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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作者:楚月]成精,貪樂【奢求3】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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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開 可緩緩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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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20 12:52:38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他承認自己沒血沒淚加沒有人愛,
看見美人遇難可以做到視若無睹的地步。
不懂憐香惜玉逮著機會就拼命欺負她,
看上她不平凡地身分要求她好心做功勞,
看上完全不顧她還是個涉世未深的“娃兒”……
奉上全部財產只求她殺了他讓他入土為安……
他的生命因為她的出現有了極大的改變,
她的活潑,慧黠融入他的生活,
人世間因為有她的陪伴讓他捨不得離開,
可惜上蒼似乎跟他開玩笑上了癮,
過去他時時求死卻總是必須悲哀的獨活,
如今“美夢成真”是表示他與她緣盡了嗎?




楚月

精——這個題材,楚月一直很想嘗試。

因為喜歡李商隱的“錦瑟”。

題材是比較活潑逗趣,所以就用綠色來當底色。

就是讓大腦呈現一片綠油油的景象,也會想在書裏營造出綠色的感覺。

錦瑟就是綠色的代表,她活潑好動、對人世的一切又是那麼興奮,反觀段大爺就可能因為活了很久的緣故變了樣,不過兩人的對話還是會讓楚月發笑。

除了魔以外,精是第二早確定要如何設定角色的。

但寫完前兩本後,卻遲遲動不了工,原因很簡單,就是早些設定的劇情已經沒了感覺,而沒了感覺,楚月就沒辦法寫下去了,因此又經過苦思之後,有了這個版本的故事。

這套系列是楚月在二00二年就開始構思的,二00三年底寫完第一本,後來事情一多,拖到今年才寫第三本,希望今年能寫完全部。

因為楚月真的真的真的很喜歡這套系列。

希望也會有讀者喜歡。

下次見。

PS.關於楔子的部分參考了不少有關李商隱傳記的書籍,是希望能更貼近歷史的真實性,若有錯誤還請不吝糾正,謝謝。





楔子

唐末大中十年

春。

屋內,李商隱腦中已想好一首七言律詩,便對坐在一旁的好友溫庭筠道:“溫兄,小弟已想好一詩,請你幫著小弟記下可好?”

“賢弟,你還是先好好靜養再說吧。”為了李商隱好,溫庭筠如是建議。

“不,小弟仍希望能先行記下,拜託溫兄了。”李商隱難得如此堅持。

溫庭筠有些猶豫,“這……好吧,不幫便顯得我不盡人情了。

“多謝溫兄。”

“應該的。”磨好墨,執起筆,溫庭筠說:“豎弟,請說。”既然李商隱執意,他也不好阻止。

李南隱合上雙眸,仰起頭,低吟:“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吟罷,李商隱才肯躺下,心中卻激動起伏,昔日往事猶如雲夢,不斷在他腦內盤旋,加上他深愛的妻子去世,令他格外傷感。

回想過去近五十年的歲月,一生勞碌所為何事,到頭不過一場空。

怎堪回首?怎堪回首哪?

即使提詩一首,也道不盡心底那沉重的傷痛,他有太多的抱負卻無法發揮,只能跟著自己將來一併埋入黃土下。

屋外,月明星希

殘月趴在桑槐上,細細聽著李商隱所吟的詩句。

“好個‘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他十分喜歡這句。

見李商隱入睡,溫庭筠退出房內時,殘月手心一翻,溫庭筠記下的“尊瑟”便落入他手上。望著未幹的墨,他低吟一次,心中愈是喜歡。

“就把你送給十燁,他應該會喜歡你的。”

瞬間,他離開桑槐。

也開啟了錦瑟日後不同的命運。




第一章

殘月回到自己曾與十燁住過的屋子,眼見屋內空蕩蕩一片,他就掩不下回蕩在心中的激動與憤慨。

十燁這傢伙,趁自己去幫他做事時,大概早就想好要離開的事,才會走得毫無蹤跡可循,走得讓他措手不及。

“十燁——”殘月忍不住仰天狂吼。

那聲音響徹雲霄,震得原本躲在附近山頭一派優閑無事的小妖怪們紛紛探出頭來,看看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他們開始交頭接耳。

與堂堂鬼神同住附近,本還以為可以高枕無憂,哪知這次他一回來,竟然發了這麼大的脾氣,看來他們還是不出聲少惹事為妙,省得自招麻煩。

忽地,一名妙齡少女平空現身。

“主人,”一聲輕到不能再輕的聲音,卻帶著數落的看戲口吻說:“你太大聲了,現在才丑時而已,這樣會嚇到附近的人家,要是給十燁大人知道了,會生氣的喔!”少女以此勸戒。

殘月來到少女面前,看她神情義正辭嚴,不高的個頭散發出來的是凜然的氣勢,活脫脫就是十燁的翻版,但眼角不經意流露出來的卻是狡儈的精光,讓殘月氣也不是,不氣也不是。

沒錯,他是氣十燁的偷跑,但十燁十分寵愛錦瑟,他若找了錦瑟麻煩,十燁大概也不會原諒他。

嘖!這時候人都跑了,他還介意什麼,就拿這個詩精來出氣好了。嘴裏說奉他為主人,沒想到卻陽奉陰違,真是不想活了。

“錦瑟,你跟了我多久?”

“已經一百三十一年九十七日又三刻了。”錦瑟記得自己被殘月帶走時,正好也是丑時。

“既然你記得如此清楚,難道還不清楚我的性格嗎?”殘月冷言威嚇。

這蠢詩精,也不會學學看人臉色那一套,既然她的靠山不見,就該收斂自己的狐假虎威,最好是也別在他面前晃,省得他看了礙事,一失手就來不及後悔。

錦瑟唇瓣揚高,顯然不將殘月的話放在心底,搖搖手指。

“這是兩回事,你要發脾氣,也得看看時間,現在大夥都在入睡,經你這麼一吼,要教人如何繼續就寢呢?”最主要是吵了她安眠。“十燁大人就說你太不會為人著想了,這樣是不好的,要改一改。”

殘月冷冷瞪著錦瑟。

她這傢伙真是……好啊,開口閉口都提十燁的名,存著什麼心,大夥心知肚明。

這可不是他整治不了錦瑟,而是他清楚十燁有多寵愛她,動她,只能有空說說而己、偶爾想想便罷。

殘月背過身,揮揮衣袖,顯然不想再與她爭辯。“你走吧,我累了,想休息一會兒。”他想先在這裏等上幾天,說不定會有可能等到十燁的主動歸來。

霎時,錦瑟計上心頭,於是眨眨眼笑著跟了上去,這會兒可學起十燁的溫柔盡情諂媚。

“主人,你可是在等十燁大人?十解大人是有回來過。”

聽見這名字,殘月立即回頭。“十燁有回來?”

錦瑟點點頭。

“他有沒有說要上哪兒?”

“十燁大人什麼都沒說。”錦瑟攤攤手。

他的神情又沉下了。

十燁是存心避開自己的!非、常、好。

看見殘月表情不甚好,錦瑟更是樂不可支,心想她的願望完成的機會愈來愈大。“主人,要不要錦瑟幫‘您’去找十燁大人回來?”她如是提議。唯獨在有需要的時候,她才會用敬語。

待在這座山頭,久了都快無聊死了,還是人間有趣,不是嗎?

“你?”錦瑟打什麼主意,殘月一目了然。

“嗯,錦瑟看主人如此思念十燁大人,那麼自己也該盡一點心力。”錦瑟卻不知殘月已看出自己的目的。

“好,你就去找吧。”這蠢詩精想算計他,道行還差得遠。“只要你能找到,我就還你自由,”殘月難得大方地說。“但若找不著……你一輩子都不准離開這山頭。”

沒想到自己只是想下山隨便晃晃而已,卻能得到更大的獎賞,但相對的,懲罰也加重了,這下,她可得認真思索是否可行。

她清楚十燁很寵愛自己,離開前也曾說過會再回來看她,因此無論她到了哪里”十燁必定都會找著自己,那麼,她又有何懼哉?

這場賭注,她是贏定了。

錦瑟笑了,自信滿滿地說:“主人,請放心,錦瑟必定不負所托。請主人給錦瑟‘焰火’,錦瑟這就要下山尋找了。”她屬精,無法任意穿越時空,只得依靠“焰火”來與殘月聯繫。

遞出“焰火”,殘月一派冷漠。

“錦瑟很快就會帶好消息給您的。”為了自由,她必定會傾盡全力。

目送錦瑟一點也不留戀的背影,殘月面無表情。

“十燁,你真的想離開我呢?為什麼呢?”最後,殘月不願在空屋裏幹等,決定先回桑槐上。

這詩精真能找到十燁嗎?

拭目以待吧。

×××

錦瑟一路平安下山。

從她真正始為人也不過短短五十年,其他時間她都是待在殘月的袖子裏,跟著殘月與十燁一塊在時空中遊蕩。

有時候他們會帶著她到人間遊歷,教她認識所謂的人間,而如比下來,她對人世也有了初步的概念。

人間就是一個集合善與惡的渾沌不明世間,外加熱鬧又有趣一最後一句是錦瑟的認知。若是可以,她希望能盡速恢復自由。然後憑藉自己不老不死的身軀在人世間盡情遊樂。

不過眼下最大的目標就是先找出十燁,畢竟十燁是她得到自由的最大希望。

抵達城鎮,錦瑟決定先搜集資料,以備不時之需。來到一問客棧裏。錦瑟對這樣的店是有印象的,因為她記得十燁他們也曾帶自己進入過。

“姑娘,請上座,需要些什麼?”客棧裏的跑堂立刻上前來招呼。

“茶水。”她甚少食人間物。

“好的,馬上來。”

“對了,現在是大中幾年?”在山上度日,都不知日子了。

跑堂搔搔腦後,盯著錦瑟,滿臉疑惑地說:“大中?姑娘,現在是貞觀十年,什麼大中的,小的可不曾聽過。”

錦瑟聽了,眉兒一挑,立即點頭。“嗯,我明白了。”

原來殘月沒有讓她繼續留在唐末,而是帶她回到過去的峙空了,現在是唐初,看來,她原本想順便看看創造出她的主子也難了。

茶水來了,錦瑟覺得無聊。 便又點了幾盤小菜,邊吃邊想計謀。

眼下,除了被動讓十燁找到自己外:她還必須先找個落腳之處,至少也要好過山上那間屋子。

然後,接下來就……

“砰!”

一隻大掌按住錦瑟的桌子,沒嚇到她.只教她收回思緒抬頭。

“小姑娘,我家老大見你一人孤苦無依,要不要跟了我家老

原來是個長相不怎麼好看的男人。錦瑟眨眨眼問:“跟你家老大,什麼意思?”這個十燁可沒教過她。

男人賊兮兮地笑,以為錦瑟是裝傻。“就是會照顧你下半生,讓你吃香喝辣、享盡榮華富貴……”

錦瑟一彈指,眸子登時一亮。沒錯,就是這個!這男人來得是時候,往後她想過的生活就是這樣!要錦衣玉食、金碧輝煌,要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絕對要好過人間的皇帝老爺子——她要的正是如此的生活。

“你老大誰啊?”

男人看見錦瑟興奮的表情以為她是同意了,便讓開點,好讓錦瑟看見他身後那高大英明的男人。

“那位就是我家老大——屠三,人稱屠三郎,保證姑娘跟了,絕不會後悔!”

眾人見纏住小姑娘的是平日最為非作歹的屠三的手下,他們心中都為小姑娘抱不平,卻沒有半個人願意上前救助。畢竟屠三在鎮上作惡多端,又與官府關係良好,誰也治不了,以至於大夥都只能求自保,別去惹上煞星。

這小姑娘,看來是今兒個出門沒燒香了。

面前的男人醜,那個屠三郎更是慘不忍睹,錦瑟難過地遮住雙眸,怎麼山下的人一個比一個糟糕,連十燁指尖上的一粒微塵也比不上?

“長那麼醜,要你家老大別出來丟人現眼了。”錦瑟揮揮小手,繼續喝茶。

客棧內的客人聽聞,紛紛倒把一口氣,瞬間,場面安靜無聲,靜得連一根筷子掉落的聲音都差點嚇死人。他們張大的眼都在看接下來的發展,竟然有人敢這麼說屠三,對方還是個小姑娘,這下,屠三不氣死才怪,那小姑娘也遭殃了,這可怎麼辦才好?

“臭丫頭,你說什麼?”屠三當然也聽見這句話,只見他眉頭擰起,起身大步朝錦瑟走來。

“最多我只再說一遍,聽不清楚就不是我的事了。我說……”

終於有人看不過去,連忙走過來圓常“屠爺,這是我妹妹,年紀小不懂事,還請屠爺別計較,您今兒個茶水都算在我頭上可好?”

“你妹妹?”

“是是,剛來不久,所以不清楚鎮上的規矩。”說話的人正是這間客棧的掌櫃,他可不想讓這小姑娘惹毛屠三,連帶也讓他的店遭殃。

錦瑟愣愣地看著這個男人,猜想這滿頭是汗的男人大概是想“英雄救美”,不過店內的氣氛為何突然變得如此詭異?

怎麼每個人臉上都好據寫滿了“慘”字,是發生什麼事了嗎?她怎麼都不知情?不過,仍是有人例外,就是坐在她隔壁桌那位仍專心喝茶的男人。

只能瞧見他的側臉,看起來長得還算不錯,至少有資格可以替十燁提鞋了,而他那副不為所動的神態與店裏其他人相比,更是襯出不凡的氣質,也吸引了錦瑟的注意力。

呵呵,她想到樂子了。大夥表情一致,怎能有人置身事外呢?

“我們認識嗎?”

錦瑟此言一出,不僅掌櫃尷尬,就連四周的客人也不免同情起這位傻姑娘了,是沒看有人正努力想救她嗎?她竟還自掘墳墓往下跳。

“妹妹,你說什麼?”掌櫃臉紅得快要爆開,腳抖得快要跪下。

錦瑟笑得眉眼都彎,豔麗得猶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看得屠三更是非得到不可。

怎麼都愛她說兩遍呢?

“我說,我們認識嗎?可別隨便攀親帶故呢。”她可是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詩精”呢。

“你你你……”掌櫃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砰!”

屠三一掌拍上桌。“還不快滾!”

“不知好歹。”扔下這句話,掌櫃速速離開以求自保。

不知好歹……應該是說這名屠三郎吧。錦瑟笑在心底。

“小姑娘,跟我回去,我會好生照顧你的。”

屠三的笑容曖昧,看得錦瑟反胃。“我說你長得這副模樣,也別出來嚇人了。”

“你……你說什麼?”這會兒,屠三可把錦瑟的話聽得清楚了,不過下意識仍會冒出這個問句。

錦瑟不解,都面對面了,怎麼還聽不清她的話?不過這次她可不想再說第二遍,隨即起身往旁邊走去,由於她是往內走,屠三知道她跑不了,也沒阻止她,他倒要看看她還想玩什麼把戲。

“要找人依靠,至少也得像這位公子這般,不是嗎?”

錦瑟巧笑倩兮來到男人身側,纖纖素手正要搭上男人的肩時,卻被男人伸出的手迅疾扣住手腕,兩人四眸對上,錦瑟突地感受到一股與碰觸殘月時的同樣感覺——男人的心深如寒潭,讓她無法窺視。

而他的眼眸也仿若勾魂使者般教她動彈不得,錦瑟臉色微變,在這男人身上,她竟然一無所知,正如殘月給她的感受——不危險,卻必須謹慎以對。

直到男人放開她,才讓錦瑟回神,她眸子眨了眨,周遭的人好似都不知她适才瞬間的驚詫。

不可能,憑她的能力不可能有她看不透的事情,除了殘月外,就算是十燁,也是要徹底防範才能應付她的能力,區區一名人類,怎會有此修為?

不信邪的錦瑟先甩甩手,第二次硬是搭上男人厚實的肩,雖沒被甩開,但如同前次,她依然無法看穿男人的前世今生,甚至連內心也進不去。

如此結果,教她好不氣餒。

她咬牙,冷冷帶著歹意的聲音由齒縫透出,“屠三,睜大眼睛給我瞧瞧,這位公子才是人中之龍,你連替他提鞋都不配!”讓她無法看透的人都讓她厭惡,這男人是第二個。

屠三聽了,簡直快氣炸,男人倒是面無表情。

“哎呀.這下更糟了,小姑娘竟然牽連段爺,真是亂來,要是讓屠三失手打死段爺,那可怎麼辦才好?!”

“還是快快遣人去段府叫二少爺來吧!”

四周的蚊蚋聲音,錦瑟注意到了,更讓她笑靨如牡丹。

“這位可是鎮上鼎鼎有名的‘段爺’屠三,你以為你惹得起嗎?”這名叫段爺的男人愈是這般無所謂,她就愈要他趟渾水。

屠三也聽過段鳳鳴的名字,但兩人未曾照過面,既然段鳳鳴只是個商人,商人見利,他就不信會有這麼傻敢惹他的商人。

“段鳳鳴,我勸你快點離開,免得下抄…”屠三未竟的話在見到段鳳鳴放下通寶,緩緩起身後停住。

大夥都知道段鳳鳴的性子,商人喜利,段鳳鳴就是個到哪兒都絕不會忘利的人,哪兒有利益,他往哪兒去,他正是這樣的人。

不過英雄救美應該是每個有俠義之心的人都會做的事吧,因此他們非常擔心段風鳴會有不好的下抄…可正當他們屏氣凝神注意下一瞬有可能發生驚天動地的狀況時,段鳳鳴竟然不疾不徐走向門口。

眾人當場傻眼。

呃……原來段爺不愛英雄救美這等小事,看來這姑娘只好自求多福羅。

錦瑟眨眨眼,她沒想到段風鳴竟然棄她於不顧,十燁不是說她長得很好看,既然好看,不就符合英雄救美中的“美”了,為何還引不起段風鳴的注意?

除了殘月外,她還其沒討厭過什麼人,這個段鳳鳴,她記住了。

“段爺,你沒勇氣救人嗎?”她暗諷他怕事。

段鳳鳴停步回身,俊俏冰冷的臉上沒有絲毫感情。“若我們認識,我還有理由出手,但……我們認識嗎?姑娘。”語畢,頭也不回地離開。

這句話教一旁的掌櫃笑得樂不可支,這會兒可報一箭之仇了。

好個冷漠又無情的人。

錦瑟雖氣惱段鳳鳴的話,卻也莫可奈何,因為人都走遠,而身後的麻煩也令她走不得。

“小姑娘,這會兒可沒人救得了你。”屠三發出記仇且要馬上報仇的小人聲音。

錦瑟氣得旋身,輕盈的身子轉出一個漂亮的幅度,也將自己身上的香氣飄散四周,怒道:“救?我會需要人救嗎?”

屠三先是為錦瑟的香氣迷倒後又趕緊回神,見錦瑟個性怪異不好降服,他決定動手教訓。

錦瑟輕鬆閑過,還語帶調侃,“哎呀,怎麼一個大男人竟動手打女人呢!”

邊閃躲,錦瑟還邊想著剛才離開的段鳳鳴,那男人竟讓她想起殘月,不過兩者這是有所不同,殘月怕十燁,十燁寵著自己,因此她多少可以仗勢欺人一番。

但面對這陌生的段鳳鳴,她卻一點把握也沒,畢竟他們才初會面,又不知對方的底,自然無法對付,不過……區區一名人類,她早晚都有辦法的。

左打右擊,錦瑟輕鬆面對,反觀屠三則氣喘吁吁,看得眾人開了眼界,沒想到一個小姑娘竟有這能耐,但礙于屠三在場,他們可不好給予掌聲,心底卻是頻頻叫好。

錦瑟回到原位,喝了口茶潤喉,又諷刺道:“敢情你是不成了吧?”

屠三聽了,操起椅子就往錦瑟砸去,錦瑟沒有閃躲,因為她想正面接住,不意竟有人快她一步接住椅子,也將她護在胸前。

“是二少爺來了。”

“幸好、幸好!”眾人一番高呼。

眾人皆知段爺管商,段府二少爺則是個喜歡拔刀相助的好人。

“屠三,有膽就跟我較量,別拿一個姑娘家出氣。”

屠三曾吃過段鳳揚的虧,因此有些畏懼他,見他出頭,也不敢再盲目而動。“原來是二少爺啊,那這次我就看在你的面子上。哼,我們走。”領著手下,屠三臨走前還不忘瞪了錦瑟一眼。

可惜錦瑟甩也不甩他,如今她全副心力都放在身後這個段風揚身上,那一瞬的肢體接觸,熟悉的感覺湧上,連能力也毋需施展,她就清楚他正是自己希望能找到的主子——李商隱——的前世,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姑娘,你還好吧?”見姑娘的背影動也不動,段鳳揚還以為她嚇傻了。

猛地回身,錦瑟毫不猶豫就撲進他的懷裏,眼裏還帶著梨花之淚。

“主子,錦瑟好想你喔!.”

呱呱墜地之際,就被大壞人殘月拐走了,她真的非常、非常思念創造出她的主子——李商隱,沒見著正主子,主子的前世也不錯啦。

一片譁然聲中,段鳳揚無言以對。

呃……他究竟是何時變成這位姑娘的主子了?

×××

不管如何,錦瑟是賴定段鳳揚了,因為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主子的。

無言以對的段鳳揚在眾目睽睽之下,只好先帶著粘著自己的錦瑟離開是非之地。

“姑娘,請你放手,我不好走路。”大庭廣眾,這樣拉扯對一個姑娘的名聲總是不太好。

段風揚為她著想,錦瑟卻不領情,硬是要拉著他的衣袖。“不行,我怕主子會離開我。”

“我叫段鳳揚,真的不是你的主子。”這句話,沿路他講了至少五十遍。

錦瑟堅定地說:“不,你真的是我的主子。”她的感覺可不是假的。

段鳳揚歎氣道:“那麼,打個商量,你別喊我主子,叫我的名字就好。”

“這怎麼可以呢!主子就是主子,錦瑟豈可喊主子的名,這是大不敬的!”錦瑟對喜歡的人,禮儀會異常堅持。

“我命令你。”他只得搬出這一套。

錦瑟扁扁嘴,面露猶豫。“這……既然是主子的命令,那錦瑟自當遵守。只是錦瑟該如何稱呼主子?”

“我姓段,名鳳揚,你就喊我一聲大哥。”

“大哥啊,好哎。”錦瑟笑得很甜很滿足,她有大哥了呢。

“對了,錦瑟,你怎麼一個人來到這裏?你的親人呢?”看錦瑟這副完全信任的表情,要是把她丟下,還真教他捨不得。

“親人……是什麼?”用的這是吃的?

段鳳揚瞠目,不敢相信竟有人不知何謂“親人”。錦瑟一直喊他主子,該不會是傷到腦袋了吧?

“親人就是跟你有血緣關係,經常跟你在一起,會關心你的人。”

血緣?提到血字,錦瑟不免想到殘月,畢竟是他的血才讓她成精。可是……要與殘月有血緣關係,她寧願選擇溫柔的十燁。

“有呀,可是他丟下我了。”錦瑟照實講。

段鳳揚摸摸她的頭,歎道:“怎有人捨得扔下你不管,叫什麼名字,我幫你找他。”

“衛十燁。不過十燁人很好,只是不得不離開我,我不怪他。”要怪就要怪罪魁禍首殘月吧。

“那你現在打算如何?”

“走一步是一步羅。”

其實她剛下山,對人世也陌生得緊,的確是想走一步算一步,以先找到十燁為主要目標,次要才是去想自己的將來,但如今遇上段鳳揚,她決定日後都要跟他在一塊,誰教她真的太想念主子了。

段鳳揚望著錦瑟毫無防備的眼神,也不知該如何是好,若是就這麼把錦瑟帶回去,伯很快就會讓大哥將她給掃地出門;教他撇下天真無邪的她,他又於心不忍,要怎麼辦呢?

“大哥.你怎麼了?”拉著衣袖的確不好走路,錦瑟乾脆挽上段風揚的手。

啊,有了。“錦瑟,我就收你當我的義妹,你說好不好?”既然錦瑟是他義妹,也等於是大哥的妹子,大哥就沒理由趕人離開。這方法好。

“好哎。”只要是主子說的,錦瑟絕對不會有二話。

“我說妹子,你也……未免太好拐騙了吧?”這麼輕易聽信別人的話,要是哪天將她賣了,恐怕她還會樂得替他數錢呢。

段鳳揚雙手沉重地按上錦瑟的肩頭,搖頭兼歎氣。

她好拐騙,有嗎?不知何故,錦瑟總覺得段鳳揚和十蟀的感覺好相似啊,都是那麼疼愛她、又為她著想,哪像那個無情無義沒血沒淚的殘月與……那個叫什麼段鳳鳴的男人。

嗯,段鳳鳴……段鳳揚?這兩個名字還真相似呢,呃……該不會?

“大……”

“二少爺,您回來了,段爺等候多時了。”見到段鳳揚,僕人恭敬地喊。

“大哥在哪里?”

“段爺在正廳。”

“嗯,妹子,跟我去見大哥。大哥人很好,你一定會喜歡他。“錦瑟一旦成了他的妹子,段鳳揚對她就比較沒有避諱,逕自拉著她的手走人正廳。“大哥,我回來了,你看,我還帶回一個妹子喔!”

正廳裏,端坐正位的段鳳鳴抬起頭來問:“喔,你又撿回什麼東西?”

真是段鳳鳴本人,她怎麼會如此不幸呢!



第二章

冤家路窄。

兩人二度遇上,站在段鳳揚身側的錦瑟嘴角不自然地垮下,段鳳鳴仍是一派優閑,好像不曾見過錦瑟的模樣。

“哪是東西,錦瑟是個姑娘,可愛的小姑娘,我在路上遇見她一人孤零零地,就收她為義妹,大哥,你不會反對吧?”段鳳揚先下手為強。

段鳳鳴眼眸微眯,不著痕跡地打量她,錦瑟察覺到,渾身不對勁,偷偷移到段鳳揚身後好避開段風鳴熾人的視線。

段鳳揚以為錦瑟是害怕段鳳鳴,便笑著又將她推出去。“別怕,大哥人很好,不會吃了你的。”

錦瑟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不怕,可不表示她也不伯,但她也不是真怕,只是……不太喜歡而已。

這種感覺就好比老鼠遇上貓,是天敵耶!怎會喜歡呢?

第一次的接觸,她就對段鳳鳴有防備了,這次再見,光看他那雙泛著冷光不知道在想什麼的陣子,就讓她由腳底麻到頭頂.比起殘月有明顯的弱點,她更覺得段鳳鳴深不可測。

“大哥,錦瑟是不是很可愛?”

段鳳鳴合了合眸子,淡淡的說:“鳳揚,妙雲找你。”

“真的?那我馬上去。大哥,幫我好好招待妹子喔。”交代完,段鳳揚已離開正廳。

段鳳鳴一句話,輕鬆打發段鳳揚,錦瑟來不及喚回。

他來到錦瑟身旁轉了圈後停下。

“你叫……錦瑟?”眼神帶有審視意味。

在段鳳鳴身邊,錦瑟就會莫名其妙覺得不舒服,但豈可在對手面前示弱,於是她吞吞口水,挺起胸回應:“沒錯。”

“纏上鳳揚,想做什麼?”

“跟你無關。你這傢伙冷血無情又不懂憐香惜玉,跟你說再多也是浪費。”不懂英雄救美,就不配為男人。

段鳳鳴淡笑不語,落坐一旁的椅子。

錦瑟皺眉,不喜歡他那莫測高深的笑容。“你笑什麼?”

“我冷血無情又不懂憐香惜玉,問我再多也是浪費,不是嗎?”段鳳鳴以她的話回敬。

錦瑟實在不喜歡段鳳鳴不明的態度,又覺得他難以捉摸,便轉身想離開去找段鳳揚,就在她要跨過門檻時,段鳳鳴冰冷低沉的聲音又飄來。

“區區一個詩精,也敢來到我面前,錦瑟,你究竟想做什麼呢?”

背脊一涼,那不是敵意,而是一種探視的目光,錦瑟連忙轉身。

“你是誰?”能看穿她的身分,段鳳鳴絕非尋常人。

段鳳鳴笑得詭異從容,反問:“你說呢?”

×××

一句“你說呢”,就讓錦瑟想破頭。

後來她是順利待在段府了,但也變得戰戰兢兢,只要段風鳴在府內,她便覺得有種讓人監視的厭惡感。

想了三天,對於段鳳鳴的身分,錦瑟依然猜不透。

她自調沒得罪任何人,當然不會惹禍上身,難不成……是殘月種下的因,卻要她來收拾善後?

也不可能,根本沒人知道她與殘月的關係,所以應與殘月無關,可是……她實在看不透段鳳嗚的內心在想什麼,更遑論是前世。

今兒個天氣好,主子去武堂,段風鳴清早也不見人影,留下她一人也不知幹什麼好,只好繼續想這三天內沒想通的問題。

“到底……你是誰呢?”坐在臺階上,錦瑟撐著下顎滿腦子這困惑,她的視線落在遠方,直到一道清麗的身影穿越,她回神喊住她,“妙雲!”

