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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上官鼎]長干行[全書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3 10:13:46     標題: [上官鼎]長干行[全書完]


第 一 章    第 二 章    第 三 章
第 四 章    第 五 章    第 六 章
第 七 章    第 八 章    第 九 章
第 十 章    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第十五章
第十六章    第十七章    第十八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四章








《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1-4-13 10:59 編輯 》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3 10:15:29     標題: 第 一 章

時間倒溯至三百年前;這個故事開始的時候——

  錦州,山海關外,北風怒號,雪花雖然漸漸停了,但是風卻是愈來愈勁。

  灰色的天穹,天腳處略呈現乳白色,這關外的冬天,滿目的蕭然肅殺之情,雪是停了,但是地上己鋪著尺深厚雪,好一片銀色世界。

  雪堆後面,蹲著一個小童,年約四五歲,只是他長得細皮嫩肉,眉目清秀,臉圓如球,卻閃著一雙烏黑明亮的大眼晴,那模樣當真可愛得很。

  這孩子穿著一件又大又破的棉衣,肩上背了一小捆枯柴,一雙小手仍不停地在雪中翻揀枯柴,小手凍得通紅。

  忽然他停止拾柴,緩緩站起身來,迎面一陣寒風,吹得他打了一個寒噤,他抖擻了一下,自言自語道:「這雪停了,今晚只怕還要冷呢。」

  忽然他瞪著一雙烏黑的陣子,目不轉睛地望著天空,原來天空一隻黑鷹盤旋著飛了過來。

  邦應一身黑亮扁毛,頭頂上卻是雪白,雖然不大,卻神駿得很,這種鷹兒乃是遼東所產最厲害的一種,喚做「海東青」,身形雖不甚大,卻凶得厲害,尋常比它大上一倍的兀鷹也不敢招惹它。

  這小童看它老是繞著圈兒盤旋,心知必有原故,於是爬上那雪堆下望,果然遠處有一隻雪白的小兔在跑著,那兔週身雪白,若非是在飛跑,根本分辨不出來。

  那鷹轉得兩轉,忽然雙翅一收,身形就如箭矢般衝了下來,那野兔四足一縱,沒命狂奔。

  但是鷹兒計算得極精,下撲之勢正好在野兔前面一點兒,兔子往前一逃,正好碰上它的利爪。

  站在雪堆上的小孩看得不禁叫出聲音來,眼見鷹爪就要抓上白兔背上,說時遲,那時快,忽見那白兔往左一鑽,身形卻往右一翻,立時背脊墊地,四腳朝天,一雙後腿猛然往上一蹬——

  但聞一聲慘鳴,那「海東青」忽然跌落地上,滾了一滾便已死去。

  原來那白免後腿一境,正蹬在鷹腹上,登時把鷹肚子蹬了一個大洞,肚腸流了一地。

  那白兔滾了兩滾,也倒下不動了,敢情它肚上也被撕去一大塊皮肉,血流如注。

  東北野兔強壯萬分,常能借一蹬之勢殺死巨鷹,有許多南方人初到北方,聽當地獵戶說起這等事來,都不相信,等到親眼目睹時,不禁一個個目瞪口呆。

  且說站在坡上的小娃兒瞧見這幕情景,就從坡上跑過去,走近看時,發現那白兔身軀微抖,似乎尚未死去,腹上創口也仍不斷流著鮮血。

  他把免兒抓住一看,那兔果然沒死,被他一陣搖動,緩緩睜開一雙紅眼晴瞪著他。小娃兒見那兔通體雪白,肥頭大耳,模樣十分可愛,那雙紅眼睛中似乎流露出一股疼痛的神色,又像是在乞求幫助,不禁憐憫之心大起,忙從口袋中掏出一條手巾把白免傷口包住。

  但那創口傷得極深,雖用手巾包住,但是仍止不了血,那白兔愈來愈是萎縮,雙耳垂下,眼晴也緩緩閉上,眼看是不成的了,小童不由慌亂的手腳,不知要怎麼辦才好。

  這時候,近處山巒上緩緩走來一人一騎。

  那馬通體雪白,並無一根雜毛,極是神駿,口中不時吐著一團團白氣,馬上坐著一個老者,這老人方頭大臉,面如重棗,卻是紅潤異常,白眉白髯中透出一絲慈祥可親,但奇的是慈藹之中又令人感到不怒而威。

  老人勒馬爬上小重方才立足的小坡,停下馬來四百眺望,只見不遠處「山海關」在淡淡霧氣中巍然聳立,靠近地面處因霧氣較濃,已是欲現猶隱,城樓上橫額,卻是清清楚楚可見,「天下第一關」五個字龍飛風舞,氣勢磅礡。

  老人凝目看了一會,忽然雙目精光暴射,過了一會又長歎一聲,他自言自語道:「我一生從沒有踏進此關半步,這一去,不知——不知還有沒有命能回來,唉,風柏楊,你千萬不要把一世英名付之流水啊!」

  他一低頭,驀然瞧見坡下小童抱著一隻白兔的情景,不由輕咦一聲。

  那個娃兒,抱著一隻血流不止,奄奄一息的白兔,在身上亂抓亂摸,卻沒有一件東西管用。

  忽然,他瞧見左面雪堆中露出一個嫩綠色的小尖兒,他不禁大喜,連忙一把將雪抓開,果然露出一株小草來。

  小童把綠草拔將出來,看著根部的黃色大筍,不禁喜道:

  「啊,這土參好大——」

  這種土參在東北到處都是,是以小童一見就認得,這土參根中的汁水最能止血長肌,江湖郎中的刀創藥中多摻有這東西。

  小童把那土參拿在手中用力一捏,那知這土參根兒硬得異常,竟是捏它不破,他低頭一瞧,小白兔雙眼已緊緊合上,心中不由大急,一把將土參放在口中,用牙齒用力一吱。

  「卡」一聲,殼兒破裂,裡面一包甜汁全注入小童口中,他正待吐將出來,忽然右面一個焦雷般的聲音:「兀,你這小鬼」

  他驟然嚇了一大跳,「咕」一聲,一口汁水全給喝下了肚,他只覺一股清涼無比的汁水順看喉管直流下去,他猛可一驚,也顧不得看右面是什麼人在大叫,低頭一看,幸好殼中還有一點水汁,連忙倒在白兔的傷口上,用毛巾包著。

  這東西真靈驗無比,一會兒,免肚上不僅流血全止,而且立刻生出一層油皮來。

  他一心照料小兔,競將方纔右邊那聲大吼給忘了。過了一會,手中兔子一陣抖動,白免緩緩睜開眼晴,四面瞧了瞧,像是悠悠醒來的模樣。

  小娃兒不禁大喜,輕輕將兔子放在地上,那兔子慢慢站了起來,忽然用嘴輕輕在小娃兒手背上擦了兩下,緩緩離開。

  小童滿心喜歡,低聲道:「小白兔,再見。」

  那白兔又回頭來,睜著紅眼晴對他望了兩眼,匆匆跑去。

  白兔走了之後,他陡然想起方纔那一聲大吼甚是出奇,連忙往右邊下看,只見白雪遍地,一絲人影也沒有。

  他心裡暗道一聲奇怪,卻也沒有再去想它。

  他緩緩坐下來,坐在一節松木上,用手無聊地把雪花撥開,不一會,便撥開尺方的一塊泥地出來,泥地上鋪著兩塊青磚,青磚當中成了一條狹溝,那些拔開的雪花受他手上的溫熱漸漸溶化,於是一道水緩緩注入狹溝中。

  他呆望著那狹溝,心中又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他年紀雖小,但是感情卻極是豐富——雖然只是一些稚氣的情感,世上的萬事萬物,他都覺得極為可愛,常常望著一朵白雲,他會呆看上一個多時辰不覺厭倦,過了一會,他又深深愛上一朵半開的蓓蕾。

  這時他心中亂想著:「老師上次說隋煬帝開了一條運河,害死成千成萬的百姓,嗯,那運河一定大極啦……」

  「這便是我的運河——」他望著青磚中的小水溝,「哈,誰也得乘船才能過得去——」

  這時青磚上忽然爬來一隻螞蟻,從一小段松針上輕輕爬到「對岸」,小重不禁樂得笑了起來,他暗道:「對,這是橋,哈,螞蟻兒過橋。」

  他似乎為那螞蟻也把這「水溝」當做「運河」而歡甚。

  這時他忽然想道:「大人的心裡真奇怪,許多小蟲小蟻都知遵守的法則,他們卻是不肯遵守——」

  「呼」一聲,一個「大人」的腿跨過他的「運河」,停在他面前。

  他略帶驚慌地抬頭一看,只覺一個面色紅潤的老者微笑站在他面前。

  他微微有點責怪這老伯不遵守他「運河的規則」,但是當他看到老人皤皤白髮時,他不禁覺得自己責怪他十分不應該,只好歉然一笑。

  那老人慈祥地道:「娃兒,你玩得真開心是吧?你可知道方纔你險些就丟了一條小命?」

  小童不禁一怔,道:「什麼?」

  老人笑道:「方纔你把那『千年參王』放進嘴裡去時,可曾聽到大吼一聲?」

  小重道:「聽到,聽到,不過什麼是『千年參王』啊?您是指那枝土參麼?」

  老人笑道:「哈,世上哪有那麼大的土參?你竟不知道……唉,可見天下事冥冥中自有注定,這等奇寶實注定要落入這娃兒之口,任誰也無法阻止,方纔那『金毛神猿』白丕見寶起歹意,結果不但寶物沒有到手,反而吃我百步神拳送了命,唉。」

  小童雖然聽不太懂,但他天性聰明,腦筋一轉,道:「伯伯,您是說,方纔那大吼一聲的人想來害我,結果反讓伯伯打死了是嗎?」

  老人笑道:「嗯,你這娃兒真聰明。」「說著指了指右面雪堆後。

  小童跑過去一看,只見雪堆後果然躺著一個漢子,瞧那模樣,已是死去多時,只因正倒在雪堆後,是以方才沒有看見。

  小童瞧了一會,低聲道:」你這人真是的,要吃那土參早點告訴我不就得了,反正那白兔只要一點點就夠了,幹麼要偷偷摸摸的……

  那老人不禁一怔,柔聲道:「你是說我不該殺他?」

  小童點了點頭,過了一會,他又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老人呆得一呆,忽然仰天長笑,跨上白馬,抖韁而去。

  小童怔了一會,忽然覺得一股熱氣從小腹下直冒上來,霎時身如醉酒,頭昏腦脹,「撲」的坐在地上。

  老人騎馬走出幾步,忽然回頭一望——

  這一望,端的值得一書,只此回頭一望,從此就決定了今後五十年武林的大勢!

  老人望見小童面紅如醉,心忖道:「千年參王的效力發作了,我現在雖有要事,但若不助這娃兒一力,豈不是好生可惜了這武林奇寶?」

  手中一動馬韁,回到原處,伸掌按在小童腹上。

  小重只覺一股暖流從老者掌中傳出,將自己腹內熱氣引人四體百骸,登時覺得舒暢無地,但是渾身一絲力也用不出。

  過了一會,老者收掌道:「娃兒,你叫什麼名字?」

  小童道:「我叫高戰。」

  老人望了他一會,從杯中掏出一張紙來,丟在小童身上道:「這紙上畫有幾個人像,你以後好好照著練練,包管有你好處。」

  高戰想說兩句感激之話,但是全身軟棉棉的,連張口說話的力氣都像是沒有了。

  老人從馬背包囊中拿出一塊毛巾,蓋在他身上,想說什麼,卻止住口,過了一會道:「好好睡一覺吧。」

  反身躍上馬,一拍馬臀,馬蹄揚起陣陣雪花去了。

  高戰看那毛巾微微放亮,也不知是什麼毛織的,蓋在身上又輕又暖,毛巾中央卻用細線繡著一棵大柏樹,一棵大楊樹,枝態扶疏,極是生動。

  忽然眼晴覺得微酸,一合眼,緩緩入睡。

  這陣時間,老人騎著白馬巴到了山海關前,不知怎的?他緩緩放慢了馬,像是不願入關似的。

  驀然,他像是忽地驚起,仰首看了看雄偉的城樓,暗道:「風柏楊,風柏楊,你是畏怯麼?那無恨生雖則名滿天下,難道我邊塞大俠就真怕他不成?」

  他猛然回頭,只見遠處高山接天,頂上白雪隱在雲霧之中,白雪茫茫,好一片牧野風光,朔風吹來,觸面生寒,想到自己雄踞關外垂卅年,不由昂然自語:「風柏楊,你昔日威風何在?」

  於是奮然一掌拍在馬臀上,得得得衝入天下第一關。

  初冬時分,原野上一片肅殺。

  一彎流水,枯寂向東流著,一棵沖天的榆樹,雖然樹葉盡落,可是枝幹有如橫生蟠龍,氣勢甚是雄偉,樹後,是個百十家的小村落,因為村前有這棵千年大榆樹,所以喚做「榆莊」。

  清晨,天色很是清朗,遠處的山清清楚楚的一目瞭然,在村首一家小茅屋,跑出個小男孩,唇紅齒白,長得非常俊俏,看來也不過七、八歲,兩隻小手提著水桶,走到井邊。

  他穿得很單薄,也不見話出寒冷之態,放下繩子,很輕鬆便打滿了兩桶水。

  他見天色尚早,村裡還沒有人起來,把水倒入廚房內的水缸,便走出坐在榆樹下,面對著尚未從山頭爬出的太陽,一心一意練起內功來。

  等到運氣一周後,但覺遍體溫暖,舒適已極,心中不由自主的又想到那個傳他這套工夫的老人。

  「他是多麼令人親近呀,他老人家臉上雖然很是嚴肅,可是,可是……可是怎樣我也說不出來,除了爹,只怕世上再也沒有這樣好的人。」他想到那老人滿臉正氣,不由愈覺心折。

  「要是我們不搬走的話,他答應回來還要教我武功哩!」

  他正在回憶三年前的往事,忽覺臉上一涼,他一怔,接著恍然大悟,回過頭來,抱著一頭大黃牛的頭罵道:「老黃,又是你,壞東西。」

  那頭老牛,身體雖很龐大,可是乖巧已極,是以乘著小男孩正呆呆出神時,悄悄走到他身後,舐了一口。

  小孩與牛很是親熱,老牛讓他抱著頭,不住的用舌去舐他,男孩突然翻身騎上,叫道:「老黃,咱們到田裡去。」

  「老黃」似乎完全聽得懂孩子的話,微微搖那顆大頭。

  孩子道:「怎樣,你還沒有吃過乾草?」

  老牛點點頭。

  孩子道:「那麼我們一同回去吧。」

  那孩子騎著牛,慢慢走向茅屋,忽然裡面傳出一陣蒼老的叫聲:「戰兒,怎樣這早便起來了。」

  那男孩聞聲急忙翻身下牛,跑進屋裡,對睡在床上中年病漢低聲道:「爸,你病好些了吧。」

  那病人搖頭歎道:「戰兒,我這病難好了,大夫說我是虛火上升的大熱症,其實他那知我這是幾十年來的老毛病。戰兒,這樣拖下去也不是辦法,我老實告訴你,爹年青時有一次在戰場中負傷,腰部中了敵人的藥箭,箭頭始終沒有取出,是以腰痛時發,這次發作甚是厲害,只怕……只怕……」

  戰兒急忙阻止,柔聲安慰道:「爸,您千萬別亂想,您的病一定會好的。」

  病人長歎一聲,緩緩道:「唉,你年紀這麼小,我真是不放心,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我在九泉下怎麼能向你媽交待?」

  戰兒覺得室內空氣沉悶,父親這幾句話令他心痛如絞,強忍著眼淚道:「爸,我去燒早飯。」

  他父親突然問道:「咱們田裡的高粱全部收完了嗎?咱們欠別人的糧食,可要先還清。」

  戰兒道:「欠隔壁林伯伯,後面李大叔都還啦。」

  那人滿臉慈愛,凝望著戰兒走去準備早飯,不由自言自語道:「這孩子,這點年紀,如果是生長在富貴之家,正是無知無邪,嬉戲終日,繞在父母膝旁撒嬌使賴的黃金年華,可是戰兒呢?不但要管田裡的事,又要服侍我這病人,唉,生而貧苦,那真是十分不幸的。」

  喝過幾碗高粱粥,戰兒騎上「老黃」,又往田裡去割最後一塊高粱,他小手握著鐮刀,運用如飛,每當他割完一把,「老黃」便把葉子嚼斷吃去。

  太陽漸漸出來了,戰兒累得滿頭大汗,陽光照在黃金投的高粱米上,令人有一種豐足的感覺,戰兒仰望著聳高的長白山,在碧藍的蒼穹中班立著,真分不出天高還是山高,心情不覺悠然神往,低頭看著腳旁成堆的黍米,自覺勞苦沒有空費,很感安慰,但他一想到父親久病難癒,又不禁悲從中來,自己也分不出心中是憂是喜。

  他休息了一會,便把高粱米裝進布袋,忽然身後一個甜脆的聲音叫道:「高戰,你替我作的文章呢?老師說今天不交,就要挨手心哩!」

  高戰回過頭,看著身後那稚氣滿臉的小姑娘,歉然道:「啊,這幾天真是忙極了,天天上田裡作工,真……真對不起,我竟忘掉要替你作文,等我收拾好,這便替你作。」

  那小姑娘很不高興,雙頰漲得通紅,嗔道:「哼,不作就不作,誰稀罕了。」

  高戰心內很感慚愧,低頭不語,小女孩又道:「上次汶姐要你作,早上告訴你,你下午就作好送去,我老早就告訴你,你竟不放在心上,哼,你記得好了。」

  高戰想開口辯護,可是轉念一想,她責備自己的句句都是實話,所以不知如何啟口。

  他天性極為柔和正直,年紀雖小,別人待他的好處,他時時銘刻在心中,別人罵他惱他,他卻並不放在心上,不管是多麼艱難危險的事,只要是別人要求他,他從來未曾拒絕,都是盡力而,因為他不願傷害任何人——甚至任何小動物,他爹常撫摸著他的頭髮說他比女孩兒心地更慈祥。

  那小姑娘見他久久不語,不禁有些懊惱,但又不便示弱,便道:「你倒先生氣了,好,你趕快去作吧,待會我到你家去拿,我還要自己抄一遍,老師認得你的字呵!」

  說罷,瞟了高戰一眼,溫柔一笑,轉身便欲離開。

  高戰想到自己還須到鎮上去抓藥,正想告訴她,但一看到她充滿自信的小臉,淡淡的陽光照在她白皙的皮膚上,簡直好像透明了,令人有一種出塵的感覺,便住口不說了。

  他輕吁了一口,裝滿了二麻布袋,騎上「老黃」,一步步走回家去。

  坐在寬寬的牛背上,涼風吹來,高戰又想起昨夜的夢境……

  「媽在雲端裡,她全身裹著一層厚厚的彩虹……她向我招手,我努力……努力想看清楚媽親愛的面容,可是那可惡的彩雲,竟把媽整個臉籠罩著,只能看出一個輪廓,我真想跳上去抱媽,媽向我搖搖手便消失,我一急,就醒來了。

  我五歲時,媽離開爹和我,我還以為媽是睡著了呢!如果……如果那時我知道今後再見不到她,我……我定要多瞧她幾眼,在我心中留下比較深的印象。」他想:「我每次作夢,夢到媽都看不清楚她的面孔,我仔細回憶也只得到二個模糊的影子,媽,你哪一天能讓我在夢中看得清楚一點呢?」想到這裡,不禁鼻頭發酸,真欲放聲一哭。

  他輕步走到父親床邊,見父親沉沉睡著,略略放心,便提筆替那小女孩作文。

  原來高戰一家本是山西望族,家中代代都是執戈衛國的武將,先祖高寵更是大宋精忠岳元帥手下第一員大將,當年曾以一枝長戟連挑翻金人十二輛重革華車,端的成震天下,力盡殉國之日,岳元帥如失左右手,後來傳到商戰父親高雲,他眼見滿清野心顯露,想要吞併我中華大好河山,便懷著滿腔熱血,仗著家傳「無敵戟法」,投身遼東經略熊廷弼大帥度下,充當一員參將,那熊經略雄才大志,文武雙全,原是為國家干城,經營遼東,清兵不敢越雷池半步,無奈大明氣數已盡,君主昏庸,重用小人,熊大帥三啟三罷,受盡奸人牽制,盛京一戰,王化貞坐而不救,終於被清兵個個擊破,熊廷弼被執至京問罪,高雲眼見忠義之士不是衝鋒陷陣為國捐軀,就是被奸臣橫加迫害,原來頗有中興的局面,到頭來煙消雲散,不由萬念俱灰,隻身返鄉,娶了一房媳婦,種田度日。

  高雲妻鄭氏,是溫柔靦腆的一個美人兒,體態甚是薄弱,可是才名甚著,詩、辭、歌、賦、棋、琴、書、畫樣樣都很精通,高雲中年而娶,娶得如此一個才女,自是百依百順,鄭氏也很崇拜夫君,夫妻間相敬如賓,伉麗情深。不料就在高戰五歲時,天妒紅顏,鄭氏撤手離開她親愛的夫婿稚子,高雲經此打擊,心如死灰,把妻子葬了,為免觸景傷情,便攜帶著高戰,出關開墾,他知關外兵荒馬,就在山海關附近買了一塊田,種下高粱大豆,可是他天性豪俠仗儀,有一次失手打死一個欺壓良民的官軍,自知關內關外不能立足,這便帶著高戰,遠走長白山下。

  高戰寫完文章,摸著床頭的錢袋,摸了半天,摸出一小塊碎銀,吩咐「老黃」不要走遠,那頭老牛對他非常依戀,口中連叫,似乎要跟著他去。

  高戰連連搖手,那老牛性己通靈,突然伏下身來,口中咬著高戰的衣服,示意騎上,高戰無奈叫道:「我要趕緊跑到鎮上去抓藥,你走得那麼慢怎麼行,等會到鎮上,人家都收市了。」

  那老牛吼叫兩聲,好像甚不服氣,高戰只得騎上,「老黃」四腳一立,如飛跑去。

  高戰心中大感驚奇,因為平日「老黃」性子溫良,拖車犁田都是慢吞吞,可是它氣力很長,所以一天工作下來,比別家的牛並不遜色,想不到「老黃」還有這好腳力。

  「老黃」跑得雖快,可是高戰坐在背上,平穩已極,心中對這老友,又伶又愛,雙手抓著它的角叫道:「『老黃』你慢些跑,不然,會太累了,便不能跑回。」

  「老黃」低叱幾聲,算是回答他的好意,腳下卻絲毫不停,不一會,便跑進市鎮,這才放慢腳步。

  鎮中人遠遠見一人一牛如飛跑來,都驚呆了,大家都從來沒有看到這麼善跑的牛,等到走近,老黃放慢,這才看清楚,原來牛背上騎著一個笑容可掬的俊童,那牛體形特大,孩子坐在它背上,顯得大小不相稱,甚是好笑。

  高戰覺得大家都在注視他,很不好意思翻身下牛,他怕鎮人逗惹「老黃」,引起它牛脾氣嚇人,便把它拴在路旁樹上,老黃對它小主人這種不信任的態度,很感不滿,抬起大頭,怒目向四周看了一眼。

  高戰買了一包草藥,用掉最後一塊碎銀,心中感到很是淒慘,想到爹的病,以及爹那種絕望的眼光,高戰雖然不知他心中想些什麼,可是那種陰暗,漠然的眼神,似乎有一種直覺告訴他,爹的病是不會好的了,更大的不幸正慢慢的降臨。他從小就在艱苦中奮鬥,對於作活,可真是一把好手,對外對內也能井井有條,可是倒底年齡太幼,不時還會表露出一種可貴的童心,可愛又可笑的孩子氣,他爹的正直慷慨,他媽的慈柔可親的性格,都一股腦兒到他身上,是以他見別人富有也不感羨慕,對於自己的窮苦並不覺得可恥,村中最有錢的林家二位小女孩,都和他玩得很融洽,他並未感到絲毫自卑的心理,在他小小心靈中,覺得為父親犧牲一切都是應該的,在他小小心靈中,包容著像海一般的愛,將來有一天,他會以愛來對待每一個人。

  他熬好了藥,林姑娘跑來取那篇文章,高戰道:「請你告訴老師,我最近不能去上學堂。」

  林姑娘笑道:「好,老師天天誇你,要我們大夥兒都跟你學哩!」

  高戰紅著臉道:「你別捧我,你下次要作什麼,我一定早早做好。」

  林姑娘聽他柔聲說話,想到自己早上對他無禮,很感慚愧,便拉開話題問道:「高伯伯病怎樣了?」

  高戰黯然,低聲道:「爹的病還是那個老樣子,不知哪天才會好。」

  林姑娘柔聲安慰道:「你別急,總有一天會好的。」

  接著又道:「喂,我走啦,你可千萬別告訴別人,否則被老師知道要挨手心的。」

  高戰見她臉上神情輕鬆活潑,不由也被她感染,心中快活了一些,笑道:「你挨過老師的板子?」

  林姑娘點頭正色道:「上次我背書背不上,哼,這件事你明明知道,還要裝傻,喂,你連我姐姐都不要講,知道嗎?」

  高戰聽她以大人口吻吩咐,很感到好笑,故意道:「假如告訴你姐姐了呢?」

  林姑娘正想離去,聞言嗔道:「高戰,你敢麼?」

  高戰聳聳肩,不再言語,內心卻想到:「我為什麼不敢?」

  冬陽斜斜地曬著大地,一隻老母雞帶著一群嫩毛小雞,懶洋洋的走來走去,不時用爪刨土,尋些蟲豕螞蟻,餵給小雞吃。

  高戰心中非常空虛,看了一會,自覺無趣,便回到屋中,取了書本,坐在人榆樹下,朗朗的讀了起來。

  整個冬天,就這樣沉沉悶悶過去,下雪後孩子們的雪戰,雪後的圍獵,高戰都沒有參加。父親的病一天重似一天,眼看奄奄一息,高戰每天拚命去我些零工作,賺錢來替他父親醫病,人家見他年幼,部準備紛紛解囊,送他一些銀子,可是他一想到爹爹正直剛正的性格,諄諄的教訓,便不敢接受,仗著力大身輕,什麼粗活他也去幹。

  苦難的日子終於來臨了,一天傍晚,天上彤雲滿佈,正要下大雪的徵象,高戰騎著「老黃」回來,發覺父親已經昏迷過去,他大急之下,不知如何是好,只抱著父親的頭痛哭。

  他哭了一陣,高雲神智漸清,自知不久人世,很吃力道:「戰兒,別……哭……哭了,爹……真怕……真怕支持……不住,在你……回來……回來前就……就……要去了,現在……現在總……算好,咱爺兒倆……還可以……見一面。」

  高戰哭道:「爹,你不會死,您不會……不會死的。」

  高雲喘息一陣,強忍著腰間的劇痛,慘然道:「爹也知你年紀太小,可是爹實在不能支持下去了,戰兒,爹今後不能再照顧你啦,戰兒,聽話,千萬別再哭了,爹還有話給你說。」

  他一口氣說完這段話,感到精神突然振奮起來,高戰見父親臉上紅暴時露,喜道:「爹,你好些了,你息息吧!我去找醫生去。」

  高雲知是回光近照,便正色道:「戰兒,你才八歲,今後一個人浪跡天涯,一定要時時刻刻記住爹的話,我們高家世世代代忠義傳家,你必須要做一個轟轟烈烈的人。你年紀小,有時難免善惡不分,但只要記得爹一句話:待人厚,刻己薄,心存忠厚,為善最樂。戰兒,你懂爹的意思嗎?」

  戰幾天性淳厚,心中雖然不甚瞭解,但不忍令父親失望,點頭道:「爹,你放心,戰兒全懂了。」

  高雲柔聲道:「爹傳你的高家七七四十九路無敵戟法,你再演一遍,戰兒,使去把長戟拿來。」

  高戰雖不願片刻離開父親,可是又不敢違背,只得快步去取,只見他一隻手拿著前半段戟身,另一手拿著戟斡,雙手一合,卡察一聲,便合在一起。

  原來這長俄製作甚是精巧,平日可以折為二節,以便攜帶,而且前半段可當刀斧使,在短兵相接時,最是適用,如果遇到衝鋒陷陣,只消一按機簧,便成長兵,成為馬上利器,那戟鋒從南宋已來,不知飲了多少人血,是以淡淡發出一層血光。

  高戰強忍心中哀痛,站在門口一招一式舞了起來,高雲撐起身來,凝神注目,待到高戰使完四十九招,他再也支持不住,雙手一鬆,又倒在床上。

  高戰急急走到床邊,把長戟向床頭一放,正待發話,他父親喘息道:「戰兒,你天資很好,學起武來成就不定比爹高得多,在……在這……兵荒……馬亂……的時候……學武…… 學武……比……比學文要好,我……死……死了後……你……你把……一切……一切都賣了,回……回到老家……老家……去,如果,能……能再碰到……再碰到那傳你內功的奇人,就……跟他……跟他去學功夫,將來……好為國家做一番……大……事。」

  高戰眼看父親愈來愈不成了,心內不知所措,只有強忍眼淚點頭答允。隔了一會高雲又道:「戰兒,你……走近些,讓……讓爹再瞧瞧。」

  高戰再也控制不住,淚如雨下,他父親伸出兩隻無力的手,捧著高戰的頭,目光中流露著千般慈愛,喃喃道:「戰兒,爹要……爹要去了,你好小,好小啊!」

  高戰感到父親雙手漸漸鬆開了,口唇顫動,像是要說什麼,高戰哭道:「爹,你要說什麼?」

  「國破……家……家亡……忠……孝……忠孝……聖賢……之……家法。」

  高雲用盡力氣,從喉嚨中吐出這句話,眼睛一閉,撤手而逝。

  好長一段寂靜,高戰呆呆望著過去了的父親,他不相信那是真的——然而那畢竟是真的死。這是千萬年來,從無人超越的大限,多少蓋世來傑到頭來總免不了屈服在這無法過過的關口。

  他感覺自己眼前是一片黑暗,他感覺自己正向無底的深淵中墜落,親愛的人兒,一個個忍心的離開他,而且,走得遠遠的,使他永遠無法再追得上。

  他年紀雖幼,可是情感極是豐富,母親死時,他還不值得悲哀,以為母親是睡著了,可是,如今他心底敬愛的爹又搬手而去,這種悲痛沉重的打擊,直使他不知所為,連哭都忘記了。

  他彷彿聽到了九天之上有陣陣哀樂傳下來,是那麼悠揚,那麼遙遠,剎時間,從他心底的深處也訊起了低沉哀痛的旋律。

  一切都是真的,他用力揪了一下大腿,證實了那不是夢境,父親蒼白被病折磨而枯瘦的臉上,雖然兩目閉得緊緊的,可是還流露出一種正直不屈和大無畏的神色,他飛快的瞥了一眼,原來就深刻在腦海中的印象,又像再重新刻畫一遍,更清晰,更深刻了,十年,廿年,在他有生之年,父親的音容那將不再會被時光之流沖淡,光陰,只能加深它的。

  驀的,背後一隻手輕拍著他的雙肩,一個溫和的聲音道:「高賢侄,死者已去,你這樣哀痛最是傷身,你爹在地下也會感到痛心的。」

  原來林家二姊妹本想這高戰去捉蟋蟀,她倆站在門口試了兩聲,高戰有如未聞,姊妹兩心中大奇,伸頭廣看,只見高戰坐在床邊,目光癡呆,良久也不見他眨一下,不禁大懼,匆匆忙忙去告訴爹爹,林老爺一聽,心內瞭然,他感到很是淒慘,高戰在這「榆莊」,沒有一個人不喜歡他,林老爺更是愛他得緊,是以急忙趕來勸慰。

  高戰轉過頭一看,三雙溫柔憐憫的目光注視著他,心內突感溫暖,像是即將溺死偽人,突然攀附到任何可借力的東西,抱著林老爺,再也按捺不住,哀哀痛哭起來。

  林老爺看著懷中俊秀的孩子。兩跟紅腫,臉上涕泗泅橫校,心內又憐又愛,他知道這一哭對高戰有益無害,可以把那鬱積在胸中哀傷全都發洩,所以只是任他哭去。

  那林氏姊妹,平日雖然膽大心粗,此時見高戰哭得哀哀欲絕,也不覺流下同情之淚。

  良久,高戰覺得胸中比較松暢,便收淚道:「林伯伯,爹叫我在他死後,回到老家山西去,小侄有個計較,想將爹爹屍骨運回家鄉,與娘合葬在一起。」

  林之爺道:「山西離此,千山萬水,你年紀這麼小,還要護送高老弟的靈棺,真是談何容易。」

  高戰淒然追:「先父也料到此,他吩咐我將他遺骨火化,用罈子裝了,這樣帶到山西。」

  林老爺道:「入關的路最近可不大寧靜,盜賊散兵遍地如毛,你一個人孤身步行至萬里外,只怕很是艱難,依我看使不如把你父親葬了,就住在我家,等長大些,再回故鄉不遲。」

  林氏姊妹中大姊林汶道:「高大可,你留下和我們一塊兒讀書玩耍不好麼?」

  小妹妹林玉也勸他留下。

  高戰毅然道:「多謝林伯伯及二位姑娘的好意,先父曾經吩咐我要出外磨練,訪師學武,所以小侄不敢。」

  林伯伯讚道:「好孩子,有志氣。」

  林玉瞪他一眼,似乎怪他不識好歹,林汶瞟了他一眼,露出黯然的神色。

  他心一軟,但又想起父親臨終的囑咐,心內暗自發誓道:「高戰啊,就是千山萬水,千刀萬箭在前,你也要把爹的骨灰運到家鄉去。」

  林老爺見他忽露凜然之色,知他意已決,便不再言語,帶著姊妹二人離去。

  高故心中盤打,父親的話又飄到耳邊:「把一切東西都賣了……」

  他的思想突然變得很散亂,家中除了三間破茅屋,幾百斤高粱外真是一無所有了,唯一值錢的是什麼?他努力去避免想這個問題,所以思想突然變得很覺漫散,然而最後思想的焦點又落在這個問題上。

  「只有『老黃』,才值得些錢。」他最後喃喃自語道:「可是,『老黃』跟著我們已經四五年了,它辛辛苦苦工作,載重負荷,從來沒有半點反抗,我……我怎麼忍心呢?」

  他覺得心房像給針刺了一下,對於自己這種卑鄙的想法很是慚愧。

  「再怎樣,也不能把『老黃』賣了。」他下了決心。

  「老黃」正在茅屋四周走來走去,一顆巨大的牛頭不時伸進窗口,注視著沉思的小主人,顯然的,對於老主人的死,以及小主人的悲哀,它心中都明白得很,只可惜不能說話安慰,所以顯得很急跺,最後忍不住了,低吼兩聲。

  高戰聞聲跑出,撫摸著「老黃」,心中真是憐愛萬分,「老黃」伏下身,親暱的舐著高戰的腳。

  火光熊熊,高戰注視著父親的遺體漸漸消失,感到此生再無所庇蔭,前這茫茫,不由又驚又痛。

  火光中,他至愛的人最後變成一堆灰,他看看四周村人都帶著惋惜沉痛的跟光,不禁默默祈禱道:「爹,你安心吧,好人總是不寂寞的。」

  人們漸漸離去,他站起身來,把骨灰放在罈子內,回頭一看,「老黃」牛眼中也閃著晶瑩的淚光。

  高戰把茅屋及一切東西都賣了,可是只夠他償還父親在生之日所欠的醫藥費!那是他一直瞞智父親借的。

  別人雖然不要他還,可是他一想到父親平日不求人的性兒,覺得自己不能有礙高家門戶,再大的苦難,也要一個人去承擔,所以他善意的拒絕了林伯伯的贈金。

  牽著牛,他一步一步走離「榆莊」,大家看著他矮小的身形還不及「老黃」高,都不禁慘然,搖頭歎道:「唉,這孩子。」

  高戰回過頭,林家還未離開,林伯伯和他兩個女兒揮著手,他突感心酸,眼角浮起淚珠,但轉念想到父親常常說的一句話「丈夫流血不流淚。」趕緊收淚,再不回頭,愈走愈遠了。

  林汶、林玉看到高戰身形消失在原野上,想到高戰平日對自己的諸般好處,忍不住雙雙哭了起來。

  林伯伯道:「乖女兒,別哭了,咱們回去吧。」

  林玉止淚問道:「爹,高……高大哥要幾時才回來。」

  林伯伯聲安慰道:「乖女兒,你高大哥是個極有志氣的孩子,心地又慈善無比,將來一定會成了不起的人。」

  林汶低聲道:「他……他會不會恨我和妹妹呢?我們平常……平常待他很凶,很不好。」

  林伯伯呵呵笑道:「好孩子,你既然後悔待人家不好,那麼從今以後,對於你的朋友便不能再任性了,免得別人走後,你又悔恨自己。高賢侄年齡雖小,可是氣度寬宏,他怎會記在心上,也許你們平日的惡作劇,會使他永遠懷念哩!」

  林家姊妹紅著臉聽他爹溫和的教訓,林老爺感到很奇怪,平時刁鑽的二丫頭也一言不發,低頭聽訓,心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臉上不由拓出神秘的笑容,暗道:「孩子事,孩子事!」

  且說高戰離開「榆莊」,心中思潮起伏不定,他不敢再事逗留,因為那樣他怕會改變自己的決心,他牽著「老黃」,不知不覺越過了幾個不坡,回頭一看,一大片起伏牧野,無邊無涯,「榆莊」漸漸消失了,只有那棵沖天的榆樹的樹尖,還可隱約的看見。

  他跨上牛背,依依不捨的望望長白山,雖然已經是春天了,可是山頭積雪,在陽光下還閃出千百道刺目的光茫,象徵著關外富麗和雄壯。

  他突然想起牧童在原野上的歌聲,那歌是:

  「長白山,長白山,高高連天簷,

  連天簷,接天淵,長白黑山間,牧野萬里永無邊,

  日兒已下!牛啊!羊啊!快回來啊,

  回到長白山下,那兒才是你的家,那兒才是你的家。」

  歌聲是多麼親切,高戰想到那裡,不由自言向語輕輕地道:「別了,長白山,『榆莊』,善良的伯伯叔叔們!」

  高戰行了數日,盤纏己經用盡,這日天已近晚,附近又無人家,他只有餓著肚皮和老黃找一處山洞睡了一晚。第二天早晨他繼續前走,走到正午,也不見人家,頭腦餓得微微發昏,幸虧他幼時誤服「千年參王」,又在自已不知不覺中練就關外正宗內功,所以勉強支持的住。「老黃」也是焦急不安,它不時去找些它認為量鮮美的嫩草,放在小主人面前,示意要高戰吃,高戰只有苦笑的份。

  「老黃」大慨心中奇怪小主人的行動,它想這樣鮮嫩的東西不吃,而要挨餓,「人」真怪,它心中愈來愈焦急,發足狂奔,跑了一個多時辰,只見前面有一處人家,高戰心中大喜,跑上前去敲門。

  敲了半天,也不見有人出來,高戰心中大感失望,知道主人定然外出,就繞到屋子後面去找主人,只見綠油油一大片蕃薯田。

  他餓得發慌,不暇細想,奔了過去,看看四邊無人,就伸手抓了兩隻,這時正是春天,蕃薯插下去不過一個多月,所以只有拳兒那大,他心想聊性於無,又想到幼時在地上挖泥灶,烤紅薯的香甜之味,不覺食指大動,伸手人懷摸取火種,忽然無意中觸著父親的骨灰壇,不禁心涼。

  爹的正直容貌又浮了起來,爹的諄諄教訓也飄到耳邊……「待人厚,刻己薄」

  他考慮了半天,肚子實在餓得緊,心想:「這麼多,我只拿兩個有什麼關係?」

  可是他又想到老師講的劉備在遺囑中的兩句話:「毋以善小而勿為,毋以惡小而為之。」

  一刻間,他像被重重擊了一下,趕快把撥出來的蕃薯埋了,對適才的行為真羞愧得緊。他舉目一望院子一片青翠的田地外,沒有一個人,心中略略放心,便牽著「老黃」再往前去,「老黃」睜大牛眼,帶著疑問責備的目光望著小主人。

  高戰輕輕摸著「老黃」,柔聲道:「『老黃』,那足人家的東西,我們不可以隨便取哩!」

  走了一會,前面是一條清澈小溪,高戰心想:「這河裡的魚可不是有主之物了吧!」

  他脫去上衣,鑽進水裡,此時隆冬初過,溪水足從山上溶雪流下,是以冷凜透骨,高戰仗著體質素強,用內功閉住氣,在溪底摸來摸去。

  好半天,他水抓著一尾鯉魚,連忙用手緊緊捉牢,翻身上岸。

  那鯉魚有斤多重,高戰心中大喜,自忖可以飽食一餐,可是當他撥出小刀正想殺魚去鱗,看見那魚眼旁有一兩滴水珠,雙目突起,死命掙扎。

  他突然心一軟,想道:「這魚也會哭哩!真可伶,不知有沒有父母?」

  他因為太多的愛心,所以往往會莫名其妙的產生一種可笑的同情心,此時一見鯉魚眼旁的水珠,竟以為是淚珠,再也忍不起心下手殺它。

  他輕歎一聲喃喃道:「魚兒,你可妥當心啊,再被人抓到,可就不肯放你了。」

  說罷手一鬆,水花四濺,那尾鯉魚己潛到深水去了。

  他感身上有些冷,就靠在溪邊大樹下,望著悠悠白雲,競睡去了。

  忽然,他被一個清脆的童聲驚起:「爹,你瞧他多可伶,我們把乾糧分一半給他好麼?」

  高戰循聲望去,只見一個老者,頭戴翻起的羊皮幅,手中牽著一個和自己年齡差不多的女孩,頭上梳著兩隻辮子,臉色紅紅的,嬌憨極了,二人就站在身旁不遠。

  老者道:「小弟弟,你冷不冷,餓不俄?」

  高戰見他語氣親切,點頭道:「老伯,你可知附近有人家嗎?我……我……」他本想告訴老者自己已餓了一天一夜,但卻羞於出口。

  那老者道:「這幾十里內的確人煙稀少,我看你年紀小小,孤身出門,一定有什麼要緊的事。」

  高戰點頭,便說出自己要送父骨回鄉,那老者吃了一驚,道:「山西高此何只萬里,你一個人行路實在太危險了……」

  那小女孩接口道:「喂,你跟我們一起走,等我爹辦完事,咱們再一起入關可好?」

  高戰搖頭,柔聲拒絕她的好意,正待告別,那老者沉一會道:「小弟弟,你先把這包干糧帶去,否則這方圓百里無人,你還要挨餓哩!小小年紀孝心可貴,我本當助你一臂之力,可是目下實在是身有要事,無暇分身。」

  高戰見他完全以長輩態度真誠對待自己,心中很是感動,知道自己再要推辭,必定惹起他不快,便雙手接過一包乾糧,稱謝道:「不知老伯貴姓?」

  那老者道:「我姓方,是關外方家牧場主人。」

  高戰道:「我叫高戰,將來重回關外一定來看伯伯。」

  那女孩喜道:「喂,你說話可要算話。」

  高戰點點頭,老者似乎有急事,撮口長嘯一聲,兩匹馬一大一小從草原中如飛跑來。

  老者騎上馬,回頭看到高戰從樹後牽出一頭牛,牛角上掛著一個小小用毛氈捆成的包袱,仔細一瞧,上面繡著一棵楊樹,一棵柏樹,不由大放寬心,忖道:「這孩子原來和風老哥有關係,我倒是多慮了,就憑風大哥這標識,關外綠林誰敢不乖乖放行。」

  一拍馬,帶著那小女孩疾馳而去,風聲中還斷斷續續傳來小女孩的囑咐聲。

  高戰狼吞虎嚥的大嚼起來,吃完以後,心中不住盤算著,他想:「這去山西還不知有多遠,現在身無分文,怎樣可以到達呢?」

  他又想到賣牛,但立刻被自己制止,心內暗罵自己道:「高戰啊,高戰,你怎麼老想到去出賣你自己忠實的朋友,你這卑鄙的東西,真是豬狗不如。」

  但是一個念頭突然閃起:「是父親骨灰重要,還是『老黃』重要,照這情形,不把『老黃』賣了,怎麼也不能回到家鄉,『老黃』,我是一天都不願意離開的,如果賣掉,我在這世上就更孤零零了,我悲哀也沒有地方講,我可能會傷心死的,可是,可是爹的骨灰怎麼辦呢?」

  他覺得這個間題好生難以決定,想到『老黃』和自己的感情,現在必須人牛相離,不覺心碎了。

  最後,他終於決定了,俊臉上閃過一陣慘痛的神色,他想:「這是爹最後的願望,如果我都不能做到,那麼我還能算是人嗎?爹爹,你放心吧,戰兒決不違背你一句話。」

  他跳下牛背,用臉輕輕擦著牛頭,眼淚幾乎奪眶而出,但隨即強忍住,低聲說道:「『老黃』,咱們不久就甚分別了。」

  老黃見他很是悲愴,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也跟著問吼幾聲。

  又走了數十里,到了一個大鎮,高戰狠著心,去找了一個牛販來看牛。

  那牛販東摸摸,西拉拉,似乎很感滿意,「老黃」看看牛販,又望望傷心的小主人,心內便已明白,一顆大頭也裴哀得垂了下來。

  牛販和高戰議定價錢,便回家去取,高戰撫摸著牛腹,輕輕解下掛在角上的包袱,不知說什麼是好。半晌,「老黃」抬起頭來,凝目看了高戰一眼,那眼光高戰理會得到,是充滿了憐憫寬恕的意思,那好像說:「小主人啊,我不怪你,只是我『老黃』不能再替你做事,不能再保護你了。」

  高戰忍不住熱淚衝出,抱著牛頭哭道:「『老黃』我真對不起你,可是為了爹爹的骨灰,我只有這樣做啊!『老黃』,我心裡比你更難過的呀。」

  「老黃」搖播頭,悲鳴一聲,回頭舔去高戰的淚水。

  高戰硬咽道:「『老黃』,我不哭,我不哭,爹說過男人不該隨便哭的。」他雖口中說不哭,可是眼淚卻不受控制,潸然而下,他又要抱牛,又要拭淚,弄得手足忙亂。

  突然老黃歡叫一聲,抬起頭來看看正在狼狽的主人,似乎它已想通了什麼。高戰見它突然歡喜,不禁大奇,正在此時,那牛販子取銀歸來,他把銀子交給高戰,就用繩子捆「老黃」。

  高戰眼見「老黃」服服貼貼被牛販帶走,但不時回過頭來,並無悲慼之色,他心中愈想愈不忍,不由也跟著牛販和「老黃」

  走出鎮外。

  「老黃」忽然長鳴一聲,像是向小主人告別,然後就不再回頭,步步走遠了。

  暮色蒼蒼,「老黃」和牛販在地平線上遙遠處只剩下兩個黑點。

  風起了,吹得「青沙帳」沙沙作響,高戰喃喃道:「『老黃』,什麼痛苦都由咱們倆來擔當吧。」

  他感到頰上一涼,心中暗暗地道:「高戰,高戰,你可千萬別再哭了。」

  天際現出幾顆小星,大地一片寂靜,又有誰來安慰這失望傷心的孩子呢?

