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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 公子留芳(三)
屋內氤氳著霧般的青煙,即便焚了幾爐子的熏香,依舊抑制不住一抹淡濁的藥味。
玄宗門幾位上師坐於窗下,偶爾輕掩口鼻,咳嗽一聲。
「這多伽羅香是我命人專程從西域購來,據說能去除一切惡氣。」青帳錦榻上的青年面色疲倦,青絲披散于薄肩,他略帶勉強地端坐著,淡淡道,「熏了一整夜了,幾位師兄怕是受不了這股子煙氣,趕緊各自忙去吧,不必擔心我。」
「六弟,雖然你有留芳功護體,但畢竟沒練到火候,怎能逞強把那許多毒氣吸入體內,現在靠自身功力化解不掉,舊傷添新傷,萬一損了根基可怎生是好。」
賀鑄道站著說話,魁梧精壯的身子立在青年面前,越發顯得青年單薄。
「師兄有所不知,」今日朗憊於抬頭,垂目道,「引蠱草的特殊藥味能引來百里之內的各種蛇蟲毒物,若……」
「引來便引來,」賀鑄道跺腳,「不過是幾個沒用的魔教餘孽施的雕蟲小技,引來毒物又如何,我們師兄弟連那號稱武功蓋世的魔尊都能誅滅,何況幾隻蛇蟲?」
今日朗深吸口氣,抬起頭正視賀鑄道:「話雖如此,可玄宗門內有數百不會武功的無名弟子,師兄可有把握護他們人人周全?」
「這……」賀鑄道遲疑。
袁滄州略一點頭:「日朗心細如發。鑄道,你行事往往魯莽,應學六弟凡事多思慮一步。」
賀鑄道以袁滄州為尊,在尊長面前被比下去,心中不快,訕訕道:「我是習武之人,日日舞刀弄槍,不像六弟有耐心飼花弄草、焚香彈琴,心細如女子。」
「鑄道……」袁滄州面有薄怒。
今日朗對袁滄州擺擺手。他知道賀鑄道並無惡意,只是性子急躁了些。
倒是一旁的斯放為他辯駁了幾句:「師兄,你本該知道,我們雖師出一門,但自從進了汲典閣,選了不同的武功,修煉方法大相徑庭。六弟練留芳神功,路子本就特殊,須得靜心定志,自然不同師兄你這般威武剛猛。」
一席話說的誰也不得罪。
賀鑄道面色稍緩,走到椅旁坐下。
斯放繼續說道:「過幾日便要召開武林大會,到時各路豪傑齊聚傲岸山,我們師兄弟少不得出來相迎,六弟,你可撐得住?」
賀鑄道腹誹:若是撐不住就早說,要被外人看到堂堂玄宗門的招牌竟病怏怏的,丟了師門臉面。
「師兄放心,」今日朗道,「我體內毒性已大減,明天用內力逼出餘毒就無大礙了。只是這毒物餘威仍在,逼出來後怕還是會引來些蛇蟲。運功之際不能有一絲分神,我會緊閉門窗,在院內灑些驅蟲藥。請師兄們傳令下去,明後兩天,務必不能讓人靠近我朗風院半步。」
「這個好辦,不過我另有計較。」袁滄州沉聲說,「引來的蛇蟲應該不是什麼至毒之物,驅蟲藥就免了。叫你門內幾個弟子來替你護法,危機之下,看看各人的反應,是蟲是龍,一試便知。」
「這有何必要?」賀鑄道大惑不解。
袁滄州轉向賀鑄道:「六弟少年成名,十二歲便開門收徒,當年人人稱道。可近十幾年來,連個出師的羽級弟子都沒有,更別提冠級。你我門下雖多有弟子在武林成名,但仍止不住多嘴小人在背後譏諷我玄宗門一代不如一代。」袁滄州目光憂慮望向今日朗,「我們頂天立地自不在乎他人如何評說,然但凡有損我玄宗門威名之事,必不肯為。師弟,趁此機會挑選出個有天資的傳他衣缽,好讓我玄宗門後繼有人。」
「我自當盡力。」今日朗道,「只是蛇蟲亦會傷人,萬一……」
「婦人之仁。」賀鑄道搶道,「要練武哪有不吃苦頭的。個人憑本事通過考驗,通不過的,早早讓他們收拾衣物下山,免得浪費我玄宗門的糧食。」
今日朗沉默片刻,緩緩道:「那便如此吧。」
事情談妥,眾人起身告辭。
一走到外頭,幾個人皆不由自主深吸口氣,彈彈衣袖。賀鑄道如何使力氣都拍不盡身上的香灰,著急道:「啊呀,同為男子,真不明白為何六弟能夠忍受如此濃重的熏香。」
斯放笑道:「六弟十二歲便被封了‘留芳公子》的名號,想來這名頭也不是虛得的。」說完他回頭望一眼窗內,微笑的嘴角放下,眼中閃過絲恨意。