聽見有人喊自己,唐妙雲轉過頭,笑臉盈盈。“原來是你啊,小錦,有事嗎?”

唐妙雲是段府的管事,據聞也是段鳳鳴最信任的人,因此也管帳房,人不但美,氣質又出眾,腦筋看起來也不錯,應該會比主子好多了。

唉,說實在,也不是她嫌主子太單純,但對人至少也得有防備之心吧,就憑她的直覺,段鳳鳴看起來就不像個正派人士。

“妙雲,我問你一件事喔,你覺得段鳳……段爺這人怎麼樣?”她記得所有的人都稱段鳳鳴為“段爺”,對主子卻是“二少爺”的稱呼,挺怪的。

唐妙雲一臉詫異。“你怎會突然想問段爺?”

段府的人都知道錦瑟是段鳳揚帶進來的人,自然認定她應該會比較想知道段鳳揚的事,但這三天,錦瑟私底下卻都在詢問有關段鳳鳴的事,當然會教她好奇。

“沒啊,我對大哥的大哥自然也會想知道,畢竟我看得出來大哥很敬重段爺。”錦瑟擺出最無害的表情好取信唐妙雲。

“沒錯,大夥都很敬重段爺,因為段爺是個很聰明的人,做事有原則,行事作風也公正。”唐妙雲輕輕一笑。“其實我跟在段爺的身邊只有三年,小錦,想知道什麼你應該去問二少爺。”

問主子?以“我大哥是好人”這答案搪塞完她全部的問題之後,她還能奢望由主子那裏得到什麼更妙的答覆。

“對了,妙雲,為何大家都喊段爺,而不喊大少爺?”這點她也非常想知道。

“這個我也不知情了,是段爺要我們這麼喊他的,你也知道我們做下人的,什麼都不能多問,就只好照辦了。”

哎呀,看來由唐妙雲這裏也得不到什麼消息,真是的,看來段鳳鳴防人防得很重。

錦瑟只得附和.“說得也是。”

“小錦,還有事嗎?若沒事,我還得去忙呢。”

“沒問題了,謝謝你。”目送唐妙雲離開,錦瑟望著蒼穹,繼續沉思。“段鳳鳴……你究竟是誰?”愈是神秘的事情,她愈想掀開底來瞧瞧。

但段鳳鳴可不好對付呢……

分心過重,以至於有人靠近也不察,直到耳畔傳來熱熱的氣息以及聲音才喚回錦瑟的思緒。

“錦瑟,我都不曉得原來你對我這般著迷呢。想知道我是誰,直接來問我不就得了嗎?”

冷冷帶著調侃的聲音,教錦瑟不由得一震。

倏地轉頭,兩人相隔的距離不過一寸,映入眼簾那張好看的臉霎時令錦瑟心底一陣怦怦跳動。

其實她是故意醜化了段鳳鳴,他的長相非常好看,就算站在十燁身邊也絲毫不會遜色,不過她也看價十燁的五官,怎麼卻沒有今天如此怪異的感覺?反而是初相識段鳳鳴讓她有種怦然心動的感覺。

“段鳳鳴,你非要這麼嚇人不可嗎?”錦瑟相信心跳得特快,讓她差點喘不過氣應該是被段鳳鳴嚇到的緣故。

段鳳鳴唇瓣勾起一抹幅度,好整以暇地問;“有嗎?我可是光明正大走到你身邊坐下的,是你自己不知想什麼想出神……是在想我嗎?”

“鬼才想你!”

錦瑟胡亂回他一句,那句話卻教段鳳鳴有片刻的怔忡,可惜錦瑟沒發覺。

“是啊,你心裏想的應該都是鳳揚吧?”

“沒錯。”

嗯,剛剛那份落寞的感覺是誰的?

察覺到不屬於自己的情緒波動,錦瑟自然看往離她最近的人,是段鳳鳴嗎?隨即她又推翻這假設,因為她曾經試過進入他的內心,但都徒勞無功,段鳳鳴不可能會突然就鬆懈。

“你喜歡鳳揚?”

“當然。”提到主子,錦瑟就眉開眼笑。

段鳳鳴壞心的笑。“可惜你晚了,鳳揚是不可能會喜歡你的,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

“關你什麼事,我要喜歡誰都是我的問題。”她最不喜歡有人插手管她的事。

“是不關我的事,不過,我不准你破壞鳳揚的幸福,要是讓我知道你插手了,我不會放過你的,懂嗎?錦瑟。”

段鳳鳴冷冷的威脅教錦瑟心底發寒。

她終於懂了為何主子一逕地稱讚段鳳鳴是個好人,原來段鳳鳴對主子也是有付出的,只是這份付出會讓其他人無法承受,就好比殘月對十燁的態度,專斷又執著。

錦瑟愈來愈覺得段鳳鳴與殘月很像了。

“你既然不喜歡我,為何要讓我留下?”

段鳳鳴表情浮現一股詫異。“我有說我不喜歡你嗎?”

“至少你給我的感覺是如此。”她的直覺向來神准。

“你錯了,說真的,我還挺喜歡你的,因為你……”和我有相同的背景。最後幾句鳳鳴沒有脫口。

“我如何?”

“錦瑟,你活了多久呢?”

“少說也有一百三十一年。”提起自己的年紀,錦瑟有說不出的自豪,雖然也不知她在自豪什麼。

“一百三十一年礙…”

“夠久了吧?你們這些人類是永遠也體會不到壽命綿綿的感覺。”大概是覺得自己這點勝過人類,所以引以自豪。

段鳳鳴忽然將視線遠眺,金色的陽光灑在他臉上,教錦瑟一時看不清他的表情為何。

“是啊,挺久的。”

呃,又是那股落寞感覺,這次又多了一些悵然,究竟……究竟是誰的感覺?為何這般痛苦又無奈?錦瑟的心快要承受不了過多沉重的情緒,她的臉上滲出汗水,手心溫熱冒汗,最後不支倒在段鳳鳴懷裏。

“你怎麼了?”

“我……我好難受……”不!不該說是她,而是那份感覺難受,連帶也影響了她的感官。

“哪里不舒服?”段鳳鳴專心在她的痛苦神情上。

痛楚在刹那間又被抽了回去,錦瑟來不及更深的探索,不過她的感覺也好了許多。

是誰的感情竟能讓她無法吸收?

以前她不僅能看穿對方的心,還能把對方的情緒一塊同化,絲毫不會有壓力,但今次,對方的沉重負面情緒卻如江潮般一波一波幾乎要淹沒她。

是誰?究竟是誰?

竟有那麼多宣洩不了的感情,苦悶、悲哀、無助和……寂寞,會有這麼多的累積,對方年紀必定也不小了,應該不會是眼前的段鳳鳴。

“好多了嗎?”

段鳳鳴溫柔開口,二度喚回她,錦瑟這才發覺自己是枕在段鳳鳴的腿上,當然了,她才不會介意這等小事,只是在敵友不明的狀況下,他倆還是少接觸為妙。

“我好多了,可以起……”

段鳳鳴按住她,不讓她起身。“先別動,既然不舒服,就多躺一會兒,放心,我不會乘機對你下毒手。”

“……謝謝。”對自己不喜歡的人說這句話,還真有些怪。

“不客氣。”

枕在暖暖的大腿上,錦瑟有說不出的舒服,想來,還不曾有人這般對自己呢!

暖風徐徐,伴著花香、伴著青草的氣息滑過兩人的鼻尖,四周也變得寧靜,教人還真忍不住會跌入夢裏去。

段鳳鳴察覺錦瑟規律的呼吸,不由得抿唇一笑...對他而言,錦瑟就好比一個稚齡的孩童,可愛又有趣,會讓她留下,也是因為清楚她會替自己帶來歡笑。

至少跟她在一塊的時候,他的確是開心的,不會想到其他的事,只會想著她。

能短暫忘卻過去,這樣就夠了。

他不貪心的。

從來就不。

×××

既然白天不成,那就晚上來試試,錦瑟才不信自己會查不到段鳳鳴的秘密。

天底下可是沒有絕對的秘密。

不過想到白天竟然枕在段鳳鳴的腿上睡著,也是滿糗的,怎會如此?她明明提醒自己不能睡,頂多躺一下就好,最後依然……唉!尷尬的事不提也罷。

亥時初,段府燈火多半熄滅,只剩下段鳳鳴房內的一盞燭火,錦瑟化做無形偷偷潛入。

錦瑟這才發現,段鳳鳴房內的擺設不同段府其他地方那樣華麗.而是非常地儉樸,實在不像是一個大商戶的房間。

然後,錦瑟視線移動到落坐桌邊的段鳳鳴,他正在擦拭一把銳利的劍,他身旁有張椅子移了出來,乍看之下好似在等人坐,錦瑟也不同他客氣就落坐。

段鳳鳴唇角悄悄揚起,之後拿起劍審視一番。

“真是一把好劍,是吧?”

還不錯……

錦瑟在心底回答的同時才意識到,段鳳鳴是在跟誰說話啊?難道他看得見自己?

抱持疑惑的錦瑟把小手在段鳳嗚眼前晃了晃卻沒有任何反應,這才放心,但她總覺得段風嗚好似看得見自己。

段鳳鳴右手持劍,定定望著它,不一會兒,反手一握,眼看就要刺入左手臂,錦瑟連想也沒想,就現身抓住他的右手。

“你在做什麼啊?”銀瑟低聲疾呼。

“你又在做什麼呢?”此時,段鳳鳴微微一笑。“錦瑟,我沒想到你真是大膽,竟夜半偷偷潛入男人的房裏,想對我做什麼呢?”他早發覺她了,故意一刺只是想讓她自己現身。

段鳳鳴綻放危險的笑容,笑得錦瑟跟著呵呵傻笑。天哪,她幹嘛那麼蠢!段鳳鳴要死要活都不關她的事,她何必出來討罵?

錦瑟趕緊放開段鳳鳴,離他三大步以上,理直氣壯地表示。“誰教你不跟我說你是誰,我只有出此下策,要不,你以為我喜歡接近你嗎?”她才不會接近自己討厭的人。

段鳳鳴眯了眯眼,存心道:“我沒想到原來你這麼想知道我是誰哪!”

錦瑟連忙反駁,“我才不是很想知道你是誰,只是……只是……”很想知道你是誰而已。

“只是什麼?”看得出來錦瑟是個涉世未深的詩精,對人世的一切都很懵懂,是狡黠沒錯,內心卻單純極了。

錦瑟別過頭,不願看見段鳳鳴那一臉小人得意貌。

她都能讓高高在上的殘月不得不對她低頭了,區區一名人類,她豈能就此認輸,非扳回面子不可!

嘴上掛著可比花還燦爛的笑容,錦瑟移至段鳳鳴身側。“哎呀,段爺怎麼那麼愛欺負我這小姑娘呢?欺負我有樂趣可言嗎?”

“有,樂趣還很大呢。”段鳳鳴坦承不諱。尤其光看地在自己面前精明又古怪,在段鳳揚面前忠心又乖巧,就讓他開心不已。

真是一個不太會隱藏自己感情的詩精,或許別人看不出來,他卻是一目了然,喜歡的、厭惡的,統統會表現在她老實的小臉蛋上,所以他看得出錦瑟喜歡段鳳揚勝過自己。

段鳳鳴這句話直接命中錦瑟的心坎。老實說,她已經覺得自己說話夠直、夠狠了,沒想到今日竟碰上一個比她更猶過之而無不及的人。

錦瑟一時無言以對。剛剛盤旋在腦子裏的數十種備用回答統統派不上用常

段鳳鳴摸摸她的頭,繼續刺激她的自尊。“雖然欺負一個小娃兒實在不太好,可已經上癮了,戒不掉,只有繼續委屈你取悅轉了”

小娃兒?“我活了一百三十一年,哪里小了?”

段鳳鳴抓住她的語玻“是你自己也說‘攜姑娘的。”

“呃……”錦瑟一頓,又說:“那我為何要取悅你?”

“不想也行,段府大門在那裏,記得離開後要關好門。”

錦瑟皺了眉頭,這男人果真沒心沒肝沒血沒淚,外加沒人性,一定不是人!

“大哥才不會議你這樣對我呢。”她可是有靠山。

段鳳鳴勾了唇,雙手抱胸。“那我們可以看看鳳揚究竟是聽你的話,還是聽我的話?”

想也知道主子必然聽這傢伙的話嘛!真是的,為何她找不到段鳳鳴的把柄,要是有,就換她威風了。

“你到底來這鎮上做什麼?”望著她千變萬化的表情,段鳳嗚可沒忘了真正的目的。

“找一個人……順便享受人世富貴榮華的生活。”錦瑟沒有察覺到自己已讓段鳳鳴牽著走了。

“衛十燁是你什麼人?”他聽風揚提過錦瑟在找這個人。

“你又不認識,跟你說做什麼?”

“為何篤定我不認識?說不定我跟他剛好很熟呢。”

“真的嗎?你認識十燁?”

段鳳鳴先是賞了錦瑟一個迷人優雅的笑,接著回答:“不認識。”

一桶冷水當場澆熄錦瑟的期待。

錦瑟垮著一張小臉抱怨,“什麼呀!你到底想怎麼樣啦?”這男人快把她逼瘋了。

終於,段風鳴不再心存逗弄,正經道:“我是不認識衛十燁,只是跟他有過幾面之緣而已。”

錦瑟以懷疑的目光打量段鳳鳴,要她相信段鳳嗚,難矣。

“你真的見過十燁?”

“他是個相貌十分俊雅的人,說話的語調很輕、對人又很好,最重要的,總是一身索白,對不對?”段鳳鳴每增加一個形容,錦瑟便點一次頭。

“看來你真的見過十燁,不過十燁找你做什麼?”要是讓殘月知道這件事,段鳳鳴的下場大概不會很好看。

段鳳鳴含笑不語。

錦瑟攏起眉心,不滿地說:“你這人秘密真多。”

“人老了,秘密自然多了。或許我不清楚如何找衛十燁,但是,他會主動來找我。”

“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錦瑟,談個交易吧!”

“什麼交易?”錦瑟略有防備。

“我可以讓你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讓你見到衛十燁,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段鳳鳴含著笑,輕鬆脫口,“殺了我,讓我人土為安。”

段鳳鳴那自在的神情仿佛此時說的是與喝茶吃飯一樣再簡單不過的事。

錦瑟一臉詫異,滿心困惑。“你說什麼?!”她怎麼聽得不太明白。

突地,一股強大的悲哀又迅速籠罩住她,教她雙肩顫抖,渾身發冷,瑟縮地雙手環胸。那股哀傷真的很強烈,讓她想抗拒的能力都沒有。

既深又沉的情緒,慢慢牽引著她,讓她跟著一塊捲入寂寞的漩渦裏,教她無法自拔。第一次領略到這樣濃烈的感情,錦瑟的心承載不了,只能任由侵襲。

怎麼會?

怎麼會有人的情緒是如此的……令她不舍?

她屬精,僅有喜歡與討厭兩種情感,而人是會有七情六欲,只是這份外來的感情竟沒有一絲欲望,有的僅僅是對人世的絕望與傷心,一味的負面。

這真的是人的感情嗎?

倘若是,又會是誰的?

段鳳鳴……會是你的嗎?

昏厥前,錦瑟不斷想著。

後來,她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

×××

殺了我,讓我入土為安。

要她殺了段鳳鳴?

不懂、不懂,她真的不懂,為何段鳳鳴竟然會有這種想法?

他到底在想什麼?活著是如此美好的事情,既享受又快樂,她實在無法理解段鳳鳴的行徑。

說實在,她還沒殺過任何生物,她也不是以殺生來取樂的精,又不是沒事找事做,更重要的是——

“為何挑上我?要死也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你想死隨時隨地都有機會,何必要別人幫忙?除非……你怕死,所以需要有人助你一臂之力!”

晚膳前,錦瑟沖到書房質問段鳳鳴。

“怕死嗎?”段鳳鳴低頭狀似思索貌。“其實我覺得死不可怕,只是……我有點題,不太喜歡花太多心力在一件事情上,因此才需要你協助。這樣的解釋你可滿意?”

段鳳鳴笑得迷人,似乎仍不將自己的生死看在眼底,一派旁觀的角色。

這是超然、灑脫,或是……絕望?

兩個字侵入錦瑟的腦子裏,又讓她想到那份三次任意佔據她心房的感情。

沉冷的憂傷如河流般細長,流入她心底,困住了她。

有可能是段鳳鳴嗎?

左看右看,錦瑟仍舊無法將那樣的情緒與段鳳鳴聯想在一起。

如此天驕般不可一世的男人,會有陰暗面的感情?無論她怎麼想都不太可能。

錦瑟搖搖頭。把那些奇怪的想法拋到腦後。

段鳳鳴卻以為她是不接受自己的答案,遂而問:“錦瑟,你覺得我是什麼人呢?”

“普通人,有點特別的普通人。”能看穿自己的身分,就滿特別了。

段鳳鳴拿起擺在書櫃上的一把精緻的小刀,再問:“你覺得一個死不了的人,究竟是活人,抑或是……死人?”

錦瑟直覺段鳳鳴要做出危險動作,有了前車之監,她連忙雙手抓住他的手,以防止他又嚇到自己。

段鳳鳴瞅著她的臉,不太明白。“你做什麼?”

“你又做什麼?”錦瑟瞪著他反問。

意識到錦瑟是想保護自己時,段鳳鳴不由得笑了出來,真是一個可愛的詩精。

“放手吧,我做事向來有分寸。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想想也是,段鳳鳴不太便是會做傻事的人,錦瑟這才放開他。“一個死不了的人,當然是活人……”最後一個“氨字來不及發出,她便怔於眼前血腥的一幕——

段鳳鳴毫不猶豫就把小刀狠狠刺入左手臂上,那狠絕的模樣就好似他刺入的不是自己的手臂,而是敵人的。當場鮮血順著傷口汨汨流出,刀子落地,發出鏘地一聲,拉回了錦瑟的思緒。

“你……你是傻子啊!”

錦瑟斷斷續續終於能說出一句完整罵人的句子,跟著她四處找尋可以包傷口的布,遍尋不到後,她立即把自己農袖最脆弱的部分扯了下來,捆在段鳳鳴的手臂上。

段鳳鳴注視錦瑟的行為,眼底盛滿溫柔,唇角也彎出愉悅的幅度。“你在關心我嗎?”

錦瑟緊緊按住段鳳嗚的傷勢,又罵道:“你真是我見過最蠢、最傻、最無藥可救的男人了。”

“錦瑟,我真感動你對我竟然有如此深的印象,你是喜歡我嗎?”段風嗚忍不住又想逗逗可愛的地。

喜歡?錦瑟被這兩個字又嚇到,連忙往旁邊閃去。

“鬼才喜歡你……”

“你是鬼嗎?”

“我才不是……”等等,說這些幹什麼啊?錦瑟看著自己的手、衣裳全部都沾著段風鳴的血,那感覺就好似她與段鳳鳴已經密不可分了,這……其實也沒有很討厭,只是除了十燁外,她不太習慣跟其他人相處。

“錦瑟,你還好吧?”段鳳嗚見她失神,受傷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錦瑟見狀,又抓住他的手。“你真是傻子,都受傷了,還那麼……那麼……”正當她想重新幫段鳳鳴包紮時,赫然發現哪還有傷口,段鳳嗚的手臂完好如初,什麼痕跡都沒有。“這是怎麼一回事?”

若不是手上、衣服都是鮮紅的血跡,或許她會以為自己剛剛作夢。

不可能,她可是親眼目賭段鳳鳴刺傷自己手臂,不可能有假。錦瑟抓著段鳳鳴的手臂上下翻找,卻什麼也找不到,連一點疤痕也無。

“錦瑟,你這麼用力,我的手很痛。”

錦瑟擰眉,又重重一甩,怒聲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段鳳鳴笑得從容。“誠如你所見,還需要我多做解釋嗎?”

“當然要,你以為三兩句就能打發我?”這男人真是欠揍得可以。

“所以我才問你,我是活人還是死人?我不會老、不會死,錦瑟,你想我真的是活人嗎?你有見過像我這樣的活人嗎?”段鳳鳴淡淡揚唇,洩漏出的是一絲自我嘲諷的意味。

就她所知,十燁和自己都是因為殘月的血才得以不老不死,可是段鳳鳴身上卻沒有殘月的氣息,因此她肯定殘月與他無關,那麼段鳳鳴怎麼會變成這樣?

錦瑟搖了搖頭,對於眼前的景況,她竟有種束手無策的感覺。“是誰把你變成這副模樣的?”

“我若知道,還會需要你嗎?”他也曾問過衛十燁,但他什麼也不願說,只要他好好想自己的將來。

將來?真是可笑,對於一個曾經死過的人,還能有什麼將來!如今他唯一的心願就是入土為安。

死後會變成怎樣他都不在乎,只要別讓他一個人繼續在這人世間遊蕩就好,經歷過無數次的悲歡離合,他早看破紅塵,什麼都不求,只求寧靜的死去,歸回塵土。

這樣就夠了。

他求的,真的不多。

“說得也是。”

“會找上你,是猜想你既然屬於‘精’懂的東西應該比我更多,也許會知道如何殺死我的方法。”他試過千百種的方法,可惜沒有成功過。

錦瑟對段鳳鳴的觀念把持同情。“你為何想死呢?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不是嗎?”

段鳳鳴聽得出她的意思,逕自拾起地上的刀子,以猝不及防的速度又刺入自己才剛完好的手臂內,霎時,鮮血又溢出,好在這回錦瑟有心理準備,沒受到驚嚇,不過看著血淋淋的場面,感覺也不怎麼舒服。

“呃……我已經瞭解你不會死了,犯不著再表演一次。”錦瑟吞吞口水,第一次是因為懾於過度的驚嚇,她全副精力都在段鳳鳴身上。

這次,她只嗅到滿屋子的血腥味,刺鼻極了。

段鳳鳴抽出刀子。以指頭輕輕拭去刀子上的血,莞爾道:“我甚至連痛的感覺都沒有,刀子沒入體內的時候,我只是用眼睛看著如是而已,這樣……正常嗎?還算是個人嗎?”

這回,錦瑟清清楚楚地感受到段鳳鳴傳來的悲哀情緒,甚至毋需靠肢體的接觸,她就能輕易感覺到。

過重的壓在她心上,然後慢慢融入她骨血裏。

兩人靜靜凝視彼此,直到段鳳鳴伸手抹去錦瑟臉上的淚水才打破這份靜謐。

段鳳鳴望著指尖上的濕潤。“你為我哭嗎?”

“才……才不是。”錦瑟迅速吸吸鼻子,很快就恢復正常,她也不懂自己為何會有“眼淚”這種東西。“只是覺得你很蠢罷了。想活的人那麼多,偏偏你卻想死。”

她才不會承認自己對他有那麼一丁點同情,像段風嗚這樣的人壓根就不值得她同情,求死根本是無聊的行徑。

段鳳鳴露出苦笑。“得不到的,總是最好的。”

而他現在最想要的便是求死。

“入土為安會好嗎?”錦瑟仍是無法理解段鳳嗚的想法。

“你在關心我?”

“誰要關心你,我只是想弄清楚你為何想死!”

“那你為何想過榮華富貴的生活?”段鳳鳴反問她。

錦瑟睜著眼,對於將這兩個問題相提並論並不認同。“這兩個問題是不一樣的。”

“對我而言,是相同的。你想要有一擲千金的生活,而我只求平靜的死去.既然你可以,為何我就不能?”

“這……”錦瑟無法認同,也反駁不了。找不到更理想的理由,也看得出來段鳳鳴死意堅決。

“你同情我嗎?”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

“才不是。”

“那憑你的能力,我相信你必定能完成我的心願,如何?雙方都不會吃虧的。”段鳳鳴誠意十足。

“是我吃虧大了。第一,要見十燁,我自有辦法;第二,我對自己的能力有信心,要賺錢也不是很難。”

沒想到段鳳嗚給她的回應竟是一陣低低的嘲笑聲。

“你笑什麼?”

段鳳鳴老實坦承,“我在笑,初出茅廬的你能有多大作為?雖然活了一百多歲,可涉世未深,有精明卻又傻氣、有理想但也不切實際。”

“你又多大年紀?”錦瑟沒有氣炸,倒是冷靜反問,她就不信段鳳鳴的年紀有比她大,不過區區一名人類而已,不老不死也不算什麼……段鳳鳴低頭冥思。

“呵,答不出來了吧。”敢說她年紀校

“……大概四百多年了吧。”

段鳳鳴先是一歎,繼而才緩緩將自己依稀記住的歲月道出,究竟是不是這數字,他早忘了,也不想去數,只是應該與真實年歲相差不遠。

回憶如煙,消逝無蹤,他對過去,什麼都不記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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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開 可緩緩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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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20 12:53:3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大概四百多年了吧……

好……好長的日子呵。

而且這不甚確定,聽得錦瑟不禁有些覺得自己有種班門弄斧的自卑感。

一百多歲的少輩竟敢在四百多歲的老前輩面前賣弄,真的是丟臉極了。

但即便如此,錦瑟還是滿腹疑問。

難道會有人不喜歡自己壽命綿綿嗎?

一且沒了壽命的限制,不就更能恣意享受,想做什麼便做什麼,這該是多快樂的日子呢!

錦瑟低著頭,在花園裏閑晃起來,走著走著,忽然撞進某人的懷裏,頭一抬,段鳳鳴俊俏的五官立刻映入眼簾。

延續昨晚的笑意,段鳳鳴好似一直沉浸在笑容裏。

“你又在笑什麼?”段鳳鳴那種近乎慵懶、又仿佛看穿一切的笑容最教她討厭了。

沒事那麼愛笑做什麼!尤其還是在嘲笑她,她就更不能接受了,年紀比她大也不能代表什麼。

“笑昨夜說要振作賺錢,今天早上卻還在這裏閑晃的‘某人’,我想憑‘某人’的實力,大概要花上千年才能追上我如今的地位吧。”

“哼!”錦瑟不屑的嗤哼。她可沒忘記昨晚臨走前,段鳳鳴跟她說了有關他財產的總數,是一個她畢生也不知如何形容的數字,累積四百年會有這種財力,是應該的。

段鳳鳴雙手負在身後,以不帶輕視的口吻勸道:“錦瑟,何必呢?既然你想要那種媲美皇帝般燦爛的生活,又何必那麼辛苦汲汲營營?只要你答應殺了我,你要的奢華享受和衛十燁,我就能夠給你。”

“你怎麼給我十燁?”

“衛十燁來見我是有固定時間的,算算,也差不多日子了。”

呵,那她只要守在段鳳鳴身邊就可以見到十燁,又何必答應他那個什麼鬼條件,再者,她相信卡燁也會來見自己,就更不必考慮段鳳鳴了。

四百多年的經驗可不是假的,段鳳鳴一眼即看穿她的想法。“錦瑟,我活這麼久了,也不是活假的。看得出來你很想見衛十燁,但……”段鳳鳴技巧性地停頓一會兒,立刻吸引錦瑟全副注意。“我也有千百種方法讓你見不著衛十燁,想不想跟我賭一賭?”

“你……”真是令她咬牙切齒。“要死不會自己想辦法啊!”

段鳳鳴遂而一歎,表情頗是無奈,顯然真的為此事所苦。

“若有辦法,也不會等到你了。再者,有時候花費心力去想一件事情,往往徒勞無功,反倒是無心插柳才有不錯的成效,因此我想到了無所事事的你。你屬‘精’,殺人也不犯法,就勉為其難當作是做功德羅。”

“做、功、德?敢情你也把殺人納為功德一件?”十燁可沒教她這件事。

“嗯,應該說幫我完成這件事算功德一件。”

很好,非常好,真是太好了!

既然他那麼想死,她就成全他。錦瑟憤恨地想。

“成交,我一定會讓你‘死得滿意’。”

段鳳鳴淺淺含著笑,相當認真地回應:“錦瑟,謝謝你。”

“不客氣。”這種不知好歹的人,非讓他嘗點苦頭不可。

段鳳鳴心底頓時放下重擔,伸出手握住錦瑟。“你的大恩大德,來世再報。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還合作愉快?咦?呃?這……錦瑟真是愈來愈困惑了。

究竟“死”有什麼好?

她不懂,她認識的人雖然很少,但沒有一個比段鳳鳴來得瘋狂,竟然會請人來殺死自己?!罷了,她態得再深究,既然他想死,她成全他便可,想太多也無用。

段鳳鳴,接招吧!

適巧,遠遠剛走人花園的段鳳揚雖不清楚錦瑟與大哥交談什麼,但見兩人距離拉近又雙手交握,終於放下心中的不安。其.實他看得_出來妹子不太喜歡大哥.但現在他倆能相安無事,真是太好了。

收了錦瑟這妹子,果然是好事,因為他難得瞧見大哥露出真心的笑容。

大哥笑了,真好,不是嗎?

