一支!

    顯然上頭不止一個人。

    趙樽格檔著冷箭,臉上沒有表情。鎮定,冷漠,眸子涼絲絲的,卻並沒有那種在戰場上殺紅了眼的猙獰與恐怖,高冷尊華的面孔還是好看的緊,讓夏初七有些不明白,為什麼丫就混了一個冷面閻王的稱號?

    “我上去!”

    李邈嬌喝一聲,耍得一柄青鋒劍寒光直閃,見趙樽沒有反對,人便學著陳景那樣儿,“嗖嗖”攀上了二樓,看得夏初七一愣一愣的。果然還是古人武藝高强,比她用貓鉤攀爬强多了。

    但是……

    打架不一定靠人力嘛。

    “讓他們退兩步——”

    她低低喊了一聲儿,趙樽看她一眼,眸子一深。

    “照做。”

    令行禁止是他身邊侍衛的基本素質,他冷聲剛落,原本衝在前面迎敵的几名侍衛頓時后撤,馬嘶聲里,只見夏初七小手一甩,就像投手榴彈似的,伴著她“去死吧”的喊聲,襲擊的人各里,“砰”的一聲儿便炸開了。

    “啊!”

    有人在慘叫,“什麼東西?”

    “你祖師奶奶的霹靂彈!”她哈哈笑了一聲儿,“再來,老子還有——”

    砰!

    又是一聲威力極大的爆炸。

    “再賞你們也吃一顆。”

    她人在趙樽的保護范圍之內,沒有后顧之憂,只是板著小臉儿,霹靂彈甩得比剛才的鞭炮更響。硝煙里的面孔一張張模糊起來,一陣陣的哀嚎聲儿隨之而起,有一些倒地的“勇士們”痛苦的抽搐起來,攻擊明顯沒有剛才厲害了。

    沒有人是不怕死的。

    尤其在威力極大的火器面前。

    有人舉著刀,腳步開始往后退。

    夏初七掀起了唇來,側眸看趙樽。

    “爺,這些人是來殺我的,不是强盜。”

    趙樽沒有回答,眼看那些人要跑,那個長得像非州黑人一樣的家伙,又聲嘶力竭地揚了揚手上鋼刀,“兄弟們,不要怕!誰退誰死——殺了他們,咱們拿金子娶媳婦儿置田地便能過上富足的生活了……”

    一聽這話,夏初七差點儿嗆住。

    “哎喲媽,沒想到,還有與我一樣理想的人?”

    唰!

    那群人被鼓勵,又砍了上來。

    再一聲馬嘶,有人栽倒在地,鮮血濺在了路邊一個小販逃命時丟棄的梨攤上,攤得梨子到處翻滾,鮮血濺在果子上,那情景,看上去好不猙獰。

    “你身上怎會帶如此危險的物什儿?”趙樽擋開一保冷箭,冷冷問她。

    “因為我比它們更危險。”

    夏初七回答著,見左邊儿又有十來個不怕死的家伙賊頭賊腦地圍攏了上來,可就在她再一次往懷里摸去的時候,小臉儿沉了下來。

    “完了,沒了。”

    趙樽剜她一眼,不答話。

    “啊!”一名侍衛中刀,看得夏初七眼睛一熱。

    “他們要殺的人是我,我去引開他們!”

    就罷,她揮肘便要推趙樽下馬,想要奪馬而去。

    “閉嘴!”

    趙樽猛一下拽了她的手腕,低咒了一下,將她攔腰一個橫抱,兩個人同時栽歪的身子又神奇地端坐在了馬背上。那動作行云流水風姿瀟灑得比往常夏初七見過的馬术表演還要精彩。

    可這會儿她無心欣賞,大聲吼了出來。

    “他們人多勢眾,我有辦法脫身,你等救兵來了再幫我。”

    趙樽不看她,只冷冷一哼,勒緊了她的腰,將手上寶劍舞得虎虎生風,“曾經在漠北荒原上,本王一千兵卒,遇上北狄三万人馬,你猜結果如何?”

    “他們死了,你活著。”

    “聰明。”

    “這還用猜嗎?你要死了,誰在這儿和我說話?”

    “……”

    “乒乒乓乓”的刀劍撞擊之聲里,兩個人侃著完全不著邊際的大山,那畫面實在太醉人。就在這時,又一支冷箭迎面射了過來,直衝夏初七的腦袋。趙樽揮劍擋開,擦著她的耳朵飛了出云,在“鏗”聲儿里,他低喝。

    “會不會抱男人?抱緊!”

    “靠!來一把武器——”夏初七的低吼聲,與又一支箭矢被攔腰砍斷的“鏗”聲融合在一起,余波未消,再一只冷箭又射了過來,趙樽壓在她馬背上,低頭側過。

    太恐怖了。

    冷汗濕了她的脊背。

    她見過戰爭,但那是軍演。而且高科技下的戰斗與這種冷兵器時代的肉博戰簡直完全不一樣。殘刀斷箭,與主人分了家的手腕,胳膊,腿儿,還有腦袋……從開始到現在,其實不過短短几分鐘,可鮮血已經染紅了落雁街面儿,不得不說,她前世今生都沒有見過這麼慘烈的戰場。

    “怕了?”

    聽著他低低的兩個字,夏初七突然明白他為什麼要蒙她的頭。

    心里倏地一暖,她梗著脖子,“怕個鳥!”

    “嘴硬。”

    “我是醫生。”

    “對,所以你不是士兵。”

    襲擊者的攻擊力已經小了,也不知道究竟在這里埋伏了多少人,后面抽冷子還有飛箭掠過來,不時被砍歪了沒入商鋪的窗子,嚇得躲后頭的人時不時驚叫。

    夏初七耳朵里全是“刺啦”的聲儿,突然聽得趙樽又喊了聲“閉上眼睛——”,便拎了她的身子,雙腿往馬身一夾,一聲“駕”,大鳥在“嘶”聲儿里騰空而過,躍過一名侍衛,直接闖入了襲擊的人群,揚蹄踢翻了一人。人群里頭,趙樽左突右砍,每每出劍,便帶起血光一片。而夏初七被他撈來抱去,轉得那是頭眩目暈,眼睛卻是瞪得大大的,沒有閉上。

    什麼叫做殺人?

    什麼叫做被殺?

    她今儿總算徹底見識到了。

    不得不說……

    趙樽殺人的風姿還是那麼好看。

    與東方青玄殺人時那種變態的美感不同,他殺人出劍,姿態凜冽正義,氣場極為强大,立于敵軍之中,也如同一尊無法撼動的戰神,一身殺氣,招式老辣敏捷,招招致命。

    狠、准、穩。

    面前就像是他一個人的戰場,而他天生就是為了戰場而生的男人。一刀一個,一個一刀,一個一個圍上來的人都死在了劍下,直到殺紅了眼的人,腳步再次慢慢后移,手上的刀子不住的顫抖。

    “兄弟們,和他拼了——”

    那“非州黑娃”一喊,又有几個不怕死地衝了過來。

    趙樽面無表情,一戳一剁,一股子鮮血便噴了過來。

    鮮血燃燒了眼睛,夏初七身上屬于軍人的熱血被點燃了。

    “我也要殺,爺,我下去撿武器……”

    “不行!”

    還是那麼霸道!

    “要活口。”

    眼看那些人的隊伍越縮越小,趙樽低低冷喝了一聲。

    “是,殿下。”

    他的貼身護衛們應答聲鏗鏘有力。

    戰況到此,除了侍衛們有几個受了輕傷之外,無一死亡。而襲擊的對方,倒在地上的人,已經英勇地成為了這條落雁街的紅色染布。

    “兄弟們,撤——撤——”

    人群里領頭那“非州”黑臉人,大聲喊了起來。

    “他娘的還想跑?”

    二鬼一個箭步衝上去,逮住那人,一劍便戳穿了他的大腿,那人“啊”一聲,痛苦地蜷曲著倒了下來,抽搐著身体慘叫不已。可對方的人數太多,單靠他們也抓不過來。几乎就在眨眼之間,除了抓住的十來個,其他人一哄而散了。

    “不必追了!”

    趙樽冷冷道。

    “對對對對,千万不要追,車上還有一千兩黃金呢。”

    夏初七點頭附議道,卻被趙樽給剜了一眼。

    她不服氣,挑高了眉頭,“瞪我做什麼,你不也是怕中了人家的調虎離山?”

    不得趙樽答話,背后突然傳來“啊”的一聲儿。

    只見一個被逮住的“土匪”,突然慘叫一聲儿,口吐黑血,瞪大了雙眼,瀕臨死亡的哀鳴一聲,唇角帶著一抹絕望的驚恐,便栽倒在了地上,抽搐几下便沒了聲息。

    “不好,他們事先服了毒藥!”

    有侍衛大喊。

    接著,又有另外的人倒地不起。

    “表哥,藥箱!”

    夏初七大喊一聲儿,騰地跳了下去,一把揪住其中一個看上去体質較好的黑壯男子,啪啪兩下扇在他的臉上,右手狠狠掐在了他的人中穴上。

    “扒了他的衣服。”

    侍衛聽得面面相覷。

    可在趙樽的示意下,也依言照做。

    李邈速度很快,銀針到手,夏初七緊緊抿著唇角,再沒了剛才說起金子時興奮得眉飛色舞的樣子,整張小臉儿嚴肅冷繃,仿佛又站在了手术台前,捻了銀針,向那人脊柱方向呈四十五度角斜刺而入。刺督俞、嗝俞、肝俞、膽俞、脾俞、胃俞,留針,捻轉,直刺中脘、建里,下脘……

    用針灸理論來說,這几處分布著胃、小腸和大腸的交感神經,刺穴可以緩解毒性發作。從武俠小說的角度來說,這叫銀針封穴,封閉住他的心脈,也就是暫時封住了毒性。

    楚七的醫术聞名京師。

    可真正見過她治療的人不多。

    打斗結束了,樓上又擠滿了看熱鬧的人。

    抽氣聲,屏息聲,什麼聲都有,卻是沒有人說話。

    她揮灑自如的針灸手法,看呆了眾人的臉,也看得趙樽那雙風華無雙的黑眸,淺淺眯了起來。

    吁……

    很快,夏初七拍拍手,直起腰來。

    “好了,快審。”

    那人身上插著針,手腳都被人死死摁住,可性子卻是倔得很。大概也是知道這銀針封脈只是暫時止了毒,反正都是一死,不如做一條英雄好漢,留得家人安康。所以,他冷冷哼了下,目閃精光,聲音低啞地出口。

    “不用審了,在老子嘴里,你們得不到要知道的東西。”

    “你他娘的閉嘴!”二鬼脾氣最差,“啪”地摳了他一耳朵,“說,誰派你來的?”

    “殺了我啊!有種殺了我啊!”那人嘶聲大吼,口角溢出鮮血。

    “王八糕子——”

    二鬼吼了一聲,正要再打,面前卻伸出來一只手腕。

    “鬼哥,我來!”

    輕呵一聲儿,夏初七給他遞了個眼色儿,突然蹲身下來,看著那家伙轉了轉眼珠子,笑眯眯地說,“兄弟,你真有性格,說實話,我很欣賞你。”

    “少他娘的廢話,要殺要剮隨便你。”

    “嘖嘖嘖!”夏初七搖了搖頭,滿臉都是笑,“不怕死的人老子見過,可還真沒有見過不怕死在老子手里的人。”

    那家伙看著她瘦瘦小小的樣子,不由諷刺一笑。

    “就憑你?”

    “對啊,就憑我。”

    斜歪歪睨了他一眼,夏初七手指碰了碰他身上的銀針,又意有所指地將視線瞥了一圈他那些已經死翹翹的同伙。

    “看見了嗎?他們都死了。可你卻沒有死。”

    那家伙身子一顫,咬著唇不說話。

    “你現在是不是很羨慕他們?”

