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聽聞此事,他十分憤怒,嚴格說來戚雲年有罪,可他為了保住唐妃的骨肉而送走自己的親生女兒之事卻已將功抵過。
「皇兒,這事你已知悉多年,為何不與朕相認?」明帝問。
「兒臣一心想為養父報仇,也擔心曝露身份引來殺機,只好等到羽翼豐滿,足以對抗趙氏勢力才說出來。」他低頭一揖,「兒臣並非不認父皇。」
明帝點了點頭,「也是,真是委屈你了。對了,剛才你說安國侯的女兒被帶離京城,遠走異鄉,可有她的消息?」
「父皇,」他說道:「養父的親女被護院總管徐安帶到赤巖谷,從此隱姓埋名,化身獵戶,就那麼生活了十三年,直到趙後的人找到他們。」
「那他們現在如何?」
「趙後欲趕緊盡殺絕,徐安為了保護小主人傷重身亡,至於養父的女兒……」
「那女孩如何了?」不待他說完,明帝已等不及的問。
「父皇,養父的女兒仍在人世。」他一笑,「她被隱居赤巖谷的無常老人所救,如今已長大成人。」
「赤巖谷?無常老人?」明帝猛然一震,「皇兒,難道……」
戚仰寧點了點頭,「崔迎喜正是養父的親生骨肉。」
明帝太過震驚,一時說不上話。須臾,他回過神,又問:「莫非你是因為知道她是安國侯的親女才將她從赤巖谷帶回京城?」
「不,兒臣初時並不知道。」他說:「兒臣只是驚艷她的醫術精湛,認為她對我有所幫助,才將她騙到京城來。」
「騙?」
他尷尬一笑,「父皇就別問了。」
明帝勾唇一笑,「好,不問,肯定是些小勾當……難怪我第一次看見她就覺得熟悉,原來她是安國侯的女兒呀。」
「嗯,兒臣初時以為趙後的棋子溫落香便是養父的女兒,所以不曾追查過迎喜的行蹤,要不是溫落香央求我讓迎喜為她把脈看診,而迎喜又發現了一些不尋常之處,兒臣也不會去徹查溫落香的底細。」
「是嗎?」明帝點點頭,「這麼說來還是她幫了自己,解了自己的身世之謎,得知自己是安國侯的女兒,她應該十分歡喜吧?」
「不,她尚不知情。」戚仰寧說。
明帝微怔,「她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兒臣認為還不是時候。」他說:「之前是為了保護她的安全才隱瞞不說,如今則是想給她一個驚喜。」
「驚喜?」明帝疑惑。
「父皇,所有王侯貴族都得經過詳細的調查才得以驗明正身,她也不例外。」他說:「我雖確定她便是養父的女兒,但還缺乏有力的證明,所以……」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明帝笑視著他,「放心,朕會盡快驗證她的身份,還她應得的尊榮。」
「謝父皇。」戚仰寧感激不盡。
「那你呢?」明帝看著他,「你是朕的親兒,也該恢復你的身份了。」
「一切但憑父皇做主。」他恭謹地說。
「嗯。」明帝若有所思,「如今儲君之位空懸,朕想立你……」
「父皇。」他打斷了明帝,神情凝肅地道:「兒臣無法勝任。」
「你不能誰能?」
「兒臣無心國事,只想安穩度日。」他真誠地說,「五皇弟敦實仁厚,此次南巡水患又立下大功,深得臣民愛戴,兒臣認為他才是太子的不二人選。」
明帝沉默了一下,「五皇兒確實具備太子該有的氣度及風範,可你……」
「父皇,登上帝位之後不只要為百姓謀福,還得為皇族延續命脈及香火,三宮六院難免,但……」他一笑,「但兒臣已答應一個女人,除了她,絕不會有第二個女人。」
明帝先是一怔,旋即明白了。「你說的該不會是安國侯的女兒吧?」
「正是。」他語意堅定,「兒臣不能失信於她,還請父皇成全。」