  春天,河畔楊柳抽出新枝,田間插上了綠油油的豆苗,微風吹來,如波浪般起伏著。

  從田間走出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戴著尖頂的笠帽,自言自語道:「好新鮮的空氣。」

  他放下荷鋤,把簽帽推向腦後,露出整張臉來,但見他皮膚白潤,豐朗如玉,甚是俊雅,完全不像農夫模樣。

  他從背後口袋中摸出一本書,專心一意的讀著書。

  他見天色還早,「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他一邊念著,心中卻幻想著江南風光。

  「江南風光如畫,端的一個好地方、我遲早要去遊歷遊歷。」

  他想到此處,就放下書本,匆匆跑近村裡,迎面碰著一位白髮老翁。問他道:「田裡的事都好了嗎?」

  少年點頭道:「野草都拔光了,地也整啦。」

  老翁望若他的生機蓬勃的背影,皺紋滿佈的臉也展開了,笑容時露,似乎在回憶著年青時代的往事,心中默默讚道:「好勤快的小伙子。」

  那少年跑進屋裡,從床底下摸出七八個樸滿,有的是笑口憨然的娃娃,有的足肥腸大肚的老豬,少年又在枕下亂翻,翻出一大堆零零落落的紙片,上面儘是寫的某年某日存了多少錢,他很快地看了一遍,又仔細算了一遍,心道:「這帳本上記著已有一百廿兩銀子,如果沒有記錯,那麼就夠了。」

  他耐心的把樸滿一個個敲破,立刻地上堆起一大堆碎銀,都是一兩多重一小塊一小塊的,他點了一下,和自己所記差不多,不由心中大喜,忖道:「我終於積滿了我希望的數目,我遊歷天下的目的即將達到了。」

  他從窗口遠望出去,一批批農夫這時才都荷鋤上山,想到自己這十年來砥手胼足,勤奮不已,不但願望即將達到,而且爹爹所傳的「高家戟法」練得出神人化,那慈祥老人傳授的內功也精進不少,走起路來,但覺輕快已極,丈餘的牆也能一躍而過,不禁十分自得。

  門口的樺樹長得枝葉茂盛,高大挺直,他回想初返故鄉時那樹還沒有自己高,轉眼間,十年就過去了,自己也從小孩變成大人——他想他已是大人了。

  想到此,心中有些安然,抬頭一望,旭日初升,氣象萬千,奮鬥之心油然而生,喃喃道:「高戰,爹爹要你為國為民做一番大事,豈能永久終老是鄉呢?」

  洛陽道上,春意盎然。

  天色已暗,一匹瘦馬從大追疾奔而來,上面坐著一個挺秀少年,那馬像是從遠處奔來,不住喘息。

  少年心中盤算一會,心想城門多半已關、今晚是別想進城了,看看不遠之處有個山神廟,燈火微弱,就拍馬上前。

  待到走近,只見廟門半開,輕步上前,正想招呼廟僧,但探頭一看,不由大吃一驚。

  只見廟內陰氣森森,蛛絲四布,牆角邊放者好幾具棺木,一個老者背門而坐,男後一個黑漢,手執鋼刀,滿臉殺氣,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走近老者,他每向前一步就停下一次,看看四周及老者動靜,看來對老者怠憚已極。

  那少年一驚之下,幾乎失聲叫出,看到那杜漢俞走愈近,老者似乎仍未發覺,眼看杜漢舉起鋼刀就要迎頭劈下,一急之下,不暇細想,拔出背後短戟,縱上去施出「無敵戟法」中「舉火燒天」對準下砍刀勢一格。

  砰然一聲,壯漢手中鋼刀齊腰而斷,前半截刀鋒仍然向老者當頭落去,少年急忙短戟一挺,一招「后羿射月」把刀尖打飛。

  他大顯身手連施絕招,好不容易救了老人一命,心中正自得意。

  耳中卻聽到一聲怒叱:「誰要你多事。」

  他呆了一呆,見那老人不知何時己轉過身來,壯漢站在老人身旁,手中還拿著半截刀,作勢欲砍,只是臉上神色痛苦已極,雙目圓瞪,呆如木雞。

  那少年心地慈軟,只道是自己用力過猛,徒傷了壯漢的筋骨,心中大感歉意,柔聲道:「這位大叔你幹嗎要暗算老伯伯,我一時收手不住,震傷了你哪裡了?」

  那老者冷哼一聲,很不耐煩道:「小鬼,你給我站到一邊去,待我收拾了這賊子後,再來領罰。」

  那少年忖道:「也沒有見過如此橫的老人,替他解了圍,倒怪起我來。」

  他天性平和,一時之間,也想不出罵人的話,就依言走開。

  老者上前一步,對準那杜漢背上一拍,冷冷道:「我道洛陽三霸在江湖上總算有點萬兒,不料儘是偷雞摸狗之輩,不錯,你兩位兄長都是我宰的,你要報仇,老夫就成全你。」

  壯漢嘶聲叫道:「老賊,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你不過乘老爺與那個賊交手時,突施暗算,今日你家爺爺與你拼了。」

  老者臉上突露微笑道:「你這廝自以為聰明,在老夫酒中弄了手腳,他不想想老夫是何等人,豈能被區區蒙汗藥迷倒,賊廝鳥,你瞧仔細了。」

  只見他右手一揚,一道水箭從指尖射出,端端正正注入供桌上一隻錦壺中,酒香四溢。原來老者已用上乘內功把體內藥酒從指尖迫出,那壯漢似乎驚呆了,轉身就逃。

  老者哈哈長笑,笑聲方斂,喝道:「我天煞星君手下從無逃生之人,豈能在你這壞胚身上破了規矩,瞧你平日雖然作惡多端,但為人倒也爽直,與你一個痛快便了。」

  說罷雙手虛空抱拳,向前一送,只聽見一聲悶哼,壯漢在丈餘外向前倒去。

  那少年雖不知老者用了什麼功夫,能使一丈開外的敵人受創萎頓,但他怕老者再下毒手,急忙竄出,高聲道:「老伯伯,他既然沒有殺傷您,您就饒他一命吧。」

  那老者自持身份,也不答話,冷冷瞥了少年一眼,垂手走開。

  少年走近壯漢,一摸手脈,已是冰涼,心中大驚,想到適才還是一個活生生的大漢。轉眼就死在老者一舉手之間,不禁很感同情,對於老者有些不滿。

  他開口問道:「老伯伯,你到底和他有什麼仇,一定要殺他呢?」

  老者頭也不回,不理他所問。少年又道:「他雖然暗算你,這是他不對,可是你本事這麼大,就是放過他,他也不能傷你……」

  老者似乎很不耐,厲聲道:「你再嚕嗦,連你也宰了。」

  少年抗聲道:「你本領雖大,可是你不分青紅皂白的就胡亂殺人,人家見著你都像見著閻王一般,也不見得是威風呀!」

  老者回頭斜眼瞧了少年一眼,只見他一刻間忽然大義凜然,稚氣全消、臉上無絲毫畏懼之色,不覺心折。

  那少年又道:「現在他既然已被打死,咱們便把他葬了吧,免得放在這野外,被野狼拖去吃了。」

  老者突道:「娃兒,你叫什麼,你師父是誰?」

  少年道:「我叫高戰,我沒有師父。」

  老者想起他方才硬架洛陽三霸老三「玄玄刀」謝長義一刀,內力甚是充沛,看來至少有廿年的火候,但他年紀最多不過十七、十八歲,只道是名門高弟,自幼習武,不想竟然沒有師父,當下問道:「那麼你內功是何人傳授?」

  高戰從小不打誑語,便把年幼時巧遇白髮老人,雪地誤食千年參王的事說出。

  那老者沉吟不語,高戰乘機溜出,用戟掘了一個大洞,把壯漢抱去埋了。

  他走回廟內,那老人仍在沉思,高戰以為他在後悔方才殺人,接受了自己的勸告,於是柔聲安慰道:「老伯伯,您別後悔啦,一個人氣的時候,就會不管一切的做出任何事來,我有時也氣得用石子打死偷食的黃鼠狼哩!」

  那老者聽他說得天真,不覺失笑,自已卅年前,縱橫湖海,是一個人人懼怕的老魔頭,想不到卅年後,重出江湖,竟被一個娃兒便軟並施,弄得沒做手腳處。

  老者仰天長笑,聲如龍吟,拍拍高戰肩膀道:「娃兒,真有你的,我老人家服你啦。」

  高戰道:「老伯伯,您別生氣。」

  老者細瞧了他兩眼,喟然歎道:「靈鐘於斯,秀髮乎外,慈而厚,寬而甫,領袖群倫,非子而誰,天意如此,夫復何言。」

  高戰聽他忽然悼文,大為不解,便道:「老伯伯,你剛剛使的是什麼功夫,可以把人家制服得一動都不能動?」

  老者知道高戰只學會一套家傳戟法及一身上乘內功,其他武技是一慨不懂,是以連點穴都看不出,便笑道:「娃兒,你瞧那手功夫怎樣?」

  高戰道:「真帥極了,老伯伯,你本事真大,一掌可以打死一丈外的人,晚輩只要有您一半功夫就好啦。」

  老者呵呵笑過:「小子,您嘴真甜,我老人家就把這手傳了你吧!」

  高戰大喜,連忙跪下,老者伸手一扶,不由吃了一驚,忖道:「這娃兒體內真力不弱,雖說是千年參王之功,可是小小年紀有此成就,那麼傳他內功的人,一定是罕見高手了,我雖隱居廿餘多年不問江湖中事,可是天下除了『東海三仙』,『南北二君』外,難道還另有高手不成。」

  原來他昔年確是叱吒湖海的好漢,是以除了「三仙」,「二君」,他以為宇內再無高手,他隱居廿餘年,此次重入江胡,竟不知近年來江湖上出現了許多一等一流的年輕劍客。

  他伸出右掌,按在高戰肩上,內力緩緩而發,只覺高故體內真力一收一抗,力道一次此一次強勁,不覺恍然大悟,忖道:「天下內功能收發並施的敢說只有關外盟主風柏楊一派,照此看來,這老兒功力深厚,決不在我之下。」

  老者道:「娃兒,我這門點穴手法,與各派大是不同,日後你施展時千萬小心,一旦被人識破,我昔年仇人多得不能計數,那你可麻煩啦!」

  高戰點頭答應,那老者當下在燈下就把人身各種穴道的位置仔細的講了,並傳了點穴手法,高戰悉心學習,苦練了半夜,老者己呼呼睡去。

  高戰自覺手法純熟,也伏著供桌睡著了,待他醒來,老者已走,他見天色大明,就騎著瘦馬進了城。

  高戰走進一家小店,要了早飯,他左邊桌子是兩個江湖漢子,一高一矮,邊吃邊吹,談得興高采烈。

  那高漢子道:「老五,你瞧咱們瓢把子有無把握贏過河朔雙雄?」

  矮漢咬了一口大餅,含含糊糊道:「別說河朔雙雄,就是崤山七煞,兄弟七人,個個都有一身絕藝,豈是好惹的。」

  那高漢道:「聽說洛陽三霸老大、老二都給人宰啦。這樣咱們瓢把子少了兩個強敵,倒是好消息。」

  矮漢道:「老六,你別高興,你想想看人家洛陽三霸功夫可不含糊,在一夜之間讓人神不知,鬼不覺給廢了,此人功力之高,可想而知,如果此人出現,咱們河南好漢只怕沒一人是對手了吧!」

  那高漢道:「昨晚『濟南大豪』,『秦嶺雙俠』都到啦,這次北方綠林大會,總瓢把子大位倒底落於誰事尚不可知哩!」

  短漢道:「老六,走啦,下午競技大會就開始,咱們也要回去準備準備。」

  兩人付了帳,大搖大擺走出小店。

  高戰心想:「洛陽三霸中老三,昨夜也死在城郊古廟,這些江湖漢子,一生爭強鬥勝,到頭來命喪荒郊,是又何必呢?真是笨得很呀。」

  轉念又想到:「這北方英雄大會不知道是怎麼個樣子,我何不去見識見識,相機勸勸大家,不必自相殘殺,男子漢大丈夫,既然失身綠林,如果只知殺人以逞,分贓以富,那真是永墜地獄了。」

  高戰打定主意,就匆匆忙忙跟上前去。他天性實是淡泊。處處往好處想,胸中儘是些善良可愛的念頭,把別人都想成和自己一般,其實「名」「利」當前,自古以來,又有幾人能跳越不顧呢?

  他追到兩個漢子身後,道:「兩位大哥請留步,小弟有事相問。」

  高、矮二漢果然止步,回頭一看正是適才在酒店中相遇少年,不由微感錯愕。高戰又道:「小弟適才聽兩位大哥談起綠林大會,真是嚮往得很,不知兩位可否帶小弟去見識一番?」

  那高漢見他身上穿得樸素,但長得唇紅齒白,很是可愛,他本是直性漢子,見高戰謙和有禮,先生幾分好感。聞言答道:「這有什麼不可,這綠林競技大會在咱們莊裡舉行,各路英雄都己聚集,下午就要開始,老弟,你是哪一派門下呀?」

  高戰不善說謊,只得支吾其詞,拖開話題道:「小弟生性好武,只是未遇名師,所以學得幾手莊家把式。」

  那高漢子知他不便說出,也就不再相問,三人一行,向城東走去。

  走了一刻,來到一座大院落前,只見門口兩尊石獅,大門是黑漆鑲金邊,甚是氣派,門前站著幾個壯漢,像是接待來賓。

  忽然從裡面走出一個中年書生,面貌溫文,望了三人一眼,對矮漢子道:「吳舵主,這位老弟是哪家英雄門下,長得好俊呀!」

  高戰臉一紅,抱拳道:「小可高戰,想來見識北方綠林英雄大會。」

  那書生道:「好說,好說。」

  說罷又去招呼新來客人。

  高漢子道:「高老弟,那中年書生就是咱們主人長子,人稱『鐵劍書生』林沖,高老弟,你待會向右邊那間院落去。自有人招呼你住宿,咱們下午見。」

  高戰見他很誠懇:「心想此人雖是綠林,但還不失為是條正直漢子」,便依言走到右邊院落,穿過拱門,又是一番天地,只見假山噴泉,花開如織,鮮草如茵,如人仙境,心中暗暗忖道:「這莊主端的有錢,只是如果來之不義,那麼雖然富麗豪華,只怕心中也未必快活。」

  原來這莊落喚著「月雲山莊」"。主人風雲劍林驤原是伏牛山綠林大豪,與當年關中「黃豐九豪」齊名,後來武林大俠「河洛一劍」吳詔雲崛起,吳詔雲倒也敬重林驤是條漢子,雖則投身綠林,但一生未犯淫戒,手下也多能嚴守綠林道義,是以對他並不干涉。

  可是有一次,林驤手下有一名得力頭目竟劫了一位朝廷告老清官,而且把全家老小十口斬絕,吳詔雲得知後心中大怒,單身只劍來到追雲劍大寨,聲言要林驤交出那名頭目。林驤當時知屈在己方,可是自付實力堅強,又受左右蠱感。那河洛一劍吳詔雲,也是年青氣盛,言辭過激,兩人終於說翻,動起手來。

  「河洛一劍」當年是威震北方年青大俠,功力之高令人不可捉摸,林驤手底雖也不弱,但比起河洛一劍,到底差了一籌。當吳詔雲施出斷魂劍法中連環三絕式「無常把叉」「鬼王問路」「點點磷星」時,一個收手不住,刺傷林驤右肩。

  風雲劍林驤從此再無面目在江湖上混,他交出那殺人頭目後,就解散大寨,帶著家小親信,隱居此處。

  河洛一劍吳詔雲,經此一役,單身挑翻雄據伏牛山於餘年之林驤,聲名更是如日中天,終於惹起中州五大劍派,聯手出擊,命喪天紳瀑前。

  風雲劍林驤雖說退出江湖,但江山易改,秉性難移,還不時和江湖綠林互通聲息。此次河南全省綠林大會決定在他莊中舉行,遠近綠林都尊他一聲老前輩,他這人天生好名,見大家都給他面子,自然樂於接受。

  且說高戰被右院管家安置在最後幾間屋中,他倒也不在乎,只見右院都是年青人,但一個個不是驕氣凌人,就是暴戾之色上臉,心中很感不耐,忖道:「這般人多半仗著父親或者師父的聲名,在此耀武揚威。」

  吃過午飯,他想大會還有一個時辰才開始,就漫步到處走走,走了半天,走到後莊,原來是一片林園,栽滿了柳樹。

  他無聊的踢著腳下黃土,正待離去,突然聽見兵刃叱喝之聲,就探身入內。

  只見林中一塊空地上,二個青年正在激烈拚鬥,一個仗著長劍,一個舞著峨眉刺,殺得有聲有色。

  高戰本來不想多管閒事,心想這般人都是一樣無禮乖張,但見那使劍的人,劍劍狠辣,似乎想置使那峨眉刺的人於死命,那使峨眉刺的青年,左右遮架,眼看就要落敗。

  高戰心中不忍,便竄出大聲叫道:「兩位住手。」

  那使峨眉刺的,看到有人出面解圍,不由大喜,聞聲果然住手,使劍的青年想是恨極,乘勢長劍一挺,「毒蛇出洞」,向對手喉頭刺去。

  高戰又驚又怒,不暇多想,右手一伸,短戟在手,挺身向使劍青年身後劈去。

  那少年正要得手,突聲背後風聲大作,只有先求自保,高戰原不想傷他,見他回劍來擊,就向後退了一步。

  高戰道:「兩位到底有何大仇,定須生死相拼?」

  那使劍的一言不發,朝著高戰連刺三劍,高戰左閃右躲,右臂衣襟還是被劃破了一塊。

  高戰大怒,罵道:「也沒見過這麼不講理的渾人。」

  使劍少年沉聲道:「今日就叫你見見。」

  高戰心知不能善了,右手一抖短戟,風雷之聲立作,那少年見他功力深厚,不敢怠慢,劍走偏鋒,踏中宮,直刺高戰兩眼。

  高戰立刻施展「高家戟法」,橫劈直砍,招招力大勢沉。

  要知這「高家四十九路無敵戟法」,原是用在千軍萬馬中,衝鋒陷陣,是以只是講求成猛,說到招式巧妙倒也不見得如何高明,高戰自幼服食千年參王,又練就上乘內功,真力深長,施起短戟,真是神威凜凜。

  高戰見久戰他不下,心內微煩,自忖第一次與人交手,就不能取勝,將來如何闖蕩江湖,右手力道驟加,連施幾招,「霸王扛鼎」,「舉火燒天」,「橫斷大河」,都是硬碰硬的式子,那持劍少年,見他招式雖不精奇,但招招沉猛無比,自己又是輕兵器,只得連連後退,不敢硬架。

  高戰乘勢上前,忽見少年揮劍抵擋,右肋閃動微慢,露出破綻,他不由自主的欺身上前,左手一進,點了少年肋下「雲台穴」

  原來他一邊打就想到昨夜在古廟中所學打穴之法,他見教他這門功的老者,能夠出手就把別人制得服服貼貼,心中很是何服,他童心未退,學會了後也想找人試試,此時見對方右肋露出來,不覺見獵心喜,猱身而上,點了對方肋下之穴。

  忽然背後一聲陰笑,高戰轉過頭,只見人影一閃,他正想追上去,但見那少年痛得冷汗直流,心中大是不忍,記起了老者告誡的話,不覺十分後悔。

  他走到那少年身旁,竟不知如何下手解穴,原來老者只傳了他獨門點穴手法,就匆匆離去,是以高戰也不知如何解救,那少年痛得臉色發青,高戰大急,苦思昨夜老者拍開壯漢穴道的手法,但只記得老者向壯漢胸前一拂,他心想:「與其坐在這兒乾著急,倒不如試試看。」

  於是他就向少年胸前擊掌掌拍去,他不敢用勁,怕傷了少年內臟。

  那少年還道他是有意戲弄,直氣得眼中哎火,原先那使峨眉刺的少年,站在旁邊,似笑非笑的看著。

  得到高戰拍到「章台穴」時,那少年突覺全身血脈流通,四肢己可活動,他天性陰沉,一言不發,運盡全身功力,一掌向高戰頭上擊去。

  高戰還在一掌掌試著替他解穴,怎料他突然含憤擊出,幸虧他自幼練就上乘內功,反應甚是敏捷,頭一偏,身子向後一倒,總算閃過主力,可是肩上卻挨了一下,退後幾步這才站穩。

  高戰因無意中點了他的穴道,心中很感抱歉,雖然左肩挨了一掌,疼痛非常,也不在意,轉身便想離去。

  突然迎面走來一個少女,高戰望了一眼,覺得明艷極了,那少女走近,看看場中兩少年,嗔道:「你兩個又在打架了?」

  那兩人對少女極為敬畏,聞言慌忙同聲辯道:「我們是切磋武功,蕾師妹,你可千萬別多心。」

  那少女哼了一聲道:「還要混賴,爹剛才都看見了。」

  使劍的少年急道:「蕾師妹,請你趕快向師父求求情吧!他老人家最肯聽你的話。」

  那使峨眉刺的少年惶急之色也溢於言表,他本是胸無成竹,此時急不擇言,道:「小師妹,我……我和大……大師兄是為你才動手的呀……」

  被喚著「蕾師妹」的少女,聞言羞不可當,高聲叱道:「二師哥,你再胡口亂說,我去告爹爹。」

  「二師兄」大驚失色,不住陪笑央求,使劍少年問道:「小師妹,師父當真生氣麼?」

  少女點點頭道:「我從來沒見過爹發這大脾氣。」

  高戰聽了一會,心想這兩個少年對他們自己的師父怕成這個樣子,真是好笑。便慢步走開。

  那少女忽道:「你別走,待會爹爹罰起人來,你也有份。」

  高戰心中不服,忖道:「你爹爹是什麼人,我幹麼要受他管。」

  但他天性處處讓人一步,是以並不還口,聳聳肩,反身作個鬼臉,就走出林外,逗得那少女掩口而笑。

  高戰只見莊中人一群群走向廣場,心知綠林大會即將開始,也就混在人群中,走到廣場上,找了一處坐下。

  場中,一座大台,凡是在北方綠林獨當一面有頭有臉的好漢,都坐在台上,台主正是本莊主人風雲劍林驤,這時慢慢站起身來,向四週一拱手,群豪立刻住口凝神而聽,整個廣場都靜了下來。

  風雲劍林驤乾咳了一聲,道:「各位英雄,各位好漢,今天是咱們北方英雄大會開始的日子,承各位瞧得起在下,借敝莊舉行,在下招待不周,希望各位多多包涵……」

  群雄七嘴八舌紛紛謙謝,林驤接著道:「咱們平日分散各地水陸兩道,很難有機會會面,今兒乘此聚會,大夥兒切磋切磋武藝,真是一大快事,俗語說得好:「英雄出少年』,各位老弟待會大顯神通,也教自命俠義道的知道咱們綠林中也大有人才。」

  群雄轟然叫好,林驤又道:「如果各位無異議,在下就宣佈大會開始。」

  群雄點頭稱是,林驤道:「不知哪位英雄先下場表演。」

  忽然坐在第一排一個五旬老者挺身而出,走到台中,沉聲道:「諸位寨主當家,兄弟有個重要消息,關係咱們整個北方武林命運。」

  他說到此,停了一停,向四周掃了一眼。眾人都識得這五旬老者是名震大河南北的山東濟南大豪姬本周,此人一身功夫神出鬼沒,家居濟南城外,表面看來似個大富翁,其實是個獨行盜。

  濟南大豪繼續道:「各位如果不善忘的話,總還記得廿多年前,專門與道上朋友作對,手黑心辣的『天煞星君』吧!此人當年突然失蹤,這廿多年不見蹤跡,江湖上傳聞其人已死,可是依兄弟看來,此人並未死去,而且最近已然重入江湖……」

  群豪相顧失色,紛紛交頭接耳,濟南大來緩緩又道:「諸位想想洛陽三霸兄弟三人何等功夫,老大、老二竟在一夜間被人廢了,聽說三霸中老三玄玄刀謝長義,發暫報兄長之仇,昨夜跟上了殺人的主兒,到現在還不見歸來,只怕又是凶多吉少了。依在下看來,殺人的定是那老魔頭。」

  群來心內大懼,各人心中都想到如果那魔君再出江湖,整個北方綠林只怕再難安寧,那與「天煞星君」昔舊有梁子的寨主,更是惶惶不安。

  高戰心中一凜,想道:「昨晚在古廟中殺死洛陽三霸老三的正是『天煞星君』,看來這般人都和他有深仇大怨,適才無意中露了一手他老人家傳的點穴手法,莫要被人識破,找到我頭上來。」當下抬頭凝神注意。

  忽然濟南大豪左邊的一個中年漢子站起,朗聲道:「姬兄見解端的高明,只是就憑洛陽三霸遭人殺死為證據,推斷那老魔頭重出江湖,未免過於武斷。」

  原來這中年漢子是崤山七煞中老三,與山東濟南大豪素有梁子,此時聽到濟南大豪危言聳聽,不覺十分不耐,他年紀才四十多歲,當年初出道,天煞星君即已隱去,是似對天煞星君認識不深,看到大家怠憚已極,心內有氣,就起身反駁。

  濟南大豪冷冷道:「兄弟雖然是個草包,但也知出言謹慎,決不敢冒充逞能。」

  眾從都知崤山七煞中老三無敵神拳朱復君是個草包脾氣,聞言不由哄堂大笑。

  無敵神拳虎吼寸聲,叫道:「你幹嗎罵人。」就要衝上前去,崤山七煞老大奪命雙筆急忙喝止。

  濟南大豪接著道:「兄弟雖未看到老魔頭本人,可是卻親眼見到老魔頭弟子,施出考魔獨門手法。『秀骨打穴』。」

  此言一出,四座皆驚,濟南大豪接著道:「此人年紀青青,功力已是不凡,現在就混在台下,依兄弟看,多半是天煞老魔派來臥底的。」

  高戰心中大驚,自覺山東濟南大豪兩道目光有如利劍,停在他面上,趕快把眼光移開,裝做不在乎模樣。

  群豪哄然而起,紛紛叫道:「是誰,是誰!先把這小子抓起來,等老魔來,咱們聯手把他一齊廢了。」

  濟南大渡正待開口,高戰心知此時不逃,待會大家一圍上,可就跑不了了,一摸背後兵刃。從人叢中穿出,拔腿就走。

  只聽見耳邊一聲冷笑,濟南大豪從台上飛身越過自己,橫攔在前方高戰一戟劈去,濟南大慶也不閃讓,頭一低,猱身而上,反手擒拿,要空手奪高戰兵器。

  高戰心中大急,右手短戟儘是進攻招式,左手配合天煞星君所授獨門點穴手法,濟南大豪的武功雖高,但對高故左手怪招,甚是怠憚,一時之間,也不易取勝。

  這一耽擱,群豪都圍了過來,高戰心內微怯,一個失手,短戟幾乎被對方奪去。

  高戰愈戰愈是膽怯,眼看高手林立,虎視眈眈,自己一個也不打不過。

  他這高家戟法招式並不巧妙,全靠力道沉猛,此時他勇氣喪失,自是威力大減,那濟南大豪似乎不願傷他,出掌蓄力不發。

  濟南大豪連施絕招,高戰短戟被他力道所迫,竟然遞不出去,眼看圈子愈逼愈小,濟南大豪右掌突擊高戰天靈穴,高戰向左一閃,濟南大豪左手一伸正按住高戰胸口,叱聲道:「小子,快放下兵器。」

  高戰知他內力一發,自己心臟立碎,眼時情勢確是險惡已極。但一想到父親生平寧死不屈的性格,此時萬萬不能屈服,敗了高家聲智,拼著被他打死,也不能放下高家祖傳兵刃。

  他算計已定,奮不顧身,雙足運勁,倒縱一步,那山東大豪想不到高戰倔強如此,他本無殺高戰之意,掌勁一吐,立刻又運功活生生收回,鐵青著臉道:「小子,老夫瞧你年紀青青死了未免太為可憐,快放下兵器,說出你師父在哪,我也不為難你。」

  高戰心中忖道:「你分明是怕那老伯伯,何必如此賣好。」

  他逃出濟南大豪之掌,望望四圍高高矮矮站滿了許多綠林好漢,想到父親說過高家戰法對於衝鋒陷陣是管用,便立刻抽出背後戟桿,和右手所執戟身前半一合。

  他打量一下,想從敵人較弱的地方衝出,突然發覺一雙充滿關懷的目光投了過來,他一抬頭正與那目光相接,原來正是適才在林中所遇少女。

  高戰忽然感到一種從來未有的感覺,一時之間,胸中充滿了勇氣,忖道:「我高戰是名將之後,豈能再這般賊子錢面前示弱了,想當年祖先曾你此戰戟連挑翻金人十二輛重革華車,是何等氣概。今日之事就是千軍萬馬,好歹也要衝殺一陣。」

  想到此,側目望著手中長戟,只見戟身有些彎曲。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3 10:17:03     標題: 第 二 章

 原來當年宋金大戰時,岳元帥用兵如神,攻無不克,戰無不勝,而高戰祖先高寵就是岳元帥麾下第一員勇將,縱橫淮河南北,也不知為國家立下了多少功勳。

  那時金兵是由全國皇子金兀朮統率,此人也是智勇俱備,以岳元帥之勇,「岳家散手」招式精妙,此人竟能與岳元帥大戰百餘合而不分勝負。可是有一次,金兀朮在陣前與高寵相遇,高寵施展「高家戟法」不到五回合,高寵就挑去金兀朮頭盔,金兀朮抱頭鼠竄。

  自此一役,「高家戟法」名聞天下。後來金人以重革裹車,喚做「華車」,戰士隱伏車內,不畏箭刃,用以衝鋒陷陣,岳元帥為此大為憂慮。高寵拍馬上前,以長戟連挑翻十二輛華車,端的神威凜凜,那戟雖是百煉精鋼打成,也因「華車」太重而微微彎曲,待到高寵挑起第十三輛「華車」,胯下座騎支持不住,伏地倒斃,可憐這蓋世英傑,也就因此被「華車」壓死。

  且說高戰望著彎曲的戰桿,心中嚮往著先祖的英勇,畏懼之心全消,一抖手,舞起一個大圈,身子就往外衝,但只覺一股大力,迎面擊來,只得側身閃避,定眼一看,卻是崤山七煞中老三無敵神拳出手。

  高戰怒叱一聲,對準無敵神拳一戟挑去,這招是「高家戟法」中絕技,叫做「雷霆千鈞」,他此時運足內勁,凌厲無比,無敵神拳功力再高,卻也不敢空手來接,向左一躍,避過戟刃,飛身一腳,向高戰戟桿踢去。

  高戰長兵挑出,不及收回,倒退半步,無敵神拳乘勢直下,左手二指「驅龍探珠」,向高戰雙目點去,右手化拳為掌,直向高戰胸前按來。

  高戰一低頭,眼見敵人掌已遞近,閃避不及,當下猛揚一口真氣,右掌拍出,「砰」然一聲,各自後退數步。

  群來見高戰小小年紀,內力如此深湛,竟能與以力道威猛著名的無敵神拳不相上下,不覺紛紛叫了聲「好」。

  無敵神拳羞愧難當,適才他雖未用出全力,力道卻也發出七八分,他本是草包脾氣,一怒之下,也就顧不得老大奪命雙筆告誡他不要傷高戰的話,只見他出拳如飛,招招擊向高戰要害。

  高戰經過方才一對掌,信心大增,把長戟舞得不透風,那無敵神拳功力高強,也不敢太過逼近。

  群雄自持身份,不屑出手合戰一個少年,只是圍在四周,指指點點,防他逃走。

  無敵神拳久戰不下,心內煩燥已極,突然招式一變,身形東倒西歪,施出生平仗以成名的「醉八仙拳」,高戰見他招式怪異,有如醉漢,心內正自琢磨,出手不由一慢,竟吃對方將戟桿抓住。

  無敵神拳大甚,正要運勁硬奪,忽然背後一個清越的聲音:「各位這大年紀,何必與一個孩子過不去。」

  群雄回頭一瞧,只見身後不知何時走來一個青年儒生,群雄剛才雖在瞧熱鬧,可是身後來了一個人,大家竟然沒有發現,此人輕功之純,真令人不敢置信。

  那青年儒生平和地道:「這孩子也沒有得罪各位,各位如有本事,何不去找教他武功的人。」

  群豪聽他在旁觀望已久,對於此事全然明白,各人想到自己不敢去找「天煞星君」較量,竟然群起對付他的徒兒,不禁都有些羞愧。

  高戰見有人替他解圍,心中好生感激,眼光不由轉到那青年儒生面上,只見他挺鼻星目,俊美絕倫,只是舉止之間,都帶有一種深刻痛苦的表情,高戰望了兩眼,不知怎的,幾乎想出言安慰他,忽覺手中一緊,長戟被對方奪去。

  高戰一定神,正要上前搶戟,那儒生忽道:「這位寨主武功端的不凡,瞧在下面上,請將兵器交還給這位小弟,放他走路可好?」

  無敵神拳怒道:「你是什麼東西?我幹嗎要聽你話。」

  那青年儒生道:「在下既是衝著這位小弟而來,各位要是不放,那麼在下只有——」

  那邊濟南大豪驀然想起一人,接口問道:「請教閣下萬兒?」

  那儒生道:「在下姓吳,草字凌風——」

  此言一出,群豪嘩然,須知當年吳凌風出道以來,短短幾年中,轟轟烈烈做了幾件震動江湖的大事,泰山大會中仗劍大戰天下第一劍厲鶚聲名揚天下,只因他名氣雖大,但並不常在江湖上露臉,近十年來更不見蹤跡,是以當年濟南大豪姬本周雖也參與泰山大會,一時之間卻也想不起來。

  無敵神拳見老大奪命雙筆連施眼色,知道這主兒可不好惹,心中雖是不服,但不敢違背老大的意思,運勁將戟向吳凌風擲

  來了待到戟已出手,這才喝道:「在下遵從吳大俠之命,吳大俠,留神了。」

  那戟本是重兵器,被他運力一擲,力道非同小可,眾人只見吳凌風望都不望一眼,等到長戟飛近,伸出雙手一合,長戟就到手中。凌風謝道:「這位寨主給在下面子,在下在此謝過了。」

  轉身對高戰道:「這位小弟,大家答應不再為難你了,你趕快走吧。」

  高戰雖是第一次和他見面,但心中不知怎麼竟對他十分依戀,便走近接口回答道:「大叔,咱們一塊兒走。」

  吳凌風凝望高戰一眼,微笑道:「我要上長安去,你到哪兒?」

  高戰見他一笑,臉上淒苦之色大減,那絕美容光中又現出一種飛逸的神情,不覺大感高興,說道:「吳大叔,我左右是遊歷天下,增長見聞,也沒有一定去處,您就帶我上長安吧。」

  群豪見他兩人一問一答,全然沒有把自己放在眼內,不禁都感到難堪,那追雲劍林驤盯著吳凌風左看右看,忽然厲聲道:「你是斷魂劍吳詔雲什麼人?」

  凌風見他出言不遜,正待發作,但轉念十想:「這追雲劍一定和爹昔年有梁子,現在爹墓木已拱,什麼仇恨都可以解除了,我何必再得罪於他,唉,世上的恩怨情仇是永遠纏綿不斷的。」

  他不由又想到自己的傷心事,心中更覺索然,這十年來,他一直在生死邊緣煎熬,昔日少年豪情,已大部磨減,便和聲道:「追魂劍正是先父,不知莊主有何指教。」

  追雲劍林驤憤然長笑,久久不斷,笑聲中充滿了殺氣,令人毛骨悚然,笑畢淒聲道:「好,好,你是吳詔雲的兒子,吳詔雲,吳詔雲,你竟先我而去,咱們之間的帳可沒有算清啊!」

  高戰心中微感寒意,抬頭一看吳凌風,只見他似乎在沉思什麼,心神俱醉,全然沒有注意林驤所言,便叫道:「吳大叔,你有什麼事待會再想吧,人家要我你報仇哩!」

  吳凌風心中一驚,昔日溫馨和慘痛的往事像輕煙薄霧一般從腦海中逝去,正色答道:「林莊主,先父已過世,從前有什麼對不住莊主的,在下在此向您道歉。」

  忽然從林驤身後站出一個中年書生,冷冷道:「你倒說得輕鬆,家父背年拜吳大俠父親一劍之賜,數十年來日夜不敢稍忘如此大恩,今日正好乘此機會,由咱們後一輩來了結。」

  凌風見林班長子「鐵劍書生」林沖挺身而出,知道不能善不,他在泰山伴著太極門祖師雪若冰苦修十載,不但劍法精進,而且對於世間一切都看得更加深刻,對於江湖上爭強斗狠,已經大大不感興趣,是以對方雖則一再相逼,還在猶豫不肯出手。

  林沖又道:「如果吳大俠認為不屑與在下比劃,那麼在下也不必自討沒趣,吳大俠你只管走,只是……只是——」

  濟南大豪姬本周微微搖頭,歎道:「姓林的也太過分,姓吳的當年何等威名,他一再給你面子,也就算了,何必一定要逼他出手?」

  他舉目一看,身旁愛女只是凝視著先前和自己動手的少年,目光中洋溢著萬般柔情,再看看那少年似乎並沒有注意自己女兒,只一心一意望著吳凌風,握著吳凌風的手站在他身旁,不覺大是氣惱,怒哼了聲。

  高戰見吳大俠被人欺侮,他一向平和的脾氣,突然之間激動起來,自己竟然控制不住對著林沖,叫道:「只是怎樣,你有種就說出來。」

  高戰忽然感到吳大叔手心一抖,像是決定了一件大事,只聽見吳大叔輕歎一聲道:「既然如此,那麼在下只有接招了。」

  林沖冷然一笑,反手拔劍,左手一領劍訣,就欲進攻,但見吳凌風雙手空空,似乎滿不在意,不由怒道:「閣下怎不拔劍?難道我林某人不配與閣下比劍麼?」

  凌風輕聲道:「在下就憑空手與少莊主玩玩。」

  他此言表面上說得甚是輕鬆,其實對於林沖可說蔑視已極,他見對方愈逼愈緊,不禁激起來情,心想反正不能善罷,倒不如顯點威風給你們瞧瞧。

  「鐵劍書生」林沖為人城府極深,聽到凌風狂言,不但沒有氣昏,反而忖道:「這廝自持功力商強,我何不揀個現成便宜,我為父親雪恥,別人也不會恥笑。」

  盤算已定,叫道:「吳大俠,看劍。」

  長劍一揮,舞了一個劍花,突地向前一挺,直刺凌風面門,凌風身子不動,頭往左偏,閃過一招,笑道:「好一招毒龍出洞。」

  鐵劍書生林沖一言未發,長劍招招擊向凌風要害,凌風微怒,暗道:「這廝不識好歹,今日之事不露點真本事,只怕不易脫身。」

  忽然林沖一劍向凌風小腹刺來,凌風瞧得仔細,一腳踩住長劍,身形微動,兩指向林沖雙目點去。

  林沖見對方招式快若閃電,雙指已近自已面門,不由大駭,只得松下右手之劍,向後一竄。

  凌風彎身拾劍,忽聞背後風聲,一轉身舉劍相架。原來風雲劍林驤見自己兒子一出手便被仇人把劍奪去,心中又驚又急,顧不得江湖道義,突施偷襲。

  凌風與對方硬接一劍,覺得風雲劍內力充沛,不敢輕敵,立即展開「斷魂劍法」,右手連施絕招,左手施出「開山三式」破玉拳,連綿不絕。

  林驤凝神接招,眼見對方攻勢如長江大河,滔滔不絕,比起當年吳詔雲有過之而無不及,不由心內大駭,微一疏神,右肩閃動略慢,對方長劍向肋下刺來,連忙後退。驚魂甫定,但見眼前寒星點點,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招架,只得舉劍護住門面,忽覺右手一麻,長劍再也把持不住,脫手飛去。

  原來吳凌風見他路出破綻,立即乘勢直上,運起內力,把一招「點點磷星」施得顧盼生姿,直如滿天劍幕,那風雲劍果然不知所措,凌風劍鋒一挺,刺中他右臂肩腫穴。

  風雲劍舉目看看四周綠林好漢,一個個似笑非笑的望著他,想到當年就是敗在這兩招上,自己精研幾十年,仍然無法破去,不由羞愧難當,真欲橫劍自刎。

  凌風回頭一拉高戰,向群豪揮揮手,幾個起落,越牆而去,群豪見他不數招就將風雲劍父子擊敗,不由相顧駭然,再也沒有人敢出手相攔了。

  且說凌風帶著高戰跳過牆頭,高戰見他拉著自己毫不費力一躍而翻過三丈的高牆,心中真是佩服極了,便道:「吳大叔,您輕功真好,您真了不起。」

  凌風見他滿臉羨慕之色,笑道:「難道武功好就了不起麼?」

  高戰點點頭,忽又搖頭道:「如果只是武功好,那麼當然沒有什麼了不得,可是像大叔這樣,功夫既高,又處處讓人一步,那才叫真正了不起哩!」

  凌風心頭一震,想道:「這孩子心地慈祥,是非善惡分得極是清楚,瞧他小小年紀,功力已是不凡,日後必成大器。」就正色道:「小弟弟,一個人並不一定要以武力壓服別人才算威風,像剛才的事,我給他們機會……我給他們機會可以不必動武,而大家都保持尊嚴,可是……可是他們卻逼著我。小弟弟,真正的尊嚴並不靠武力來保持。」

  高戰心中大是感動,他天性和平淡泊,這番話自是極為愛聽,叫道:「吳大叔,戰兒聽你的話。」

  抬頭一看,只見吳大叔兩眼望向遠處,夕陽餘輝正照著他的臉,神色非常莊嚴,高戰心中忽然一個念頭閃過,問道:「吳大叔。你認不認得那濟南大豪。」

  凌風一怔,答道:「聽說他是一個千里獨行盜。」

  高戰又問道:「他是好人還是壞人。」

  凌風搖頭道:「聽說此人劫富濟貧,倒也不失是條漢子,你問這個幹嗎?」

  高戰臉上微紅,他不善撤謊,訥訥不知所對。

  凌風瞧了他一眼,見他忽然滿臉忸怩,也不知他心中想些什麼。

  兩人一路上相處極是融洽,高戰見吳大叔總是鬱鬱寡歡,就想盡方法來替他解悶。

  這日早上兩人進了長安城,高戰見吳大叔愈來愈是淒苦,心中也感到如大石壓在胸頭,很不快活。兩人落了後,吃過早飯,凌風忽道:「小弟弟我教你一套功夫,明兒咱們就要分手啦。」

  高戰又喜又驚,脫口問道:「吳大叔,你到哪兒去?」

  凌風黯然不語,良久才說道:「我……我要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看看老朋友。」

  高戰道:「你還回來瞧我嗎?」

  凌風見他對自己情深如斯,也不覺有些淒然,笑道:「你行走江湖,我們日後當然有再見的機會,好,咱們先來練功。」

  當下凌風就把太極門震門之寶開山三式破玉拳傳給高戰,高戰天資穎悟,內力深湛,又吃了「千年參王」,是以練功夫都是事半功倍,凌風見他在短短半天內,能把這套拳法精義,全然領略,也不由心中暗讚。

  高戰在室中練了幾遍,便坐在床上思想其中奧妙,當他想到精微之處。不覺心神俱醉,跳下床來,雙手左右向空各畫半圈,驀然一合,平推出去。

  這正是開山三式中的最後一招「愚公移山」,也是威力最大的一招,如果練到頂點,端的天堅不摧,高戰雙掌推出去一半,突然想起這是室內,這一招施出,只怕連房子也要擊垮,慌忙一懈功,下盤運功,身子滴溜溜轉了一個圈子,總算沒有前傾跌倒。

  他想:「我何不到野外去練練。」看看吳大叔不知何時已經離去,只道他出外散心,也不在意,信步就往城郊走去,出得城門,走了半晌,只見前面一處丘陵,就在山腳下駐足反復練習,剎時掌風呼呼,高戰自覺招式愈來愈熟,力道也愈來愈沉,不由大喜。

  練了很久,額角見汗,就坐下來休息一會,忽然一條火影從他身旁晃過,高戰定神一看,正是吳大叔,手中提著一對香燭,低著頭如飛而去。

  他正想出言招呼,但是吳大叔腳程太快,竟來不及叫喊,高戰也趕忙翻身站起來,向吳大叔去路追去。

  追了一會,也不見吳大叔影子,心中正感奇怪,驀的一陣低沉如夢的聲音隨風飄來,高戰循聲向左跑去。只見吳大叔背向著他,坐在前面不遠一處墳前,口中喃喃低語,高戰凝神去聽。也聽不清楚說些什麼。

  高戰心想:」吳大叔說要去會老朋友,原來他的朋友已經死去,難怪吳大叔那麼不愉快。」

  山風籟籟,景色很是淒涼。

  漸漸的,吳大叔聲音微高,似乎是在與人爭辯,高戰不由又走近些,只呀見他道:「阿蘭,阿蘭,我心中只有你一個人,你難追還不明白嗎?我天天晚上作夢夢到你,你總是一句話不說就走開,阿蘭,你還氣你大哥嗎?」

  聲音淒涼,像是從心底傾訴而出,高戰想道:「吳大叔和誰在講話呀?」

  吳凌風又道:「阿蘭,十年了,大哥有哪一天不在想你,又有挪一天是快活的?我天天都在想你為什麼忍心離開我,可是,可是阿蘭,你大哥真笨,怎麼樣也想不出來……大哥要有什麼地方對不住你,你打我,罵我,甚至於殺我,我也是甘心情願,可是你這麼一走,剩下的無邊痛苦,要你大哥一個人承擔,阿蘭啊,大哥的心都碎了……」

  高戰聽他如怨如訴,心中一寒,咐道:「原來吳大叔是和墓中人說話。」

  接著凌風反反覆覆訴說自己的寂寞痛苦,高戰聽了甚是同情,心想:「這世上的人快活的倒是少,痛苦的可是多得很,要是我能夠盡解天下人的痛苦,那麼就是要我死掉,我也是願意的。」

  高戰突見吳大叔抬起頭來,呆呆的看著暗淡地天際,那月光中是絕望,陰暗和刻骨的苦痛,高戰望了兩眼,只覺他一切都顯得那麼深刻,那表情只要看上一眼就足以使人終身刻劃在腦海中。高戰忽然覺得自己很是淺薄。

  吳凌風忽然轉身道:「小弟弟,出來吧。」

  高戰依言跳下,心中暗佩吳大叔功力深厚,即使在悲哀中,卻也能顧及四周。

  凌風也不言語,高戰一看那幕碑上寫著:「蘭姑娘之墓」墓旁有一對石獅,在這荒山中顯得十分威猛。也可以看出這築墓人的苦心。

  高戰勸道:「吳大叔,咱們回去吧。」

  吳凌風一呆,口中茫然喃喃道:「歸何處,歸何處,天涯無際,何處是樂土……」,於是對高戰一揮手,漠然的瞥了四週一眼,施展上乘輕功,飛快的走遠了。

  高戰一時之間,不知所措,呆呆望著凌風背形消失在山林間,但覺天地悠悠,不如意的事都陡然湧上心頭,父母親愛的音容和永別時的慘景也浮在眼底,直欲放聲一哭……

  且說高戰望著吳大叔背影消失,心內百感交集,他想:「吳大叔是情深義重的人,這墳裡的姑娘一定是他心中最愛的,唉!吳大叔那麼英俊正直,老天爺卻慘酷的把痛苦降在他身上。真是不公平,不公平。」

  他感到有些激動,坐在墓旁想,非常飄忽,突然一對明亮的大眼晴彷彿在他眼前浮走,高戰心中驀然生出一種莫名其妙的關心和親切。

  「她現在不知在哪裡,那天我匆匆忙忙隨吳大權跑掉,也沒有多瞧……多瞧她一眼。」他想到此,臉上微紅。

  「她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女孩子,可是她父親卻是一個綠林大盜,如果她父親是個人人敬仰的大俠,那可有多好呀!」他胡思亂想,一塊樹葉落在他臉上,打斷了遐思,微驚之下,不覺失笑:「我真好沒由來,她父親是什麼人關我什麼事。」

  他抬頭一看天色,依然是陰沉沉的,山裡一片寂靜,高戰有些索然,不再逗留,下山返店。

  且說吳凌風祭過阿蘭後,徘徊在墓邊,悲不可抑,他這十年來陪著他師叔祖東嶽書生靈冰若在泰山幽谷中,除了練武,就是精研佛理,他天資穎悟淡泊,對於一些大乘佛理都能領略,可是對於阿蘭志死卻是不能釋然,每一念及。心傷欲斷,每年到了阿蘭自殺的日子,他都偷偷地下泰山,到長安城外阿蘭墓上回憶昔日的溫馨,陪伴一下永遠活在心中的舊侶。

  這日他在墓上向阿蘭傾訴自己的痛苦,明知高戰在旁偷聽,但他一心一意沉醉於往事,是以起初並未叫破。後來叫出高戰,聽到高戰柔聲安慰,他此時情感之弦已經脆弱到一觸可斷,聞言眼淚幾乎流出,知道此處不宜再留,為免被高戰看見自己的流淚,就飛奔而去。

  他跑了一陣,心情略略平靜,忖道:「我這十年苦修真是白費了,每年下半年我讀佛經進境甚快,並無滯凝,可是一到冬末春初,我雖身在泰山,可是心卻老早跑到長安來,讀起經來,滯而不通,而且這情形愈來愈是顯著,看來再過幾年,我得搬下泰山,到此臥夜相陪了。」

  他轉念又想道:「雲爺爺說過真的痛苦是永遠不會忘掉的,永遠無法比較的,我這一生既然忘不了過去的痛苦,在未來的日子何以自慮呢?唸經並不能減輕我心靈的擔負,時間並不能沖淡我的記憶,佛勸人把生死哀樂都視做飄浮的輕煙,可是我卻辦不到,佛門雖廣,看來也渡不了我這無緣的人。」

  他思潮起伏,不想走錯路頭,進入叢山中,他見路途愈來愈是險峻,也不在意,放開腳步,往高處竄去,翻過一處山坡,只見地勢豁然開朗,一位茅屋依坡而立,景色真如圖畫一般。

  凌風心中大奇,暗忖道等地方也有人家,多半是高人隱士,就走上前去,只聽到一陣陣琴聲隨風從屋中取出,音調鏗鏘,充滿了歡樂之情,凌風聽了一刻,知道在彈一曲「之子於歸」。心想:「這人心中的感覺,完全從琴聲中表露出來,少男少女于歸之喜真是人間之大樂。我何必打擾別人的歡樂!」

  他正想離開,忽聞琴聲一變,宛如秋盡冬來,一片肅殺,又如天涯孤客,對月杯鄉,戛然長歎。

  突然琴聲一止,一個蒼老的聲音歎道:「無情最是有情,……若說相思,佛也眉兒聚,若說相思,佛也眉兒聚。」

  凌風聽得一震,想到情愛纏綿之樂,生死離別之苦,不由得癡了,心中只是反覆嚼味著那句話,十多年來耿耿於胸中的事似乎轄然而通,再無疑義,口中喃喃道:「情是何物,情是何物,佛祖並沒有叫人們忘情,他自己就是憐眾生之苦而犧牲一己之安樂,難道這不是有情的表示?我,我到東海大戢島去找那平凡大師剃度歸依吧。」