    那家伙還不說話。

    “對,你該羨慕,他們死了舒坦,可你麼……”咧著嘴,夏初七抽出一根銀針來,他的面前晃了一晃,笑容比什麼時候都要甜,“老子別的本事或許沒有,但說要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一百零八種法子都嫌少了。你千万不要挑戰我的耐性,嘴乖一點,我便賞你個全屍,嘴要不乖,老子便讓你經脈寸斷,血液流干,五髒六腑腐爛,讓你可以眼睜睜看見蛆蟲在啃噬你的心髒,但你的腦子卻會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嘖嘖嘖,好像太殘忍了一點哦?不過你是英雄好漢,為了成就你的名節,我就犧牲一下個人形象好了,你說呢?”

    誰也沒有想到她會說出這番話來。

    一時間,所有視線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當然,誰也不會知道她威脅人家那几句話只是瞎編來吹牛的,她要真有那麼厲害,人類都無法阻止她成神成仙的節奏了。

    只不過,她太神了。

    被人給吹噓得神,加上確實有些人人見到的本事,有極有表演天賦,也就唬弄住了眾人,也唬弄住了那個家伙。在呼呼的喘氣聲儿,那家伙嘴唇哆嗦了几下,一張白如死灰。就在她作勢舉起第一針銀針的時候,身子顫抖几下,便軟在了地上。忘記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條好漢”,“腦袋沒了碗大個疤”之類的豪言壯語,直接就裝了慫蛋。

    “我,我說,是——”

    是誰還沒有說出來,耳邊儿突然傳來一聲儿高喊。

    “錦衣親軍都指揮使東方大人到——”

    心里一震,夏初七轉頭看去。

    喲喂,真精神!

    就像她腦海里東方不敗出場似的,東方青玄那廝坐在一個四人抬著的香木肩輿上,身上大紅衣袍閃著火一樣的艷光,華服加身,鸞帶兩端垂穗,移動時得如同一團天邊儿的紅色霞光,與地上濃腥陣陣的鮮血混合在一起,妖艷而奪目。

    傾國傾城!絕代容顏!

    丫總是美得讓她腦子里的形容詞儿這麼著急。

    “青玄來遲一步,殿下可還安好?”

    “本王好得很。”趙樽冷冷挑下眉,“東方大人怎會也在此處?”。

    “今日天色甚好,青玄是出來看風景的。”

    看風景的?他怎麼不說他是來打醬油的?夏初七悶悶地想著,卻聽見趙樽面無表情地說,“那東方大人覺得風景如何?”

    “美不勝收!”

    那妖嬈清淺的一句話出口,夏初七心髒麻了一下。

    落雁街上一地都是屍体和鮮血,兩邊儿攤位全砸了,也只有東方大都督好意思說此處的風光美不勝收了。

    “爺!”

    不理會東方青玄,她給趙樽遞了個眼神儿。

    “先審!”

    她在提醒他,時間不多,一會儿毒發便完了。

    趙樽點下頭,默許了。在一干人的注目中,她拿著銀針在那家伙面前晃悠了一下。

    “還不交代,等著長蛆啊?”

    那家伙額頭全是冷汗,牙齒打著顫顫,卻不敢再開口。

    夏初七哼了下,瞄了東方青玄一眼,若有所指的說,“你可是因為某些人來了,又不敢說了?嗯?”

    “楚小郎!”東方青玄妖嬈一笑,“你這某些人,指的可是本座我?”

    夏初七笑眯眯一回眸,“沒有。”

    彎了下唇角,東方青玄雙肘搭在肩輿上,又瞄向了趙樽,緩緩道,“殿下。看來楚小郎對青玄有點儿誤會呀?今天青玄過來,純粹中看風景的,真的沒有想到會遇上這種事情。殿下你如何看?”

    趙樽淡淡道,“瓜田李下,要想摘干淨,大都督還是回避得好。”

    東方青玄笑應,“殿下說得極是,可青玄瞧著楚小郎這岐黃之术一日比一日精進,也是好奇得緊,想一睹風采。再說,青玄在都督府里日日都惦記著楚小郎……也不得安枕,今日好不容易見著,哪舍得離開?”

    趙樽面色一沉,夏初七心里直呼冤枉,趕緊干咳了兩聲儿,一針插在了那人的曲池穴上,在那人驚恐的“啊”聲儿,惡狠狠地轉移了話題。

    “快說!”

    那人大概心理作用,慘叫一聲儿,便“愉快”地招供了。

    “我說,我說……神醫救救我,是,是寧王殿下……要殺,殺你……”

    寧王殿下?

    寧王殿下會派人在大街上堵殺她?

    甚至于對趙樽都毫不手軟地放冷箭嗎?

    “你敢撒謊,老子要你好看。”

    “我——”

    那人一個字說完,“扑刺”一聲儿,聲音嘎然而止。

    只見他的心髒位置,插著一柄寒光閃閃的長劍。夏初七順著劍身轉過頭去,看了看面色冷厲的趙樽,投過去一個不理解的詢問眼神儿,噌的一下便惱火地起身。

    “你為什麼要殺他?他是證人。”

    趙樽沒有回答她,只是唰一下抽回滴血的劍,遞給了邊儿上的二鬼,又擦拭了一下手指,不緊不慢地看了一眼東方青玄,神色冷然。

    “風景看完了,東方大人還不請?”

    啪啪——

    東方青玄擊了兩下掌,不僅不走,反倒從停在邊儿上的肩輿上走了下來,慢慢地靠近了趙樽。

    “殿下果然念及兄弟情分,只怕寧王殿下他不那麼想?”

    冷哼一下,趙樽淡然道,“東方大人聽錯了。”

    抿著兩片妖治如花的唇角,東方青玄也不與他爭辯,只突然莞爾一下,偏過頭來,在他的耳邊儿用極小的聲音說,“阿木爾鐘愛的靜綺琴弦斷了,她很傷心。”

    “東方大人該去琴行才是。”趙樽聲音沒有情緒。

    “殿下。”東方青玄湊近了一點,“我這個做哥哥的……有時候很為難。”

    側開頭去,趙樽將他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眼,懶洋洋一哼,“東方大人脂粉氣太重,本王不喜歡。麻煩你離我遠點。”

    “呵,殿下果然無情。”

    “你第一天認識本王?”

    輕輕一笑,東方青玄側眸瞄過夏初七仍有疑惑的小臉儿,衝她媚媚一笑,視線才又落回到趙樽的臉。那輕柔的笑意,要不是因地上的鮮血太過刺目,看上去就像真的只是在和朋友聊天一樣。

    “殿下真是無情之人?”

    不等趙樽,他卻又牽出一抹妖魅的笑意來。

    “或許只是情意太濃?”

    冷硬著臉,趙樽不冷不熱的睃他。

    “本王的私事,不勞東方大人費心。”

    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說得句句都隱晦,夏初七在邊儿上聽了個云里霧里,再一想剛才趙樽明顯屬于“滅口”的行為,撇著的唇角不由一彎,慢悠悠蹭了過去,擋在了趙樽的身前。

    “大都督,小子有句話說。”

    東方青玄“哦”了聲,笑,“還請楚小郎賜教。”

    “賜教不敢當,只是有句心理話要說。”

    夏初七歪了歪嘴角,輕輕抬起一個手指頭,極慢,極緩的,一點點抬起,指向了東方青玄的鼻子,“大都督,你知道小子最討厭什麼嗎?”

    東方青玄一愣,隨即輕笑,“討厭什麼?”

    “最討厭別人搶我的男人。尤其討厭長得比我帥的男人來勾搭我的男人。當然,女人也不行,我的就是我的。大都督可聽懂了?”

    她笑眯眯地隨口一說,頓時驚了一地的人。

    嘩然聲里,有人在竊竊私語……

    男人搶男人就夠稀罕了。

    而那個男人,還不是別人,而是當今的晉王殿下。

    趙樽那些個侍衛親隨看著殿下頓時就黑下去了的臉,恨不得能堵住自己的耳朵,蒙上自己的眼睛,當成沒有聽見。而東方青玄在一愣之后,卻是揚起了眉梢來,笑得妖媚橫生。

    “楚醫官可真有意思。不過,本座早些年還真就聽過一句話,說晉王殿下是一個能讓男人發現自己原本一直喜歡男人的人。”

    一句帶笑的話說完,在趙樽冷眼剜過來時,他笑不可止。

    “那殿下,如此,青玄便告辭了。”

    他這頭姿態妖嬈的一轉身,后頭夏初七卻突地一彎唇。

    “大都督請留步。”

    回眸,東方青玄又淡淡地撩開唇角來,“楚小郎還有事?”

    呵呵一樂,夏初七擺了擺手,眼睛彎得像兩輪新月。

    “我們的友誼破碎了!古得拜,撒喲拉拉,不見!”

    東方青玄狹長的鳳眸微微一眯。

    ……

    ……

    打掃戰場的事儿,當然用不著趙樽的人動手,東方青玄前腳一步,一直候在邊儿上的應天府衙的皂隸們后腳便跟了過來,指揮著人處理現場。

    而落雁街上廝殺打斗的事情,也在短短的半個時辰內便傳遍了京師應天府,有人說,現場死了一百多個强盜。那些賊子們運氣不好,搶人也不知道擦亮了眼睛,偏偏搶到了晉王爺的頭上,活該他們倒了八輩子霉,血濺五步都是便宜他們了,等追究下來,只怕得連累家人,牽連族內。

    同時,趙樽領了十來個侍衛便殺了上百個强盜的光榮事跡,還有晉王府的小神醫楚七當場與錦衣衛的東方大都督搶男人的事儿,也風一般傳揚了出去。一樁“三角畸戀”,頓時成了京師人茶余飯后的風月美談,段子編得比殺人還要精彩許多。

    落雁街殺得如何且不多說,這京師城里天子腳下,竟然有人公然砍殺王爺的事情,也很快就傳入了皇城。老皇帝大發雷霆,下旨錦衣衛撤查此事,犯案者一律抄家連坐。一時間,三公九卿,三司六部,個個人心惶惶,嚇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都怕錦衣衛借此機會羅織罪狀,這一把“刺殺王爺”的火會落在了自家的腳背上。

    另一個方面,老皇帝如此的興師動眾,讓原本的儲位之爭,又陷入了另一個微妙且尷尬的境地。他極為疼愛么子趙樽,更是有目同睹,甚至有傳言稱,要是太子殿下歿了,陛下心里屬意的儲君人選,定是晉王殿下。

    政治家的心思,很難領會。

    但一時間,整個京師都在為了落雁街的刺殺事件而沸騰,整個朝堂又再次陷入了新一輪的緊張氣氛。而那事一傳開,據說晉王府附近的三條街上,人流量都較平時少了一倍。

    凡事都是如此……

    不知情的看個熱鬧,知情的人看個門道。

    一場斗毆下來,夏初七心驚膽顫之余,卻更加清楚。

    京師的奪儲大戰,已經進入了水深火熱的狀態。

    或者說,有一場極大的風暴,正在醞釀當中——

    可好多事情,就像隔了一層迷霧,她有些理不清頭緒。

    “爺,那些人果真是寧王派來的?”

    兩個時辰之后,夏初七洗了身子,坐在晉王府承德院的暖閣里,抱著一個暖手的爐子,皺著眉頭,看向面前那正一個人下棋的趙十九,小眼風涼颼颼地剜了過去。

    “你先前說了什麼?”

    沒有想到,趙樽卻是淡淡的反問。

    挑了一下眉頭,夏初七盯著他,奇怪的哼了聲,“你腦子在下棋,耳朵也在下棋啊?我說那些人,今儿刺殺咱們的那些人,果真是寧王派來的?”

    “爺是在問你,刺殺前的馬上,你都說什麼了?”

    他的思路要不要這麼跳躍?

    刺殺前在馬上?

    那時候他不是在生氣嗎……

    她問了他什麼,他都沒有聽見?

    夏初七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再想一想……那些話又不想再說了,也不想再問了。那阿木爾這會子琴又壞了,要再讓他知道人家還是清白之身,一不小心“舊情復燃”了,還有她什麼事儿?今儿她才在東方青玄面前表了態,不管男人女人都不能搶她的男人,牛皮都吹上天了,可大意不得。

    干咳了兩下,她一雙黑幽幽的眼睛左右搖擺著。

    “沒啊,我沒有說什麼,忘了……”

    趙樽抿著唇角,沒有說話,定定地看了她許久,突然放下棋子,伸手過來拽了她往身前一攬,淡淡一牽唇。

    “阿七,爺的清白,都被你毀了,如何算銀子?”