門外人聲遠去,今日朗起身自床榻下來。他長身玉立,光腳踩在地板上,腳步沉穩,去把燃盡的香料一爐爐重換了。修長的手指沾了些青灰。他走到妝鏡前,拿起帕子細細擦拭,抬眼看向鏡中的自己,又用帕子擦了擦眼下,原本淡青的眼圈一點點消失了。
放下帕子,手指不禁意間觸到雕花錦盒裏露出的一段銀色發巾。因喜束巾方便,直到滿了二十五,他才改用發冠,發巾永鎖錦盒。他明明仔仔細細一絲不留地鎖好了,怎會露出一截呢。
鬼使神差地一點點抽出巾子,微涼的柔軟垂在他掌心,他輕輕握住,不知憶起了誰曾說過:「纏頭錦,願得常稱心……」
望向鏡中發絲淩亂眼神陰鷙的自己,今日朗唇邊一抹冷笑——他這摸樣,倒真像極了兩年前走火入魔而死的幾位師兄。
窗外的天漸漸沉了。
連送第二日便見到思念的師父。
當日天氣陰沉沉的,早上濕氣重,又起了風。斯放親自把今日朗門下十幾名弟子領到朗風院。他模糊交代了些事,沒明說是試煉。給各人派了打蛇棍,看弟子們拿著棍子一個個索索瑟瑟彷如街邊乞者,心中暗笑:照這些人的底子,能成什麼氣候。
「你們仔細守著這裏,莫要私自離開,飯食不用擔心,我會派人給你們送來。你們常年見不著師父,這回難得有機會,好好為你們師父盡份孝心。」
斯放對眾弟子頗為和顏悅色。
弟子們連連稱是,心裏巴不得能認面前的人為師父。他們都知道玄宗門內,功夫最不濟的是他們師父今日朗。這斯放武功雖不是最好,但出身名門,且並無驕矜之氣,德行風範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能跟著他就算練不成武功,也算有面子。
奈何他們天資所限,沒得挑,只能跟著今日朗。這閒散的師父既不教他們武功,今次還平白給他們添麻煩。
誰叫他們自來矮人一截呢,只得認命。
斯放走後,弟子們一個個唉聲歎氣地,或靠或坐在門前廊上望著遠處自去神遊。
「連師妹,要在你頭上蒙一面錦旗,可以直接扛去參加武林大會了。」蹲在門邊的弟子歪著腦袋看向竹竿一樣立在門前的連送。
連送一手握著竹棍,一手負於身後,脆生生道:「斯師叔吩咐要好好照看師父,不能懈怠。」
清甜的聲音引門內人睜眼尋望。
今日朗透過檀木窗格看到一個小小背影,似曾相識。是那孩子,他浮上一抹笑,真是個好孩子。正想著,四肢微微發熱,是血氣暢行的徵兆,他斂了心神,運氣逼毒,真氣翻湧時,一朵粉色桃花在他額間若隱若現。
門外的人對門內之事絲毫無覺。
「你這麼盡心盡力,他未必領情。」坐在石欄上的矮胖少年拍拍身邊的石面,輕佻道,「來,到師兄這兒歇歇,順便讓師兄我教你幾招劍法。」
少年名叫宋啟,是今日門下大弟子,拜師七年,學了些劍法,因憊懶貪玩,至今未通過羽級弟子的試煉。跟著今日久了,他熟知今日性子溫吞任他們如何放肆都從不發火,漸漸膽子越來越大,便不把他師父放在眼裏。
連送拒絕道:「謝師兄,我不累。」
「師兄叫你來就來。」
「我真不累。」
「我的話你膽敢違抗!」宋啟作勢要教訓連送,忽然鼻翼扇了扇,左右看道,「哪來一股藥味。」
正說著,連送一棍子紮過來,宋啟畢竟練過武反應快,向後仰平身子躲過去。他迅速跳起,罵道:「你膽敢……」話說到一半,赫然見到連送的棍子上纏著一條蛇。
「蛇!蛇……」宋啟小時候被蛇咬過,恐懼非常,又見蛇是剛從他身上挑下來的,嘴裏囁嚅兩聲竟暈了過去。
其他人嚇的嚇,厭的厭,都縮在一邊。連送捉住蛇頭,玩心大起。想當年她在家鄉戲耍捕蛇人,被他們用蛇嚇唬,次數多了她一點都不怕了,還覺著這小頭長身的東西挺可愛。
「師兄。」連送笑嘻嘻地拍醒宋啟。宋啟迷迷濛濛睜眼,猛然見一蛇頭咧嘴叫他師兄,眼睛一翻,又昏過去。
連送吐吐舌頭,趕緊掐了掐宋啟人中。宋啟暈的徹底,她怎麼掐都不醒。
「行了,你不用管。」催英不知何時進了院子,命身後的小弟子們抬了宋啟出去,扔給連送一個大竹筐,「不管抓到什麼都扔這竹筐裏。」走之前又瀟灑轉身,他今天穿了身藍緞面袍子,邊上是一針針絞上去的貂絨,白綢中衣的衣襟折了三折軟軟垂在頸下,外緊內松搭配著顯得人挺拔又不失風流。