×××

從那天起,錦瑟就以殺死段鳳鳴為最大目標。

日日夜夜都在思索這件事該如何下手才成,外人自然不知她在做什麼,唯一知情的段鳳鳴,看得津津有味。

“段爺,用膳了。”婢女必恭必敬將晚飯呈上。

此時,錦瑟也托著盤子沖進來,笑得好不溫柔。“他要吃的是我做的,段公子,對不對呢?”她不喜歡喊他“段爺”,那種感覺好似他高高在上,她與他可是同輩。

婢女不甚明白地望著主子,以往都是她準備,今天有說要換人嗎?“段爺?”

“你的,端上來。”段鳳嗚指著錦瑟手裏的託盤。“可以吃吧?”

錦瑟將飯菜放在桌上,笑得很得意。“包、君、滿、意。”四菜一湯裏,可是她花了好幾天,費盡千辛萬苦找尋而來的人間天下奇毒。

“那麼,你幫我吃掉這一份,至於你的‘用心’我也會好好品嘗。”

兩人的對話,聽在婢女耳裏,只覺得好似高手過招,有聽沒懂。

“你先退下。”

“是,段爺。”反正段爺交代什麼,她照辦便是。

待第三人離開,錦瑟的視線與段鳳鳴對上,她不懷好意地笑說:“請慢用。”

段鳳鳴舉起筷子道:“一塊。”

錦瑟聽著他的話也舉筷,然後注視段鳳鳴把第一口菜吞入,第二口、第三口也緊接而來……直到喝完最後一口湯。

期間,錦瑟只靜靜看著,自己的碗連動也沒動過,因為她可不想錯過藥性發作的那瞬間,只是為何什麼動靜也沒呢?

段鳳鳴感到飽足,滿意地深深一個吐氣。“你的手藝真巧,連有名的大廚也比不上。”

“當然,我可是煮了快五十年……”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段鳳鳴吃得一乾二淨,竟然什麼事情也沒發生,是她忘了加毒藥?或是毒性不夠強?

段鳳鳴點點頭,開始描述心得。

“白飯裏的‘千毒散’,牛荷葉肉九的‘一刻紅’、青菜裏有‘亡骨碎筋’、鮮蝦摻‘完命粉’,翠玉豆腐裏的‘鶴頂紅’,以及湯裏的‘穿腸砒霜’,嘖嘖,每樣都是無色無味能置人於死地。除了砒霜與鶴頂紅外,其餘都不太好弄到手,這足以證明你有下工夫了。只是很可惜,這些我都試過,沒一個成功,再告訴你吧,別拿人間的毒藥,因為那對我一點用也沒。”語畢,段鳳鳴笑得可開心了。

錦瑟見他那模樣好似剛看完一出好戲,氣得她臉色悵然。“閣下似乎相當愉悅?”

段鳳鳴手背抵著額際,雙眸透出的訊息是相當輕鬆愉快。“是啊,因為你如此為我費心,讓我好不感動。”

“是你叫我殺你的耶!”

“所以我很感動哎。”感動終於有人替他解決這麻煩。

感動什麼啊?她看不出來。真是無藥可救。

“你怎麼還沒吃?”

“我不吃也不會死。對了,你試過餓死沒?”錦瑟興致勃勃地問。

“餓死啊?嗯……”段鳳鳴低頭認真沉思片刻。“是沒試過,因為我不太喜歡這種方式,明明餓了就會想吃,又豈餓得死?再者,我也不想當餓死鬼,換別的方式。”

死法還要挑,真是夠了。“淹死呢?”

“試過幾次,但還沒死成就被人救上岸。”

錦瑟聽了,躍躍欲試。“那就再試試看吧!這次由我在旁邊護著,絕對不會有人敢下去救你。”誰敢,她就讓那個人死得更難看。

段風鳴又認真思索才道:“我想還是別了,最後一次我在水裏待了快半個時辰,後來有人來救我,結果我大吐三天吃不下任何東西,滿肚子裏都是水,那感覺挺不好受的。我希望能夠死得平靜一點,別太折磨我。”

死還要平靜的死去……錦瑟有種欲哭無淚的挫折。

除了壽終正寢外,天底下沒有一種死法能平靜,這簡直是找她麻煩。

段鳳鳴握著她的手,誠懇道:“錦瑟,我相信憑你的力量,絕對能完成我這一點小小心願是吧?”

錦瑟真的很想哭,她很怕最後自己心力交瘁而亡,而段風鳴繼續禍害一千年,為何她在山上是要風有風、要雨有雨,如今下山卻嘗到莫大挫敗?

連殘月都不是她的敵手,她竟敗在這個人類手上,含恨哪!

瞅著錦瑟一副含怨的神情,段風鳴就有說不出的快樂。

雖然他尚不明白為何第一次與錦瑟接觸,對她就有種強烈的熟稔,但不管如何,錦瑟總能帶給他無盡的歡笑,光憑這點,就足以讓他把畢生的財產雙手奉上.只是人心總是貪的,對於錦瑟,他的索求愈來愈多,更想讓她陪在自己身旁,假若……能死在她手上,應該也不錯吧。

段鳳鳴拍拍錦瑟的背,安慰道:“沒關係,慢慢來,你有的是時間跟我磨。”

說到時間,錦瑟便想到問一件事實。“大哥應該不是你的親弟弟吧?你真的姓段?”

“鳳揚是我十天年前撿到的,孤兒的他卻有著對環境不妥仂的意志力,因此我收他為義弟。我是真的姓段.至於名字……每個時期我都會換一個,真名的話……我早忘了。”段鳳鳴神情未變地說,猶如一點也不在意。

“難怪你都讓人喊你‘段爺’原來連自己的名字也不記得。四百多年前,大概是東漢時代,那時候你是什麼人呢?”

東漢嗎?他是什麼人?

四百年的時間太遙遠了,合上眼後,關於想記的、不想記的,一點一滴都消失在他的腦子裏,什麼也不剩。

“太久遠了,我記不起來。會這麼問,是開始對我有興趣了嗎?”段鳳鳴略帶調侃地問。

“不先瞭解你,又從何下手呢?”就知道段鳳鳴會這麼說,這次,錦瑟也有法子可應對。

“這句話倒是真,可惜我不記得了,恕我無法告知。”

除非失憶,要不,怎會有人忘記自己的過去,錦瑟不信。

“是真的忘了,或是……刻意遺忘呢?”她試探性地問。

段鳳鳴眸子黯下,神情一斂,由笑轉肅。“有時候記太多事情不見得是好事,記著這點。我還有事要處理,你慢慢吃。”

今兒個月色不錯,他的心情卻有些沉重。

所有的悲、歡、離、合,他都嘗過了,無論真忘或是假忘,都是不想再記起的事情,忘了,才是好的。佇立在月光底下,段鳳鳴的影子被拉得很遠、很遠,透出淡淡寂寞的顏色,站在窗邊的錦瑟,目光鎖住他,靜靜不動。

真如段鳳鳴所言,是她涉世未深嗎?所以才看不透段鳳鳴究竟在想些什麼。

或是……段鳳鳴根本就不是人?

甩甩頭,錦瑟不再想這惱人的問題,她決定按照原訂計畫——殺了段鳳鳴。

×××

丑時末,好夢正酣。

錦瑟悄悄來到段鳳鳴房內,無形無影的她飄至床上,與他面對面。

面對如此好看的臉,說實在,錦瑟還真有些臉紅心跳,不過真是可惜了,這張臉的主子卻一心想求死。

錦瑟盯著段風鳴,腦袋也想著段鳳鳴。

活了四百多年,想必也看了很多事,這應該是很幸福很令人稱羨,為何偏偏有人不知福?真是怪異。

死,真的好嗎?

若換做是她,才不會想死,而會努力去遊山玩水,嘗遍美食,這才是人生嘛!

既然你執意想死……

多看段鳳鳴一眼,錦瑟吸口氣,鼓起勇氣,現身拉起被子壓住段鳳鳴的口鼻。

倏地,段鳳鳴睜開眼,在看見是錦瑟後,原本欲掙扎而用力抓住錦瑟手臂的手緩緩垂下,改抓住被子的一角——忍耐。

只要再多忍一會兒,他的心願說不定就能完成,說不定……即便死前的感覺是那麼令人厭惡、難受,他依舊會忍著不求生,好徹底斬斷與人世的關係。

是啊,他應該能離開,什麼都不在乎了……

看見段風鳴合上眸子,幾乎、有那麼一瞬間,錦瑟真的於心不忍,想要放開,但每當自己才稍稍放鬆力氣時,段鳳鳴就會睜開眼睛,那泛著銳利光芒的眸子好似在指責她的半途而廢,因此,她不得不又加重力道,但這種置人於死地的感覺真的很不好、很不好……

尤其是在對方都不抵抗的情況下,她更覺得自己仿若無情的劊子手,沒錯明,她正在剝奪一條人命,一條已經不想活的命。

她擰著眉頭,內心充滿矛盾的情緒。這樣做真的對嗎?

掙扎、存疑,兩者在她心中擺蕩著,形成拉鋸,錦瑟合上眼使盡力氣,直至抓住被子的手不再施力,她才放開,重重喘息。

好一會兒後。

段鳳鳴死了嗎?

錦瑟喘息、顫著手,緩緩掀開被子,她想這應該符合段鳳鳴的期望了吧?

平靜、死亡,與人世不再有牽連。錦瑟確定段鳳鳴不再有氣息進出,這樣就算達成他的心願嗎?

這真的是他要的?

為何段鳳鳴一心尋死?

她猜測是人世讓他不再有眷戀了吧,因此想以死求解脫。錦瑟握住他沒有脈動的雙手,無論生死,她都能借由接觸得知一個人的前世,那麼,她該不該……探究段風鳴的過去呢?

她是真的好想知道段風鳴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反正他已死,應該也沒關係了吧?

在這樣的自我安慰之後,錦瑟合上眸子,緊握段鳳鳴尚有餘溫的手,施展能力想一窺他的前世秘密。

不同以往她僅僅站在旁觀者角度的方式,這次,她竟是被拉入段鳳鳴的回憶裏——

×××

順著回憶的洪流,待錦瑟睜開眸子時,放眼望去見到的是一片寂寞的景象。

至少對她而言,是寂寞的。

一間已經破爛不堪的屋子,老舊的屋簷,蜘蛛已占地結網,附近的樹林雖鬱鬱蔥蔥,偶有鳥嗚,但在她眼底,景象真的很寂寥又蕭瑟。

頭次遇上被回憶拉進來的狀況,錦瑟覺得有些迷惑,她為何置身於此?

“七哥。”

錦瑟聞言轉頭,一名俊秀的少年立即穿過她的身體。她先是一愣,後又眨眨眼,如今身處段鳳鳴的回憶裏,她自然有形無體。

錦瑟的目光緊跟著那神似段鳳鳴的少年。

“七哥,你真的要走?”少年的表情有著不舍。

被喚做七哥的青年回了頭,也是神似段鳳鳴的五官。他低低歎息。“要不然呢?你也看見我們如今的慘況,其他人又生性膽怯,若我不出去找事做,我們就真的走投無路等死了。”

“可是,娘她……”青年雙手按上少年的肩膀,似有託付重任之意。“雖然你是年紀最小的,但哥哥相信你的能力,必定能照顧娘和其他兄姐們,小弟,七哥很快就會回來的。”

被交付如此重大的任務,少年吸了口氣,眼神堅定地望著青年。“好的,七哥,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他們,你就安心去吧。”

“嗯。”青年重重應了聲,轉身離開。

少年揮揮手,那模樣好似強忍心中的悲痛,好半晌後,他吸吸鼻子,跑進樹林,對著蒼穹大喊一聲。

那聲音嚇得錦瑟捂住耳朵。

長相神似段鳳鳴的少年引發她的好奇,她也想知道他究竟發生什麼事,也不管少年有無看見自己,自然地便問:你怎麼了?

隱約聽見聲音,少年連忙轉頭向四處望瞭望,卻什麼也沒見到,滿眼都是樹林,他吞吞口水,眼珠子仍然不停閃爍。

剛剛他是不是聽見什麼聲音了?可是,不對啊,他身邊半個人都沒有,也不像是從屋裏傳出的,他離屋子又那麼遠,到底是……

錦瑟看清少年的行為意在尋找自己,原來至少他聽得見自己的聲音,她連忙又道:別看了,你看不見我的。

又聞女子清晰的聲音,少年這下嚇得跌倒在地,表情十分驚愣,眼睛看不見任何東西,卻聽見聲音,難不成他遇上的是……鬼?

心裏所想的馬上反映在少年的行動上,只見他把著頭,緊閉雙眼,大聲嚷著:“不要來找我,我跟你無冤無仇,還有娘親姐姐兄長要照顧,真的不要來找我啦!”

少年哇啦說了一堆,錦瑟臉色頗為難看,拿她跟鬼相比,真是太瞧不起她了,好歹她也是個“精”,段數可高多了。不過少年看不見她,會當她是鬼也情有可原,錦瑟也不想跟他解釋太多,省得他小小腦子裝不下。

我是樹精,剛剛看見你一臉感歎,特意想問你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樹精?”少年的瞳孔消悄由手心裏朝樹林瞟了瞟。

錦瑟就站在少年面前,神情意興闌珊。

是啦、是啦,就你面前這一棵。快說說你發生什麼事了。

“喔……是這樣的,我家上個月發生大火,我爹、大哥、二哥為了救我們死在火裏,我娘因為傷心過度病了,七哥說要出去找事做,現在只剩下我和其他哥哥姐姐們……”少年娓娓道來。

錦瑟聽著少年的敍述,也難怪适才那名青年會放心將其他的家人交給他照顧,別看他年紀小,說起話來還真有條不紊。再者,少年五官俊朗,眼睛炯炯有神,看起來頗為聰穎的模樣,將來必定大有可為。

嗯嗯,原來如此。

少年屈膝下跪,面對最近的那棵樹重重磕了三個響頭。“樹精,請您幫幫我們一家人吧,娘生病,我又沒錢,也沒人願意給我工作,請您伸出援手吧,求求您!”少年誠摯的祈求。

錦瑟為配合少年的高度也蹲下,雙手撐著下顎,露出很為難的表情。

幫?如何幫?她如今在段鳳鳴的回憶裏,沒人看見她,她有形氣卻無實體,連法術也派不上用常

這……我覺得任何事情皆有定數,苦你想戒功,就只得靠自己努力了,誰也幫不上忙的。對了,你多大年紀?

“十二。”

什麼名字?

“我叫……”

瞬間,風聲過大,造成樹葉悉卒,掩蓋住少年的聲音,錦瑟聽不清楚又問一遍。

我聽不清楚,再說一次……

但這次錦瑟仍沒得到回答,眼前的景致卻開始慢慢消失…

少年、樹林,一個眨眼統統消失無蹤,仿佛不曾出現過般。

×××

久久的靜謐,房裏只剩下趴在段鳳鳴身上的呼吸聲,輕而緩慢,就在要認定這房裏僅有一人時,刹那間,另一個呼吸聲加入乓中,由急促再轉為徐緩,最後一致。

一呼一吸間,段鳳鳴回了神。

唉,又沒死成嗎?

果然,他的命沒那麼好取走。

段鳳鳴睜開眼,心底有說不出的失望。

死,對尋常百姓是再簡單不過,對他,卻比登天還難。

瞥見錦瑟趴在自己胸口處,段鳳鳴試圖不驚醒她坐起身,讓她枕在自己腿上。

望著錦瑟天真的睡顏,來殺人的人竟然比他睡得還熟,睡得可真好,不是嗎?

段鳳鳴淺淺一笑,手指開始玩著錦瑟的髮絲。

若問自己夠不夠自私,他絕不否認。即便錦瑟是“精”也是個少女,他卻要這女孩動手結束自己的性命的確殘忍。

活到這把歲數,他依然認為人命可貴,不可隨意殺害,也不想讓人無緣無故背上殺人之名,因此未曾找過殺手解決自己,那為何要錦瑟呢?

他想,或許因為她的身分吧,以前他聽衛十燁提過“妖魔精鬼怪”,對於這些屬於彼岸的事物感到相當好奇,可惜沒有機會親眼目睹,這次總算開了眼界,也才突發奇想,自己無法辦到的事情,列為“精”的錦瑟或許有辦法達成。

生命是可貴的,但……

段鳳鳴翻開自己的左手掌心審視,驀然,心中一緊。

曾經,這只手也奪走過人命……

事事無奈,他清楚明白,卻依舊耿耿於懷。

有時候,活得太久不見得是好事,尤其一個人,格外地孤獨。

以往他多半能體會上蒼的用意,每件事的背後必定有其意義,磨練、考驗、經歷,但給他無盡的壽命又是何故?

要教他不斷體會殺人的懊悔嗎?

倘若真是如此,那麼四百多年的歲月折磨也夠了吧?

夠了吧……

誰能將他從這一團混亂中解救出來?

“段風鳴,你在想什麼?”錦瑟握著段風鳴略微發顫的手,看來一旦段鳳鳴清醒,自己就進不了他的內心了。

段風嗚認真正視眼前的少女,眼眸含著溫柔的笑意。

不知怎地,他仍然覺得錦瑟給他的感覺很熟悉,仿佛兩人以前就認識一般……

錯覺吧,若是印象這麼深刻,他怎會忘了這張如花的容顏與可愛的個性。

“沒什麼,只是覺得要殺人的人睡得比我還熟,真是……不太盡責哪。”段鳳鳴語帶幽默地微諷。

“這是有原因的,因為……因為……”錦瑟因為不出所以然來,她總不能說“我被你的記憶困住了吧?”,否則下次想要再進入段鳳鳴的回憶裏可就難了。

“因為什麼?”錦瑟有時候在他面前也會吞吞吐吐,是想隱瞞什麼?

“我以為你已經死了,一下子放鬆,就……就昏睡了。”錦瑟小心避開段風鳴的眼神,深怕他看出端倪。

“是嗎?”段鳳鳴果真懷疑起來。也許錦瑟尚未發覺,每當她說謊,前兆就是開始閃躲他的眼神,真是不自然。“可惜,我還沒死。”他也不想追究,苦笑地說。

“你有片刻的呼吸乍停,後來呢?”後來她被段鳳鳴的回憶拉走,壓根不曉得這裏發生何事。

“我也不知停了多久,醒來的時候很自然,就好比天亮睡醒那樣地清醒過來,也瞧見你趴在我身上睡得正熟,很好睡吧?錦瑟始娘。”段鳳鳴湊近錦瑟,惡質地問。

錦瑟瞥了他一眼,笑得好不自信。“一次失敗不代表接下來次次皆然,我總有一天會成功的。不過……死後的感覺究竟如何?你的魂魄去了哪里?有到彼岸去嗎?”該好奇的時候,她不會放過詢問的機會。

死後的感覺?

魂魄去了哪里?

他又不是真正死去,到不了彼岸,也見不到菩薩,算死嗎?

應該說僅是合上眼睛,有些痛苦的假寐罷了,死不了的。

段鳳鳴挑眉,唇辦勾出虛假,那笑容不太真實,令人看了有種濛濛的感覺。

“喔,難不成你也想感受死前那刻?我覺得親自嘗試會比別人跟你描述來得更為真實喔,想試試嗎?”

厭惡段鳳鳴的說詞,也體認到把對死的堅決,但錦瑟依然理夏氣壯地回覆:“不好意思,姑娘我十分滿意現況,生命就是拿來享樂的,上蒼對我恩賜,我為何要糟蹋?”

段鳳鳴撫撫下顎,狀似忖度。“喔,你的意思是我糟蹋了?”

“我的話說出口,要如何解讀,是你的權利。”她雖不能理解段鳳鳴的行為,但也沒到要勸他好好珍惜的地步,本來嘛,兩人不熟、她又不太喜歡段鳳鳴,咦?等等……她依稀記得段鳳鳴說過喜歡自己。“對了,你上次說喜歡我,那是什麼意思?”

迎上錦瑟認真要得到答案的眼神,段鳳鳴慢條斯理地回答:“因為你讓我覺得有趣、不無聊,再者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你答應要殺我。”他雙手抱胸,既然長夜漫漫又有人肯陪他聊天,也挺不錯的。

錦瑟鎖著眉頭.除了不解還是不解。

無怪乎十燁老說人是最複雜又難以理解。

殘月不是人,他深愛十燁,在十燁面前毫無防備,跟在他們身邊,她輕易就看穿他的弱點,並能以此威脅占些便宜;十燁是人,對她溫柔又體貼,只要她要的,十燁都會盡可能滿足她,可是,偶爾她卻不瞭解十燁究竟在想什麼。

這真是印證十燁所言:人心真的複雜又難懂哪!

尤其以她面前這個段鳳鳴為最。

每每說不要深入探究,只要幫助段鳳鳴殺了他就好,但不可否認,一瞧見他那雙總是黯淡且憂傷的眸子,對他的好奇又不斷湧上,是因為日日跟他在一塊受他影響所致嗎?

“段鳳鳴,你真的好難懂。”錦瑟坦承道。

段鳳鳴拉開笑痕,那痕跡裏有傷悲、有落寞。

“一點都不,我的心思其實再簡單不過,只想……”

錦瑟懶懶接腔,“求死嘛!”

“哎呀,你真是愈來愈瞭解我了,錦瑟姑娘。”

“敢問段公子,試過火燒沒?”錦瑟皮笑肉不笑,模樣諂媚,口吻惡狠狠。

“火燒礙…兩百年前試過一次,不過……周遭之物都燒光,一點不剩,只有我還沒燒死。”段鳳鳴對那次的印象極為深刻。

失敗,再想!

“那上吊呢?”

“基本上,和悶死的方式相差不遠……”

“斷頭呢?”

是夜,兩個心思都詭譎的人坐在床上,相談到天明。

只不過討論的話題,頗為怪異就是。



第四章

跟在段鳳鳴身邊好些天,殺人的工作進度嚴重落後。

這天,錦瑟替自己放了假,決定離開段鳳鳴,好好喘口氣,以往都是她把人逼上絕境,如今角色互換,她會好好反省過去惡劣的行徑。

清早,段風揚說要去武館,錦瑟跟著去。

武館裏,各式兵器皆有,大堂上的匾額只有一個字——悟。

來武館學武,多數還是男性居多,但也有少數女子來學武藝,看了約莫半個時辰後,錦瑟大底看出究竟,那些女人的目標應該是主子吧!

可是照她看,主子應該是喜歡唐妙雲,也中意唐妙雲,所以段鳳鳴才要她不能破壞主子的姻緣。她是不太了濟唐妙雲好在哪里,不過主子喜歡,那麼她也會喜歡,更會盡全力保護主子的幸福。

收氣、吐納幾回,段鳳揚睜開有神的眼眸道:“好了,今天就到這裏結束,你們回去好好練練。”

段鳳揚話說完,原本列隊整齊的人開始移動腳步和段鳳揚打完招呼便離開武館。

坐在廊簷下,端著美麗笑容的錦瑟朝被女人圍住的段鳳揚輕喚:“大哥、大哥,錦瑟幫你泡好茶了,快點來吧。”

段鳳揚點點頭,“各位姑娘這是先回去休息,切勿過度勉強,免得得不償失,好了,段某不送。”

眾女子見他對錦瑟的態度很不一樣,都相當埋怨,但又不得不離開。

“來,大哥,請坐喝茶。”又是捧上茶杯、又是拿扇煽風,錦瑟對段風揚的殷勤簡直到了侍奉的地步。

“妹子,你也一塊坐哎。今兒個不在大哥身邊打轉,來找我,有事嗎?”段鳳揚看得出來,選擇不點破。

喔,原來主子還不笨嘛!

“是這樣的……大哥,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二十年的時間很長,你不覺得你大哥的長相一點都沒變嗎?”

段鳳揚喝口茶後,正經的話自然脫口,“大哥吃得好、不愁煩惱,自然在外表上不會有太大變化,妹子多心了。”

依據猜測,段鳳鳴的外表少說也有二十多歲,二十年後容貌未變,這樣算正常嗎?

“大哥,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主子給她的感覺是猶如知道什麼卻又努力想掩飾真相。

段鳳揚笑容和煦,但話中有著幾不可察的保護之意。“妹子,他是我大哥,永遠都是我大哥,我只會記著這一點,誰敢傷害他,就算是皇帝,我也不會放過他,懂嗎?”

錦瑟愣愣地頷首。她猜主子大概什麼都不知情,卻對段鳳鳴相當感恩,因此要力挺到底。這種感覺就好似殘月對十燁一樣,無論十燁做了什麼,殘月只會支持,當然了,除了十燁無緣無故離開以外。

可是,殘月不是人,為何會做出與人同樣的作法來?

什麼原因呢?

唉,真的是為人的時間太短,又少與人間有接觸,所以才會如霧裏看花般,模糊不真切?

“妹子,大哥很喜歡你。”

錦瑟眨眨眼。“大哥,你喜歡我?”她好開心。

意識到自己說錯話,段鳳揚連忙改正,“是鳳鳴大哥喜歡你。我看得出來他真的滿喜歡你的。”

原來礙…“是啊,他是滿喜歡我的——”滿喜歡我殺他的。“大哥,你跟錦瑟說這個做什麼?”

“嗯……你喜歡鳳鳴大哥嗎?”

“不喜歡也不討厭。我根本弄不僅他那個人到底在想什麼。”還是盅子跟其他人比較好瞭解。

“是喔。”段鳳揚頓了頓,不知該如何接下去。

錦瑟側頭望著段風揚的心思。“大哥,你該不會想將我跟你大哥湊成一對吧?”

“妹子真是聰慧。”

主子的心緒單純,即使敏銳也不會拿來用在親人身上,這點真不知該說好或不好。

他們沒有血緣關係,卻如此相互愛護,真是少有。

“大哥,按照道理,錦瑟是該聽你的話,可惜這點恕錦瑟無法遵從。”她有難處。

段鳳揚略略低歎。

“其實大哥是個很好的人,只是沈默了點、不善表達感情,可是他對每個人的關心不會因為身分不同而有所減少,外人都以為段府幫助人的事都是我做的,其實都是大哥的意思,只是他要我斷不能說是他的主意。有時候我會覺得大哥很寂寞、孤獨,他始終是一個人,未曾見過與誰過分親近,沒有大喜大悲,我想,或許是他過去的傷痛造成他如今這模樣。妹子,你是第一個我看見能令大哥展開笑顏的人,因此我認定你必定能讓大哥幸福。”

錦瑟想歎氣,也很想解釋,可是這就與“夏蟲不可語冰”的感覺是一樣。

段鳳鳴之所以高興,是因為自己或許能讓他人土為安,因此而欣喜,哎,要是她真把事實說出口,主子大概會先把她趕出段府。

夏蟬豈知冬色之寒?冬梅又怎知夏夜之美?

人心,難測、難懂。

還是山上那些妖怪朋友單純多了,他們求的只有一件事:存活。

“如何,妹子?”段鳳揚的雙眸閃著期待之光。

刺目啊!

主子,您真是為難錦瑟了。

“說不定相處一段時日後,你便會發覺我大哥的好處,做我嫂子我也不反對。”段鳳揚喜孜孜地計畫美好遠景。

“這……”一個要她殺、一個要她嫁,這……難不成要先嫁段鳳鳴再殺他?萬一成功,主子定不會原諒她。

“唉……”她好煩惱,兩種不同的結果,她要怎麼做?已經答應段鳳鳴,當然不想反悔不負責任,但主子的話又豈可不聽。

“嗯……”她好生為難,以前都不曾如此。

“妹子,你怎麼了?瞧你又歎氣搖頭,很為難?”

“大哥,錦瑟……”

“鳳揚。”段鳳鳴領著唐妙雲由武館的回廊走進練武常

“二少爺。”

段鳳揚自然也瞧見唐妙雲。“大哥、妙雲。”

“鳳揚,你若要回府,就先送妙雲回去。”段鳳鳴的目的不言而喻,錦瑟看得明白。

“好的,妹子,你要不要一塊走?”段鳳揚以為段鳳鳴另有要事,便朝錦瑟問。

段鳳鳴含笑。“錦瑟留下,我有事找她。你們先回去。”

段鳳揚與唐妙雲相望一眼,先行離開。

“段公子,找我有何要事?”大概不會是好事。

段鳳鳴笑得錦瑟深深覺得不安,有種像是被算計的感覺。

“帶你去鎮上逛逛,你來了這麼久,還沒開眼界吧?錦上有許多外地來的商者,買的都是些奇珍異寶,不看可惜了。”

“真正目的呢?”

“自然是要你忘不了人世間奢靡。”

錦瑟直覺想到又跟他的心願有關。“段公子,你還真不是普通的想死。”

“錦瑟,言重了,段某不過是想讓你看看這人世多麼美麗。”

“這話矛盾,人世既然美麗,你又何須執意離開?”