    與他深不見底的黑眸對視片刻,夏初七嘟了下嘴巴,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也不知道怎麼的,只覺得趙十九那貨的眼睛就像會伸爪子似的,會勾人犯罪。

    “咳,那什麼,其實我先前在東方青玄面前說那話,就是就是那個……我是為了替您解圍,你懂的啊?要不讓你說你被一個男人纏上,多沒面子?”

    “爺不懂。”

    抿了抿嘴唇,她吐舌頭做了一個鬼臉。

    “好吧,你原諒我的口不擇言,我便原諒你先前的冷漠。咱倆就算兩清了,誰也不許讓對方付錢。”

    “冷漠?”趙樽挑高了眉頭,一臉不解。

    “在落雁街上啊,我問你那麼多話,你不知道?”

    “嗯?”他反問。

    丫的,在馬上的時候,他就一直在走神儿?

    趙樽淡淡瞄她一眼,像是解釋,又像是隨口說,“一到落雁街口,爺便察覺出來了不同尋常,只注意那些人了,沒注意你在說什麼。”

    先人板板的喲!

    夏初七翻了一個大白眼儿。

    可現在,她還要不要再追問那些話呢?張了好几次嘴,她卻發現,有些話過了那個時間點儿,還真就說不出口來了。目光閃了閃,她搖了搖頭,窘迫的一笑。

    “算了,沒有說什麼。”

    趙樽面色一黑,也不追問,只是拍下她的額頭,冷聲囑咐。

    “下回不要與別人太過親近。”

    “別人,什麼人?”夏初七摸著額頭,莫名其妙。

    他冷冷一哼,不回答。

    “哦,你說趙綿澤,還是東方青玄啊?”初七看著他越來越黑的臉,低低嗤了一聲儿,一咬下唇,憋不住笑了出來,“咦,難不成我家爺這是犯酸味儿了?哈哈……”

    “閉嘴!”趙樽冷剜過來。

    哈哈一笑,夏初七得意的笑得眼儿彎彎,也不管是真吃醋還是假生氣,雙手伸過去便攬在了他的脖子上,像只小猴子似的吊住,眨巴眨巴眼睛。

    “放心吧,像趙綿澤那樣的人,我這輩子都不會感冒。至于東方大都督嘛……”

    她拖長了聲音,笑逐顏開地看著他,不說了。

    他黑眸危險的一眯,盯在他的臉上,涼絲絲的,讓人發寒。

    夏初七撩他一眼,哈哈大笑起來。

    “他長得太美,我不敢看。哈哈哈——”

    “……”

    又一次,趙王爺的臉黑了下來。

    那高冷傲嬌的樣子,看得夏初七一陣感慨,又不好意思笑出聲儿來。不由撩開了唇角,衝他擠了一下眼睛,一句話又轉開了話題。

    “給錢來!”

    趙樽重重一哼,“什麼?”

    “封口費啊?”

    不明白她在說什麼,趙樽眉頭輕輕一蹙,一下子便拍在了她攤開的手心上。只拍了一下,又隨手撈過來握緊,懶洋洋的倚在軟墊上問她。

    “何謂封口費?”

    “爺,你不是不想讓人知道是寧王做的麼?”嘻嘻笑著,夏初七好不容易逮到了一個宰他的機會,又怎麼能夠放過呢?

    “可如今這事儿我曉得了,您又不能殺了我滅口。那麼,你就得給一點儿封口費才妥當吧?要不然,我一個不小心說了出去,或者做夢的時候,不小心說了夢話就透露出去了,那可就糟糕了。”

    趙樽黑眸睃她一眼,風輕云淡地問,“真要?”

    “必須的啊——啊——”

    第一個是輕聲啊,第二個是尖叫啊。

    她氣惱的聲音結束在愕然的表情之中,人落在男人的懷里,他溫軟的唇緊緊地壓了下來,堵住了她的嘴巴,輾轉深挑,汲取那美味的甘甜,津與沫暗渡,好一會儿兩個人才喘著氣儿分開了嘴唇,他淡聲問,“如此封口,阿七覺著可好?”

    “你個……無賴!”

    “看來本王的阿七,真得封口了。”

    “唔……”

    瞪大了一雙眼睛,夏初七看著面前放大版的俊顏,眸子里,慢悠悠地閃過一抹狡黠的笑意。

    是寧王麼?

    哼!她很快她就會找出答案。

    “阿七在想什麼?”

    一道極涼的聲音從頭頂響起,她唇上吃痛一下,那男人深幽著眸子,便翻轉過身狠狠壓了過來,火一樣的胸膛將她抵在了軟墊之上……

    她閉上眼睛,與他深吻……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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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17:50:44 |只看該作者
第078章 耳光。

    “唔……”

    瞪著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夏初七的嘴被堵得透不了氣。

    她這“封口費”要得也太要命了!

    可,或許是今儿氣氛太好,或者是先前落雁街的血腥味儿需要衝淡,或許是親吻這事儿本就是男女較量后水道渠成的融合,總會一次比一次深。趙樽逮住她吻了許久,好一番激烈糾纏還是沒有放開,直到她臉蛋儿都憋紅了,他才撐起手來,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身子太弱,不經折騰。”

    丫還敢來嫌棄她?

    夏初七呼呼喘著氣儿,微張著濕潤的唇,橫過去一眼。

    “大欺小,遭狗咬,你好意思嗎?”

    “阿七不是很喜歡被爺欺負?”

    他的聲音有些啞。

    可看著他取笑的樣子,夏初七的臉卻有些燙,想起剛才的深吻來,擼了一把臉,她又有些懊惱。呃,她好像是太享受了?也不知怎麼的,每次被他親吻都很容易丟盔棄甲,這讓她有些懷疑再這麼繼續下去,或許都停不了三年就會遂了他的意。

    越想越郁悶,她不客氣地回敬了一句。

    “誰喜歡了,就跟被大狗舔了似的……都是口水。”

    “……”

    “看著我做什麼?本來就是——”

    “口是心非!”

    趙樽不客氣地捏了捏她的臉,偏過頭來,一下子又吻了上去。很顯然,是要用實際行動揭開她脆弱的遮羞布。可那唇剛一貼上去,外頭就傳來了鄭二寶特有辨識度的尖細稟報聲儿。

    “爺,宮里頭來人了。”

    趙樽微微一頓,可夏初七看著他的臉,惡作劇心思卻發作了,她張開嘴便壞心咬住他的嘴,故意不讓他說話。趙樽目色一沉,反咬回去,在她的唔唔聲儿里,撬開她的唇便要探入。

    “爺,是司禮監的崔公公,帶著陛下的口諭。”

    外頭的鄭二寶沒聽著動靜儿,雖然明知道這個時候擾了爺的興致說不定得挨踹,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又補棄了一句。

    “知道了!”

    趙樽捏捏夏初七的臉,撐著手便要起身,可夏初七眸子閃過,卻將兩條腿一抬便夾住了他的腰,不僅故意不放他離開,還湊過頭去,伸出軟軟的舌來,覆上了他的唇,細密而均勻地在上面舔過……

    “小妖精!”

    低低罵了聲儿,他喘著氣儿扼住她的頭,先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這才清了清喑啞的嗓子,一本正經地朝屋外說。

    “讓他候著,吃著茶,爺馬上過去。”

    “是,爺,奴才這就去安排。”

    外頭傳來腳步聲儿,很快又平靜了下來。

    嘴巴被他捂住,夏初七睜著一雙眼睛骨碌碌瞪著他,憋得一臉通紅,心里頭卻在為那一句“小妖精”而崩潰。又是想笑,又是發甜,沒有想到趙總裁也會這一句逗女人開心的詞儿。

    “不想讓爺走了嗯?”

    嘴上剛剛一松,不曾想那貨又低了下頭來重新吻住她的嘴,那詢問里重重的喘氣聲儿,帶著一種讓她心驚肉跳的熱度,頃刻便再次燒化了她的心。

    好像這個樣子逗他,不太好啊?

    再怎麼說,趙樽他也是一個正常男人,又正當處于一個男人一生中最為重欲的年紀,得憋得多辛苦啊?這些日子以來兩個人時不時總會有打打鬧鬧的親熱,可他卻也是極為克制,很少有除了親吻之外更多的接觸,即便有强烈的生理需要,他也總能自律。老實說,這個樣子的他,其實更讓她著迷。

    在她前世的那個時代,男人在這個方面,早就沒有了体恤女人的顧慮,只要能把人給撈來睡了,哪里管那許多規矩?

    所以認真說來,趙樽是她見過最為老實的笨蛋了。

    又一個長長的吻結束,這一回她是真的有些害臊了。

    雙手挽在他的脖子上,她的語氣,帶著一點儿小女儿的嬌憨。

    “快去吧!不要讓人久等了,不是還帶著陛下的口諭麼?”

    “再等等。”他低低說。

    “等什麼?”她挑眉。

    “你還說?”趙樽冷冷一哼,使勁儿捏一一她的臉,“好像長些肉了?”

    “哈哈,真的嗎?”夏初七差點儿沒樂得跳起來,使勁儿擼臉。

    “傻樂!”

    “我這是樂嗎?”一個勁儿的笑著,夏初七心里愉快著,又推他,“快去快去,省得在這儿又想對我意圖不軌,色迷迷地看得我心慌。”

    “色迷迷的是你吧?爺只是勉為其難。”

    趙樽點了她的腦袋,懶洋洋地站起身來整理衣服,動作仍是那麼尊貴好看。好像不管在什麼樣儿的時候,不管他的樣子狼狽或者衣裳不整,都掩蓋不了他身上獨具一格的風華?夏初七托著腮幫慢悠悠的想起,覺得這貨真是個衣架子,即便穿了最普通的衣袍,也能甩旁的男人十條街了。

    不行不行,她得快快長開了!

    要不然,她養的小鮮肉,被別人吃了怎麼辦?

    心里胡思亂想著那有的沒的,就在她鼻血都快要流出來的時候,那貨收拾完了,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眸子里那個房闈風情已然退去,整個人又恢復成那一副欠揍的冷漠樣子。

    “十兩別忘了。”

    “……”

    要不要這麼煞風景?

    ……

    ……

    來傳口諭的人正是司禮監的大太監崔英達。

    見趙樽隔了好一會儿才板著個冷臉儿出來,極度不悅的樣子,他眉頭跳了跳,上前恭敬地施了禮,請了安,才又畢恭畢敬地轉述了老皇帝的話。說是今儿晉王殿下受驚了,万歲爺那心里頭一直惦念著,趕緊差他上庫房找了几只去年進貢的老山參送過來。

    “殿下,這老山參吃了壓驚最好不過了。”

    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几個小太監手里捧著的紫檀盒子,趙樽情緒不明地點了下頭。

    “麻煩公公替本王轉告陛下,多謝陛下惦念了,本王沒事。”

    父子之間也得用這樣客套的語氣,全天下也只有天家才會如此了。

    崔英達是一個懂事儿的人,半垂著眸子,他若有似無地瞄了趙樽一眼,嘆著氣說了几句今日落雁街的凶險,又感嘆了几句晉王殿下的英明神武,這才往四周看了看。

    “陛下,楚醫官可在府上?”

    懶洋洋地剜了她一眼,趙樽面色淡淡的。

    “她今日受了些驚嚇,在房里休息。”

    這樣儿如同小夫妻一般“熟稔”的回答,讓崔英達面上稍稍僵硬了一下。隨即又笑逐顏開地說,“那是那是,換了老奴我遇上這種事情,非得活生生給嚇死不可。但……殿下,可否請楚醫官出來一下?”