明帝思索著,好一會兒無奈的笑了。
「既然你心意已決,朕也不為難你了,」他深呼吸了一口氣,「不過朕也不能讓你無名無分,自今時今日起,朕冊封你為詔安王,更名易姓為魏世寧,還有,你的婚事得以自主,不受皇族律法限制。」
聞言,戚仰寧無限感激。「兒臣謝過父皇!」
沒多久,趙後等人受審。
趙後被廢,並打入冷宮,終生不得離開。
魏世炎奪去皇姓,與趙威一同貶為官奴,發配邊陲,終生不得回京,至於其他的幫兇則因罪行輕重而各有不同的懲處。
溫落香因作證指控趙後,得以免除死罪,但仍必須服刑十年。
恢復皇籍,改名魏世寧的戚仰寧雖擁有新府邸,但還是暫時居住在安國侯府,畢竟他當了二十多年的安國侯之子,這侯府之中有太多讓他難以忘懷的記憶。
崔迎喜每天仍舊忙碌於寵物坊及寵物茶棧之間,因為生意實在太好了,她又動了展店,甚至是開放加盟的念頭。
儲君新立,政務繁瑣,魏世寧為了幫助魏世真,這些時日都是早早出門,晚晚回府,兩人相見的時間變得極少,不過崔迎喜自己有事忙,倒不覺得寂寞。
這日是寵物坊的公休日,崔迎喜待在府中,繼續研究著解除魏世寧身上餘毒的解藥。
近午,一名灰衣長鬚的老者來到侯府門前。
「老丈,請問你找誰?」侯府護院趨前詢問。
「敢問侯府裡是否有位崔迎喜姑娘?」老者正是神醫無常老人。
他遊歷歸來,不只看見崔迎喜留給他的信,也聽附近獵戶及農家說了一些事。得知崔迎喜是跟著京城來的一名姓戚的男子離開,他立刻聯想到安國侯戚雲年。
當年,化名崔浩山的徐安死前將崔迎喜托付給他,簡單的交代了她的身世,並交給他日後認祖歸宗的信物--白玉腰扣。
一直以來,他因為覺得時機未成熟而始終沒將真相告訴她,可如今或許是老天注定,她竟讓戚家人帶走,看來是時候了。
於是,他帶著當年徐安交給他的白玉腰扣,一路來到京城的安國侯府。
「老丈是崔姑娘的……」護院疑惑地問。
「我是她的師父,江湖上的朋友都叫我無常老人。」
「原來是崔姑娘的恩師!」一聽他是神醫無常老人,護院十分恭敬的將他請入府中。
徐晉聞訊而來,恭謹地道:「老人家,在下徐晉,是侯府護院總管,不知老人家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請見諒。」
「好說好說。」紀無常笑視著他,十分和善。
看著眼前的徐晉,紀無常已猜想到他應是徐安的兄弟,只是目前還不清楚事情走向,有些人不能認,有些話不好說。
在徐晉親自領路下,紀無常來到清風小築,一進去便看見正在研究藥草的崔迎喜及在一旁吃草的羊咩咩。
看她氣色極佳,羊咩咩也吃得頭好壯壯,他知道他們在這裡肯定受到極好的照顧。
「迎喜。」
聽見許久不曾聽見的聲音,崔迎喜一驚,循著聲音望去,陡地瞪大雙眼。
「師父?!」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還使勁的揉了揉。
徐晉笑說:「崔姑娘,是真的,老人家來看你了。」
看見分別已近一年的師父,崔迎喜十分激動,眼泛淚光,立刻丟下手裡的活兒奔向他。
「師父,迎喜好想您啊!」她一把握住他滿佈皺紋的手。
徐晉不想打擾他們師徒二人相聚,識相的走開了。此時,羊咩咩走了過來,在紀無常身邊親暱地蹭了蹭。
紀無常摸摸牠的頭,慈祥地道:「咩咩,你吃得真壯啊。」
「師父,你這趟遠行為什麼這麼久?」她問。
「因為師父去了一趟日出國,那真是個有趣的國家,不知不覺的就多待了一些時日。」他說。
「原來如此。」她點頭一笑,「迎喜好想您啊!」
「想我怎麼還待在這裡?」雖不知她這些時日以來發生了什麼事,但他觀其相,見情苗滋長於眼,已不難猜到。「說吧,是不是這兒有了讓你懸心的人?」