  但他隨即想道:「平凡上人無拘無束,何等自在,他老人家天性恢諧,久居海外,只怕連剃度規矩都忘光了。我此去找他,一定不得要領,倒不如到少林寺去。」

  他盤算已定,胸中頓覺開朗,往嵩山而去。

  且說高戰在長安遊覽了幾日,長安自古以來就是歷代群王建都之地,文物氣勢自是不凡,高戰足跡遍踏名勝古跡,興致極高。

  這日他從郊外歸來,已是夕陽西下,威陽古道來往之人如梭,高戰想超元人曲中「古道、西風、瘦馬」。心想此情此景,倒是十分相似。

  忽然兩匹駿馬迎面緩步而來,高戰但覺眼前一亮,原來馬上是一男一女,那男的三旬左右,挺身騎在馬上,英俊非凡,眼中露出一種高傲神色,身旁另騎上是位全身雪白羅衣的!」娘,體形纖弱,眉目如畫,不時指指點點找話和那青年男子談笑。

  高戰見這對男女品貌俊雅,不由多望了兩眼,那男的似乎覺了,眉頭一皺,待到走近高戰,右手馬鞭漫不經意一揮,直向高戰劈面抽來,高戰萬萬料不到對方突然發難,頭一偏伸手去抓馬鞭,哪知馬鞭突然方向一改,朝高戰右手捲去,高戰不及躲避,右手吃他馬鞭捲了幾圈,那青年一用勁原想把高戰帶到場中,讓他摔一個觔斗,想不到對方穩穩立在地上,並未被自己捲起分毫,不由大怒,運起內勁,只聽見卡察一聲,馬鞭齊中而斷。

  高戰心中想:「這樣的人品,怎麼脾氣風度這麼壞,無緣無故就打人。」

  那青年似乎還想發威,馬上的姑娘連忙搖手,低聲埋怨道:「你一路上惹事還不夠多麼?咱們快趕一程,否則你師父又要怪你遲到啦。」

  聲音溫柔悅耳之極,高戰突然覺得在這麼柔順的姑娘面前爭強鬥狠,真是十分不恰當的事,便把右手所執半截馬鞭擲回馬上青年,轉身離去。

  那青年對於姑娘的話並不聽從,口中粗暴道:「那小子一雙賊眼清溜溜的亂瞧人,你當他是好人麼?你別護著他,讓我好好教訓他一頓。」

  少女柔聲道:「這是大路土,你要大家圍上來看彩嗎?好啦,好啦,聽我話,待會我唱歌給你聽。」

  高戰本已離去,聽他一再惡言相對,而且是當著少女面前罵自己,他一向心平氣和的心田,突然憤怒起來,立步怒目而視。那青年一向是在師父百依百順下過日子,從來沒有吃過半絲苦頭,想不到初出江湖,就連一個毛頭少年也奈不何,而且馬鞭給他拉斷,真時奇恥大辱,他本想大肆發作,但那少女一再相勸,只得快快息怒。此時一見高戰竟敢怒目以待,不由正中下懷,側身對少女道:「師妹,這小子分明是來找麻煩的,你別攔阻我,讓我試試師父的新招。」

  高戰上前一步,凝神便欲接招,忽然一個親切的聲音喊道:「娃兒,別和這種不知好歹的人一般見識。」

  高戰一回頭,只見身後站著一個鬚髮皆目的高大老者,莊嚴中透出和睦,令人肅然起敬,高戰覺得甚是面熟,但一時之間,竟想不出他究竟是何人。

  老人眼光突然移到馬上青年,臉上表情不威而怒,那青年雖則狂妄異常,但似乎被老人目光所懾,不由自主低下頭來。老人忽道:「你去告訴你師父,方家牧場十條人命,丐幫護法金老被打成重傷,這兩筆帳我風柏楊自會找他清算。」

  那青年抗聲道:「家師就是要見識見識風大俠百步神拳和先天功,是以出此下策。」

  老人喝道:「小子無禮!」喝聲方畢,也不見他用勁,身形暴然拔起,拍拍打了馬上青年兩記耳光。

  那青年自覺對答得體,正在洋洋得意,忽然眼前一掌打來,飄忽已極,他連忙東閃西躲,竟然沒有躲過,還是挨了兩下,臉上立即紅腫,牙根也被打松。

  他身旁少女大感傷心,從懷中取出一塊絲巾,小心替他拭抹血跡柔聲安慰,他用手一格,粗聲道:「你別管我,我和這老賊拚命。」

  老人沉聲道:「就憑你一路上橫行無禮,欺凌弱小,就該好好給你吃點苦頭,還不快給我走。」

  那青年口中雖然強硬,心中卻是畏懼,自忖如果再不走開,真的惹怒對方,苦頭吃得更大,但是這番受辱,胸中一口惡氣萬萬忍將不下,罵道:「你有種就去找我師父去,在我們後輩面前顯威風,算哪一間好漢?」

  風柏楊哈哈笑道:「罵得好,罵得好。算你有種,我老人家是何等人物,豈能披上以大欺小之名,好啦,你快走吧!」

  那青年原是不顧性命的罵將出來,此時一聽對方口氣,並未發怒,心中如釋負重,再也不敢逗留,一拍馬和少女如飛馳去。

  高戰心中驀然記起老者,感情大為激動,抱著老人歡聲道:「老伯伯,原來是您,戰兒天天想你想得苦啦,爹爹臨終時還叫我找您去學武功,老伯伯,你這十多年在哪兒去了,老伯伯你!你頭髮更白啦,戰兒幾乎認不得你了。」

  高戰自從父親死後,萬里孤身回到家鄉,雖則人人都待他好,但到底沒有骨肉至親的溫暖,這時一見老者竟是幼年傳授自己內功的人,真如浪子在他至突逢親人,抱著老者語無倫次的說個不休。

  老者(風柏楊)伸手撫著高戰的頭道:「娃兒,你真長大啦。」

  高戰只是講著這十多年來自己的經歷,老者聽他說到遇著「天煞星君」,並且學了一套「透骨打穴」的手法,不由大吃一驚,問道:「娃兒,你可知此人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嗎?」

  高戰點點頭道:「我知道大家都怕他得很,可是,可是他對戰兒倒是不壞,我罵他胡亂殺人,他不但沒有打我,反而教了我一套功夫。」

  風柏楊道:「你的命真不小,卅多年前我在關外就聽說北方有這麼一個人,生平不分善惡,功夫又高,只要稍不如意動手就要殺人,那時我就想會會他。可是一直沒有機會,哼,想不到這廝竟我上門來,將我生平好友金老大打成重傷,又將關外最大的方家牧場主白山劍客方平全家十口殺了。」

  高戰突然一個念頭閃起,心中一痛,急問道:「老伯伯,你說的是真的麼?那方……方老伯是很好很好的人呀,我……我還答應過將來回關外去看他父女的。」

  風柏楊柔聲道:「娃兒,你認得方平麼?」

  高戰想到自己在絕境中蒙他父女贈送乾糧的往事,方老伯慈祥關切的話,那小女孩兩隻晃動的小辮子,一時之間都浮在眼前,他本是個情深義重的人,想起方氏父女的恩惠,只覺熱血沸騰,不能自己。

  風柏楊見他不言語,臉上恩怨表情一閃而過,雙頰蒼白,兩眼噴出火花,整個人都變了,溫雅天真都被仇怨所代替,風柏楊看了兩眼,心中極不願意見他發狠的表情,忖道:「瞧他痛心這個樣子,一定是和方家關係很深,這孩子天性極為厚道,人又聰明絕頂,異日必成大器。他胸中儘是美好的心思,如果他發覺世界上的罪惡是這麼多,那麼他十定會傷心失望,甚至會政變善良的天性,我要開導他一番。」

  風柏楊正想開口,忽見高戰臉上憤怒之色盡褪,兩眼黯淡的望著遠處,神色很是頹喪。口中反覆說道:「天煞星君,你騙我,你騙了我,你幹嗎要殺死我方伯伯。」

  風柏楊見他失望已極,知道他善良天性戰勝了洶湧的狠惡念頭,不由鬆了口氣,正色道:「娃兒,是非善惡之間原是極難分清,那天煞星君天性本極偏激,又加上當年一段傷心往事,是以養成他痛怨天下人的變態心理,娃兒,正邪自古不能並存,除惡即是行善,你除去一個惡人,也許就是拯教了千百個善人。」

  他這番話說得大義凜然,高戰心中大大通悟,原來高戰天真無邪,心中一直以為天煞星君那夜在古廟中接受了自己的勸告,想不到天煞星君竟然變本加厲,殺害了自己的恩人,他有如被人當頭重擊一棒,又如受人欺騙玩弄,胸中先是怒火燃燒,接著是痛苦失望。

  高戰道:「老伯伯。戰兒聽你的話,我跟你去學功夫,等到武功練好,便去打天下壞人,逼他們都學好,如果他們還要壞下去,我就把他們殺……殺掉。」

  風柏楊哈哈笑道:「好孩子,說得好,咱們先找個地方歇歇,我還有事要告訴你。」

  高故就和風柏楊走進城內,到了高戰投宿的小店,兩人吃完晚飯,高戰替風柏楊倒了一杯茶,這一老一小就在室中閒聊。

  高戰忽然問道:「老伯伯,方家牧場被老魔給毀了,難道就沒有一個人進出嗎?」

  風柏楊沉重地道:「只有方場主的獨生女兒因為回她外婆家,事變之日不在場內,得以倖免,這事我老人家即已包攬下來,遲早要還他一個明白。」

  高戰想到十年前在途中新遇的小女孩,那時是多麼嬌憨幸福,如今卻成為孤女,那小女孩囑咐自已有空去看她,言猶在耳,可是如今她卻已是家庭破碎,父母雙亡,世事的變幻,真是太快了呀。

  高戰道:「方伯伯的女兒心腸真好,她現在在哪兒,我答應過要去看她的。」

  風伯楊道:「她現在還在外婆家,她外祖父是山東金刀老大,昔年飽是威挺北方的武師,娃兒,你知道我入關來幹嗎?」

  高戰搖頭,風柏楊又道:「娃兒,那年你在雪地裡誤食千年參王,要知道這種天地間靈藥,正是武林中人人夢寐以求的東西,如果是內功高明的人,吃下去足可抵上一甲子苦修之功。」

  高戰插口道:「老伯伯,我從小就天天照著您給我的圖上所載去練,您說那千年參王可抵一甲子功力,我怎麼被濟南大豪一伸手就打敗呢?」

  風柏楊道:「娃兒,你性子溫厚,心無旁念,正是學習內功上上人材,你今日成就已然絕不在江湖高手之下,只是你對武功招式一概不懂,所以會被人一出手就制住。」

  風柏楊接著道:「我當時一見到你,真是大吃一驚,我走遍關外也不見有和你根骨一樣好的人,我生平收了兩個徒兒,卻都是中上之質,後來又教不一個記名弟子。此人天分雖然較高,可是與你一比,卻是大大不如。」

  高戰聽風伯伯稱讚自己,很感不好意思,想要說一兩句謙辭的話,可是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來。

  風柏楊又道:「咱們練武功的最歡喜的事莫過於能找到一個聰明聽話的徒弟,我承繼著關外天池派一脈,稱霸關外卅餘年,可是我兩個徒兒,受天資所限,連我一半功夫都學不到。」

  「當日你誤認千年參王為土參,想替小白兔療傷,可是受『金毛神猿』一聲大吼,嚇得把含在口中參王漿液全部咽進肚裡,這是天意,老天爺要成全你,任誰也無法阻攔。」

  高戰聽他娓娓追著兒時的往事,心中很感有趣,笑道:「是啊,是啊,要不是金毛神猿大喊一聲,我可把這靈藥給糟踏了。」

  風伯楊道:「我當時因為身有急事,此事關係著我邊寨大俠的威名,我是天池派掌門,豈能袖手不管,而且對方是天下數一數二的商手,名震寰宇,我不敢決定此去能不能安然歸來,所以我決定先給你一卷內功圖解,讓你自己先扎好根基,以免白白浪費靈藥功效,如果我能安身返回關外,再來尋你,傳授我天池派功夫。」

  高戰忍不住問道:「老伯伯,你對手比天煞星君武功還高麼?」

  風柏楊烹點頭道:「天煞星君功力雖高,可是我還有把握能夠應付,可是對於此人,卻是毫無信心。」

  高戰是小孩心性,心中不服,就衝口道:「難道是三頭六臂之人?師父,他叫什麼呀?」

  邊察大俠風柏楊,折高戰改口叫自己師父,不禁大樂,一撫長鬚,笑道:「乖徒兒,問得好。」

  原來他心中愛極高戰,知道高戰如果拜在自己門下,將來成就一定在自己之上,關外一派武術,就要靠他發揚光大。他不好意思開口說出要收高戰,只有一再暗示,但見高戰仍然喊自己老伯伯,心中不禁微急,其實他哪知高戰對於武林規矩一竅不通,認為喊老伯伯和師父根本就沒有分別。

  風柏楊道:「天下武林中名望最高的是『三仙』『二君』,三仙是居於海外,成名都已在一甲子以上,二君是關內南北稱雄,不過為師看來,二君名頭雖大,真正本領卻在三仙之下,三仙悠遊海外,往往幾十年不覆中原,可是偶一露面,必然有超世驚俗的表現,是以江湖上對於三人愈傳愈是神奇,竟有人認為他們已成為金剛不壞之身,長生不死。」

  風柏楊略一停歇,喝了一口茶,高戰聽得津津有味,催促道:「師父,您老人家在關外,他們三仙是在海上,相隔幾萬里,怎麼會結仇的呀?」

  風柏楊歎了口氣道:「戰兒,你大師兄鐵青原藝成之後一向在關外經營皮貨,他為人憨直,口不遮言,在一次酒後,自稱關外武功天下無雙。他同夥商人也一再吹虛,就激起和他們一齊喝酒的關中鏢局鏢頭們不滿,你大師哥起身和他們打賭,揚言只用雙腳,就能把他們七八個鏢師踢翻,那些好事的人一再湊趣,結果雙方終於動手,你大師兄果然憑著我天池絕技『迷蹤腳法』,不數招便把那些草包鏢師錫倒。」

  高戰大感興奮,叫道:「師父,大師兄真威風啊!」

  風柏楊微微一笑:道:「你大師正在洋洋得意,突然綠光一閃,一個小小物件直向他『雲台』穴打來,來勢疾如流星,你大師兄向右一閃,竟沒閃過,衛中右腰間「笑軟」穴,當時酸癢難熬,不由自主地哈哈狂笑起來。他伸手一拔,原來腰間所中的物事竟是一根松針,眾人只道你為師哥得意忘形,卻不知已經遭到暗算。」

  高戰不禁駭然,心想一根輕輕的松針,竟然可以當作暗器來傷人,此人功力只怕真在天煞星君之上,當下不假思索便道:「師父,暗算師哥的人是您說的那個對頭了?」

  風柏楊點頭讚道:「徒兒,你真聰明,你大師哥強忍酸痛,自行推宮過血,忙了好半天,總算把穴道解開,上前推開窗子一看,只見四、五丈外一棵松樹中,端坐著一個人。你師兄的脾氣是有名的火爆,明知此人能在四五丈外把一根松針彈出,而且力道強勁,認穴奇准,功夫已然出神入化,他自己真是萬萬不及,可是仍然忍不住氣,破口怒罵起來。那人待他罵了幾句,身形微動,飄然下樹。

  」你大師哥騎虎難下,也只有硬著頭皮,跟了出去,那人也不言語,一腳伸向你師兄下盤踢去,你師兄退後一步,哪知他突然變踢為鉤,你大師哥就被他劈面拌倒。那人冷冷道:『關外天池武功不過爾爾,你這廝自吹腳法天下無雙,其實下盤如比稀鬆,這樣看來,風老兒也是浪得虛名之輩,教出如此膿胞。』」

  高戰叫道:「他敢侮辱師父,待我學好本事,一定要好好打他一頓,替您出氣。」

  風柏楊笑道:「乖徒兒,你有這番志氣,師父高興得很。你大師兄聽他罵我,也是氣憤填胸,拼出性命和他搏鬥,但是功力相差太遠,不數招又被點中穴道,他當眾把你大師哥羞辱一陣,再解開他穴道,準備飄然而去,你大師可穴道一解,又如一頭瘋虎一般,沒命的纏著他。他一怒之下,出手漸重,把你師哥飽打一頓,連頭髮都被他抓去大半。

  「那人臨走時自被是東海無極島主無恨生、揚言你師哥如不服氣,盡可回去把師父請來,他在無極島上候教。你師哥受了這大侮辱,自是無法在江湖上再混,便回到錦州向我哭訴,我知你師哥草包脾氣,一定是他出言狂妄,自取其辱,就罰他面壁三年,不准外去,重練本門內功。我生平從未踏入山海關半步,可是此事非同小可,關係著我天池派威望,那無恨生既然指名挑戰,為師如果再要畏縮不前,那麼我天池派數百年在關外威名。就要毀在為師手中。」

  高戰接口道:「所以師父因此來不及教我,只留下內功圖譜,就單人匹馬往東海去找那無恨生較量了。」

  風柏楊點頭道:「為師老早知此人成名已久,功力蓋世,駐顏有術,已是仙佛中人,卻沒想到他對於『名』之上字,竟然也參悟不進,後來打聽得知他因愛女失蹤,出島久尋不獲,心中煩燥。所以一路上也不知道折辱了多少武林同道,幾乎掀起中原武林大波。」

  高戰道:「他女兒離家外出,他找尋不到就拿別人出氣,師父,我瞧他和天煞星君一樣,也不是什麼好人。」

  風柏楊道:「無恨生原是寒門書生,他讀飽經書,卻是連番落第,多次刺激下性情自是偏激,他當年一怒之下駕舟飄泊大海,來到無極島,巧食一顆千年朱果,又得前輩隱俠遺下神功秘笈,自此功力突飛猛進,容顏常葆,與大戢島主平凡上人,小戢島主慧大師並稱『世外三仙』。」

  高戰聽師父講起武林掌故,覺得津津有味,想到無恨生隻身飄泊海外,練成絕世武功,心中很是佩服他的毅力,對於無恨生惡感大減,忖道:「想那無恨生當年一定是考試失敗,身上又窮,被逼得走頭無路,這才冒險出海,但是終憑他勇氣毅力,成就為舉世聞名的人,看來『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這句話是不錯的。我高戰雖然父母早亡,可是遇到的人,沒有持我不好的,就是那天然星君老魔頭也不例外。我在這樣好的環境下,如果不能成就一番大事,真足愧對父母生我一場了。」

  風柏楊見高戰臉上突然閃過振奮的之色,使那本就俊美的臉上,又多添了一絲英雄本色。使愈看愈愛,情不自禁的伸手摸摸高戰的臉,他此時對高戰的心情,已由嚴師化為慈父,心中忖道:「我風柏楊半生孤苦,無兒無女,想不到在這垂暮之年,收得如此一個乖巧徒兒。」

  高戰生聽得起勁,見師父突然停住不講,摸著自己,眼中儘是慈愛,他急於要聽下去,催道:「師父,後來怎樣了?」

  風柏楊微笑繼續說道:「無恨生成名以後,總覺自己年幼時所受折磨太多,是以行事率性而為,但求自己之所喜,但雖如此,對於善惡分明,猶不失書生本色。」

  「為師入關以後,就直奔東海無極島去,哪知一到島上,卻撲了個空,那天恨生已與平凡上人、慧大師三人聯袂赴天竺,應恆河三佛之約,作第二次華夷之爭去了。那日無恨生留言石上,為師上前仔細一看,登時涼了半截。」

  高戰急問道:「怎樣?」

  邊寨大俠道:「那石上字跡是無恨生用手指施展金剛指寫的,用指刻石原本不難,可是那石上字跡不但能筆走龍蛇,而且每筆每劃深淺完全一樣,這就難到極點,為師自忖不能辦到,便也就留書石上,約定三年後再來拜訪,就返回遼東苦練『先天功』,想要在三年之後功力能與他相抗衡。

  三年之後,我依言又到無極島,那無根生與他妻子都在島上,為師說明來意,無根生也不多說,招手就引我到島後去。原來無極島雖是海外荒島,可是風光如畫,他跑到一座山峰邊對我說道:久聞大俠『百步神拳』及『先天功』是關外二絕,此峰喚做雪嶺,峰巔終年積雪,小生就在峰上領教關外武學。

  我見他態度傲慢,並無絲毫懷謙之意,心內也覺甚怒,便不跟他多說,隨著他直往絕嶺翻去,無恨生輕功端的高妙得緊,一起一落就是十來丈,為師心想莫要在未比劃前就喪了銳氣,一提氣也施展平沙落雁身法,與他首尾而行,他見始終不能丟開我,身形越加越快,不消片刻,都一齊翻上絕嶺。」

  一路上,為師的平沙落雁身法己使至十二成,始終足和他不先不後,首尾相行,來到雪嶺,卻見這插天拔雲、地勢奇險的山頭上,卻是一個方圓很大的平頂,峰頂上積雪溶溶,到和關外的風光略同。

  那無恨生來到頂上,冷冷對為師道:這方平頂,尚足咱們施展吧?

  我對他這種冷漠自驕的態度始終不能釋然,當下點了點頭,並沒有答話。

  後來兩人議定先在拳法上見個輸贏。那無恨生果是豪勇,立刻施出絕頂功夫,和為師對折起來。

  開頭數招,為師有意採取硬碰硬撞的招式,不管他招式變化的虛實,鼓足內力以百步神拳一連對他虛撞三拳,他倒也不敢大意,對擋了這三式。

  咱們這一相搏,我心中有數,無根生內力造詣之深,實為平生所僅見。

  而無恨生卻是不肯放鬆每一個機會,緊接著便虛空攻向為師一十二招,他這一十二招可真非同小可,乃是他近年來方悟出的掌法,不但在內力強撞方面,就是在招式變化方面,也無不精細入微。

  這樣為師立刻和他以快搏快,瞬息間便折了一百多式。驀然,他振聲長嘯,手上攻勢陡的一挫。

  為師當時身形始終和他相距四五尺,雖說是以快搏快,但用以攻敵的卻都是百步種拳之類,虛空對掌。

  他攻勢一挫,為師神拳之式大震,一連老拳,鼻形己欺近約有三尺,無恨生卻不進不退,雙手合抱有如太極,忽地一合,但聞呼的一聲,這一式好生奇怪,內力從這一合之式,悉數湧出,勁風激盪處,竟發出風雷之聲。

  為師萬料不到這無恨生的內力果然已達『玉玄歸真』的地步,百忙中,神拳陡走險招,一上一下,使出我有多年不用的殺手招式:「奔電入雷』來。

  這一式一出,為師內力付之一擲,頭上鬚髮齊舉,內力沉重如山,同時間裡,身形卻弧形後退,為的是留下退路。

  一觸之下,無根生身形一震,為師後退身形也是一跋,說時遲,那時快,無恨生雙足飛起,左右連環,一連踢出七八腳之多。

  好在為師先前便留好退路,左右閃蕩,再加上手上內力不斷疾湧而出,才將無恨生這驚天動地的連環攻勢阻下。」

  說到這裡,風柏楊神情似乎一震,聲浪也提高好多,想是說到緊要之處,觸動豪氣,目中神光暴射,瞥了高戰一眼,但見他專心的聆聽著,臉上流露出似乎是為師父避過的這一險招而放心的表情,不由微微一笑,長吸一口氣,又道:「無恨生見為師化解開他瘋狂的攻勢,不由為之一怔。為師心忖自己一直處於被動地位,不由雄心勃發,雙掌一合,虛空推出,隨著雙拳交錯顫動之下已用出於多個絕招,招招襲向他胸腹各大要穴,無恨生身形左右一晃,驀然後退一步,右手同時一拂,閃電般一沉一抓,竟便他名震天下的「拂穴」手法來破解為師的攻勢,數招過後,他後退數步,長聲道:暫住!暫住!關外武學果是不凡,百步神拳已領教過……

  他說到這兒,微微一頓。為師可知道他乃是因為平生絕招仍奈何不了為師,是以自知拳招上勝負絕非短間可辨,同時為師也深知要勝得這無恨生,也萬萬不易。

  是以接口道:自古道『喧賓不奪主』,張大俠儘管劃下道來,老朽無不奉陪。

  無恨生略一沉吟,說道:小生不自量力,願討教風大俠的『先天氣功』……

  我長笑一聲,答道:好說!好說!

  同時我心中也忖道:內力的比武,不可有一絲一毫的取巧,今日風柏楊一世成名,便要憑此廣戰了。

  這次又是那天恨生先出手,他身形騰空,右手一掌印來。為師從他身形上看來,便知對方內力業已發動,左掌虛空而立,右拳一翻,猛吼一聲,一式『玄符急擲』,斜搗而出,用的卻是『雲槌』力道,三分發,七分收。

  果然,一觸之下,無根生猛然一帶,為師『雲糙』力道也自發動,『呼』的一聲,兩人身形各自平平後移開去,同時手上原式不變,己較上了內勁。

  瞧那無恨生,原來立身的雪地上,白皚皚的一片,竟連一絲一毫的印兒也沒有留下,須知他這一掌發出怕有千斤之力,立足之地卻連印兒也沒留下。此人的內力造詣可真深不可測了。

  為師急忙俯眼察看自己立足的地上,卻也未曾留下一絲淡淡的印痕!心中一寬,手上不卻敢大意絲毫,全力催用內家力道對敵。

  僵持了一會,為師驀然心生一計,內力陡然一鬆,無恨生重若山嶽的掌力立刻反擊回來。

  為師猛喝一聲,右手一沉一震,掌力加上這一衝之力,無恨生支持不了,身形不由離地而起,呼的向後掠去。

  無恨生吃了一驚,百忙之中,左手一帶,身形呼的一聲,又掠回原來停足之地,為師一招得手,猛運一口真氣,抵住無恨生含怒的反擊。」

  說到這裡,風柏楊馭然停下話來。

  高戰在一旁聽得正是眉飛色舞,全神貫注,風柏楊這一停頓,高戰不由詫異,卻又不敢插口相間。望著風柏楊,只見他雙日中神光凜凜,白臂微微而動,像是正值撮著當日神勇的情形,高戰看得不由豪氣大發,雄心勃起,忍不住問道:「後來呢……」

  風柏楊莫然回醒,接口道:「好!好!為師這就繼續道來……」

  原來當日風柏楊和無恨生比試內力,兩人心中有數,內力造詣確在伯仲之間,雖說有差別,也不過只是極其微小的程度,是以兩人明白不出奇招,這個僵局卻是打不開來。

  風柏楊一掌得手,無恨生全力反攻,風柏楊但覺手心一熱,虎吼一聲,內力湧出,一抵之下,驀然感到勁力一空,心中連喚:「糟了,糟了……」

  說時遲,那時快,無恨生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勁力一收,再呼然一劈,也借此一衝之力,登時把風柏楊身子擊得一震,斜掠開去。

  無恨生哈哈一笑,風柏楊心中悔道:「好不容易才出奇計搶得了先機,卻讓他用一模一樣的手法平反敗局,說不得只有鋌而走險了。」

  他可真不敢斷定自己是否可以挺住這個大險,但見他長嘿一聲,悉數吐出胸中混濁真氣,借這吐氣開聲之間,身形一沉,又自長吸一口真氣,左右雙掌一合之下,滴溜溜向側一偏。

  無恨生何等功力,掌力之雄,舉世難與匹敵,適才又借這一衝之力,卻讓風柏楊運用太極門中最初步的「黏」字訣給化了開去,這倒是無恨生所始料不及的。

  但風柏楊這個險倒也冒得太大,只覺胸口一窒,眼中微黑,猛然一叱,發動自己幾十年浸淫的內家力道,猛地一圈再吐。

  這一式傳為打力的招式雖是通俗尋常,但在此時使出,險則險矣,倒是適當不過的一招。

  「呼」的一聲,風柏楊內力盡吐,不但發出雄渾的單力,而且連對方千斤之力也一齊反推回去,聲勢之猛,無可匹敵。

  無恨生萬料不到對方大膽如此,嘿然低哼一聲,身形有若行雲流水,弧形後退。同時間裡,雙掌已在腦前來回交錯了十餘式,每一式都是內力外湧,才堪堪接著風柏楊這一掌,臉上不由一紅,哼然道:「好掌力!」

  驀然,無恨生雙掌交相一圈,猛然一吐。

  別看這一掌,乃是無恨生內身功力集聚「玉玄歸真」之內家絕頂力道,也己發出。

  風柏楊知道勝敗乃在此一舉,仰天一呼,雙掌握拳,緩緩推出。

  「轟」一聲,兩人蓋世高人掌力一觸,有若雷動萬物,勁風激盪處,捲起漫天雪花,但是兩人都是凝坐如山,動也不動。

  無恨生噓了一口氣,又換了一口真氣,一種先天的本能在他體內飛快運行,功力也不斷湧出。

  風柏楊雙目微閉,暗運幾十年的修養,來抵抗對方有若春蠶吐絲,綿綿不斷的攻擊!

  無極島上。

  雪峰之巔……

  白茫茫的一片,使得這個小小的天地似乎含有一股聖潔不可侵犯的味道。

  微風開始送拂了,雪地上,出石間,寒涼刺骨。遠方,在蒼彎的盡頭和包圍著小島的大海茫茫相接,並分不出哪裡是水,那裡是天。

  有海鷗自遠方來,孤然鴻叫數聲,盤旋而去。

  雪嶺之崗,孤立島中,若是立於其上,披上一襲白袍,遙望無邊天水。拂面微風,再加上銀白的積雪,這是何等仙境?然而,在這無邊景色之中,卻醞釀著一場驚心動魄的大戰。

  驀然,雪嶺奇海的山道上,竟爾又出現一條人影。那個人影動作好快,那消幾點,便渡過各個險阻,安然來到嶺巔。

  峰巔平頂上,兩個蓋世大俠仍然作內力的拚鬥,那人影來得近了,原來是一個中年美婦。

  無恨生和風柏楊雖是拼試著內力,但仍是耳聽八方,這美婦才上峰來,兩人都驚而相視。

  無恨生不由驚道:「七娘——怎麼你……」

  那婦人五是無恨生的妻子,一代巾帽英雄繆七娘。

  繆七娘笑著擺擺手,打斷無恨生的話頭,向風柏楊襝衽為禮,道:「妄身特來為風大俠和外子掠陣,想兩位拚鬥如此之久,必然需要進些食物吧?」

  她可想得周到,反手把掛在身後的一個食籃取下來,揭開食盒,原來是幾盤精緻的小萊和幾斤美酒。

  風柏楊哈哈一笑,道:「風柏楊先此拜謝了——」

  無恨生也笑道:「好說,好說,風大俠哪裡的話——」

  他們雖說著笑話,但手中內力卻分毫不減,是以兩人勉強分神說話,都不得不立刻收住。

  繆七娘在一邊看得微微一笑,心中卻驚道:「這風老兒的內力竟是如此精深?」

  口中卻道:「兩位且暫一住手,先吃一頓再說。」

  無恨生哈哈笑道:「咱們邊打邊吃也成——」

  說著提氣對準放在左側的一杯酒兒張口一吸,「呼」的一聲,那杯酒已入水箭般射入他口中。

  風柏楊那肯示弱,洪聲笑道:「那就謝謝啦——」

  也是張口吸盡一杯美酒。

  繆七娘大吃一驚,可說不出話來。

  須知他們兩人都在以絕頂內力拚鬥,心神早已專注,此時又拼著分神用內力去吸那些美酒,這樣一心兩用,假如他們沒有用功倒也罷了,但他們現下乃是以全身功力相搏,一個把持不定,說不定立刻得受深重內傷!

  風柏楊喝得幾口美酒,忖道:「今日之事,不分出勝負,只怕不能了結,無恨生既然要見識我先天氣功,我就施出來給他瞧瞧。」

  風柏楊心意一決,長嘯一聲,如老龍清吟,久久不絕,說道:「島主留意,在下顯丑。」

  無恨生哈哈大笑,聲音愈來愈高,到了後來,直如衝霄流星,聲量宏偉,震動四周冰雪亂飄。

  風柏楊心道:「無極主悠遊世外,可是爭強鬥勝的性兒仍然盛得緊,我無意間長嘯一聲,他就不服氣,這陣大笑,分別是顯示內功來的。」

  邊塞大俠不再多言,驀然身形向後倒竄,和無恨生相隔丈餘坐了下來,雙手握拳相合。

  無極島主無恨生知他要以關外絕學「先天氣功」相拼,不敢絲毫大意,一提真氣,雙掌合什、也盤坐下來。

  忽然風柏楊雙拳緩緩向空虛發,宛如推動千鈞重物,髮鬚皆張,無根生雙掌分開,向前拍出,看似輕飄飄的,其實已經藏自己性命交修一甲子的上乘內功。

  兩股力道在空中間一撞,風柏楊拳風雖厲,可是竟被無恨生所發陰柔氣功化解。

  風柏楊喝一聲好、也不見他作勢,身子憑空前起,雙手連發七拳,無恨生不肯稍稍示弱,身形也向前進,快若閃電的也拍出七掌。

  兩人這一換招,只看得在旁的繆七娘花容失色,她雖知自己丈夫武功高極,可是她從未見過他施出如此絕技,要知憑空渡虛,全憑一口真氣,守受外力,立即落地,兩人不但能哆發勁攻敵,而且能在對方猛烈內力攻擊,依然前飛,這種內功修為,已到爐火純青,一口真氣可以數用了。

  繆七娘心道:「這關外來的野老頭,功力真的如此高強。」她心中不禁有些為丈夫擔憂。

  此時兩人只隔微尺,無恨生微微一笑,推出雙掌,接上風柏楊的雙拳,兩人臉上神色突變凝重,繆七娘一看四隻手兩拳兩掌膠黏在一塊,絲毫不動。

  纓七娘心中大急,知道兩人正以上乘內功相拼,這種比法,毫無取巧可言,比到最後功力弱的一方,不死即傷。

  風柏楊見自己無堅不摧的先天內功,一次次發將出去,對方功力並未半點不濟之色,心神一煩,忽覺對方一股陰柔力道,順著自己雙拳傳上,不由大吃一掠,連忙將功力發出十二分,這才挽回危勢。

  纓七娘只見風柏楊臉上愈來愈紅,自己丈夫臉上愈來愈白,心知勝負即分,她在未嫁無極島主以前,原也是個大大有名的女俠,什麼場面風浪也見過闖過,可是此時竟然掉轉頭去,不敢再看。

  正在此千鈞一髮之際,忽然從雪嶺那邊走上一個老和尚,繆七娘一見,心中大喜,高聲叫道:「平凡大師,請快來啊。」

  原來那老和尚正是東海大戢島主平凡上人。

  平凡上人走到二人身旁,呵呵笑道:「兩位老弟,聽我一言。」

  無恨生見平凡上人來到有話要說,不好意思再比下去,風柏湯也是一般心思,兩人一撤真力,雙雙站起,互相一揖。

  風柏楊一見自己坐下雪花己融了一半,無恨生適才所坐雪地處,依然是完好無損,心知這一較量,自己已輸了半籌,他是名楊天下的大俠,豈能混賴,當下向三人作了一揖,對無恨生道:「島主手下留情,風某心內自知,只是島主英風高人,風某嚮往得緊,十年之後,再來島上請教。」

  無恨生笑道:「風大俠功力蓋世,小生也自僅服得很,天涯雖大,知己卻少,得一知己夫復何傳,十年之後,小生設酒嶺上,恭候大駕。」

  原來無恨生生平未逢敵手,此時見風伯楊正氣凜然,功力高絕,競生相惜之心,以他那種伶傲脾氣,竟然對風柏楊客氣起來。

  風柏楊無臉再留,轉身下嶺,重返關外。

  邊塞大俠風柏楊一口氣把當年大戰無極島主的事說了一遍,高戰只聽得心神俱醉,心中對於師父威猛無比,無恨生的灑脫無滯,實是欽佩之極。

  高戰道:「師父,你現在就是去赴十年之約嗎?」

  風柏楊點點頭,高戰又道:「戰兒也跟你去。」

  風柏楊道:「你到杭州等我,我這次赴約,心中並未存爭勝好名之心,倒想和那無恨生結交。他那無極島從不准外入踏人,我昔年答應一人赴約,你雖是我徒兒,帶去卻也不便。」

  高戰心中不悅,但他不敢和師父頂嘴,只得答應不去。

  且說高戰遵照師父邊塞大俠風柏楊的吩咐,動身前往杭城等他,高戰心中雖然很想跟師父去見識一下無極島主無恨生,可是風柏楊再三阻止,他只有快快啟程。

  他從家鄉出外,原來準備遊歷天下,所以買了一匹瘦馬,可是上次在綠林大會匆匆忙忙隨著吳凌風走了,是以馬也未及帶出,現在要遠行天涯,便感十分不便,他看看懷中自己辛辛苦苦積儲的銀子,漸漸減少,想到橫直有三個月時間,一橫心就決定步行走去。

  他一路上瀏覽風景,心情倒也十分暢快,只是在夜半夢迴之時,那山東大豪女兒的如花的笑靨,款款情深的眼光,還不時會浮上心頭。高戰不知下了幾次決心,不再想她,可是每當他一個人獨處時,他就會感到寂寞,彷彿有個很親切的人在遠方,自己無法和他相會。

  此時已是初夏,天氣漸漸炎熱,高戰每日天傍晚趕到一個地方住下,吃過晚飯後,總愛浴看清涼的晚風,到處遛達一番,有時,他會站在樹旁瞧著孩子們用長長竹竿去捉「知了」,直到孩子們每人手中都捉了一隻,興教沖沖的回家去,他才跟著離開。

  又有時他站在柳蔭下,望著滔滔的黃河,永無歇止的向東流著,偶而有一兩尾肥壯的鯉魚,躍出水面,跳躍著,跳躍著,於是兒時的情景,又清晰的出現了,兒時的種種趣事一間而過。高戰真忍不住想躍下水去抓魚,可是一看自己身上儒生打扮,立刻興趣就消失了,於是他深切的領悟到只有光陰——失去的光陰,那是永遠無法追回,縱然有移山倒海之能,卻也不能把自己可愛的童年找回,如果要,那麼只有從片斷的回憶中,追索一些殘餘的痕跡。

  這天他正在逛街,忽然背後一個熟悉的聲音吱吱孤孤的有說有笑,高戰回頭一看,登時心中冰涼,略一沉吟,就閃身人群中。

  原來他一眼看去,背後正是濟南大豪之女,這異地相逢本是很歡喜的事,只是在她身旁,卻站著個俏俊少年,兩人神態親密,滿心歡愉,彷彿是多年情侶。

  高戰在黑暗中偷看兩人的背影,胸中突然一緊,那寬廣慈和的胸懷,一瞬間突然變得狹窄起來,只覺如火燒身,煩燥心傷。

  多少平常一想即通,多少平日他認為理所當然的事,都突然成為想不透的死結,於是,他對人生有了新的看法,那就是——除了歡樂,還有永恆的悲涼。

  「吳大叔那深刻沉痛的表情,不也是為了那墓中的姑娘。」高戰想:「他的青春、事業,都將陪伴著無窮盡的痛苦,漸漸在這世上磨滅,如果他不遇著蘭姑娘,那麼他這一生一定如上升的太陽,光芒萬丈,可是上天安排的,誰也沒有辦法改變啊!」

  想到天,他不自覺的抬起頭來,天際片片火燒雲,還有幾顆小星頑皮的眨著眼。

  天色漸漸暗下來,高戰有些冷,情緒如怒濤起伏,一次次衝向他內心的深處,他覺得有些支持不住了,自憐的笑了笑,悲哀的聳聳肩,忖道:「我從小隨便什麼心愛的物事,都可以毫不考慮地送給小朋友,隨便什麼愛吃的食物都毫不吝嗇的分給大家,我只道世上沒有什麼值很爭奪的,只要我有的,任是誰人拿去,我也不會珍借,可是,……可是世上原來還有一件東西,那是無法與人共用啊!」

  他心想:「一切都不重要了,一切都不重要了。」

  月光照在他的身上,高戰突然想起已是十五,離開師父約期只有半個多月,心中一驚,想起師父慈祥正直的風格,自己有負他殷殷的期望,不由大感羞愧,精神一振,斬釘截鐵的說道:「高戰啊,你要光大關外武術,你要拯救生民於水火之中,你就不能再胡思亂想了。」

  然而他好像聽到心中一個更為堅定而低沉的聲音:「高戰啊,你將永遠也忘不掉那位!」娘的。」

  這一夜,高戰反來復去終是不能成眠,那日在風雲劍林驤莊中被圍,高戰在絕望中看到了希望,是以雖則身處危境,並不覺絲毫畏懼,高戰想道:「她用關切的眼光望著我,原來只是憐憫我,如同我幼時常常可憐一隻受傷的小動物。我倒誤會以為她待我好,哼,我高戰是男子漢大丈夫,又豈能需要人可憐我?」

  他想到此,怒火漸漸升起,更是睡不著覺,推開窗子躍出院外,只見皓月當空,夜涼如人,他深深吸了口氣,心情漸漸平抑下來。

  高戰以為日後海闊天空,永遠不會再碰著她,然後他整天將為練功夫,行俠仗義而忙得不可開交,那麼就能把她的影子淡忘,可是,他卻想不到第三天他們又在路上相逢。

  濟南大豪的女兒,從很遠就看見高戰,她拍馬追上前去,歡聲道:「喂,你還認得我嗎?」

  高戰驀然一驚,看看她身旁無人,心中略感欣慰,點頭答道:「那日小可被圍,大家都想殺之而快,只有姑娘……姑娘關心……」

  那少女聰明已極,打過他提說些什麼,臉上一紅,嫣然笑道:「喂,我不和你說這個,知道我離家跑出這麼遠幹嗎?」

  高戰心想:「還不是和那少年出來遊山玩水。」他此時突然變得多疑易怒,想到此,不禁十久索然。

  那少女見他不答話。臉上陰晴不定,心中大奇,問道:「你想什麼?幹嗎不答我話。」

  高戰淡淡道:「小可並不知姑娘出外何事,是以不敢妄自猜測。」

  那少女聽他出言冷漠,心中一酸,咐道:「我也不知用了多少方法才騙得爹爹相信,我若不是想見你,難道是真的為著遊山玩水而離家麼?」

  她很覺氣苦,雖是個千伶百巧的人,一時之間也找不出什麼話好講。

  高戰感到氣氛沉悶,便向少女作了一揖道:「多謝姑娘關心,小可就此別過。」

  少女眼眶一紅,柔聲問道:「你可知道上次英雄大會,你和那中年儒生一走,大家決定要聯手對付你師徒兩人嗎?」

  高戰昂然道:「『天煞星君』並不是我師父,他們如果怕了那老魔頭,不敢找他,想要殺我出氣,哼,這般強盜頭兒我也不怕。」

  那少女臉色突然慘白起來,她心中想到:「原來他瞧不起我爹爹。哼,我爹爹才是真正大豪傑,一生劫富濟貧,活人無數,這小子……這小子……要是這話給爹爹聽見,不飽打他一頓才怪。」

  她愈想愈是憤怒,臉色由自激紅,抬頭一看高戰,只見他失魂落魄一般,心下一軟,柔情頓生,頭腦一轉,笑道:「喂,你叫什麼名字?我總不能老喊稱喂呀?」

  高戰一時激憤,話一出口,忽然想起她父親也是獨行大盜,心中大為後悔,又見她臉色慘白,想要安慰兩句,但也拉不下臉,所以很是狼狽。

  高戰答道:「小可高戰。」

  少女又道:「我叫姬蕾。」

  高戰道:「我師父叫我到杭州去,現在約期己近,我得加程趕往。」

  姬蕾奇遁:「你師父既然不是天煞星君,那麼到底是誰呀?」

  高戰道:「我師父是邊塞大俠風柏楊。」

  姬蕾搖搖頭道:「我怎沒聽過這麼一個人,他本領大不大?」

  高戰道:「他老人家功力深厚,當世我不出幾人,就是人人畏若蛇蠍的天煞星後,我瞧也不是他老人家對手。」

  姬蕾伸伸舌頭,笑道:「那你師父本領真大的很,高——高大哥,難怪你本領也不小,那天無敵神拳都奈你不何。」

  高戰聽他喊自己「大哥」,心中一甜,妒恨漸消,就道:「我師父並沒有傳我什麼,他只教了我一套內功,如果我學會他老人家工夫三、四成,那批——那批人又豈能攔得住我。」

  他偷眼一看姬雷,臉上白中透紅,真是美麗極了,正專心一致聽自己講話,心中不禁暗喜。

  姬蕾道:「高大哥,你也是從關外來的,我聽爹爹說關外遍地牛羊,山高水深,真是壯麗之極,幾時你帶我去玩玩好嗎?」

  高戰笑道:「你爹爹恐怕要打我哩!」

  姬蕾正色道:「我爹最疼我,我要求他的事,從來沒有不准的,他如果還要打你,我就不理他,他最怕我不理他哩。」

  高戰大為感動,柔聲道:「你待我真好。」

  姬蕾臉上一紅,心中卻是一甜,低著頭道:「高大可,你帶我到杭州去玩。」

  高戰搖頭道:「不行不行,我師父要帶我回到關外去學武功的,你跟去有什麼意思?」

  姬蕾不樂,嘟嘴道:「你不帶我去,難道我一個人就不能去了。」

  高戰好生為難,忽然想起數日前和她同行的少年,他正想開口相間,但隨又忍住了。

  姬蕾見他不說話,以為他生氣了,心中有點不安,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平素驕縱小氣的脾氣,在這少年人面前竟然一絲也不發作,她感到自己從未如此溫柔。

  姬蕾道:「我有一個主意兒,咱們一起趕到杭州去,在那兒玩上幾天,等你師父一到,你走你的,我就回家去。」

  高戰道:「你一個人從杭州回濟南,這一路上並不安寧,我看還是以後再說吧。」

  姬蕾道:「我如果碰到壞人,只要說出我爹爹的名頭。諒他們也不敢把我怎樣,高大哥,咱們這就啟行吧。」

  她見高戰關心自己,很是安慰。

  高戰無奈,只得允許。姬蕾忽道:「高大哥,你等等。」

  高戰一怔,她一勒馬向前跑去,不多時牽來一匹駿馬,對高戰道:「你看這馬怎樣。咱們要先你師父趕到杭城,所以我就替你去選了一匹好馬。」

  高戰見那馬高大神駿,知非凡品,心想就是傾囊也未必買得起如此好馬,他天性本極豁達,接過馬鞭,縱身騎上,口中連道:「好馬,好馬,姬姑娘,真謝謝你啦。」

  姬雷聽他依然姑娘長姑娘短的喊,心中本有些不樂,但是聽到高戰對那匹馬讚口不絕,不禁十分得意。

  兩人行了數日,己經走近河南江蘇邊境,高戰把關外風俗景色,都詳細的講給姬雷聽,姬雷聽到長白山上終年積雪,松花江浩浩蕩蕩,心中十分嚮往。

  姬蕾道:「我從小時候就住在城裡,什麼都看不見,真是悶極了。」

  高戰笑道:「關外最有各的還是一望無際的青沙帳。」

  姬蕾問道:「什麼是青沙帳呀!」

  高戰暗笑,心想青沙帳北方到處都是,只不過沒有像關外那樣連綿數里,這姑娘真是城中人。

  姬蕾見他含笑不答,氣道:「有什麼好笑的,我不懂當然要問。」

  高戰答道:「青沙帳就是高粱田呀,因為連延一大片都是青綠綠的,所以就叫青沙帳。」

  姬蕾恍然大悟,笑道:「這個名字倒好聽,喂,高大哥,你小時候玩過捉迷藏沒有?」

  高戰點點頭,姬蕾又道:「你說那青沙帳一望無際,那麼玩起捉迷藏來到是個躲藏的好地方。」

  高戰見她滿臉天真,不由失笑,姬蕾問道:「怎麼,難道不可以麼?」

  高戰微笑道:「可以可以,只是你一躲進去別人固然找你不著,你本人恐怕也難得出來了。」

  姬蕾搖頭道:「真的這麼厲害麼?我不信。」

  高戰笑笑不答,忽然指著前面道:「翻過這山,就是江蘇境內了。」

  此時日正當中,兩人都覺很悶熱,把馬拴在樹上,就在樹下休息,高戰對姬雷道:「前面水聲瀑瀑,必然有泉水流出,我去打點水來,你坐這兒歇歇。」

  姬蕾雖連日趕路,她不像高戰自幼練的上乘內功,又食千年參王,是以身體很是疲勞,就依高戰的話,坐在樹下,閉目養神。

  她等了半天,她不見高戰回轉,心中忽然煩燥起來,也就起身向林中走去。

  她想不到林中棘刺蔓生,她父親雖是大行家,可是她自小不愛練武,所以連他父親功夫一成也沒學到,此時見路上遍地都是棘刺,竟然無法舉步。

  她略一沉吟,只覺心中愈煩,彷彿大禍既臨頭,忽然一聲驚叫傳來,她心一震,想道:「難道是高大哥遇險了?」

  想到此,再不猶豫,就展開輕功,踏著棘刺前進,她輕功甚是低劣,一縱不過一、二丈,而且步法又不準確,那小徑原是崎嘔不平,可是因為植物叢生,也看不出什麼地方突起凹下,姬苗往往一縱,正好落在坑內,此時又是夏天,她衣服本就單薄,所以全身都被剖破,手上更是鮮血淋漓。

  姬蕾感到汗水浸在傷口上,火辣的刺痛愈來愈加重,她舉目一看,長途茫茫,根本還看不見一個盡頭,她心中一沉,接著一種無比的振奮充滿了她全身血液,因為她彷彿聽到她高大哥正在呼救,因為她彷彿看到她高大哥正遍體鱗傷的望著她這邊,等待她來救待,於是,她鼓舞起來,超人的勇氣支持著她,她忘了自己平日是養尊處優的千金,也忘了他高大哥是何等功夫,如果他都無法脫離危境,自己又怎麼成呢?她只堅定著一個信念,那就是前進。

  好長的路喲!水聲雖然很近,可是轉了一個彎,又一個彎,原來那林中路途曲折,東彎西轉,加上野草橫生,明知就在前面不遠,可是走起來卻走上半天。姬雷覺得傷口發麻了,她咬緊牙根,繼續前進,忽然水聲如雷,天色一亮,柳暗花明,前面是一處大瀑布。

  姬蕾見目的地己達,心中一鬆,幾乎當場裁倒,她連忙一扶身旁小樹,定了定神,舉目向下一看,只覺目眩膽寒。

  原來那瀑布下是個深不見底的絕谷,谷中水氣迷濛,如煙如霧,也不知倒底有多深,突然一個不祥的念頭閃過她心頭,她嚇得哭了起來。

  她是山東濟南大豪的獨生女兒,從小在父母百般呵護下長大,幾曾通過這般險惡之事,此時荒山之中,高大哥又不在身旁,她愈哭愈覺孤單。她哭了一會,忽然發覺瀑布邊上步跡雜亂,極像是有人墜落的模樣,再四下一看,只見一塊突起大石上,有一件破爛不堪的外衣,那正是高大哥所穿的,她心一沉,忘記了哭泣,但覺胸中一片空白,什麼也不能想,良久,她心念一定,忖道:「我再仔細四周瞧一遍,如果仍然找不到高大哥,那麼他多半是失足懸崖了,我也就跳下去陪著他吧。」

  她父親濟南大豪姬本周雖然失身綠林,卻是熱血漢子,性情中人,一生之中為人之處大是多於為己,為答知己,拋頭顱,灑熱血,在姬本周認為是理所當然,不必考慮之事,姬蕾年紀雖少,卻就遺傳他父親那種癡情任性的性兒,是以她和高戰認識雖然不久,可是他在她心目中已成偶像。

  姬蕾心念一決,再無旁思,她此時情已成癡,頭腦大是昏亂,處處往壞處想,站起來,便在四周查找,找了半天,並不見蛛絲馬跡,她心中愈來愈涼,來回在瀑布周圍哭喊著高戰的名字,那空谷回音,冷冷不絕,一時間整個林間各處都是呼喊高戰的叫聲,此起彼落,流水之聲雖大,卻也掩蓋不住。

  夕陽餘輝照在那瀑布激起的水珠上,幻代成五顏六色,天邊碧藍,景色端的壯麗,姬蕾已是精疲力盡,她下定決心,再喊一次,如果高戰再沒有答覆,她就也投身深淵,她鼓足真氣,叫道:「高大哥,高戰大哥,你在哪裡啊?」

  良久,她聽到從遙傳的地方傳來同樣叫聲。

  「高大哥……高戰大哥,你在哪裡啊!」

  那聲音似從天上來,一刻間,姬雷突發奇想,她想:「大哥怕已到天上了罷。」

  那呆呆望著天際,胸中一片空白,不自由主的一步步走近絕崖,低頭一看,不覺感到害怕。

  她想:「我如果這樣一跳,就可以和高大哥見面,可是爹爹媽媽以後的日子怎麼過呢?」

  向晚的微風吹得她身帶飄曳,如果有人此時經過,只當是嫡凡仙子,臨深淵飄然而立,誰又想得到這可憐的少女,正面臨生與死的抉擇呢?