    “有事?”趙樽挑了下眉頭。

    一見他冷冰冰的表情,半點看不出情緒的臉,崔英達心里就一直敲鼓。

    “老奴奉了陛下聖命,有口諭要帶給楚醫官。”

    “哦”了一聲儿,趙樽不動聲色的拿起面前的青花茶盞,輕輕吹了一下水,只慢不經心地回答。

    “說吧,本王會轉達。”

    轉達?!那可是聖上口諭。

    崔英達嘴唇抽搐了好几下好。可他好歹是經過事儿的,瞧著面前這位爺寵著護著的樣子,也不好再多說什麼惹人嫌棄,笑了笑便道,“陛下口諭說,此次楚醫官救治太子爺有大功,請他在中和節的時候,入宮見駕,陛下會有封賞。”

    目光微微一眯,趙樽看著他,面無表情的點頭。

    “本王知道了。”

    他全權代辦,大包大攬的术子,那是完全把楚七的主儿給做了。這讓崔英達又是心驚,又是疑惑,卻也是不敢多言,只好尷尬的笑了笑,躬身又道,“陛下,老奴再多一句嘴。陛下說了,到時候讓楚醫官務必要去。”

    他加重了“務必”兩個字的語氣。

    可趙樽向來不喜歡聽人羅嗦,又被他“囑咐”了一遍,那眉頭便蹙了起來,冷冷掃了他一眼,不再搭話,側頭看向鄭二寶,站起了身來。

    “崔公公過府來辛苦了,鄭二寶,陪公公吃茶。”

    說罷,他不再看那崔英達,調頭便大步離開,半點臉子都不給。

    “殿下慢走——”

    崔英達垂著眸子,心里涼颼颼的瘆得慌。

    當然,他沒有真的留下來喝茶,只是躬著身子等那位爺先走了,才笑著將鄭二寶封的賞銀給納入了袖子里,又旁敲側擊地打探了一下趙樽與楚七的事情。

    可在鄭二寶的嘴里,又能聽得到什麼真相?

    稍稍坐了片刻,他便樂呵呵地離開了。

    他前腳一頭,剛才還滿臉笑意的鄭二寶重重哼了一聲儿,便去差了王府掌管庫房的典寶黃實良過來,把老皇帝賞賜下來的東西登記收納入了庫房里。

    可今儿府里還真是熱鬧,這宮里頭的賞賜剛剛接下來,隨后一眾王公大臣們的慰問禮品也就到了。只不過,這些事儿都不需要趙樽再親自出面,那些借機送禮的人陸陸續續進了晉王府,都是由大總管田富給接待的。

    一時間,晉王府門口車水馬龍,都恨不得削尖了腦袋擠進來……

    鄭二寶忙活完了這一陣儿,正准備回后頭去侍候他家主子爺,卻在客堂外面的回廊上碰見了兩個鬼鬼祟祟的小太監。

    他遠遠一看,不是別人,正是先前崔英達從宮里帶過來的。瞧他兩個的樣子,不僅沒有要走的意思,似乎還想趁著前頭忙碌往后院儿鑽。

    “站住!”

    鄭二寶拂塵往肩膀一甩,尖著嗓子那麼一喊,那兩個小太監像是嚇住了,頓步垂手立在回廊的邊儿上,腦袋垂得低低的,不抬頭看他,也不說話。

    “這是要做什麼?還不趕緊的隨了崔公公回宮去?”

    “……”不答。

    “還不給咱家滾回去!”鄭二寶又走近了一些,有點儿火大了。

    “……”那兩個仍是不講話。

    “嘿,你這兩個小子,拿咱家的話當耳邊儿風了是吧?”

    鄭二寶有點動怒,吭哧吭哧地吼著,走過去扯了那其中的一個小太監就要推。不曾想,手剛剛觸上,那小太監突地一下子抬起頭來,重重哼了一聲儿,一腳便向他的腿上踹了過去。

    “你個死太監,敢拽本公主的衣服?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那人一出聲,鄭二寶便是一愣。

    再擦擦眼睛,仔細一看她的臉,他頓時就傻眼儿了。

    “哎喲喂——”扑嗵一聲儿跪在地上,他連續磕了好几個響頭,“梓月公主恕罪!奴才不知道是公主駕到,一個小不心冒犯了公主……”

    “起來吧!本公主今儿心情好,便饒了你這一回。”趙梓月抬高下巴,沒好氣地哼聲儿說。

    “奴才多謝公主。”鄭二寶摸了摸膝蓋,起了身還一直躬著身子。

    “那個人呢?”趙梓月斜睨著他,突然壓低了聲音。

    “哪個人?”鄭二寶額頭有點儿冒虛汗了。

    “就那個迷惑我十九哥的良醫官!他住在哪儿?趕緊帶本公主過去。本公主今日到是要看看,他哪底長成個什麼狐媚樣子,勾搭了我的十九哥哥,還惹得我母妃天天氣得吃不下飯,看本公主不剝了她的皮。”

    這趙梓月現年只有十四歲,是當今老皇帝最小的一個女儿,可她年紀最小,脾氣卻不小。與趙樽一樣,趙梓月也是貢妃娘娘所出。雖說老皇帝妃嬪很多,但不說份位,不論姿歷,單說能夠在大晏后宮里長寵不衰的女人,這麼些年下來,也就只得一個貢妃了。

    而貢妃膝下一子一女,趙樽雖得老皇帝寵愛,卻素來與他不太親近。可這趙梓月卻不同,打從她懂事儿開始,在宮里就飛揚跋扈,橫行霸道,上欺娘娘,下揍宮女,但在老皇帝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關照之下,愣是把她給寵成了一個無法無天的小魔女,搞得無人敢惹。

    如今她扮成小太監出了宮,跑到晉王府來了,那還了得?

    心里哎唷連天,鄭二寶的頭皮都麻了。

    要真讓小魔女見到小神醫,那晉王府還不雞飛狗跳?

    躬著身子,他苦著臉,一臉討好地笑著,“公主您金枝玉葉,身份高貴,又何必與一個小醫官去見識?奴才這就派了車送您回宮去,您看您這出來時辰久了,陛下和貢妃娘娘一會儿沒見著人,又得擔心著不是?”

    “鄭二寶,你個奴才好大的膽子!”

    叉著小蠻腰,小姑娘的脾氣很是不好。

    “奴才……沒膽子。”

    “哼,知道本公主今儿是奉了聖旨來的嗎?”

    “奉,奉旨?”

    從鼻腔里哼了一聲儿,趙梓月斜著眼睛看向鄭二寶,“本公主今日可是得了父皇和母妃的默許才讓崔公公帶出來的,要不然你以為?來之前啦,我和母妃說了,要在晉王府里多住一些日子,等中和節的時候才隨了十九哥回去。本公主來府里,就是專門替母妃守著那只媚惑我十九哥哥的小妖精來的。”

    “哎喲喂,公主啊,奴才這,這個……”

    他吭吭哧哧,趙梓月卻不耐煩了,又去踹他的腿。

    “請頭帶路!”

    摸著被踹得生痛的腿,鄭二寶嘶了一下,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覺得自個儿簡直就是活天冤枉,撞上了這麼一個差事儿。如果他現在把梓月公主給領進去見了那楚七,兩個人掐上了,主子爺那里他肯定得吃排頭。可他不領她去吧,這位小魔女也是不好惹的,正怎麼說,她都是他家主子爺的親妹子,向來又得他的疼愛,真惹急了,吃虧的還不是他自個儿麼?

    呵呵一笑,他又涎著臉說,“公主,不如讓奴才先去書房里回了爺再說?”

    “好你個奴才,還真敢攔本公主的道儿啊?”趙梓月鼻子都快氣歪了。

    “奴才不敢,奴才只是——”

    “二寶公公!”

    斜刺里出來一道嬌聲儿,正是剛從前頭過來的月毓。她狐疑地走過來,正准備問一下原委,一見是梓月公主,也是愣了一下,隨即又恭敬地福了福身,請了安,才笑容滿面地說,“公主過府來也不差人先打個招呼,這府里都沒有招待,到是委屈公主了。”

    “不必了!”

    趙梓月年紀小,架子卻蠻大,抬手給她免了禮,又哼了一聲儿。

    “本公主就是要給他來一個措,措什麼雞?”

    “措手不及。”她身邊儿的小太監,附在她的耳邊說。

    “對對對,就是這個,措手不雞。”得意地說完,趙梓月看了一眼鄭二寶和月毓,又挑了挑眉頭,大模大樣的說,“你們兩個還墨跡什麼?快點前頭領路,本公主要去看看那個姓楚的良醫官,到底有什麼本事,能勾了我十九哥去。”

    月毓垂著手,態度很是恭敬,“公主,楚醫官那里,您最好還是不要去。”

    被寵壞了的小姑娘,哪里聽得了這話?

    眉頭一挑,她的心性儿上來了。

    “本公主為何不能去?這是我十九哥的府邸,這天下是我父皇的天下,哪個地方是本公主不能去的?哪個人是本公主不能找的?”

    “奴婢不是這個意思。”

    看了看趙梓月目空一切的惱意,月毓好脾氣的安慰,“奴婢的意思是……公主您也該知道的,十九爺很是愛重楚醫官,向來都不許府里的人去打擾他。今日又恰好趕上落雁街的事情,楚醫官他也受了些驚嚇,如今正在屋子里休養,公主如今去……只怕不太合適。”

    “不合適?”趙梓月眉頭都快豎起來了,“本公主要找他,誰敢說不合適?”

    月毓吸了一口氣,唇角又帶上了笑意。

    “公主是個未出閣的姑娘,楚醫官他是個男子,哪里能合適?”

    聽了這話,趙梓月小眉頭一抬,“哼,男子?本公主管他是籃子還是筐子?走!”

    說罷她也不再與月毓墨跡了,越過她,高昂著下巴便要往后院儿闖。

    月毓一愣,趕緊攔上去,“公主,不行。爺知道了,會生氣的。”

    一聽這話,趙梓月更惱了,“滾開!本公主就不信了,在我十九哥心里,我還不如一個醫官重要?”

    月毓垂了下眸子,尷尬一笑,“公主,也許……呵呵,奴婢不如先去給公主安排住處?”

    圓眸一瞪,她的話頓時把個趙梓月給激得炸了毛,一把便推向了她的肩膀。

    “本公主讓你滾啦,沒聽見?!”

    月毓收拾不住,噔噔后退了几步,腰身猛地一下撞在回廊的欄杆上,痛得抽氣著說不出話來,而那個趙梓月已經大步走在了前頭,嘻嘻一笑,還回頭衝她眨了個眼睛。

    “還不快點跟過來,給本公主帶路?找死啊?”

    “奴婢……遵命。”月毓目光一閃,委屈地低低回答。

    鄭二寶頭皮麻了一下,責怪地看了過去,卻見月毓給他使了一個眼神儿。

    他哦了下,心領神會,悄悄落在了后頭。

    ……

    ……

    人這一輩子總會遇到許多事儿,有些爛事儿來得更是莫名其妙,卻容不得人躲開或者逃避。夏初七回到耳房里左思右想,琢磨著時間差不多了,便領了李邈出來,准備趁著這會子工夫出府去找她的“線索”。

    可人剛剛邁出承德院的大門,就見到一群女人浩浩蕩蕩的開了過來。其中有三個是她好久都沒有見過面儿的“如夫人”,今儿趙樽“受了驚”,這些女人們想來慰問一下不奇怪。唯一令她奇怪的是,走在前頭的竟然是一個趾高氣揚的小太監……

    嘖嘖!

    難不成猴子又請了救兵?

    不過這晉王府后院的日子實在平靜太久了,不起波浪都不符合事物發展的規律。她想了想,便笑眯眯地站在原地,都懶得走過去了,只擺出一副瀟灑的姿態,懶洋洋地看著那一群花容月貌的女人,只當這些個全是自家的后宮了。

    “你是誰?閃邊儿去。”

    小太監個頭最小,可氣勢卻是最大。人還沒有走近,便是一聲吆喝。

    “公主,她就是楚七。”嬌媚可人的東方婉儀,抬高了下巴,看好感的睨了過來。那面儿上的表情,就感覺一個天天被人丟大糞的人,突然有機會拿大糞砸人了一樣,那嬌聲儿聽得夏初七骨頭發麻。

    “就是他?”