段鳳鳴領著她走出武館。“同樣的東西在不同人眼底有不同均價值。”

他看的東西太多了,因此很多東西再也難以激起他的感情,舌著,只是為了求死而已。

錦瑟不太贊同,便反駁,“我倒是瞧你無病申吟罷了,你幾乎什麼都不缺了,獨獨少正常的腦子。”

“我滿贊同你的說詞,但我仍單純求死,所以對我的行為,你大可不必理會,只要按照約定行事即可。你在人世求快樂,我就會讓你有享受不完的樂趣。”他能滿足所有人有形的願望,獨獨自己的卻無法成真,悲哀哪。

當段鳳鳴牽起錦瑟的手勾住他的手臂時,錦瑟察覺一絲洩漏出來的悵然。

一絲絲而已。

卻使得錦瑟側臉望著他,眼神專注地想看出什麼究竟。

“盯著我看做什麼?”段風鳴即使目不斜視,依然有所覺。

久久後,錦瑟做出抉擇一一

“我決定先瞭解你後,再殺你。”段鳳鳴對她是道難解又複雜的謎,若能瞭解他,或許有助於她日後在人世間的生活。

“一個簡單的約定,何必增添不必要的麻煩?”段鳳鳴笑容裏藏有濃濃不解。

“學習也是件重要的事。”

“隨你了。只要別忘了最初答應我的事就好。”

錦瑟開始對他產生興趣?

這可真麻煩了。

×××

嘴上說要瞭解段風鳴,很清楚段鳳鳴是什麼也不會跟她說,那麼,她自然會調查。

時問:月黑風高之夜。

地點:段鳳鳴的房內。

錦瑟又無聲無息出現。

嗯……需要再悶死段鳳鳴一遍好進入他的回憶裏嗎?

不,太辛苦也太累人,她有更好的招數。錦瑟合上眸子,雙手掌心朝上,喃喃有詞,隨之漫天膩人花香進入房裏,段鳳鳴方察覺,但也來不及。

錦瑟笑著現身。“這方法可比悶死你好用多了。”

接著,她如同上次握住段鳳鳴的手,隨即又被拉進段鳳鳴的回憶裏。

這次睜開眸子,所見之處不再是斷垣殘壁,而是典雅富麗的房子,占地還挺大的,幾名僕人在她眼前匆匆走過,顯得忙碌。

嗯,這也是段鳳鳴的回憶嗎?是飛黃騰達了?

左看右瞧了會兒,錦瑟開始在宅院裏閒逛,順便找尋段鳳鳴的下落。

“張大人又來了。”

張大人,誰啊?聽見婢女的耳語,錦瑟停下腳步側耳細聽。

“張大人還真是鍥而不捨,主子都不同意了,他卻一直要主子成為他的女婿,真是一相情願。”

“就是嘛!刺史很了不起嗎?我倒是挺看好主子的前程,據說尚書令相當喜歡主子呢,說不定有朝一日,就是主子出頭的日子。”

“所以張大人才想巴著主子不放哪。 別說了、別說了。若有怠慢,張大人又要找主子麻煩。”

“是啊,快走,別給主子添麻煩。”

婢女離開,錦瑟又繼續閑晃,沒多久,她來到一棵樹前。樹一一在自家庭園裏種植樹木的,可真少見,樹下還有個挺立的身影抬頭望著呢。

錦瑟上前去,這一看,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這人不就是段鳳鳴嗎?

他在看什麼?

錦瑟順著段鳳鳴的目光往上頭瞧,不過是樹葉而已,陽光透過葉片空隙灑在他臉上,但那幕,還真教她看傻了。

以前是覺得段鳳鳴長相不錯,沒想到這次見到,卻瞧見他不同於現在的一面。

深邃的目光裏有著溫柔,神情帶著堅定與認真,沒有過分的滄桑,有的是對未來充滿希望的幹勁,壓根就不似她現在所認識的段鳳鳴,看上去就像是個前途光明的大好青年,那麼,後來的他變得如此肯定是遭逢突變,才會讓他成了那副“要死不活”的惡劣模樣。

不知道段鳳鳴是否還能聽見自己的聲音?錦瑟決心一試。

你在看什麼?

沒有一絲驚詫,他對著樹梢笑開懷,那抹笑感染了無心的錦瑟,頓時令她覺得溫暖。

“終於又聽見你的聲音了,好久不見,十二年了呢。”

你還記著我?

“你是樹精嘛!我怎忘得了!可是我將你移來這裏,為何你直到今天才肯與我說話?”

等他功成名就後,對於那日與樹精的交談耿耿於懷,但無論他試了多少次,依然無法與樹精取得聯繫,因此,他只得做出選擇,將樹木移至這庭園,但後來等了十二年也沒消沒息,沒想到今天終於等到樹精二度開口。

呵呵……

錦瑟笑得尷尬萬分。以前的段鳳鳴可真耿直又善良。

其實我也會休息,也不一定時時會開口,你能聽見我的聲音,是你的的福 報。

他輕輕撫觸樹木帶著歲月痕跡的表面。“你可知,我一直記得你說的話,所以我下的苦心此任何人都重,也造就如今的成功,說起來,真的要感謝你的鼓勵。”

那次會面,自己到底說了什麼,錦瑟早沒記憶了,心虛哎。

是你自己夠努力。

“說起來,我挺想念你的,我想很少有人跟我一樣幸運,能遇上樹精……”

錦瑟為阻止段風嗚繼續談論這話題,改而問:你現在過得如何?

“……娘已病逝,除了失蹤的七哥、未嫁的六姐外,其餘兄長都有不錯的發展,姐姐們也嫁得很好,或許冥冥之中,上蒼還是保佑著我們。”提到七哥,他有些惋惜。

你真善良。

跟現在的段鳳鳴一比,天差地道。

他紅了臉。“哪兒的話,做人本來就該知福,比我不幸的人,太多太多了。”

你為官是嗎?頭銜大嗎?

他點頭回應,表情有抹羞赧。“縣令而已。貪官太多,我只求我的清廉能為天下百姓多謀求點福利。”

會的,我相信你。

那種篤定公正的眼神,看得錦瑟一陣心慌。

他笑了,笑得開心。“謝謝你。第一次聽見你的聲音,覺得可怕,後來你無聲無息便消逝了,讓我好著急,現在又遇上你,感覺真的很好。我一直以為妖魔精怪都是壞的,你卻很好,可惜……我見不到你的樣子。”

以後就會見到了。錦瑟在內心裏想著。

“以後可以常常見到你嗎?”

這……

她這次進入段鳳鳴的回憶,一眨眼就過十二年,那下次不就又十二年,要她如何承諾?

聽出對方的為難,他也不強人所難。“不勉強你,隨緣好了。只要你想見我,我都會在這裏等你。我們算是朋友吧?”他相當珍惜這個樹精“朋友”。

算礙…

這個段鳳鳴實在太可愛了,讓她好想疼愛一番。

“主子、主子,你在哪?張大人求見哪!”遠處傳來呼喚的聲音。

他的神情略顯不耐。“抱歉,臨時有事必須處理,待會兒再來找你可好?”

好,你有事就慢慢處理。

反正她會跟上去。

“好。我待會兒來找你。”

語畢,他轉身離開,錦瑟自然跟上去看究竟。

跟著段鳳鳴進入偏廳,錦瑟瞧見一個相貌奸詐的中年人,她想應是張大人。

“段縣令。”

“刺史大人,不知您親自前來找下官有何要事?”

“哎呀,縣令大人,咱們明人眼前就不說暗話,在官場上出頭,多一個助力總比一個敵人好吧?”

他沉下臉色,口吻卻依然平穩,試圖維持應有的禮儀。“多謝刺史大人美意,但下官曾在家母靈位前發重誓,今生若未尋回七哥,終生不娶。”

客氣卻又刺耳的婉拒,張大人臉色明顯不高興。“這可是難得的機會,一旦錯過,縣令大人的立場可就不太穩固了,你應該知道尚書大人再過不久就會告老。”

他怎會聽不出刺史的告誡,只是他這人本來就不喜歡奉承阿諛,更別談靠什麼關係了,再者,他對張千金一點好感也無,更不想草率就成婚。

“尚書大人身體還算硬朗,下官相信大人應該還能繼續為朝廷效力。”

錦瑟邊聽邊歎氣,果然是耿直到不知變通,這位張大人如此明白的提點,段鳳鳴怎會如此天真!

張大人冷眸瞪著他,那眼神之陰險,就連第三者的她也感受到,段鳳嗚這笨傢伙,官途危險了。

“聽縣令大人所言,是要婉拒老夫了?”張大人嚴厲再問。

“請張大人見諒.只是下官發重誓,實在不能違背,要不就是不孝了。”

錦瑟歎息了,他聽見,不動聲色。

聽見不上道的答題,張大人甩袖忿忿離開,他這才鬆懈,長長籲口氣,面露輕鬆。

“樹精,你在這裏是不是?”他有這感覺才會開口詢問。

他連續問了三遍卻沒得到回答,當他要問第四遍時,錦瑟才開口。

說實在話,我還沒見過比你更不懂阿諛的人了,雖然我看的人少,但該機靈的時候也會適時懂得作假一番,你真是的……那人的長相就看不出正派,寧可得罪君子,也不該徉罪小人,難道你不懂這道理?

他義王辭嚴答覆:“我只知道順心而為,我或許談不上什麼正義之士,但最基本的仁義道德,我也明白。尚書大人對我有恩。他為人處事公正不阿,張大人他……和我不同道。這是我一直秉持的信念,也不打算改變,我為官,是為了百姓,不是為一己之私,否則從商不是更好?”

好個正義凜然哪!只是,好人不長命。

唉,真矛盾,明明段鳳鳴說的很有道理,那樣觀念也是正確,可是官場險惡,十燁就跟她講過許多官場的事蹟,即使她未曾深入,深處市井裏,也能印證十燁所言不假。

凡事中庸,才是明哲保身之道,不過不適合她,她畢竟不屬於人間,遵不遵從要看她的心情,但公正又值多少呢?我辯不過你。

無論是現實中那個精明狡詐的段鳳鳴,或是回憶裏清廉的段鳳鳴,縱然理念不同,她都無法反駁他們的想法。

一個過分為己、—個過分為民,真是極端的對照。

究竟後來發生什麼事,竟讓段鳳鳴產生如此劇大的改變?

‘戡只是堅持自己認為對的事情。”

唉,也不能說你錯,不過,打通良好的關係對你才是好。

“我們別說這無聊的話題了,談談你好了,我都還不知如何際呼你呢。”

我叫……

錦瑟來不及說出名字,眼前又一片模糊,段鳳鳴要清醒過來了。

真是的!

×××

睜開眼,就對上那雙陰沈有些不悅的眼神。

兩人四眸,無言以對,房裏顯得很寧靜,氣氛有種山雨欲來的凝重。

“你做什麼?”看也知道錦瑟不是來殺自己。

錦瑟眼神飄忽轉了轉,好一會兒才敢迎上他,那眸光真銳利,不過殘月可比他更狠。

“半夜無聊,來看看你羅。”

段鳳鳴神情斂住,冷冷地,仿佛在生氣錦瑟的行徑。“是我給你過多的自由,你才敢這般放肆嗎?”他可沒意識不清到達自己是遭迷昏的事情也不記得。

錦瑟搔搔臉蛋,一點也沒反省的意思。“氣什麼?堂堂一個大男人,哪會吃虧?反正我又不是頭一次看你的睡樣了,你睡著的時候很安靜,還是很有教養的樣子,沒壞了你的氣質。”這便是適時討好,絕對出自她的意願。

“跟在我身邊久了,也挺會說話的。高明多了喔。”段鳳鳴的讚美讓人聽見滿滿的諷刺。

“這還得感謝段公子不吝賜教。”錦瑟又端上一副諂媚笑容。

段風鳴見狀,覺得招當刺耳。這傢伙是擺明故意的嗎?

“收起你那副連我看了都厭惡的嘴臉,你剛剛對我做了什麼?”人都有耐性底限,他的耐性雖大,但有限定事情。

錦瑟也不是傻子,蠢到昭告出來,她如今對段鳳鳴可是好奇得要命,當然想將他的過去慢慢挖掘出來,才不會這麼快就露出馬腳。

段鳳鳴的過去是真有不堪,或是單純無病申吟,她非把事實理清不可。

“沒有啊,”錦瑟攤攤手,賴皮地說:“哎呀,你長得那麼好看,讓我多瞧幾眼,也沒事啊,放心好了,反正你想死,還怕什麼?”

聽得出錦瑟是諷刺自己的矛盾,段鳳鳴也無話可說,他在意錦瑟的行為,純粹是習慣掌握所有事情。

“對吧?”

“錦瑟,我要你殺我,但可不表示你就能插手我的事情,要記著這點!”

錦瑟笑得虛偽。“我懂、我懂。你的秘密不想讓人知情嘛!”

呵,她卻偏偏想知道。

一改适才的冷冽神情,下一瞬,段鳳鳴又變得無害善良。

“錦瑟姑娘,你的眼神仿佛對我訴說著你對我的過去非常執著,”既然將他吵醒,那就延續昨日的話題。“殺個人,為何要瞭解他的一切?”早先是任由她,後來愈想愈麻煩.他必須想辦法儘早結束錦瑟對自己的好奇。

“因為段公子你跟我以前見過或認識的人相當不一樣,十燁也是個人,心思也沒段公子你這般難捉摸又複雜。往後我還要在這人間逗留,還會遇上各樣形形色色的人,倘若多瞭解幾分,自然對我有所助益。”錦瑟只說了一半的答案。

另一半,逐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何偏偏對段鳳鳴分外執著。

不過就是個特別的人罷了,就算當下不探究,總有一天或許也會遇上有同樣個性的人,那為何偏偏對段鳳鳴在意呢?

會不會是因為覺得段鳳鳴與殘月相似的緣故呢?

嗯……或許是吧,殘月那種極端個性,普天之下要找到與他有些許相像的,應該頗有難度。

所以、或許、大概是因為這原因,她對段鳳鳴才特別在意吧。

錦瑟的話教段鳳鳴詫異。每五十年來見他一次的衛十燁是個人?真是出乎他意料。他還以為他屬妖魔那一類呢。

“是嗎?”

“當然是了。你都肯把命交給我負責,自然要信任我,對不?”錦瑟說得再誠懇不過。“再者,難不成你怕我算計你?呵呵,算計你對我也沒啥好處哪。”

“錦瑟,你真的很……”讓他沒轍。真不知她滿腦子究竟想些什麼。

說她單純,有時候很單純;說她精明,當下便是;在他面前老是與自己唇槍舌劍,對鳳揚倒是服服帖帖,教他嫉妒……嫉妒?

他嫉妒什麼?

嫉妒錦瑟對鳳揚特別體貼、特別好嗎?

錦瑟的好惡分明,對他這般,對鳳揚卻是百依百順,起先他以為是錦瑟對風揚有意思,後來發覺是自己弄錯,錦瑟對鳳揚的態度儼然是種尊敬、信賴,與男女情愛沒有牽扯,這才教他放心。

放心什麼……這樣豈會值得他嫉妒!

他的感情很早以前就如同露珠,隨著朝陽蒸發了。

所以,那根本不是嫉妒,只是一種保護自家人的警戒罷了。

肯定是。他只是想保護鳳揚才會特別注意錦瑟的動向而已。

“如何?”

“夜深露重,早點歇息。”段鳳鳴冷淡地說。

留下一個疑問給她,錦瑟可不接受這種敷衍,怎會放他好過。“段鳳鳴,吊人胃口不是很好的習慣,你對我究竟什麼感覺?”

段鳳鳴懶得回答無聊且沒有用處的問題,準備二度入睡,拉起被子,壓根不搭理錦瑟。

錦瑟才不讓他好睡,硬是拉著他的被子不放。喊道:“段鳳鳴,你給我說清楚,我最討厭不明不白了,你給我起來,起來說明白!段鳳鳴——”

被她弄煩了,段風嗚還真的坐起來,臉色難看,模樣相當認真地反問:“錦瑟,你可知半夜在一個男人房裏大聲嚷嚷不是一件明智之舉?”

“半夜、白天有何差別?”錦瑟不解其中的差異。

段風嗚抿唇微笑,正當要會知她哪里認知有誤時,段鳳揚已領在前頭沖人他的房裏,後面還跟著幾名僕人。

“大哥?!”

大夥在沖進段鳳嗚的房裏後,刹那,每個人都瞠目昨舌,不敢相信段爺的房裏竟然真有女子,而且還是二少爺的義妹?!

剛才聽見段爺房理冒出女子聲音,他們還想或許聽錯了,可是為了安全起見仍起來查看,這會兒可真是……

人贓俱獲?錯、錯,用錯詞,應該是——開眼界了。

深更時分,那個從不近女色的段爺,在他的床榻上,有個女子呢!雖然兩人穿著無慮,但……就是不一樣哪!

“差別就在這裏。”

望著眾人眼底的困惑,段鳳鳴好整以暇地回答。

錦瑟仍是不解。

就跟在客棧那時一樣,不解大夥的表情從何而來,這些答案,十燁都沒告訴過她。

半夜在一個男人房裏大聲嚷嚷很奇怪嗎?

啊,她曉得了,必定是自己忘形聲音太大,吵醒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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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開 可緩緩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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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20 12:54:26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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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昨夜,在段鳳鳴一聲令下,其他人又回房就寢,事情沒有鬧大,可今早,錦瑟感覺得出來他們看自己的眼神不一樣了。

那是一種不帶惡意,純粹是審視、比較的目光。

審視?比較?拿她跟誰比啊?又要比什麼?錦瑟不太明白,總覺得十燁教她的東西,有時候用得上,可是沒教到的好像更多。

錦瑟抱著裝著小點心的碗,落坐花園的石椅上,漫不經心地吃著,精亮的眸子四處轉了轉,不期然瞧見唐妙雲在不遠處打她面前匆匆走過,後頭跟著主子。

她開心地想喊主子,卻瞥見主子神色凝重,仿佛在追著唐妙雲。

好奇心起的她,無聲來到他倆附近的花叢裏躲著。

“為什麼?”段鳳揚握住唐妙雲纖細的手腕,阻止她繼續逃跑。

唐妙雲停下腳步,卻不回頭。“二少爺,請放開,段爺有事找我,我還得去帳房。”

嘴角永遠掛著淡淡漠笑的段鳳揚這次卻卸下,不再展笑。“我明白你喜歡大哥,也曉得大哥樣樣都比我好,可是……大哥不可能對你有感情,妙雲,請你認真考慮我吧!”

“二少爺,妙雲從來就不以為自己配得上段爺,妙雲能得到如今的生活已經相當感念了,至於其他,妙雲已無心。多謝二少爺美意。”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唐妙雲欲掙脫段鳳揚的束縛。

段鳳揚卻一把拉她入懷,直接吻上她的唇。

錦瑟見狀,正想沖出去睹,突然有人從她身後捂住她的嘴阻止她的行動,錦瑟回頭看,竟是段鳳鳴。

她皺眉,段鳳鳴示意她別出聲;她點頭,段鳳鳴放開她。

然後兩人靜靜繼續看著接下來的發展。

段鳳揚把唐妙雲擁在懷裏。“其實你是喜歡我的吧,對不對?”

唐妙雲靠在段鳳揚的胸膛上,側臉帶著憂傷。“二少爺,妙雲是個命中註定會克死親人的女人,爹娘、丈夫……都一一去世了,妙雲實在不想繼續害人了。”

“算命的說我大富大貴,多子多孫,再者!我這人也不會輕易跟命運投降,上天有上天的註定,我段鳳揚也會扭轉乾坤,改變現況。”

唐妙雲合上眸子,晶瑩的淚水落下一顆,她伸出手想擁抱段鳳揚,卻又收了回來推開。

“二少爺,請您還是將心力放在別的女子身上,您的美意,妙雲心領了。”

望著佳人離開自己的視線內,段鳳揚也黯然轉身離開了。

他心知自己腳步大急,或許該放慢些。

當事人離去,錦瑟盤坐在草地上,繼續吃著碗裏的點心,段鳳鳴跟著落坐,陪她享用。

“段鳳鳴,我不太懂耶。”看著唐妙雲與主子,她能夠明白主子喜歡唐妙雲的心情,卻無法理解唐妙雲究竟在想什麼。

“說說為何不懂。”最近得空,他才有心情管這些小事。

“喜歡就喜歡、討厭就討厭,只要說一聲便可,何必在那裏牽扯個沒完,原本一件再簡單不過的事,偏偏選擇最瑣碎的解決方式,不嫌太無聊嗎?大哥喜歡妙雲,我也看得出妙雲喜歡大哥,只要點頭,不就皆大歡喜。這樣迥回行事會比較好嗎?”

比如她喜歡十燁,就整天纏著他;不喜歡殘月,就連同他說話也累,簡單明瞭不是嗎?

“錦瑟,活那麼久,你還是有太多人清世故不懂,人心複雜,不是直接就能解決所有的事情,就好比你想從我這裏得到東西。老實不成,不就得說謊了嗎?”

這是暗諷她嗎?“非到必要,我才不會花費那工夫,多累人,明明不想還要委曲求全。”

段鳳嗚苦澀一笑。“這便是你們與我們不同之處。有太多事情不是想要就能到手,有人求長生不死,有人求榮華富貴,自然也有人求青春永駐,身不由己是人世最大的痛苦。你活得長,卻學得少。”

又諷刺她了!

“哈,不過唯一不用學的就是求生。”她也不是好意。

段鳳鳴起身,拍拍衣服的草屑,挺然而立。“生生死死的輪回看破之後,不過換個環境罷了。”

“段鳳鳴,我總覺得你剛才那番話都是針對我而來!”她不悅。

一抹從容的笑容自段鳳鳴微揚的唇瓣逸出。“你多心了。”

“我的直覺向來準確無比。”錦瑟也站起來,雖然頭頂僅到段鳳鳴的肩膀,但仍不減氣勢。

“我講的足事實,要如何解讀,是要看你。”

還說沒針對她,明明就懷恨在心嘛!這句話是她說過的,現在還給她,意思太明白了吧。“哼!你說‘身不由已’,那為何不‘身從己行’?這樣就解決了。”

“我猜衛十燁是教你認識人間的人吧?”段鳳鳴轉了話題。

“是又如何?!”

“若不是他太善良,就是過於保護你,他少教了你最重要的一點……”

“哪一點?”

“究竟何謂‘人’。錦瑟,你空有人形,卻無人心,若你沒有親身經歷,就算花上百年跟你解釋,你仍然不會明白。”

這句話很明顯就是看輕她了。“段鳳鳴,就算你是不老不死。也非萬能!”明明只是個人,卻表現出什麼都瞭解的樣子,她最討厭了。

“我當然非萬能,你最清楚,不是嗎?”

錦瑟跟上他的步伐。在他身邊繼續叨念著:“我深深覺得你的每字每句都是因為我,你是真的不喜歡我吧?”嘴上說喜歡,但實際行為卻違背了他所言,錦瑟無法理解。

“我說過我不討厭你,或許我的行為讓你有如此的聯想,但我真的不討厭你。”錦瑟的真性情是很難能可貴,反應也有趣。

錦瑟狐疑地撇撇唇。“既然你如此強調,我就信你吧!你要上哪兒?”

“工作。你跟著我出門做什麼?”

“你不是說十燁沒有教我、何謂,人,那就由你代勞教我了,死前積個功德吧?”她笑得猶如甜蜜,讓人防不勝防。

段鳳鳴被她挽著手臂,表情煩惱,心裏卻無端冒出些許的愉悅。

莫名地,他竟喜歡錦瑟的依賴與撒嬌的模樣。

“我覺得我吃虧了。”

錦瑟親密地挽著段鳳鳴,才不管街上那些人睜大眼在看什麼,她也慢慢不討厭段鳳鳴,挽著他也沒什麼不對哎。

或許段鳳鳴說得對,十燁沒有教她太多,至少她就不太瞭解“身不由己”的意思,想做就去做,哪來的身不由己,真是自尋煩惱!

“哪吃虧?”跟他學習,是他的榮幸好不好?

“你最近怠惰你的工作。”

錦瑟於笑兩聲。“哎呀,反正你的時間用不盡,我也是,那咱們就慢慢來,遲早有一天,你會達成心願的。”

兩人的身影離開段府愈來愈遠,每逢他倆走過,路上的人都略有停頓。

因為真的是開了眼界,據說那個可能不愛女人的段爺竟然光天化日之下與一名女子如此親昵行走,怎不教人疑問!

“我覺得你在敷衍我。”

“哪有?是放慢腳步,才比較容易成功。”她反駁。

“這工作毋需放慢,只要狠心、準確就夠了,至於對其他,就不必深入瞭解。”

“我也試過不少法子,你自己也知道,但成功沒?沒有,對不?所以,依照我的想法,要慢慢來。”錦瑟自有一套解釋。

聽見他們交談的人,還以為他們做的是一件大買賣,沒人清楚真相是另一回事。

“錦瑟,我收回先前對你的評價。你或許還不太懂做人的道理,可是卻很能融入其中,你現在就比較像個人了。”錦瑟嘴上說不太明白,但她實際做的事卻與一般人無異,只除了某些觀念無法糾正外。

錦瑟笑了。“我就說嘛!我很聰明的,一學就會。”

“既然你最近想瞭解何謂人,我有個方式,不知錦瑟姑娘可願意?”段鳳鳴提議。

“段公子但說無妨。”

每當他們另有心機時,這樣敬稱儼然成為他倆的默契。

“幫我湊合鳳揚和唐妙雲,如何?”

“報酬呢?”

×××

綾羅綢緞、珍奇異寶,每一樣都價值千金,看的人咋舌,買的人卻一點也不心疼,而被贈與的人競沒有一絲開心。

錦瑟也的確不開心。

明明一開始她要的就是這些東西,但為何實質到了面前,什麼感覺也沒有?難道是段鳳鳴說得有理,得不到,才是最好?

難得見段爺大方對個姑娘贈禮,段府上下都以為是要有婚禮時,當事者之一錦瑟正在花園涼亭內哀聲歎氣。

是不是自己答應過快?或是她要求的東西實在俗氣,以至於她沒有半絲滿足的感覺?反倒是壓力沉重,她果然太小看這人間了。

有時候眼見不能為憑,以為再簡單不過的事情,偏偏礙著了她。

好吧,既然答應要湊合主子和唐妙雲,就不可食言。

連問兩個僕人,錦瑟得知這時候唐妙雲多半在帳房。她由窗櫺看進去,唐妙雲很認真地審理帳冊,錦瑟便坐在臺階上等候。

直至日落西山,唐妙雲才跨出帳房,瞧見錦瑟。“小錦,你在這做什麼?”

“等你。”

唐妙雲即使貴為管事,也沒有架子,她撩起裙擺,就坐在錦瑟身旁。

“怎麼了?”

拐彎抹角不是她的本事,直來直往才好辦事,她握住唐妙雲的手,順便“瞭解”一番。“妙雲,你喜歡大哥吧?”

唐妙雲眨眨眼,沒料到錦瑟竟會問得如此直接,她也不否認。“是的,我是喜歡二少爺。”

“那猶豫什麼?”嗯,原來唐妙雲是因為自己的會克死親人的厄運,才不願與大哥在一起。

“小錦,我瞧你對二少爺很關心,是喜歡他嗎?”如此單純美麗的女孩才適合段風揚。

錦瑟大約瞭解之後,才放開唐妙雲。“是敬重多些。大哥之于我,猶如父母一般,我對他僅有尊敬、感謝。既然你喜歡大哥,就該好好把握,而不是躊躇,如此只會白白錯失機會。運可改、命也可改,那不是註定的。”

“小錦,你尚年輕。還有許多事情不能體會,人啊,不是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二少爺有美好的前程,我不過是個管事,只會礙著他,有時候,喜歡一個人不是將他留在自己身邊就是對的,二少爺快樂,我也快樂。”

.錦瑟擰眉,沒來由地冒出怒火,強硬道:“喜歡一個人當然要把他留在身邊,要不,那還能稱做喜歡嗎?在一旁嘴裏說‘祝福’的人,那根本就不是喜歡,只是不想付出行動的藉口罷了。想就去做,思考那麼多也無濟於事!你愈在意自己的厄運,只會令兩人都不愉快而已。”

話方出口,注意到唐妙雲驚訝的表情,錦瑟就知道自己完了。

果然是承襲殘月那滴血的緣故,她的想法才會與殘月有所雷同,表面乍看平靜無波,其實骨子裏仍有些偏激,無怪乎十燁會想離開殘月,她終於明白了。

有了這層認知,錦瑟隨即垂下頭,帶點喪氣。

她跟在十燁與殘月身旁,兩者的氣息皆有沾上邊,原以為比較傾向十燁,現在才徹底瞭解自己外表如十燁,內在卻是十足的殘月。

“小錦,既然你曉得,我也不必再解釋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曉得你是為我好,但我只想謹守本分即可,多謝美意。”語畢,唐妙雲款款離開。

錦瑟喚不回她,只因自己也受挫。

自從來到段府後,沒有一件事情能令她愉快,以往就算在山上,簡陋的環境,她倒還能自由自在,為何如今什麼都不缺,偏偏她的心仿怫很沉重?

那時,無憂覺得平淡無聊;如今,有趣卻是一團糟。

她的心也變得鬱悶,好似有口悶氣積壓在胸口裏,無處可宣洩。

想學殘月狂吼……天哪!她真的愈來愈像殘月,悲哀。

“妹子。”

錦瑟抬頭,遠遠走來的不正是主子嗎?她想也不想,就沖上前去,抱住他的腰。

“主子、主子,錦瑟好可憐!好可憐!”