  姬蕾又想:「如果我不跳,那麼日後歡樂便和我不再有緣,流向心中的眼淚將無法度量。」

  忽然她聽到一聲奇異的聲音從瀑布下傳來,她循聲一看,竟然不敢相信自己眼晴,她用力睜眼,仔細再看,登時歡喜無限。

  她這大悲大喜之間,人卻再也支持不住,萎頓倒地,身形離開懸崖也不過半尺左右。

  她本想縱聲歡呼,但玄看下面情形,不禁心驚肉跳,疑雲大生,只見高戰背著一個女子,手足並用的從懸崖下攀登上來,她心知她如果高聲一呼,引得高戰心神一疏,就很可能失足滑下,是以忍著滿腔疑心,眼睜睜的盯著高戰漸漸上升的身形,高戰內力雖然深湛,可是背後背負著一個人,這何上攀登,

  最是耗費真力,是以每爬數丈,就得休息一會,那懸崖本深,他專心一意的爬了半晌,也只爬到半腰。

  姬蕾仔細一看,心中漸漸安定,原來那懸崖雖然陡直,因為水流日夜衝擊,每隔不遠就有凹凸可借力的石洞和岩石。

  她心情既定,忽然妒意大盛,忖道:「這女子不知是何人,高大哥這樣不要命的救她,哼,他顯然並不把我放在心上,否則,否則,就不想想我孤身等待著他,他卻冒生命危險去救不相關的女孩子。」

  她看看太陽漸漸向西偏去,那瀑布的水聲也愈來愈小,心中不由大奇,她就跟著太陽的影子向西走去,只見西邊的流水卻如千軍萬馬,聲勢雄壯,不覺彷彿大悟,忖道:「這瀑布的流水是隨著太陽的影子移動的,那麼早上東邊水大,下午西邊水大。高大哥一定要為了救那女子,墜身谷中,這崖中怪石磷磷,高大哥定是抓住了附身的石塊,可是因為水勢太大,一直不能上爬,想不到這瀑布其怪,不然,高大哥可就完了。」

  她天資是絕頂聰敏,此一推測,競中十之七八,她回身一看高戰,似乎真力不繼,上升速度愈來愈慢,突然一失手,姬蕾雙眼一閉,不敢再看,但是過了一會、並沒有驚叫之聲,她睜開眼晴只見高戰抱著一塊尖石,不停的端息著。

  她心中大痛,對那女子真是恨之如骨,正自盤算如何使高大可早脫險境,高戰又開始慢慢回上爬。

  「還有四丈,老天爺保佑,三丈半,三丈,兩丈……好馬上就要到了。」姬蕾喃喃道,她感到手心一涼,原來雙手早己汗透。

  姬蕾看清那女子的背影,只覺甚是苗條,她妒念早生,只是適才一陣驚險,心無旁顧,此時見高戰崖頂只有幾尺,心中想道:「我且躲在旁邊,看看這女子倒底和高大哥是何關系,值得如此捨命救她。」

  她見高戰終於上了崖,就閃身林內,注意他們的行動。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3 10:19:47     標題: 第 三 章

且說姬蕾滿懷妒意閃身入林,只見高戰手中仍然抱著那位姑娘,向她這邊走來,姬蕾以為高戰已然發覺自己藏身之處,心想反正不能偷聽他們講話,正想現身相見,忽見高戰好像疲倦極了,輕輕把手中少女放下,他自己也坐下來休息。

  那少女道:「高大哥,我家就在前面不遠,你陪我回去吧,爹爹見我久久不回家,一定急壞了,呃,你也該換件衣服。」

  姬蕾心中一震,忖道:「原來她和高大可是舊識。」

  高戰搖頭道:「我還有個同伴在林外等我,我去告訴她一聲。」

  那少女道:「不用這麼忙呀!從這瀑布邊轉個彎兒就是我家,咱們先到家去,你換件衣衫,休息一會,再去把你朋友帶來不好嗎?」

  高戰不語,他自忖此時筋疲力歇,實在難以渡過那荊滿佈的樹林。

  少女忽然柔聲道:「高大哥,你捨命救我,我心中自然感激,自從……自從你走了以後,我們全家都惦念著你,前天咱們談起你,妹妹還在後悔待你太不好,我……我從前也對你很凶,你還想我們不?」

  高戰激動地過:「林……林姑娘,你們待我有如一家人,我豈不知,我原想武藝練成,再回關外瞧你們,想不到會在此地相逢,林伯伯好嗎?」

  少女低聲道:「高大哥,你從小喊我什麼,現在就叫我什麼,爹爹因為受不下韃子的怨氣,這才背井離家,來到關內,想不到這北方到處流寇作亂,無處可以安居,所以只有隱居此處,自己開闢了幾畝山田。」

  高戰問道:「你妹妹還是那樣……那樣頑皮麼?」

  少女笑道:「你想她會變乖嗎?」

  少女又道:「高大哥,你本事已經夠大啦,你剛才背著我從谷底攀登、我雖然看不懂是什麼功夫,可是我知道那一定是了不起的武功。」

  高戰心知她對武功一竅不通,微微一笑,少女接著道:「你既然已練好武藝,就別到處亂闖,和我們住在一起可好?大哥,這些年來,我差不多每天,……每天都在想,從前咱們在一起玩是多麼……多麼快樂,我……我……」

  她愈說愈低,高戰心中大奇,抬眼一看,只見她臉上悠然神往,心中不由一動。

  姬蕾躲在樹後,聽得清清楚楚,她聽到那少女突然吞吞吐吐,便輕輕撥開樹葉,偷瞧一瞧,但見那少女紅暈時露,喜氣洋洋,似乎正在嚮往著幸福的未來。

  姬蕾本是個千伶百巧的人,她自己也是個女孩兒,對於這種女兒心事如何不明瞭,當下不由大為震動,心想:「這丫頭原來是大哥幼年伴侶,看她那模樣分明是喜歡上大哥了。」

  姬蕾幾乎想挺身走出,但是一種無謂的直尊心卻阻著她,她想道:「我心中只有大哥一人,我倒要瞧瞧大哥心裡是否只有一個我。」

  那少女見高戰呆呆聽著,似乎無動於衷,不覺有些惱怒,姬蕾看在跟裡。心中暗喜。

  少女忽道:「咱們趕快走罷,你換了衣服就去找你的朋友,別讓他久等了。」

  高戰休息了一刻,己經漸漸恢復,他看看自己衣衫破破爛爛,心想這個樣子給姬蕾看見不大好,就扶起少女,向前走去。

  姬蕾看到兩人轉了個彎就消失了,心中忽感孤單,她雖知高戰馬上便會歸來,可是不知怎的,老是侷促不安,望著既將垂黑的天際,胡思亂想起來、

  她先想到濟南城外這華麗的庭院,一條植滿翠竹的幽徑,直通到一小巧的樓房。

  「儘管是仲夏邊際,那小樓仍然清涼如秋,微風吹來,花香陣陣,陽光透過碧紗,淡淡的曬布,那影色真像水晶宮一般。」

  她想,「我就在那度過了十多今年華,爹爹教我武藝,媽媽教我唸書,青兒那小鬼精靈丫頭,成天陪伴著我,挖空心思來說笑討好,生活倒也過得很不寂寞。」

  水聲愈來愈遠,天際出現第各顆小星,姬蕾知道大陽已經下山,她目不轉瞬的看著前面,口中喃喃道:「怎麼還不來呢?難道他真的絲毫不把我放在心上?」

  她胸中妒意澎湃,忖道:「剛才如果我再找不到他,就幾乎湧身一跳,可是……可是……,就是久別敘舊,也得先告知我一聲,免得讓我久等掛念呀!」

  她幾乎想轉身離去,然而心知此事關係著自己一生,心中暗下決定!

  「當聽不到水聲的時候,如果大哥再不來,那麼我便走吧,這個身子,就在江湖上飄泊算了。」

  忽然兩隻小松鼠從樹上溜下來,賊眼灼灼的注視著她跟前的一枚松子,姬蕾輕輕的把松子向松鼠拋去,看到它們爭奪著,不由又想起幼時的玩意兒。

  「我小時候最愛玩鬥蟋蟀,我的蟋蟀總是最厲害的,附近孩子的蟋蟀沒有一個打得贏我的,因為那是兩個師哥從山上捉來的,大師哥,二師可比我都大五、六歲,他們從小就對我好,我說什麼要什麼,他們都是百依百順,千方百計替我找來,可是我不喜歡大師哥那種陰沉性格,二師哥那種暴燥脾氣,倒是三師兄和我比較玩得來。」

  月亮從山巔露了出不,棲林的歸鳥吱吱地叫著,打被了四周的寂靜,姬蕾從幻境中回到現實,細聽著還有些許水聲,心下略安,又從現實跌入回憶。

  「我嚷著爹爹帶我出去見識,爹被我磨得沒辦法,就帶我去參加北方綠林大會,這是我第一次出家,就碰到了高大哥,從第一眼看到他,我就知道日後再也忘不了,我不管他是否爹爹敵人的徒弟,我只覺得這個人很親切,很親切,甚至於想時時刻刻照顧他,儘管他或是我們的仇人,可是那也沒有辦法啊。」

  「我說我要出外遊玩,爹爹就叫三師兄陪我,其實我是想找高大哥,我用計騙開三師兄,真湊巧,在路上竟然碰著了。」

  「咕,咕」。

  貓頭鷹淒厲的蹄聲,令人毛骨悚然,那微弱的水聲,姬蕾也聽不到了,她感到心往下沉,妒怨完全化為幽怨,心道:「原來高大哥是嫌我爹爹的,他這樣忍心對我,就是因為我是一個強盜頭兒的女兒啊!」

  她希望奇跡出現,可是前面黑壓壓的一片,登時再也忍不住,流下淚來,哭道:「大哥,水聲聽不見了,水聲聽不見了,我要走了。」

  夜,林中除了那該死的貓頭鷹偶而的啼聲外,一片寂靜,棲枝的歸鳥,都己走入了夢鄉。

  一條黑影慢慢從遠處走進林中,他拖著沉重的步子,一步步的走著,不時發出「沙」「沙」的聲音。

  走近了,手上拿著松枝火把,微弱的火光映著他慘白的臉,甚至有些發青了。

  「沙」,「沙」,「沙」。

  腳步聲漸漸遠了,顯然是走出了樹林。

  「姬蕾!姬蕾!」

  一陣急促的聲音傳入林中,驚起了正花甜睡中的烏鴉。立刻地破壞了寧靜的大地,整個林中「呱」「呱」之聲,此起彼落。

  林外,月色朦朧。

  大樹下,一匹雪白的駿馬旁站著適才從林中走出的黑影,他扶著樹幹,臉上更加慘白,搖搖欲墜。

  「劈劈」「拍拍」,火苗發出單調的爆聲,那馬邊的少年滿臉焦急之色,口中喃喃道:「她到哪兒去了,這山路叉口極多,很容易迷途,她初次離家,如果迷入山中,就不易走出。」

  他突覺胸口一陣疼痛,心知適才焦急趕路,又震動了內傷,於是深深吸可氣,忍住痛,細思著目下情況。

  他想:「姬姑娘多半是久等我不來,到處去找我而走失了路,這山連綿百里,叫我何處去尋她呢?」

  他有些後悔,忖道:「如果我一登懸崖,就先去告訴她,那麼這事便不會發生,可是,這樣我就連林伯伯最後一面也見不到。哼,那廝雖然厲害,我終於把他逼下絕崖。」

  一陣清風吹來,從馬鞍上吹下一張紙,他連忙拾起一看,只見上面寫著四個字:「何必相識。」

  他呆呆的瞧著那絹秀的字體,知道正旭姬蕾所寫,心中反覆思量著其中的意思,但覺眼前一片茫然,又一個親切的人兒遙遙離開了他,那情景正如同爹爹離開他一樣。

  不知多久,他手中的火把熄了,大地顯得更陰森黑暗了。

  杭州城外。

  三匹馬從官道入城,只見前面一匹馬上是個俊秀少年,雙眉微皺,滿腹心事,後面跟著一對姑娘,身著素衣,也是一言不發。

  那年幼的姑娘忽道:「杭州終於到啦,這幾天趕路真累死人。」

  少年聞言接口道:「玉妹說得不錯,咱們就去落店休息。」

  他反身看了那年長的姑娘一眼。似乎是徵求她同意,那年長的姑娘溫柔一笑,點點頭道:「正是,高大哥我瞧休內傷癒,應該好好養歇一陣子。」

  那高姓少年見她柔聲關切自己,心中甚是感激,心念一動,又想起另外一個人。

  年幼的姑娘道:「咱們先吃飯,現在已經過午了。」

  三人走進路旁一家酒樓,在樓上揀了個憑窗位子,要了萊飯。

  正吃間,忽聞啼聲得得,那高姓少年向下一看,只見一匹全黑的小馬如飛趕來,到了酒樓面前然而止,上面一個十二、三歲的童子,一按馬背,輕飄飄落飛馬來,姿態美妙已極。

  高姓少年不由讚道:「好身法。」

  那童子聞聲向上一瞧,但見一個俊雅少年向自己微笑點頭,心由很是得意,口中吩咐堂倌餵馬。也走上樓來,向高姓少年一拱小手道:「請教這位兄……兄台高姓大名?」

  那年幼姑娘見他比自己還小一兩歲,雖然老氣橫秋的學著大人言行,可是滿臉稚氣,再怎麼也裝不像,不由嗤然而笑。

  高姓少年幼居關外,對於馬匹好壞鑒別能力甚強,適才一見童子的坐騎渾身並無雜毛,黑亮亮的有如錦緞,知是百年難逢的「龍駒」,心想這童子定是大有來歷的人,忙道:「兄弟姓高名戰,這兩位是在下朋友,林汶林玉姑娘。」

  那童子向林玉看了一眼,只見她滿臉不以為然的模樣,心想:「你笑什麼,像你這般弱不禁風的女孩,我只要一個指頭兒就能推倒。」

  他本想發作,但是一想自己是出江湖行俠仗義的,豈能和一個女子爭鬧,如果被人傳出,自己這幾個月所闖的一點萬兒可就毀啦。

  高戰吩咐堂倌添了一副筷子,笑著對童子道:「咱們一見如故,我年紀比你大幾歲,就喊你一聲小弟可好。」

  那童子聽他說得誠懇,而且對高戰甚感投緣,便不再矜持,點頭道:「高大哥,這樣最好。我叫……我叫……」

  他忽然想到一事,便住口不說。

  林玉見他齒白唇紅,眼睛又大又亮,秀美絕倫,倒有七八分像書上財神爺座下的散財童子,心中對他頗有好感,但看他自高自大,好像並沒有把自己放在眼內,不覺甚是氣惱。她一向嬌生慣養,人人讓她幾分,雖則連過變故,脾氣並未改變,哼了一聲道:「你叫什麼,怎麼不說呀?我想一定是名滿天下的大俠客。」

  童子著了高戰一眼,高戰忙道:「我這位小妹最愛開玩笑,小弟,你別介意。」

  童子微微上笑,也不接口。

  高戰心道:「這童子雖然童心未泯,可是舉止之間,氣度渾宏,定是名家高弟。」

  兩人天南地北地聊著,那童子年紀雖小,對於武林知識卻極是豐實,他口才又好,把一些江湖趣事說得有聲有色,林玉聽得津津有味,有好些地方她不懂,但終於賭氣沒有開口發問。

  林汶見高戰有說有笑,臉上陰翳盡除,心中也覺開朗,不時加上一兩句讚歎的話,無不恰到好處,那童子對她大起知己之感,說得更起勁了!

  童子忽道:「高大哥,我瞧你內功精湛,一定是從小就練上乘內功了。」

  高戰一驚,笑道:「小弟,你怎知道?」

  「爹爹說過凡是練就上乘內功,太陽穴並不突起,只是全身筋骨有一層淡淡油光。大哥,你身上正有這種油光。」

  高戰大為佩服,童子又道:「爹爹說我要十六歲才能練到這個地步,如果內功能夠練成這樣子,學起什麼功夫都簡便極了。」

  林玉叫道:「別老氣橫秋的瞎吹。」

  童子不理,忽然問過:「高大耳。你是從北方來的?」

  高戰點頭稱是。

  童子又道:「你們一路可聽說過一個鼎鼎大名的大俠,梅香神劍辛……辛捷嗎?」

  高戰搖頭道:「北方武林最近此現了個大魔頭,叫天煞星君,人人談虎色變,我倒沒聽到說什麼辛大俠。」

  童子甚感失望,雙頰脹紅道:「那麼有一個……有一個仗義疏財的小俠金童辛平,你一定聽說過了。」

  高戰見他滿臉渴望之情,不忍使他失望,正在盤算如何答覆、林玉卻不管一切說道:「沒有,沒有什麼梅香大俠,什麼金童辛平,咱們都沒聽說過。」

  那童子又失望又傷心,嘟起小嘴,很不高興,忖道:「這些人真是孤陋寡聞,什麼都不知道。」

  便站起身來,對高戰道:「小弟還有一點事情要辦,這就離開杭城,大哥你……你們如果哪天到四川來,千萬要到沙龍坪來找我,咱們可以好好玩玩。」

  他本只想約高故一人,可是一想溫柔的林汶,真像大姊姊一般待他,便追他們一齊兒去。

  林玉呆呆看清他前開,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也不是氣,也不是愁,半晌,才對高戰過:「這個小孩準是野娃兒,跑來跑去沒一刻兒安靜,大哥,你看他說了半天,連自己的名字也沒說出,真是不懂禮貌。」

  林波輕輕一笑,說道:「小妹,你想知道他名字是不?」

  林玉啐道:「呸,誰要知道他名字,希罕了。」

  高戰聽她姊妹口角,不由好笑,偷眼一瞧這個自小就頑皮大膽的小女孩,只見她暈生雙頰,心內恍然大悟,情緒不由也輕鬆起來。

  高戰忽道:「汶姊,明天師父要來啦,我就要跟他老人家返回關外練武,你們姊妹當真要跟我們去錦州?」

  林汶淒然道:「咱們姊妹在這世上再無親人,如果你師父不答應帶我們去,那麼我們只有在江湖上倒處飄泊啦。」

  高戰聽她說得悲苦,想起她爹臨終的囑咐。激動地道:「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你們獨自在江湖上混,師父慈祥無比,我想他一定會答應,汶姊,你放心。」

  林汶甜甜一笑道:「我老早就放心了,高大哥,你從小就處處愛護著我們,決不讓我們姊妹有絲毫損害。」

  高故微微一笑,抬頭一看,只見林汶罩往情深的說著,心內不覺一凜,又泛起絲絲苦味,想到自己一心一意喜歡姬蕾,可是她卻不辭而別,到底是怎樣得罪她,到現在也不明白,心中大感索然無味。

  三人落了店,高戰尋了一個店小二,問明去六合塔的路途,便對林氏姊妹道:「師父約我在六合塔會面,我先去看看。」

  林玉搶著道:「大哥,我也去。」

  高戰奇道:「你不是說累死了?現在有休息又不休息了。」

  林玉道:「我現在不提了可不可以?」

  高戰無奈,只有帶著她騎馬而去。

  那六合塔在杭州郊外,瀕臨大江,作八角形,氣勢極為雄壯,高戰拐著林玉的手,登上塔頂,舉目一望,只見遠處帆影點點,大江就在足底,田畝小如棋局,清風吹來,直欲乘風歸去。

  林玉閉著眼不敢往下看,高戰眺望良久,不覺心曠神怡,走下塔來。

  兩人騎馬歸店,林玉見高戰默然不語,眼角似有重憂,便道:「高大哥,你心裡在想什麼?幹嗎這般發愁?」

  高戰搖頭不語,林玉又道:「高大哥,我告訴你一件事。」

  高戰問道:「什麼?」

  林玉壓低嗓子,神秘地道:「你一定不可以告訴別人。」

  高戰心中大奇,點頭答應了。

  林玉悄然道:「你知道不,姐姐很是喜歡你。」

  高戰一驚,搖頭道:「你別瞎說。」

  林玉板起面孔,正色道:「我當然不瞎說,自從你離開榆莊後,姊姊就很少真正快樂過,她常常一個人跑到那裸大榆樹下,一坐就是半天,有時又跑到我們從前三個人一塊玩的地方,流連徘徊,連我也不理,我本來以為人長大了就會變成這樣,現在我可明白啦,她是在想你哩!」

  高戰很是感動,想到自己孤苦無依,但到處受人眷顧,感激之情油然而生,執著林玉小手道:「你們姊妹都是最好最好的人。」

  林玉道:「那麼你幹嗎整天愁眉苦臉,害得姐姐亂猜,你知不知道,她每天都要偷偷哭幾次哩!」

  高戰問道:「她哭什麼?」

  林玉道:「她見你不快活,心裡自然也不開心,便很容易想到爹爹的慘死,那就忍不住要哭了。」

  她說到此,眼眶一紅,高戰連忙安慰道:「別傷心,別傷心。」

  正在此時,迎面一馬飛馳而過,高戰看清馬上的人,心中大震,便對林玉道:「你在此等我一會。」

  一拍馬,也疾馳追去,林玉心中大奇,也沒看清來人,但她素來膽大心粗,對事不愛多想,就在路旁等候。

  且說高戰如飛趕去,原來他內功深湛,目力極強,看清快馬而過的正足自己長日凝思,夜半夢迴,無一刻或忘的意中人姬蕾。他心情砰然而動,暗忖只要追趕上她,就可問明真相,他打定主意,任她責罵,絕不回口便是,雖然他並不瞭解自己做錯了什麼事。

  那前面馬上正是姬蕾。

  其實她早已發現了高戰,她見高戰又和另外一個小姑娘並騎談笑,心想從此不願再見這個負心人,所以飛快跑過。

  原來她那夜留書而行,真是柔腸寸斷,想到高戰負心無良,真恨不得就此死去,騎著馬竟不知向何處去,亂闖亂走,也來到杭城。

  姬蕾聽到後面蹄聲漸近,心知只要被高戰趕上,那麼在他那張誠懇的臉孔下,自己再也硬不起心離開,日後不知要受多少欺騙,一狠心,一連連揚鞭,催馬疾行。

  這兩騎一前一後疾若流星的跑著,高戰眼看愈追愈近,心下正喜,忽然斜徑裡反衝出一騎,馬上人高呼:「採花賊,採花賊,快替小爺留下。」

  喊聲方畢,已經擋在商戰面前,高戰急忙拉鞭止馬,但疾行之勢非同小可,那馬甚是神駿,長嘯一聲,多形直立而停。

  高戰心中正沒好氣,但向前一瞧,登時啼笑皆非,原來正是午間在酒樓上結識的童子。

  那重子滿面羞愧道:「高大哥,我以為你是……你是采……花賊。」

  經過這一打擾,姬蕾己經走遠了,塵土揚天,只看見一個小黑點。

  高戰苦笑道:「小弟,真不湊巧,只差一點兒就趕上了。」

  那童子道:「不要緊,不要緊,你騎我這千里龍駒,就算落後十里,也能在一個時辰內趕上。」

  他心含歉意,於是不加思索便想把龍駒借給高戰,他可沒想到這千里馬是父親化了無窮心血得來,豈能輕易交給只有一面之緣的人。

  高戰心中忖道:「她既然不顧見我,我就是趕上去見面,也只有徒增兩人的痛苦,罷了,罷了。」

  高戰道:「多謝小弟,不必了。」

  童子道:「別謝!別謝,我聽店裡小二奇談起最近杭州有一名少年採花賊,我遠遠看不清楚,只道一個大男人追趕一個女人,多半就是小二可所說的採花賊,所以……」

  高戰接口道:「所以就激起你俠義心腸,驅馬往援了。」

  那童子臉上通紅,高戰笑道:「小弟,別介意。」

  童子快快笑道:「我沒介意。」

  其實這童子根本就不值「採花」是什麼意思,他偷偷出家,就是想揚名立萬,一路上倒也做了幾件救貧扶弱的義舉,心下大是自得,只道江湖生人人均知。這日聽小二再高談江湖異聞,說到杭州出現個功力絕高的採花淫賊,人人怨之入骨。卻是奈何不得,他本是俠義天性,便計劃下手替民除害,他原想問問什麼叫「採花」,可是自持身份,怕被別人譏笑不懂事,心想爹爹說過淫賊就是對女子無禮的人,於是就出城查訪。

  高戰問過:「你事情辦完了?」

  童子一怔,笑道:「我是去送一份禮物給雁蕩大俠,待會我還得去喝他生日酒,大哥,你也去好嗎?」

  高戰道:「我不識得雁蕩大俠。」

  童子道:「沒關係,我也不識得他,聽說此人是條頂天立地的好漢子,他這次做六十大壽,並且聲言封刀退出江湖,這附近幾省武林名家差不多全請來了,咱們一定有熱鬧好瞧。」

  說話間,己走近林玉等待的地方,林玉看到那童子,又跟高戰回來,心中大喜,卻不露於形色。

  林玉笑道:「高大哥,你原來是追他回來呀。」

  童子搖搖頭,對高戰道:「咱們這就去吧,去遲了恐怕沒熱鬧可瞧啦。」

  林玉問道:「去哪裡呀?」

  高戰便說給她聽,林玉嚷著道:「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高戰正要開口阻止,那童子卻道:「好啦,大夥兒一起去。」

  林玉聽她幫自己,很是高興,向童子點頭一笑,表示讚許。

  三人回店告訴林汶,林波天性靦腆,最不喜歡亂哄哄的熱鬧,就推說疲倦,在店中休息。

  一路上,童子一邊領著路,一邊侃侃而談。

  童子道:「雁蕩大俠和抗州賈俠是生死之交,所以賈俠就替他在杭城設下壽宴,這賈俠是本城第一富戶,獨霸蘇杭綢絲一業,端的有錢。」

  高戰讚道:「你懂得真多。」

  童子得意笑道:「我沒事就磨著爹爹和梅公公給講故事,我爹爹在全國各地行俠,一年只有過年那幾個月在家,他對於武林中事,自然知道得很清楚。」

  林玉正待問他爹爹是誰,忽然一個壯漢騎馬走到面前,一拱手道:「三位可是替雁蕩大俠秦老爺子祝壽來的。」

  高戰連忙拱手答道:「正是,就請壯士引見。」

  那壯漢道:「好說,好說。」就引著三人向左走到一家莊院前,轉身對高戰道:「主人就在大廳宴客,在下還須接引客人,就此告辭。」

  高戰謙辭了幾句,三人一同走進大廳。

  只見大廳裡燈火輝煌開百餘桌,四周點著紅色運明的大燭如手臂,那火餡極亮,卻沒有一點黑煙,燒起來還發出陣陣檀香。

  童示驚道:「這是玉門檀香燭,我家裡也有,爹爹說此燭名貴非常,歷年來都是貢物,這賈俠真是富有無比。」

  三人被安置在廳角一桌少年人席上,這桌主人是賈俠弟子,大家互通姓名,追聲久仰。那童子見高戰在旁,似乎不願說出名字,沉吟了一會,才自道叫做張平。

  這時酒席尚未開出,群雄談笑喧雜,高戰只見這廳寬敞之極,雖則擺於百餘席酒,中間還空下一大塊,那正中放了一桌用紅絨鋪著,上面放滿了禮物。

  正喧鬧著,忽然第一排中間一席站起一人,高戰一看,見他肥頭大耳,衣穿緞子長衫,先乾咳了兩聲,然後發言道:「諸位老少英雄悄靜,請聽在下一言。」

  聲量宏偉,中氣充沛,眾人果然止住談笑,高戰心中暗驚,忖道:「這人看來土頭土腦,但是內力甚是深厚,只怕就是此間主人。」

  那人接著道:「今天是咱們秦老哥哥六十大壽,又是老哥哥封劍退隱之日,咱們秦老哥一生闖蕩江湖,上對天,下對地,中對武林尊幼,綠林豪傑,端的可稱得上『仁』、『慈』、『忠』、『義』四字,今朝既是老哥哥的好日子,我做兄弟的有幸能夠替秦老哥做壽,真是平生快事,各位千里而來,招待不周之處,只怪我這做商人的小氣,斤斤計較,可千萬別說我這老哥不夠意思。」

  眾人轟笑叫好,高戰心想:「此人果然是賈俠,瞧他一身功夫,卻能深藏苦虛,這種氣度的確非凡。」

  賈俠又道:「座中諸位定有聞名而來,連我這老哥哥面都沒見過的人,現在就請壽星向各位說幾句話。」

  他方說畢,同桌首席站起一個老者,五短身材,頭頂全禿,眉毛又長又白,紅光清面,真有點像那南極壽星,高戰向身旁一看,只見林玉聚精會神的聽著那童子說,兩人已然甚為融洽。

  那老者離席走到廳中,先向四周作了一個罷圈揖說道:「老朽呈各位關懷,真是感激不盡,老朽無法報答諸位,待會諸位多吃點,多喝點,就算看得起老朽。」

  他本吶口舌,此時心中激動,更是結結巴巴,好不容易交待完畢,眾人聽他說得雖然似通不通,但語氣誠懇,不覺歡然叫好。

  雁蕩大俠又道:「老朽是個粗人,一生行事只知道憑良心而為,想老朽何德何能,怎配稱大俠,從今以後,這江湖上朋友送給老朽好玩的外號『雁蕩大俠』,就還給大家,俗語道:「長江後浪推前浪。』希望座中各位少年英雄,將來不但能在江南雁蕩稱俠,更能出幾個中原大俠,神州大俠。」

  眾人見他突然流利起來,不禁都感奇怪,只有賈俠暗暗好笑,敢情他老早就替這位生死好友準備好講詞,可笑這位老哥哥先前激動不已,竟然隨口說了一大段。

  雁蕩大俠這番話說得合情合理,坐下諸少年更是激奮無比,齊聲鼓掌叫道:「多謝秦老爺子鼓勵。」

  眾人都是武功高明之士,這一拍掌,聲如雷擊,直衝霄漢,令人振奮不已。

  林玉悄悄對那童子道:「你瞧這位老伯伯多麼受人愛戴,一個人如果能被人這樣尊敬,就是什麼都沒有,那也該滿足了。」

  童子點點頭道:「爹爹說雁蕩大俠是條好漢子,看來果然不錯,只是他武功雖高,行事正派,可惜胸無點墨,氣度就不能跟吳伯伯和爹爹比。」

  林玉道:「你爹爹當真這麼了不起麼?」

  童子正色道:「我從來沒見過像他那種真正的男子漢,大丈夫。」

  林玉見他神色突變凜重,不敢說笑,一句到口邊的話又縮回去,便道:「我爹爹他也是個了不起的人。」

  童子道:「你爹爹在哪裡。」

  林玉淒然道:「被壞人打死了。」

  童子一驚,抓住林玉手道:「是誰?是誰?我替你報仇。」

  林玉低聲道:「那壞人被高大哥打下絕崖去,多半己經死啦。」

  童子道:「如果還有壞人欺侮你,我替你打。」

  林玉嫣然笑道:「謝謝你啦。」

  原來那童子年齡雖幼,天性卻是極為隨和,他口才又好,和他談起話來,真是妙趣橫生,令人有醇然之感,雖然有時會來上幾句童言童語,可是無傷大體,使人聽得更是有趣。林玉起初對他只是賭氣不理,後來聽他滔滔言談,心中再也按耐不住,也和他大談起來。

  此時酒菜已經搬上,這杭州的飲食是天下一絕,這番賈俠為老哥哥做壽,當然是遍請名廚名菜,那酒也是卅年「女兒紅」陳年花彫,只吃得眾人眉開眼笑,各自讚美不絕。

  雁蕩大俠秦斌看看酒宴將闌,就走向堆著禮物的桌上,一件件拆開,每取出一件禮品,就向送禮的群俠再三言謝。

  剎時間桌上寶光輝映,有尺許的大珊瑚,有鴿卵大的珍珠,真是美不勝收,雁蕩大俠老懷大暢。

  賈俠站在他身旁,替他整理,臉上淡然而笑,人似乎把這寶物並不放在眼裡。

  雁蕩大俠看見桌角上有一個包紅緞包的大盒子,他伸手一提,只覺輕若無物,心中大奇,一看紅緞上寫著「雁蕩大俠大壽之喜。晚輩金童辛平拜」。

  他想不起自己認識這個人,心道只怕是江湖後輩送的,就打開盒蓋,「呼」的一聲,跳出一物。

  雁蕩大俠身形一撤,閃過盒中之物,正自忿怒,不知是何方仇人想暗算自己,但轉眼看看賈俠,只見他滿臉笑容,眾人也是面有喜色,低頭一瞧,原來盒中跳出來之物是個胖胖的鐵娃娃,拱起小手向大家唱著肥喏,心中也樂了。

  那鐵娃娃是機簧所控制,不久就停止了,雁蕩大俠心想送這禮的是叫什麼金童,看來此人孩子氣得很,倒是名符其實。

  高戰開心一笑,林玉覺得那娃娃很是好玩,便對身旁童子道:「那胖娃娃真可愛。」

  童子臉上不動聲色,但卻掩不住喜氣洋溢,聞言笑道:「這有什麼了不得,我家裡也有一個。」

  林玉好生羨慕,但想到這玩意兒定是童子心愛之物,就住口不說,這可算是她第一次為別人著想哩。

  賈俠忽道:「兄弟月前偶而得到一樣稀世寶物,本來想要獻給我這位老哥做為壽禮,可是我這老哥俠義胸懷,他說他既已決定退隱,這個事物用不著,不肯接受,並且建議作兄弟的贈送給一位行俠仗義的豪傑,作為他濟世救人之用。」

  眾人聽他說了半天,並未說出寶物名稱,但均知賈俠富可敵國,他口中的稀世寶物自是非同小可,不由都側耳傾聽。

  賈俠接著道:「試想江湖上豪俠比比皆是,而這寶物只有一宗,俗語道,『寶各有主』,如果這寶物為一頂天立地的好漢子所有,自然是人物相得益彰,造福江湖,但如果是落入奸人之手,卻是大大委曲了這寶物。像兄弟這種商賈,唯利是圖,刻薄成性,自是不配擁有,常言道:「匹夫何罪,懷壁其罪。』兄弟如果妄想霸有此寶,不但未能造福生民,只怕連命兒也保不住。」

  高戰心中暗笑,忖道:「此人口舌便利,但是胸襟開闊,端的是個異人。」

  眾人中有些少年,己經按耐不住,紛紛問道:「凌老前輩,倒底是什麼寶物,有這麼名貴。」

  高戰心想此人原來姓凌,賈俠道:「這是江湖上傳聞失落百年的『風雷水火寶珠』。」

  座中一般少年,因為年輕,所知有限,倒還罷了,那些武林前輩,卻都大吃一驚。原來此是古來交趾國進貢之物,後來不知何年何月經過多次戰亂,自宮廷流入民間,便一直為武林中人視為至寶,百年前少林寺三大高僧之一靈雲和尚所得,穿在一串念珠中,終日掛在身上,後來少林寺遭遇大變,三大高僧紛紛離寺而去,其中第二位高僧靈空,即是東海大戢島平凡上人。

  相傳該珠能夠避火避水,並已深具靈性,能夠預卜吉凶,告警主人,還有一項最大好處,就是善解百毒,任是中了天下至毒暗器,只消將該珠滾過傷口,就就能吸出毒素。

  眾人紛然耳語,雖然都部是江南武林名家,什麼大場面都見過,可是一聽此珠,心中都不禁砰然心動。

  賈俠又道:「今日在座各位,仁心俠行自是不必兄弟多說,說功夫麼,又都是江南頂兒尖兒的好手,所以兄弟胡亂想出一個主意,兄弟原來是送繪秦老哥,他老兄孤苦半生,最愛護英俊不群的後輩,待會就請座中年在廿以下的小兄弟們,各自露上幾手,再由我這老哥評定,功夫最奇妙高強的,就是風雷水火珠的得主。不過今日是老哥哥的大喜日子,咱們可不便動手過招,如果有個失閃,須得大家面皮不好看,所以只希望各位在這練武廳中,各自單獨演上幾招。」

  眾少年都是一番躍躍欲試的神色,他們並不清楚那寶珠可貴之處,是以大家的心思都是想在這大眾廣庭之下揚名露臉。

  林玉悄悄對高戰道:「大哥,你也去。」

  高戰搖頭道:「我那點功夫,別獻醜啦。」

  林玉又對身旁童子道:「你呢?」

  那童子笑笑,正色道:「這風雷水火珠我聽爹爹說過,其中隱藏了很大的秘密,誰得著了,只怕將來大有麻煩。」

  此時賈俠已經吩咐僕人將酒餚收起,大家圍在大廳一邊,中間空出很大一塊地方,這時有人抬進兵器架,放在兩旁。

  忽然一個少年,從人群中躍出,向大家一揖,朗聲道:「晚輩蔣南獻醜,請各位英堆指教。」

  高戰見他得猿臂蜂腰,甚是英挺,不覺頗生好感,那少年從兵器架中取來一根鑌鐵長槍,猛吸一口真氣,一抖槍桿,徒起槍花,就在廳中舞了起來。

  但見他越舞越酣,漸漸身形難見,遍體白光繞身,有如梨花紛紛落地,好看已極,林玉不禁眉飛色舞,輕輕歎道:「這槍法真是好看,我也想學學武藝。」

  童子道:「這倒沒有什麼厲害,等會才有厲害的呢。」

  高戰心想:「這槍法雖則好看,其實輕靈有餘,沉猛不足,交起手來,並不管用,比起爹爹所傳『高家戟法』差遠了。」

  他本人也是使用長兵,是以對少年槍法一招一式都留心觀看,忽見少年身形一滯,手中長槍頓時慢了起來,東挑西刺,全然不成招式,高戰看了半晌,也看不出其所以然來,但是只覺一股勁風從槍尖發出,直吹得四周大燭晃晃欲滅,心知這定是一種極厲害的槍法。

  那少年突然長身前穿,疾如閃電,虛空連刺六下,眾人感到光線一暗,原來少年面前丈余六根檀香燭已被他槍上所發勁力吹熄,眾人正要叫好,少年回手一刺,長搶脫手,身子也跟著一轉,向後疾行,只聽見呼的一聲,又熄了一根大燭,那少年手執長槍,氣勢雍容的站定。原來那少年身形疾如流星,竟然趕在長槍之前,待到脫手長槍打熄大燭,就伸手握住。

  雁蕩大俠高聲叫好,連道:「蕪湖銀槍蔣名不虛傳,好一招『雲龍六現』呀,蔣兄有子如此,足可自豪。」

  人群中走世一個五旬左右老者,連聲謙虛對雁蕩大俠道:「多謝秦兄謬讚,犬子自幼習武,在這槍上實有廿年工夫,秦兄你看還過得去麼?」

  雁蕩大俠:「好得很,好得很。」

  高戰心中也很佩服,心想這少年年紀十七八歲身手已不凡,雖然比不上自己內力造詣,發出招式隱隱有風雷之聲,可是能夠撲滅燭火,功力也自不錯了。

  眾少年相繼施展師門或家傳絕技,這些人的師長都是江南武林有來歷之人,一時之間,大廳中奇技迭出,采聲四起,做長輩的見自己弟子都能不負教誨,替本門增光露臉,心中都高興得很,對於那彩品風雷水火寶珠,倒不太關心了。

  這時廳中獻技的是常州千手大士之徒,這千手大士暗器功夫是天下一絕,年青時靠著滿身各式各樣的暗器,會過不知多少英雄,從來沒有輸過,闖下千手大士外號,後來看破世情,削髮為僧,別人就改稱他為千手大士,他出家以後,對於昔年所用比較陰毒暗器一概拋棄,可是對於放發暗器功夫卻是愈來愈精,為恐絕技失傳,就收了一個小徒兒,傾囊相傳。

  千手大士幼徒,向囊中一抓,兩手握滿金針,但見他雙手連揚,一根根金針破空而去,相繼穿赴燭火,那金針體積甚小檀香燭火力極強,一燒即紅,只聽到嗤之聲不絕於耳,片刻之間,在牆上釘下了八個大字:「秦老爺子華誕大喜」。

  那金針燒得通紅,釘在牆上閃耀著淡淡的光焰,壯麗十分,雁蕩大俠撫髯大樂,呵呵笑道:「真難為千手大士教出如此乖巧徒兒。」

  眾人都覺這花樣新奇有趣,真虧那少年挖空心思想出,那小小的一根金針,千手大士徒兒竟能根根穿過火焰,深深釘入楠木壁上,這手法,內勁造詣也是非同小可了。

  眾人見雁蕩大俠甚是欣賞適才一幕,都不由暗忖,這小子恐怕要得到采品,正在此時,閃出一個廿七、八的青年,滿臉透著機伶精悍之色。

  那青年向大家行了一札,走上前去,從兵器架上取了一文青劍,一言不發,一領劍訣,就開始表演劍術。

  青年右手一伸,手中長劍揮了半個圈子。蓄勁不發,驀地連變數招,一吞一吐,化作萬般劍影,眾人都是赫赫有名之輩,但覺劍氣森森,竟然看不出長劍究竟要對向何方,彷彿每個方向都可到達,不由相反駭然,各自忖道:「這廝年紀輕輕,劍式即是這般怪異,不店說下面還有滔滔不絕的攻勢,就是這起手一招,自己也難以應付。」

  那青年一招己畢,即收手道:「晚輩姓餘名志達,生平嗜武若狂,這劍式是晚輩無意中從一高人處學得,晚輩走遍大河南北,向各地名家請教,此式倒底是屬於何等招術,晚輩好學全這套劍法,均不得要領而回,這才單身到達江南,聽說江南群俠都聚集在此為秦老前輩祝壽,晚輩斗膽求教,各位都是武學大家,定能為晚輩釋疑。」

  語詞誠懇,不含絲毫惡意。

  林玉身旁童子臉色一變,對林玉道:「這是爹爹劍法,我倒要問問他是從何學來。」

  他正想開口發問,驀地「碰」,「碰」兩聲,廳中離地兩丈左右窗子被人擊碎,飛進一個老者。

  高戰定睛一看,心頭一震,忖道:「天煞星君目莫要是找我來的,他徒兒被我打下懸崖,生死不明,這事如果老魔得知,我可不得了。」

  那老者寒著臉,大喇喇的走到廳中,對著賈俠道:「你那風雷水火寶珠快快拿來。」

  賈俠嬉皮笑臉道:「這寶珠如果是區區的,自然應當送給前輩,只是現在寶珠己不是區區之物了。區區已送給天下英雄了。」

  老者怒道:「我尋訪半月,得知這珠落入你這所手中,誰和你嚕嗦,乖乖結我老人家獻上來。」

  眾少年先前見他大喇無禮,心中早已忿然不服,此時見他橫蠻不講道理,眾口不約而同喝罵起來。

  那老者似甚不耐,他見廳上少年,一個個都是生龍活虎,想到自己徒兒奄奄一息,不覺更感煩燥,厲聲對賈俠道:「給是不給?」

  賈俠見他從破窗飛來,身法非常怪異,心中已存戒備,他一生玩笑已慣,雖則嚴陣以待,口中卻是不住說笑道:「這寶珠是我老哥哥贈送給天下英雄們的彩品,老英雄功夫雖然蓋世,只可惜,只可惜年紀大了一點。」

  此言一出,眾人轟然大笑,高戰心知要糟,果然老者陰笑一聲,身子一動,口中喝通:「小子找死。」

  一掌就向賈俠當胸按去,賈俠自付內力不弱,右掌向外畫了半圈,呼然拍出。

  那老者這一掌雖然看來平平無奇,其實己經蘊藏著「小天星」內家真力,兩掌一交,賈俠悶哼一聲,向後退了四五步,跌倒坐地,一張口噴出一口鮮血。

  老者上前一步,點了他胸前穴道。正想逼著賈俠交出寶珠,忽然背後風聲大作,他頭也不回,身形一沉一掠,已然閃身襲擊他的人身後,伸腳一踢,把敵人正面踢倒。

  群俠見他一招「脫袍換位」,身形快如鬼舵,那賈俠雁蕩大俠是何等威名,竟被他輕描淡寫雙雙打倒,此人功力真可謂深不可測了。

  老者冷冷道:「誰不服氣,就滾上來。」

  群俠雖知不是敵手,但卻忍不下這口鳥氣,又有數人出手,不數招都被老者點中穴道,有的呆若木雞,有的痛得冷汗直流。

  高戰自忖自己出手不致這般不濟,正在沉吟,那童子天生俠義心腸,看到老者點穴手法陰毒無比,不顧一切就要下場拚命,忽然一隻溫軟滑膩的少手抓住他的手,一個溫柔的聲音道:「別生氣,別魯莽,這老頭子厲害得緊。」

  童子一看林玉,只見她滿臉關注之色,心中一軟,悄悄道:「你別擔心,我用爹爹教我的劍法,再不濟也自保無害。」

  林玉見他一臉大無畏的神色,不知怎的,她竟不能再開口勸阻,便道:「那麼你和高大哥兩個人聯手,一起打他。」

  童子點點頭,正要進高戰一塊兒下去和老者比劃,忽然叱喝之聲大起,原來蕪湖銀槍蔣君山挺著長槍,銀光閃閃裹著老者大戰起來。

  老者空手凝接了幾招,覺得蔣家槍法甚是精妙,其中包羅萬象,融會了「楊家槍」「岳家槍」的厲害殺手,他不願久事糾纏,呼呼連發三掌,逼退蔣君山,轉身取了一隻長劍,踏中宮,走偏鋒,連刺幾劍,銀槍蔣君山只得倒退不已。

  老者冷嗤一聲,一劍平推而上,蔣君山開聲吐氣。運盡生平力氣,槍桿直擊劍身,他暗忖自己這長槍是有名的重兵器,重達四十餘斤,再加上這次擊下的力道,老者功力再深,也不能以輕輕的一隻劍去硬接。

  那知老者右手突然一翻,長劍反而壓在銀槍之上,他這變招快若閃電,人只見他劍身黏著槍桿,連轉幾個圈子,銀槍蔣君山再也把持不住飛長槍脫出而飛。

  老者哈哈長笑,

  笑聲方畢,一聲喝「打」,但見漫天暗器,破空而來,敢情是千手大士動上手了。

  老者舉起劍在空中劃著圈子,腳下踏著八卦方位,髯鬚皆張,那童子對高戰道:「這老頭要用劍氣破去暗器。」

  那暗器雖多,可是不到老者身旁數尺,不是被劍擋回,就是被劍上所發縷縷銳風吹歪。

  千手大士一邊收去擋回暗器,一邊仍然不停的繼續發出種種暗器,鐵蓮子,金針,袖箭,飛刀,源源不絕向老者打去。

  老者心想:「這廝兩手能夠放出百般暗器,端的也算是個奇人,今日索性顯點本事,好讓這些井中之蛙,大開眼界。」

  他真力猛發,長劍竟然發出一陣清越的呼嘯聲,那童子喃喃自語道:「不知爹爹能不能制服他。爹爹到處行俠,我想一定有一天會撞著他的。」

  林玉柔聲道:「一定能的。」

  童子奇道:「你怎麼道?」

  林玉笑道:「我也不知道是什麼道理,不過我總是覺得你爹爹一定是個很厲害的大英雄。」

  童子很是高興,情不自禁的握著林玉雙手連搖道:「你真好,我起初以為你是一個一個……」

  林玉接口道:「一個又小氣又刁鑽的淘氣姑娘。」

  那童子訕訕一笑,耳中聽到劍嘯之聲愈有愈響,漸漸蓋住了暗器破空之聲,舉目一瞧,但見千手大士發出的暗器一到劍影所包的地方,就如石沉大海,不見蹤跡,老者揮動員長劍,臉上笑意時露,似乎對於自己的功力,甚感滿意。

  童子想:「這是萬流歸宗的上乘內功,此人倒底是誰,怎麼不曾聽梅公公和爹爹說過?」

  千手大士一摸身上空空,五六袋暗器都已發完,竟然未能奈何敵人一根毫毛,心中不禁感到一碎茫然,他出家已久,嗔念早除,拱手對老者道:「閣下端的是老衲生平所會第一高人,老衲敗得心服口服。」

  老者一吐氣,只聽到滑喇一聲,大批暗器墜地,原來適才那些暗器竟被他透過真力的寶劍吸住。

  老者高聲道:「你也是我天煞星君生平所會第一奇人,滿身破銅爛鐵。」

  老者自報稱號,他一生只在北方行走,是以名頭雖大,江南群俠並沒聽過。

  高戰低頭一看,那些暗器種類雖多,但每一種都是尖鋒折去,心想這老和尚大概不願妄開殺戒,但對自己的絕技又不忍棄而不精研,是以想出這個法兒,這暗器就算打中了,也不能打死人。

  天煞星君環顧群俠一眼,縱聲叫道:「江南武林如此膿胞,秦老頭這點本事,也配稱什麼雁蕩大俠,天下大俠的臉被你可丟光了。」

  千手大士心中不服,忖道:「如果我用早年未出家前的火器打你,你就是武功再高,也被燒得像紅袍將軍一樣滿地亂滾。」

  群俠見他武功太高,如果妄自上前,只是自取其辱而已,便都默默不語。

  天煞星君上前到賈俠跟前陰陰道:「寶珠呢?你這廝再不乾脆,我老人家可要叫你吃點苦頭,待會生死不得了。」

  賈俠嘶聲道:「好賊子,要殺要刮,聽由尊便。」

  童手激起義憤,對高戰道:「高大哥,咱們倆一起鬥鬥這老頭。」

  高戰也是忿忿不平,點點頭,正待和童子一起躍出,忽然背後被人一拍,高戰一回頭,登時大喜過望,忙道:「師父,您快出手制這老魔吧。」

  原來身後正是名滿關外一代大俠風柏楊,他悄悄走進廳內,眾人都在瞪著天煞星君看他如何處制賈俠,天煞星君一心在逼賈俠交出寶珠,是以,大家都沒發覺。

  風柏楊道:「戰兒,不用急,馬上就有人來制他。」

  童子見高戰喊他師父,又見他莊嚴威猛中透著親切,心知定是高人,但他不便露出身份,便瞧了風柏楊幾眼,充滿了敬仰之情,風柏楊向他點頭笑笑。

  高戰急問道:「師父,你說的是誰啊?怎麼還不出來?」

  邊寨大俠風柏楊一指門口道:「戰兒,你看那不是來了。」

  高戰,林玉,和那童子一齊轉頭看去,但不見人影,正奇怪間,只聽砰然一聲,大門打開,一個人走了進來!