    趙梓月不可置信的呀了一聲儿,懷疑的視線掃了過來。

    隨即,大概覺得有些好笑,出聲儿奚落了起來,“本公主還以為長成什麼國色天香呢,竟然會是這副模樣儿?我十九哥不是眼睛瞎了吧?”又在那几位如花似玉的如夫人臉上繞了一圈儿,趙梓月雙手一叉腰,抬了抬下巴,“哎,都看好啊,看本公主今日給你們報仇。”

    一副要替天行道的樣子,那趙梓月抬步往前,手指向夏初七。

    “你看見本公主,為何不下跪?”

    下跪,公主?

    夏初七不知道她是老皇帝哪一次喝酒不慎給撒出來的劣質種子,可如果不是她這麼拽這麼橫這麼霸道,說不准儿為了息事寧人,她還真會跪她一下。只如今,她那不屑一顧和瞧不起的眼神儿,傷害到她還沒有愈合的小心肝儿了。對于這種欠收拾的家伙,跪她才有鬼了。

    掏了掏耳朵,她漫不經心的笑。

    “不好意思,楚七初來乍到,不知道您是哪位。可咱大晏朝沒有醫官向太監磕頭的道理,實在對不起您了,小太監,找別人玩磕頭游戲去吧啊?今儿楚某還有旁的事情,你要是有屁放呢,就趕緊的放,你要是沒屁放呢,就找個人把您給放了,也好讓我聽聽響聲儿。”

    “你敢罵我?你好大的狗膽。”

    趙梓月何時受過這種氣儿?

    恨恨的一個跺腳,她叉著腰身,看了一眼也被嚇得目瞪口呆的几個女人,嬌蠻地低喝,“去,誰去替本公主掌她的嘴,今儿晚上本公主便我十九哥允了她侍寢。”

    那几個女人面面相覷一下,還沒有吭聲儿,月毓卻先攔了過來。

    “梓月公主息怒,楚醫官他今日受了些驚嚇,頭腦有些不清楚,又見您穿了這麼一身儿衣裳,實在是很難相認,這才會出言不遜,公主您大人大量……”

    “你給我住嘴!”

    趙梓月原就在氣頭上,這個姑奶奶做慣的小姑娘,從來就只認人哄,不認人說的。一聽月毓那句話,表情更是氣惱了几分。

    “你這個意思,都怪本公主穿錯了衣裳,活該由著人罵我是個屁?”

    月毓面色一白,帶著尷尬的表情,扑嗵往她身前一跪。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只是……只是請公主莫要與楚醫官為難,如果公主實在要責罰,奴婢願意替楚醫官領受……”

    “不必了!”不等那趙梓月說話,夏初七淡淡一勾唇,目光若有似無掠過月毓那張漂亮的芙蓉臉蛋儿,才又望著趙梓月,一步一步,笑眯眯地走近。

    “原來這位就是梓月公主?恕小的眼拙,您不是屁,小的是個屁,行了吧?!”

    見她下了軟,趙梓月臉色好看了許多,可還是瞧不上他的哼了一下。

    “不要以為你向本公主求饒,本公主就會饒了你?”

    一個被大人寵壞了的小女孩儿,得到的寵愛太多,知道的世事太少,輕賤起別人來也就理所當然。可聽了她的話,夏初開卻半點沒有害怕的意思,又是彎唇一笑。

    “那公主不饒小的,是想要打‘屁’了?”

    “你——”

    一句話,又把趙梓月氣得直跳腳。

    “好個厚,厚顏,厚什麼來著?”她一急,又忘詞儿了。

    立在她身側的小太監趕緊湊過去,“公主,是厚顏無恥。”

    “對對對,就是這個。”一瞪眼,趙梓月又叉上了腰,“好你個厚顏無恥的狗奴才,看本公主今儿怎麼教訓你。你們几個,誰想給我十九哥侍寢的,還不快點儿給我打?誰打得好,本公主便挑誰!”

    “公主,打屁給錢麼?”

    帶著一副燦若春花的笑容,夏初七滿不在乎的又走近了一步,笑嘻嘻地摸了摸鼻子,才抬眼儿撩了她一下。

    “小的雖然是個屁,可價值卻很高。打一下,得收五十兩,公主可備好銀子了?”

    “你說什麼?”

    趙梓月顯然沒有見過這樣儿油滑的人,眼睛都瞪大了。

    “小的說,公主您打屁得給錢——”懶洋洋撇了一下嘴,夏初七就像往常閑嗑牙一般,抱住雙臂,似笑非笑地看著面前這個驕蠻的小姑娘,收緊了唇角,又湊過頭去,低低笑著說,“只要價格合理,我們可以合作嘛。公主您打得爽了,小的我數銀子也能數得手軟,多好的事儿,對不對?”

    完全被她給說糊涂了,趙梓月瞪大一雙眼睛,像看見了怪物。

    “你不怕挨打?”

    吊儿郎當地扯了扯嘴角,夏初七笑著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挨打算什麼?”

    “好,這可是你說的。”

    趙梓月咬了一下嘴唇,見那几個如夫人都沒有敢上去動物的意思,終于憋不住火儿了。

    “你們都不打是吧?好,本公主親自來打。”

    “來來來,往這儿打。打准點儿哦?”夏初七笑眯眯的伸出左臉去。

    “你,你……”

    趙梓月正當叛逆的年紀,又是一個天之嬌女,平時驕縱慣了,在宮里頭人人都捧著她,寵著她,順著她,長這麼大她就沒有見過敢這樣子對她無禮的人,她那個氣啊,嘴唇都哆嗦了起來,揚起手掌就往夏初七的臉上扇了過去。

    啪——

    一個耳光打得結結實實。

    只可惜,卻是扇在了趙梓月自個儿的臉上。

    “啊”的抽氣聲儿里,一干女人瞧著趙梓月捂著臉瞪大眼睛的樣子都不敢相信。

    “嗚——哇——”

    愣了半晌儿,那趙梓月才哭出了聲儿。

    “你敢打我,你居然敢打我……我十九哥呢,我要找我哥哥去……”

    夏初七直起腰身來,奇怪地看著她。

    “我說公主大人,您哪只眼睛看見小的打你了?小的站在這里,可一動也未動過啊?”

    “就是你!除了你,這里誰還敢打我?”

    趙梓月哇啦哇啦的大叫著,回過頭來又看那些個妻妾,怒極大喊。

    “你們都看見了沒有?是不是這個吃了熊心豹子膽儿的丑八怪,打本公主的?”

    “回公主話,奴婢沒有看見,奴婢只看見您打楚醫官。”

    几個如夫人還沒有吭聲儿,第一個出來回答的人,居然又是月毓。可是,她這一句不得了啦,徹底捅馬蜂窩了,這趙梓月氣得不行。原本她想要給夏初七一個下馬威,可手一揮出去便遇到阻力,結果被人一個巴掌扇到了自個儿的臉上,這讓她哪里咽得下這口氣?

    二話不說,她生氣地走到月毓面前,揚手給了她一個耳光,好歹把剛才的氣儿先給消了。

    “你個不知好歹的奴才,本公主不給你點顏色瞧瞧,你還不知道姓什麼……”

    接著,又是“啪”的一聲,月毓頭一偏,唇角便溢出了鮮血來。

    可她跪在地上,卻沒有半絲埋怨,只抬起頭,抽氣著說。

    “只要公主能息怒,打奴婢便是了。”

    “你……”

    這小魔女趙梓月說來也只是一個驕縱頑劣的小孩子,真正出重手打人的時候其實並不多。這兩個耳光扇下來,月毓的臉上有了十道紅紅的指痕,她自個儿的手也震得發麻。

    一跺腳,她也不打了,反倒是自個儿氣得哭了起來。

    “你們欺負人,你們一個個都敢欺負本公主。等我回了宮,定讓父皇治你們的罪。”

    這情形……

    夏初七揉著額頭,瞧得腦門儿一直打轉儿。

    沒有想到,自個儿撒了一回氣,嚎哭了几聲儿,那趙梓月卻是平靜了下來,指著月毓撒火儿。

    “你起來,趕緊領本公主去更衣,本公主要住在府里頭。”

    “是,公主。”月毓捂著臉起身,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哼!本公主等下再來收拾你。”惡狠狠地回頭瞪了夏初七一眼,那趙梓月揉著手腕儿,帶著几分惱意,几分不服氣,便領了月毓和她的隨身小丫頭,徑直離去了。

    夏初七癟著嘴攤了攤手,與李邈對視一眼,又看向面前那三人一直沒有機會說話,卻是精心裝扮過才過來的如夫人,翹了翹唇角,難得有禮地拱手做個揖。

    “三位如夫人,可是還有事情要指教楚某?”

    “楚醫官頑笑了,妾身這便要離去了。”謝氏笑容溫和地望她一眼,大概因為上次得過她的好處,言詞之間,她似乎頗為她擔憂的說,“只是,剛才那位梓月公主,她……總之,楚醫官小心些才好。”

    “喲,謝妹妹你胡說八道什麼啊?楚醫官深得爺的寵愛,又怎會將梓月公主放在眼里?剛才的戲你沒有瞧見嗎?呵,公主住下來,有好戲可看嘍——”酸溜溜地說了一通話,東方婉儀那一雙柔媚的眼睛瞟向了承德院的方向,可看了又看,也沒有見到趙樽的人影儿,不由有些遺憾又有些失望地轉過身去,扭著屁股帶了兩個小丫頭也離開了。

    看著她妖嬈的背影,夏初七腦子里不由得就閃過了東方阿木爾的影子。

    詭異的心突了一下,才又勾了勾唇,看向謝氏和魏氏。

    “二位如夫人,要是沒什麼事儿的話,楚某要先行告辭了……”

    “無事。”謝氏輕輕的笑了下,“楚醫官,一道走吧?”

    “只怕不太順路,楚七有事出府,告辭。”

    夏初七給了她一個燦爛的笑臉儿,便要離去。

    “等等。”沒有想到那最小的魏氏卻是走了過來,臊著一張紅臉儿,像是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似的,“楚醫官,我,我有事儿。”

    “哦,如夫人有何事?”夏初七挑了一下眉頭。

    “妾身這兩日身子有些不適,想請楚醫官給瞧瞧,可否,可否先入屋里去了再說?”

    入屋?

    夏初七回頭看了一眼后面的承德院,心里一嘆。這些個如夫人們應當是好久都沒有見到趙樽了,想來身子不適是假,好不容易由公主領了來承德院,不進去見一下那位爺,覺得有點虧或者不甘心才是真。

    可她有那麼好心嗎?

    看著魏氏不盈一握的細腰,她挑了下眉頭,擔憂的“呀”了一聲儿。

    “既如此,耽擱不得,楚某這便領了如夫人去良醫所才是,那里瞧病才最是方便。”

    “那,那,那要不然,算了,改天好了。我看楚醫官好像在忙。”魏氏姿態有些忸怩。

    看著這位天真無邪的如夫人,夏初七打了個哈哈,“是,楚某確實有些要事——”

    “那妾身便告辭了。”

    魏氏和謝氏都離去了,夏初七站在原地卻陷入了思考。

    這晉王府里頭,誰才是那個要整治她的“宅斗高手”,她會是這些人里的哪一個呢?為什麼如今又沒了動靜儿?是瞧著她不好收拾,就收了手,還是沒有找著下手的機會啊?

    眸子淺淺眯了眯,她勾了勾唇。

    兵來將擋而已,沒有什麼大不了。

    甩開頭,她笑著看向李邈,豎了下大拇指。

    “表哥,好樣儿的,厲害。”

    先前打趙梓月的那一個巴掌,正在默默站在她身邊儿的李邈出的手。李邈功夫好,出手速度極快,眾人的視線那時候又都集中在夏初七的身上,而她選在趙梓月出手的剎那扇回去,也不過就能讓人瞧到了一個手影儿,卻誰也沒有看清楚到底誰打的。

    李邈揚了揚眉,習慣了她的行為方式,也不多說,只小聲儿問她,“如今我兩個去哪儿?”