她臉一熱,難掩嬌羞,「才不是那樣,我……我只是在京城裡開了寵物坊跟寵物茶棧,為了打理生意走不開罷了。」
「真是如此?」紀無常輕捏了她鼻子一下,「師父可是過來人呀。」
她嬌嗔著,「師父別鬧了。」
「言歸正傳,師父這趟來是為了告訴你一件要事。」他笑意一斂。
「咦?」她一怔,「什麼要事?」
「關於你的身世。」
她一愣,是說崔迎喜嗎?崔迎喜有什麼神秘的身世之謎嗎?她不是獵戶崔浩山的孩子嗎?師父說他在山谷裡發現奄奄一息的他們,崔浩山傷重不治,而她得以倖存啊。
見她一臉疑惑,紀無常從腰間取出一個小錦囊交給她,她接過,從錦囊裡取出一塊白玉腰扣。
「師父,這是?」
「這是證明你身世的信物,當初你爹……喔不,負責保護你安全的男人交給我的。」他說。
「師父,您是說我爹不是我爹?」
他搖頭,「一直以父親身份養育你的是化名崔浩山的徐安,他同時也是安國侯府的護院總管。」
「咦?」養育崔迎喜長大的是化名崔浩山的徐安?那意思是……
「師父,我……我不明白……」她真的一時轉不過來。
「這塊白玉腰扣是當年令尊戚雲年交給徐安的信物,留待將來證明你的身份。」他續道:「戚雲年為了保全三皇子,將親生的你送出侯府,把三皇子當成兒子養下,也就是說你是……」
「師父!」她突然大叫一聲。
紀無常嚇了一跳,「怎麼?」
「你是說崔迎喜不姓崔,姓戚,而且是安國侯的女兒?」她激動的問。
「你……」他覺得她問得奇怪,好似她不是崔迎喜般。不過他猜想應是她太震驚所致。
「是的。」他說:「你便是安國侯戚雲年的親生骨肉,是這侯府的主子。」她有點失神。
這真的是太戲劇化了,戚仰寧自從知道溫落香不是戚雲年的骨肉後便一直在尋找那人的下落,可原來戚雲年的女兒一直在他身邊,在他眼前。
哇,這是什麼樣的奇緣啊!
「迎喜,你一定很震驚吧?」
「是的,師父,我怎麼都想不到竟會是這樣……」她蹙眉,「魏世寧他一直在找老侯爺的女兒。」
「魏世寧?」紀無常微怔。
「他就是當年老侯爺救下並撫養長大的三皇子。」她解釋道。
覷見她眼底的笑意,紀無常猜到魏世寧便是教她在京城待下的人。
「迎喜,他是你的心上人吧?」他笑問。
她害羞地道:「唉喲,師父又捉弄我了……」
「呵呵呵,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本屬應該。」他衷心祝福,「也許這是令尊為你們牽的線呢。」他又問:「你跟三皇子是如何相遇,你又為何願意跟他走?」
「他身中奇毒,於是到赤巖谷求醫,一開始他有點傲慢,又不相信我的醫術,所以我故意騙他留下,暗中替他尋求解毒的方法。」
紀無常笑她,「你是留他下來捉弄報復吧?」
她乾笑兩聲,默認了。師父養她多年,太瞭解她那古靈精怪的脾氣。
「我本來以為他是討厭鬼,沒想到師父的仇家找上門時,他竟為了救我跟咩咩而受傷,」她續道:「後來他要我報恩,跟他回京擔任他的侍醫,我心想自己從沒離開過赤巖谷,師父又得很長一段時日才返家,所以就帶著咩咩跟他來京城了。」
「原來如此,不過你說仇家?」紀無常蹙起灰白長眉苦思著,「我已經沒仇家了啊。」
「欸?」她一怔。
「我那些老不死的仇家都早我一步走了,再說那些人再怎麼討厭我也不至於要殺我,鬥嘴嘔氣倒是可能。」
「咦?」她起了疑竇,「不然那個人是誰?」
「什麼年紀?」他問。
「聽聲音只二十多。」
「那更不可能了。」他語氣堅定地說。
她定神一想。是啊,當日襲擊她的人十分年輕,追趕她時好似也不太積極,好像真的有什麼蹊蹺呢!
