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就算是以前對周豐容心存綺思時,幻想出來的場景裡,他也不曾說過這種話,荀紹的第一反應便是自己聽錯了。
如今二人都早已沒有瓜葛,他卻說叫她再回到他身邊。荀紹細細品味了一下這個「再」字,這意思是說她曾經與他那般荒唐甚至無理取鬧的關係已經被他接受承認了?
她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故作爽朗地笑道:「哈哈,伯濟莫開玩笑,我差點都當真了呢。」
周豐容道:「我沒開玩笑。」
荀紹笑不出來了。
「此事你我都有錯,若是你當初一早對我言明你是真心待我,我斷不會那般絕情。若是我能多留心你的為人,也許能早些瞭解你。如今兜兜轉轉這麼大圈子,未必不是老天在給我們機會重新來過。」
荀紹只覺尷尬,她一直都覺得以周豐容為人淡漠,情緒不外露的秉性,之前雖未能釋懷,但那都是面子上的事兒,情感上他肯定是死都不會接受自己的。但怎麼也沒想到他竟然會回心轉意,甚至還對她主動表白。
她久不開口,周豐容難免誤解了她的意思:「如今我只是待詔之身,而你已經是大將軍,今日這番話說來,難免有攀附之嫌,希望你不要誤會。」
荀紹搖搖頭:「我沒有這個意思,我是沒想到你會說這些話。此一時彼一時,伯濟既然如今瞭解了我的為人,就該明白我向來說一不二,我曾當著滿朝文武斷了對你的念想,便不會再回頭了。」
周豐容移開視線:「我知道會是這樣,但一次兩次都錯過了機會,再不能錯過第三次,否則日後回想起如今來,必定會抱憾終身。」
荀紹點點頭,笑了笑,原先那點尷尬也煙消雲散了。
的確如此,都是軍人,有什麼話大可以敞開來說,無須遮遮掩掩。
周豐容轉頭看到她笑,竟也跟著扯了一下嘴角,又道:「話出口就沒有收回的道理,你是如此,我也是如此。你也不必急著下論斷,只要你還未成婚,我便會繼續等下去。」
荀紹一愣,差點忘了,軍人也是固執的,他們都是如此。
應璟將手中信函丟開,一臉不悅:「周豐容居然去西北了?」
范一統道:「聽說周豐意給陛下寫了奏折,說他哥哥去西北找大將軍商議戰後安定之事,陛下便允了。」
「呵,倒多虧他有個機靈的弟弟。」
范一統雙眼賊亮:「公子可以直接下詔把荀將軍給調回來嘛。」
應璟搖搖頭:「她此時避開就是想要個清靜,不要強迫她。」
朝中巨變之後,各方勢力格局也在悄然起著變化。
早朝上接連討論了幾個戰後安定之策,都由應璟一人最後定奪,陛下對他百般信任,自然沒有異議。
大臣們已經看得很清楚,這一戰之前,寧都侯險些被從君側清除,這一戰之後,他卻成了最大的贏家。
一般這種局勢之下,朝中都會出現分化。
一種是不甘心一人獨大,便支持幼帝,以保皇保社稷的名號暗中拉攏對抗應璟的勢力,這一種人通常都是勢力強勁的世家,本身就有一定的影響力,老丞相和周豐容接連倒台,正好給了他們出頭的機會。
另一種則是中高層官吏,這類人既想繼續往高處爬,卻因無緣參與上層核心而始終霧裡看花,對應璟的認知也只停留在謙謙君子的外表上。覺得以他的所作所為,未必不是當世周公旦,盡可以輔佐。
其餘的,自然就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中立派了。
無論如何,這些勢力此時都還不成氣候,對應璟而言,根本沒有半分影響。
他每日所做的事變得十分簡單:治傷、喝藥、上朝、下朝,偶爾巡視一下民生。
年輕有為,君子端方,美名遠播,這是所有姑娘心目中最期待的情郎模樣。
寒冬臘月裡,都城裡的姑娘們有時就聚集在路邊,凍得直跺腳,不過就為了等他的車過去時瞥一眼。
大家都在猜測,不是說荀將軍要和寧都侯成婚的嗎?怎麼至今沒有動靜呢?
難道說黃了?