  此人一人,眾人宛如眼前一花,己自到了廳中,身形之快,令人咋舌。

  高戰細看那人,只見他年約三旬,面如美玉,英氣畢然,腰間劍穗飄飄,凜然生成。

  林玉卻見那重子面露喜色,似乎得意已極,問道:「你識得他麼?」

  童子點點頭,忽道:「我到那邊去瞧瞧。」

  也不待林玉回答,就匆匆鑽入人群擁擠之處,林玉心中不禁大奇。

  這時眾人也看見此人,霎時轟雷般暴出歡呼,大夥兒歡叫道:「辛大俠……快……快救凌……」

  那人身形一轉之間,如鬼魅一般已到了賈俠之旁,天煞星君正要痛施殺手,忽然一隻手不緩不疾地伸了過來,輕輕一把將賈俠扯了開去。

  天煞星君只覺那手一件一縮之間,雖不算快,但是飄忽之至,自己竟是無處下手擒拿,不禁大驚,正待發話,那人已道:「這位前輩和凌大俠不知有何過節,衝著在下薄面大家說開可好?」

  天煞星君兩眼一翻,怪聲道:「小子你姓什名誰?」

  那儒生正色道:「在下辛捷!」

  眾人不由自主又是轟雷般歡聲大喝。

  天煞星君成名三十年前,那裡聽過辛捷的萬兒,臉色一沉,冷冷道:「乳臭末干的娃兒也敢稱』大俠『兩字,你也不怕被折殺麼?」

  辛捷乃是當今天下第一大俠,十多年來苦修,功力愈來愈精,人卻愈來愈謙和,大非昔日偏激忿世之態,聞言並不發怒,微笑道:「前輩教訓得是,像晚輩這點德行那配稱大俠兩字。不過……」

  天煞星君喝道:「不過怎樣?」

  辛捷雙目精光暴射,朗朗道:「不過若是前輩執意濫傷無辜,便是晚輩一招一式不會也要向前輩請教幾招。」

  天煞星君狂笑道:「好,好,不愧『大俠』兩字,我倒要瞧瞧你究竟會幾招幾式?」

  他心中卻暗暗心驚,忖道:「這小子雙目精光陡然暴射,可見原先是把精光閃斂,難道他內功已到了這層地步?」辛捷道:「晚輩這點功夫自然不是前輩對手。」

  天煞星君倒沒有料到他會如此好說話,怔得一怔,隨即喝道:「讓開!」

  辛捷劍眉一掀,侃侃道:「晚輩再次懇請前輩手下留情。」

  天煞星君怪聲道:「奇了,奇了,我老人家幾十年不出江湖,現在淪落到要受小子們的管束了,嘿,要饒他不難,你且來試幾招看看。」,

  辛捷朗聲道:「前輩武林先進,晚輩這一點微末功夫,哪敢獻醜,不過——」

  辛捷哈哈長笑,大聲道:「小可辛捷能向前輩請益,真是何幸如之。」

  天煞星君沉聲道:「小子你死而無怨?」

  辛捷猛然吸氣道:「這個自然!」

  眾人登時發出一聲似驚似喜的呼聲,轟地退了開去,露出中間空場。

  天煞星君哈哈長笑,那笑聲直如有形之物,震得屋宇晃動,眾人耳膜欲裂,端的霸道已極。

  在那如雷笑聲中,忽然「叮」一聲輕越之聲透了過來,只見辛捷右手一揮,寒光霍霍,梅香寶劍己到了手中。

  十年來,辛捷一身功夫端的是愈來愈純,手中長劍更是威震天下,「七妙神君」梅山民當年全盛時期,只怕亦無此時功力。

  天煞星君笑聲陡止,面露殺氣,雙目瞪著辛捷手中劍光道:「好劍!」

  辛捷朗聲道:「前輩請亮兵刃。」

  天煞星君大笑道:「老頭子雖然一把骨頭了,大概還不致於沒出息要和小伙子動刀動槍的地步,小子你上呵。」

  辛捷臉色微變,他自昔日長安一戰大破天竺婆羅六奇之後,俠名遍傳天下,幾曾碰過這等藐視他的人,他雖多年苦修,性子大異昔日,但是天生豪氣卻是不減當年,他朗朗大笑道:「前輩既如此說,恕晚輩放肆。」

  只見他手上一抖,那梅香寶劍叮然一跳,劍尖兒工整地抖成一朵梅花,眾豪知道這乃是辛大俠要用「七妙神君」手創的「虯枝劍法」來對敵的訊號,不由齊聲呵了一聲。

  天煞星君面上雖狂,暗中已發現對手不好惹,雙掌內勁暗蓄,外弛內張。

  只聽得「嘶」一聲尖銳刺耳的聲音劃破長空,辛捷劍尖上挾著凌厲的劍氣,筆直刺向天煞星君的「神堂」大穴,出手之快,認穴之準,的確是名家風範。

  天煞星君長笑聲起,身形一晃而進,左指上取敵目,步法一錯,閃過辛捷長劍,右腿起處,直踢辛捷膝蓋。

  天煞星君一出手之下,全是厲害無比的殺著,而且勁道之大,令兩丈外的眾人都幾乎感到支持不住。

  但見辛捷劍眉一挑,手中長劍化成一片劍影罩向天煞星君右腿,天煞星君正待收腿,猛聞劍風大銳,辛捷手中的梅香劍己疾逾閃電地偏刺而入,正是「虯枝劍法」中的神妙絕招「冷梅拂面」。

  這一招專走偏鋒的怪招,梅山民曾引為平生傑作,當年大戢島主平凡上人都曾讚口不絕,這時辛挺功力猶勝當年,但見劍鋒內勁潮湧,吹得天煞星君鬚眉俱張!

  天煞星君一招失利,連忙倒踩七星步,雙掌閃電般封出五招,才把辛捷這招卸在一旁!

  眾人呆得一呆,才暴出轟雷似的一聲大彩!

  只見天煞星君臉如寒潭,陰惻惻地道:「我道是誰?原來的梅老兒的傳人,哼!」

  辛捷心中大奇,心想我這招「冷梅拂面」乃起梅叔叔大戰五大劍派之後才悟出的,你這老兒自稱隱退了卅年,怎會識得?

  他臉上霹出狐疑之色,那天煞星君似知他意,冷笑道:「除了梅老鬼這種人,廠天下沒有第二個想得出這種缺德招式,嘿!」

  辛捷正待並口,那天煞星君大喝一聲:「吠!看招!」

  雙掌一翻,就如一陣旋風般雲卷而上,一連七拳打出,招式之詭奇陰毒,端的世上無雙,辛捷倒退三步,正待反擊,哪知天煞星君大喝一聲,又是七掌拍出,辛捷長劍連演絕學,仍是止不住倒退同步,霎時廳中眾豪不禁大聲驚喊起來,躲在人叢中的童子不禁瞪著一雙大眼晴,心中撲撲跳動不止。

  辛捷兄對手這路拳法狠毒陰惡,較之當年天竺武學猶有過之,自己只要一個疏神,立刻就是喪命當場之禍,手中全力攻了幾招,卻始終搶不回主動,他心道:「再要是退兩步,這老兒拳法施到中鋒,只怕萬難扳回——」

  辛捷身經百戰,眼光準確無比,果然天煞星君大喝一聲,拳勢驟緊,呼呼之聲有如狂風暴雨,圍觀眾豪不禁驚呼大作。

  只見辛挺沉著應戰,真力十成叫足,梅香劍上的劍氣刺耳欲裂,一連十招過去,辛捷勉力持住不退之勢。

  天煞星君心中暗讚,雙拳一分一合,十指外揮——

  辛捷知他最厲害的殺著就要出手,自己若是再不能扭轉局勢,這一戰是輸定了

  只見他雙目精光暴射,開聲吐氣地大叱一聲,梅香寶劍陡然化作千萬寒光,霎時劍氣嘶嘶,寒光霍霍,天煞星君猛覺自己百般攻勢有如石沉大海,反而自己全身百穴似乎全然露在敵招之下,他怪吼一聲,急退半丈!

  在場眾人喝彩之聲震天干雲,卻無人識得這招正是「大衍十式」的起首之式「方生不息」!

  不過眾人中有一部分猛然想起一事,方纔那姓余的青年劍客所施的一招正與這招十分相像,難道那姓余的和辛大俠有關聯?

  只見廳中辛捷抱劍如弓,猛吸真氣,身形緩緩往左移了兩步。

  那天煞星君卻是面寒如冰地緩緩向右移了兩步。

  辛捷腳才停步,忽然猛可弧形地退回原地,那天煞星君竟也同樣飛快退回原地。

  眾人雖然不懂,但知道這兩人一舉一動莫不隱含高深武學之道,忽然廣人大叫道:「瞧,瞧那青磚——」

  眾人隨著一看,也都驚呼起來,原來那青磚地上,凡是天煞星君所走之地,駭然顯出一個個深達半寸的腳印。

  喝采聲中,辛捷身形一長,呼的一聲,迎面點出一劍,這一劍點出力道不飄忽,一閃之下,身形卻是右虛左實,一進一退。

  身法之快,但見一個虹光左右搖蕩,好不驚人。

  天煞星君情知對手煞手將至,雙足牢並,目不轉睛,一瞧之下,卻見辛捷雙足虛懷若谷,一時竟識不得有何用意。

  辛捷一連向左跺出七步,第七步方一落地,身形陡然一彈,閃電也似掠向右邊,卻見他上身一塌,掠向右邊之實是虛招,一晃之下,又向左方跺出七步。

  這樣一來,辛捷身形一晃之下,已轉到天煞星君左使不當之地,天煞星君猛可一叱,霍地一個反身,面對著辛捷。

  但辛捷何等功力,時機一瞬而過,長劍一領,呼的長驅直人,用的是走中宮,踏洪門的招式。

  「嘿」,天煞星君雙拳一抱,合立當胸,有如太極,閃電間並拳一擊而出。

  風雷之聲霎時大作,辛捷暴吃一驚,他可想不到這天煞星君拳上的力道竟是如此剛猛,心知假若自己一劍挑出,真力不及對手,一定要吃大虧,權衡之下,猛可大吼一聲,一擺手中長劍,在胸前布出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同時間裡,急然定下身形。

  「叮」,「叮」,寶劍振動之聲大作,辛捷疾然一揮,身形凌空,一縮之下,將對方如山內力化解而去、同時百忙中還一連戳出十餘劍。

  四周觀戰的人這時反倒寂靜了下來,他們知道分勝負的時候立即要到了。猛然,辛捷長劍不斷振動,雙足左右微晃,猛可虹光沖天而起,一瀉之下,左右一陣之擺舞,身形陡然己侵近三五丈之遠。

  「嘿」!天煞星君大吃一驚,他可真想不到這傢伙的身法竟是如此神妙,任他名震一方,縱橫天下,身經百戰,功力,經驗,無一不是上上之選,但卻一絲一毫也瞧不出這等神妙古怪的身法。

  敢情辛捷已用出世外三仙慧大師所授的「詰摩步法」。

  「呼」一聲,辛捷乘他一怔之下,攻出一劍。

  長劍一振,劍尖不斷跳動,點出千萬劍星,眾人但見虹光吞吐之際,竟然全是虛招,霎時辛捷己漸至天煞星君身前。

  天煞星君猛可疾嘶一聲,雙拳傾全力擊了出——

  辛捷身形陡然彈在空中,勁風激盪處,他長衣紛紛飄然拂起,但在這一剎那間,辛捷自上而下,發出一式「大衍神劍」中的「物換星移」!

  劍氣嘶嘶而過,電光火石間已然突破天煞星君的拳影,點向天煞星君肩頭!

  天煞星君面色陡變,全力一塌右肩,總算他見機得早,辛捷一挑之下,但聞吱一聲肩頭衣衫被刺破一道口子!

  辛捷身形有若神龍升天,一掠之下,在天空劃過一道工整的圓弧,飄飄落在地上,一領手中劍,清朗的說了聲:「承讓!」

  天煞星君負手而立,霎時他把勝負之事完全忘去了,頭腦中只想到這梅山民的傳人怎會有如此神奇的身法。

  一剎時,他已想遍了自己所會的招式中競沒有不式能夠防著這一套古怪的身法,心中陡然一震,一跺腳,也沒有理會辛捷,喃喃道:「罷了!罷了!」

  反身如飛而去。

  登時大廳中升起震天價的喝采!

  辛捷徵皺著眉,輕輕把寶劍插回,對那震天喝采聲直如末覺,他眼光從人叢中一掃,明聲道:「小猴兒,還不滾出來?」

  那童子嘻嘻笑著應聲跑了出來,扯著辛捷的袖子,大聲叫道:「爹,你本領真大。」

  辛捷哼了一聲,板著臉道:「你在外面混得好呀,也不必回家啦。」

  那童子裝得大受委屈的模樣,低聲道:「我不過稍稍玩了一趟——」

  人叢中的林玉本來見辛捷劍術如神,風姿英爽,心中不由得仰慕不已,忽見那童子跑出大聲叫「爸」,不由恍然大悟,心中想到這小鬼一見到辛捷面帶喜色的情形,又想起他曾認真問自己識不識得一個仗義疏財的小俠辛平的事,不禁笑彎了腰,忍不住跑將出來,笑叫道:「辛小俠,了不起,仗義疏財——」

  辛平不禁大窘,連忙大聲對辛捷道:「爸爸,我們——我們什麼時候回家呀?」

  辛捷何等聰明,一瞧情形,心中恍然,再也擺不出做父親的威嚴,笑道:「辛小俠,你俠名滿天下啦,咱們全聽你吩咐。」

  辛平不禁面紅耳赤,連忙胡亂道:「這兩天,天氣可悶得很。」

  辛挺問道:「小猴兒,你送了什麼東西就來騙吃?」

  金童子辛平一指桌上個笑口憨然的胖鐵娃娃,辛挺真是啼笑皆非,他雖為人之父,但和愛子所混時,一向毫無嚴父態度,此進忍俊不住,連道:「好哇好哇,你媽媽給你的十一歲的生日禮品,他竟送給雁蕩大俠,真虧你想得出。」

  這時眾好漢都擾上來向辛捷道賀,辛挺自是極力謙虛,辛平乘機溜開,卻聽高戰正低聲向一老者道:「……這姊妹倆家破人亡,我若跟師父去關東練武,怎生安置……」

  看高戰雙眉微庭,似乎難以解決,當下俠義之心大起,上前道:「我和爹爹就要回家,林家姊姊不如暫時住到我家裡去——我家在沙龍坪。」

  高戰一聽有理,回頭看了看風柏楊,風柏楊想了想道:「如此甚好。」

  高戰忙道:「多謝你啦。」

  辛平道:「些微之勞,何足掛齒。」

  高戰見他神采飛揚,一副故作老氣的模樣,再看那辛捷神姿英風,想到自己爹娘已成黃土,不禁心中一酸。

  辛平便引高戰介紹給父親認識,辛捷細看高戰,只見他眉目俊秀,骨格清奇,資質決不在愛子之下,不禁頗為喜歡。

  高戰指著師父向辛捷道:「辛叔叔,這是家師邊塞大俠風柏楊。」

  辛捷向風柏楊拱手一揖道:「晚輩才從無極島來,從家岳父口中得知風大俠英風高義,真是武林泰斗,晚輩正愁無緣拜識,不意在此相會。」

  風柏楊見他適才身手,心中好生佩服,暗忖此人集數位前輩武功於一身,難怪出類拔萃,當下連連謙謝道:「老朽虛長幾歲,辛大俠不見棄,喊我一聲老兄足矣,我在杭城見老弟年紀青青大顯身手,重懲淫賊,真如神龍不見首尾,好生令人歎服,」

  辛捷道:「原來晚輩一切都在老前輩眼中,老前輩的輕身功夫真是深不可測。」

  風柏楊見大事已定,就帶著高戰向眾人告別,並向辛挺殷殷致意,要他轉告無極島主無根生相待之情。

  高戰忍不住回頭向辛平及林氏姊妹告辭,只見林汶眼中,淚光晶瑩,強忍哀痛,情深款款的望著自己,想到自己一心相愛的姬蕾不知如何不告而別,而林汶是幼時遊伴,對自己又是這般情深,心中真是亂成一團,不知如何是好。

  春去秋來,又是一年的冬天。

  大雪紛飛,寒梅怒放,沙龍坪梅林深處,一幢寬敞的平房,門窗緊閉著,凜冽的北風不停的吹過,大地漫漫地著上了銀色的新妝。

  室內,火光熊熊,春意盈然,一個老態龍鐘的人,正捧起一個酒葫蘆,不停地喝著酒,偶而,一滴酒從葫蘆邊滴到火盆中,立刻地發出燦青色的火焰,顯然,這酒性是相當強烈的。

  老人身旁坐著一個孩子,心不在焉的讀著書,不時地望望灰色的天,銀色的大地,和喝酒的老人的白鬍子,然後,輕輕地合上書,歎了口氣道:「梅公公,還有三天就過年了,爹爹媽媽怎麼還不回來?」

  梅公公笑道:「一定是被什麼事絆住了,在江湖行走,就是有許多意想不到的事,你這娃兒,前些日子還偷偷跑出走說要闖蕩江湖,揚名立萬,現在卻連爹娘都離不開。」

  孩子臉上上紅,辯道:「誰說我離不開爹爹媽媽,我不過想大家在一塊過年比較熱鬧點兒。」

  梅公公慈祥的道:「對,對,平兒你說得一點不錯,喂,你今年過年還敢和公公賭錢嗎?」

  那孩子雙眉一揚道:「又有什麼不敢?」

  原來這老的正是昔年江湖上名頭最響的「七妙神君」梅山民,小的是梅香神劍辛捷的愛子,金童辛平。

  梅公公道:「平兒,你的小朋友呢?」

  辛平一呶嘴道:「她在跟她姊姊學繡花,哼,我瞧她心野得很,學什麼繡花,這一會兒不知又用斷幾根針了。」

  梅山民呵呵笑道:「你心不野?還有臉罵別人麼?你和她八成兒又吵架了,對麼?」

  金重辛平很懊惱的道:「她一天到晚嚷著要練武,練輕功,我就教她最簡單的身法口訣,她又不用心學,昨天我逼得緊了,她就亂跳亂縱幾下,結果摔了一跤重的,就不理我了,梅公公,你看氣不氣人?」

  梅山民道:「平兒,我教你一個法子,包她和你說話。你跑去說梅公公要講故事啦,她是最愛聽的,一定會問:「真的嗎』?

  你就說:「當然是真的,呃,你不是不理我嗎?』她一定笑罵:「我又沒和你說話。』你就說:「好啦,好啦,你到底去不去。』她便會跟你來不再生氣,這樣,你也不失面子,不是很好嗎?」

  辛平心裡有些躍躍欲試,但口中還強嘴,說道:「她不理我有什麼了不起,我可不在乎,她再這樣無禮,我晚上又去裝鬼嚇她。梅公公,上次呀,你到朋友家去下棋了,她和我賭氣,我氣她不過,晚上穿起白衣,戴上爹爹的人皮面具,做了一個假舌頭在她窗口一站,她嚇得尖叫,大喊,總算還有膽子,沒有昏倒。」

  梅山民道:「你這不是太胡鬧麼?你把她嚇壞了怎生得了?」

  辛平得意道:「她平常自吹膽子多麼大,就是老虎大蛇在她面前,她也不害怕,梅公公,你猜他嚇得喊誰?」

  梅山民道:「一定是喊她姊姊或是喊梅公公了。」

  辛平搖頭道:「她大喊:「辛平辛小俠,有鬼呀,你快來救救我呀。』我在窗外心中一樂,想她平日最不肯叫我辛小俠,這時大概怕得緊,也照樣叫了,我就把面具和白衣一脫,長舌頭拔掉丟在梅林中,從窗子跳進,她見我來了,撲上來抱……」

  辛平說到這裡,突然感到不好意思,心想被一個女孩子抱豈可任意說出,當下就住口不說了,

  梅山民玲聽這一雙小女兒吵吵鬧鬧的小事,心是很感有趣,他心想:「辛平這孩子,任誰都得順他的脾氣,可是在林玉這丫頭面前,總肯吃虧,這對孩子,各人都把最珍貴的情感付給對方,只是——只是他們都還不明白罷了。」

  梅山民忽道:「平兒,你千萬不可每事任意而為,有些事情做錯了,可以重做,失敗了,可以鼓起勇氣再干,可是有些事,你一生只有一次機會,如果你失去它,你就終身再得不著啦。」

  金童辛平似懂非懂,看見梅公公神色奇特,似乎沉思著悠遠的從前,心中正感奇怪,梅山民忽然自已發覺神色有異,連忙呵呵笑道:「平兒,你瞧我真老糊塗了,怎麼和你講這些沒意思的話。」

  辛平道:「梅公公,我不懂得你說什麼?」

  梅山民道:「你不必懂的,平兒,雪停了,你快去揀些松枝,晚上咱們把火燒得旺旺的,公公講個精彩的故事。」

  金童大喜,他本就悶得發慌,看看雪停天開,就飛快跑出去拾枯枝。

  七妙神君梅山民又跌入沉思……

  「有些事,只有一次機會,失去了,便永遠失去,像情感就是這種東西,當你第一次付出去——那一定是全部的付出,如果落空了,那麼儘管你有通天的能耐,最多也只能收回一點點兒,像我這種人,一生只付出去一次,就永遠收不回來了。」

  繆九娘的倩影又從心底浮起,梅山民平靜的望著遠方,八十多個年頭的恩恩怨怨,情孽糾纏,都一塊兒流過胸中,但覺靈台方寸之間,一片清明,但,那只是一剎那。

  「如果沒有輝煌的青年,那麼年老的時侯便沒有什麼好咀嚼回憶的。」他想:「我這一身可算是多彩多姿魄了。」他眼角浮起了淡淡的微笑:「年青的日子,是被認為名滿天下的怪人,率性做著自己愛做的事,那管別人對自己是敬、畏、僧、惡,自命不凡,挾著幾樣雕蟲小技,卑視天下悠悠蒼生。」

  「中年的時侯,我遇上了繆九娘,在別人對我「七妙真君」的「七妙」中,有「色」這一妙,其實那是凡夫份子的見解,我到處與女人所混,何曾付下半絲感情,然而當我和繆九娘結交後,我才發覺茫茫世上還有可寄托自己一切的——包括生命、財富和情感,那就是相愛的人兒,這是自古以來,世世代代都不變的。」

  他仍然掛著微笑,但是笑意中卻多了一種淒涼的味道,白髮無風自動,顯然是心情在激動著。

  世人常道:「眾口鑠金」,那是不錯的,就連她也相信我是玩弄感情的魔王,拂袖而去,梅山民啊梅山民,這也算是你不拘細行,荒唐放蕩的報應吧。

  「我在萬般絕望下,接受了中州五大劍派的死約會,中了暗算,功力盡失,她誤以我死,哀急成狂,了結殘生,於是,我從一個叱吒風雲的神君,變成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人。」

  其實他那知道當他赴約後幾天,繆九娘已發覺兩人之間是誤會,就想趕回相聚,沒想到江湖上竟然傳聞七妙神君梅山民在五華山喪身於中州五大劍派的聯手夾擊,她當時又急又悲,心知梅山民定是因為和自己決裂,這才傷心不顧一切的接受五大劍派挑戰,她當下便孤身上崆峒山去我厲鶚報仇,但不是厲鎢對手,被厲鵑趕下崆峒山,她天性高傲,受此大辱,而且又以為梅山民已死,是以失去理智,終日瘋瘋癲癲而死。

  北風吹散了彤雲,看樣子雪是不會下了,梅山民心想:「世事的變化豈是人所能逆料,一個人從超人變成凡人,那心情恰如做了一夢,夢景情最真。然而一切都不存在了,只有經歷過這種變化的人,才能領悟以這種複雜的感情啊!」「梅公公,你在幹嗎?」

  厚厚羊毛門簾開處,跑出一個小女孩,臉頰嫩紅,十分可愛。

  梅山民從幻境中驚醒,搓搓手道:「玉娃兒,我老人家在烤火哩!你也來麼?」

  原來那女孩正是金童辛平的玩伴林玉。

  林玉躊躇一會,忽道:「梅公公,雪停了,我替你到橋頭沽酒去。」

  梅山民笑道:「你這娃兒,又有什麼要求我老人家,乾脆說出來,別在我老人家面前弄鬼了。」

  林玉小臉一紅,不依道:「人家好心意要替你打酒,你倒罵人家。」

  梅山民怕羞了她,慈祥的笑道:「好呀,你替我沽酒,謝謝你啦,你有什麼事,我老人家一定幫你。」

  林玉想了半天,梅山民不住催促,她才結結巴巴道:「辛平這野孩子,他又氣我……不理,不理人家了。」

  梅山民心中暗暗好笑,咐道:「剛才一個告狀的才去,又來一個。」便裝得很嚴肅道:「我以為他在你姊姊房裡和你一塊玩,想不到竟然不在,這半天也不知他到哪去了,剛才還在下雪,他會跑到哪裡去呢?」

  林玉大急,忙道:「多半又是到後面山上去了,那山路本狹小,現在下滿了冰雪,又滑又濕很是危險,我去找他。」

  梅山民道:「且慢,他一身功夫都怕滑倒掉下,你只會毛手毛腳幾下,那怎麼行呀。」

  林玉堅決道:「不行也得行,梅公公,你也去好不好?」

  梅山民故作恍然大悟,連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林玉急問道:「怎樣?」

  梅山民道:「我一大早就看到辛平這娃兒愁眉苦臉,說什麼『老是給我氣受,不理也罷,還是跟爹爹去闖江湖,似後大家別見面。』我聽他沒頭沒腦地說,當時的確是不懂,現在才明白啦。」

  林玉眼眶一紅,低聲道:「我並沒有和他真的生氣呀!唉,他這人什麼都敢做的,梅公公,不要是又跑出家了。」

  「你既不生他的氣,為什麼要不理他呢?」

  林玉必急如焚,漫口道:「你不懂的。」

  梅山民看她急得眼淚汪汪,知她真情流露,不宜再騙,就道:「小娃兒,別急,別急,辛平去揀枯枝來燒,他說假使你出來了,請你也一起去揀,他正在梅花叢中等你哩!」

  林玉大喜,也不暇細想梅公公剛才騙他的吐露真情的可惡,就飛奔出去。

  梅山民從火盆下取出一根烘得半干的松枝,加入將熄的火中,望著林玉的背影,兩支小辮兒一晃一晃,不禁喃喃說道:「這就是人生,小的漸漸長成,老的漸漸衰去,這就樣,前輩的功業成就才會延續下去。」

  「劈拍」,「劈拍」,放下的松枝燒著了,滿室發出一種出塵的清香。

  林玉必急如焚,漫口道:「你不懂的。」

  梅山民看她急得眼淚汪汪,知她真情流露,不宜再騙,就道:「小娃兒,別急,別急,辛平去揀枯枝來燒,他說假使你出來了,請你也一起去揀,他正在梅花叢中等你哩!」

  林玉大喜,也不暇細想梅公公剛才騙他的吐露真情的可惡,就飛奔出去。

  梅山民從火盆下取出一根烘得半干的松枝,加入將熄的火中,望著林玉的背影,兩支小辮兒一晃一晃,不禁喃喃說道:「這就是人生,小的漸漸長成,老的漸漸衰去,這就樣,前輩的功業成就才會延續下去。」

  「劈拍」,「劈拍」,放下的松枝燒著了,滿室發出一種出塵的清香。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3 10:21:17     標題: 第 四 章

「卡察」!「卡察」,車輪輾過薄冰,發出清脆的聲音,順著寒風從老遠傳來。

  呼爐爐!馬匹嘶叫著,從口中呼出白茫茫的熱氣,那聲音有一種單調和淒涼的味道。

  車子漸漸近了,穿過梅林,走向幽靜的小道。梅枝上積著的冰雪,受車行震動,不時因負重不住折斷下墜。雪是不會下來了,可是天氣卻冷得出奇。

  寒梅怒放,空氣中散揚著清淡的冷香,一眼望去,白色的梅花連綿無涯,蒼勁的枝幹,高貴美麗的花朵,迎著凜冽的北風挺立著,顯得它是多麼堅貞,多麼卓然不群。

  車上坐著一男一女,男的英氣勃勃,英俊瀟灑,女的眉目如畫,嬌美無儔,正在指指點點,歡然談笑,兩人都是一襲薄衣,坐在車頭,並不見絲毫冷意。

  原來這兩人正是當今天下第一大俠辛捷張菁夫婦,當年辛捷不遠千里尋訪意中人張菁,在大戰婆罷六奇後,巧以相逢,兩人自是欣喜無比,結伴而返。

  辛捷雖則愛極張菁,可是對於和自己有不平常關係的金梅齡姑娘,卻也始終不能忘懷,他婉轉告訴張菁其中經過,張菁天真善良,並不在意,反而鼓勵辛捷想法去尋找,於是辛捷請丐幫護法金老大發動丐幫勢力,在全國各地尋訪。

  那金梅齡自從明白自己誤殺親生父親後,懺悔之餘,削髮為尼,她偶而碰到金老大派出尋訪她的丐幫弟子,得知辛捷對她情深義重,並未絲一毫忘記,當時心中真是百感交集,不知如何是好,想到和捷哥哥在一起時的歡樂情景,幾乎忍不住要趕去和他相會,然而轉念想到自己一身罪孽,是個不祥的人,豈可再連累心愛的捷哥!是以忍著千般痛苦和淒涼,在丐幫弟子面前,並未露身份。

  她送走丐幫弟子後,但覺胸中一片空虛,忽而辛捷俊秀多情的臉浮在她眼前,責備的忍心,又忽而辛捷的柔情密意陡然回到心頭。她這樣不休不眠癡癡坐在佛前,整整兩天未進滴水,總算從千頭萬緒的思潮中,整理出她今後應走的路子,她輕輕地站起來,佛前的香早熄了,蠟燭也滅了,只剩下灰燼和滴下的燭淚,於是她虔誠地插上了另外一把香,默默地決定了一切。

  她想:「我就像殘餘下來的灰燼,人生對於我,我對於人生都不再有意義了,可是我卻不能就此死去,這樣就不能償清我的罪,讓痛若和世上最殘忍的酷刑來折磨我吧,只要—— 只要來生我能永遠陪伴著捷哥哥。」

  她原是個刁鑽頑皮的小姑娘,一向但求己之所喜,對於恩怨報應,鬼神之說,從來視為無稽,比時竟將全部希望寄托於渺茫的來生,用情之苦,真可謂生死不渝了。

  「我是一個不幸的人,那麼一切的不幸都由我來擔負吧,這一生除了和捷哥哥在一起的時間外,我何嘗享受過半絲溫情,可是到頭來仍然不免永遠分離不能相見。天上的牛郎和織女一年雖然只可相會一次,但那是千秋萬世代代都不變的,比起人們短短幾十年又幸福多了。」她想著,心中對於神仙虛無之說,更是嚮往已極。

  「這一生,我是痛苦定了,也許前生我是個無惡不作的大壞人,如果我能在這生把罪洗清,那麼來生也許便可和捷哥哥長廂廝守,但,捷哥呢,他可不能也為我而痛苦一輩子呀!」她想到此,口中不由自主喃喃道:「我要使捷哥快快活活過一輩子,我一定要的。」

  於是她就重入江湖,揚言金梅齡已死,好讓辛捷一心一意去愛方少碧——她只知道辛捷是甚愛方姑娘的。

  她年紀青青,卻能犧牲一己之至愛,成全他人之樂,在她只以為是減輕自己的罪孽,其實錯非天具慧根,有大勇大智之人,又焉能如此?

  辛捷果然相信金姑娘已死,這才和張菁結成夫婦,金梅齡心中只希望辛捷和方少碧和好如初,她哪又想得到方少碧竟會投入她最痛恨的人天魔金欹懷中,正以萬般柔情,度化他那天生的凶性哩!

  無極島主無恨生,對於辛捷原來並無惡意,只因誤會辛捷是七妙神君梅山民,怪他玩弄繆九娘的感情,是以數次欲制他於死。此時既然真像大白,又見女兒對辛捷一往情深,便也不再反對。

  辛捷張菁婚後,依著辛捷建議,陪伴那年老無依的梅叔叔,就在沙龍坪定居下來,事實上他夫婦一年倒有七,八月到外行俠。梅山民見一手教出來的高弟,不但能將自己生平幾樣絕藝,一概承襲,更能青勝於藍,自是老懷甚暢,終日悠遊林泉。

  次年,生下了辛平,辛捷初為人父,高興得手舞足蹈,他細心體貼的守在家中,陪著愛妻,不是逗著辛平自得其樂,就是抱著兒子,攜了張菁的手,三人一同去登高賞月,薄泉聽瀑,臨淵投石,梅林對弈,過著神仙一般清悠的日子。

  這樣過了幾年,辛捷足未踏出沙龍坪半步,江湖土盛傳梅香神劍辛大俠神秘歸隱,到了辛平五歲那年,辛捷夫婦雄心再起,便請梅叔叔傳授辛平武功,夫婦倆重入湖海,行俠全國。

  七妙神君梅山民,功力雖然盡失,可是武學之過卻是愈老愈精,辛平這孩子,父母都是天地間靈氣獨宗的俊秀,他又豈會愚笨,是以名師高徒,相得益彰,辛平小小年紀,已然功力不凡。

  有一年,辛捷夫婦在川邊大雪山上,無意之間遇著一匹千年難逢的龍駒,花了不少心力,將那龍駒收服,張菁伶愛辛平,就將龍駒送給他騎。辛平常騎著這千里龍駒在沙龍坪附近幾縣跑來跑去玩耍解悶,他原長得很俊,又加上座下名駒神俊,人人都不由得喝聲采道:「不知是何方仙童,長得如此俊秀。」

  是以不到多久,便闖下「金童」的萬兒,只要他黑色龍駒一到,附近的小孩就跟在馬後,高聲歡呼,擁護而行。

  北風在呼嘯,雪是不會下了,忽然一股刺骨的寒風迎面吹到,辛捷連忙從車上取了一頂大皮帽,替張菁戴上,只露出面門,辛捷柔聲道:「你是不是穿得太少了?今年比往年要冷得多哩!」

  張菁對夫婿的體貼感到十分安慰,她輕輕一笑道:「我可不是那麼弱不禁風的女孩子,大哥,就要到家啦,平兒玉兒一定等得不耐煩了。」

  辛捷笑道:「誰敢說你弱不禁風啊,東海三仙無恨生之女,梅香神劍辛大俠之妻,是當今武林第一位女俠。」

  張菁嗔道:「大哥,你老是這樣傲氣凌人,我不喜歡,要知——要知!」

  辛捷接口道:「要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對麼?」

  張菁道:「你知道便好。」

  辛捷裝得很誠懇地道:「菁兒,我一切都聽你的,以後別人欺侮我打我,我也不還手就是,免得被你說傲氣凌人了。」

  張菁見他雖然是故作正經,但是想到他從來沒有不聽自己的話,心中不禁很是得意。

  張菁忽道:「大哥,打箭爐那三個惡喇嘛,在新正十五擺下死約會,進你去一決雌雄,聽說這三個壞胚一身毒器,險詐百出,我看咱們還是多邀幾個高手一塊去,免得人少勢弱中了暗算。」

  辛捷冷嗤一聲,不屑地道:「這三個該死的喇嘛,惡行昭彰,我老早就想下手除掉他們,這次他們自動送上門來,那是再好沒有,菁兒,這三個臭和尚惡名雖大,你看總不會強過當年婆罷六奇吧!」

  張菁雖不滿辛捷狂態,可是想到他功力深湛,從來沒有通過真正對手,也就住口不說了。

  要知辛捷一身承襲著曠世奇人,七妙神君、平凡上人、小戢島主三人的絕藝,是以雖則年歲三旬左右,可是武學卻是博大精微,己人內外兼修之境,他這十幾年,功夫愈來愈高,為人反而愈見謙沖,常言道「富潤屋,學潤身。」他年紀輕輕,可是一舉一動已自有一派宗主的雍容風度。只有在愛妻和至友吳凌風面前,仍然免不了露出昔日飛揚跳脫的性子,此所謂江山易改,秉性難移,天生使然,真性流露,也不足以深責了。

  張菁忽道:「大哥,這兩天我心裡真是慌得很,我只要一想到吳大哥那陰暗的眼神,真忍不住想……想哭。」

  辛捷默然點頭,低聲道:「吳大哥這生真是命途多乖,我每次到泰山去看他,總想在他臉上找到些許昔年歡樂的影子,可是從來沒有如願以償過。」

  張菁道:「大哥,我們總得想想辦法,阻止他去當和尚啊!」

  辛捷道:「我也是這麼想,其實一個人心灰意冷,就是出家作和尚,也未必就能忘掉傷心事,不過是自我欺騙而已。菁兒,待年過完,打箭爐的事辦妥,咱們一起去見吳大哥,責以大義,你看可好?」

  張菁點點頭,心中又想起與吳凌風同行去尋辛捷的往事,吳凌風對她百般呵護,處處替她安排一切。

  「我沒有哥哥和弟弟、可是即使有,也不會地吳大哥對我這小妹妹更好的了,我一定要使他振作起來,他比大哥只大兩歲,這年紀,正是生命的春天啊!怎能就此頹唐下去呢?」

  默默地,她下定了決心。

  辛捷道:「吳大哥真是多情,阿蘭死了已經十多年,然而他何曾有一天不想她,唉!十多年了,他絲毫未改變對蘭始娘的真情,看來光陰並不能沖淡世間真正的痛苦。」

  張菁忽然激動地道:「那也不能怪吳大哥阿,他心裡只有蘭姑娘一個人,就是千年萬年以後,還是不變的,除非……除非有一天,當失去知覺的日子到來了,那才能無可奈何地忘掉一切。」

  辛捷一看張菁,只見她眼中淚光閃瑩,臉上稚氣全消,神色堅定,似乎在說:「有一天,當我們倆人永久分離的時候、難道不也會這樣嗎?難道還會忘掉對方嗎?」

  辛捷大為感動,他伸出手輕握住張菁的小手,柔聲道:「菁兒,你別瞎想,喂,你笑一笑,待會別讓平兒看到媽媽流淚,還道爹爹欺侮媽媽哩!」

  張菁忍不住笑了起來,兩人手握著,如海般的深情從手上傳到各人的心中,不禁相對一視。

  辛捷想:「吳大哥巧食百年血果,他內功又高,原該是青春常駐,容顏不改的,可是現在瞧起來真是蒼老極了,在他臉上,再也不會有春天的顏色了。」

  當人們想到別人的不幸,就會聯想到自己的幸福,辛捷此時的心情就是如此,在他胸中洋溢著歡樂的情懷,因為——心愛的人就在附近,而且永遠不會離開,除非失去知覺的時候到臨。

  「花開的時候,艷陽淡淡的灑在泰山的幽谷裡,春風吹綠了山頂巔,可是吳大哥的心仍然有如封在寒冰中」辛捷想:「花落的時候,果子結的時候,漫山遍野都是鮮紅惹人喜愛的棗子,象徵著萬物生生不息,欣欣向榮,但大哥此時的心情是怎樣呢?除了阿蘭能夠復活,天下再也沒有什麼力道能改變他了。」

  辛捷想著想著,心裡的歡樂慢慢消失了,代替的是胸中瀰漫著感激上蒼之情,因為—— 因為——

  上蒼對他是那麼眷顧,從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兒,變成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俠。而且得到了人間的至情,友情、愛情和師長的垂護之情。

  「老天是多麼愛憐我啊。」辛捷輕輕的歎了口氣,聲音中充滿了滿足和歡欣,張菁也發覺他睜大眼晴,好奇的望著辛捷。

  在幸福中,人們很容易想到遙遠的過去,於是,辛捷又回憶起與張菁初會的時候,他稍稍的瞟了張菁一眼,只見她仰著頭,大皮帽把她耳朵都罩住了,只有皓白勝雪的臉孔露在外面,那天真的模樣兒和十多年前並沒一點改變,只是出落得珠圓玉潤,更加豐滿了。

  要知辛捷年少之時,對於用情並不專注,他處處留情,惹得人家姑娘相思而引以為得,後來因為和正直的吳凌風結為兄弟,受凌風感染,方覺悟對於情感的浪費,是一件害人害己的事,甚至於可說是可恥,這才幡然改過。他對金梅齡起初並沒有感情,後來分別了,才發覺自己也很喜歡她,是以金梅齡之死,(他以為金姑娘已死)他一直耿耿於懷,因此不敢再亂用情感,專心一致地的愛著張菁,十多年來,夫妻間感情愈來愈好。

  辛捷輕輕撫著愛妻的手,嘴角掛著微笑,心中充滿柔情密意,忽然天色一亮,原來車子已走出梅林。

  「爹爹!媽媽!」「伯伯!」金童辛平和林玉從屋裡飛奔出來,人還未到,便雙雙高喊起來。

  張菁連忙把手一收,飄然下車,姿態美妙輕盈,走上前去,一手抱住一個。

  辛平喘著氣道:「我和林姐姐從窗口老遠就看到了,咦,媽你戴的是什麼帽子,真像一頭豹子。」

  林玉道:「我們剛才還在擔心辛伯伯和你不回來過年,誰知道才說完就聽到馬車聲,我們一塊跑出迎接。」

  張菁笑道:「看你們急成這個樣子,梅公公在家嗎?」

  辛平道:「他又到橋頭去沽酒了。」

  辛捷問林玉道:「你姐姐呢?」

  辛平搶著答道:「她成天悶在屋裡,不喜歡和我們一起玩,媽媽,今年過年買什麼好玩的事物給我嗎?」

  辛捷白了他一眼,正色道:「你先別急,上次離家時傳你的查拳四十九手,你都學會了?」

  辛平向大家扮了個鬼臉,吐吐舌頭,也不言語就一招一式把四十九手查拳演了出來,辛捷見他招招正確,精微之處全部能夠領略,心中一樂,忍不住面露笑容,他一何並無為父尊嚴,明知此時一笑,等於嬌縱愛子,日後在愛子面前更是無法擺架子,可是畢竟忍俊不禁。

  辛平越打越得意,使完查拳四十九招竟然意猶未盡,跑過去折下一根梅枝,叫道:「爹爹,平兒還多學了一套劍法,是梅公公教的。」

  張菁道:「好啦,好啦,有本事也不必這樣急著顯呀,快進屋去。」

  辛平對於他母親似乎更是不怕,他一抖小手,一攻一守,精神百倍的以枝為劍,展開新學得的梅山民生平絕技「虯枝劍式」。

  這套劍式從「寒梅吐蕊」,「冷梅拂面」,「梅花三弄」,一直到最後一招「踏雪尋梅」。共是一十八式,其中式式都是精奧絕倫,花去七妙神君這蓋世鬼才的畢生心血,辛平因年歲所限,內功不足,施起來雖則不能發揮至最高效力,可是他站在一棵老梅下,但見手中枯枝上下飛騰,對這十八式都能正確使出。

  此時正是梅花盛開之時,金童辛平在梅下使劍,只見點點白梅下落,別有一番氣勢,仿佛助長這虯枝劍法的威力,辛捷看得興起,長嘯一聲道:「平兒小心了。」說罷平推一掌,向辛平當胸按來,辛平知道父親要指點自己,他雖頑皮,可是對於武功卻是自幼即愛,當下反手一劍,一招「梅花三弄」,向辛捷左右兩肋點去。

  辛捷雙肩同時左右閃動,避過枯枝,掌式仍然不變前推,辛平閃避不及,手上之劍又不能收回,只有奮起左掌,也向辛捷右掌崩去,兩掌一觸,辛挺驟然真力一收,辛平重心前傾,幾乎跌倒,總算他自幼練功,下盤十分穩固,滴溜溜打了幾個圈,雙手向空擊了幾下,才算穩住身形。

  辛平滿面羞紅,連聲嚷道:「這劍法不管用,我不學啦。」

  辛挺呵呵笑過:「小猴兒,這劍式是梅公公生平絕藝,怎說不管用,你小小年紀、能練到如此,也算是很不錯啦,你知道為什麼我一出手,便破去你劍法?」

  金童辛平不服氣道:「爹爹你力氣大,我劍法自然使不出了。。」

  辛捷大喜,走上前去摸著辛平的頭道:「真是我的乖兒子,你說得一點不錯,只要功力深厚,任何一門功力都厲害,高手交手,一切招式對方都瞭然於胸,是以每每打到最後總是真力相拼,所以你在內力方面須要多多努力。」