    “出府去找證據呀。”

    先前在落雁街上,她除了讓那些襲擊的家伙嘗了一下她的霹靂彈之外,還額外喂他們吃過了她特制的過敏粉,誰身上沾上那個粉末,不出兩個時辰得起紅色的疹子,如今那些人雖然跑了,就算不來找藥,難不成就不再出現在大街上了?

    “范圍太大,要不要告訴十九殿下?”李邈想了想,又問。

    步子稍稍一頓,夏初七眼睛一眯,搖了搖頭。

    “今儿在落雁街上,他為什麼要滅口?就是明擺著不想追查下去?”

    李邈默了默,沒有再多說。

    兩個人一道出來,可還沒有走多遠,鄭二寶便急急忙忙的跑了出來。

    “楚醫官等一下——”

    又等一下?

    夏初七有些懊惱地回過頭去,只一瞬,又笑眯了眼。

    “二寶公公找楚某有事儿?”

    微微躬著身子,鄭二寶對她的態度很是恭謙,“楚醫官,主子爺請您去一趟書房。”

    瞧著他神神秘秘的樣子,夏初七直覺只怕是沒什麼好事儿。

    “現在嗎?”

    “對,就是現在!”

    彎了一下唇,夏初七笑眯眯的壓低了嗓子,靠近了他。

    “究竟啥事儿啊,二寶公公,可否先透露一下?”

    抬了抬眼皮儿,鄭二寶想了想,才低低道,“好像是皇長孫殿下差人送了東西過府來,是給楚醫官您的……”

    “啊!?”

    趙綿澤送東西給她?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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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2 17:51:08 |只看該作者
第079章 上心了!都上心了——嗎?

    有些人生來便是討人嫌的。

    夏初七想,那趙綿澤肯定最討人嫌一個。不早不晚,偏偏要在她出府辦事儿的時候送勞什子的東西過來。而且聽那二寶寶寶吭吭哧哧的語氣,書房里的那位爺似乎心情還處于某一種狂躁的狀態,如此之多的不和諧因素,在這樣雞飛狗跳的日子里,不是活生生讓她來生受這憋屈麼?

    書房里。

    天色已漸暗,打外頭一瞅,就能看見從窗格里映出來的昏黃火光,入屋了看,趙樽仍是坐在那張紫檀木的案几后面,太師椅上擱了個蘇繡的彈花軟枕,他就斜斜的椅在上頭,一盞茶,一盤棋,一卷書,一個人,面色如霜,眉目疏朗,動作慵懶,像極一副極致尊華唯美的風景,讓人賞心悅目之余,卻又能在心底里翻起万千波瀾。

    品一品,也就一個字——俊!

    可真不像二寶公公說的狂躁,到是很平靜嘛。

    “爺,您找我有事儿呢?”

    她是一個人踏入書房的,鄭二寶和几個隨侍的小丫頭都留在門外,書房里就單獨他們兩個,夏初七語氣極為熟稔,沒有外人在的時候,她語氣也從來尊卑之分。而趙樽也是早就習慣了她這一副牛都嚼不爛的德性,只稍稍抬了抬眼皮儿,一雙原本沒有情緒的眸子,便多出一點什麼來。

    “來了?坐。”

    嗯,雖然沒有狂躁,可語氣好像沉了一些?

    目光與他在空中廝殺了一秒,夏初七的心跳便加速了。

    這位爺不好惹,臉色要是難看呢,還好一點,可他要是面色平靜,半絲情緒都沒有,那才叫要剜肉刺骨呢。

    為了不出賣鄭二寶,她沒好直接問趙綿澤的事儿,只裝著乖巧地坐在他案几對面的椅子上,手肘撐在桌面儿,身体前傾半趴著,懶洋洋托了腮盯著他看。

    “左手贏了,還是右手贏了?”

    趙樽下棋,慣常自個儿一個人,左右手對決。

    對此,夏初七其實時常納悶。一個人的思維,怎麼好分成兩個人來使喚呢?左手贏還是右手贏,是不是一般都取決于他更愛左手,還是更愛右手?

    “沒下完。”他淡淡說。

    “喂。”夏初七盯著清朗俊氣的面孔,笑道,“不如您教教我啊?往后您就不用這麼寂寞了,有我陪著你下,如何?”

    “你?”趙樽眼神儿散漫地看了過來,眼睛里寫著分明寫著“智商著急”几個字,瞧得夏初七嘟了一下嘴巴,便瞪了回去。

    “好金出在泥沙里,您還就甭小瞧了我,來日說不定我就能在棋面儿上贏了你。”

    “要贏爺?”沉默了一下,他連眼皮儿都沒有抬,只一本正經地又補充了一句,“恐怕只有床上你才有機會。爺總會倒在你前頭。”

    “你——”

    夏初七的臉“刷刷刷”就臊紅了起來。

    丫怎麼能在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面前說這種十八歲不宜呢?

    對!他是古人,封建王爺。

    在他的眼睛里,十五歲肯定已經可以吃了。

    她在這頭嗤他,嗔他,他卻再不吭聲儿,繼續琢磨他的棋局。就好像他剛才根本就沒有耍過流氓,只不過就實論實地說了一句很是正常的話一般。

    去!

    夏初七忍不住又暗笑了一笑。

    大概這就是代溝?

    人說三歲一個代溝,他倆跨越了几百年,得多少個溝啊?

    繼續托腮,她想著要出府去辦的事儿,不由有些著急。可她這頭越是著急,那位爺卻越是慢慢悠悠,時不時品一口茶,一步棋思考半天,就是不瞧他……

    她突然恍然大悟,丫在作呢?

    作嘛呢?

    再一次,她又恍然大悟——趙梓月。

    趙樽向來與他爹不親,與他娘也不親,聽說就對那妹子挺疼愛的。人家父母和哥哥都當寶儿疼愛的閨女,泡在蜜糖里長了十四歲,上上下下都哄著寵著,從來沒有受過氣,突然間就被人給掌摳了,那不得是天大的事儿啊?是不是有人來向他告了狀,這廝便故意來整她,為他妹子抱仇?

    “你妹的……”

    脫口出了這話,她差點儿嗆住。

    想笑又沒有笑出來,咳了一下,她才正經起來。

    “你妹的臉沒事吧?”

    趙樽沒有抬頭,“小丫頭,不必理會她。”

    果然是知道了趙梓月挨打的事儿了。

    別的人能糊弄過去,這位爺哪里是那麼容易糊弄的。

    他肯定知道是她干的。

    可這廝表情越是云淡風輕,問題就越嚴重。在這一點上,兩個人的氣場太不相合了,她是有脾氣就得發,他是越有氣越往心窩子里藏。想了想,她突然掐了一下大腿,痛得鼻子一酸,眼圈就紅了起來。

    “你生氣了是吧?我算看出來了,我在這府里頭,就是多余的,吃閑飯的,你那些小老婆恨不得掐死我,現在你妹儿的又來了,你不了解我,難不成還不了解她嗎?她是一個輕易肯吃虧的人麼,我哪里敢欺負了她云?她如今來府里頭,不就是處心積慮要拿我開刀嗎?我這忍辱負重、委曲求全、臥薪嘗膽……不,臥薪嘗膽不對啊。重新來說,我這忍辱負重、委曲求全的是為了什麼?看來是我錯了,是我的腦智商嚴重不足,天真的以為,你還會護著我呢,誰知道你青白不管,就來指責我的不是……”

    她覺得自個儿演得很好啊。

    那完全就是苦情劇里的惡毒女配形象,掌摳了人家的妹子,還要在人家面前來訴苦。可沒有想到,她說了這麼長的話,那位爺卻不動聲色,過了好一會儿,才抿緊了嘴唇,看她。

    “爺看你,就是腦子太足。”

    “是腦智商,智商懂不懂?”

    又趴前面了一些,她眼里水波汪汪的看著他。

    “爺,我真的很難過……”

    一肚子的委屈頓時把眼圈儿惹得更紅。她突然發現了演員們表演的決竅,果然自個儿覺得委屈,便真就委屈上來了。她的委屈可多著呢,一個人遁入一個完全陌生的空間,周圍全是敵人,除了她自己,誰也不會了解她的經歷,誰也不會明白她的難過……心里一酸,情緒泛濫,這一回,便是真的難過了,一雙圓碌碌的大眼睛里,頃刻便蒙上了一層霧氣。

    趙樽怔了下,隔了案几伸出手來。

    “坐爺這來。”

    他哄孩子似的表情和無奈,讓她有些想笑。

    當然,這個時候不能笑。她可憐巴巴的起身,繞過案几站在他的面前,他握住了她的手,不自覺的緊了緊,一只手又攬了她的腰去,拉一下,便讓她坐在了他的腿上。

    “綿澤有給你送東西過來。”

    趙樽淡淡的,終于開了口,可面上卻沒有太多的情緒。

    大眼巴巴地看著他,想了又想,夏初七尋思他肯定是看她難過了,不想再繼續為了他妹儿的事責怪她,所以才轉移到了這個話題上,于是便順著他的意思,咧了咧嘴,笑眯眯地看著他。

    “真的呀,太好了,那東西呢?”

    “等一會儿你自會見到。”趙樽蹙了下眉,仍是不動聲色。

    夏初七納了悶儿了。

    奇奇怪怪的家伙!什麼東西還要等一會儿才見到?

    但既然他都這麼說了,她也只能等。事到如今,再瞧著外頭的天色,她心知再與他耗下去,今儿只怕已經出不得府了。有那麼一瞬,她真心懷疑這廝是故意的,誠心不想她出府去調查那事儿。

    會不會是……

    她腦子里突然靈光一閃。

    會不會那件刺殺的事儿是東方阿木爾干的?那天她在水閣里見到趙樽與她兩個好,心里便過不去了,所以派了人想來砍她,如果真的是東方阿木爾,這也能解釋東方青玄那句“做哥哥的也為難”的話,同時也能解釋趙樽為什麼要在現場滅口,因為他不想扯出阿木爾來?

    可也不對啊!那些人可是連趙樽也想砍的。

    阿木爾就算因愛生恨,也不至于真就這麼狠吧?

    胡思亂想間,趙樽已然抱著她,又開始下他未完的棋局,自己與自己博弈了起來。而她坐在他的腿上,被他圈在懷里,卻動來動去,始終不得個滋味儿。

    “安份點!”他掐了下她的腰。

    “去!”她瞪了她一眼。

    趙樽下棋的時候不喜歡被人打擾。

    可夏初七卻最喜歡在他下棋的時候打擾他。

    伸出一個手指頭,她捅一下他的胸膛。

    等他抬頭看來時,她又縮了回來。

    可當他再一次落棋的時候,她的手又戳向了他的喉結。

    如此來回几次,換了往常他總會逮住她“好好整治”,要麼拍下頭,要麼拍下臉,要麼親一口,可今儿愣是沒有別的動作,只突地甩開了棋子,掰了她的臉過來,又冒出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來。

    “中和節,陛下讓你進宮見駕。”

    中和節?夏初七晃了晃腦袋,大眼睛看他。

    “我只曉得中秋節,中和節是個什麼玩意儿?”

    她問得滿臉誠意,完了不像是在開玩笑。于是,她這頭話一說完,那頭趙樽的手便僵住了。可看著她遲疑了一下,他卻沒有問“連中和節都不知道”這樣儿的問題,而是直接給他解釋了。

    “二月初一,便是中和節。”

    翻了一下眼皮儿,夏初七沒有為自己的無知而懊惱,心下尋思著中和節那老皇帝要見她,到底想要做什麼,面儿上卻哈哈大笑。

    “一不小心,又長了知識。”

    照常,他沒有表現出半點奇怪。可夏初七卻是知道的,一個“博學多才”的小姑娘,如今連大晏小孩子都知道的節日都不明白,肯定是有悖于常理的。要說趙樽不懷疑她肯定是假的。

    所以她也猜測,在趙樽的心理,一方面覺得她是夏楚,另一方面也是因為這些懷疑她不是夏楚。而這個事情,她想,也是兩個人之間不能捅破的窗戶紙。一旦捅破,那她的身份便是趙綿澤的御賜嫡妻,這份尷尬便不好收場。

    這事儿她聽李邈說過,當今老皇帝為了糾正前朝留下來的“胡風”,對婚姻制度有相當嚴苛的規定。按《大晏律》中《戶律》所載,同姓(同宗)為婚、尊卑為婚、良賤為婚、娶親屬之妻妾等八種情況都屬于違律為婚,除了應予以解除之外,當事人還得處以相應的刑罰。

    故此,她只能是楚七,不能是夏楚。

    可她如果是楚七,也最多不過能做他的侍妾。

    千絲万縷,夾纏不清。

    突然之間,她心里有些蜇得慌,小臉儿便沉了下來。

    趙樽目光一沉,撩了她一眼,又拍拍她的臉。

    “那邊儿有給你的東西。”

    給她的東西?