姑娘們其實很期待這個結果,雖然說她們也明白即使黃了,也輪不到她們就是了。
宮中顯然也有人關心著此事。
應璟再次行走於宮中時,又收到了琿玉宮的邀請。
他自然和往常一樣拒絕,今日宮女卻道:「公主說了,若是寧都侯想知道南康王反叛的具體謀劃,最好還是去親自見她一面。」
應璟面色微冷,挑眼望去:「怎麼,你這是在威脅本侯?」
宮女嚇得渾身一顫,連忙跪下:「奴婢不敢,奴婢只是轉達公主的話罷了。」
「那就是說是公主在威脅本侯了?」
「不是不是,奴婢不是這個意思……」
應璟忽然又溫和地笑了,虛扶她一下道:「起來吧,公主想見本侯有何難,你回去回話,就說再過幾日便可。」
當日幼帝便接到應璟提議,將公主出嫁日期提前。理由是朝中剛經過戰事,大喜之事可添幾分喜氣。何況剛剛戰勝,慶功一事尚未佈置,不如與喜事同辦,也可節省些開支。
幼帝對永安公主這個姑姑挺有感情,本意是想讓她開春之後再出嫁的,但應璟說的也有道理。加上曹敦興高采烈,恨不得早日完成任務,便趁機來向幼帝求情,他也就只好答應了。
永安公主的確如願見到了應璟,就在幾日之後,卻是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在皇帝贈別的金殿上。
她盛裝加身,由幾名宮女扶著朝外走去,應璟跟在她身側,人多口雜之時,他的袖口忽然一把被她揪住。
「應子岸,你當真狠心!」
應璟順手托起她胳膊作出送她登車的模樣:「公主是聰明人,該明白微臣一番苦心,你已介入的夠多了,還是早早脫身,後半生才可保個安然無憂。」
永安公主的身形僵了僵,許久之後,終於抬腳登上了車。
「有勞寧都侯相送,此去萬里,後會無期。」她端坐車內,如往常一般端莊優雅。
應璟抬手行禮:「恭送公主。」
朝廷派遣的禮官和陪嫁的宮女侍從規模可觀,因為天氣嚴寒,又派了不少大夫隨行。另外作為天朝上邦御賜的珍貴藥材絲綢之類更是不計其數。
應璟乘車,一直將大隊人馬送出城門。
臨別前,曹敦過來向他辭行,要走時似笑非笑地說了句:「我經過西北的時候一定要去見一見女將軍,看樣子你們最近關係變淡了嘛,嘿嘿……」
應璟笑笑:「我們漢人說夫妻沒有隔夜仇,你想多了。」
曹敦氣呼呼地扭過頭,口中嘀咕一句:「還沒成親就夫妻了,不要臉……」
目送他們走遠,應璟轉頭問范一統:「可知最近周豐容在西北做些什麼?」
「據說荀將軍和他關係親近了不少,連日來經常一起進進出出,有時還一起出去尋獵,一起練武什麼的……」范一統顯然是早就收到消息了,一直沒敢說,此時說來也是聲音越來越低。
應璟深吸口氣,又緩緩吐出來,「還真是拿她沒辦法啊。」
曹敦到達西北時已經是半月後,一年中最冷的時節,西北的大雪幾乎要沒過膝蓋。
他果然去見了荀紹,荀紹早就收到公主提前出嫁的消息,也早已吩咐下人打點好一切,永安公主便暫時在她府上落了腳。
尷尬在所難免,但好在公主現在待嫁之身,她可以找借口迴避,不用出現在她眼前。
曹敦也是來了才知道周豐容也在,心裡老大不樂意,數次想拐帶荀紹都沒機會,鬱悶無比。
荀紹笑著道:「我知道你一番好意,以後有時間了一定會去曹國探望你的,你放心,我說到做到。」
曹敦無奈:「以你這陞官是架勢,只怕只有生孩子的時候才有空了。」
荀紹哈哈大笑:「那我抱著孩子去曹國總行了吧?」
「不行!孩子姓應的話你就別來了!」
荀紹哭笑不得,這個曹敦不正經的時候簡直就像個小孩子一樣。
「說什麼胡話,我荀紹的孩子自然是姓荀了。」
周豐容還不知道荀紹也會這樣開玩笑,這種時候他一般都是站在旁邊看著,並不參與,卻也覺得這樣的荀紹要比前段時間來的鮮活許多,曹敦的出現還是有好處的。
待幾日後天氣好了一些,大隊人馬再次上路。
西北所有官員都出行相送,永安公主登車之前經過荀紹身邊,忽然說了句:「西北如此安定,真乃社稷之福,荀將軍功不可沒啊。」
荀紹愣了愣才連忙回禮:「公主謬讚了。」
「迎親隊伍過了西北了?」
「是。」
應璟坐在書房裡,一件一件仔細安排著事情。
范一統問:「公子這是在挪日子?」
「嗯。」
「可您現在不方便出行啊,手底下一大幫人都等著見您呢。」
應璟抬頭:「有事?」
范一統神情嚴肅:「公子,他們都想知道,如今時機大好,您為何還不下定決心。」
應璟側頭,手指搭上一隻卷軸,細細摩挲:「我自有計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