完全被忽略的段鳳鳴,神情有抹怪異之色閃過,然後很快扔話,“你們兄妹好好談談,我先離開。”他的胸口因為錦瑟那一撲,而變得相當鬱悶。

聽見段鳳鳴的聲音,錦瑟才發覺原來他也在場,可是她眼底只看得見主子,顧不了他。

段鳳揚摸摸她的頭,關心地問:“妹子,怎麼了?”

“我曉得主子喜歡妙雲,想湊合你們,可是妙雲她……她的想法錦瑟不能理解,喜歡就喜歡,為何不能在一起?死了才不能在一塊,不是嗎?”

段鳳揚欣賞錦瑟的坦率,也明白她的單純。“錦瑟,你太年輕了,有些事情不是真的想做就能做到。我和妙雲的事情,你不必操心,她有她的顧慮,我會耐心等她,終有一天,她會明白我的心意。”

錦瑟仰著頭,眸子眨了眨。“萬一她一輩子也不明白呢?”人的一輩子能有多長,不懂得把握,真是糟蹋。

段鳳揚噙著溫柔的淺笑,眼底儘是深情。“大哥此刻跟你說,你也不會明白。等你愛上一個人後,自然就會知道這個答案了。”

會有說了她不明白的答案嗎?連主子也小看她。

看出錦瑟不滿的眼神,段鳳揚又安慰,“別這樣,這種事情若沒親身經歷,任我說得再動聽,你也不會了湃。”

“大哥,人心好難懂。”這倒是她的真心話。

“是啊,做人確實太難了,無憂無慮的生活才是幸福。對了,你待會兒得去哄哄鳳鳴大哥。”

“哄他做什麼?”

“整個府內部將你們視為一對,當著幾個僕人的面,你剛剛卻沖上來抱住我,難道沒看見大哥臉色都變了嗎?”

嘎?是嗎?

靜下心後,錦瑟覺得段鳳鳴是將她生命顛覆的罪魁禍首。

嘴角不自然地揚起,錦瑟笑得很……

“放心,我會好好‘哄’他的。”

那個段鳳鳴!

×××

晚膳後,段鳳鳴留在書房閱讀。

錦瑟也進入書房。

當段鳳鳴要翻下一頁時,她惡意地又將那頁翻回,如此來上教十回,段鳳鳴終於放棄,遂地合上書本。

“你又怎麼了?”段鳳鳴逸出無奈。

錦瑟緩緩在他身側現身,神情充滿憤怒。“打開始,你果然就看得見我,是吧?”前兩次她大意,要不,早該察覺。

“是。”

“你真是狡詐,還故意裝作沒看見。”

段鳳鳴銜著如狐狸般的微笑,繼續捉弄錦瑟。“這樣,事情才有趣,不是嗎?”對於适才看見錦瑟抱住段鳳揚那一幕,他選擇遺忘。

既然無法解釋讓他胸口鬱悶的原因,他決定把所見的全部忘卻,反正記那麼多對他也沒好處。

“虧主子老說你是好人,你根本不是人!”

錦瑟無心之語,意外撞進段鳳鳴早已缺了心的那塊空處。

“這句話才中聽,我的確不算是人了。”

明明自己不是這意思,錦瑟也不願道歉,重重瞪了他一眼,然後抓住他的手。

“做什麼?”

“我又想到一個好死法了。”錦瑟話語方落,霎時環境丕變,原本舒適的書房變成遼闊的山嶺之處。

風凜凜刮過山壁,發出刺耳又恐怖的迴響,兩人離崖處很近,稍有不慎,跌下這座山頭,難有活命機會。

暗夜下,星空璀璨,一望無際的幽暗,如同會噬人的網,教人萬劫不復。

蟬鳴唧唧,樹葉悉卒,一點一滴滑入段鳳鳴的耳朵裏。

“摔死……我記得你沒試過。”

段鳳鳴點頭附和。“是沒成功,因為有人阻止我了。”

“那麼,這次絕對不會有人來救你,你可以安息。”

由山崖卷起來的風,刺骨、強烈,這樣的死法,頗有瀟灑的味道,未嘗不好。

段鳳鳴悠然含笑。

“你又笑什麼?”她老是不懂段鳳鳴的笑容裏究竟藏有什麼。一樣的笑,卻好似有千百種意思,讓她弄不清楚。

“原以為平靜死去是種美,但壯烈一點也不錯。可是……”

“可是什麼?”又吊他胃口了,真是的。

“錦瑟姑娘,你不放手,教我如何死去?”握著她的小手的感覺……真好,他已經許久,許久沒有那種握住手心的感受。

他好捨不得放手……

錦瑟盯著兩人交集的部分,內心一片怔然。

是啊,她不放手,段鳳鳴如何死?

快放手、放手礙…但她的手偏生不聽話。

“錦瑟,放手!”段鳳鳴的聲音低沉地催促。他也捨不得放,但終究“死’’才是他所求,因此他毅然決然鬆開握住錦瑟的手。

然後等待錦瑟也放開自己。

是啊,放手!她猶豫什麼啊?

“錦瑟!”他的聲音一次次加重。

錦瑟一張小臉變得很痛苦為難。

段鳳鳴為何要死?為何?死究竟好在哪里?

“錦瑟——”

段鳳鳴堅決的死意終於教她鬆開手指,放他高飛——

死——是自由、是解脫、是無奈、是痛苦,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釋。

就從字面上解釋,“死”絕對不是好事。

對段鳳鳴而言,卻是他夢寐以求的願望。

手心一空,錦瑟的心底也跟著頓失所依,這比失去十燁還教她絕望。

放手的刹那,她發誓,她真的看見段風鳴眼底盛著無限的感激。

段鳳鳴感激她?!

臉上驀然一熱,錦瑟以指尖觸碰,又是那個名為“淚水”的東西。

此時醞釀在她心底的感覺,她不喜歡,好不喜歡!

低首望著崖下的漆黑,顯著,錦瑟縱身一躍,跌入無盡深處。

她不要段鳳鳴死,絕不要他死!

因為她突然發覺她很喜歡、很喜歡他,就算死是他的願望,她也不想成全了。

再也不想了——

×××

月色皎潔如玉盤,星子點點,深夜如漆,美不勝收。

今晚,夜色真美。

可惜,唉,又沒死成了。

段鳳鳴合上眸子,耳畔聽著流水聲,草叢沙沙作響,連呼吸都覺得舒暢。

唯一美中不足——他還活著。

算慶倖礙…察覺自己忽然迸出的莫名想法,段鳳鳴忽地睜眼。

他在慶倖?!

怎會?每次沒死成,他總是十分失望,為何這次竟有“慶倖”的感覺?

是因為……因為錦瑟那雙充滿不舍的眸子嗎?

她在不舍他嗎?

想到此,段鳳鳴不免微笑起來。錦瑟這小姑娘,在他面前老是藏不住心思,天真可愛,讓他會想多逗逗她。

她——喜歡鳳揚嗎?

可是鳳揚喜歡的是唐妙雲,他不是鳳揚,不能為他作主,只能怪錦瑟慢了一步,可錦瑟同自己一樣壽命無盡,也不太適合鳳揚。

月色……真的迷人呢。他已經許久、許久不曾這麼閒情逸致了,真該感謝錦瑟才對。

望著望著,他的思緒逐漸渙散,有種想睡的念頭了。

段鳳鳴、段鳳鳴!

好熟悉的名字,好熟悉的聲音,是誰……是誰在喊他……等等.這名字是他的嗎?他怎麼一點也不記得了,他只記得要人喊他“段爺”,段鳳鳴真是他嗎?

段鳳鳴,你在哪里?

由遠而近的呼喚,溫柔親切還有濃濃的擔憂。

段鳳嗚——是這個名字?

好像……好像不是,他的名字不是這個,不是,應該是段…

×××

“九弟呢?”

伴著腳步聲,男中音開口朝正在掃除的僕人問。

“稟三少爺,主子在庭園。”

段三笑著說:“哎,真是愛樹成癡。”他邊說邊走到庭園,果然見到人。“九弟!”

男子回頭,英挺的相貌與偉岸的身形,一手負在背後,顯出不凡氣勢。

“三哥。怎麼今日有空來看小弟?”段九走向兄長,嘴角掛著沉穩的笑。

段三視線越過弟弟,看往那棵屹立不搖的老樹。“怎麼我每次來,都見你在樹下沉思,你又不愛園藝,為何偏偏對那棵樹情有獨鍾?”他怎麼看都看不出那棵樹究竟好在哪,又不名貴,不過是一般樹種。

“有緣吧。三哥找我有事?”段九含著淺笑,草草帶過。

提到正事,段三的眉糾著不安。“嗯,最近北方盜賊頻竄,我想要其他人一塊跟我南遷,再者,那些盜賊都知道你有親人在北方,錢財無法打動你,自然會找上我們來要脅你,我們可不想成了你的絆腳石。”他相當清楚小弟清廉公正,頗受縣民愛戴,也無法勸他引退。

段九領著三哥往書房的方向走去。“也好,這樣我處理盜賊才不會多有顧慮。那你們何時起程?”從他當了縣令後,自家親人便聚少離多。

“過幾日吧。九弟,三哥知道你有職在身,但三哥希望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別老是將自己的命看得不重要,日夜拼命,皇上也看不見你的認真。”段三語重心長地說。

“小弟明白。對了,三哥,柔姐的孩子滿月了,可惜我這個舅舅沒空閒去探望,就請你幫我跟柔姐說一聲。”近日事情過多,他還必須將公事帶回府內辦理。

“我知道了。”

“主子、主子!張大人來了。”僕人打斷兩人的交談。

聽見是張刺史,段九神情明顯不快。

這三年,張刺史為了擴張自己的勢力,跟朝廷的關係愈來愈好,但對百姓可一點都不留情,好幾次他上奏,卻都無消無息,而這事也讓張刺史將他視為眼中釘。

聽見是張刺史前來,段三也有幾分緊張。“尚書大人已告老還鄉,九弟,你不能再與張朝史正面衝突了,那個小人不是好惹的。”

“三哥,小弟知道,你先回去。”

送走段三,段九來到偏廳見張刺史。

“段大人,好久未見哪!”

張刺史已出現老邁跡象,大概是縱欲過度的結果,不過臉上的奸詐依然不減。

段九拱手相迎。“下官來遲迎接,請張大人見諒。”

“沒關係。段大人,老夫是來康你談事情。”

“張大人,請說。”

“近來盜賊的事情已傳人宮中,皇上聽了頗為震怒,下令要我們緝拿這些殺人不眨眼的盜賊,你也知道以我們這州的黑段軍為最,身為屬下的我們自當要盡力。”張刺史暗示勉說。

段九也清楚他們這州號稱黑段軍的盜賊最為猖獗,但他們遲遲動不了手的原因是黑段軍未曾在這州犯案,倒是別的州經常吃到苦頭。

“下官明白。”

“我屬意你的能力,所以要派你前去剿滅黑段軍。”

段九聽了皺眉,立即清楚張刺史是有意拿他來開刀。因為黑段軍這群盜賊行蹤不明,要剿滅,談何容易!再者他們有多少人?使用何種兵器?善用什麼戰術?至今仍沒人能清楚,這分明是要他帶兵去送死。

“張大人,如此輕率是不智之舉。”他拳頭握緊,神情斂住。

張刺史已習慣段九的刺耳不敬的言語,他微微笑開,吐出更邪惡的話語,表情猙獰到使人憎惡。

“我已經頒佈一道命令,‘這州的州民不可遷離,擅離者,死。’段大人,你希望你的親人一併送死嗎?”

“張刺史,這太過分了。”段九氣得站起。

張刺史呵呵直笑。“段大人,誰要你不懂得討好我呢。為了你的親人著想,你可要盡全力哪!”對於這個三番兩次跟他作對的小子,他老早就想借刀殺人了。

段九掌心的疼也比不過心底的恨。

世上怎會有這樣的人出現!

罔顧人命,只為貪圖自己利益。

段九內心恨著,卻莫可奈何,只得領令。

原以為張刺史僅僅下令而已,沒想到過沒幾天,他所有親人全被帶進刺史府,脅迫的意味濃厚,教他不得不上陣。

“段大人,整州都在期待你的佳績哪。”張刺史惡意地說。他要讓世人看清得罪他的下場,絕對不好過。“我限你兩個月內剿滅黑段軍,否則……”

張刺史高招地沒有明講下場處置,但段九心頭清楚,要是他沒完成張刺史的命令,他的家人就要遭殃。

“我要見他們一面!”當著其他官員面前,段九以懇求的方式,讓張刺史必須同意。

“帶他去。”

守衛帶著段九來到張府內的偏房,在此,段九果真見到三哥、四姐、五姐、六姐、八哥與他們部分的家人。

“小弟,你沒事吧?張刺史那傢伙有沒有刁難你?”段三連忙上前。

張刺史——提起他的名,段九滿腔怨恨,卻又微笑以對。“沒事,張刺史擔憂你們的安危,所以將你們遷入張府保護,這樣我剿滅黑段軍時,才無後顧之憂。請不必擔心,你們很快就能回去了。”

“真的嗎?那就好。那小弟你呢?剿滅黑段軍,張刺史是想借機會對你下毒手吧。”段柔抱著剛滿月的孩子擔憂地說。

段九感謝家人的愛護,並走到五姐段柔面前。“他好可愛,取名了沒?”

“小弟,你來取可好?”

段九第一時間便想到這名字。“趙子萌。願我這外甥將來有光明的前途。”

“趙子萌?挺好聽的,謝謝小弟。”

六姐段潮朝段九招手,示意他過來。

“潮姐,有什麼事?”

“我聽見一些消息,是由張府傳出來的,他們知道帶領黑段軍的頭兒是誰了,據說是一名叫段七的男人。張刺史知情,我想他是故意的,他知道我們少了一個兄弟,所以大概希望我們兄弟反目……”

段九再也聽不見段潮的聲音,滿腦子七哥的事情。

“小弟,你有沒有在聽?”

“潮姐,除非我親眼所見,否則我不會相信七哥是盜賊。”七哥不會是這樣的人,小時候他倆就最為親近,他信任他的七哥。

段八走近插話,神色凝重。“小弟,你不得不信,因為我曾在別縣親眼見過七哥統領黑段軍,雖然驚鴻一瞥,但我認得出那就是失蹤十幾年的七哥。”

“八哥,你可能看錯了,我們分開十幾年了,臉型多少有改變,說不定那個人是很像七哥的人……”段九繼續提出反證。

“連胎記也會一樣嗎?你還記得七哥左手臂上有個如火焰般的紅色胎記嗎?我沒忘記,小弟忘了嗎?”

段九臉色沉下,真的是七哥嗎?

四姐段雲也走過來,丈夫死後,她一肩扛起夫家事業,因此在夫家地位尊貴,但大難來時,夫家也沒人護著她立即與她撤清關係,現實得令她寒心。

“小弟,無論那個人是不是段七,我想張刺史也不會放我們平安回去了,你還是逃吧,能逃多遠就逃多遠,別回來了。你為官清廉,卻不適合這朝代,或許平民百姓的生活才屬於你。”

“雲姐,你說這什麼話……”段九微微退後,望著所有人的目光皆面對自己,這才發現他竟然犯了大錯,將自己的親人牽連其中。“對不起,是我,是我害了你們……”

段柔走近他。“小弟,怎麼這麼說呢?我們是一家人,當然齊心協力,沒有所謂誰害了誰這種說詞,只要是你認為公平正義的,我們必定支持到底。”

“對不起,謝謝你們……”

“小弟,我認識張刺史的兒子,說不定會有轉機,你就朗擔心我們了,快去完成你的任務,順便確認對方是不是……七哥。”段潮試圖讓他寬心。

“謝謝你們……”他的一意孤行竟換來這結果,要是早知道……早知道的話……

“一家人嘛!應該的。”段三雙手搭上段九的肩膀,曾幾何時,這個最矮小的弟弟,已經能夠撐起段家的天了。“我們都以你為榮,放手去做!”

段九合上眼眸,然後毅然轉身來到正腦。

“張刺史,兩個月是吧?我希望你能遵守你的約定。”他雙眸泛著冷光,威脅道。

“當然……”張刺史有點嚇到,仍撐起面子。

“要是我家人稍有差池,天涯海角,我都會追到你。恕下官告辭。”一旋身,段九離開張府。



第六章

回到段府,段九將一干奴婢的賣身契約歸還,讓他們重獲自由,並說府上能帶著走的東西要他們統統搬走,接著他命人將園子裏的一棵老樹搬至郊外的樹林間植入。

等到段九回到段府時,情況好似未變,奴婢未走,東西也完好擺著。他立刻招來管事質問。

“這是怎麼回事?不聽我的話嗎?”

管事必恭必敬地說:“不是的,主子,是有人離開也有人留下,留下的人都是出於自願,我們願意繼續侍奉這裏、侍奉您,您待我們就如同家人,在這時候我們豈可忘恩負義,您放心,營救其他人的任務,我們也暗地裏在籌畫了。”

段九落坐,雙肩垂下,神情強忍感激。“你們……你們可知這趟死大於生,為何不聽我的話速速離去?”

有名僕人上前跪下。“段大人,您對我們有恩,我們是人,還得回報恩情,請讓我們留下來陪著您吧。”

“快起來……謝謝你們……謝謝。”

“應該的。”

“大人,我們都站在您這邊,不只我們,整個縣民都是如此!”

段九點點頭,含笑離去。

戌時末。

郊外的一棵樹下,佇立挺拔的身影。

涼薄的夜色,南風也吹不散他心底的憂倀。

段九一手撫著樹幹,額際貼近,眉頭深鎖。

這幾日,他不斷想著,難道是自己錯了嗎?

堅持自己對公正的理念,替百姓申冤,絕對不遠背自己心中的正義,只想做個清廉的好官,這些都是爹在世的時候所教導他的,他始終避守不曾忘卻,而一路走來,沒錯,他得到百姓的贊許、親人的支持,但,同樣地,他的敵人也不曾減少過。

結果呢?

贊許幫助不了他如今的處境,他的正義也救不了至親,這樣,對嗎?

是否他太過堅持崇高的理念,忘記世俗,忘記他的對手正在他背後虎視眈眈,也忘了為自己鋪一條後路。

“唉……”段九一聲長歎,也歎盡人世無奈。

你歎什麼氣?

錦瑟好不容易在山底下找著了段鳳鳴,才剛握住他的手想扶他起身而已,又被他的回憶拉入。

她猜想應是他這次片段的記憶過於深刻,才輕易就把自己捲入。

“是你?!”段九堆了滿臉的笑。“我們又見面了。”終於,有一件事是值得高興了,久久聽不見樹精的聲音.他問:“你怎麼了?”

也不知怎地,錦瑟竟有些害羞,這個段鳳鳴竟將自己牢牢記住,讓她感動不已,原來被人掛念著的感覺是如此好。

沒事。對了,我們多久沒見了?

“又過三年,這次你醒得快,是不是因為我搬動你的緣故?”

搬動?經段鳳嗚提醒,錦瑟才注意到這次環境又不同,是郊外,環境不錯。

你怎麼了?

能跟樹精說嗎?罷了,他向來就不習慣把自己的麻煩丟給別人,更何況對方是個精。

“沒事。只是覺得你還是待在最自然的大地上比較適合,這裏環境清幽,應該適合你修行。”那個段府,他大概回去的機會很渺小,因此他才將這棵樹遷出,就是不希望最後讓人破壞樹精。

這個段鳳嗚真是善良又體貼。

謝謝你。這麼晚了,你怎還不睡?

“待會兒有事要辦。”

對了,上次我還沒跟你說我的名字,我叫錦瑟,你呢?

“你的名字真別致,我的名字是段九。”

段九,挺好記的。那你上頭一定有八個兄姐。

段九含著柔笑。“是哎。錦瑟,我會離開這裏一陣子,也可能永遠都不會回來了,我只是想告訴你……我很高興認識你,或許我們很少交談,但我很喜歡你,更喜歡你的陪伴,日後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

錦瑟聽得出段九這番話有訣別之意,讓她心頭很不好受。

為何要說徉這麼沉重?你一定還會回來的,你的親人都在此地不是嗎?

“錦瑟,人世間最痛苦的事情莫過於‘身不由己’了,你很幸運,因為你不是人,沒有人的七情六欲,無憂地活在天地之間,這是最幸福的事,假如有一天你能成仙,千萬別涉足人間,一步錯,你將無法回頭,懂嗎?”

身不由己、身不由己……這句話段鳳鳴也曾對她說過。

為何兩人說來都是這般沉重,壓得她的心好痛?

段九……

要能觸碰,錦瑟才能感受到那個人的清緒、過去,但這次,她碰不到段九,依舊能感覺他深沉的無奈。無奈——就和段鳳鳴相同。

那是一種無法自己的壓抑。

段九的心好重,她的心好痛。

痛?!怎麼可能,她又不是人,心怎會有痛的感覺?而且那抹痛,教她難以形容,悶況得仿佛要將她拉進沒有盡頭的彼岸。

“嗯?”

什麼叫做“人”?

段九淺笑。“這問題我很難回答你,因為答案千百種。”那我剛剛聽你說的話,心莫名其妙就跟著抽痛起來,這是什麼感覺?我明明就只懂得喜歡、討厭而已,但對那種痛……我無法形容。

“錦瑟,會有喜歡、討厭以外更多更多的感覺,這就是‘人’的感情了,‘忘了人世的一切’這樣對你比較好。”

忘不掉,是不是很……無奈?

她最常在段鳳鳴身上感受到這種感覺。

段九抬首望明月,半晌後,才輕道:“是啊,人很無奈的。”

無奈的風、無奈的回憶、無奈的抉擇……

不!我看他們經常笑著,做人一定有做人的快樂,段九,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才是,在你的生命裏,多少都會有開心的時候。對不對?

她不喜歡看見段九消極的模樣。

“開心……”

有的,他們全家都在一塊過年的時候,那時爹、大哥、二哥、娘都健在,那回憶很溫暖,然後他們一個一個離他而去,七哥也是……最後他面臨全家人的生死關鍵。

再也沒了、再也沒了。

“錦瑟,好夢易醒,等你將來有一天透徹明白後,會後悔的,身為樹精的你,就這麼靜靜地,哪兒也去不了,或許無聊,但如此的‘無憂’卻是我最欽羨的。得不到,永遠最好,記住我的話,不要輕易踏入人間。”

風,吹著,帶不走無奈,留下滿地悲傷,淩亂不堪。

段九,不要這樣……

她不喜歡段九變成這般冷冽,完全沒了過去那個朗朗少年的影子,真是官途險惡,才教他變樣嗎?

她想再進入段九的內心感受,這次竟遭到強烈的抗拒。

段九、段九!

她喊他的名字,段九的反應卻好似置若罔聞。

“錦瑟、錦瑟!你又休眠了嗎?這樣也好,知道人世太多事情不見得是好事,你就好好休息,假如有緣,我會再回來看你。”末了,段九折下一片葉子,放入手心內。“我以前只相信自己,但這次我希望能再見到你,錦瑟,保佑我,終有一日……希望我們會再相見!”

段九、段九——

任憑如何呼喚,段九已將心房封閉,再也聽不見她的聲音了。

不久,有人走近段九。

“段大人,準備妥當,該起程了。”

多看幾眼,段九眼眸合上,一抹歎息聲成了他的告別,再睜眼時,過去的溫柔不復,他的眸子帶著銳利的光,那是一種奮不顧身的覺悟。

不再猶豫,段九隨同下屬離去。

錦瑟怎麼追也追不上他,明明兩人距離相隔沒多遠,中間卻仿佛有道隔閡令她無法跨越。

最後。她朝他的背影吼著:段九,我什麼都還不懂,你要上哪兒啊?段九——

她真的什麼都還不懂哪!

段鳳鳴寧死不活,段九走得也這般決絕,人心的確太複雜難懂了。

她真的、真的很想替他分憂解勞。

×××

這回,兩人同時清醒。

四眼對望。此時無聲勝有聲。

段鳳鳴訥訥地說:“我沒死成。”沒有抱怨,僅僅陳述事實。

錦瑟睜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看著他正慢慢回復的傷勢。“抱歉。”

“你剛剛說什麼?”段鳳鳴不太能理解自己聽見什麼。

“我說……對不起。”鎊瑟心甘情願地說。

段鳳鳴咧嘴一笑。“要聽見你的道歉,我還以為這輩子,喔,不,是到死前恐怕都不可能,怎麼突然開竅呢?錦瑟姑娘。”

善意立刻被錦瑟捆了捆丟開,她怒聲道:“段九,你……”

戰火尚未點燃,錦瑟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火氣驀地降下,反倒是段鳳鳴,睜大眼直瞪著她的閃避眼神。

段鳳鳴扣住錦瑟的下顎。“看著我!”

錦瑟只得看著他。

“你偷看了我的回憶?”段鳳鳴聲音寒冽如冰,致使仲夏的夜晚格外陰冷,附近的蟬唧、蛙鳴頓時無聲,只剩潺潺流水。

段鳳鳴的眸子似火又似冰,看得錦瑟發顫兼冒汗。今天,她終於體會段風鳴的恐怖,那功夫是殺人不用刀。

“說偷看,太難聽,我可是光明正大……”

“偷看是不是?”難怪最近她半夜偷潛入他房裏,原來不是來殺他而是來看他的回憶。“錦瑟,你真不知好歹!我沒允許,你竟敢私自進入我的記憶裏,真以為我不會發火嗎?”

錦瑟使力揮開他的箝制,耍賴道:“是你不好,我想瞭解你,你卻不告訴我,我當然得另想他法,再者,我只是看看而已,誰教你對我一點防備也無……”不好,段鳳鳴臉色愈來愈難看,她少說兩句為妙。“總之,我已經看了,你也別小氣。不過,段九,你以前比較可愛單純喔。”最後,錦瑟仍然忍不住補上一句致命的話。

段鳳鳴氣得起身往前直走。

錦瑟說自己對她的防備低了?有這可能嗎?他對人向來警戒高,怎會讓一個中途闖入的詩精瞭解他的過去?

是防備低了嗎?

段鳳鳴逕自陷入自己的沉思中。

他是因為希望錦瑟結束自己的性命,因此對她特別,但可沒說她能爬上自己頭頂,真是放縱過度嗎?

段鳳嗚筆直往前,錦瑟跟在後頭,扯扯他的衣袖。

“生氣了?”她意在求和。

段鳳鳴甩袖,不理會她。

“別這樣嘛!不過就看了你的……”話沒說完,兩道殺人目光又直射過來,好……銳利啊,現在是殺人用目光就可以。“嗯,我跟你道歉、跟你賠罪。段公子,你剛受重傷耶,或許外表看不出來,但也不可能這麼快就好,何必走回去呢?讓我施個法,馬上就能……”

段鳳鳴停步、回頭,視線與她對上。

“怎……怎麼了?”她被盯得全身不太對勁。

“你真的本名叫錦瑟?”

“對啊,段鳳鳴,你是不是傷到腦子?”他倆也認識有段時日了,現在又問起她的名,不免怪異。

“你究竟看了我多少的記憶?”

錦瑟陪笑、諂媚,省略道:“不多、不多,就你孩提時代而已。你有個幸福的大家庭,不似我,至今仍孤孤單單。說我幸福倒也是,世上能有多少個詩精呢?”十燁不是屬於她的,這點殘月不知提醒她幾千遍了。

什麼是孤獨的感覺,以前她不太瞭解,直到進入段府;她才能體會。

因為遇上段鳳鳴了。

段鳳鳴心底一怔,頭不回地說:“還不快跟上!”

錦瑟開心地跑到他身旁,自然勾住他的手臂。“不生我的氣了?”

段鳳鳴悶不吭聲,面對錦瑟,他總是無力。

“那……能不能說說你以前的事情呢?”接下來,段鳳鳴肯定會徹底防範她,要繼續探他的過去可就難了。

“休想。”兩個字將她的期望打入穀底。

“段公子,你真的好小氣,段九就很可愛,天真善良到我都想抱抱他,你們明明是同一個人,怎麼相差那麼多呢?”錦瑟故意調侃,還想繼續的發言全在段鳳鳴的冷眸之下收回。

“你有見到我……七哥嗎?”

“你說段七嗎?見過一面而已。”聽見熟悉的名字,段鳳鳴的眼眸黯下,目光始終落在段鳳鳴臉上的錦瑟略有發覺。

段鳳鳴變成這副模樣,是因為段七嗎?若不,段鳳鳴為何誰也不問,獨獨關心段七?

“段鳳鳴?”她好想瞭解段鳳嗚的過去究竟怎麼了。

“我……已經忘了他們的樣子了。”

甚至偶爾想起時,他還會驚訝地自問以前真有這些手足嗎?