    她心思一覺,“你給我的?”

    他輕‘嗯’一聲,像是為了掩飾尷尬,放她下地,又垂下眸子一個人下起棋來。夏初七便去那張金絲檀木的小圓桌上翻找了起來。只見上頭放了一個嗅上去帶著點儿清香的錦絨盒子,里頭放了兩個銀盒子,不知道里頭是什麼的玩意儿。她把玩了一下,聞了聞,又奇怪的回頭。

    “這是什麼?”

    “洗牙的香膏子。”

    “啊哦!”

    這個時代已經有牙刷了,牙刷又稱為“牙刷子”,不算什麼稀罕的物件儿,可普通人一般不刷牙,或者用柳枝將就中草藥研制的牙粉儿使用。牙刷子這東西也就上層人物才有,據說是用馬尾一類的東西植入的,夏初七有一個牙刷子,平素刷牙要麼醮著青鹽,要麼就用牙粉儿,像這一種基本上可以稱為“牙膏”的東西,在現在簡直可以稱為奢侈品了。

    現代的姑娘,要哪個男人送她一管牙膏,准得罵娘。

    可換了古代,送牙膏雖然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浪漫,卻足夠打動夏初七這種打小儿就缺少父母關愛的姑娘了。

    飛瞄了他一眼,她心里偷偷一樂。

    那貨還板著臉,臉色還是那麼難看。可實則上想想,其實他待她真的是挺好的。但凡有什麼好東西,都是優先給她,就連那特供給他的廁紙,也有她的份儿,雖說要給銀子,可對于一個已經欠上了五百兩黃金的人來說,真是半點心理壓力就沒有。

    笑眯眯拿著香膏子坐過去,她又趴在桌上,瞧他。

    “喂,謝了啊,這個不收銀子的吧?”

    “不收。”

    “哈——”

    她一個笑聲儿剛出口,又被他活生生給嗆了回去。

    “你嘴臭,得多洗洗。”

    “我……”

    捂了下嘴巴,小臉儿騰的一紅,夏初七冰刺刺的目光一轉,恨不得在他身上戳几個冰窟窿出來。有這樣埋汰姑娘家人的男人麼?一句獅子吼,鋪天蓋地的往他身上罩了過去。

    “我嘴臭怎麼了,誰讓你來親我?”

    不冷不熱地瞄她一下,趙樽把面前的茶水遞到她面前。

    “潤潤喉再罵,嗓子都啞了。”

    這樣儿的人,真是和他生上不氣來。

    夏初七氣咻咻地拿過那青瓷茶盞來,二話不說就要往嘴里送,卻聽見他又說,“小心燙。”

    果然——那水滾湯。

    先人板板的,丫真沒有安過好心,故意整她,整得心情肯定都好死了。一張臉儿苦憋著,夏初七哼了一聲儿,把那青瓷茶盞放案几上重重一放。

    “老子不喝別人喝過的,難得吃口水。”

    趙樽眉頭一蹙,瞄她,“爺的口水,你吃的少嗎?”

    臉頰一燙,夏初七氣得直磨牙,“我那是被迫的,是你逼我的,是非人道的,是你——”

    不等她叨叨完,書房外頭便敲起了鄭二寶的咳聲儿,接著聽見他說。

    “主子,晚膳擺好了。”

    從書房換到了承德院的膳食廳,夏初七看見的仍然是那一張面無表情的臉。只是今儿的晚膳很是豐盛,除了有好几道她喜歡吃的菜之外,還有几個時令果盤。其余平日里,她大多數時候是與李邈一起吃飯的,只偶爾他在的時候,會讓她過來陪他。因為他在府里用膳的時候其實並不多,而且他吃飯的時間,與她壓根儿就對不上。

    今儿丫這是擺鴻門宴呢?不止那麼簡單吧?

    她立刻就警惕起來,咬著筷子笑眯眯地戲謔。

    “爺,今天過節啊?這麼豐盛?”

    “你的禮物來了。”趙樽指了下桌子中間那一盅乳白色的湯。

    “禮物?”夏初七吃驚地瞥他。

    “綿澤送了一只鳥給你,說是品相很好。”

    “所以呢?”

    “爺以為品相好的鳥,燉湯一定也好喝。”淡淡地說著,趙樽面色不變,拂了一下袖袍,親自動手為她盛了一碗,遞到她的面前,“多喝一些,長點肉。”

    乳白色的湯,盛在飾了蓮瓣蘭的碗里,煞是好看。

    燉了?禮物,鳥,燉湯了?

    夏初七瞪大了一雙眼睛,看看碗里顏色鮮嫩的湯,再看見那湯盅里像個小雞仔一樣儿的東西,心髒怦怦直跳著,像一只被人踩到了尾巴的小貓儿,刷的一眼就剜了過去。

    “長孫殿下送來的,是什麼鳥?”

    “阿七以為是什麼鳥?”趙樽像是隨口一問,目光卻厲了起來。

    狠狠咽了一下口水,一開始夏初七有點儿擔心是那一只紅嘴綠鸚鵡。可仔細一想,趙綿澤又怎會好心地把夏問秋喜歡到心尖尖上的鸚鵡送給她?于是也就釋懷了,緩過神儿來,彎了下唇角,笑出一個小梨渦。

    “我就是不知道才問你的嘛。”

    趙樽淡淡瞥她一眼,目光里帶了一抹瞧不分明的情緒。

    “一只鴿子,燉湯最好。”

    松了一口氣,夏初七總覺得這位爺今儿的眼神有些瘆人。心里略沉了一下,她臉上又掛上了溫馴的笑容,手指拿著那白瓷儿的勺子,輕巧巧地在湯碗里攪來攪去,表情燦爛到了極致。

    “爺啊,您把長孫殿下送我的禮物都給燉了,該賠多少銀子啊?”

    眸子危險的一眯,只見那位爺拿了筷子,慢吞吞將湯盅里那鴿子架挑了起來,扑一下放在她的碗里,面無表情地說。

    “一會帶回去,好好養著。”

    “……”

    無語地看著他,夏初七突然‘噗哧’一聲,憋不住又咯咯咯地笑了起來,一個趴在桌子上,笑了良久,又使勁儿揉了揉笑得酸澀的面頰,然而睃了一眼那位爺面無表情的僵屍臉,坐起身來,笑不可支地推掉那個湯碗,夾了桌子上旁的菜吃了起來,也不興去理會他了。

    此時無聲,勝有聲。

    趙樽吃飯很講禮儀,細嚼慢咽,舉手投足之間都是天家皇子的優雅。而夏初七卻是大快朵頤,吃得極快,等她呼呼飯飽了,才摸了摸肚皮,嘆了一口氣,拿眼去撩他,所若所指的說。

    “爺,一般的庸脂俗粉呢,入不了我的法眼。您想想啊,守著爺您這樣儿神仙般的男人,誰還能勾得了我去?甭說一只鴿子,就是一只鴨子,姑娘我也不稀罕。”

    她一邊儿淡定的說著,一邊儿瞄向那貨。

    果然,只見那人唇角勾了下,表情似是好些了。

    下一瞬,她心知馬屁拍舒坦了,又撇了撇嘴,故意作弄地問他,“只是那長孫殿下,就送了我一只鴿子,就沒有留下旁的什麼口信?沒有說他為什麼要送嗎?”

    趙樽挑了下眉,“無。”

    “真沒有?”

    夏初七望了眼趙樽黑沉沉的臉,又笑了。

    “算了,趕明儿去東宮的時候,我再問他好了。”

    “喀”的一聲,趙樽端著的碗突然重重的放在了桌子上,那清脆的響聲儿,帶著它主人的情緒,不算太過冷冽凶狠,卻字字都如有千斤。

    “楚七,過去的事,便就是過去了,不要再去尋根問底,對你沒有好處。”他看過來的眸子里,多了几分涼意,也難得這麼連名帶姓的叫她,原就冷硬的面上,寫滿的都是嚴肅,語氣里似乎還透著一股子陰涼。

    “做一個聰明人不難,難得是做糊涂人。”

    他語氣里的警告,太過明白。

    兩個人處了這麼久,他從來沒有直接挑明過夏初七的身份,可夏初七也十分清醒的知道他懂的。但不論如何相處,兩個人都心照不宣地絕口不提那一種尷尬。她在他的面前,只是楚七,從來都不是夏楚。

    可如今,他在提醒她,不要再去摻和魏國公的事儿?

    垂了垂眸子,夏初七慢悠悠的笑了一下。

    “爺多慮了。”

    他冷聲,“不懂?”

    她點頭,又搖頭,“不全懂。”

    他看她的眸子深了一些,沉沉低言。

    “阿七,人總在該懂的時候不懂。等懂得了,卻又遲了。”

    喉頭一緊,夏初七看著他,放低了聲音,“人生在世走一遭不容易,我很惜命。但是,我雖沒有想過要成為人上之上,但我必須活得個明明白白,即便前頭有險灘,有刀山又如何?哪個人的結果不是一抔黃土?贏是土,輸也是土。楚七不聰明,卻也不想糊涂一輩子,只做某人后院一朵攀附在樹木上的莬絲花,沒有骨頭,沒有意志,一切的幸福都依賴男人的施予。趙樽,如果我的面前放著胭脂和武器,又必須讓我選一個的話,我寧願拿起武器,丟棄掉胭脂。”

    這一段話很長。

    她不是在緊張的狀態下說的。

    聲音軟軟的,輕輕的,迷離的,像是一壺陳放了几百年的老窖一般,帶著一種穿透蒼穹練達人心的低沉,語速很慢,語氣很重,言詞之間不若平時的嬉皮笑臉和吊儿郎當,完全是不同于十五歲小姑娘的穩重。

    趙樽目光很涼,看了她許久。

    或者說,是兩個人互看了許久,終于,他又端起了面前的湯碗來,遞給她,同時自個儿也盛了一碗喝著。

    “鴿子湯不錯,喝點。”

    “謝謝爺。”夏初七莞爾一笑,帶著一種彼此通透的心思,輕輕聞了一下,半眯著眼睛,貓儿一般的神態,甚是享受,“嗯,不錯不錯,果然很香,尤其想到這只趙綿澤的鴿子,嘖嘖嘖,吃起來味道就更好了。”

    她不客氣的喝了起來。

    那神色自若的樣子,讓某人的臉色又難看了一些。

    端著湯碗,他沒有看她,卻只淡淡說,“小馬的傷徹底養好了,改日爺差人帶給你。”

    “小馬?”

    想到那一只她救過的鴿子,夏初七挑高了眉頭,又開心了起來。

    “好呀,不收銀子的吧?”

    趙樽的臉,頓時又耷拉了下來。稍稍嘆了一口氣,他伸手過來摸了摸她的頭發,像是寵愛的說,“何時阿七與爺說話,才能不提銀子?”

    夏初七噎了一下。

    他這話里的意思是……

    小臉儿騰的一燙,她垂著眸子有些不好意思,赧然一笑。可還不等她開口表達她就愛錢想要成為天下第一首富的人生理想,那人卻不給她開口的機會,深邃的黑眸迎上她熱切的目光,猶自淡定地又補充了一句。

    “銀子的事,就爺來提好了……”

    “你……”夏初七吸氣,“想得美。”

    ……

    ……

    結果這天夏初七還愣是沒有出得了府。

    吃了趙綿澤的鴿子湯,趙樽又他說身子乏,腦袋不舒服,她即便懷疑有詐,也不得不留下來給他按摩了一回,兩個人聊了許久的天,氣氛很是和緩,等她手都酸了,他才許了她回到耳房去休息。

    一個累得腰酸手軟的人,一頭扎在床上,哪里還有出去做夜行俠的想法?