連送這種不開竅的丫頭都不免多看了他幾眼,心道,果真是有什麼樣的師父就有什麼樣的徒弟,都這樣愛打扮。
催英掃視了眾人,目光停在連送處,對她拋一個媚眼,「師妹若是害怕,儘管叫我,師兄就在外頭。」
連送一哆嗦,抱著竹筐閃到屋簷下。
騷亂過後,弟子們皆凝神警惕,再不如剛才那般散漫。連送依舊持棍筆直而站,其他弟子並排站在她兩側,有兩個年紀小的,躲在連送背後不敢出來。
「喂,你們兩個,」年長的師兄道,「躲在師妹背後,有沒有出息?」
「我、我們是來習武的,又不是來抓蛇的。」兩人心虛爭辯,不由自主往連送身上靠了靠,靠的正安適,安全的屏障忽然消失,他們陡然一驚,差點摔倒。
「看,又有一條。」連送沖出去抓了條蛇回來,笑嘻嘻地對他們獻寶。他二人自小在家被慣著寵著,哪受過這樣的驚嚇,哇的一聲跌坐在地上,爬起來哭著跑了。
「師兄……」連送叫不回他們,與蛇對視一眼,歎息道,「你雖無心害人,人卻誤解於你。」連送把蛇小心放進竹筐裏。其他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著她,紛紛遠離她以及她身後的竹筐。
藥味又溢出來。
弟子們在心裏祈禱:「蛇莫來、蛇莫來……」
天不從人願,來的又是蛇,有六七條,花花綠綠的。連送和幾個膽大的師兄把它們收拾了,一回頭,發現人又跑了幾個。
接著蛇來的少了,來的是些蜈蚣啊、石蛃啊、豆娘啊、螳螂啊,飛的跳的爬的,好不熱鬧。連送蹦來蹦去地翻騰,玩的不亦樂乎。很多蟲子來不及抓,被踩爛在地上,越積越多,爛黃爛黃的散發著腥味,幾個師兄忍不住一直嘔吐,吐到胃裏發酸,腦袋昏沉,不得不被扶了出去。
折騰到晚上,堅持下來的只剩兩人。
深夜黑沉的天邊泛起紅色,不多時下起雨來。雨水將藥味沖淡,蛇蟲們也多不在雨天露面。勞累一天的連送終於松一口氣。
「師妹真是好精力啊。」躺在地上的少年悠閒地看著站在一旁的連送。
連送站的沒那麼直了,但依舊不肯鬆懈。她撐著棍子,眼裏觀察四下動靜,嘴裏說道:「晚上黑漆漆看不清,萬一有疏漏可不好辦啊。」
「那就勞煩師妹你代為照看會兒,師兄可累了,要休息片刻。」有個人積極挺身,他自然樂得省心,隨即席地而眠。睡了不到一個時辰,迷迷糊糊聽連送說:「怎麼又來一條蛇。」
少年懶懶翻個身:「師妹是打蛇好手,收了它便是。」
「可、可是……像碗口那麼粗的蛇,不、不好辦啊。」連送的聲音在淅淅瀝瀝的雨聲裏聽的不太真切。少年狐疑地坐起身,借著廊上燈籠的幽光往庭院裏瞧了瞧,頓時僵住。
一條青黑色的蟒蛇正吐著信子在他們對面立著,雙眼冒著慘綠螢光,仿若地獄來的惡鬼。
「這這這……」少年慘白了臉,咽了許久方淒厲叫出一聲,「媽呀!」
什麼都顧不得了,他抱著頭撒腿便跑。
那蟒蛇一見有活物,立刻追過去,眼看就要咬上少年的腰,被連送疾棍打在蛇頭上。
巨蟒怒轉蛇頭,向連送襲來。連送人小力微,左支右絀難以應付,好不容易用棍子抵住蛇口,卻被它硬生生咬斷,反沖的力量將連送甩進花圃,滾了滿身泥濘。
雨水眯了眼,眼看黑色巨物沖來,連送趔趄著站起來沒命地跑,蛇追來。
千鈞一髮之際,她不幸踩中濕泥,撲倒在門廊上。
再要跑已來不及,只能雙手擋在身前不停後退。眼看著越來越近的血盆大口,連送心中哀歎,爹娘,送兒提前來報導了。
閉眼的剎那,後背觸到溫熱胸膛,周身儘是暖香,卻在頃刻間被血腥味道淹沒。
連送疑惑睜眼,震驚地看到一隻臂膀擋在她身前,臂膀上是被斬斷的蛇頭,鋒利的蛇牙已經沒入骨肉,鮮血汩汩流出。
連送僵硬地轉頭,顫聲叫道:「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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