或是,其實他只是作夢而已,他根本自始至終都是一個人孤獨地活在世上,更甚,他也許也不是人,只是一縷無處收容的魂魄”遊蕩在天地間。

“段鳳鳴,你別這樣。”惹得她的心又疼了起來。

“我都不清楚我究竟是作夢的人,或是誤以為自己是人的鬼。”

段鳳鳴深深的悲哀流入錦瑟心坎處。

錦瑟握住他的手心,緊緊地。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燒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照珠有淚,藍巴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她淡淡吟出這首不該出現在此時此刻的詩。

“這是誰做的?”他雖然不熱中作詩,但也閱讀過不少名家之作,如此綺麗的文筆,他不曾見過。

“我的主子——李商隱,詩名就叫‘錦瑟’,也是我的名字。你知道‘莊生曉夢’嗎?是一個究竟是人作著蝴蝶飛舞的夢,還是其實是蝶卻夢見自己是人的故事……段鳳鳴,你就如同莊生,你活在真實裏,卻忘了自己是個人,因為你誤以為自己在夢裏,你已經作了足足四百多年的夢了。”

段鳳鳴凝視錦瑟,久久不語。

該說她一針見血嗎?

“你該醒來了。瞧!你有溫暖,你的的確確是個人。”錦瑟指尖輕輕拭去段鳳鳴的眼淚,莞爾。“原來,你也會哭呢。”她真的、真的好喜歡他,也好心疼他的寂寞,若他們能再早一點相遇,自己就能多給他想要的關懷了。

他一直在作夢嗎?

他真是個人?。

“我活了四百多年……還是個人?”

為何錦瑟看來比他還瞭解自己呢?

段鳳鳴淚流滿襟,心中不禁震盪起來。

錦瑟沒來得及回答段鳳鳴的話,中途就有人切進來。

“段鳳鳴,你根本就不是人了!你是鬼刈。”壓低的嗓音,夾帶濃濃殺意。

段鳳鳴擋在錦瑟身前,全身戒備。

陰風襲入,來者不善,也不是個人。

錦瑟想要站出來,卻被段鳳鳴緊緊護在身後。

“鬼刈?這是你另一個名字嗎?”錦瑟好奇池問。

亂不動、我不動。

段鳳鳴尚有餘裕回答:“我只姓段。閣下確定找的人是在下?”

異常 冰冷清麗的女子提劍,劍鋒直指段鳳鳴,意圖明顯。

“確定是找你的。你想想看,是不是幾百年前你不小心改過名字?”

“錦瑟,閉嘴。”

錦瑟一個回轉,輕易擺脫段鳳鳴的控制。

“你才給我退後。不過是個人,還敢在我面前逞強。”眼前這全身黑的傢伙看上去就不好對付,還是讓她來吧!

“錦瑟!”注視這名女子的眼神,段鳳鳴覺得有種懷念,仿佛在哪里見過,尤其是她身上散發的氣息竟與自己相似。

褪去不濟事的假像,此時的錦瑟,眼神銳利,戰意熾烈,她從殘月那裏繼承的血液也包含征戰的本能。

“鬼刈,你要個女人幫你嗎?”女子顯然不喜歡跟女子打鬥,眸子閃過輕蔑。

“誰要幫他,我只是想跟你打而已,要投降就先說一聲,我也省下工夫。”

女子省下廢話,銳鋒一挑,攻向錦瑟。

兩人過招,一來一往,毫無喘息的空隙。

女子手上淩厲的劍,招招刺往錦瑟的致命處,錦瑟則總在千均一發之際才躲開,教段鳳鳴為她捏把冷汗。

鋒利的劍劃出數道銳利的光芒,道道砍掉錦瑟的衣袖.錦瑟沒有動怒,反而玩興漸起。

“挺不錯的!”

“你也不差。”

兩人對彼此的能力互生好感。

繼而女子把劍往上一拋,錦瑟見狀,手心上下擱在身前,屏息,刹那,她的掌心冒出刺眼的光芒。

蓄勢待發間——

錦瑟掌心的光芒攻向女子,女子的劍卻突地轉向刺入段鳳鳴胸口,段鳳鳴來不及反應,當場口吐鮮血,他的手握著劍,全身沾滿紅豔,心臟猛烈收縮,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劇烈痛楚。

“段鳳鳴!”錦瑟大喊。她太大意了。

目的達成,女子輕易化去錦瑟的攻擊,笑著離開。

錦瑟來到段鳳鳴身邊。“你沒事吧?”

段鳳鳴又吐一口血,笑得諷刺。“你忘了,我死不了。幫我……幫我把劍拔出……”他不是沒感覺了,為何這把劍竟能讓他痛入骨髓?

“真的可以?”沒見過段鳳鳴露出那麼奇怪的表情,她好緊張。

段鳳鳴扯笑。“我可不希望最後這半截斂永遠都留在我體內。”

錦瑟見他一臉無所謂,立即將劍拔出。劍才離開段鳳鳴的身體,隨即化做塵哎。,兩人對這情況都覺得奇特。

正當錦瑟開口想問時,段鳳鳴的傷口不但沒癒合,反而湧出更大量的血,這情況重重嚇到錦瑟。

錦瑟驚慌失措。“段鳳鳴,你別嚇我,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啊?”就連她也沾上段鳳鳴的血液。

段鳳鳴也不清楚自己的身體怎麼回事,或者該說自從第一刀沒人他體內後,他再也不瞭解自己的身體。

難不成這次他的心願要達成了嗎?

“錦瑟,說不定……說不定這次我真的要跟你說……”他期待許久的心願,當下卻有抺放不下。

是啊,他捨不得錦瑟一人,她說她孤獨,他也想多陪陪她。

錦瑟抱著段鳳嗚,聽了猛掉淚。“不要!不要!我什麼都不要聽,你會好好的,你不會死、你不會死的……”她不要段鳳鳴死,不要!

死對段鳳鳴來說,應該是解脫,但她就是不想看他死。

死就代表結束,什麼都沒了。

她不要這種結果,她想永遠,永遠都陪在段鳳鳴身旁。

“錦瑟……”

“我不要你死,我好喜歡你,你不可以死……”她的心從來沒有這麼痛過。

哭得紅腫的雙跟,段鳳鳴見了好心疼。

“我也很喜歡你,喜歡你的陪伴,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別讓我擔心——”咽下最後一口氣,段鳳鳴合上雙眸,呼吸乍停。

他一生求死,到臨死前,卻獨獨放不下錦瑟,就跟那時他放不下樹精一樣,她們有著同樣的名——錦瑟。

“不要、不要礙…”她淚流滿面,無法抑止心底的波濤。

段鳳鳴的死,終於讓錦瑟明白何謂人。她的感情不再是純粹的喜歡與厭惡,也包含了複雜的不舍和傷心,這即是七情六欲。

她也瞭解何謂身不由己。

段鳳鳴身不由己……她亦是。

她再也回不到過去那個單純的詩精了。

這一切,都是段鳳鳴的錯……

山谷底下風,一波一波,卻帶不走所有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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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花開 可緩緩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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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20 12:55:58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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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日落月升,晨昏交替間。

錦瑟仍然抱著段鳳鳴冰冷的身體,不曾放開過。

日子又過了幾天,她分不了心去計算,只是不斷跟上蒼祈求,祈求讓段鳳鳴回到她身邊。

直到……沒有溫度的身體,慢慢回暖;停止了的呼吸。也重新開始。

遠眺山峰的日出光芒,錦瑟喜悅地落下最後一滴淚,吸吸鼻子後,趕忙把淚痕拭去,她才不想被段鳳鳴發現。

兩人的心跳慢慢重疊、呼吸一致,錦瑟依舊抱著他。

“為何不說話?”許久後,錦瑟打破靜謐。

被人抱在懷裏的感受極好,段鳳鳴多貪戀一會兒,才微笑以對。“尷尬哎。”

“尷尬什麼?”

“……早先才跟你話別那麼淒絕,結果……又沒死成,當然尷尬。”段鳳鳴睜開眸子,眨巴眨巴,模樣有點像段九小時候的單純模樣。

唉,段恩鳴跟段九明明是同一個人,前後卻相差太多。

“活著才是好的啦!”

“你為我哭了?”段鳳鳴繼續躺在錦瑟懷裏,眷戀不已。他記得錦瑟說喜歡他,這令他歡欣不已。

“我……我才沒哭,誰要為你哭!”她反駁得相當無力。

段鳳鳴伸手觸碰錦瑟溫熱的臉頰,錦瑟靜靜任他來回撫觸,沒有抗拒。

“我第一次死的時候,也沒人為我哭過……”他淡淡表示,不知是否今天過於感傷,因此不斷想起過去。

“你又沒死,誰要為你哭,快起來啦,你躺得我腿酸了。”

段鳳鳴起身,凝望日出景致,美麗柔和的光線落在山頭,慢慢淡化黑幕,他不是第一次復活,但這次的感覺竟有些特別,似乎是重生的感覺。

光線愈來愈強烈,段鳳鳴也伸手擋住光亮。

錦瑟避開段鳳鳴的眼神,始終低著頭,然後她看見段鳳鳴伸出雙手,手心朝向她。

“做什麼?”她抬首。

段鳳鳴噙著仿若卸下心房的笑容。“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過去嗎?既然你想知道,我就讓你知道。”

這轉變……太突然了吧?

段風鳴突然變得好好喔,讓錦瑟措手不及,不知該不該握住他的手,繼續探究他的過去。

“你……不是一直不想讓我知道?”

“那是因為我們不熟,我何必讓你知道?”他笑容滿面。

錦瑟側了頭,繼續懷疑。“我們認識也沒多深,現在讓我知道,我還是不能理解。”

段鳳鳴歎氣,笑容可掬地說:“反正你已經知道一部分,難道不好奇接下來的發展?”

哪會不好奇,她簡直好奇得要死,尤其是段九的轉變,她一直都想知道,只是當下來得輕鬆,會教她惶恐。

看出錦瑟的小心翼翼,段鳳鳴搖頭。“說你不像人,你現在的行為比個人還像人。我最後問你一次,你到底想不想知道?不想的話,你永遠都不會再有機會了。”他威脅道。

“當然想。”錦瑟才說出心意,連忙握住他的雙手,緊接著,自己又被拉人段鳳鳴的回憶潮流裏。‘

這次,是段鳳鳴自願讓錦瑟進入他的回憶,因此只有錦瑟昏厥,而他則牢實地接住她的身子,緊抱在胸前。

“錦瑟、錦瑟……”段鳳鳴呢喃著錦瑟的名,聲聲帶著深情。

他很清楚自己對錦瑟再也不一樣了,或許該說第一眼就很特別,只是他不願承認而已。

×××

在經過長期跟蹤後,他們終於與黑段軍對上,整整對峙三天,彼此都死傷慘重,但段九內心卻愈來愈擔憂。

張刺史從中作梗,誤報捷報給皇上,以至於援兵遲遲分派不了,任誰都看得出是張刺史想等著他倒下,然後再趁黑段軍也在休息時,一鼓作氣攻下,將功勞攬在身上。

“啪!”很少動怒的段九,這次也氣得重拍桌子。

一旁的副官憂心忡忡。“段大人,張刺史根本是要我們的命,這……”

段九抬手,阻止副官繼續說下去。“不能這樣說,因為我們沒有確切的證據。”

“可是,兵裏已經有人在反彈了。”

“我知,我會儘快把這場戰事結束掉。”

副官擰著眉。“大人……您太好心了,張刺史壓根不管您的安危,為何您還要替他找藉口?已經一個多月了,幾乎快撐不住了,大人!”

段九背過身。“副官,你先出去,讓我好好想想。”張刺史分明有意要他死,因此無論他做什麼動作,都挽救不了什麼。

副官無可奈何,只好離開。

沒多久,一名衛兵走進來。“段大人,這是張刺史送來的軍機。”

段九接過軍機,攤開之後,他臉色大變。

這哪是什麼軍機,不過又是一招他想貪功的卑劣手段。

取來黑段軍首領的項上人頭,可保你家人平安。

軍機落地,段九雙手握拳置在眼前,指尖陷入掌心內,腥澀的味道緩緩流出。

他想殺人!

想殺了張刺史!

萬分、萬分地想將他碎屍萬段!

那個人簡直不是人!比起盜賊的狠毒是有過之無不及。

不消多時,同一名衛兵又沖人。“段大人,不好了,黑段軍夜襲了。”

“什麼?!”

什麼?!

錦瑟剛剛進入的回憶裏,就只聽見段九突然冒出這句話,直接反應就是重複這兩個字。

段九,發生什麼事了?段九?

可惜,段九依然沒聽見錦瑟的聲音,只見他神色無比凝重。下令:“備戰——”

備戰?發生什麼事了?誰來跟她解釋?

×××

段九一聲令下,官兵與黑段軍第八次交鋒。

混亂的戰場上,敵我分明,黑段軍每人都一身黑,與官兵形成強烈的對比。

段九帶頭領兵,錦瑟始終跟在他身旁。

就連不懂作戰的錦瑟,也看得出即使官兵人多勢眾,也不敵善作戰又精良的黑段軍,官兵愈到後頭愈是一面倒。

錦瑟內心惴惴不安,明明清楚段九會繼續活著,但她就是擔心。

戰火持續,傷亡人數不斷增加,奔騰的馬蹄踐踏已死的屍體,還存活的人繼續殺得眼紅,不肯甘休。

在黑段軍最後,段九與錦瑟同時瞧見一名蒙著臉的男人,他左手持刀,筆直沖向段九,那速度勝過風,刀提起,與段九第一次對上,發出劇烈聲響。

兩人在馬上,對陣約莫一刻,錦瑟看得心驚膽跳,卻又使不上力。不過好幾次她都瞧見黑段軍的那個男人在緊要關頭時都對段九手下留情,瞥見段九的表情,她想他也發覺了。

為何呢?

男人微眯了眼,隨即策馬離開戰場,那目的好效是要將段九也引開,段九沒有遲疑,立刻跟上,兩人來到附近的空地。

男人的馬繞在段九週邊,雙眸凜冽,意圖不明。

段九看見他左手臂上的火焰,胸膛開始劇烈起伏。“你真是七哥嗎?”

馬締不再行走,男人隨即揭下面罩,露出與段九相似的臉龐。“好久不見了,小弟。”

銀瑟看著段七粗獷的五官仿佛歷盡滄桑,但笑容依舊親切溫和,一點都不像是黑段軍的首領。

“七哥,做真的是黑段軍的首領?”

段七嗤哼一聲,滿不在乎地回答:“這位置可是我宰了前任首領才到手的,原本的烏合之眾在我的帶領之下,總算也有些看頭了。”

“七哥,為什麼?”

段七淡淡一笑,沒有怨恨、期盼,只有無奈。

又是無奈——

“小弟,前塵舊往,何必再問?就算你知道來龍去脈,也不會改變這些事實,我一直以為我們不會對上的,沒想到……事總與願違。是張刺史故意搞的鬼吧?那傢伙貪生怕死,收了我的好處,卻又派你來剿滅我們,真是沒用的人。”

段九終於明白因何黑段軍從不襲擊這裏,原來是早與張刺史有協商!

“他保護你們?”

段七唇瓣諷刺勾起。“你把他想太好了,那貪官一方收我的錢,一方又暗地裏拉我後腿,我只是懶得跟他計較。要是我真的火大,一個晚上就能讓把全家死無葬身之地。”

段九懂了。七哥之所以選定這裏成為他的地盤,是因為清楚他的手足都在這裏,在這落腳,是為了想貼近他們,也想保護他們,因為黑段軍的緣故,這個郡一直沒有其池盜賊出沒,就算有,很快也被併吞。

段九左手緊握刀子,當他明瞭到七哥的用意後,再也說不出半個字。

多少也能體會的錦瑟望著他們兄弟倆,內心無限感傷。

好悲哀礙…手足反目,最最無奈了。

段七跳下馬,段九也跟著。

“他要我的人頭換其他人的命吧?沒想到我的命還真值錢……”段七調侃自嘲。

“七哥——”

片刻沈默,兩人注視彼此,分離的時間很長,但兄弟情並沒有因此而減少。他們永遠珍惜這份親情。

段七含笑,提刀。“小弟,七哥很高興,你一表人才,前途似錦,可惜有這麼個張刺史礙了你的官途。我幫你殺了他,一切事情都解決了。”

段九,快答應啊,沒有任何東西比得上親情的!

錦瑟滿心緊張地在段九一旁勸道,可惜她忘了段九已經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段九靜默不語。

段七便明白他的決定。

“路子不同,我的確不能要求你跟我走一樣的路,不過,我不曾後悔走上這條路,我只……”段七話說一半便停住。“既然你我不同道,就來徹底解決吧!”

不要啊!

錦瑟吼得大聲,卻傳不進兩入耳裏。

架式擺開,情況已經不容許回頭。

錦瑟只得睜大眼,將兩人的對峙,一幕一幕烙印眼底,絲毫不敢眨眼。

數十招過去,段九的表現始終如~,段七節節敗退,最後他的刀被段九揮開,段九的刀鋒指著段七的胸口,兩人皆重重喘息。

是段七故意的,錦瑟一眼看穿。

“你……敗了。”段九臉上毫無一絲勝利的快感,有的是滿身的頹喪。

段七一如先前的高傲睥睨。“是啊,還不快一刀結束我的生命,我跟黑段軍說過,一旦我死,他們就必須解散,帶著我的頭去找他們,他們都發過誓,不會不從的。”

刀鋒靜止,段九注視段七的表情,從容間還有他未曾遺忘的溫柔。“七哥。我會想其他方法來保全我們全家的。”

“哈!小弟,虧你為官這麼久,還看不清張刺史那小人的嘴臉嗎?我此刻只恨沒早點殺了他斷絕後患,這是我的失策。黑段軍這段時間也鬧得夠久了,我早就想結束,順便又能保住你們。我想我的命的確值錢,小弟,不要再猶豫,要不,你會跟我一樣後悔沒殺了張刺史!”

“七哥……”段九死都不想親手殺了自己的兄長。

“小弟,能再見到你,真好。”段七扯笑,隨即手握刀,將自己的胸膛當作刀鞘,收了那把刀。

“七哥?!”段九錯愕,放開刀柄,抱住段七。“七哥……”好不容易他們又聚在一起了,為何馬上又要分離?

段七一手搭在段九的背上,仍保持笑容。“小弟,我好想念你們……可是我走上跟你們不同的路了……所以……所以……不要恨七哥,離開……這裏,這裏不適合你,懂嗎?走吧——”

“七哥!”段九含淚緊抱住段七。

段七氣血翻湧,又嘔出鮮紅,在段九耳畔低哺:“我很懷念過去……七哥先你一步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段七的手垂下了、眸子合上了,段九的心也碎了。

錦瑟怔了一瞬,不忍地合眼,就算不甘她的事,為何她也這般痛苦?

她真的愈來愈瞭解什麼是人了。

做人,真的難。

錦瑟冷眼注視段九砍下段七的項上人頭,將他的遺體埋在原地,填平的土,外表看不出異狀,然後,段九用自己的上衣包裹著段七的人頭,拖著沉重的腳步跨上馬背,回到戰場上,舉高了段七的人頭對黑段軍放聲。

“黑段軍聽著!你們的首領已經死在我手上,這是他的人頭,我不刁難你們,你們得解散黑段軍速速離開,否別一概嚴懲。”他的神情凜冽,教戰場上所有的人皆停下攻擊聆聽。

段九的副官走上前。“段大人,萬萬使不得啊,要是張刺史怪罪下來……”

副官話沒說完,黑段軍便紛紛放下武器,每名黑段軍同時朝段九的方向跪下,磕了三個響頭,刹那,那氣氛威武又嚴肅,足以撼動人心。

段九在心底也佩服七哥,身為盜賊的首領,最後能得到手下如此的對待,可見七哥在世時,是很受黑段軍愛戴。

足足一刻鍾後,凜肅的場面在黑段軍起身後,戰意又升高,不過是官兵單方面的警戒。

段九又下令,“放他們走,誰敢抗令,軍法處置!”

“段大人……”張刺史已經想找機會殺段大人,結果段大人又來這招,不是自尋死路嗎?

“副官,這是我的決定。”

於是,副官默默退後,所有的官兵也讓出一條路放黑段軍離開。

望著逐漸遠去的那一抹黑,段九下令收兵。

看見這景象,好……心痛哪。

錦瑟歎息後,繼續跟著段九。

×××

段九提著人頭來到張刺史府上。

“這是黑段軍首領的人頭,請張大人務必遵守約定。”不再對張刺史有所留情,段九下話很重,連跟在一旁的錦瑟也察覺段九隱隱有殺意。

張刺史在看見段七的人頭後,笑得猶如計謀得逞一般,然後露出惋惜的表情。

“段大人真行!居然把讓好幾個郡煩惱的黑段軍給滅了,可是……這和我們當初的約定不一樣,我是要你‘剿滅’一個也不剩,可是你卻把黑段軍放走!你要我跟皇上如何交代?”

“張大人,”段九喊他的名字喊得很沉。“下官已經盡力了,請不要刁難。”他瞪著張刺史,放在腰間的手蠢蠢欲動,他為官是為了百姓,不是為這個混帳!

接收到段九凜冽的寒光,張刺史怔了怔,便陪笑。“哎呀,段大人,老夫也並不想為難你,但已經超過兩個月了,時間晚了,你的親人已經被處斬了。”

段九神情未變地問:“你、說、什、麼?”

“你的親人已經處斬,恕老夫幫不上……”張刺史猥瑣的臉,吐出刺耳的聲音,但他話未說完,只見一道光芒在眼前一閃即逝,他的聲音就再也發不出來,他的眼眸睜大注視段九,表情仿佛受到極大的驚嚇,他還不知道自己已死去。

張刺史連呼救也來不及,段九已砍下他的腦袋。

剛巧端著茶水進來的僕人嚇得摔碎了杯子,灑了一地的茶水,腳軟地跌在地上。“張、張、張……有人殺了張大人啊!”

段九轉身,臉上、身上、手上沾滿令他反感的血腥。

對於動也不動的段九,錦瑟大吼:段九。快走!

是錦瑟!

片刻的回神,段九聽見錦瑟的聲音,帶著七哥的人頭施展輕功離開刺史府。

“張大人被殺了,快來人啊!”直到段九離開,僕人方大喊。

×××

以段九的武功,他輕易就躲過追兵,並沒有回到段府,而是彩到那棵給他無限鼓舞的樹下。

他背靠在樹幹上,稍事休息。

好一會兒,段九才開口,“錦瑟,這次你好像很快就清醒了。還跟著我,是因為我身上有你一部分的緣故嗎?別怪我,因為我真的需要你的保佑。”

我不是神。如何保佐你?

段九露出苦笑。“算是寄託吧。”

錦瑟蹲在他身前,輕道:段九,那不是你的錯,你已經盡力了。

深深一個吐氣,段九閉上眼。

“錦瑟,我一直以為自己所堅持的理念必定是對的,因此堅守到底,可是我得到什麼呢?我的親人全死在我手上了,”段九攤開左手掌心,仍有張刺史的污穢殘留。“那個人……那個人……就為了他的私利,連人命也罔顧。”

那種人,你根本不必再去想了。

“我……我從來沒有這麼憎恨一個人過……”

段九,那種人不值得。

段九落寞一笑。“不是的,我恨的人是……我自己。我為官也是想保護他們,但最後仍害死他們……錦瑟,恨的是我自己,我恨的人是我自己、我自己礙…”最後,他什麼都辦不到!

錦瑟從來就不懂如何安慰人,只是張開手,圍在段九身旁,用不著肢體上的觸碰,段九濃濃的悲哀已教她喘不過氣息。

猶如感受到溫暖的擁抱,段九神情放鬆。“錦瑟,記住我的話,無論如河,千萬別踏人人世,這裏是污穢之地,不適合你,也別對人抱持什麼感情,這樣,才能活得自在逍遙。”

段九,你別這樣,要振作點,你還活著不是嗎?

“錦瑟,我只剩一個人了,什麼都沒了,這世間再也沒有值得我留戀的東西……”段九起身,策馬回到段七的埋葬處,把段七的人頭也放入。

鋪上些許的乾草,段九一把火燒了段七。

大火熊熊燃燒,在暗黑的夜色下,顯得格外淒美。

夜火如此美豔,猶如引領亡魂的彼岸燈。

待一切都燃盡後,灰燼散入山谷下,順著河流,離開這人世。

錦瑟靜靜看著他的行為,不置一詞,其實她也沒有插話的資格,因為段九是在釋放自己的悲傷。

用他自已的方式。

最後,段九又回頭,除了段潮以及趙子萌的遺體未能找回外,其他的,他也一一火化。

最後一次,當段九將段三的骨灰灑入山谷底後,他重回樹下。

期間,錦瑟一直伴在他身邊,什麼都使不上力的她,僅能在段九疲 憊時,試圖給他安慰。

“錦瑟,你瞧今晚的月色多美。”

是啊,很美。錦瑟附和道。今夜的段九特別安靜,不再跟前幾天一樣埋怨自己,只是靜靜地賞月,她有種感覺,段九快要離開她了。

“你活了多久?”

“一百多年了。”

“原來你這麼老了……想必看的事情也很廣,我卻在你面前賣老,真是愚蠢。錦瑟,你曉得嗎?在我心中,我一直假想你是個可愛、活潑,有著真性情的少女,而不是年過百歲的老婆婆,因為我聽你的聲音就是給我如此的感覺。可惜,我看不見你究竟是什麼模樣……”

錦瑟靠在他身旁。

其實我真的如你所想像的模樣,只是你無法看見我罷了。

段九聽了,連忙問:“那你在哪里?”

我就坐在你左手邊,與你相靠。

“……謝謝你這段時間陪著我,讓我留下美好的回憶,真的謝謝你,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

然後段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把殺了自己七哥與張刺史的刀子,刺入自己的胸口。

錦瑟沒有如同過去那樣阻止,也明白自己阻止不了,因為她確切感受到段九絕望的心境,他對這人間,再也無所求。

一心求死,如同段鳳鳴。

她完全能瞭解他的想法了,因此不阻止。

“錦瑟,假如有來世,我期望也能做一棵無憂的樹,就伴在你身旁,朝朝暮暮與你一起,永不分離,這樣……可好?”

風聲,如泣如訴,拂過耳畔;南風暖暖,卻無法填補心中的缺撼。

一望無際的郊外,仿佛遺世而立的老樹似乎也感受到深沉的悲哀,在盛夏之時,慢慢落葉凋零,葉雨翩翩,無盡淒涼。

錦瑟以自己的身體覆在段九上頭,在他耳邊低語——

我答應你,永遠,永遠都不會離開你……段九,我會陪在你身邊。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含淚盈盈,秋水落寞,合上。

錦瑟與段九雙手交握,兩人逐漸融為一體,如段九所誓,再也不分離。

她要飲下段九的痛苦,幫他分擔,讓他回到最初的單純。

錦瑟、錦瑟……

別喊她的名,她要留在這裏陪伴段九,她承諾過的,勢必會遵守,生死不論。

錦瑟……

好熟悉的聲音啊,但請別再喊她了。

錦瑟,回到我身邊。 別拋下我,我需要你……

那遠遠傳來的聲音——是段鳳鳴?!



第八章

當段鳳鳴帶著錦瑟回到段府時,已經過了整整七天。

“大哥,你和妹子究竟去了哪里?教我們擔心死了。還有,妹子為何不省人事?這到底怎麼回事?”

段鳳揚朝坐在床沿守護錦瑟的段鳳鳴問話,卻遲遲得不到回答,末了,他也無可奈何,只得退出房間。

段鳳鳴注視錦瑟的睡容,他清楚錦瑟安然無恙,但她就像睡著一般,怎麼也不醒來。

“錦瑟,為何你不醒來?我就在你身邊哪。”不過是看他的回憶,前幾次她不都完整無缺回到他身邊,為何這次他同意讓她進入,她卻回不來了?

已經又過三日了,錦瑟沒有一點回應,他束手無策。

轉頭望著桌上的食物,他一點胃口也沒,如今他只求錦瑟快些醒來。

段鳳揚無功而返,換唐妙雲上常

“段爺,您多少也得吃點,要不,等小錦醒來,您若倒下的話,她會很傷心的。妙雲知道您想照顧小錦,但也需要體力哎。”

“妙雲,我的事你不用管,只要好好照顧段府就夠了。”

“段爺?”

“出去。”

“是。”唐妙雲也未曾見過段鳳鳴如此過。看來小錦真是段爺在意的人。那麼,她也只能祈求小錦快快清醒。好讓段爺恢復正常。“段爺……”

段鳳鳴雖背對著門口,但神情明顯不悅。“我不是說了統統出去!”

“不是的,段爺,您有客人。”

客人?他哪會有什麼客人。“我不見。”

“段爺,許久未見了。”

段鳳鳴抬起頭,轉身,是衛十燁。

×××

衛十燁落坐床沿,細細撫觸錦瑟的髮絲,一旁的段鳳鳴眼神黯然。

“沒想到錦瑟在你這裏,看她樣子挺好的,謝謝你幫我照顧她。”

早先他就經常聽見錦瑟把衛十燁的名字掛在嘴上,那時沒有特別的感覺,如今卻無端冒出淺淺的不悅,那就跟錦瑟對鳳揚特別好一樣。

“我不是為你照顧她,更沒有特別照顧她。”

衛十燁端著優雅的淡笑,試探性地問:“那麼,我把錦瑟帶走,你應該不會反對吧?”