  辛平欣然受教,口中卻道:「爹爹,我知道啦,不知要什麼時候,我才能練得和高戰大哥一般強。」

  辛捷笑道:「只要你肯照著梅公公和我教的法子去下功夫,等到你年紀長到你高大哥一樣大,功力也就差不多了,你想想看,我辛捷的好兒子能輸給別人麼?」

  張菁見辛挺和兒子廝混,全然沒有尊嚴,真是好笑,想到辛平這小鬼對父母有如兄弟姊妹一般,並無畏懼之心,雖說是自己從小縱容,可是他父親也並未真正嚴加管教過,當下裝作生氣,一皺秀眉對辛捷道:「平兒愈來愈沒規矩了,都是你寵壞的,日後他如不聽話,你可不能怪我管教不嚴了。」

  辛捷聳聳肩,林玉忍不住笑了出來。

  辛平牽住張菁的手道:「媽媽,平兒一向是個很聽話,很聽話的小孩,從來不淘氣。」

  林玉掙脫辛伯母牽著她的手,學著辛平的口氣道:「是啊,平兒是個很乖很乖的小孩,只是,只是專門和媽媽作對。」

  辛捷張菁聽她說得有趣,都笑了起來,笑聲中,四人一齊走進屋子,室內爐火熊熊,令人有一種懶散的感覺,辛捷張菁夫婦看著這雙小兒女,不停的把松枝向火中加去,沒有一刻兒安靜,不由莞顏而笑。

  正在此時,林汶走了時來,她低聲叫道:「辛伯伯,辛伯母!」

  張菁見她幾月不見,臉上大見清減,悄聲道:「汶兒,你又瘦了,你別一天到晚想心事,你有什麼難解的問題都告訴我,伯母一定替你設法。」

  林汶臉上一紅,心內卻十分感激,低聲說道:「伯母,我心裡沒有想什麼。」

  張菁笑道:「伯母像你這樣的年紀,成天只懂得淘氣,就是天上的星星,我也想去招惹一下,心中哪裡存著一絲憂愁,汶兒,年青的時候是應該快活些,你不信去問你辛伯伯去。」

  林汶點頭道:「伯母說得是。」

  林玉卻插口道:「辛伯伯,伯母當真……當真這麼頑皮麼。」

  林汶化叱:「小妹,別不知規矩亂說。」

  辛捷笑對林氏姊妹道:「你伯母教你們頑皮淘氣,你們千萬別學,如果和她當年那樣……那樣任性,將來只怕……只怕,哈哈!」

  他原想說「只怕難找到婆家。」可是偷眼望見張菁神色不善,連忙乾笑混過。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消萬古愁。」一個蒼老的聲音吟著唐詩,漸漸走近,辛捷連忙走出,展開輕功,迎上前去,口中喊道:「梅叔叔,我們回來了。」

  梅山民邁著大步,手中捧了個酒葫蘆,他見到辛捷,點首連道:「好,好,平兒這下可放心了。」

  辛捷道:「梅叔叔,你把虯枝劍式傳給平兒了!」

  梅山民微笑不答,仰起頭又喝下一口酒,口中反覆高唱著:「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消萬古愁,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消萬古愁。」一步步走向屋去,辛捷跟在後面,也一同進去。

  晚飯後,老少三代圍在火邊歡談著,辛捷看著這一家人相聚在一塊,此刻真是一年中最快樂的時候,他心中有一種安適的感覺,因為他已回到家了。家,這千萬他鄉遊子所嚮往的地方,畢竟有它值得令人懷念之處。

  新正初三一過,辛捷夫婦啟程趕赴打箭爐。

  又下雪了,辛平和林氏姊妹圍在門口,依依不捨,大有人去樓空之感。

  辛平高聲喊道:「爹爹,媽媽,快回來呀!」

  張菁笑笑,心中也有不捨,便說道:「平兒你好好學武藝,將來也可以代你父親去做些鋤強扶弱的事、免待你父親一年到頭馬不停蹄的跑來跑去。」

  辛平點點頭,上前點燃一個沖天炮,嗤嗤一聲,直衝上天,硝煙瀰漫中,辛捷張菁雙騎如飛而去。

  打箭爐,西去禪院。

  大廳前廣場上燈火輝煌,高高矮矮坐了六七個人,請僧有俗。

  其中有一個衣著黃色袈裟的僧人,頭如巴斗,雙目炯炯有光,正是禪院主持大和尚嘉西穆,他轉身向後座一位道家打扮少年道:「清虛道長,月已當中,那姓辛的小子怎還不來?莫非是畏縮不敢赴約麼?」

  旁邊一個俗家打扮中年瘦漢插口笑道:「這小子如果不來,多半是知道道長在此,又害怕三位大師追魂飛蝶的絕招。」

  這瘦漢是青藏一帶大盜,喚作大力神李天來,人雖長得枯瘦,可是天賦異稟,神力驚人,有一次他一手抓住一隻巨犀獨角,抵住不讓犀牛前衝,最後兩犀牛力盡屈服。自此而後,李天來威名大震。有一年,他在川邊作案,不該劫財後又想劫色,被辛捷撞上,兩人言語失和,動起手來。

  當時辛捷本可取他性命,可是憐他一身神力,功夫不錯,平日為惡尚少,是以劍式微微偏去,削去他一隻左耳。

  李天來引以為終生奇恥大辱,逃回老家苦練大力鬼王抓,五年之後,大有成就,恰好辛捷與西禪寺三主持喇嘛結梁,三個喇嘛深知辛捷各揚四海,豈是易於之輩,是似遍請西南西北成名人物,準備將辛捷毀在打箭爐,那李天來正愁自己一人去找辛捷報仇,未免人單勢弱,如此良機豈可錯失,於是欣然應邀。

  那道裝少年臉色始終十分凜重,他是西崑崙金光觀清虛真人,那西崑崙武功另成一派,與中原武學反道而行,可是歷年來能人迭出,隱約間已是青藏高原武林盟主,所以清虛其人年紀雖青,西去禪寺主持喇嘛仍然禮敬非常。

  道裝少年道:「先師太乙真人當年肩上中了辛大俠一劍,苦思破解之法,閉關三年仍然不得要領,是以鬱鬱不歡,臨終之時忽然澈悟,原來辛大俠所施的劍法是失傳已達十年的少林絕藝大衍十式」。

  西去禪院首座主持大喇嘛嘉西穆討好笑道:「管他什麼大衍十式,洒家想來總不曾強過貴派降魔杖法。不瞞道長,當年洒家在尊師手下走不到十招,就敗在尊師降魔杖下,如非尊師手下留枯,酒家這板巴斗大頭早就被打破了。」

  那瘦漢也湊趣道:「待會姓辛的小子來了,要他嘗嘗道長西崑崙絕藝,莫說我們西方無能人。大衍劍法又怎樣?我李天來從來沒聽過,任是再凶,我想也有法子破去。」

  「未必見得。」聲音從高處傳來,中氣十分充足,震得廣場上大鐘嗡嗡作響,眾人抬頭一看,只見上在廳門口兩個高逾四五丈大彌勒佛像頂上,同時出現一條黑影。

  兩條黑影忽然長嘯一聲,一齊向下跳去。待到立地丈餘,各自在空中打了一個圈子穩住下墜之勢,雙雙飄然落地。

  青虛道人心想:「那辛大俠名滿天下倒也罷了,想不到這女子功夫也如此高強,多半就是辛夫人,適才那招『蒼鷹搏雉』,能夠凌空打了個圈子,武林中已不多見,而且落地『平沙落雁』身法,運用這輕盈美妙,端的已入化境。」

  辛捷張菁並肩走上前,辛捷向眾人一拱手,對三喇嘛冷冷道:「這三位定是名震西域的西去禪院主持了。」

  首座主持嘉西穆合什道:「正是貧僧師兄弟,辛施主不遠千里赴約會,真是信人,貧貧敬慕無已。」

  說著一指身旁少年道士和瘦漢道:「這位是西崑崙金光觀主清虛道長,這位是大力神李天來李施主,李施主原是辛大俠舊認,自拜辛大俠之賜,日夜不敢稍忘,今日辛會,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了。」

  這嘉西穆原是西藏黃教僧人,天資甚是聰明,不但說得一口流利漢語,而且險詐無比,他藉著介紹,先挑起李天來刺耳之恨,想使大力神與辛挺先行火並,自己坐收漁人之利。

  辛捷聽他說西崑崙金光觀主,不由臉色微變,張菁也是一驚,向少年道士問道:「貴派掌門太乙真人可好?外子與妾身一直想赴西崑崙山討罪,並解釋昔年之誤會。」

  清虛追人是個至性少年,聞言眼淚幾乎奮眶而出,淒然道:「先師於年前仙去,晚輩已然績承先師道統,昔年先師中辛大俠一劍,始終耿耿於懷,臨終之時猶念不忘,想出施主所施的是『大衍十式』少林劍法,晚輩功力微弱,明知此劍式是千年來佛門至高降魔大道,但不自量力,願以本門武學向施主討教,以盡弟子之責。」

  辛挺慘然道:「是非之間,原很難分,昔年一時收手不住,刺傷了太乙真人,想不到竟使真人鬱鬱以終,此事歸結起來,錯在我當時年輕性急,清虛道兄,你為師雪恥,用心甚苦,就請動手罷。」

  張菁急道:「且慢,令師風格高昂,得道已久,在生之時,必然不喜道長與這些低三下四的壞胚交往吧!」

  那首座喇嘛城府甚深,聞言淡淡一笑,可是他兩個師弟和大力神卻按捺不住,咆哮如雷,那兩個喇嘛漢話本來不太純熟,此時急怒已極,藏語脫口而出,嘰哩咕嚕說一通。

  清虛道人淡然道:「辛夫人教訓得是,貧道與這幾位朋友原無交情,辛大俠只管出手,貧道之事且不忙在此刻解決。」

  他這句話意思就是表明自己決不站在惡跡甚著的喇嘛一邊。

  張菁知金光觀主武功非同小可,她怕辛捷讓清虛道人,弄得不好就要吃虧,那是再戰正主兒,可就有些麻煩,是以出言套住清虛道人。她見清虛道人果然中計,不由暗喜道:「這道士是直性子,名家弟子,氣度端的不凡。」

  那首座喇嘛心內大怒,但面上不動聲色,暗道:「好哇,老子辛辛苦苦請你來,你競假撇清撒手不管,待會連你這臭道士也一齊殺了。看看洒家手段。」

  辛挺朗聲道:「三位大師約在下到此,不知有何見教。」

  嘉西穆正要開口,他師弟西去禪寺第二位主持達和爾操著硬的漢語,結結巴巴道:「你!你殺我徒兒……我……我要殺……你。」

  辛捷長笑一聲道:「大師快人快話,這是死約會,不見不散,就請劃下道來。」

  嘉西穆乾笑道:「好說,好說,你辛大俠劍法通神,內力精湛,貧僧師兄弟三人只有甘拜下風,不過,不過咱們也有樣小小的玩意,倒要請辛大俠品評品評。」

  辛捷冷冷道:「久聞西方惡金剛師兄弟三人追魂飛蝶陣天下無雙,今日有幸見識,真是生快事,大師請吧。」

  原來這三個喇嘛人稱「黃教三魔」,大師兄嘉西穆外號「惡金剛」,二師兄達爾和外號「莽金剛」,小弟甸多立外號「勇金剛」,三人早年投身黃教,因為屢破色戒,被黃教掌教趕出西藏。

  三人仗著一身武藝,霸佔了西去禪寺,胡天胡地的變本加厲,附近也不知有多少良家婦女遭了殃。辛捷在無意中誅殺了個採花賊,此人正是達爾和徒弟,是以黃教三魔替弟子報仇,擺下死約會找辛捷架樑。

  惡金剛拍拍手,招來三個小喇嘛道:「你去傳令全寺僧人不准站在附近,免得誤傷。」說著向大力神看了一眼,大力神知他不願被人看見獨門暗器發射手法,便道:「大師父只管施展,這陣法厲害,在下在廳上恭聽好音。」

  惡金剛笑道:「好說,好說。」轉身向辛捷道:「三位留神,留神。貧僧就要得罪了。」

  清虛道人年青氣盛,冷哼一聲暗道:「這和尚連我也恨上了,難道我西崑崙弟子當真怕你不成。」

  辛捷一伸手寶劍出鞘,心中連轉了幾個念頭,沉吟不決,張菁忽然叫道:「大哥,點蒼兩儀劍法,咱們一起來施,定能破去和尚們的飛蝶陣。」

  辛捷大喜,脫門讚道:「菁兒,你真聰明。」

  張菁嫣然一笑,反身一拔長劍到手,清虛道人跑到寺內大廳,取出獨門兵器降魔杖。

  莽金剛達爾和見辛捷夫婦有笑有說,全然投有把他們放在眼中,不由大怒,戴上鹿皮手套,伸手從皮袋中抓了一把鐵蝶,就欲放發。

  惡金剛嘉西穆沉聲道:「師弟莫急,排好陣式再動手不遲。」

  說著惡金剛就走前一步,當中站定,他兩個師弟一左一右,側身而站,三人排成品字形。

  辛捷起先一直在想破解飛蝶陣之妙法,他想用上乘內功迫起劍氣,固然可以破去,但此舉大耗真力,這三個喇嘛恨極咱己,非制自己於死地不可,如果耗費真力太多,三個喇嘛再施毒計就不易抵擋,他正在左思右想,忽然被張菁一言提醒,心想點蒼兩儀劍法正是一切暗器之剋星,不由大喜。

  辛捷低聲對清虛道人道:「這追魂飛蝶奇毒無比,道兄千萬小心,而且來勢有如漫天飛蝗,無孔不入,道兄請守住前方,敝夫婦從中策應。」

  清虛道人見他說得誠懇,連忙點頭稱謝。正在此時,嘉西穆高喊聲「打」,三枚鐵碟從三個方位襲來。

  辛捷夫婦雙雙平挽一個劍法,方向一左一右,配合得天衣無縫,兩枚飛碟被劍鋒削成兩半。

  那清虛道人揮動長杵。一溜烏光閃起,襲向他那枚鐵碟被他反擊而回。

  原來他這降魔杖是西方太乙真金煉就,內中摻有南荒特產風魔軟銅,遇剛而韌,遇柔而剛,追魂飛蝶是精鋼打成,四周薄如利刃個,碰到這根剛柔並激的寶杖,竟被韌力彈開,鋒刃完好無損。

  西去撣院三喇嘛一言不發,連連發出飛蝶,清虛道人施展蕩魔七十二路杖法,舞得一片烏光,點水不透,辛捷夫婦前進後退,兩支長劍布成劍幕,兩人臉露笑容,姿態灑脫已極。

  惡金剛師兄弟三人,眼見追魂鐵蝶己用去將近一半,敵人絲毫末傷,心內頗感焦急,惡金鋼嘉西穆用藏語說了幾句,他兩個師弟立刻慢下來,不再搶發飛蝶。

  清虛道人大感驚奇,忽然嘉西穆一揚右手,一隻飛蝶向清虛道人左邊飛去,清虛道人心笑惡禿騙沉不住氣,亂打起來,準頭也沒有了,忽聞辛捷大喝一聲道:「道兄小心。」

  清虛道人一驚,降魔杖一招「橫掃心魔」護住前胸,只見那杖飛蝶突然改變方向,走成弧形路線,正向肋下飛來,砰然一聲,被杖身打偏落地。

  黃教三魔見清虛道人手忙腳亂,哈哈長笑,飛蝶連連脫手,或走直線,或走弧形,辛捷夫婦仗著兩儀劍法自是應付裕如,清虛道人可就連番遇險,形勢垂危。

  辛捷喝道:「菁兒快使『南極北陲』,走巽位,護住道兄。」

  張菁長劍快如流星向南北兩方點了兩下,在空中劃了半個圈子,但聽見叮叮噹法一陣響,擊落無數飛蝶,張菁不敢怠慢,縱到清虛道人前面,一招「東木西金」,這正是兩儀劍法的精華,她才使了一半,辛捷的長劍遞了上來,接看使完下半招,只見暗器紛紛墮地,兩人相對一笑,心意相同,劍法使得更凌厲了。

  清虛道長站在中間,以蕩魔杖護住辛捷夫婦兩側,此時辛捷夫婦擋在前面,破去大部飛蝶,他如釋重負,專心一意的施開師門絕技抗敵了。

  三個喇嘛見暗器將盡,辛捷等人半點不懼,不由相顧啞然,要知這弧形飛蝶陣,是當年清海一個大魔頭秘傳絕技,端的霸道已極,黃教三魔被掌教趕出西藏,投身青海那個大魔頭門下,覺得此項絕技,出師門以來,生平只用過一次,就是廿年前大戰「西川五義」等俠義道。只殺得俠義道落花流水,一個不剩,自此西去撣院黃教三魔威名大震,「追魂飛蝶陣」更是使人談虎色變。

  首位喇嘛喜西穆驀然一長身形,大喝一聲,率領師弟便往廳內跑去,辛挺一怔,隨即仗劍展開「暗香掠影」上乘輕功,跟上前去,口中喊道:「大師且慢,來而不往非禮也。看我辛某人的。」

  他一彎身揀起一個石子,掌心運勁一吐,擊向嘉西穆後心,嘉西聞身後破空之聲甚疾,身形凌空,無處可閃,連忙一墜穿起之身形,反轉身來,劈空一掌,只見那顆小石子突然裂開為數塊,拍、拍、拍分別打在三人身上,三廢但覺後心穴道一麻,幾乎站身不住。

  此時辛捷張菁清虛道人都已進了大廳,黃教三魔一停之下,又都飛身向內縱去,辛捷等三人也跟蹤上前,辛捷目觀四方,謹防暗算,是以一時之間也不敢追得大近。

  張菁邊跑邊說道:「大哥,你功夫真俊,爹爹的『飛花傷人』手法,你也學到啦。」

  原來辛捷擲石子的手法正是無極島主獨門工夫,那石子不但去勢疾如強弩,而且最難的就是能在敵人身旁二、三尺炸開,分襲重要穴道。這手法必須透過內力外力,適當運用,那無恨生名列世外三仙倒也罷了,辛捷年方壯年,能夠練成如此地步,真可謂天縱之才了。

  清虛道人不由甚是佩服,試懇道:「辛大俠功力蓋世,晚輩連睹大俠絕技,真是不虛此行。」

  原來適才三人同仇敵愾,清虛道人對辛捷大為拜服,此時替師門揚眉報仇之心己淡了。

  辛捷一指前面三個喇嘛道:「快追,快追,前面是條甬道,讓他們進去後,只怕埋伏機關,不易對付。」

  三個發足狂追,通過大廳,辛挺眼看黃教三魔已近甬道,不禁大急,一長身足下運用天竺輕功,快如鬼魅地跟進甬道,只見甬道中一片漆黑,三個喇嘛不見蹤跡,方在沉吟,張菁和清虛子也趕進來。忽然卡察一聲,辛挺叫聲不好,梅香寶劍一點地,借力倒穿,只覺身子與一硬物相撞,回頭一看一道鋼門降下,離地只有兩尺,甬道那邊也是一聲大響,顯然去路也被鋼門擋住。

  辛捷大喝一聲,猛提一口真氣,雙手握住劍柄,挑向千鈞鋼門,他那梅香劍是一寶物,竟能透過內力,抗住此等重物,而不折斷,辛捷高聲喝道:「菁兒,道兄快出。」

  他一開口,真氣微受影響,鋼門又下壓了幾寸,他內力深湛,一口真氣原可數用,可是所負太重,是以顧彼失此,張菁搖頭道:「咱們走去了,你自己呢,我們大家困在一起,也好有個照應。」

  清虛道人正色道:「還是貧道支持這鋼門,賢伉麗終身為國為民,任勞任怨,中原受苦人民視賢仿麗如萬家生佛,千金之軀豈可蹈險。」

  他說得大義凜然,辛捷一怔,鋼門又下垂寸許,清虛道人連忙一挺降度杖,挑向鋼門,兩人一運勁,鋼門又緩緩上升幾寸。

  原來清虛道人昔年隨師太乙真人行走江湖,雲遊天下,以覓俊才,光大西崑崙門戶,對於辛捷夫婦仁心俠行,心中早就傾慕無已,只為師門恩怨,這才不得已要找辛捷較量,此時見辛捷處處表現犧牲自己,拯救他人的俠風,在臨危時絲毫未考慮到本身,反而挺身欲救一個仇人,這種風格,真是令人感動,是以大義凜然講出心中想說的話。

  辛捷心想:「但教我吳大哥在此,兩人同心合力,這區區鋼門又奈我何,這道士武功不錯,但是年紀太輕,功力畢竟差了一些。」

  清虛道人道:「貧道這根寶……杖,能夠……負載……萬鈞,只要……把鋼門上抬幾尺,就可把……此杖直立抵住。」

  他功力遠不及辛挺,運功之餘又開口說話,大感吃力,一口真氣幾乎接不上來,正待調息,忽然後心一股陰柔真力傳過,真氣立刻歸穴,原來是張菁運起內功助他調勻真氣。

  辛捷道:「好,倒是個好法子,大家一塊用力吧!」

  張菁這十幾年在丈夫和父親熏淘下已遠非昔日可比,她也奮起全身力量,握著清虛道人的降度杖,三人一齊運勁,那鋼門一寸寸緩緩上升。

  張菁眼見辛捷兩目直視,額上青筋暴露,想到丈夫生平都是雍容敗敵,談笑摧凶,從沒有落得如此狼狽過,不禁一陣慘然,再一看清虛道人臉上時紅時白,汗珠不停流下,似乎已到真力耗盡地步,她這一分神,清虛道人但覺壓力陡增,幾乎支持不住,張菁見狀大驚,連忙運勁上抬。

  「好了!」辛捷大喝一聲,說道:「清虛道兄快把降魔杖直立起來,這門由我撐住。」

  「清虛道人不敢怠慢,降魔杖向下一點,辛捷開聲吐氣,鋼門又上升寸許,清虛道人手中長杖正好抵住,那門雖重逾千斤,但西方太乙真金所煉就的至寶畢竟不凡,竟然硬生生撐住,三人疾縱出廳,忽聞風聲大作,原來黃教三魔從後院繞過觀看動靜,發覺辛捷等人巧計出圍,乘著三個身形未穩,便一塊動手攻擊,三面精鋼方便鏟分別向辛捷、張菁、清虛道人遞到。

  辛捷一拉張菁,腳踏詰摩步法,間不容髮從兩面方便鏟閃出,忽聽撲通一聲,清虛道人倒在地上。

  辛捷目中盡赤,一招「寒梅吐蕊」,連點黃教三魔眉心,黃衣三魔見眼前劍色森森,招招不出面門,大驚之下,各人心思一般,也顧不得什麼身份,正想倒地滾開,辛捷憤怒已極,怎容他們逃出劍圈,攔腰向首座喇嘛削去,他真力運足,劍尖自然發出絲絲之聲,扣人心弦。

  說時遲,那時快首座喇嘛剛一彎身,想施懶驢打滾,已是不及,慘叫一聲,齊腰被斬,上半身飛得老遠,辛挺更不打話,長劍依樣葫蘆向第二位喇嘛削去,那第二喇嘛達爾和見辛挺臉上凜凜生威,有如一尊天神,一出手便把師兄斬掉,登時嚇得忘記招架,閉目待斃。

  張菁高喊:「大哥——」

  辛捷知他對惡金剛嘉西穆死狀不忍,發言阻止,當時收回橫削之勢,梅香劍一吐點中達爾和死穴。

  黃教三魔最小師弟見狀不佳,連忙往外便跑,辛捷哈哈狂笑,也不追趕,奮起神力舉起場中大鐘投出,但聞慘叫一聲,甸多立背上已被大鐘擊中,翻身一倒,正好被罩鐘下。

  辛挺喝道:「大力神滾出來。」

  張菁上前柔聲道:「那瘦漢見大哥殺了大和尚,嚇得面無人色溜走了。大哥,你別這麼凶狠狠地只想殺人,你看你臉色真嚇死啦?」

  辛捷滿腔憤怒被愛妻輕輕一句話,完全化為烏有,一挽張菁手道:「清虛道人怎麼樣啦。」

  張菁笑道:「不打緊,他是用力過度,以致暈倒,正好躲過和尚們的方便鏟。」

  辛挺急急上前替清虛道人推宮過血,張菁道:「虧得點蒼謝老師的兩儀劍法,不然今日之事不可逆料哩!」

  辛捷點頭道:「還好先前沒有妄用真力,否則剛才再也挑不動那扇鋼門,菁兒,我倆結婚以來,大小之戰何下百次,倒是以今日最為狼狽了。」

  原來點蒼大俠謝長卿自五華山一役,自斷雙手姆指,以示終身不再用劍,歸隨山中不問江湖之事。有年辛捷夫婦路過點蒼,去尋滇池人屠霉氣,不意巧遇謝長卿;三人盤桓了幾天,謝長卿便把本門一套專破歹毒暗器的兩儀劍法相投,以壯行色。

  清虛道人悠然醒轉過來,他手飛一按地,站起身來,一看惡金剛橫屍地上,達爾和雙日緊閉,氣息全無,辛捷背手而立,神態悠然。心想到他手抗千鈞壓力之後,還能漫不經意的殺死黃教三魔,真是又驚又佩。

  辛捷道:「清虛道兄,快快坐下調息一番,不然真氣失竅,難免內臟受傷。」

  清虛道人依言坐下,辛捷伸手與他手掌相抵,半晌之後,只見他臉色漸漸紅潤,張口吐出一口鮮血,張菁道:「不妨事了。」

  清虛道人一躍而起,臉上神色怪異,似乎眼入極大之矛盾中。他向辛捷夫婦一揖,便欲走開。

  辛捷張菁是何等聰明人,知他此時心意感激自己一再相救,雖然願意與自己相交,可是師門之仇卻不可辭,是以進退兩難。

  辛捷還了一揖道:「道兄不必為難,今日之事,危難之中大家同舟共濟,原來算不得什麼?道兄為師復仇,只管來找愚夫婦便是。」

  清虛道人默然,他眼晴向四面一掃,大步跨入廳中,走到甬道門前,只見那降魔寶杖的神妙,負載如斯重物竟然不折不曲,只是石板地經不得如此壓力,已然碎裂一塊,那降度杖杖頭正一分分插入地中。

  辛捷過來找到機關所在,一按簧鈕,鋼門上升,清虛道人運勁拔起寶杖,道聲珍重,幾個起落便消失在黑暗中。

  殘月偏西,曉星閃爍,黎明前有一段最黑的時候,馬蹄聲打破了大地的寂靜,漸漸的遠去了。

  酉去禪院三主持喇嘛威震打箭爐垂廿載,誰又想到會在一夜之間,化為南柯一夢呢!

  「轟隆!」「轟隆!」電光閃著,焦雷一個接一個,夏天的暴雨聲勢的確嚇人。

  漢水濱那座臨江茶館又躲滿了歇雨的人,每人泡杯濃茶,三三五五高談闊論。

  「梢公!這雨是下不久的,待會雨過天晴,渡我過江去,船費加倍。」說話的是個中年漢子,操江南口音。

  「客官。不成。」梢公搖頭道:「這樣大雨,山洪定然暴發,這漢水水勢在兩天內是不會靜下來。」

  那江南漢子似有急事,連向梢公套交情,那梢公只是搖點不允。

  那茶館老闆笑著走過來對江南漢子道:「這位兄台有何急事?雨後行舟的確十分危險。」

  那江南口音漢子無奈,只得快然坐下,忽然發覺適才和自己坐在一塊聊天的幾個鹽客都相繼離開,坐在旁座津津有味地所一個大漢吹牛去了。

  江南漢子心中奇怪,湊近去聽聽,那大漢王在吹的起勁,眾人都靜肅起來。

  大漢道:「前幾天天龍幫和漢水幫爭奪地盤,約定在黃鶴樓頭決鬥,各位老哥是知道的了。」

  眾人都差不多全是鶚省本地人,對於這水陸兩路勢力最大的幫會爭鬥自是都聽說過。

  大漢接著道:「本來這次是天龍幫總舵主不對,他竟然吞併咱們漢水上下幾萬兄弟,這才激怒咱們漢水幫,幫主為了幾萬兄弟飯碗問題,決定決一死戰。」

  人群中有人問道:「那麼老哥是漢水幫了,不知在何處開舵。」

  那漢子慚然道:「兄弟不過是名幫眾,那天兩幫精銳聚集黃鶴樓頭,眼看一場流血爭鬥無可避免,天龍幫請到了武功山無名頭陀助陣,咱們漢水幫本來就比較勢弱,幫主為了眾兄弟,挺身而去,明知敵人人勢眾多,可是忍不下這口鳥氣。」

  他說到此一停又道:「雙方終於說翻,正要動手,天龍幫仗著無名頭陀全然不把咱們放在眼內——」

  說在此,忽然有人高聲問道:「那無名頭陀可就是在湘南道上一掌伏四雄的禪師嗎?」

  大漢咦了一聲,望望發言的人道:「這位兄台端的見聞多廣,無名頭陀正是一掌伏四雄的禪師,各位請想天南四雄萬兒多響,可是被無名頭陀單身就把大寨挑翻,那無名頭陀是何等功力就可知道了。」

  大漢接著道:「咱們漢水幫眼看就要覆滅,總算上天有眼可正在危機一發之際,卻來了一個天大的救星!」

  眾人齊聲問道:「誰啊!」

  大漢得意笑笑,慢慢道:「梅香神劍辛大俠夫婦!」

  此言一出,眾人紛紛交頭接耳,各自想道:「原來是中原之鼎辛大俠出手,難怪這漢水幫的老哥今日還能興高采烈地大吹大擂。」

  大漢高聲道:「辛大俠這一露面立刻藝壓全場,他老人家雙手袖在衣袖中,只用兩隻腳就踢翻天龍幫一十三位陀主,那無名頭陀不服氣,也上了,各位猜猜怎樣?」

  眾人證聽到緊要關關,見他忽然賣關子,不禁心癢難搔,連連催促。

  大漢接著道:「辛大俠的功力是不必兄弟說的,連辛夫人也是巾幗奇才,那無名頭陀要找辛大俠挑戰,辛大俠不屑與他動手,辛夫人就接下了,不到廿招,嘿嘿,無名買陀狂叫一聲,辛夫人收劍閃開,各位兄台你道怎樣?」

  眾人齊聲問道:「怎樣?」

  大漢哈哈大笑道:「那和尚僧袍全身松寬之處都多了兩個對穿的劍洞!」

  眾人歡聲如雷,那江南口音的漢子默默道:「辛捷,辛捷,又是他。」

  他抬頭一看,天色現睛,原來雨已停了,「辛捷,辛捷,老子總有一天要見識你。」

  他眼角浮上一層殺氣。

  他望著窗前洶湧的大江,怒濤澎湃,知道今天是不能渡江了,不由又踱回原座,那漢子仍然在吹著。

  「最使兄弟感動的就是辛大俠排解兩幫糾紛那幾句話,他說現在國家多難,咱們男子漢大丈夫不能持戈以衛國,還一天到晚為吃一口飯而自相殘殺,真是愧對父母生我一場了,兄弟準備只要朝廷一招兵,這就投軍去,殺幾個撻子為國家盡一份責任。」

  眾人紛紛叫好,吼道:「只要辛大俠一聲號吾,咱們一塊到遼東去殺撻子!」

  聲音如雷,震得桌上茶杯亂動。

  又飄雪了,秦嶺路上,白茫茫一片。

  從遠處來了兩騎,蹄聲得得,在厚厚的雪中留下了兩排痕跡。

  「大哥,那是什麼?」白馬上的少婦一指著前面問道。

  「菁兒,那是一具屍體,被雪蓋著的,只剩下兩隻腳露在外面,咱們上前看看。」

  原來這兩騎上正是辛捷和張菁夫婦。

  兩人上前,跳下馬來,辛捷用劍把雪劃開,只是一個人直挺挺的倒在雪中,已然死去多時。

  辛捷臉色突然十分凜重,張菁驚問道:「大哥,你發現了什麼嗎?」

  辛捷點頭道:「菁兒你瞧,這漢子死得古怪極了。」

  張菁仔細一看道:「大哥,你是說他全身並無半點傷痕嗎?」

  辛捷用劍柄一揮,那屍體左手應聲寸寸面斷,對張菁道:「你看,這是被什麼功夫傷的?」

  張菁想了一會答道:「是一種極為陰柔的內力震碎全身。」

  辛捷沉聲道:「菁兒你說得一點兒不錯,這出手之人功力之高,已達不可思議地步。」

  張菁齋問:「這人陰柔氣功比我爹爹還厲害嗎?」

  辛捷沉吟了一會,對張菁道:「菁兒你別生氣,當今世上若說內力深湛,當推著世外三仙中的平凡大師,他老人已有幾甲子的功力,你爹爹雖然是蓋世之才,服過千年朱果,可是年歲修為上倒底差了一籌——」

  張菁插口哎道:「大哥,我問你這下手之人比爹爹如何,誰要聽你比較天下功夫哪個最強啊!」

  辛捷正色道:「此人功力決不在平凡上人之下。」

  張菁不樂道:「那是說出爹爹強嘍,我不信。」

  辛捷笑笑,忽然道:「菁兒,咱們查查看附近還有投有別的痕跡,要是此人像天煞星君一樣善惡不分,中原武林只怕要浩劫臨頭了。」

  張菁忽道:「大哥,咱們碰上他怎樣?」

  辛捷道:「如果他殘殺無辜,迫害武林同道,說不得只好不顧性命和他周旋周旋。」

  張菁見他臉色凜然,知他心意己決,便道:「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當今世上還有這等高手?咱們先到無極島去我爹爹相助。」

  辛捷縱聲長笑,張菁嗔道:「笑什麼?」

  辛挺翻身上馬,朗聲道:「梅香神劍夫婦,又豈是畏事怕強的人,菁兒咱們搜搜看。」

  「大哥!」

  「菁兒!」

  「得」「得」「得」!蹄蹄遠了,大雪迅速的又把來路上的蹄痕填滿,在地平線的極端處,還有兩個小黑點在晃動著——

  那是英雄的歲月啊!

  那是輝煌的歲月啊!

  林汶輕輕的推開窗子,用力吸了吸寒冷的空氣,胸中感到大為舒暢。

  雪花片片飄著,林汶呆呆望在窗外,蒼白的臉上現起了淺淺的紅雲。

  「一年多了,怎麼還不來瞧瞧我們?不知他長成什麼樣子了?」她又想到了高大哥。

  「不管人們憂、愁、喜、樂,光陰的輪子還是不停地轉著。」她悄悄地想:「古人說勸君莫借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練武又有什麼意思呢?高大哥心地善良,練了武功不知會不會改變他,我寧可死去也不願瞧他殺人的模樣,那情景對他是多麼難堪啊!」

  「呀!我該去燒飯了,梅公公多半不回來啦,這兩個小孩不知又淘到哪兒去了?我看他們一天都不能分開,將來一旦……一旦……怎麼辦呢?」

  她跑進廚房,架上鍋子煎蛋,心思卻又回到關外去了,長白山下的牛羊,榆莊莊前的大樹,在那裡,在那裡——

  高戰笑嘻嘻的爬在樹上采榆錢子——那是可吃的,她姊妹兩人站在樹下接著,高故愈爬愈高,樹枝蕩著,她的心也跟著起伏不安,生怕高戰跌下來。

  「高大哥,你以後別再爬得那麼高,每次教人提心吊膽。」

  高戰滿不在乎的笑笑,從她手中拿了幾串嫩嫩的榆錢子,放在口中咀嚼著。

  咀嚼著,林汶似乎口中又嘗到榆錢子清香而略帶苦澀的味道。

  一股黑煙冒起,林汶一驚,原來蛋煎得焦了,她苦笑一聲,把燒焦的蛋倒去,又繼續弄飯菜。

  餐桌上,菜看熱氣騰騰,甜香四溢,林汶吁了口氣,看看兩個小娃兒還沒回來,又踱到窗前。

  「關外的風雪一定更大吧!高大哥會不會多穿些衣服?會不會想我呢?」她羞澀的低下頭。

  「有的人一生轟轟烈烈,像辛伯伯辛伯母一樣,只想到別人,從沒想到自己,有的人自私自利,鑽營一生,可是並不能成就大功大業,我當然希望高大耳像辛伯伯一樣,可是這樣誰來陪我呢?」她頭更加低垂了。

  「人們真是奇怪,有些事明明知道是白費心力的事,然而偏偏要去做,人生不過短短幾十年,過去了,就像飄下的雪花被太陽蒸融一樣,高大哥功夫學成,一定也是終年為人勞碌,可是幾十年後,當不能再替大家服務的時候,人們還會記得他麼?」

  朔風怒號,寒氣逼人,林汶情思擾擾,依在窗前時而眉尖深凝,時而頰露笑容。

  「我明白了,為什麼人們肯犧牲自己,肯做一些成全他人的義舉。」她輕鬆的笑了起來,似乎是想通了一個大大的難題,眼晴也亮起來:

  「那是愛啊,當人們受了愛的鼓勵,那麼一切艱難都不再被認為是艱難了,一切的事業也就在這無比的力量下建立了。」

  「是的,那是愛,」林汶喃喃道:「像我現在去為高大哥作任何事都是願意的,只要他好,我就死去又有什麼關係呢?」……

  在這時候,寒風凜冽地吹著,卷帶著雪花,也卷帶著貧苦人民的呻吟聲……

  關外的錦州,也籠罩在冰雪中,然而就在這冰天雪地中,一個驚天動地的孤兒成長了!

  風家莊園——

  朱漆的屋宇上覆著一層軟軟厚厚的白雪,院中松青柏翠,鬱鬱蔥蔥,不由不令人想起「松柏後凋於歲寒」的話了。

  大雪迷濛,是黃昏將黑之際。

  假石山邊,這時卻坐著三個人,前面足一個白髯飄飄的老翁,對面一個年及弱冠的少年和一個三十左右的青年。

  兩個年輕的都是盤坐在地上,雙日微閉,面色紅潤,那麼大俠的一身武林絕學差不多全學了去,只是先天氣功受於年齡功力所限,只練成七分。

  去年,邊寨大俠帶著高戰回家,於是收了第三個徒弟,由於高戰當時就已具有幾十年的內力造詣,是以一年之後,竟創奇跡似地把先天氣功練成!

  風柏楊老懷堪慰地微笑道:「好,好,你們師兄弟去歇歇吧——」

  他老人家一拂白髯,輕輕一步就跨出三丈,從拱門中走出驀地,他驚咦了一聲,臉上神色大變——

  高戰一扯師兄,兩人跑了過來,只見師父目暴精光,銀髯抖動,注視著牆上!

  兩人跨過拱門,一瞧牆上,只見紅磚牆上駭然釘著一張大紅拜帖。

  二人對視一眼,趨近一看,只見帖上寫著:

  「邊寨大俠風柏楊兄足下:

  久聞風兄威震關東數十載,功參造化,學究天人,小弟衷心感佩,月圓之時,決赴貴莊一會。」

  下面署名是「宇文彤」。

  高戰驚問道:「師父,宇文彤是什麼人?」

  風柏楊正在沉思之中,喃喃低語:「奇怪,我還沒有去找你,你倒我上門來了,哼—— 戰兒,宇文彤你不認得嗎?你們見過面啊。」

  高戰奇道:「宇文彤?我不認得啊。」

  風柏楊漫應道:「宇文彤,就是天煞星君!」

  高戰和李鵬兒都不禁驚呼出聲,高戰怒道:「哼,原來是他——」

  風柏楊揮手阻止他說下去,輕聲道:「宇文老鬼打傷金老大的梁子我們還沒清,怎麼他倒找上門來?」

  高戰陡然想起一事,不禁呵了一聲,神色一變。

  風柏楊道:「戰兒,怎麼?」

  高戰道:「我知道天煞墾君為什麼要來了。」

  風柏楊奇道:「什麼?」

  高戰道:「天煞星君的徒兒,師父您是見過的,竟是殺害林家老伯的兇手,那天我遇上林家姑娘時,正碰著那廝殺害林老伯,我和他理論結果動了手,那廝驕狂托大的緊,全然不將我放在眼內,後來我施出他師父傳我的獨門點穴手法,他一驚之下,被我打到懸崖底下去啦——」

  李鵬兒道:「打得好。」

  風柏楊皺了皺眉頭道:「這就是了,也好,反正我遲早要去找他們。」

  高戰道:「距十五日還有兩天,師父,他是說到咱們這兒麼?」

  風柏楊沒有答話,抬起頭來看了看天空,雪停了,初升的月兒顯得格外大,已是近圓了。

  月亮高掛,正是月圓之際。

  大雪停了兩天,地上的雪可沒有化,像是層白棉毯似的,走在上面一腳高一腳低。

  高戰和李鵬兒站在亭角邊,對面站著風柏楊。

  朔風吹著,發出鳴鳴的怪響,高戰輕輕道:「師父,天煞星君還沒有出來。」

  風柏楊摸了摸白鬍子,用微笑掩飾著緊張,朗聲道:「咱們不管他了,今天是十五,該練兵刃,來,你們練兵刃——」

  李鵬兒道:「現在?」

  風柏楊點點首道:「正是,鵬兒,你把『少陽劍法』最後十招再練一遍。」

  李鵬兒從背上刷地抽出長劍,向師父行了一禮,就開始練將起來。

  鵬兒在邊寨大俠門下苦練了十餘年,關外武學實已盡得其奧,只見他緩緩把這十招外柔內剛的「少陽劍法」施得顧盼生姿,招式雖似呆緩,其實內勁暗蓄,火候老道之極,看他年紀輕輕,那劍式中竟然透出一絲古樸之態。

  風柏楊知這徒兒已深得這劍法之奧妙,笑道:「好,鵬兒,這套劍法成了。」

  鵬兒劍光一匝,收劍恭立。

  風柏楊道:「為師一生但憑一雙肉掌對敵,其實咱們這派兵刃上功夫也自不弱,只是戰兒,我覺得你那祖傳大我雖是戰場上廝殺的兵器,可是我從那戟頭製作大與尋常畫戟上看來,這大戟似乎也能當做上乘武學的兵刃,如果說是能把杖法、劍法和判官筆一類的招式熔於一爐,我瞧戰兒你定可創出一種極厲害的獨門戟法來。」

  高戰道:「憑弟子這一點武學那裡談得上『溶於一爐』,『獨創一格』?」

  風柏楊道:「戰兒,你這等機遇資質實是曠古難逢,為師希望你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你要先分別苦練最上乘的劍法、杖法和筆法,等到這三種都臻上乘之後,高深武學之何自有脈絡可尋,那是再求熔於一爐,所創新招必能超凡駭世,是以為師對你兵刃方面,只授你入門招式,至於真正最上乘的招式,那要瞧你機緣如何了,須知劍法杖法筆法,倒底不是吾派武學精華所在說到這裡他忽然道:「鵬兒,你把劍子給我。」

  李鵬兒把劍遞給風柏楊,風柏楊執著長劍輕輕一抖,發出「嗡嗡」一聲刺人耳膜的震動,高戰暗道:「師父謙稱自己不是劍術名家,其實他老人家一藝通而百藝通,瞧他握劍之勢,就令人心折。」

  風柏楊雙目翻天沉思了一會,忽然一步跨出,劍光陡然一伸一吐,一連三招施出。

  高戰看了兩招,心中一動,暗忖:「嚷,這套劍法在哪裡見過,怎地好生熟眼?」

  風柏楊一連施出五招,高李二人只覺招招奧妙無比,勁風凜然,心中不由大是佩服。

  風柏楊呵呵長笑,一收劍道:「戰兒,你必覺這劍法好生眼熟是不是?哈哈,告訴你吧,那年雁蕩大俠喜筵中,梅香神劍辛大俠一路劍法力挫天煞星君的事你可記得?」

  高戰恍然大悟,叫道:「我記起來啦,辛大俠施的正是這套劍法,原來師父你也會— —」

  風柏楊大笑道:「我知道你們心中在說:「師父劍法俊得很啊。』其實呀,我不過憑記憶力硬記下辛大俠的幾招,看起來有那麼回事,真真碰上高手,三招兩式就得出醜——」

  高戰道:「那辛大俠的劍法可算得上一流吧。」

  風柏楊正色道:「豈止一流,為師活了這大歲數,還是頭一追目睹這等精妙劍法。試想天煞星君何等功力,那辛捷縱然天資奇佳,在功力上究竟遜了一籌,但是以天煞星君的狠辣招式猶自栽在他劍下,由此可知辛大俠劍法之妙了——戰兒,我瞧那辛大俠為人頗好,對你也很不錯,他日有緣,若是能得他指點一二,那麼對你研習上乘劍法必然大有裨益。」

  高戰道:「弟子下次碰上辛大俠,必然求教。」驀然,一聲長笑劃過長空,那笑聲好不掠人,起聞時尚在數丈之後,笑聲末歇,已在數丈之前,高戰和李鵬兒大驚抬頭,忽覺眼前一花,師父已如閃電般升空而起,身形如天馬行空飛撲向黑暗——

  高戰一長身形,如貓狸一般上了牆頭,遙目四望,只覺夜黑沉沉,那裡有一個人影?

  正待更躍高處,忽聞身後師兄叫道:「師弟,快來,這有一封信簡。」

  高戰連忙躍回院中,只見李鵬兒從左邊廳樑上取下一封白簡。

  兩人湊近一看,只見一隻信封上寫著「風大俠啟」四個字。

  兩人對望一眼,不敢拆開,正焦急間,忽然人影一晃,風柏楊已落在眼前。

  李鵬兒連忙把信簡送上,風柏楊拆開一看,只見信上寫著:「小弟突逢要事,務赴塞北一行,風兄如欲一清舊帳,半月後請赴華山絕頂一會。彤白。」

  風柏楊面色凝重,喃喃自語:「哼,這魔頭一年不見,功力又精進了。」

  從這句話中,高戰和李鵬兒意識到師父並沒有追上那天煞星君宇文彤!

  風柏楊輕歎了一口氣道:「半月後赴華山,我就得動身了,鵬兒我瞧你功夫己練得足夠獨當一面,明日你就入關,一面磨練磨練江湖經歷,一面尋找你金叔叔,丐幫恢復的大任全得看你哩!至於戰兒——」

  他望了望高戰審接著道:「戰兒留在家中也是無聊,倒不如跟著你師哥走走,兩人也有個照應,再說,你也該去瞧瞧林家姐妹。」

  山海關下,兩個健壯的青年背著背囊,匆匆趕路。

  這兩人正是離開風家莊人關的「關外天池派」傳人,李鵬兒和高戰。

  十多年前,李鵬兒在四面楚歌的淒涼情景下,由金老大背負著夜渡山海關,投奔邊寨大俠,這時他重行入關,想起自己身上的重擔,不禁又是感慨萬千,又覺雄心萬丈。

  高戰也默默地走著,上一次他走進這「天下第一關」時,正帶著一顆破碎的心,捧著爸爸的骨灰,流浪野宿在困境中掙扎著,此刻他身懷驚世駭俗的先天氣功,和馳名武林的關外絕學,那巍巍的城樓,似乎給了他更多的啟示——對於人生。

  城門依然是那麼舊舊的,大塊的花崗岩仍是那麼古老巍然,從城門洞穿過的大道他還是那老樣兒,在路上走著也是當年的那兩個人,然而,這兩個孤兒是長成了。

  誰也瞧不出,這兩個莊稼打扮的後生,會是即將震驚武林的青年高手。

  地上濕滑滑的,兩個人默默地走著,天愈來愈黑,路上行人愈來愈少,這兩個人的步子卻愈來愈快,而泥地上的足印也愈來愈淺。

  月亮從雲堆中閃出來時,這兩人已成了兩道黑線在原野上滾過。

  高戰的聲音:「咱們錯過了宿頭。」

  李鵬兒嗯了一聲,接著道:「前面有個林子,咱們去瞧瞧能不能找個地方歇歇。」

  兩條人影帶著破空的聲響,穿進了那座廣大深遠的森林。

  夜風在林子頂上哭泣著。

  月亮悄悄走進了雲堆。

  月亮再次鑽出來的時候,已是西偏了。

  然而,兩個人仍在林子裡胡亂轉著。

  高戰指著一棵奇形的大松樹叫道:「師兄,咱們怕是迷路了,你瞧,又轉回這兒了。」

  李鵬兒也叫道:「這林子有點古怪,我瞧今夜是走不出去的了,倒不如明兒天亮了再說。」

  高戰道:「咱們就歇在這大樹根上吧,只要不下雪——」

  李鵬兒抬頭從樹枝孔中看了看半天,搖頭道:「我看今晚不會落雪。」

  師兄弟倆把包袱墊在頭下,把衣領往上扯了扯,躺下身來。

  樹根兒梗著背脊,這感覺對高戰是熟悉的,他枕著包袱,手撫著身邊收短了的大戟,他似乎又回到了那流浪的歲月……

  姬蕾的嬌靨在眼前蕩漾著,那一顰一笑,那馬上的倩影,衣帶兒隨風取在空中,雪白的小手飛掠著秀髮……

  「吼——」

  一聲低沉而有力的怪響從林子的那邊傳了過來,使這兩人都一驚而起。

  「吼——」

  又是一聲!