    次日醒過來。

    她洗漱時拿著那香膏子又研究了一回。

    香味儿好像有些重,里面有馢香、沉香、藿香、甘松、丁香皮等東西,拿著她的牙刷子,在茶盅里盛了水,她試著用了一回,香是香了,可即便這是宮廷聖品,她也只能無奈的感慨,離后世的牙膏實在差別太大。

    咕嚕咕嚕——

    她吐出一口水,目光一亮,回頭望李邈。

    “改日我做親自研究一種牙膏子來,保管比這好用。”

    李邈眼睛里閃過一抹詫異。

    “楚七,你懂得真是多。”

    “是麼?可我不懂中和節——”

    與李邈說了老皇帝要在中和節上召見她的事儿,兩個人合計了一下,李邈又與她說了一整套與中和節相關的習俗,聽得她頭都大了,仰著頭呵了一口氣。

    “香膏子還不錯,口氣清淨啊。”

    承德院里靜悄悄的,趙樽估計上朝去了,她沒有見著他。卻是在去良醫所的路上,碰見了那個趾高氣揚的驕傲小公主趙梓月。

    有了昨儿的小風波,那小姑娘見著她仍是沒有什麼好臉色,不過令夏初七奇怪的是,她只拿一雙惡作劇似的得意小眼神儿瞄著她,卻愣是沒有上來耍她的小公主威風,也沒有找她的茬儿。

    難道小丫頭轉性子了?

    看著她威風的領著一干丫頭走過去,夏初七側身在路邊儿,分明又從她的眼底瞧出了一絲挑釁的意味儿來。

    有詐啊?

    揚了揚眉頭,她不動聲色的向趙梓月請了安,微微一笑,在與她骨碌碌的眼神儿對上時,故意朝她擠了一個眼睛,便笑眯眯的離開了。

    背后,趙梓月重重哼了一聲。

    “等著瞧,本公主定要你好看——”

    ……

    ……

    在良醫所呆了小半個時辰,東宮便派人來接她了。

    一樣的入宮步驟,行入太子爺寢殿時,門儿大開著,那些個已經熟悉了的宮女太監們都候在那儿,見到她來了,伶俐的小太監安子便進去通報了,不一會儿那黃明智便出來引了她進去。

    太子爺趙柘仍是倚在榻頭上,氣色看上去很不錯。

    “楚醫官來了,用過早膳了嗎?”

    “回太子爺的話,用過了。”

    夏初七不好失了禮數,照常行了一番禮,便在黃明智安置好的杌子上坐了下來。不等她照常的請脈看診,那趙柘便問起她昨日落雁街刺殺的事情來。

    不得不說,這皇宮里就沒有一個簡單的人物。

    別瞧這趙柘久居病榻,一點點風吹草動他都知之甚詳。只不過,為了謹慎一點儿,夏初七卻是沒有多說,只是按照官方的說法,是城外某個寨子的土匪們窮瘋了,打劫打到晉王府的頭上了,幸虧沒有出什麼事儿。

    可等她眉飛色舞的說完,趙柘卻是苦笑一下。

    “楚醫官,是本宮連累了你。”

    “啊”了一聲儿,夏初七尷尬的愣了下。

    “太子殿下的意思是?”

    趙柘那張瘦削溫和的臉,難得的沉了下來,目光掠過她,好像望在了牆壁的某一處,又像是哪里都沒有望,聲音悠遠而悵然,“本宮活著,一直都是別人的絆腳石,如果你治了我,那些人的矛頭可不就指向你了?”

    夏初七噎住。

    不等她說話,趙柘又是緩和了面色。

    “你也不必害怕,老十九在意你,定會有所安排。他那個人雖不善表達,但心思縝密,必然出不了差錯。另外本宮也給綿澤說了,來去東宮的路上,加派些人手,務必護得你的安全才是。”

    他既然這麼說,夏初七也沒有回拒的理。

    拱一下手,她又深深一拜。

    “下官多謝太子殿下体恤。”

    趙柘不再多說其他,有些事儿也不便說出來。夏初七也是懂事儿的不再提起,只摁了他的脈,又觀察了他的病灶,眉頭蹙了起來。

    “楚醫官,本宮的病,如何了?”

    夏初七扯了一下嘴角,“會好的。只是這楊梅症,極易傳染,卻又極難治愈,下官恐怕……”想了一下,她面上的擔憂之色便掩不住了,接首又道,“即便下官這一時控制得住病情,若有心之人……”

    拖長了聲音,她不再繼續說。

    可趙柘顯然已經理解,只云淡風輕地笑道:“人生在世,難免一死,楚醫官盡力而為便可。不過……”

    考慮了一下,他的眼睛直視著夏初七,“這些日子以來,虧得了你的細心照料,本宮才能舒心了一些,可本宮卻瞧得出來,你是一個心思很重的孩子。如果你有什麼事情需要本宮替你辦的,不妨說出來,趁著現在……本宮還有一口氣。”

    “不!”

    心里突地塞了一下,夏初七目光一凝。

    “太子殿下,下官定然要治好你。”

    衝口而出的保證,全部來自真心。几乎就在剎那,她便做出了一個決定,目光堅定地說,“其實下官知道有一種好法子,可以很好的治療楊梅症。但是,這個法子下官還需要時間云實驗,得等一段時日,現在殿下只需好好配合下官治療便是。”

    趙柘眼角一抬,目光帶著淺笑。

    “楚醫官費心了,本宮相信你。”

    “應該的。”夏初七收回了一些激動的情緒,這些日子,趙柘對她比較慈愛,言談舉止間,就像一個和藹可親的長輩,這讓她越發喜歡這個人,有時候甚至會忘記他太子爺的身份。

    可是,也只有她心里清楚,這個樣子拖下去,到底能不能治愈他身上的梅毒是一個極大的問題。

    因了他的話,她蒙生了自行制作青霉素的想法。

    只要有了青霉素,不僅梅毒二期不是問題,很多病症都不用再死人了。那就不僅僅只是治好了太子爺,替魏國府案的人平反的問題了,甚至可以說,那將會是對這個時代整個人類的一個偉大創舉。

    一想到這個,她便有些興奮。

    突然間,就覺得自個儿偉大了起來。

    青霉素,青霉素!

    可……

    也只是想想而已。

    這個時代的醫療條件還太差,這個事情,她還得回去征得了某王爺的同意,必須有了他的物力和人力的支持,才有可能開始……

    瞧著她糾結的小臉儿,趙柘卻蹙起了眉頭。

    “楚醫官,本宮已當自己是死過一次的人了,你也不必太過焦心。還是那句話,盡力而為便可。本宮已將你的事情上奏給了父皇,不論結果如何,不會有人對你說三道四的。”

    上奏老皇帝?

    怪不得,難道中和節的事,真是要給她賞賜?

    看著趙柘,她笑了一下,“下官省得,不過太子爺您也要開心一些才是。人的心情可以影響一個人的病情,人在高興的時候呢,身体會分泌一種叫做多巴胺的東西,會延續你的快樂,抵制你的病勢發展。”

    溫和的一笑,趙柘瘦削的臉上,多了一抹詫異。

    “楚醫官懂得的東西真是不少。”

    衝他調皮的眨了下眼睛,夏初七嘿嘿發笑,自動忽略了她曾經汲取中華民族几千年知識的事實,高調地吹上了牛欠。

    “那是唄,要不然,我能叫做小神醫嗎?”

    “小神醫。”默默的念叨了一下,趙柘看著她蒙了口罩的一雙黑黝黝的眼睛,又失神了一下,唇角便牽出一個苦澀的笑容來,“我老了,那什麼安,只怕也是沒用。”

    “太子爺,多巴胺。”

    “是,多巴安……”趙柘喝了一口黃明智遞過來的溫水,潤了潤喉,才又抬起眼來,“你真是長得很像我那位故人之女。哎,要你果真是她多好,配了我澤儿,也算是良緣一樁了。”

    良緣?

    頗為尷尬的“呵”了一下,夏初七正想轉移一下話題,外頭便傳來了腳步聲儿,“父王今日氣色又是大好,儿子都聽見笑聲了。”

    那人語氣里帶著笑意,溫和,清澈,除了趙綿澤還會有誰?

    夏初七有些奇怪了。

    先前他來東宮十几天都沒有見著他的人影儿。

    可這昨儿來了,今儿又來?又送什麼鴿子,做什麼?

    垂著眸子,她起身衝趙綿澤施了禮,請了安,便開始收拾起藥箱。

    “長孫殿下來了,陪太子爺聊著,下官便先告辭了。麻煩黃公公陪下官出去拿一子方子便成。”

    看了趙綿澤一眼,趙柘微微一笑,擺了擺手。

    “澤儿,替為父送送楚醫官。”

    按正常情節發展,趙綿澤應該拒絕才是,可夏初七万万沒有想到,他笑了下,卻是很爽快地同意了。

    “楚醫官,請!”

    不好拒絕,夏初七虛與偽蛇的尷尬笑了笑,與他一路出了太子寢殿,又依照她先前囑咐的環節,先讓小丫頭端了中藥水過來洗了手,消了毒,做好了安全防護,才一道往外殿走。

    “長孫殿下,就送到這里吧,下官與黃公公去開方子。”

    衝等在那里的李邈使了個眼神儿,夏初七不想再與這廝廢話了。

    “那,也好。”

    趙綿澤為人溫文爾雅,舉手投足都很是有禮,自然不會强求于別人,只不過,腳步頓了一下,他像是有些猶豫,躊躇著還是又問了一句,“昨日綿澤尋得了一只紫冠鴿,想到楚醫官也喜歡,便差人送到了府上,不知道楚醫官覺得那鴿子的品相如何?”

    品相如何啊?

    想到趙樽那一張冷沉沉的黑臉,想到自個儿聽聞那個噩耗時的感受,夏初七覺得這種“好事情”不能一個人獨嘗,得找人分享一下才是。

    笑眯眯地看著趙綿澤,她十分隨意的笑了下。

    “多謝長孫殿下了,鴿子湯很是美味呢。”

    即便是趙綿澤那性子的人,聞言也是一驚,整個人呆怔住了。

    “長孫殿下,告辭了!”

    心里升騰起一股子報復的快感,夏初七笑得很是歡樂,什麼話也不再多說,也不再看那趙綿澤,領了李邈便隨了那黃明智大步離開,去開方子。

    而她前腳一抬,躲在屏風后偷看的小丫頭弄琴后腳便往后院跑去。

    聽了她的話,夏問秋那長長的手指甲都快給掰斷了。她拉了兩天的肚子,原就還蒼白著一張臉臉,更是色如死灰,多厚的胭脂都擋不住那些憔悴。

    “殿下果真把那只紫冠鴿送給了她?”

    弄琴吭吭哧哧的點了頭,接下來的話,又給了她響亮的一記耳光。

    “側夫人,那個楚七也實在不知好歹,那只紫冠鴿多難得啊,她卻把它拿來燉湯了,還對殿下說湯味鮮美,簡直是浪費了殿下的一番好意,太可惡了。”

    “僅僅只是殿下的好意嗎?”夏問秋一側頭,蒼白著臉看她,“弄琴,你覺得,殿下是不是對她上心了?”

    那小丫頭的腦袋都快要垂到胸口了。

    “側夫人多慮了,殿下對您情深意重,又怎會對一個男人上心?依奴婢看來,那鴿子之事,只是殿下為了感謝他對太子爺的盡心醫治,夫人您可千万不要多想,今儿早上殿下不是還差人把万歲爺賞賜的珠釵布料,都送到了澤秋院嗎?”

    暗沉的面色緩和了一些,夏問秋吐了一口氣。

    “但願如此,否則——”

    她手里的那張絹帕絞得變了形。

    “我定會讓她怎麼活回來的,還怎麼去死——”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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