“不准!”段風鳴想也不想便阻止。

“因何不准?錦瑟跟你沒有什麼關係,她跟了我一百多年,我雖與她沒血緣關係,倒也是她‘最信任’的人,她跟了我,不會有問題的。”

段鳳鳴聽出衛十燁故意強調那三個字,也不中他的計。“她是在我面前出事,我理當照顧她,至於等她清醒後……要跟誰,都不關我的事了。”他說得灑脫,僅是眼底仍映著錦瑟嬌弱的模樣。

“這樣啊,”衛十燁順著他的話。“也好,那就等錦瑟清醒後再決定好了,不過我相信會跟我的預期相同。”

段鳳鳴瞥見衛十燁高深莫測的笑容,猜不出他的心思。

錦瑟會跟衛十燁走嗎?他想也是,她時時刻刻都把衛十燁的名字當口頭禪喊著,對風揚也是百依百順。偏偏與他就像是有過節一般,他想,錦瑟是不會留在自己身邊的。

這樣也好,既然她看了他的過去,憑她善良的性格,是不可能再下得了手,讓她離開也好。

他的身邊不需有人。

獨自走了四百多年的路,他一個人也好好地,不是嗎?

“段爺。”

段鳳鳴赫然回神。“什麼?”

衛十燁讓出床沿的位子。“請你來喚醒錦瑟吧,她在你的回憶裏不願回來,只有你才能喚回她。

“我?!”

“是的。我試過了,她沒有回應我的呼喚,我想你應該可以跟她溝通。試試吧。”

段風鳴照著衛十燁的指示,坐在床沿,握緊錦瑟的手,試著將自己的心意傳達給錦瑟。

錦瑟,回到我身邊。 別拋下我,我需要你……

是——段鳳鳴的聲音。

段鳳鳴?

是我,你還不回來嗎?

我不想離開段九,他好傷心好傷心,他要我不能離開他,我不想食言。

她真的捨不得離開段九,他是那麼地傷心。

錦瑟,段九就是我,你忘了嗎?段九已經死在樹下了,我還活著,在這裏等你,你跟段九的約定就等於是跟我約定,你還不快回到我身邊來?

段九需要我,你又不需要我!

你還記得跟我說過的“莊生曉夢”的故事嗎?你現在就是作夢,在我的回憶裏作著不可能的夢,錦瑟,我還活著,在現實中等你清醒——

我真的在作夢?

段鳳鳴重重歎息,軟下口吻。

唉。錦瑟,回來,我需要你,求求你回到我身邊!

她一副勉為其難的口吻。

好吧。

之後,兩人同時睜開眼眸,錦瑟眨了眨,綻出可愛的笑容朝著段鳳鳴伸手,段鳳鳴把她慢慢拉起來。

“段鳳鳴,我現在究竟是醒著,還是作夢呢?”她一臉茫然。

段鳳鳴摟著她的腰,情不自禁親吻她的唇。

一番纏綿後,錦瑟臉色酡紅。

“現在,你覺得自己是作夢還是清醒呢?”他反問。親吻她的唇在他的意料之外,但他卻相當喜歡這個意外。

錦瑟瞅著他,大驚失色。“你真的是段鳳鳴嗎?還是我仍在作夢……”

段鳳鳴不理會她的質問,再次封住她的唇。

現在,他只想吻她,其他什麼也不想,而衛十燁,早已悄悄離開。

錦瑟的活潑、慧黠與善良,一點一滴融入他的方寸之間,他原以為此生再也不會有任何事物能激起他的熱情,可錦瑟辦到了。

她的身影填滿他的眼,她的笑容占滿他的心,她對生命的熱中也稍稍影響了他。

不,其實該說他已經舍不下錦瑟了,假如能夠,他想一直、一直伴著她……陪她走遍大江南北。

×××

段九的心,傷痕累累,無法復原。

段鳳鳴應該也是吧。

想到此,錦瑟不免又一陣心傷。

錦瑟回到現實中,段鳳鳴就跟她講現實。

“既然你已經清楚我的過去,我也不勉強你要答應我的願望。”

“後來呢?”

“什麼後來?”

“我只看見你死在樹下最後一幕,後來呢?你是如何複生?”

“我不知道……”他清醒的時候,身邊的樹已枯死,與他的復活形成強烈對比,他覺得那棵樹仿佛是代他而亡一般。“最後,我把刀埋在樹下,再也沒回去過。”

後來。他是有聽見潮姐和子萌皆平安的消息,但他不願打擾他們,因此至今未曾回過家鄉。

錦瑟替段鳳鳴感到不值,看他一生為民,下場卻如此,不勝唏籲哪!

“錦瑟,若你想跟衛十燁離開,就隨他離開。”

“十燁來找我了?”錦瑟滿臉喜悅。

段鳳鳴咽下不滿,看來他在錦瑟心底的位置,大概排在最後一個。

“是來找我,剛好看見你罷了。”他故意潑她冷水。

唉,她怎麼以前會沒發覺呢,即便段鳳鳴再如何否認。他依然是段九,會有那種可愛到讓她想疼惜的可愛之處。

“喂,段鳳鳴,你還想死啊?”看完段鳳鳴的回憶,她也滿心傷痕,更體驗到世事無奈。“往者不可追矣,何不放眼將來的路呢?”

“敬謝不敏。”

“你剛剛還說需要我。”她故意擁他的話柄。

“那是不得已的作法,你可別誤會。”

“活著,不好嗎?”她又問。

“活著,好嗎?”

“那死好嗎?”

“就跟睡著了一樣,應該還不錯。錦瑟,我活了四百多年了吧……夠了,真的夠了。一個人走過這麼長的歲月,什麼都嘗試過,再無所求。”若僅剩他一人,活著,也的確沒什麼意義。

好悲哀的話啊,讓聞之者莫不也感傷。

“那……把命暫時送給我吧。”

“做什麼?”

“我要讓你繼續想活下去。這人世是如此美麗,我要讓段九繼續活著,他從來就沒想過死,最後會死是無奈的一件事,因此他要繼續活著看遍所有的美景。”經歷過段鳳鳴的回憶,她有了新的目的。

段九就是他本人啊?她是還在作夢嗎?

“錦瑟。”

“嘎?”

“你又流淚了。因何?”

“因為我為你傷心哎。”錦瑟坦承道。

段鳳鳴笑得滿足。“比起我來,你愈來愈像個人了。”

這算是讚美嗎?錦瑟仍笑著接受,她已經慢慢習慣段鳳鳴刻薄的話與體貼的心。

×××

“錦瑟。”

“十燁!”聽見十燁的聲音,錦瑟快樂得猶如一隻在天空輕快飛舞的蝴蝶。

然後,蝴蝶沒有如預期撲上衛十燁這朵花,反而被一隻狐狸困住。

“主人?!”殘月也來了,哎呀,那她就沒辦法邀功了,可惜。“十燁,你看主人又在欺負我了!”

“殘月,別這樣對她。”衛十燁出聲解救小笨蝶。

找著十燁,殘月心情也好,便不與錦瑟計較。

然後,蝴蝶飛奔到衛十燁身上。“十燁、十燁。錦瑟好想你,你去哪里了?”

“四處逛逛。”

錦瑟偷偷在衛十燁耳邊詢問:“被逮到了啊?”

“錦瑟,你是沒看見我在這裏,還敢這麼囂張!”

錦瑟呵呵直笑。“哎呀,開開玩笑嘛!主人,你愈來愈沒雅量羅。”

“我的雅量不需要對你。”殘月直接回應。

“主人,你一點也沒變耶。”

衛十燁趕忙接腔,免得他們又吵了起來。“錦瑟,你倒是變了許多,變得更像個人了。”

“段鳳鳴也對我說過這句話。十燁,但我仍然不懂‘人’的真正定義,那概念有些模糊。”

“未必全盤瞭解就代表你清楚,你的感情已經很像個人了,至於其他,何必深究?反正日後你還有無盡的時間,不是嗎?”

錦瑟點點頭。“說得也是。十燁,你同主人接著要上哪兒呢?”

衛十燁聽出錦瑟的話意。“你不想繼續跟著我們了?”

這樣最好!殘月挑眉,露出邪氣的笑容。

“嗯,因為你有主人陪著,可是段鳳鳴一個人而已,他很寂寞。跟在你們身邊,主人又老嫌棄我,所以我想我就跟著段鳳鳴好了。那個笨傢伙想死,我要好好糾正他這個糟糕的觀念。”錦瑟雙眸炯炯,朝氣蓬勃。

“看來我的錦瑟長大了,我很高興。”衛十燁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喜悅。

殘月插進兩人間。“錦瑟,既然你不再跟著我們,我就把你的本命還給你。”那是他當初由李商隱那裏拿回的紙,上頭的詩就是錦瑟的本命。

錦瑟望著那張紙,不解。“主人,無功不受祿。再說,錦瑟不想欠你人情,欠你人情很難還的。”十燁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

殘月斥道:“你之所以能‘成精’,早就欠我人情了。”

“錦瑟也為主人做牛做馬一百三十幾年,應該夠了吧?”錦瑟認真回答。

衛十燁搖頭,二度介入,他由殘月手上取過紙,將之化效一顆透明的珠子,然後打人錦瑟的胸口內。

錦瑟只除了覺得全身好似充滿活力,沒其他異狀。

“錦瑟,我已把你的本命還給你,這樣你便自由。但要記得,本命在,你才能繼續活著,一旦本命有差池,你也活不了了,懂嗎?”

“嗯,記著了。十燁,謝謝你,你永遠對錦瑟都這麼照顧,如今要離開你,錦瑟真有些捨不得。”錦瑟語帶哽咽。

瞬間,衛十燁與殘月同時察覺有第四個人接近花園。

衛十燁笑笑地問錦瑟:“錦瑟,在你心中,我與殘月的地位如何?”

“這還需要問嗎?當然是你高過主人羅。”這問題毋需傷腦筋,早早有定案。

“那……段鳳鳴他在你心中又是怎樣的地位?”衛十燁是替那第四個人問清楚。

段鳳鳴在她心中的地位?

錦瑟偏過首,狀似思索貌。

“十燁,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你。段鳳鳴對我而言,感覺有些模模糊糊的,我也不希望離開他,可是你若要我拿他跟你比較。我作不出決定,你們是不一樣的。”真是難倒她,想了好久也說不出最好的答案。

衛十燁摸摸錦瑟的頭。“你喜歡段鳳鳴對不對?”

“對哎。”這答案就容易多。

“那你要好好照顧他,知道嗎?”

“我會的。主人,你也要好好照顧十燁喔。”未了,她雙手又圈住衛十燁的腰,好在有殘月照顧十燁,要不然,她就頭疼了。

殘月拎起錦瑟的衣領。“還要你多說,你這不知感恩的傢伙。”

錦瑟勾了唇,邪邪地笑,那模樣還夏有幾分神似殘月。

“十燁,錦瑟又想繼續跟著你,你會不會收容我?”說她不知感恩?那她便繼續霸佔衛十燁的溫柔。如何啊?

殘月氣得牙癢癢,又莫可奈何。

“錦瑟,去幫我找段鳳鳴,就說我有事找他。”

“好。”錦瑟說完,轉身離開。

遠處,第四個人也默默離去。

殘月這才乘機摟抱衛十燁。“我好不容易找回你,你再也不准離開我。”

衛十燁合上眸子,感受殘月的專寵。“我答應過你,就不會再犯了,除非……除非哪天你厭了我,我才會……”

殘月立即收攏手臂,截斷他的話。“絕不會有那一天!”他的聲音充滿專斷、篤定。

衛十燁淺笑。“話可別說得太早。”

“十燁,我和錦瑟一樣都不是人,也不太懂人是什麼,可是我有我自己的感覺,我喜歡你的陪伴,永永遠遠。”

“那麼,誠如你所願,直到我死,我都不會再離開你。”殘月允下承諾。

×××

接獲衛十燁想見自己,段鳳鳴便在偏廳等候。

衛十燁剛進入,便問:“你還想死嗎?”

打第一次見到段鳳鳴,他便清楚段鳳鳴已經不是人了,但卻幸運獲得不死,但他本人卻為如此結果不甚滿意,每見他一次,就問他如何才能死成。

段鳳鳴已經不是人了,要死,談何容易。

因此,他每五十年來見他一面,就是想看他是否有打消此念,可惜次次都讓他惋惜他對生命的不看重,或許每個人都有不可向外人道的痛苦經歷,但既然上蒼給了他另一條路,理該珍惜。

“錦瑟說你是人。”段鳳鳴沒有正面回答。

“是‘曾經’為人。我死過一次,是殘月用他的命將我救回,因此我非常珍惜這次的重生。”

“活得那麼久,不累嗎?”他是身心俱疲。

衛十燁苦歎。 關於這點,他頗能瞭解段鳳鳴的苦處。

“哪不累,只是想到殘月,我就覺得不累了,如今,殘月是我能繼續活著的唯一寄託。段鳳鳴,我們很相似,都曾為人,只是後來我有寄託,而你卻沒有,孤單一人,才特別感受到人世無情。錦瑟她…•••喜歡你,或許她還不太明白情愛,但她已經為你改變,你呢?還要繼續原地躊躇嗎?你一直問我為何自己還活著,目的又為何?我猜那也許是上蒼想讓你跟錦瑟相遇吧!”

是為了讓他和錦瑟相遇?

“緣分是很巧妙的。段鳳鳴,我希望你要懂得把握,要不然,再也沒人能幫助你,折磨自己四百多年,真的夠了。”

對於過去,他窮盡一輩子也忘不了,正因為印象深刻,他才更無法原諒自己。 本以為自己已夠無心無情,直到聽見錦瑟說要陪著他,糾正自己糟糕的觀念……莫名地,他竟有股期待。

衛十燁認真地問:“倘若你真心求死,我能告訴你唯一的方法。現在,我最後問你一遍,你還想死嗎?”

果然,衛十燁的確知道如何殺掉自己的方法。

那他“現在”想死嗎?

半晌後,段鳳鳴作出決定——

“不,我不想死了。我想陪著錦瑟,除非哪天壽終正寢,否則我絕不丟下她。”

段鳳鳴眯眼,笑得好不溫柔。

這才是他想聽見的答案。

“好了,關於你的壽命問題,我該跟你說明了……”

×××

你會長生不老,是個偶然。第一次見到你,就看見你體內多了一條魂,那條魂非比尋常,是我跟你提過的彼岸鬼界的魂。 彼岸鬼界的鬼可不比人間或是將要轉世的那些鬼魂,鬼界在彼岸自成一格,力量絕不輸妖魔,他們也有穿越時空的能力。

人有三魂七魄,鬼界子民僅有三魂,你的體內就是多了一條鬼魂。你說的“鬼刈”正是鬼王之子,那條鬼魂恐怕就是“鬼刈”的三魂之……一條難纏的鬼魂。

近來聽聞鬼王有意退位,因此“鬼刈”即位呼聲高,自然就會有反對者出面。既然上次就有鬼要殺你,我想你接下來就會麻煩不斷了,千萬要謹慎。

段鳳鳴回想衛十燁跟他說的話,對留下錦瑟這件事,他有些遲疑了,假使陸續還有鬼要來找他麻煩,他是不是該讓錦瑟跟著衛十燁比較安全?

雖然早清楚錦瑟選擇的是自己,可現在他困惑了。

“段風鳴,你在想什麼?”錦瑟送走衛十燁他們,回到段鳳鳴身旁,拍拍他的肩。“在想那件事啊,別想了,那傢伙的能力跟我差不多,你用不著擔心我,我反而才擔心你會拖累我呢!”錦瑟很不客氣地說。

“你不跟他們離開?”

“十燁有殘月照顧,我很放心。”

“你不放心我?”凝視錦瑟的眸子,竟教他無比安心。

錦瑟老實不客氣地點頭。“誰要你天天嚷著要死,我才不要你死。反正我也死不了,那就一塊作伴游遍大江南北、看遍名山勝水、嘗遍各地美食,雖然我很少吃人問的食物,可是有時候這裏的東西還真不錯,值得嘗試。你瞧!我必定是你最好的夥伴。”錦瑟大言不慚地表示。

“倘若我說我不死了,那你會離開我嗎?”

“當然不會。”

“為何?我都說我不想死了,你還留在我身邊做什麼?”他認定錦瑟純粹是擔心他想求死。

“因為我喜歡你啊,喜歡你,何必離開你!”錦瑟說得理直氣壯。

“你也喜歡衛十燁,卻離開他。”他提出證據。

“就跟你說了,十燁有殘月照顧,我很放心。”

“那你不也喜歡鳳揚?”

“他是我主子的前世,我當然會喜歡他。”

“前世?”

“我的主子是創造出我的李商隱,而大哥就是主子的前世。”

原來如此……沒想到他真的會嫉妒這兩個男人。

“段鳳鳴,你問這麼多,是不是真的很厭惡我的存在,才百般想把我趕走?”錦瑟皺著眉頭,心情不佳地問。

她還以為在歷經這些日子後,段鳳鳴還願意讓自己進入他的回憶裏,對她應該多少有點信任才是,沒想到他卻連番問自己這些問題,真教她氣餒。

“我不是說過不討厭你,只是我以為……”罷了,還是不說比較好,省得她日後以此嘲笑他。“沒事。”

“怎麼回事?說啊!既然你不討厭我,那日後我們就是夥伴,你就該相信我阿。”

“錦瑟,我不想當你的夥伴。”

錦瑟聽了,神情透著落寞。“還說不是討厭我,你這人講話真討厭……”

“傻瓜,聽我說完,我說不想當你的夥伴,是因為我想當你的情人。”

“情人?”

“想親你、抱你,這都是情人才能做的事情。”

“那十燁和殘月也是情人羅?”

她就經常看見殘月攬著十燁,十燁也沒拒絕,原來他們是情人,可是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段鳳鳴摟緊錦瑟,拉回她的注意力。“錦瑟,我談的是我們兩個。”

“你真的不討厭我?”

“我說最後一遍,我真的不討厭你,相反地,我還很喜歡你。”

“那……好哎。”只要能陪在段鳳鳴身邊,什麼都好。

“不要隨便承諾我,我是要你永遠陪在我身邊,就如同你那時承諾段九一樣,永不離開我,錦瑟,我要的是這樣的承諾,若你做不到,就不要答應。”他已明白,樹精錦瑟就是詩精錦瑟。

錦瑟爽朗地說道:“我說可以就是可以。假使將來我必須離開你到遠處,無論如何,我都會想辦法回到你身邊,這樣好嗎?哎呀,段鳳鳴,你怎麼哭了?”見段鳳鳴落淚,錦瑟趕緊以衣袖擦擦他的淚水。

“錦瑟,無論你喜不喜歡,都再也不要離開我了。”除了家人外,他再也沒這麼喜歡過一個……精了。

“段鳳鳴,你好奇怪,就跟你說,我很喜歡你曬,會心疼你的過去,就是段九啦;會喜歡看你笑,雖然你不常笑;會想要讓你繼續活下去,因為這樣我才不會寂寞,要找一個知己,可是很難的呢,要是你不幸死掉,殘月可不會再收容我……段鳳鳴,你的表情愈來愈難看了,是哪不舒服嗎?”

段鳳鳴不想讓錦瑟繼續摧殘他的心,便緊緊抱住她。

錦瑟則好喜歡段鳳嗚抱著自己的感覺,好舒服、好特別,以後她定要提醒他,天天都要抱她一遍。

可是,請別太用力了,她快呼吸不了。

“好痛哎。”

他們相互喜歡,這感覺更好呢!

×××

以水為鏡,段鳳鳴與錦瑟親密的模樣映入女子眸底。

“喔,原來還活著礙…”

女子聲音如冰,隨即攤出掌心,由她的掌心又冒出一把鬼劍,她握住,順手一揮,霎時方圓幾裏內的樹無一倖免。

“不管你能復活幾次,我就能殺你幾遍!”

月色詭異,教人膽寒。

SOGO榮譽會員

陌上花開 可緩緩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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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9-20 12:56:32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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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段鳳鳴為怕連累其他人,便決定要離開。

他走得倉卒,沒有交代什麼,段鳳揚好似早知道他會如此。一句挽留也沒有,只是希望他要多保重。

唐妙雲紅了眼眶與段鳳揚在段府門前且送他們。

他倆什麼值錢的東西都沒帶,就這麼踏上未知的旅途。

“你一點都不難過?”

“難過什麼?”

“好歹那裏也是你一手建立,雖然你可能早富可敵國,汲多少都有感情吧?”這男人上次才在自己面前哭過,她不信他真冷血無情到此。

“難過會有助益嗎?”

“我總覺得主子早就知道你不是人了。”她無聊又找話題。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顯然,他對這話題沒興致。

“那你幹嘛在我面前哭?”

段鳳鳴邪邪一笑。“不哭的話,你會甘願留在我身邊嗎?”

錦瑟乾脆擋在他面前。“你到底怎麼了?”

前幾天他們還好好的,自從她施法帶段鳳鳴回他死去的樹下後,他就變成這副模樣,不愛理她,甚至還喜歡嘲諷她。

段鳳鳴眼神凜冽地瞥她一眼。“假如你看不慣,可以眼不見為淨,各走各的。”

四眸對上,誰也不讓誰,到最後,還是錦瑟有良知,心想經過這四百多年的摧殘,段風鳴的個性早就變質,她應該多多包容與體諒。

“罷了,我大人有雅量,不與你計較。”

段鳳鳴沉下臉色,當錦瑟提議往右走時,他偏偏選擇往左的路,害錦瑟還得折回追上他。

“段風鳴,你給我站住。”

段鳳鳴直挺挺地站著不動,錦瑟來到他面前,張開雙手。

“做什麼?”

“你這幾天都沒有抱我,我現在就要你抱我!”錦瑟瞪著他,表情很堅持,她也是有脾氣,忍了好些天,決定不再虧待自己。

段鳳鳴不理會她,錦瑟就抓住他的衣袖。

“你很煩!”

“你答應過我的……”

兩人僵持將近半個時辰後,段鳳嗚在拗不過錦瑟的堅持之下,本想隨意敷衍她,但在碰觸到她溫暖的身子後,又忍不住多貪戀一會兒。

他遲早會敗在錦瑟手上的。

“看著這幾天的你,讓我不免想剄過去的我,任性、脾氣又刁鑽古怪到幾乎讓人難以接受,難怪殘月很不喜歡我,十燁倒是對我很包容,因此,我也要學著包容你。或許我不清楚你現在到底在煩惱什麼,又為何不肯跟我明說,但是段鳳鳴你要記住喔,我永遠都會站在你這邊的。”

錦瑟雙手緊緊地摟著段鳳鳴寬厚的背,她的耳朵貼在他的胸口上,聆聽心跳聲。

聽著錦瑟的話,段風鳴原本還想故意折磨她的惡意頓時煙消雲散。

他竟然把錦瑟對自己的心意糟蹋成這樣,他實在是……實在是不可饒耍

如果能夠,他願意給錦瑟永遠的幸福,只是……以他如今能險況,什麼也做不到。

重重一摟又放開,段鳳鳴撇下錦瑟,繼續往前走,錦瑟馬上追上去,管他是又哪里不對勁,硬是要勾住他的手臂。

“走那麼久的路,你也累了,我們去找間客棧坐坐。”

“錦瑟,放手。”

過於冰冷的命令,錦瑟宣瞪著他,實在好不習慣他這樣。

說真的,她不明白是自己哪里做錯,為何這幾天段鳳鳴老是板著臉對她?好像……好像是想故意氣走她。

氣走她有何目的呢?

跟那只莫名就來殺他的鬼或是那個早沒了樹影蹤跡的樹下有關嗎?

“段鳳鳴,我要你老實說,你真討厭我嗎?”她含悲帶淚地問。那表情教人不忍傷害她。

“我……”見到錦瑟這副小可憐模樣,即便他有再多的“厭惡”可說,也統統說不出口。

錦瑟一心一意為他,就算作假,他又怎捨得、怎捨得哪……

“說啊!”褪下适才溫柔無辜的神情,錦瑟改而強勢質問。

背過身,段鳳鳴淡淡地說:“錦瑟,你走吧,要不然,我會放不下你。”

錦瑟覺得他的話中有矛盾。“放不下,不會帶在身邊嗎?”她答應過不再隨便偷看他的心,她可真的沒看呢,因此對於段鳳鳴的狀況才弄不懂。

段鳳鳴旋即轉過身。他沒意外錦瑟會這麼說,她就是這副單純個性。

想來這幾天,的確是自己做錯了,錦瑟卻不斷包容他,這倒是他沒預期過的,他原以為不出三天,錦瑟便會扔下自己。

“錦瑟,跟著我,連帶你也會有危險。”他投降願意坦白了。

“你怕那只鬼啊?那我保護你。”反正上次也是她出面,對過招,她發覺對方也沒那麼厲害。

“不是的,我是怕你受傷。”他擔憂的是錦瑟,因此想氣走她,不願拖累她。

“真的嗎?你也會擔心我,我好開心。”

段鳳鳴敲了下她的頭。“蠢啊你。”

錦瑟笑得溫柔,繼而換上責駡的表情。“你才是太笨了!萬一你把我氣走,那只鬼抓我來脅迫你,你又該如何?”

段鳳鳴潑她冷水,“你不是說自己很厲害,對方普通而已。”他是認定分開,錦瑟的危險會比較少。

“說得也是,不過我是想說,與其分開,不如一塊,彼此才有照應,你說是吧?”她附上甜甜一笑,又勾住他的手臂。

他說不過她,只得任由她。

“你要答應我,一旦要危及你的性命,你務必要逃走。”段風鳴嚴肅叮嚀。

“放下你不管,逃走?”

“沒錯。”

原本已勾在段鳳鳴手臂上的手又圈得更緊。“那可不行,我那麼喜歡你,怎可扔下你不管?!我絕對會保護你。”

“你有多喜歡我?”他想起上次錦瑟與衛十燁在花園裏的交談,想弄清楚的念頭蠢蠢欲動。

“很喜歡哎。”十燁問,怎麼他也問?

“跟衛十燁、風揚相比較呢?”

錦瑟煩惱地垮著小臉。“你們三個不能比較。”

“我非要你排出順序。”看來不會是好答案了。

“嗯……呃……這……好吧,”錦瑟擺出壯士斷腕的堅決神情說:“十燁與主子第一,你第二。”

果然……不是好答案。“我竟然這麼後面。”

也才三個人而已。“不會啦,第四個是殘月。”她挽救性地補上這句,可惜徒勞無功。

段鳳鳴的神情更加陰沈。他清楚錦瑟不喜歡殘月,竟拿把跟殘月相比,是想比不太討厭是嗎?

錦瑟噘噘嘴抱怨,“段鳳鳴,別這樣,你好小氣。人家段九就很大方,就連對身為樹精的我也那麼溫柔體貼……”

段鳳鳴抽回手。“那你去找段九。”

錦瑟愣了愣,又逮住他。“段九不就是你?別跟我鬧彆扭了,大敵當前,我們應該合作共同擊敗敵人……”

錦瑟未竟的話語全教段鳳鳴給吃了下去。

她激蕩的內心,緩緩、緩緩變成平靜無波的水面。

段鳳鳴清楚自己在嫉妒,也曉得自己嫉妒得很沒道理,錦瑟很單純,對於喜歡會有先來後到之分,既然她先認識衛十燁與鳳揚,那麼,他實在不該太愛計較,畢竟……錦瑟喜歡的人是他,最後也是留在他身邊,不是嗎?

×××

依照錦瑟的計畫,原本該順利落腳客棧,卻因為黃昏景色太美,讓她忘了加緊腳步,反而拉了段鳳鳴不准走。

“晚上夜色更美呢。”

夜深了,錦瑟就枕在段鳳鳴腿上欣賞由星子點綴的蒼穹。

段鳳鳴貪戀地梳攏她的髮絲,一遍又一遍,倘若可以,他希望時間能就此停住。

原來當人仍有眷戀時,便會不想死了,當下,就是這狀況。

人世間因為有了錦瑟,他已經捨不得離開。

“段鳳鳴,我在跟你說話,你有沒有在聽啊?”

“你說什麼?”他拉回心緒。

“我說,我們搬去山上住好不好?”

“為什麼?”

“因為我這一百多年都是住在山上,本以為山下有什麼好玩的,後來才發現也沒什麼不同,所以我想搬回去我以前住的那座山頭,我還可以介紹隔壁妖魔鄰居給你認識,他們都很好相處。十燁他們不在家時,他們還會陪我聊聊天。”

“真是多謝你的美意了。”

跟妖魔為伍,感覺是什麼樣呢?