  高戰懷疑地道:「不會是大蟲吧?」

  李鵬兒肯定地搖了搖頭,低聲道:「這林子中有高人——」

  高戰陡然醒悟,也低聲道:「你是說——這是高人練功時所發出來的聲音?」

  李鵬兒輕輕點了點頭。

  那吼聲漸漸愈來愈密,倒像是兩種略為不同的吼聲相合著,那頻率愈來愈快,最後幾乎成了一片。

  高戰道:「師哥,咱們過去看看。」

  李鵬兒沉吟了一下,點了點頭,把背包繫好,伸手指了兩指,低聲道:「你走那邊,我走這邊,咱們在前面會合。」

  高戰點了點頭,伸手拿起地上的大戟。

  李鵬兒一揮手,往左面走了過去,高戰也施展輕功住右面繞了過去。

  他揚了揚手中的鐵戟,拔開一些長及膝蓋的枯草,往那發聲處走去。

  那吼聲越來越震人心弦,高戰提著一口真氣,輕輕一飄就是數丈,身軀在密立的樹幹中輕巧地繞過。

  忽然,高戰發現一樁異處,原來這林子原都是含抱以上的老松,這時他前面卻是一片杉樹,倒像是一個松林當中嵌著一片杉林一般,他偏頭想了一會,也就走入杉林。

  走了不到三步,他忽覺眼前一花,那身旁的杉木都像是蒙了一層怪霧;他回頭一看,來路竟然已不可辨,一切景物都是似真似虛,周圍像是有無數條路,又像是沒有一種可通,高戰不禁一慌。

  他走前一步,忽然眼前出現一棵粗樹攔路,用手一摸,卻又空空無物,他暗忖道:「這杉林必是一個古怪的陣式。」

  他耐著性子轉了好半天,卻似離那吼聲愈來愈遠,也分不清倒底是自己遠離了,還是吼聲遠離了。

  「我不要被困在這裡——」

  迎面空氣中似乎帶著絲絲濕氣,高戰一嗅之下,猛覺鼻中一涼,他連忙緊張地提了一口真氣,霎時先天氣功遍佈全身。

  他又挨著前行了幾步,似乎覺得轉了一個彎,但是眼前景色仍是一片模糊。

  高戰疑惑地抬目四下瞧瞧,除了粗大的樹根外,一切都是迷迷糊糊的。

  忽然有一陣冷風拂體,高成下意識的立定馬步,但四下仍是靜悄悄一片。

  走了半刻,又轉了一個彎兒,高戰步步為營的慢慢移動著,猛的「吼」一聲,清晰的傳入他的耳鼓中。

  高戰猛一止步,觀定方向,腳下有如流水行雲,斜掠而上,全身先天氣功己然發動,這時候就是陡受阻擊也不會稍有傷折。

  黑暗中似乎隱約有人「咦」了一聲,高戰一橫心,有若不聞,欺身掠前,但兩目兩耳都全用上了。

  「嗤」一聲,是左方傳來的。

  高戰猛地大吼一聲,鐵戟一蕩,掠向左方。

  「嗤」一聲,卻是發自右方。

  黑暗中那發聲者好快身形,高戰一驚,鐵戟急擺,身形有若大馬,在空中打一個圈,斜掠向右方。

  身形未至,長戟揮出,「嘶」一聲,劃破週遭空氣。他這一挑之勢,乃是防身妙著,皆因他此時處於敵暗我明之境地中,不暇進攻,先求自保,這一戟挑出,身形登時定下來。

  黑暗中地是沉沉無聲。

  高戰一怔,飛快沉吟寧下,朗聲道:「何方高人隱於此地,小可高戰無意闖入,尚乞見諒。」

  黑暗中依然沉沉無聲。

  高戰不耐煩的頓頓鐵戟,心中卻思索不定。

  好一會黑暗中才有「吱」「呀」之聲,倒像是有人拔枝而行,高戰凝神傾聽,果是向自己這方走來。

  任他此時內力造詣已極高,目力不比尋常,但眼前卻是芒芒一片,是以一刻不能分心,以耳代目,全神貫注。

  「沙」,「沙」,足步聲慢慢近了。

  「叮」一聲,高戰嚇了一跳,驀然——

  驀地,一張詭異絕倫的臉孔從他身前一棵大樹樹椏露了出來,高戰大吃一驚,向後倒退一步,凝神注視,只見那人長髮披肩,枯黃的臉上斑紋纍纍,有如老樹紋輪,也正在注視著高戰。

  高戰運起先天氣功,以防不測,倒提長戟對那怪人道:「晚輩高戰,不知前輩在林中練功,冒犯之處,尚祈前輩見諒。」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3 10:23:01     標題: 第 五 章

那怪人盯著看了高戰一陣,也不作答,忽然頭又隱在樹中。

  高戰仔細一瞧,恍然大悟,原來那棵數人合抱的大樹,中間竟是挖空的,那怪人就住在樹內,樹頂開了個天窗,靠地之處還有個小門,緊緊閉住,而且手工甚巧,若非注意去看,根本就以為那門縫是樹上的紋路。

  那怪人隱身進去,久久不再露面,忽然,「吼」,「吼」之聲又起,而聲音愈見低沉有力。

  高戰心想:「這林中古怪真多,這怪人分明在練一種邪門功夫,我還是趕快會合師兄,走出林子少惹事為妙。」於是,他再度朗聲道:「晚輩無意闖入前輩所布大陣,小可倘有急事,希望前輩指點一二,以解小可之困。」

  高戰等了半天,那怪人似乎專心一致在練功,對於高戰所說根本不予理會,頭也始終不露出來,高戰心中大急,忽然一聲尖銳的呼嘯傳到耳中,高戰一聽知是師兄李鵬兒遇困相招,當下運足真氣,也長嘯一聲作為答應,身形一穿,正欲循聲而去。

  突然,他身後大樹中又露出一張人臉,也是長髮披肩,臉上青氣濛濛,連眼睛也是青如翠木,十分嚇人。高戰心中大奇,一橫手中長戰道:「小可與師兄一起人林被困,兩位前輩既然不肯指點陣法,小可只好亂闖亂拉去尋師兄。」

  那青臉老人沉吟一會,從大樹中飛身穿出,落在高戰身旁,看了高戰一會道:「小朋友,我師兄正在練功,你亂嚷亂吵打擾了他,一個不好,就要走火入魔。」

  高戰見他臉雖然恐怖極了,可是說話倒是溫和,看樣子並無惡意,便低聲道:「不知前輩高姓大名,如何稱呼?」

  那青臉老人抬起頭來,望著樹椏上露出的月亮,神色甚是寂落悠遠,半晌對高戰道:「小朋友,你是這十多年來第一個走進這神木陣的人,也是我師兄弟十多年來所見唯一外人……」

  高戰忍不住插口問道:「什麼,老前輩,您師兄弟十多年沒出這林子?」

  青臉老人歎了口氣道:「小朋友,你真是聰明,唉,這十多年不知江湖上又出了多少少年英雄,老夫當真是老了。」

  高戰正想開口求他帶路,解救師兄出困,那青臉老人似乎十多年來未與外人接觸,此時好不容易遇上一個俊秀可愛的青年陪自己談話,真是機會難得,於是口中滔滔不絕道:「我師兄雖然脾氣古怪,生平落落寡歡,其實他內心卻是熱得緊,待會他練完功,一定也會很喜歡你,小朋友,這些年來,江湖上發生了些什麼大事?」

  正在此時,突然一聲驚天動地的吼聲發自黃臉老人淒身樹中,只震得四周樹枝紛紛下落,那青臉老人滿臉喜色,口中喃喃道:「成了,成了。」

  高戰見他一刻之間宛如變了一個人,眼角精光暴射,豪情畢露,那張愛臉雖則難看,可是也自有一番威猛之態,不再是龍鐘的老人,心中不由暗暗稱奇。

  「呀」的一聲,大樹下面的門開了,走出先前那個臉色枯黃的老人,那青臉老人奔上前去,抱著他師兄連道:「師兄,成啦,咱們可以離開這鬼林子了。」

  那枯黃老人臉上閃過一絲喜悅之色,但隨即恢復冷寞,對青臉老人道:「這位小朋友總算與我們有緣,他師兄被困在東方幻門,你快去引他出來,免得受諸般幻象所擾,耗費心神。」

  青臉老人應了一蘆,高戰忙道:「晚輩也跟著去。」

  黃臉老人猶自不決,青臉老人似乎愛極高戰,便道:「好啦,你跟在我後面,千萬不要離開一步。」

  高戰忽然想起,這陣法也許是人家避敵的法寶,自己如何能窺探其中之秘,只是關心師兄安危,便用汗巾蒙住雙眼,跟在青臉老人身後,那青臉老人知他心意,暗忖這娃兒心地不壞,也就不再言語。

  且說高戰跟在青臉老人身後,東轉西彎,也不知走了多遠,忽然前面青臉老人一停身形,低聲道:「前面就是你師兄,你掀開汗巾進去接他出來。」

  高戰依言走進一堆松樹中,只見師兄背著自己盤坐在地,雙手合攏,五心向上,正在做關外天池派的內功哩!

  李鵬兒聽到腳步聲,回頭一看師弟就在身後,不由大喜上前,執著高戰雙手,激動道:「師弟,你還好嗎?」

  高戰見他身處危境,兀自念急不忘自己,心內一熱,眼淚幾乎奪眶而出,良久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高戰道:「這林中隱居著兩位前輩,其中一位帶我到此,咱們趕快去拜見。」

  李鵬兒道:「我老早就知道這林中定有高人,師弟,這陣法好生厲害,錯非我見機得早,運起內功,否則老早就被幻相所引,東跑西跑,力竭倒地了。」

  高戰引著李鵬兒走出。青臉老人東望西重等得不耐煩了,高戰對李鵬兒:「師兄,這位就是——就是——老前輩。」

  他不知青臉老人之名,只好就稱老前輩,李鵬兒恭身行禮,那青臉老人哈哈笑道:「老夫翠木老人,兩位小朋友就這樣稱呼我吧,我師兄是——是枯——黃木老人。」

  高戰心想:「這兩位老人號稱一黃一翠,倒和他們外貌相符。」

  高戰李鵬兒蒙住了眼,又跟著翠木老人走到他所住的大樹下,黃木老人道:「兩位小友在林中折騰了半夜,想來定然飢餓,老夫師兄弟山居簡慢無以待客,就請進屋略進水果如何?」

  高戰李鵬兒聽他說得誠懇,便魚貫進入大樹,只見那樹心挖空,裡面很是寬敞,桌椅茶杯都是老木做成,桌上然燃著一根粗如兒臂的長香,清煙裊裊,淡香令人神怡,更顯得一塵不染。

  黃木老人從櫃中拿出一盤蘋果,又大又紅,顏色鮮艷已極,高戰師兄弟兩人本來飢餓難當,各人啃了兩個蘋果,但覺那果脆嫩多汁,滿口芬芳,不由讚口不絕。

  青木老人道:「這蘋果是這林內特產,品種名貴,極難培植,昔年也是貢品哩!」

  高戰忽然問道:「老前輩隱居此處,十餘年不復外出,晚輩見老前輩似有隱憂,不知可否見告?晚輩師兄弟願盡薄力,替前輩釋憂。」

  李鵬兒連施眼色止住他發問,但已自不及,黃木翠木老人果然臉色立變,齊聲沉沉道:「兩位小朋友原來是來臥底的,老夫不願和小輩為難,師弟,你這就引這兩位出林。」

  李鵬兒心知高戰毫無江湖經驗,是以觸動了這兩個怪人隱痛,明明是一番好心,反而被人誤會了,心把與這怪人打交道,反正並無好處,不如乘勢離去,便一拉高戰雙手站身欲走,黃木老人忽然厲聲道:「兩位是何人門下?」

  高戰心中好生懊惱,暗忖:「我好心好意問問你,想幫助你,你何必如此凶哩!」

  一剎那間,他忘我讓人的天性又發作了,他心想這兩個老者定然是有極其慘痛的往事,這才住在這人跡罕至的林中,過著像野人一樣的生活,自己如果能開導他們,使他們對人生能重生興趣,那不是很好嗎?

  當下高戰柔聲道:「晚輩不知輕重,言語冒犯前輩,只是晚輩所說,的確是出自內心,並無半點別意。」

  翠木老人向他師兄看了一眼,像是替高戰求情,李鵬兒心道:「我這師弟心腸太好,和這般不知好歹之徒,又有什麼交道可打,日後只怕吃虧的時候多著哩!」

  黃木老人瞪著高戰看了幾眼,李鵬兒暗中戒備,怕他突施毒手,哪知黃木老人吁了口氣道:「像你這樣的孩子,像你這樣的好心腸倒是少見,老夫昔年所遇之人,儘是好惡狠毒之人,只道這世上原是如此,唉,也罷,老夫講個故事給你聽。」

  李鵬兒見他一刻之間,兇惡之氣盡除,月光從天窗照進來,黃木老人更顯得蒼老了。

  「在很久以前,在接近苗疆的南方。」黃木老人慢慢的講著,神色很是悠揚,好像此時他又回到了荒煙漫野,蠻山重重的邊境。

  高戰李鵬兒知他現身說法,在敘述他自己的往事,當下聚精會神地聽著。

  黃木老人接著道:「在那裡有一個小小村落,村中有個孤兒,其實他母親尚在,不過改嫁別人了。那孤兒從小就自力更生,靠作粗活,替人放牛羊賺頓飯過日子。」

  高故想到自己年幼時也是父母俱亡,不禁對黃木老人甚是同情只覺他那枯黃死沉的臉,也不怎樣難看了。

  「那孩子有一顆愛人之心,他受苦時並不怨恨別人,對於母親不理他而改嫁別人,心裡也無絲毫恨意,他只想盡最大努力去討別人喜歡,想從別人那裡分到一點點的愛,就是一點點兒也好。」黃木老人平靜的說道:「可是那孩子的努力失敗了,他想盡心思討好別人的法子,都被別人認為是不屑的頑劣舉動,他對人表示善意,別人會以為他懷有詭計,甚至是笑一笑,人家也會說:「這小鬼頭,不知心中又想些什麼害人鬼主意。』」

  黃木老人接著道:「那孩子自己想來想去,也想不出一個道理,他只盼望有一天大家能瞭解他的心,那就滿意了,別人罵他小掃帚星,別人罵他母親不要臉,他都忍住了。」

  有一天,他和別外一個牧童一道兒放牛,兩人都是孤兒,一向很是要好,坐在溪旁談天,互相傾訴胸中痛苦,一不留神,那兩頭牛走失了,主人知道後,大發脾氣,狠狠打了他倆一頓。

  翠木老人插口道:「大哥,豈只是打了一頓,那惡人簡直是要打死我們,你看,你看,我腳膝這裡的傷痕,當時腿骨卻被打折了。」

  他衣襟掀開,高戰一看膝頭上果然傷痕纍纍,骨頭突起好大一塊。心中不禁黯然忖道:「這青木老人就是另外那牧童了。」

  黃木老人淡淡地道:「這肉體的痛苦算得了什麼?再厲害些我也挺得住,那內心的痛苦才叫厲害哩!」

  高戰李鵬兒一怔,黃木老人又道:「那孩子被打得半死,他心中還在想,為什麼有些人有權利去欺侮另外二些人?難道這是老天規定的麼?他傷勢沉重,醒了又昏,昏了又醒,最後總算想到了答案,那就是弱肉強食,要想不受別人欺侮,只有自己有使別人不敢欺侮的本錢。」

  高戰不以為然,正想開口說話,黃木老人又道:「於是那孩子約了他的朋友——另外那個牧童,在傷勢稍稍好轉,就逃出家鄉,經過許多遇合,終於練成武功。」

  高戰問道:「黃木前輩,你後來報了仇麼?」

  黃木老人點點頭道:「我殺死了那惡人全家。」

  高戰道:「那就是您老人家不對了,您老人家武功學成,何必跟卑鄙小人一般見識,再說你報仇只要找他一人好了,何必要殺別人全家呢?」

  黃木老人啞然,半晌道:「這道理我想了幾十年也沒想通,我永遠也想不通,小朋友,對付惡人只有以血還血,這樣才能制止他們的凶焰啊!」

  翠木老人道:「小友,你別打斷我師兄說故事。」

  黃木老人繼續道:「這對好友從此就在江湖上獨行獨往,專尋惡人垂氣,別人因他們手黑心辣,脾氣古怪,就稱他們為勾漏一怪和青眼紅魔。」

  李鵬兒高戰新近出道,是以對這二個外號並不熟悉,其實勾漏一怪翁正,青眼紅魔鶴如虹在十多年前足鼎鼎大名怪物,武林之中人人皆知。

  黃木老人接著道:「漸漸地,天下無論黑道白道都對這師兄弟恨之入骨,分明是鋤惡行俠之事,也被別人渲染成凶狠作惡,他倆內心之痛苦,真是無可言渝。有一次,這兄弟倆和號稱中原第一奇人打了一仗,那人門口聲聲說是替人間除害,這對兄弟自忖生平除了誅殺惡人手段或許過分以外,並無其他惡跡,當下大怒之下聯手與那人大戰,結果雙雙落敗,被那人用劍刺傷,於是這對兄弟埋頭精研劍法,創出一套專破詭異繁巧劍術的武功,卅年後再出江湖,本意當著天下英雄面前揚眉吐氣,擊倒那人,然後再宣佈自己生平所行,但教天下英雄明白他們也是替天行道。」

  高戰心想:「這兩人並非窮兇惡極之人,但是到處樹敵,所行所為又不肯向人說明,江湖上恩恩怨怨,本就糾纏難解,也難怪別人都對他們不瞭解了。」

  黃木老人慘然道:「這對師兄弟想不到這次敗得更慘,竟然載在那人徒弟手中,而且敗得毫無還手的餘地——」說到這裡,黃木老人臉上凶狠之色又流露出來。

  高戰驚問道:「這人是誰,他的徒兒怎的也如此了得?」

  黃木老人沉聲道:「這人外號七妙神君,足中原武林一甲子來罕見之鬼才。」

  高戰脫口道:「那他徒兒是辛捷辛叔叔了。」

  此言一出,李鵬兒立知不妙,正待招呼高戰留意,那青木老人厲聲道:「好小子,原來是辛捷這廝鳥侄兒,老子先抓起你,再去找辛捷算賬。」高戰李鵬兒對辛捷都是敬仰非常,尤其是李鵬兒,當年辛捷曾為他卻敵救了他的小命,此時聽他辱罵辛叔叔,再也忍耐不住。

  當下大喝一聲:「化外魍魎,吃我一拳!」

  他掌出如風,喝聲方完,掌緣已自攻到翠木老人的胸前,出手之快,的確是一流好手。

  那翠木老人身形不動,雙臂猛然往外一翻,一股古怪無比的勁道從李鵬兒所發的力道中直透而入,李鵬兒大叫一聲,反掌反切,另一手卻同時並指如戟地搶攻進去。

  這一招喚著「野馬分鬃」,原是太極門中的絕技,關外武功兼融太極全真的內家功夫和關外遼東的外家功夫,李鵬兒自幼即是內外養修,這招「野馬分鬃」使出,端的是柔中夾剛,威力倍增。

  豈料那翠木老人一連兩掌拍出,竟然後發先至。而且掌勢取急己極,李騰兒只隱隱覺著對方掌法中帶著一股凶狠無地的邪氣,他連忙施出關東絕學「狂飄拳」,意欲以快攻快。

  高戰一面注意師兄的鏖戰、一面暗運真氣,防範那黃木老人,他偷眼一看,卻見黃木老人面色出奇的平靜,似乎對翠木老人和李鵬兒的拚鬥絲垂不關心,也不怕高戰突然逃跑。

  李鵬兒十多年來的朝夕苦修,這套「狂飆拳」。當真是深得精髓,只見他掌勢綿綿不斷,激起狂風陣陣,圍著青木老人一連攻出於余招!

  高戰晴暗心喜,忖道:「十……十一……十四……十五,好了,從第十六招『老魚吹浪』起,狂飆拳即進入『穩』字訣,師兄功力深厚,在一百零八式沒有施完以前,翠木老人休想取勝!」

  果然李貼兒雙掌奮力飛摔,由內向外上翻而出,正是「老魚吹浪」的勢子,霎時狂風頓停,但是另一種渾厚凝重之氣逐漸升起。

  高戰俊目斜睨,忽見黃木老人面色愈來愈黃,頂門上出現一種冉冉黃氣,他不禁猛吃一驚,當下猛提一口真氣,先天氣功遍佈全身。

  先天氣功原是全真派和少林寺的無雙絕學,但是傳到至今,其訣要法門早已喪失過半,關東武學祖師創派之時,憑著自己搜集所得的一鱗半爪,加上本門的內功絕學,兩者溶為一爐,終於另成了一套武林絕學。

  且說高戰暗自全身運上先天氣功,凝神注意著黃木老人的動靜。

  那翠木老人似乎已經開始強攻,他掌出如石破天驚,招式又復怪異無比,但是卻始終攻不破李鵬兒的狂飆拳。

  但是突然之間,翠木老人招式犬變。似乎已經發動了那枯木奇功,李鵬兒連喝數聲,一口氣裡逼退了四五步。

  高戰五焦急間,李鵬兒忽然也是大喝一聲,拳招陡變,霎時滿天都是拳風掌影,攻勢大盛。

  這一來不僅翠木老人大驚不已,就連高戰都驚異得緊,因為連他都認不出李鵬兒所施拳法的來歷名稱。

  李鵬兒怪招迭出,忽聽翠木老人大吼二聲:「住手!」

  「文子江文幫主是你師父?」

  李鵬兒抗聲道:「不是!」

  翠木老人喝道:「那麼你這『百結拳』是從哪裡學來的?」

  高戰聽得恍然大悟,心道:「原來師兄這套拳法是『百結拳』,久聞丐幫百結拳是武林一絕,由幫主一派單傳,師兄是丐幫主之繼承人,自然有這拳譜,難怪師父不曾教過我這拳法。」

  驀然,黃木老人喝道:「不管他,既然他和文幫主有淵源,咱們放他走吧,喂,你去對辛捷說,咱們把他侄兒扔在這兒,叫他來找咱們要人!」

  他聽高戰一聲「辛叔叔」,便以為辛捷當真是高戰的什麼堂表叔叔之類。

  高戰人雖隨和,但在這等時候卻是傲然的很,他昂然道:「晚輩雖然不才,但是自己省得料理自己之事,要來便來,要走就走。」

  黃木老人厲聲道:「那麼你走試試看!」

  高戰向李鵬兒士揮手,道聲:「咱們走。」

  黃木老人叫道:「老夫叫你命喪三步之內!」

  高戰忍不住道:「未必見得。」

  黃木老人狂笑道:「你若接下老夫一擊,便讓你出陣!」

  高戰更不打話,提著鐵戟,呼地跨出一步!

  鐵戟尖兒碰在地上發出噹的一聲!

  「呼」又是一聲,高戰跨出第二步。

  霎時,嗚嗚一聲怪響,尖銳得令人耳膜欲裂,滿林中宛如染上了一層黃色的輕霧!昔日的勾滑一怪發出了枯木功!

  高戰比閃電還快地反過身來,轟然暴震,先天氣功己然發出也不知過了多久,像是宇宙改了樣子一般,地上合抱的巨木折斷了兩棵,殘枝斷樹後,高戰依舊昂然挺立!

  「翠木,領他們出去吧——」

  雖然只是十月,然而秦嶺上己成了冰天雪地。

  「唏噓噓」,馬兒長嘶,人立著停了下來。

  兩個矯捷的人影跳了下來,落在尺厚的雪地上,一絲足印也沒有。

  「大哥,發現了什麼嗎?」

  「菁兒,輕聲些兒。」

  不屑說,這是辛捷夫婦了。

  張菁把頭湊到辛捷耳旁,低聲道:「大哥,是不是發現了那用絕頂陰柔掌力殺人的— —」

  她見辛捷翻著眼,有點心不在焉的樣子,不禁住了口,悄聲問:「怎麼啦?」

  辛捷笑了笑道:「你身上的味道真好聞。」

  菁兒填道:「你這人真是的,也不分輕重緩急——」

  辛捷道:「瞧,那邊!」說著伸手猛然一摟菁兒,身形已貼著銀白色的地面飛了出去。

  他這「暗香掠影」的輕身功夫真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帶著一個人,也只在雪地上留下極淺的一點腳印。

  兩人一齊伏在一個大雪堆後,菁兒隨著辛捷悄悄抬起頭來,往下面一看——

  只見一個獵人模樣的壯漢被三個衣衫破舊的古怪老翁圍在中間,那三個老頭子聲勢洶洶,像是要群毆那獵漢一般。

  張菁看了一陣,不覺奇道:「大哥,這有什麼古怪?」

  辛捷搖了搖手,凝神注視。

  只聽那三個老者其中之一怒吼道:「小子你是有意跟蹤咱們的了?」

  那獵人打扮的似乎一怔,一時沒有答話,那對面的老翁暴叫道:「媽的,你不理我?」

  手起一拳打出,意然蕩起一股幽風,那獵人哼都沒有哼就死跌地上。

  辛捷在那老者怒罵之時,暗叫一聲不好,卻不料那老翁說千就干,待要相救,己自不及。

  他不禁驚詫萬分地忖道:「這三個老翁功力之深,實在駭人,方纔那一具死屍必也是他們下的手了,卻不知這三老頭的這等無恥,那獵漢分明是不會武藝的人,瞧他們的樣子還想群毆,從來沒有聽說過有這三號人物——」

  那老翁打死獵漢之後,似乎十分欣喜,手舞足蹈地大叫:「過癮!」

  另外二個老翁也拍手道:「有趣。」

  辛捷看得大怒,卻聽另一老翁道:「大哥和二哥都已發了利市,下一個該我了。」

  另二人齊道:「正是。」

  辛捷轉頭對菁兒道:「也沒見過這等野蠻嗜殺之人——」

  張菁見他目光凜然,知道他就要出手,心中想到那三老翁驚人的功力,不禁輕叫:「大哥——」

  辛捷搶著道:「菁兒,你為我掠陣!」

  張菁見他說得截鐵斷釘,一句話硬嚥了回去。

  只見辛捷呼地站起身來,提氣大叫道:「兀那三個老兒與我站住。」

  那三個老翁正互相搭著肩膀要去,聞言一齊轉過身來,仍是搭著肩膀,左邊一個瞧見辛捷,喜道:「哈,輪到我了。」

  也不見三人用勁,身子忽然呼的一聲就飛了過來,一齊落在辛捷前面。

  辛捷不禁暗中一寒,暗道:「這三人功力之高,只怕不在昔日『恆河三佛』之下——」

  但是辛捷天生的性子,愈到這種時候愈是不肯絲毫退縮,他振奮地長嘯一聲,呼地一聲從雪坡上落了下來,手臂一圈,「叮」一聲,寒光一匝,梅香劍己到了手中!

  「好呵,是個會家子。」

  辛捷瞧這三人衣著破舊不說,而且形式極為怪異,倒像前朝百年前的衣衫樣式,而且三人自髯泛黃,長得極是相像,分不出倒底有多少年紀。

  辛捷做然前跨了一步,霎時眼前一花,那三人突地一動,成了品字形把辛捷圍在中央。

  辛捷揚劍大笑道:「三個濫殺無辜的老賊,你們一起上呵。」

  對面的那個呵呵大笑,對左面的道:「二哥,他想激我們,哈哈——」

  那其他兩人一齊大笑起來,而且笑得直不起腰,辛捷還沒有動手,倒先被弄得迷糊起來了。

  對面那老人停住笑聲,正色道:「小子,你莫要激咱兄弟三人,碰上一人也是三個一起上,碰上一百個也是三個一起上,絕不含糊,不過今天算你小子運氣,輪到我發利市,所以由我一個人動手,其實對你也是一樣,反正都是死就是了。」

  辛捷不發一言,把十成功力聚集全身,大喝一聲「看劍」!

  雪堆後面的菁兒從那「看劍」兩字中聽出丈夫當真是從所未有的緊張,她不禁緊捏著拳頭,偷偷伸出頭向下注視。

  辛捷知道今日之戰凶多吉少,一上手就是虯枝劍式中最厲害的殺手,他功力深厚,劍尖發出的劍氣使他的梅香寶劍平白多了三尺長的威力!

  那老翁一上手便是搶攻,想在三招兩式之內解決辛捷,豈知辛捷也是一上手就拚力搶攻,霎時兩人一觸即變,瞬時換了七招!

  那老翁似乎驚奇不已,辛捷每發一招,他便咦一聲,一口氣咦了一聲,兩人各自退了半步。

  那身後的兩個老兒齊叫道:「老三丟人!」

  老翁大吼一聲,右掌橫切,右掌卻往內一旋,辛捷單劍左右雙飛,正是「梅開二度」之式。

  豈料他劍招才出,那老翁橫裡的旋勁竟發出一種古怪無比的柔勁,使得他的劍式生僅是無處落手的樣子,而右面那股橫切之勁,卻從蠻橫不堪的地位硬攻進來!

  辛捷又驚又怒,暗罵:「這老兒好橫。」

  手中招式猛變,已化斜削之勢為直刺之勢,他鼓足真力一劍疾彈而出,竟像同歸於盡的樣子,那老兒吃了一驚,連忙收招。

  辛捷暗道:「看你橫還是我橫,嘿——這種招式我可是從天魔金欹那兒學來的。」

  雪堆後的張菁見辛捷施出這般不要命的招式,已急得雙淚直流,但卻又不敢發聲,雙手各抓一把白雪,一捏緊之下,早已融化成水。

  那老翁怔了一怔,大喜叫道:「好小子,這樣打才有意思。」

  只見他雙掌齊飛,攻勢綿綿不絕,辛捷奮力削出三劍,心中不禁大為駭然——

  原來對方掌力中發出一股古怪之極的陰柔之力,強如辛捷的劍式,竟然感覺在濃厚的膠液中攪動,黏滯窒礙,難以施展!

  十多年前,辛捷在恆河三佛首徒密陀寶樹的「白駝寒心」掌風中,一劍來去自如。終於退走了不可一世的「婆羅六奇」。這十年來,辛捷功力大非昔比,劍術之強,實可擠身宇內三大高手之一,而眼前這古怪的老兒,竟令他發不出威力來!

  辛捷咬緊牙關,猛然提貫真氣,梅香劍發出尖銳刺耳的嘶聲,但是霎時又被那說不出的力道四住。

  張菁在雪堆的坡後,真是又急又怕,她從來沒有看到辛捷如此慘過,她不敢希望得勝,只求——

  「嘶」「嘶」怪聲又起,辛捷對準老翁所發的勁頭一劍刺出,霎時漫天都現梅香劍尖的影子!

  那老頭兒驚呼了一聲,退後兩步。

  原來辛捷陡然施出了「大衍十式」中的搶攻絕招「物換星移」!

  辛捷也輕靈地倒退了三步,雙目盯著對方!

  那老傢伙向另外兩個老兒看了一跟,臉上的神色像是在說:「瞧不出這麼厲害。」

  辛捷見他心有旁務,大叱一聲,梅香劍如出海潛龍,從左向右跳動著畫過一個半圓,這乃是由虯枝劍法的絕招「乍驚梅面」變為大衍十式的「方生不息」的絕佳攻勢!

  昔年辛捷把虯枝劍式和大衍十式溶於一爐,再配上神妙絕世的詰摩步法,成了武林一絕,此時辛捷經過十多年的精心浸淫,那配合之間尤其精妙無方。連東海無極島主見了也認為若論招式,天下劍術招式只怕再難有超出辛捷的了。

  辛捷的梅香劍從「乍驚梅面」飄然變為「方生不息」,霎時劍氣重重,金風刃氣蕩出丈外方圓!

  那老兒忽然面色凜重起來,雙掌一錯,陡然施出一套古怪無比的掌法和辛捷搶攻起來。

  辛捷叫足全力,一連幾招全是大衍十式的絕學,那老兒的掌法雖然怪異無此,但卻從來沒有碰上過這等精深廣博的劍式,十招一過,辛捷劍氣斗盛,似乎搶得攻勢!

  只聽辛捷暴叱一聲,一反安詳瀟灑之態,劍走偏鋒,如閃電般疾刺而出!

  辛捷在這搶回攻勢的一剎那間,猛然施出狠絕天下的「冷梅拂面」。

  那老翁也大叫一聲,猛然護回攻招,左右兩手一指發出一股旋風,身形倒跨三步!

  辛捷正待乘機猛攻,那老兒卻大叫一聲:「等一下,等一下再打。」

  辛捷不覺一怔,只見那老兒一招乎,倒退了五步,另外兩個老兒立刻跟了上去,三人搭肩膀,細聲商量起來。

  辛捷見三個白頭擠在一起,不時點頭點腦的,不覺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忽然身後一絲極微的破風聲,辛挺瞧也不瞧地反手一抓,卻是一張枯葉,他低頭一看,枯葉上用針尖刺劃著一行字,正是張菁刺的:「大哥,打不過咱們快逃。」

  辛捷反身對著雪坡叮然彈出一劍,劍尖光閃霍霍地構成一朵工整的梅花,算是答覆。

  忽地呼嘯一響,那三個怪老兒又像閃電般縱了回來,仍是把辛捷圍在中央,那和辛捷交手的老兒道:「本來我們決定由我發利市,但是我瞧你方纔的幾招有點古怪。是以決定由咱們三個一齊上,你可要留神了。」

  辛捷從來沒有聽說過用這種不通的理由以眾凌寡的,他一震長劍,大笑道:「我早就說你們一齊上省得我麻煩——」

  那老兒叫道:「不對,是省得我麻煩。」

  辛捷不禁又笑又氣,心道:「哪裡跑來這三個老瘋子,功夫又高得古怪——」

  但他手上可毫不示弱,大叫一聲:「上吧。」連演三招絕學,分攻三人!

  那三個老兒果然是群毆眾打慣了的,呼嘯一聲,各自拍出一掌,同時往左一旋!

  辛捷咬緊牙關,把全身功力集聚劍尖,一連十多劍攻出,大顯神通,竟然在三股陰柔之勁中以攻還攻。

  但是雪坡後面的張菁可急慘了,她深知辛捷的性子,那三個瘋老兒功力委實深不可測,只要辛捷這一陣銳氣一過,立刻就得危險,但是她若此時上前助戰,只怕更令辛捷分散注意力,得不償失。

  她本聰明無比,但是這時卻是愈急愈慌,淚珠兒湧在大眼晴中,把她的視覺都弄模糊了,她只覺全身血液彷彿都湧上了大腦,手腳反倒冰涼,那辛捷的嘶嘶劍嘯似乎已由刺耳變為淒厲了,她的眼前忽然出現了那具雪地中的屍體,通體完整無傷,內臟卻是寸寸碎裂,那屍體的面孔忽然變了,竟然……竟然變成英俊的辛捷——

  她大叫一聲,用力抹去了眼眶中的淚水,仔細一瞧,只見辛捷還好端端地在奮力拚殺著,只是他出劍愈來愈慢,每出一式,頭上蒸氣猛冒,菁兒不禁伸出小手按了按胸口。

  辛捷正在吃緊的當兒,被菁兒這一聲驚,當下手一慢,而刺出的一劍一空,雖是微微一些兒,但是對手是何等高手,那老兒雙指如鉗,一件便把劍身鉗個正著!

  辛捷大急,他乃身經百戰之大俠,臨危不亂,不搶正敵,先攻側敵,刷刷飛出兩腳,左右攻出。

  哪知另外兩人並不乘機下殺手,反倒一抱手退了開去,大笑叫道:「大哥,瞧你的『螳螂功』了。」

  辛捷無後顧之憂,大喝一聲,奮起神力,猛然奪劍!

  哪知那「老大」就如一張薄葉般貼在劍上,跟著辛捷的勢子飛了起來,雙指仍然牢牢鉗住劍身。

  辛捷連施奇招,要想摔落,但都無濟於事,猛覺手上一震一麻,對手竟懸空發出陰柔絕技,藉著劍身傳了上來!

  辛捷知道生死在此一瞬,雙目精光暴射,數十年性命交修的內家真力猛然發出!

  辛捷昔日在小戢島上「歸元四象古陣」中初逢大戢島主平凡大師,平凡大師以「糊提灌頂」的絕頂內功把一甲子的內力打入辛捷穴道,這十多年來辛捷雖然奔波行俠,其實內力有增無減,這時猛然間將其發出,端的非同小可!

  但是辛捷陡然之間臉色大變,原來他奮力一發的內力竟然無法遏阻那老兒的陰柔綿綿之勁——

  他知道現在只剩下兩條路可走了,不是棄劍,就是死!

  死估量不太願意,但是要他棄劍,那是更不願意的。

  名滿天下的梅香寶劍在雪光下閃閃發亮,辛捷全身的衣衫如波紋一般猛然抖動著——

  最後關頭了!

  陡然之間,張菁大叫道:「大哥,棄劍」!

  她的聲音含著無比的驚恐和痛苦,但是對於辛捷卻有無以形容的力量,辛捷只覺心頭宛如千斤一擊,木然地在這最後關頭撤開了手!

  那老翁倒夾著梅香劍,一字一字地道:「小子,少林寺的靈空和尚還在人間麼?他是你什麼人?」

  辛捷心中猛然一震,暗道:「這三人武功簡直駭世驚俗,不知尋靈空大師作甚,嗯,他說靈空大師,必然是不知靈空大師早已改名為平凡上人的事,我該不該告訴他?」

  忽然他又想到:「平凡上人常說靈空大師已死,雖然他是表示不願提起往事的意思,但是我倒正好騙他們一下——」

  當下喝道:「什麼靈空不靈空,我可不知道!」

  那三個老兒互望一眼,那「老大」尖聲道:「不會錯的,這小子的劍法一定是從那死靈空和尚的『布達三式』蛻化出來的——嘿——」

  那「老二」道:「咱們的老規矩——」

  「老大」點頭道:「嗯,凡是接得下咱們百招的,就不得為難他,好,小子,你武藝真成,劍還給你!」

  「嗖」一聲,他把劍平平彈向辛捷,辛捷茫然一伸手接住。

  老大又道:「哼,小子你不說,咱們照著老規矩不能難為你,可是咱們自會到少林寺去問,嘿,走罷。」

  那「老三」道:「下次碰上的,還是該由我發利市。」

  三個老兒搭著肩膀哼著山歌走了,呼的一下就縱出八九丈。

  辛捷握著寶劍,雙目仰望著灰色的天空,菁兒握著他的手,柔聲道:「大哥,咱們回去罷!」

  辛捷不答,只是茫然望著天空,像一尊石像一樣,連握劍的手都不曾抖動一下,菁兒看著不禁嚇得流下淚來。

  雪又開始飄了。

  小塊的雪花現在辛捷的眉鼻上,辛捷直如未覺,張菁輕輕抱著辛捷的臂膊——

  「大哥——」

  辛捷把劍子插入劍鞘,低頭道:「菁兒,你到大戢島去,尋平凡大師,問他三個老兒的來歷,還有——要告訴大師,這三個老兒要尋靈空大師(即現在之平凡上人)——」

  張菁本以為辛捷為此敗而難過,不料辛捷根本不曾想到勝敗的事,忙道:「那麼你呢?」

  辛捷道:「你不是聽得這三個瘋老兒要去少林寺麼?吳大哥要想出家,大概正在少林寺中帶髮修行,武林之秀孫倚重大約也不曾離寺,我要立刻趕去,咱們三人合作,大約總有希望阻遏一下——」

  張菁輕聲道:「那麼,大哥,咱們要分離了?」

  辛捷撫著她的秀髮道:「傻姑娘,這是關係著整個武林蒼生的大事呵——」

  「大哥——」

  「菁兒,快,遲了要來不及了——」

  黃昏,濟南城外東郊。

  整個東邊的天際卻是暗紅色,是降雪前密佈的彤雪?北風呼嘯著,原野上一片淒涼肅殺。

  天色愈來愈紅,一股股黑煙直衝起來,那不是彤雲,是一場空前的大火!風助火威,愈燒範圍愈大。

  火光沖天,兩個青年向火場疾奔而去,身形之輕快迅速,已是江湖上一流人物的身手。

  兩人跑近火場,但見濃煙熏人,眼晴卻睜不開來。

  「師兄,這是那家莊院,蓋得如此氣派?」一個青年問道:「如此大院倒是少見,這火雖大,要燒光莊院只怕也得一兩個時辰。」這二人正上是高戰及李鵬兒兄弟。

  「師兄……咳,」一股濃煙隨風吹來,高戰被熏得連聲咳嗽,他連忙一閉氣,向後倒縱兩步。

  「不知火場中還有沒有活人待救?」高戰問道。

  李鵬兒道:「這放火的人好生毒辣,師弟咱們沒聽見半聲呼救之聲,屋裡的人定是被他先行打死,再放火燒的。」

  高戰點點頭,忽見一幢半倒的牆上印著四個大字,高戰對李鵬兒道:「師兄你看。」

  李鵬兒轉身一看,只見上面刻著四個字:「逆我者死!」

  高戰怒道:「恐怕又是天煞星君干的,只有他才能做出這等絕門之事,不過他此時正在華山與師父大戰,怎會有功夫在此作惡呢?」

  李鵬兒仔細瞧了瞧,沉聲道:「師弟,只怕不是天煞星君干的,你瞧瞧這牆上的字是怎麼刻的?」

  高戰上前一看,只見那四個字深劃半寸,筆走龍蛇,當下,恍然道:「師兄,這是手指劃的。」

  李鵬兒點頭道:「正是,用手指在這青印磚上刻字已是萬難,更嚇人的還是——」

  高戰忽然驚呼道:「師兄,這是什麼功夫如此厲害?」

  原來他觸手一摸,那刻字四周的磚牆紛紛屑落,那牆表面完好無損,其實內部已成粉了。

  李鵬兒道:「師弟你不記得師父說過,天下有一種功夫專克剛猛勁力的?」

  高戰叫道:「啊!是了,是了!那是腐石陰功。」

  李鵬兒燦:「此種功夫極是陰毒,師父說已失傳幾十年了,這人是誰?怎麼師父從來沒有提起過。」

  高戰道:「師哥,此地己燒成這個樣子咱們趕來太遲,既然不能救人,就走罷。」

  李鵬兒點點頭,高戰道:「師兄您要去找金叔叔,咱們就此別過。」

  李鵬兒沉吟不語,高戰又道:「等到師哥重開丐幫大會,登上幫主大位時,小弟自會趕來湊個熱鬧。」

  李鵬兒一執高戰雙手,誠懇道:「師弟,你功夫比做師兄的強得多,他日師兄整頓丐幫,還需師弟多多輔助才好。」

  高戰正色道:「師兄要有事,小弟雖在萬里之外,也必星夜趕到。」

  李鵬兒道:「多謝師弟,自此一別,師弟遠走川南去看辛叔叔,咱們哥兒倆至少有半年不得見面,我再送你一程。」

  高戰見他滿臉依然不捨之情,心知師兄至性之人,當下也不推辭,兩人並肩奔向濟南城,一直到了城門口,這才互道珍重而別。

  且說高戰進了城看看天色不早,就落店安寢,他睡在床上,心中很是紛亂,他想起姬蕾 ——那可愛的女孩,就住在濟南,也不知到底要不要去看她。

  他連日趕路,雖說內功深湛,也覺有些疲乏,胡思亂想一陣,便呼呼睡去。

  次晨高戰醒來,推開窗戶聽到街上人聲喧嘩,他正想出門瞧瞧,小二端了一盆水進來,高戰見他臉色沉重,並無半絲笑意,心中頗感奇怪,便問道:「小二,街上亂噪噪的是什麼事呀!」

  小二哥把水盆一放,憤然道:「客官,你老說目下這個世上還有天道嗎?難道好人真是做不得嗎?哼!我小王就信這邪門兒。」

  高戰聽他罵了半天,也沒說出原因,不由感到好笑,又問道:「到底是什麼事呀?」

  小王道:「客官您老是外鄉人,自然不知道咱們這裡的事情。

  咱們這濟南城東郊外住著一個天大的善人,那真是呵們窮小子的救星,每逢饑年天災,總是他老人家發量救濟,客官,說來您恐怕不信,這位善人不但家產富饒,而且更是一個會家子,武藝商強得很。」

  高戰心中一動,追問道:「這位善人叫什麼呀?」

  小王道:「咱們受了冤曲及大凶們的欺侮,也總是他老人家替咱們出氣,客官,你看看,這樣的好人竟不得好報,全家過人殺害。整個莊院被人一把火燒得精光,城裡的窮人都知道了,大家趕著去看看善後,想替他老人家報仇。」

  高戰急問道:「小二哥,你說的是誰。」

  小二見他突然惶急起來,心中不解,便答道:「他老人家是濟南大豪。」

  高戰臉色大變,顫聲道:「什麼,你說……是濟……南大……豪?」

  小二可點點頭,悲憤的道:「他老人家一生為善,全家竟然活活被人燒死,像他老人家這般功夫還不是敵人對手,咱們這群受過他的大恩的人,又有什麼辦法去替他老人家報仇呢?唉,老天爺——」

  高戰一時之間如雷轟頂,腦中一片冰涼,什麼也不能想,小二哥見他神色甚是怪異,如癡如呆,便高聲道:「客官您怎樣啦?你認識濟南大來嗎?」

  高戰定定神,揮手叫小二離開,小二碰了個釘子,快快退出屋子。

  高戰木然的走到窗前,仰首直視著蒼穹,北國的天空又高又藍,白雲飄著——

  他忽然覺得自己像是向無邊的深淵下沉——永無休止的下沉,一陣劇烈的疼痛襲過他的心房,他麻木的捧著心,彷彿感覺到一種深邃的悲哀正撕裂他的心。

  「那惡龐……那惡魔,」他喃喃說道,臉上閃起一片殺機,「小蕾,我一定要替你報仇。你放心,大哥從來不騙人的。」

  募然,他衝出了屋子,向城外跑去。

  火場上到處都是斷壁殘牆,一片淒涼,成群的窮人面帶悲憤的憑弔著這殘景,高戰走近火場中心,只見東一具西一具屍體,都被燒得焦黑,面貌分辨不清。

  「想不到上次一別竟成永訣,要是我知道那是最後一次見面,我怎麼樣也不會離開你的,小蕾。」高戰默默想著,心酸不能自抑。

  他只覺眼眶發熱,滾珠欲墜,心想留在此地,觸景生情,悲哀得什麼都不能想,倒不如離去。

  他轉身欲走,忽見身後不遠人群中站著一個少女,面孔也好生熟悉,他仔細瞧了幾眼,發現少女身旁不遠處,立著一個青年漢子,正在東張西望,正是天煞星君徒兒。

  「這廝竟然沒有死,我最好閃開,免得又引起爭端。」高戰心中盤算,便從人叢中溜走。

  他此時功力大進,無堅不摧的先天氣功已然煉就,那天煞星君徒兒如何是他敵手,只是他天性淡泊善良,雖在哀怒之下,並不願意惹起打鬥。

  他一邊走一邊偷眼注意那二人,只見那少女被人擠得無法走近火場,那青年只顧自己前進,對於少女似乎絲毫不關心。

  高戰想起上次在洛陽碰到這對人,男的又粗野又無禮,女的卻是溫柔可親,而且對於天煞星君徒兒似乎十分傾心,處處護他讓他,心想這種粗漢有此福氣還不知珍惜,真是太不知足了。

  他回到客店,復仇的怒火又焚燒起來,他想:這殺姬蕾全家的人,功夫之高已達不可思議的地步,我就是碰上了,仗著先天氣功也怕不是對手,還是去找辛叔叔去。

  他自幼習上乘內功,是以大痛之下,猶能定神思索,當下便不再滯留,背起包袱就想啟程,忽然客舍大門一開,走進天煞星君徒兒和那少女來。

  高戰連忙閃身進屋,那兩人要了兩間連著的屋子,恰好貼著高戰的房間,那少女放下自己行李,就走進天煞星君徒弟的屋裡去。

  高戰不想露面與他們相碰,等到少女走進去後,便輕輕推開房門,正在此時,忽聞隔壁爭吵之聲大起,心下好奇,不由停了停去聆聽。

  那少女柔聲埋怨道:「大哥,你放下正事不做,從洛陽一直追到此地,連人家正面都沒見過,要讓師父知道了,一定會大發脾氣的。」

  天煞星君徒兒粗聲道:「你少管閒事,你不願跟我走,儘管走開,你去告師父,我也不怕。」

  少女被他搶白得無話可說,半晌才低聲道:「大哥,你的心思我明白,可是人家姑娘正眼都不瞧你一眼,你又何必……何必……這樣癡心哩!」

  她說到最後,聲音有些顫慄,似乎淒苦已極。

  天煞星君徒兒心事被戳穿,暴然道:「你再瞎說我可要不客氣啦!我見她身旁帶著那風雷水火珠,正好可以吸盡我身上未盡之蛇毒,這才不捨地逼她迫她交出。」

  高戰心中一驚,忖道:「風雷水火珠那日在雁蕩大俠壽宴上,賈俠當著在天下英雄贈給辛叔叔了,怎樣會落在一個姑娘之手,這倒奇了。」

  他關心辛叔叔,於是放下包袱,凝神聽去。

  那少女沉吟良久,低聲道:「大哥,我從小就和你在一塊兒玩,一塊兒長大,你心中的事我自然知道,我沒爹娘,師父和你都待我很好,大哥,你別騙我,你身中蛇毒早就被師父內力逼出,你瞧我不起我也不懂你,只是師父耗盡心血就是想培養你成為武林盟主,你為一個姑娘卻拋下正事。那丐幫新幫主李鵬兒聽說已經藝成出師,金大護法遍邀天下武林同道,準備重整丐幫,在洛陽開大會,大哥,你不在這時去阻止他們行動,將來想領導丐幫只怕太困難了。」