她回想那一日的事情,當她被追趕時,魏世寧出現,毫不猶豫的保護了她,還受了傷,接著就軟硬兼施的要她隨他返京……
一開始,他是為了讓她幫賈不二的愛馬治病,藉此跟賈不二談成疏運買賣,她幫上忙後合該可以放她回家,他又替她開了寵物坊。
緊接著發生了一件又一件的事情,拉近了他們的距離,使他們變成一對愛侶。最後他鬥垮趙後,恢復皇籍,正名魏世寧,受封詔安王,意外的擁有婚事自主權,得以不經皇上做主婚配而擇其所愛……
他為什麼擁有這樣的自由?難道是因為聖上知道崔迎喜是安國侯的女兒?若真是如此,那麼是誰告訴他的?
真相呼之欲出,不需多作猜疑聯想。
「難道他早就知道崔迎喜的身世?」她自言自語,「因為知道,所以他才說要娶崔迎喜嗎?」
「迎喜呀,」見她不知喃喃的在說些什麼,紀無常有點擔心,「沒事吧?」
「師父,他說要娶我為妻,只娶我一個。」她說。
「這不是很好嗎?」
「不好。」她搖頭,「倘若我不是戚雲年的女兒,只是個平凡的獵戶之女呢?他還願意娶我嗎?」
他明白了她的意思,「迎喜,你是說……」
「他果然是個商人。」想到這一切可能都是他的精心安排及設計,她覺得憤怒又傷心。
「這一切都在他的算計之中。」
「哎呀,他真心愛你就好,你又何必想太多?」
「不行,這是詐欺!」她氣憤地控訴,「他心機好重!」
「這……」紀無常不知所措。他沒想到說出事情的真相後會是這樣的結果,若他意外的拆散了一樁美好姻緣,那可真是罪過。
「不成!我絕不讓他得逞!」她氣呼呼地道:「我要讓他知道,愛情貴在真心,不能耍伎倆。」
「你打算怎麼做?」
「離開。」她目光一凝,「現在就走。」
「欸?」紀無常一怔,「可你是這安侯府的真正主人,你這一走就……」
「我不稀罕這一切。」她正在氣頭上,什麼都聽不進去。
「別意氣用事,師父看得出來你喜歡他……」他試著勸她。
可惜有著二十一世紀思維的她,完全無法接受這種充滿算計及條件的愛情。
他不是真的無條件愛她,而是早知她的身份是安國侯的女兒,卻還裝得一副深情無悔,願意為她放棄全世界的樣子。
哼!她要讓他知道女人不是好欺負的!她現在就走,把一切都拋下--包括他。
「師父,等我收拾行囊。」說著,她返回房內,簡單收拾了隨身物品,牽上羊咩咩,「師父,我們走吧!」
他們正要離開,突然屋頂上有個黑影縱身跳下,擋在她面前,嚇了她一跳。
「崔姑娘,別走。」擋著她的正是趙無垢,他奉主子之命暗地裡保護崔迎喜。方纔她跟神醫的對話他聽得一清二楚,於是立刻現身阻止。
「你是誰?」崔迎喜問。
「在下趙無垢,奉主子之命,一直暗中保護著姑娘。」他說。
崔迎喜認得他的聲音,她一個箭步上前,以袖子遮住他鼻子以下的臉,發現他就是襲擊她的人。
「真的是你!」證實了自己的猜測,她又氣又惱,「我沒冤枉他,這一切果真是他的算計!」
「不是的,崔姑娘,請你聽我解釋……」
「不用解釋!」她氣憤的瞪著他,「告訴魏世寧,本姑娘要走了!」說罷,她拉著羊咩咩邁步向前。
紀無常無奈的把手一攤,苦笑著跟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