“不客氣。不過現在有你,我就不會再寂寞了。”錦瑟偎入段,鳳鳴懷裏。十燁有殘月,她有段鳳鳴,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段鳳鳴把自己的外衣披在錦瑟身上,內心感受到無限平靜與幸福。

錦瑟抓著他的手,邊揉揉跟邊喃道:“段鳳鳴,我累了,想睡了。”她可是難得走這麼多路。

“好啊,你睡哎。”段鳳鳴再溫柔不過。

惺忪眸子硬撐,錦瑟抓著他的手提醒:“可是……你不能趁我睡著時偷偷跑走。”

“我不會。”

“我……我一定會保護你,那只鬼……根本不算什麼,我……”

段鳳鳴安撫道:“你快睡吧,我保證你睜開眼時,就會看見我。”

聽見安心的話語,錦瑟這才往願入睡。

伴隨風聲、蛙鳴,錦瑟睡得很沉,段鳳鳴卻是半點睡意也無。

如這幾天他不斷回想著,那四百多年他究竟做了什麼?

除了放棄、求死之外,他到底做了什麼?

想著、想著,他原本迷惑的心竟然清晰起來。

莊生曉夢迷蝴蝶……

莊生夢蝶、蝶夢莊生。

如今,他已分清楚,他是人,輾轉已夢醒,四百多年的歲月如壇花,一現過後,就該舍去,回到真實來。

因為,這裏有錦瑟等他回來。

“錦瑟,我愛你,謝謝你讓我有重生的感覺……”段鳳鳴字字透著他最真實的感情,也帶著訣別之意。

他單手騰空置在錦瑟的臉上,直到確定她昏迷後,低沉的嗓音才逸出——

“你……還不出來嗎?”

×××

鬼軺無聲無息在段風鳴面前現身,笑意盈盈,全身散發強烈鬼氣。

“挺恩愛的,害我都捨不得破壞你們的濃情蜜意了。”

段鳳鳴對一她的眼,不發一語。飛身離開現場,鬼軺自然跟

來到適合的地點,鬼軺一落地面,隨即雙手負在身後盯著眼前的男人。

“鬼刈,你忘記我了嗎?”

“你找的應該是我體內那條多餘的鬼魂。”

“快人快語。我欣賞你,不過該拿走的,我還是得取走。”

段鳳鳴掌心朝上,手心緩緩浮現一把妖異的劍,他毫不遲疑握住劍 柄,指著鬼軺。

“你晚了一步,若是早些來,我會無條件讓你殺死,但此刻不比過去,這條魂我要定了。”

為了錦瑟、更為了他自己。

戰場空曠風,呼嘯而過,草原隨之擺蕩,波瀾壯闊之景,令段鳳鳴回想到自己親于段了七哥的那個場面。

那時,無奈;此時,必然。

他已不會再懊悔過去。

錦瑟在等他,他要活著回去。

鬼軺眼眸呈現興奮的紫色,與段鳳鳴相同的動作,她的手上也多出一把鬼劍,但比起段鳳鳴的光澤與銳利更勝出幾分,畢竟段鳳鳴體內沒有完整的三魂。

“要跟我鬥,你還差得遠。”

段鳳鳴一臉從容自信。“是嗎?”

一句挑釁,拉開戰幕。

雙劍交鋒,清脆尖銳的聲音撼動整個山頭,造成鳥獸四竄的場面,但他都不管,仍舊專心爭鬥。

鬼軺劍走致命,段鳳鳴卻因為對方給他熟悉的感覺而略有遲疑,鬼軺察覺,招式更加淩厲,目的便是要讓段鳳鳴認真,但段鳳鳴依然沒有盡全力。

“可惡!”鬼軺低哼。

段鳳鳴見此情況,確定鬼軺打不過自己,稍稍放心。

幾番來回後,鬼軺漸趨優勢,不過她可沒因此高興,反而又威脅,“你再不認真,我要讓你的小情人陪命……”

鬼軺語音方落,段鳳鳴冷眸一凜,隨即改變劍路,招招直取鬼軺的命脈,面對不同以往的攻擊方式,鬼軺險險應付不及,一個眨眼,她的劍 被挑起,飛至半空,劍才脫手,立即消逝。

狠勁盡現,段鳳鳴也不打算放鬼軺活命,腳步旋飛!來到鬼朝身後,準備給她致命一擊時,身後驀然形成的強烈鬼氣,教他防不了,轉身時也來不及。

一把極度眼熟的刀瞬間沒入他胸口。

眼前戴著面具的持刀者,也是鬼。

衛十燁的話再度盤旋在他腦子裏——

段鳳鳴,倘若你真想結束自己的生命,有兩種方式。第一種是“鬼刈”親自來限你討魂;第二是……找到當時讓還身為人的你死亡的那把刀,唯有那把刀才能結束你的生命。

為何非要那把刀?

因為你的體內如今有“鬼刈”的魂護著,但你身為人的身體卻只會對那把刀有反應,所以遏上那把刀,死成的機會很高。千萬要注意。

當他回到那棵樹下看見一個凹洞時,就清楚刀被人挖出了。

他已經很注意,卻仍失策。

衛十燁說上蒼延續他的命是為了與錦瑟相遇,那麼,如今又收回,是表示他與錦瑟緣盡了嗎?

緣盡了嗎?

“錦瑟……”

嘴裏輕輕吐出最後兩個字,他的呼吸不再。

合上眸子,段鳳嗚什麼都看不見了。

徙留對錦瑟的思念,他仍失信了。

×××

戴著面具的男人在看見段鳳鳴的五官後,面具下的神情白一抹驚詫,但他的刀已不及收回。

這把刀是鬼軺給他的,說是能殺掉段鳳鳴的利器,也是唯一能取出主上之魂的方式,因此他才持刀刺入段鳳鳴,但那張臉……那張臉竟是……如此熟悉。

待段鳳鳴合上眸子,男人才鬆手。

鬼軺見男人失神,她沒有遲疑,立刻施力要逼出段鳳鳴體內的魂。

但說時遲、那時快,段鳳鳴的眼眸又睜開,直視面前的鬼軺。

“敢對我動手,鬼軺,你好大的膽子哪!”聲音低沉銳利如刀。

是段鳳鳴的五官、他的聲音,但氣勢卻是鬼刈的冷邪,他們見狀,當場下跪。

“主子,我們終於找到你了。”雖然只有一魂。

鬼刈逕自拔出體內的刀,眼眸一凜,刀子應聲碎裂。

“段鳳鳴果然對這把刀還有恐懼,幸好我及時有出來撐住。躲了這麼久,沒想到還是讓你們找到,真是的!我不是說過不想接位,你們回去告訴鬼王,我從來就沒有接位的意願。”若有意願,他還會離開鬼界嗎?

男人開口,“請主上回去親自跟鬼王稟明,我們做屬下的,沒有轉達的權利。”

鬼刈腕著下跪的男人。

“我記得你叫做鬼魈。 鬼魈,難不成你想把我硬逼回去?”鬼刈的聲音不怒自威,眉眼儘是狠絕。

“鬼魈不敢。只是……主上,這副人類的身軀已經不能用了。”鬼魈自知下手輕重,即便主上有擋住,可能不敵這把加了他鬼氣的刀。

鬼刈低頭,才見段鳳鳴滿身是血,傷勢十分嚴重。

他的手撫著段鳳鳴的鮮血,神情感歎。

其實,若他不想回鬼界,就該拋下段鳳鳴的身體,立刻離開,這才是明智之舉。

只是……待在段鳳鳴體內已久,他的愛恨情仇都與自己相疊了,他也不舍段鳳鳴的無奈。

他仍記得自己是在離開鬼門後乍然感應到段鳳鳴那股對生已然絕望的心情,因此才會把自己的一縷魂暫時借放在段鳳鳴身體內,為的就是能讓他繼續存活好改變他的想法,結果,不但沒幫助到,反而令段鳳鳴一心求死。

幸好是錦瑟的出現,如今好不容易有錦瑟的陪伴,他更不願讓段風鳴抱持遺憾轉世了。

而唯一能救段鳳鳴的方式,就是帶他回鬼界,暫時延續他的命。可人間鬼門已關,假使他也跟著進入,要再出來,談何容易,除非……

且鬼界也僅能暫時維持段鳳鳴的命,他不是鬼王,無法賦予段鳳鳴成為鬼界子民的權利,所以必須要有更強大的力量繼續支撐段鳳鳴。

“鬼軺,你先隨我回鬼界。鬼魈,你去帶錦瑟到鬼界入口前,然後告訴她,若她想救段鳳鳴,就必須進入鬼界。”

×××

清醒時見不到段鳳鳴,錦瑟焦急萬分,不停在附近尋找。

她沒日沒夜地找,卻始終沒有一點線索。

“段鳳鳴!”他不是答應不離開自己,為什麼要食言放她一個人?她放聲大喊:“你太過分了。”

霍地,濃重的鬼氣彌漫,錦瑟隨即警戒,注視四周動靜。

真是太好了,她沒找上門去,對方倒是自動送上來,可省下她不少工夫。

“你是錦瑟?”

如夢如影,一名戴著面具的男人,身影由無形到有形走向錦瑟,他步伐穩重、架式威儀駭人,一襲黑,頗帶氣勢。

面具猙獰,卻嚇不了錦瑟,她含笑,戰意濃濃。

“很好。終於肯露臉了是吧?”她怒氣騰騰。

“我不是來跟你打。”

“段鳳鳴呢?”她注意到男人真的沒帶武器。

“我奉主上之命前來,請跟我來。”

她才不見陌生人。“你主上是誰?叫他來見我。”

“鬼刈是我的主上,他的魂曾經在段鳳鳴體內。”語畢,鬼魈轉身,不管錦瑟有無跟上。

錦瑟眉心一攏,飛身追上。

就算這趟路無命而回,她亦心甘情願。



第十章

跨過彼岸,來到鬼門前。

鬼魈卻不再前進,要她自己決定是否進入。

“你進入鬼門後,只要筆直前進,自然會有帶領者出現。不過,你可要考慮清楚,彼岸上的這個鬼門只進不出,人間的鬼門又被封閉,你一旦進入,就別妄想再出來。”鬼魈提出警告。

“段鳳鳴在裏頭?”

“是的。”

“他如何了?”

“你進去便可安然無恙。”

“那我要進去。”錦瑟說完,沒有猶豫,一腳方跨入無形的門裏,身後隱約聽見鬼魈的聲音。

錦瑟,謝謝你照顧段九……

錦瑟迅速轉身,卻不見鬼魈的身影,也不見适才的景象,身後是一片的黑暗,剛剛是她聽錯了嗎?

懶得探究,錦瑟回過身來,感受到的是無比沉重的鬼氣壓身。

她冷靜,不敢露出一絲破綻,因為她感受到附近周遭的監視。

聽著男人的話,她一路往前走,默默不語。原以為鬼界荒涼,沒想到卻見到如人間般熱鬧的市集景致,只是他們統統不是人。

他們見到錦瑟,也沒露出詫異的表情,只是很熱情的招呼她。

“歡迎!勸迎!”

這令錦瑟錯愕不已,也質疑自己真的進入鬼界了嗎?

不過她也無法回應,只好照著男人的話,繼續往前走,旁邊“鬼來鬼往”、“鬼影幢幢”,吆喝聲、叫賣聲不斷,熱鬧非凡,著實讓她開了眼界,直到有抹倩影擋在她身前。

“錦瑟。”

是第一次攻擊段鳳鳴的女子。

“是你哎。還想跟我打嗎?”她興致勃勃。

“我可不敢違抗主上的命令。”鬼軺沒好氣道。

好不容易趁人間的鬼門再開,她才能與另外兩位同伴出去尋找主上,沒想到如今找回主上的一魂,卻又將她困在鬼門裏,真是得不償失。

到底是誰又封住鬼門啊?可惡。

“那你是要帶我去見段鳳鳴?”

“對,跟我來。”鬼軺領在前頭,帶著錦瑟往前走。

“段鳳鳴他沒事吧?”即使有男人的擔 保,她依然不放心。

“親眼見到不是更好?”

想到快要能見到段鳳鳴,錦瑟心情就很好。

鬼軺感受到她的喜悅。“你進得來就出不去,一點都不會後悔?”

“段鳳鳴在哪,我便在哪。到哪里都沒差的。”她只想跟著他便好。

鬼軺聽了,若有所思。

在鬼門前,主上跟她說他愛上一個人,暫時不願回來,因此希望她幫助段鳳鳴復活,難得是新主上的請求,她這個屬下也不好不答應,只是,就難對鬼王交差。

罷了,做了都做了,還管什麼後果!

兩人來到一處瀑布下,漂在水面上的是氣若遊絲的段鳳鳴,錦瑟欲上前,鬼軺伸手阻止她前進。

“他快要死了。”

“什麼?!你們到底是怎麼對他的?”錦瑟焦急地問。

“你想救他?”

“當然。”錦瑟緊張死了。

“錦瑟,假如你認為進入鬼界還不算什麼,那麼,接下來的將是你最重要的抉擇,選擇錯誤,你可能會死。”

會死?

就如段鳳鳴所言,睡著而已,有何可怕?

“又如何?”

“你本不是人,一旦死去不是輪回轉世,而是煙消雲散。”

煙消雲散?什麼都沒有是嗎?

“沒關係,只要能救段鳳鳴,我怎麼樣都無所謂。”

“確定?”

“快點吧!”

鬼軺朝她伸手。“那好,我要你的本命來保住段鳳鳴。從此之後,他就是個人,不會老,但會死,假使他死,你也存活不了。這樣,你可願意?”

“我……”

鬼軺打斷她的話。“你們兩個已經不能出去,段鳳鳴是人,若死了,他的魂魄會到彼岸去輪回,而你,只能永遠待在這裏,不過將來離開鬼界或許仍有希望;可假如你把本命給段鳳鳴續命,結果就會如我适才所言,有可能煙、消、雲、散。錦瑟,你要想清楚,鬼界裏不安全的地方到處都是,你有辦法時時保護段鳳鳴嗎?”

按照主上的話,主上是希望能保有段鳳鳴的記憶,讓他們兩人在鬼界保護下生活,而她照辦即可,但她就是想試試錦瑟的心意。

世人都不蠢,更何況是精,她不信錦瑟會答應對自己不利的事情。

煙消雲散也沒什麼不好,至少燦爛過。

錦瑟不發一語,取出自己的本命交給鬼軺。

鬼軺愣住了。

“快救他!”

鬼軺飛至段鳳鳴上頭,將錦瑟的本命送入段鳳鳴體內,再將自己的鬼氣灌入,好讓他適應鬼界,不消多時,鬼軺又回到岸上。

“這樣就可以了,別太靠近。三天後,他應該會醒來。”

“他若沒醒來……”

“會的。”留下話,鬼軺離開瀑布。

當她聽見主上說的這個方法時,還不信地說錦瑟不會這麼傻,但主上只說了一句:她不傻,是單純。

如今,她信了,也甘拜下風。

犧牲自己,來保護別人,這是他們鬼界誰也做不到的事。

鬼軺離開後,錦瑟癡癡守在瀑布岸邊三天三夜。

她滿腦子都是段鳳鳴的身影,沒想到不知不覺她喜歡段鳳鳴已那麼深了,她喜歡他,所以希望他活著。

但她也自私,因為希望段鳳鳴活著的理由只是要他陪伴自己,可段鳳鳴自己也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不是嗎?

所以,她沒有錯的!

這三天,她的雙眸沒有離開過段鳳鳴,因此當她發覺段鳳鳴的胸膛開始慢慢有起伏時,已淌下熱淚。

段鳳鳴緩緩起身,看著不遠處,雙手抱膝蹲著的錦瑟問:“錦瑟,你又哭什麼呢?”

段鳳鳴的聲音,聽來格外懷念。

真好!

唉,她怎麼又哭了,都是段鳳鳴的錯。

×××

醒來後的段鳳鳴聽完錦瑟的說明,神情不太好看。

錦瑟連忙安慰:“其實待在這裏也沒什麼不好,這裏跟人間很像,不會適應不良的。”

一片靜默。

錦瑟扯扯他的衣袖。“段鳳鳴,你說說話好嗎?”

段鳳鳴猛然抱住錦瑟,罵道:“你真傻!我不是說過會危及你性命的話,你就要離開。”他是氣錦瑟的傻。

“段鳳鳴,我可沒答應你這件事喔。”上次討論這話題時,後來就岔開了主題,她才沒答應。

“你不會為自己著想嗎?”

“當然有,要不然你以為我這人的外貌是怎麼來的?”她可是費盡心思得來的。

段鳳鳴籲口氣。“錦瑟,我不希望你後悔。”

“後悔什麼?”

“後悔為我所做的一切。”

段鳳鳴很怕錦瑟後悔用本命救他、為他留在出不去的鬼界,因為他還不起錦瑟對他的付出,他怕錦瑟最後會厭惡自己。

“會後悔的人,是表示不懂自己在做什麼;我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何需後悔?”錦瑟說得真切又坦然。

“錦瑟,我真的很慶倖遇見你。”

“不客氣。”她張開手。意思明顯。

段鳳鳴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遇見錦瑟,他是何其幸運!

錦瑟輕輕推開他,補充道:“不過從明日開始,我要開始訓練你,聽說鬼界很大,我想去逛逛,你可不能太早死喔。”

對錦瑟而言,即便是死也是在一塊,因此她並不對死有所畏懼,只是沒逛完鬼界,她會覺得失望。

段鳳鳴乾笑。“我會盡力讓自己長命。”

昔日,他時時求死,眼下為了錦瑟,他得日日求生。

諷刺嗎?或許有一點,可他甘之如飴。

他把命借給錦瑟,因此他的命,就是錦瑟的。

×××

透過鬼朝這個當地鬼的照顧,他倆順利在鬼界安頓下來。

這日,鬼軺又來找他們,尤其是找錦瑟切磋武藝。

“能當上鬼界三首可不容易,要時時勤加練習,否則很快就會被淘汰的。上次鬼求就讓一個妖給殺了,這只能怪他不自量力,那只妖很受鬼王喜歡,鬼求偏偏要找他的麻煩,結果被人家一劍 斃命,我立即就遞補上這位置。”與錦瑟過招完畢,兩個姑娘肩並肩坐下聊著。

難怪這麼弱。錦瑟想歸想,可不敢說出口。

“除了你之外,另外還有哪兩首?”既然來到別人的地盤,當然就該打聽打聽。

“這可不能告訴你,要不然我會被罵。”鬼軺尚有自知之明。

“喔,那算了。”她也不強求。“鬼軺,說實在,頭次見到你,我還以為你是專門來殺鬼刈的呢。”

當初初見到鬼軺,她還以為鬼軺是跟鬼刈有仇。

鬼軺滿臉惶恐。“你少亂說,我是去殺段鳳鳴的,才不是去殺主上。那時,我先找到主上的魂,還以為是你們故意囚禁主上,自然會比較煞氣。”

“那你還喊鬼刈的名字,這不是大不敬嗎?”連她也絕不會在殘月面前直呼其名。

鬼軺解釋:“這是有原因,在我們鬼界,除了自己的主上外,其餘都喊本名。我的主上原本是鬼王,鬼王派我們三個出來找主上,鬼王要我一找到主上就認他為新主上,所以,剛開始在我還沒確定主上是否認得我時,我才會直呼其名,懂嗎?”

“看來你們這裏亦是有規矩,不過繁文縲節比較少。”她應該會適應良好。

“那是當然。每個地方或多或少都會有規矩。”

後來,錦瑟又繼續跟鬼軺討教鬼界的一切,準備日後能派上用常

“對了,你說何時要出發?”她記得錦瑟跟自己說過要去逛鬼界,逛?以前有鬼嘗試過,但幾百年後他就放棄回到家鄉了。

“當然要先等段鳳鳴習慣這裏,你不也說鬼界處處危險嗎?以前是有鬼刈的魂幫他攆著,現在可不同,所以要多等幾天。”對於“逛”鬼界,她興致高昂。

“那先預祝你‘逛’得愉快了。我明日就要回到鬼王身邊了,我沒找回主上,得回去接受懲罰。?說到懲罰,鬼軺臉色沒有絲毫改變。

“不怕啊?”

“怕什麼,敢做敢當。”鬼軺說得很有擔當。

“需不需要我幫你?”

“你可各萬別來攪局。”她是佩服錦瑟的功夫,但錦瑟所謂的妙計其實都很單純直接,雖有用處,但不太適合詭譎的王官裏。

“不領情,算了。”真是自討沒趣。

“對了,日後你若有遇上一名叫‘嵐越’的精,就請他回王宮。”

“嵐越是什麼精啊?”

“木石精靈。別忘了哎。”

“知道、知道,你快點回去接受懲罰吧。鬼軺,我會想念你的。”錦瑟的唇微彎,讓人感受不到誠意。

鬼軺揮揮手,轉瞬便消失在她眼前。

錦瑟起身,活動活動筋骨後,就去瀑布那裏看段鳳鳴。

“鬼軺走了?”段鳳鳴剛由水池裏起身,上半身赤裸,濕漉漉的。

“嗯。你還有哪里不舒服嗎?”段鳳鳴的身材還真不錯呢。

“沒有。”

“那就好。看來我們起程的時間愈來愈近了。”對於鬼界的一切,她是非常非常期待呢!

段鳳鳴其實很想對錦瑟說,即使沒有鬼刈的魂,他依然有能力自保,但看見錦瑟那麼喜歡保護他的份上,他決定暫時不說了。

“段鳳鳴,你抱起來好舒服喔。”令她捨不得放手。

“錦瑟,你別這樣,我會……”抱著他的是他心愛的女子,任誰都會抵擋不了氾濫的情欲。

“會如何?”錦瑟睜著漾滿好奇的雙眼注視段鳳鳴的臉。“有什麼關係?我以前也是經常這樣摟著你哎。”

“那不一樣。”

“段鳳鳴,你的臉愈來愈紅了,是又哪兒不舒服嗎?”

段鳳鳴沒讓錦瑟說完剩下的話,就封住她的唇。

既然她說沒關係,他就讓她瞧瞧說沒關係的結果吧!

愛到一個地步,他會渴望佔有對方的一切,他對錦瑟,正是如此。

“段鳳鳴,我好像也怪怪的,全身都好燙……我是不是……是不是也病了?”錦瑟訥訥地問。

段風鳴只是笑著。

能得到錦瑟,此生他再無所求。



番外篇之一 成精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衛十燁吟罷殘月拿回的詩,嘴角不禁勾起。

“寫得真好。”

“我就知道你喜歡……”殘月掌心面向紙張,隨即把氣灌入紙內,霎時紙張仿佛得到生命一般,站立起來。“她的名字叫‘錦瑟’。”

“錦瑟……名字也好。”

“我叫錦瑟?”女孩的聲音帶著怯生。

衛十燁摸摸它。“是的,以後你的名字就叫錦瑟。我是衛十燁,你喊我十燁就可,他是殘月——”

殘月強勢命令:“要喊我主人,因為是我給你生命。”

“是,主人。”錦瑟沒得選擇。

於是乎,他們三人就這麼開始生活在一起,幾十年後,錦瑟漸漸不甘只是一張紙而已。

她看得很明白,殘月在自己面前威風,但在十燁面前就很溫柔好說話,因此要“成精”的第一步,就是找十燁下手。

“十燁、十燁!”她跳上桌面。

“做什麼?”衛十燁合上書本,關心地問。

錦瑟先是一歎,遂而才道:“還是十燁對錦瑟好,主人對我都視而不見,有時候跟在主人後頭,還會被踩到;上次同主人說話,也欺負我渺小當作沒聽見;上上次,主人甚至還想把我當柴燒了,十曄,你說錦瑟可不可憐?”

衛十燁聽了,忍著不敢發笑,免得又挫折錦瑟的小小心靈。

他明白殘月是嫉妒自己對錦瑟好,所以才千方百計想欺負她。衛十燁摸摸錦瑟,搔到癢處,惹得錦瑟不停地笑。

“是啊,殘月個性不好,你別靠近他。”

“十燁,我是很認真的。”她微微離開衛十燁的手,縱然內心萬般不舍,可她的目的尚未達成。

衛十燁歎息。“那你希望我怎麼做呢?”他真是寵壞錦瑟了。

“我想……我想成精。”

聽得出錦瑟對此目標十分嚮往。

“你現在這模樣就算是精了。”衛十燁提醒。紙張向左向右猛遙“不對,成精應該是會有人形,我想變成人。”

“錦瑟,你只要再好好修行,快則六十,慢則一百年,你就會有人的外貌。”

紙張又猛遙

“不要啦,十燁,我不想等那麼久。”

衛十燁又歎。

“所以……”

錦瑟往前攤在衛十燁手上磨蹭。“十燁,你幫我跟主人說,請他讓我快快變成人好嗎?”唉,他就知道,錦瑟這小鬼靈精的,絕對不會甘願任人擺佈。

“十燁,好不好嘛!”

磨蹭,磨蹭,再磨蹭。

衛十燁長長吐了口氣。“好吧,我答應你便是。”

錦瑟很快撲上衛十燁的胸口。“就知道十燁對錦瑟最最最最好了,才不像那個沒心沒肝沒血沒淚又沒人性的主……”

正當錦瑟說得起勁時,拿下她,讓她與剛回來的殘月面對面。氣氛霎時冰冷如寒冬,只差沒下霜雪。

“錦瑟,你剛剛說什麼?”第一道寒風吹過。

“主人,您回來啦?辛苦了、辛苦了。”錦瑟馬上轉口氣,阿諛諂媚兼奉承。“主人,最最最英明神武了,絕對不會跟錦瑟計較對不對7”

殘月笑得十分邪氣。“是啊,我怎會跟你這個笨詩精……不計較呢!”霎時,殘月拎起錦瑟,使力一揉。

錦瑟連忙求救,“十燁、十燁,主人又在欺負錦瑟了。”

衛十燁很快由殘月的手上搶救只剩半條命的錦瑟。“殘月,你太衝動了。”

“是她不知好歹。”

“讓錦瑟變成人吧。”他如今也頗能體會錦瑟的心情。

“不成!”

“算我求你。”

殘月無奈地走向衛十燁,伸出手指。“咬破。”

衛十燁照辦,咬破殘月的指頭,霎時血液滲出,滴了一滴在錦瑟的紙張上。

“吞光。”殘月又下令。

衛十燁含著殘月的指頭,輕輕把殘月遺留在外頭的血吸吮乾淨,待殘月的指頭縮回,傷口已完好無缺。

那刹那,承襲殘月一滴血的錦瑟也有了變化。

只見文字一一浮起,慢慢聚合成一個少女的型態,之後一刻鍾過去,文字再度落回紙張上,少女也具體形成。

她睜開眼眸,笑靨如花。

“十燁、主人,錦瑟拜見。”

錦瑟終於如願成精。




番外篇之二 初會


我是誰?

我當過高官、販夫走卒,甚至乞丐也嘗試過,四百多年了,我究竟是誰?

誰能告訴我?

段求、段寰、段……

還有許許多多他沒記住的名字。

他真的還活著嗎?

印象中,他好像死過一遍了,就在那棵樹下。

是啊,就在那棵樹下……

錦瑟安慰著他,然後,下一瞬,什麼都聽不見了。直到一股強大的氣息沖入他體內,再睜開眼時,樹已枯,他仍活著。

一陣恍惚後,他猛然回神,才發覺自己坐在客棧裏品茗,身旁也有騷動。

是一名少女與屠三的較勁。

他眼眸微瞥,見少女的模樣有些神似他在腦海裏勾勒出的樹精錦瑟形象,因此他多看了幾眼。

少女與屠三的對話也很有趣,由對話聽得出來少女涉世未深,不過卻頗有自保的能力。

最後,少女卻把主意打在他身上,就在少女的手要搭上自己的肩時,突地,他扣住她的手腕,兩人四眸對上。

他看見少女神情有異,眼底也寫著錯愕。

當下,他也發覺少女不是人,是個精,還是個會偷窺人心的精,幸好他早就懂得封鎖自己所有的感情了。

不過,他對她有種懷念的感覺……

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他們就認識了一般。

真的是頗懷念的感覺哪!

少女二次企圖搭上他的肩,這次,他沒有拒絕,任由她,只要他不願意;她是看不透自己的。

他對於少女的長相,沒有一絲印象。

他應該不認識她的,感覺只是感覺,不代表就一定是正確。

“段爺,你沒勇氣救人嗎?”

是暗諷他怕事嗎?

他停步回身。

“若我們認識,我還有理由出手,但……我們認識嗎?姑娘。”語畢,頭也不回地離開。

他清楚,少女絕對有自救的本事,說不定日後他們還有緣相見呢!

或許吧,為了他這份難得的直覺。

他們應該會再相見,應該……

“段鳳鳴,你還在睡啊?”

他睡著了嗎?

“我們該起程了。”

錦瑟提醒道。

“起程?”

他有種還在作夢的迷惘。

“去逛鬼界哎。”

原來他在鬼界裏。

“錦瑟。你剛剛喊我什麼?”

錦瑟狐疑地望著他。

“你確定你沒有哪里不舒服?”

“我沒事,只是想……”

想知道自己的名字而已。

“段鳳鳴,你的名字是段鳳鳴,記住了嗎?”錦瑟扳過段鳳鳴的臉,正視他。

段鳳鳴含笑。是啊,他的名字是段鳳鳴。“我記住了。可以出發。”

“真的可以?”

“放心,我沒事。”他已經沒事了,因為夢已醒了,不是嗎?段九已死,但段鳳鳴仍然活著。

一全書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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