  高戰聽到他想統治丐幫,不禁大怒,只聽見天煞星君徒兒道:「金老大有什麼了不得,上次被師父輕輕一揮手,便打得死多活少,要不是將來還可以利用他號召丐幫弟子,老早就把他宰了。李鵬兒又怎樣,我準備等他們開幫大會時,當著天下英雄面前把他打敗,這樣他總沒臉再做幫主了吧,師妹,你看這計較如何?」

  少女道:「這計較固然不錯,可是你當真有把握打敗他麼?他師父風柏楊的厲害,你是知道的。」

  天煞星君徒兒聽她提起自己受辱之事,心中大感不耐,出言阻止道:「風老鬼再厲害也打不過師父,這次華山比鬥,嘿嘿,風老鬼只怕老命難保。師妹,你知不知道師父近五年來練的五毒掌成功了,只要運足內力一邊,毒氣從指端透出,任你內功高強,也抵受不住華山之陰的蜈蚣,嶺南人面蜘蛛,海南赤蛛,東海勾魂草,西域赤煉蛇五種絕毒動植物的毒素襲擊呀!」

  高戰聽得心驚膽寒,想到情如父子的師父身處危境,再也忍耐不住,便想趕赴華山,但轉念一想師父先天氣功造詣已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應該是百毒不侵,寒暑無恙的地步,而且此時即令趕去,已過了師父與天煞星君比武時間。正自沉吟,那少女柔聲道:「大哥,只要你能名揚四海,我就高興了,我……我什麼都不要,到處流浪飄泊也滿意了。」

  她說得一往情深,高戰心中一動,同情之心油然而生,那少女接著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很討厭我,大哥、你不管怎樣待我,我……我……永遠……永遠都不會怨你。」

  天煞星君徒兒連連道:「好啦,好啦,你去休息休息吧!都是你亂講,什麼你看見那女子向濟南路上跑來,咱們追了兩天,連人影都沒見。我就依你,明天到洛陽丐幫大寨去瞧瞧虛實,如果碰到李鵬兒就先給他一個下馬威。」

  忽然窗外冷嗤一聲道:「閣下盡向女子逞威,又豈是丈夫行徑?」天煞星君徒弟天性魯奔,也不顧自己是住在客舍,一運勁擊碎窗子,飛身而出,那少女不放心,也跟著跳出。

  天煞星君徒弟一看,只見天井邊站著一個卅左右青年,臉上稚氣猶存,長得甚是挺拔。當下喝道:「你看這小子,要到大爺這來撤野,也得打聽打聽大爺是什麼人。」

  那青年不屑的說道:「在下老早打聽清楚,閣下是專門欺凌弱小婦女的人,哈哈!」

  天煞星君徒兒正待發作,他身旁少女高聲罵道:「喂,你別瞎說,我看你自己才是這等人。」

  她天性溫柔,雖是憤怒罵人,也絲毫不見惡毒,那青年深深看了她一眼,低頭默然不語。

  高戰心中大奇,暗道:「怎麼師兄來啦。」便上前躲在牆角觀看。

  此時店中住客都聞聲出來看熱鬧,那青年朗聲道:「在下正是閣下口口聲聲欲折辱的李鵬兒,此地人多不便,今晚初更在城外楓林恭候大駕。」

  天煞星君徒弟聞言大驚,想到別人站在窗外,自己竟然沒有發覺,還在肆無忌禪的亂罵一遍,不禁大感惱怒,怪聲道:「李鵬兒,原來是你,好好,老爺正要找你,你就送上門來,好得很,好得很。」

  李鵬兒向他一揖,眼睛不由自主的又瞟那少女,那少女懵然不覺,她見師兄全然沒有名門風度,愈說愈是粗魯,不禁輕輕扯了他一下衣角,示意住口。

  高戰在牆角看見師兄臨走時眼光充滿了迷惘之色,似乎心不在焉,他大感奇怪,連忙戒備,恐怕天煞星君的徒弟突然出手襲擊師兄。

  吃過晚飯,高戰把短戟插在背後,看看天色尚未初更,心想:「我不如先到楓林去,藏身樹中暫不露面為妙。如果敵人人多,我再出來不遲,免得那斯說師兄不講信用,約人參戰。」

  他一出城門,便施展平沙落雁的身法,向楓樹林撲去,找著一枝大椏枝,棲身其上,舉目眺望,但見炊煙裊裊,原野上幕色蒼芒,已是上燈的時分了。

  當月亮爬上了樹梢的時候,一條黑影穿進林中,高戰看他的身法知道是師兄李鵬兒,只見他來回走了幾步,心神好像不寧,最後靠在一棵大樹下,自言自語道:「這廝武功不弱,待會我一上來就運起先天氣功,用狂飆拳對付他,好先聲奪人。」

  他像是等得不耐煩了,劈然一掌,擊向一株碗口粗細的楓樹,那楓樹並無半點搖動,卡喳一聲,齊腰而斷。

  高戰暗讚:「好掌法。」忽見來路上奔來兩人,雙雙入林,正是天煞星君的兩個徒兒。

  那天煞星君的男弟子道:「姓李的,咱們應約而來,就請閣下劃下道來,以便快快解決。」

  高戰見他雖則驕氣凌人,但言語已不像早上那樣粗暴無禮,心知是那個少女勸導之功,不由瞧了少女一眼,只見月色透過林子,淡淡照在她臉上,那嬌小秀美的模樣,倒有幾分像自己心上人姬蕾。想到姬營年紀輕輕,就離開這世上,自己日後永遠見不著她了,不禁心中一酸,大感哀傷。

  李鵬兒沉聲道:「打架要女人作幫手,在下倒是第一次見到。」

  天煞星君徒弟怒道:「誰要女人作幫手了,師妹,你站得遠遠的,千萬不要插手。」

  高戰聽師兄口舌尖利,一反平日厚道的性格,心中正自琢磨其中原因,李鵬兒冷然道:「請教閣下大名。」

  天煞星君徒兒道:「在下文倫,這是我師妹蕭麗彤。」

  李鵬兒道:「令師打傷我丐帶護法金老大,家師邊寨大俠已去找他了結這段樑子,閣下口口聲聲辱罵在下及敝幫弟兄,在下倒要請教。」

  文倫冷笑道:「閣下是什麼人,竟敢冒充前代幫主傳人。」

  李鵬兒沉聲道:「廢話少說,在下得罪了。」

  他退後一步,一提真氣,佈滿全身,衣衫都像灌足了氣,自然膨脹起來。

  高戰心想:「練這先天氣功雖然只有十層大關,可是練到第十層後,功力深淺還是大有分別,像師兄和我一運功立刻真氣佈滿,雖然聲勢駭人,但比起師父那種全身不見痕跡的地步,還差得遠哩!」

  他正沉思間,李鵬兒已然動手,只見他狂飆拳法摻入先天氣功,端的威風凜凜,剛猛已極,那天煞星君徒兒文倫,倒退連連,守住對方攻勢。

  李鵬兒見對方雖然被自己迫得無還手之力,可是緊守門戶,居然臨危不敗,不由暗讚天煞星君果然不愧一代梟雄,課理的徒兒也如此了得。

  文倫連退三步,驀然大喝一聲,一招「黃江擊槳」,向李鵬兒雙拳擊去,李鵬兒兩拳一沉,化拳為掌向文倫胸前要穴拂去。

  文倫側身閃過,飛起一腳直踢李鵬兒腰間,李鵬兒身形一轉,避過攻擊,不退反進,狂飆拳法已施得最精妙之處,一時之間,風聲大著,真如狂風來臨一般。

  文倫以師門絕藝大力金剛掌,暗夾琵琶指的陰毒點穴手法,沉著應戰,李鵬兒見久戰他不下,心中微急,先天氣功又加重了幾成,那少女見文倫連施險招,已走下風,睜大著烏黑的眼晴,注視著場中爭鬥,關切之情溢於臉上。

  高戰隱踞樹上,看到兩人打得甚是猛烈,他知師兄決不致於落敗,不料對於文倫功夫,也暗中讚賞不已,他忖道:「那日我什麼功夫都不會,竟把這廝打下懸崖,真只怪這廝粗心托大,否則後果真不敢想像。」

  此時場中形勢一變,文倫不再閃避,也運起內力,硬打硬碰,李鵬兒突然身形一滯,雙拳一上一下擊向文倫面門小腹,這正是關外天池絕學狂肢拳法中精妙招式「盤弓射鵰」。

  文倫偏頭縮腹飛快的還了一掌,李鵬兒讚聲好功夫,攻擊綿綿而去,「盤弓射鵰」才使完,「疾風鳴弓」,「月異星邪」,兩招緊向文倫全身迫去,文倫但覺全身都罩在敵人拳勢之內,心知己臨危境,當下奮起全力,一招「霸王扛鼎」,直擊李鵬兒下額,想求兩敗俱傷。

  李鵬兒冷笑一聲,伸手半式突變,扣住文倫來擊右手脈門,文倫但覺半邊一麻,勁力全消,他此時猶圖作困獸之鬥,一言不發,左拳揚起,想擊李鵬兒太陽穴,李鵬兒伸手五指連彈,打中他左肋穴道。

  正在此時,文倫師妹疾縱過來,高聲焦急道:「莫傷我師兄。」她語聲末畢,身形已近,雙袖拂向李鵬兒面前,李鵬兒想不到一個女孩子竟然如此了得,只得鬆開雙手,倒退一步道:「好俊的雙燕飛功夫。」

  蕭麗彤童心未泯,聽人讚她,心中很是得意,氣先消了一半,對李鵬兒道:「你快把他穴道解開,氣血受阻過久會受內傷的,我師兄內傷初癒,功力尚未完全恢復,否則,哼,你未必打得過他。」

  李鵬兒見她對倒在地下的師兄,關注已極,臉上洋溢著萬般憐惜,他突然發覺那模樣神情十切熟悉,那已是很久很久的事了,可是他記得很清楚——一時間他彷彿又重看到那年冬天,當母親臨終的一刻對他注視的目光。

  李鵬兒忖道:「只要有人這樣憐惜我,就是死去一千次一萬次,又有什麼關係呢?」

  蕭麗彤忽道:「你怎樣不理我?你快治好他,我們不必再打啦。」

  李鵬兒輕歎一聲,拍開文倫穴道。文倫翻起身來,口中咒罵不停,又要上前找李鵬兒放對,蕭麗彤連忙柔聲勸慰。

  文倫羞怒難當,竟然怪起他師妹來,惡恨恨瞪了她兩眼,李鵬兒大感憤怒,便道:「喂,要打就打,亂找人發脾氣也不濟事呀!」

  高戰在樹中暗暗叫奇,忖道:「師兄的脾氣和我倒差不多,處處讓人一步,怎麼今日大大改變,竟會這樣容易生氣。」

  文倫不顧一切衝過去,站在旁的蕭麗彤忽然尖聲急道:「師兄,你後面,你後面。」

  文倫轉身一抓,但聞風聲一響,撲了個空,文倫感到一股寒意直冒上來,連發怒也給忘了,想到以自己之功力,竟然讓別人悄悄走到身後全然不覺,這個人可丟大啦。

  李鵬兒也是大吃一驚,心想自己和文倫相距不過五尺左右,這林中光線並不太黑,可是此人能瞞過兩個人耳目,立身文倫身後,這怪人的輕功,簡直有如鬼魅,恐怕連自己師父邊寨大俠也辦不到。

  三人相顧駭然,樹上的高戰也只覺人影一閃,什麼也看不清楚。

  李鵬兒高聲道:「何方高人請出來一見,晚輩李鵬兒和一位朋友在此比試功夫,別無他意。」

  他中氣充足,聲音傳得老遠,寒風吹來斷斷續續的回音,此起彼落。

  等了半天,並不見人出來,蕭麗彤一拉文倫的手,對李鵬兒道:「閣下身手不凡,咱們將來在丐幫大會,再來領教。」

  李鵬兒拱手道:「姑娘師兄妹好俊功夫,在下隨時恭候大駕。」

  文倫傲然笑了一聲,牽著他師妹走了,李鵬兒目送那嬌美纖小背影一直走向林中,心中空洞洞的,像是遺失了什麼,一種直覺告訴他,那將是永久的遺失了。

  重整丐幫名揚天下的意願,在一刻間在他已不再是那麼熱烈和迫切,他看看天色,忽然失聲自語道:「呀,已經二更了,金叔叔約我去見丐幫長老,我得趕快去了。唉。我一見到那姑娘,心中迷偶得很,什麼都不能想。」

  他展開上乘輕功飄出林外,雖然那輕盈的步法,已經可以給人一種忘卻重量的感覺,然而他卻感到在心靈的深處的負荷,是那樣的沉重。

  高戰恍然大悟,跳下樹來,心想:「原來師兄愛上了那姑娘,難怪先前文倫對他師妹無禮,師兄便暴怒起來。那蕭姑娘看來對文倫這嬌癡情已極,師兄真是作繭自縛。唉,師兄啊!」

  高戰轉念一想,自嘲的笑了笑:「我這先替別人擔擾的脾氣始終改不了,其實我自己呢?日後的日子還長得很啊。我先去找辛叔叔,請他出來去除殺害姬蕾全家的仇人,我也可以順便討教一下劍法。」

  他盤算已定,驀然後面一個溫和可親聲音喊道:「喂,娃兒,你過來。」

  高戰回頭一看,身後不遠站著一個老和尚,頭上稀稀的蓄著幾根白髮,兩道又疏又長的壽眉,已然變成米黃色,臉上紅潤異常,根本就看不出真實年齡,高戰只覺得這老僧有一種令人一見生敬的神色,當下恭恭敬敬行了一禮道:「老前輩,不知有何吩咐。」

  那老僧道:「你剛才躲在樹上,能夠坐得穩穩地連樹枝都不動一下,功力很不錯呀!」

  高戰吃了一驚,失口道:「前輩,您……您……怎知道?」

  老僧哈笑道:「你這點小詭計,怎能瞞過我老人家這雙法眼,嘿,我老人家有件事要托你去辦。」

  高戰恍然叫道:「啊,剛才在天煞星君徒兒身後的人,就是老前輩您老人家了。」

  老僧讚道:「像你這樣聰明的好娃兒,我老人家問你,你到底願不願意替我辦事?」

  高戰連道:「你老前輩有什麼事,只要晚輩力所能及,一定不敢推辭。」

  老僧神秘地道:「你這娃兒真乖,只要辦妥我老人家的事,包你有意想不到的好處。」

  高戰問道:「老前輩究竟是什麼事?」

  老憎道:「莫慌,莫慌,我老人家知道你叫高戰,是風柏楊的徒兒對麼?」

  高戰驚得合不攏口,忖道:「這老人家真是神通廣大,怎麼連我師承姓名都知道了。」

  老僧忽然正色道:「我老人家瞧你功夫還不錯,這才找你去跑腿。姓高的娃兒,你在江湖上行走,有一個姓辛的,外號叫什麼『梅香……什麼梅香神劍』的可知道嗎?」

  高戰連忙應道:「晚輩正要去找辛叔叔。」

  老僧喜道:「好極了,好極了,我老人家運道不錯,你這就兼程趕去告訴辛捷那娃兒,就說我老人家已經想起那三個魔頭的來歷!」

  高戰插口問道:「哪三個魔頭?」

  老僧搖手道:「你且莫管,這事說來話長,連你師父也未必知道,你趕去找到辛捷,叫他向中原武林道傳四句話,如果遇到這三個魔頭,只要說出這四句話,定可保住性命。」

  高戰不敢多問,點頭答是,老僧接著道:「這句話是『靈空尚存,舊債未清,鯤鳳倪雉,何必相爭』,任何人只要照這話說出,那魔頭們定自持身份,不會與小輩為難了。」

  高戰忽道:「老前輩,那魔頭是否會腐石陰功。」

  老僧奇道:「對呵,你怎麼知道?」

  高戰道:「昨夜有人燒了城東郊所莊院,就用腐石功留下字跡,我想可能就是老前輩所說之魔頭,」

  老僧揮手道:「娃兒趕快走啊,辦完事後,你到大戢島來找我老人家,包管有你想不到的好處。」

  高戰驚叫道:「平凡上人,老前輩原來就是平凡上人。」

  老僧瞇著眼,呵呵笑道:「你這娃兒,年紀雖輕,見識倒是很廣,走吧!」

  高戰行禮告別,平凡上人搓搓雙手,閃入黑暗中,口中喃喃自語道:「這娃兒將來成就決不在辛捷之下。」

  忽然黑影一閃,平凡上人何等功力,早就瞧得清清楚楚,喝道:「女娃兒,快出來,你嚷著再我老人家替你找那姓高的小娃,好不容易找著了,你又跑開。」

  那女孩應聲而出,哭城道:「平凡上人,我……爹爹……媽媽他們被人……被人殺了,房子也被燒光啦。」

  平凡上人腦筋一轉,瞭然於胸,便道:「是不是有人留下字來。」

  那女孩哭著點頭,平凡上人沉吟不語,女孩哭了一陣,再也支持不住,昏倒地上。

  平凡上人慌忙上前推進宮過血,半晌那女孩叫了一聲,醒轉過來,又哀哀痛哭起來。平凡上人一生不喜和女子打交道,可是對這女孩似乎真是投緣,以他識諧天性,悠遊物外,何曾作過勸慰別人之事,此時硬著頭皮,反來復去的只是叫那女孩別哭。

  那女孩哭了一陣,忽然站起身來,叫道:「爹,媽,不孝的女兒跟你來了。」說罷手中匕首朝胸口刺去,平凡上人虛空一指,女孩手中匕首脫手而飛,平凡上人連道:「使不得,使不得。」

  那女孩自殺不成,又哭起來,平凡上人被她哭得心煩,以他平日脾氣真想撒手一走了事,可是不知怎,竟然有些不忍。

  原來那女孩正是姬蕾,她離家巧避殺身之禍,遇上平凡上人之經過,這且暫時按下。

  姬蕾哭得筋疲力竭,胸中反倒舒暢一點,她一抬頭,只見平凡上人不見蹤跡,不由大感害怕,高聲叫道:「平凡上人,你在那裡。」

  平凡上人從樹梢飄下,臉色沉沉地道:「你還敢不敢哭,再,哭我老人家真走了。」

  姬蕾真怕平凡上人離去,強忍奪眶而出的淚珠,顫道:「不哭,不哭。」

  平凡上人道:「這才是好娃兒,我老人家最討厭別人在我面前哭哭啼啼。」

  姬蕾淒然道:「上人,我爹爹媽媽死得好慘,您老人家一定要幫我,打死那老魔頭。」

  平凡上人點頭不語,心內忖道:「你這娃兒說得好輕鬆,百年前我用計困住三個魔頭,只道他們早已歸天,不意竟能推開那塊萬斤大石,脫困而出,就以我目下功力,此事怕也不能辦到。」

  且說高戰奉了平凡上人之命,直往沙龍坪奔去,他一路上日夜趕路,半個月後趕到四川境內,已是臘月底,年關將近,道上全是返鄉過年之人。

  他翻山越嶺,或行棧道,或走索橋,蜀道難行,自古如此,可是景色秀麗,山高水激,高戰進行邊賞,胸襟大為開朗,心想自己最初的志願是遊歷天下,將來總要想法完成。

  這日走到川南,問了鄉人往沙龍坪之路,心中忽然想起林氏姊妹,暗忖:「我這一年多沒有想過他倆,她們爹爹臨終托我照顧,真是慚愧,一點兒沒管她們。」

  他想到此,腳步不由加快,穿過梅林,遠遠見金童辛平正在指手劃腳興高采烈的談著,在他身旁正是林玉那小姑娘,一年不見,又長高不少。

  高戰輕步走近,朗聲道:「平弟,玉妹,你看誰來了。」

  金童辛平和林玉雙雙轉身,一見高戰笑容可擁的站在身後,兩人歡叫一聲,辛平跑上前拉著高戰的手,林玉飛快跑進去叫她姐姐了。

  辛平道:「高大哥,你武藝學成了嗎?」

  高戰笑道:「平弟,你兩眼神光外溢,功力定然又增長不少,也難怪,以你爹爹媽媽那樣功夫,教出來的弟子自然是驚世駭俗了。」

  辛平天性好勝,聽得很是入耳,便也道:「高大哥,爹爹說你內力深厚,我再得四五年才辦得到,你是來看我們的嗎?」

  高戰道:「我有事要找辛叔叔。」

  辛平道:「爹爹還沒有回來,你有事去和我媽說,高大哥,你和我們一塊過年,大家熱鬧。」

  高戰正想開口,林氏姐妹已經走出,林汶掩不住臉上欣喜之色,叫了一聲高大哥,就走近高戰身邊。

  林玉扮個鬼臉,對高戰道:「高大哥,你再不來看我們,姐姐就要到江湖上去找你啦。」

  林汶連聲叱責,偷眼一看高戰,又見他神色感激,表情十分誠懇,心中不由暗喜。

  林玉向辛平悄悄施個眼色道:「辛平,咱們去橋頭看梅公公下棋去。」

  辛平不解林玉用意,心想大家好不容易聚在一起,怎麼又要走開,但是林玉連施眼色,他無奈之下只有和她兩人一起走進梅林。

  林汶臉上一紅,知道這鬼精靈妹子的用意,心中頗為感激,看了高戰幾眼,低聲道:「高大哥你這一年多在關外練武,身子長得很健壯,我,我很高興。」

  她原有許多話要說,可是一見著高戰,英俊如昔,竟然喜歡得一句話都說不出。

  高戰柔聲:「汶姊,你瘦了些,我想你一定是思念過去的父母,我這一年多,天天忙著練武,師父對我期望很高,只有硬著頭皮去學。」

  林汶道:「你武功學成了,是不是要像辛伯伯一樣,終年到頭到處遊俠呢?」

  高戰點點頭,心想:「只有這樣,只有為助暴安良的事忙得連什麼都不暇思,這樣我才可能快活一些,否則我將會像吳大叔一樣,讓悲哀來慢慢腐蝕我的心。」

  林汶淒聲道:「我……我不會武功,將來你,你陪不陪我?」

  她聲音愈說愈低,臉上紅雲密佈,高戰抬頭只見她眼中儘是纏綿淒苦之色,心下不由一凜,忖道:「我全部感情己經交給姬蕾,雖然她死了,可是這我並不能收回,我不再配接受一個純潔的感情,因為——我再沒有什麼好付出了。我得想法讓她明白。」

  他想開口說明,可是,他想到小時林汶呵護自己之情,此舉實在大大傷她之心,是以好生為難,不忍啟口。

  「汶兒,這位定是高賢侄了。」

  不知什麼時候,張菁從側門走出,高戰連忙拜了一拜,說道:「小侄正是高戰,奉大戢島主平凡上人之命,有要緊事件相告。」

  張菁驚訝地道:「是不是有關重現江湖的三個老魔的事。」

  高戰道:「正是,平凡上人他叫小侄告訴辛叔叔,他老人家己經想起那三人來歷。」

  張菁插口問道:「你在哪裡碰到他老人家。」

  高戰道:「濟南附近。」

  張菁道:「上人親自出馬,這事當真棘手,那三個魔頭本領的確大得緊,高賢侄,上人還有什麼話吩咐嗎?」

  高戰當下便把平凡土人所告的那四句話說了出來,張菁凝神想了一會,口中喃喃念著「靈空猶在,舊債未清,鯤風倪雉,何必相爭」那四句話,彷彿有所悟。

  高戰問道:「你懂得其中意思麼?」

  張菁搖頭道:「我也猜不准,不過平凡上人是少林逃禪僧人,青年時在少林中法名五是靈空,他這幾句意思就是那三個魔頭有本事就去找他,不必尋武林後輩的晦氣,這樣看來,這三個魔頭倒是上人的仇家。」

  高戰答道:「小侄也是這麼想,辛叔叔竟然不在家中,就請嬸嬸將辛叔叔令信交給小侄,小侄去通知中原武林。」

  張菁想了想道:「目下只有進樣了,不過辛叔叔行遍全國,從來都是一人一劍,或者是和嬸嬸一起,並無任何令信,這卻怎生是好?」

  正在這時,辛平林玉回來了,他兩都不懂圍棋,看了一會,都覺很是氣悶,辛平也不管林玉是否願意,拖著她一同回家。

  辛平見母親好生為難,忽然靈機一動,叫道:「媽媽,你寫封信,我和高大哥一齊到秦中去找終南一鶴魯伯伯,他是北五省行俠義道盟主,請他再通知通知大家,不是很方便嗎?」

  林玉讚道:「辛平這主意兒不壞。」

  辛平甚是得意,等待張菁答應,張菁想想別無他法,便去寫了封信,交給高戰道:「高賢侄你騎辛平的黑龍駒,趕到漢中避秦山莊去,找到終南一鶴魯道生魯大俠,把這封信交給他,就馬上趕回來,咱們還等你過年。」

  高戰點頭稱是,金童辛平嚷道:「媽,我也要跟高大哥一塊去。」

  張菁叱道:「你跟去幹嗎?你這小鬼只會闖禍惹事,這事有關武林整個命運,非同小可,你去如果誤了大事,叫你爹如何向天下英雄交待。」

  辛平不服道:「媽媽,平兒幾時闖過禍,我一定要跟高大哥去的。」

  高戰見他急得滿臉通紅,心想辛平甚是機靈慧巧之人,武功也很了得,一起同行,遇上意外,未嘗不是一個好幫手,便對張苦道:「嬸嬸,就讓平弟和我一塊去好了,那黑龍駒我瞧神俊無比,坐兩個人是不成問題的。」

  辛平高聲道:「是啊,是啊。」

  張菁無奈,只得應允。辛平撮口嘯了一聲,只見遠遠塵頭起處,一匹黑光閃爍,毛色如緞的駿馬如飛跑來,到了眾人身旁嘎然而止,伸著頭不住和辛平廝摩親熱,辛平摸著馬背對它道:

  「龍兒,龍兒,高大哥和我要趕到漢中去,你可要跑得快些,莫要在客人面前丟臉。」

  張背見愛子長得和自己差不多高,可是一向嬌生慣養,對於世事真是一竅不通,一味天真頑皮,不知何時才得長大懂事。

  高戰辛平雙雙翻身上馬,那龍駒長嘶一聲,聲音清越已級,透著無限歡悅,好像抑鬱於區區之沙龍坪,很久不能施展才華,此時有機會放足一奔,真是快暢之事。

  兩人向張菁及林氏姐妹一揮手,辛平一拍馬頸,那馬四蹄翻飛,一轉眼間,已跑出梅林。高戰只見梅樹不住向後倒退,耳畔風聲瘋然,真如凌虛御風,但卻平穩至極,漸漸的,愈行愈快,愈行愈遠,他彷彿聽到林氏姐妹呼喚快快歸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3 10:24:37     標題: 第 六 章

高戰理會得黑龍駒的意思,從前他的老友「老黃」不服他的命令時也是這樣的,他注視著那雙赤紅的馬眼,於是立刻又想起了「老黃」——那忠實的老牛,當他把老黃賣給牛販時,老黃絕望的眼神又彷彿到了面前,一時之間,他覺得十分淒慘,好像是失掉了一切,他不由自主地扶緊了辛平,默默想道:「我命裡是這麼兇惡麼?凡是和我有感情的,甚至是一只老牛,也都是過到悲慘的命運,爹爹媽媽是永遠看不到了,小蕾也別了,這噩運看來是永遠無法擺脫。」他輕輕歎著,轉思又想道:「動物除了不會說話,也有一份真摯的情感,而且也許永遠不會是虛偽的吧!」

  忽然黑龍駒清嘯一聲,驚破高戰沉思,他突然感到一種騰雲駕霧的感覺,低間一看,原來黑龍駒大發神威,凌空躍過了小溪。

  薄暮冥冥,漸漸地馬兒走進了山道,步法放緩,辛平高聲道:「大哥,再趕幾十里就是魯伯伯家啦,咱們大概初更時分便可趕到,把那件事告訴魯伯伯,吃頓晚飯,立刻起程趕回,不要等天亮,就回家了。」

  高戰道:「不用這麼急呀,這馬已跑了快大半天了,如果再連夜趕回,恐怕這可遲不可求的千里馬要活生生累倒了。」

  辛平得意一笑道:「大哥你也太小視龍兒了,這來回幾百里在龍兒眼裡原算不了什麼。」

  他摸摸馬鬃過:「龍兒,你說是麼?」黑龍駒長鳴一聲,似乎在替主人作證,高戰覺得好笑,心境開朗一些。

  兩人又行了半個時辰,此時天已全黑,但見漫天繁星,月色朦朧,山道愈來愈險,得得蹄聲中又轉了個彎。

  前面地勢豁然而開是一片柏樹林子,遠遠燈火明滅,林外寒山冽風,更顯得孤燈之昏暗,辛平道:「前面就是魯伯伯住的地方了,咱們快趕去。」他一夾兩腿,座騎似箭一般疾射而去,高戰暗暗讚道:「這馬兒果然絲毫不見倦意,與師父那匹關外第一駿馬飛雲駐並真可並駕齊驅,只是那飛雲駐馬齒已長,這黑龍駒年事尚幼,日後只怕宇內再難找出如此駿馬。」

  一出林,忽見一條黑影從前面木籬閃出,辛平以為是秦嶺一鶴魯道生,趕緊催馬上去,那黑影如一溜輕煙隱入林中,高戰問道:「那是魯大俠吧?」

  金童辛平搖頭道:「不是,不是,魯伯伯是華山派高手,那黑影輕身功夫不是華山派的。」

  高戰點點頭,兩人騎近木籬,高戰翻身下馬,上前叩門。辛平等待不及,高聲叫道:「魯伯伯,有要緊的事情,請快開門。」

  門裡一個沉厚聲應道:「是辛平嗎?」語音方停,身形已近大門,高戰抬頭一看,只見一個三十旬五六左右清裡中年當門而立,心知必是威震西北的秦嶺一鶴魯道生,當下揖道:「晚輩高戰拜見前輩魯大俠。」

  魯道生見高戰神采弈弈,站著凝若泰山,竟似有幾十年內功似的,可是年紀不過二十左右,心中不禁大是奇怪,便也還了一揖道:「這位兄弟年紀輕輕,已得內家真傳,到達『五心歸一』的地步,真是叫人好生歎服。」

  高戰連聲謙虛道:「魯大俠,您千萬別這樣稱呼,晚輩奉辛嬸嬸之命有要事相告。」

  魯道生一驚,隨即平和地道:「咱們進屋再談。」

  金童辛平笑道:「是啊,我們老遠跑來,連飯沒吃。」

  秦嶺一鶴魯道生連忙引著辛、高兩人進了屋,那屋子是用木板釘成,外貌雖然甚為粗糙,裡面卻是一塵不染,佈置得清雅異常,當中掛了一幅中堂,上面寫著「鶴唳青雲」四字,筆走龍蛇,蒼勁挺拔之氣奔於紙上,高戰仔細一看,竟是梅香神劍辛捷寫的。

  原來這秦嶺一鶴魯道生是近年來北方倔起的英雄,一身華山功夫很是了得。華山百餘年前當明季中業之時,第十五代弟子師兄弟二人為了爭奪掌門人大位而火拚,終於兩敗俱傷,死於華山幽谷之中,自此以後,華山武功精要內家秘笈也跟著失傳,華山派在江湖上竟然不能佔一席之地,直傳到這魯道生,他立志恢復祖師爺昔日雄風,遍走華山尋長祖師父遺骸所在,想要發現找到那本內家秘笈。

  總算他苦心沒有白費,在一處人跡罕至的山谷下,找到第十五代祖師練功的山洞,在兩堆枯骨旁,尋著華山派歷代武功精華所在的內家秘笈,魯道生大喜若狂,當下恭恭敬敬把祖師爺埋了,就在那洞中練起功來。

  這樣練了五年,魯道生功力大進,比起華山其他弟子不知高出多少倍,就是他師父也大不如他。他把內家秘笈練完,有一天他正想離開山洞,把秘箕交給他師父——華山派掌門人,好光大華山派門戶,在整理行囊時,無意磨落一大塊壁上青苔,發現壁上竟然記載了一大篇文字。

  魯道生好奇心起,仔細一讀,直樂得在地上連翻觔斗,原來壁上所載的是當年兩位祖師拚鬥得筋疲力盡時,兩人均知是內傷沉重,生意絕望,想到為了虛名竟然同室操戈,華山一派恐怕從此間斷,兩人不禁大感彷惶無計。

  在這臨死的一刻,師兄弟倆靈台間但覺一片空明,心中又慚又悔,做師兄的想到師弟從小就和自己在一塊學藝,一切都由自己照顧,昔日是多知友愛,做師弟的想到師兄對自己的諸般好處,自己竟然想爭奪師兄應得的位置,真是禽獸不如。兩人不約而同抬眼一望,昔日友情又復活了,淚珠不知在什麼時候流了下來,做師兄悄悄伸出熱情的手,緊握在他師弟的手上。

  兩人自知生意已絕飛臨死之前能夠和好如初,心內很覺坦然。做師兄的突然閃起一個念頭,他此時已經不能講話,便鼓足最後真力運起一指禪,在牆上寫出華山劍法的唯一破綻處,待到寫完,已然燈燼油過,手指還伸在空中,便離開了他師弟。

  做師弟的凝目看著師兄的動作,他心中明白師兄的用意,他一向好勝,此時猶然未改,便也若思另一招的破綻,但是想來想去總是想不出,而且氣力愈來愈不成了。他歎口氣,心想這最後一次就讓師兄勝吧「忽然他眼前一晃,一隻大蜘蛛蕩著一根絲去追擊一隻甲蟲,眼看已經越過目標,那蜘蛛突然在空中打了一個轉,正落在甲蟲身上,大嚼起來。他當時只覺眼前一亮,彌補另一招華山劍術的方法已然想通,當下不敢怠慢,也用指刻在牆上,並把這經過也寫下來,希望昔日能有華山弟子發現。

  魯道生當下就照著牆上所寫,把一套華山劍術練得天衣無縫,凌厲無比。華山派自開派以來,一直與少林、武當、崆峒、峨嵋並勝齊驅,歷代弟子對於劍術上獨有造詣都記載在內家秘笈之上,招式端的精妙,層出不窮,此時兩大絕頂高手以同門絕藝生死相拼,終於發覺其中最不易發覺的破綻,錯非如此,如果與別派的高手較量,別人固然難以找出破綻,自己也必定以非為是,這魯道生能得到一部再無缺陷的劍法,真可謂造化不淺了。

  魯道生下了華山,一直在西北一帶行俠,辛挺出道甚早,此時已是聞名天下的大俠,對於魯道生的功夫及人品甚是仰慕,於是結為至交。辛捷還親自寫了「鶴唳青雲」四字送給他,讚他行為清高,功夫深不可測,魯道生捧此自是滿懷得志,卜居秦嶺之陽,數年之後,秦嶺一鶴名滿西北,儼然已為北五省俠義道之盟主了。

  古道生待高戰辛平坐定,便啟口問道:「到底是什麼要緊的事,連辛大俠都應付不了,憑我這塊料怎樣行呀?」

  終南一鶴魯道生因辛捷成名已久,自己年齡雖長他的幾歲,可是一直以晚輩自居,辛捷多次向他說起兄弟相稱,可是他對辛捷敬仰異常,在外人面前一向還是尊稱辛捷「大俠」,從不稱兄道弟。

  高戰正待回答,辛平搶著反問道:「魯伯伯,北方最近發生了什麼大事?」

  魯道生略一沉吟道:「聽說山東濟南大豪給人宰哪!不過濟南大豪名頭雖大,那是全憑他急公仗義,武功也不見得怎樣高明。」

  高戰心中一酸,一時間又想起了姬蕾,胸中大是慘然。

  辛平想了想道:「魯伯伯,我爹爹功夫怎樣?」

  魯道生正色道:「辛大俠年歲雖只三十出頭,照理說最多只有二十餘年修為,內力尚不能到達登峰造極地步,可是辛大俠是人中之龍,天縱之才,他的成就自不能以常情來推測,據他平日有時指點我的過招身法看來,內力比起修為一甲子的前輩,並無半點遜色。」

  辛平很是得意,便道:「您是說現今江湖上再難找到爹爹那樣的高手了?」

  秦嶺一鶴肯定的點點頭,辛平懊喪地道:「爹爹被人打敗了,你知道嗎?」

  此言一出,魯道生固然大吃一驚,就連高戰也不敢相信,他想到辛捷在雁蕩大俠壽宴時,出手擊敗功力深不可測的天煞星君,真是神威凜凜,恐怕比自己師父風柏楊也不多讓,不料天下還有如此高手,能將辛叔叔打敗,想來一定是平凡上人所說的那三個魔頭了。

  秦嶺一鶴沉聲問道:「是什麼人?你爹爹怎樣了?」

  辛平見他神色緊張已極,知他擔心父親有何意外,當下連忙說明道:「爹爹現在在少林寺,想要合武林之秀孫倚重叔叔和吳凌風叔叔之力,去擋一擋那三個老魔的來勢。」

  秦嶺一鶴長吁一口氣,放下心來,原來他一聽到辛捷被人擊敗,想到他那寧折不屈的性兒,真是心急如焚,只怕有甚意外,也沒想到如果辛捷遭到什麼危險,辛平怎能言笑如常哩!

  魯道生道:「有三個人?」

  辛平道:「這三個老魔是昔年平凡上人的仇家,他們尋上人不著,所以遍找同道晦氣。」

  高戰接口道:「那濟南大豪也是這三人殺的,平凡上人也知道這事了,他著晚輩去請辛叔叔告訴武林同道一個法子,可以避免那三個老魔找麻煩,恰巧辛叔叔遠在嵩山,是以辛嬸嬸就著晚輩與平弟來報告您。」

  當下高戰便把平凡上人所吩咐的都說了出來,秦嶺一鶴沉吟不決,半晌道:「適才你們來時,剛好山東金刀李來找我助拳,那龍門毒丐傾全力欲制老李於死地,我已答應就趕去與毒丐周旋,只是目前這事非同小可,事關武林氣數,萬萬遲延不得,這倒教人為難了。」

  高戰急問道:「你說的可是昔日關外方家牧場場主,白山劍客方平的岳父母金刀李麼?」

  魯道生點點頭,高戰突然毅然道:「前輩不必為難,晚輩這就趕去山東,晚輩功夫雖則不成,但那毒丐只要不是三頭六臂的人,我想總有辦法對付的。」

  原來高戰忽然想起師父說過方家牧場方平場主之孤女投奔她外祖金刀李,自己背時孤身入關時,曾蒙她父女照顧贈糧,此時她家破人亡,又將遭難,當下再也忍耐不住,便欲立刻赴援。

  秦嶺一鶴大喜道:「老弟肯去助拳那是再好沒有的了,老弟兩眼神光充足,分明是內家高手,你這去比我這勞伴子秦嶺一鶴去更有效哩!」

  高戰謙然道:「那龍門毒丐是怎樣人物,晚輩一概不知,還須請魯大俠多多指點。」

  魯道生歎口氣道:「這惡叫化本事倒也並不怎樣了不起,只是他善養毒物,而且為人寸仇必報,手段狠辣已極,聽說他近年來培養了一種異種蜈蚣,難夠飛撲咬人,而且毒性甚烈,不易解救,老弟此去千萬留意他背後所背大葫蘆,一上手便出殺手迫得他無暇抽空去解葫蘆,放出『飛天蜈蚣』。」

  高戰慮頭稱是,秦嶺一鶴又道:「此事甚為急迫,高老弟明日一早就請動身到山東去,辛平你也趕緊回去,告訴你媽媽說我己奉命去轉告西北武林同道。」

  辛平不樂,他很想跟著高戰一塊去湊勢鬧,顯顯身手,高戰勸道:「平弟你要看熱鬧,將來有的是機會,這次如果你也跟著去的話,辛嬸嬸見我們不回來,只道發生了什麼意外哩!」

  金童辛平無奈,只得答應了,吃過晚飯也不再逗留,快快向兩人告別,滿心不高興,騎著駿馬趕回沙龍坪。

  且說,次晨高戰天一亮便動身啟程,他想快快趕到山東,便避開正道,專揀山路捷徑而行。他此時對於北方路已經很熟悉,

  輕身功夫也突飛猛進,空山無人,他放足飛奔,遇到地勢險惡之處,都是一躍而過,朔風撲面,高戰精神抖擻,胸中豪邁之氣大增,那相思的苦惱,漸漸離了他的心房。

  直到中午,他已行了百里左右,便揀一處清泉處,吃了頓乾糧,盤坐泉邊,運起先天內功的內視之法,恢復疲乏,過了一會,真氣從全身各個穴道轉了一周,高戰只覺小腹丹田之處一股暖氣直往上升,心知功力又有精進,一躍而起。突然一陣笛聲輕飄飄地順風傳來,高戰聽了片刻,覺得悅耳之極,當下好奇心起,心想這等荒僻之林,居然還有人隱居,倒真是件怪事。

  那音樂漸漸高亮,而且間雜著幾聲清亮的鳥鳴,真是又脆又勻,高戰不禁頰孕笑意,宛如置身春日原野,但見風光明媚,鳥語花香,萬物欣然以向榮。

  突然,一個高昂音節,彷彿沖天流星,直達霄漢,接著寂然無聲。高戰一驚之下,定一定神,暗自忖道:「這音樂怎的如此好聽,簡直令人想放棄一切要緊的事,而去凝神聽它。」轉念又想道:「我的定力也太差了一些,如果和敵人交手之時,聽到這音樂,一定會放下一切來聽,豈不是任人宰割麼?」

  他本想循聲去識奏樂的人,可是要事在身,略一定神,準備離林而去。那音樂又幽幽的奏了起來,高戰一怔,隨即聽出這是一曲「迎賓曲」,他師父邊寨大俠風柏楊對於樂理造詣甚深,高戰天性好學,在跟師父學習先天氣功時。對各種曲調和樂器也曾研究過一番,此刻聽起來是平常不過的「迎賓曲」,可是音調取捨之間,與自己平日熟悉調子,大大記異,聲音中透出無限歡樂,似乎是驀見多年好友。

  高戰收起好奇心,向前走了數步,那樂音忽然調子一轉,聲音淒淒切切,已非方才行雲流水一般順暢,似乎是焦急賓客又將離走,雖然還是一首「迎賓曲」,可是已然沒有半點好友相逢的歡樂,音調愈來愈低,最後只剩嗚嗚之音,彷彿那奏樂的人絕望已極,竟忍不住哭泣起來。

  高戰不由大為心動,心想此人寂寞已極,好友又走,我倒去安慰安慰他。此念一起終於忍不住,心一橫便循聲前尋,走不多遠,只見樹林當中,一塊枯草地上,坐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正微笑著向他點頭。

  高戰一抬頭,發覺四周樹上停滿了禽鳥,有烏鴉,喜鵲,老鷹,枯黃的草上的站滿了動物,小白兔呀,花鹿和長嘴的狐狸,奇怪的是那專吃白兔的狐狸,此時一個個和馴地躺著,仰著他們的那面充滿奸詐念頭的腦袋,呆呆的看著那少年。

  那少年口邊放著一根短笛,還在不停吹著,肩上停著一隻金黃色的大鳥,長得有點像八哥的模樣,不住用嘴啄毛,神情甚為高傲,俯視下面那群動物。

  高戰瞧著這幅情景,真是又驚又好笑,暗忖:「天下竟有如此怪事,這少年音樂魔力真大,連世上最狡猾的狐狸都乖乖地聽他吹奏。」

  他不由注視的看了少年兩眼,但覺那少年儒巾儒服,長得非常俊秀,心想金童辛平長得雖俊,只怕也不見俊過這少年書生。

  那少年忽然把短笛移開口邊,收進袖中,站起身向高戰招招手,欣然一笑,高戰只覺有如百花盛放,好看已極。

  少年道:「喂,我老早就看到你啦,你一個人坐在那裡好像老和尚打坐一樣,所以不敢驚動你。」

  高戰心中一驚,暗忖:「我運起先天功內視之法,這方圓十丈之內,就是枯葉落地,也必驚覺,這少年難道輕功如此高強?」

  少年見高戰滿臉驚異之色,十分得意的道:「喂,你別多疑,我老早就在林中呀,我躲在這,你自然看不見。我卻可以從這東西中把你看得一清二楚。」

  他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個鐵製圓筒來,交給高戰道:「喂,你看看,那邊那棵大樹,是不是就在你的眼前。」

  高戰依言看去,十幾丈外的景物,果然就如在眼前一般,高戰驚異得口都合不攏來,連聲問道:「這是什麼東西?」

  那沙年道:「這叫做千里鏡,整個天……下……只有我爹爹有兩架,我覺得它很好玩,就偷了出來。」

  高戰道:「真是千里鏡,我聽師父說過西藏密宗僧人,有一種叫水晶球的東西,行起法來可以觀視周圓數百丈,可是比起這玩意來,可真差得多啦。」

  那少年點點頭道:「我本來想多邀些朋友來,等你打完坐再請你來玩,誰知道現在冬天,好看的鳥兒都飛走啦,會唱歌的小黃鶯也飛光了,請了半天,只請來這些難看的東西,只有小白免比較可愛一點。」

  高戰見他說得天真,大生親切之感,便問道:「你吹笛吹得好極了,不但是人聽了深深感動,你瞧這般扁毛畜牲也都聽得懂哩,是誰教你的呀?」

  那少年道:「這是雪山白婆婆教的,她只教我幾曲失傳了的古曲,後來我聽得膩了,便把自己所見所聽的都慢慢吹了進去,到了後來,心裡想的事也能吹進調子裡去。」

  高戰大為佩服,讚道:「你真聰明。」

  少年笑了笑,臉上顯出兩個深深的酒窩,又道:「我用笛子招來這許多寶貝,只道你也會循聲而來,便吹一曲『迎賓曲』來引道你,想不到你反向外走,我心裡一急,吹出的調子也悲哀地很,這些老鷹呀,小白兔呀,喜鵲呀都受不了啦,如果你再不來,我繼續吹下去,這些動物都恐怕會悲哀的死去,我也會……也會哭……」

  他說到此,臉上有些羞愧,高戰見他頰上猶有淚痕,心中暗道:「這少年天真得很,喜怒哀樂都形於色。」

  少年問道:「你是不是有重要的事情,我們便一塊走吧,也許我可以幫你一點忙也說不定。」

  高戰搖頭道:「我這事很緊急危險,你跟去沒有好處,我們得馬上別過。」

  那少年嘴一嘟,他肩上的金色大鳥也呱呱的叫著,似乎對於高戰輕看他主人很感不滿。

  高戰大悟,忖道:「原來適才音樂中夾著鳥鳴,就是這頭大鳥,不知是何處所產靈禽,鳴聲如此清亮!」

  那少年沉吟一會道:「好,我不跟你去就是,喂,我想起來了,你叫什麼呀,咱們相交一場,總該通個姓名。」

  高戰道:「我叫高戰。」

  少年道:「我叫金英,你比我大,我就叫你高大哥可好?」

  高戰喜道:「那太好了,有你這樣一個聰明的弟弟,真是高興極啦,啊,對了,我還有一個弟弟,他和你年齡差不多,將來他見著你,一定會喜歡得不得了。」

  少年也是欣喜非常,時露笑意,高戰道:「英弟,我得走了,你告訴我住在那兒,我將來事完之後好來看你。」

  少年忽然神色黯然,高戰暗忖這少年感情如此豐富,日後只怕苦惱的事多得很,少年道:「我就在這林中等你,你一定要來呀。」

  高戰點頭答應,那少年把懷中那只千里鏡取出,交給高戰道:「高大哥,你把這個拿去,我知道你此去必定是和別人交手,這千里鏡對你或許有些好處,可以窺查壞人的埋伏,而且,而且你見著這鏡子,便會如同見著我一般,這樣便不會忘記來看我啦。」

  高戰見他愈說愈低,神氣很是悲哀,心想:「我如不要他這鏡子,只怕要傷他心,這人年紀雖小,倒是性情中人,對於一個初次見面的人,竟然依戀如斯。」

  少年又道:「高大哥,你走吧,我在這兒等你,如果你一輩子不來看我,我就等一輩子。」

  他說到最後,聲音雖低,可是堅定已極。高戰心中大奇,心想:「這人怎對我如此好法。」他看看少年臉上儘是愁苦之色,不由大生憐愛,打著他肩道:「英弟,你別傷心,大哥就會來看你。」

  那金色大禽飛離少年右肩,好讓高戰扶持。

  高戰也滿懷依戀地和少年告別,他知再一耽擱,非得壞事不可,便拋除雜思,拚命趕路。

  走了十來天,進入魯省邊界,向魯南沂州連夜趕去,又走了幾天,這才進了沂州城,算算日子,離開秦嶺已經十五天,心想今夜便是龍門惡丐尋仇之日,當下不敢延遲,便向路人詢問明全刀李的住所,那金刀李老在沂州設場授徒已久,而且仗義疏財,是以大大有名。

  高戰找到金刀李的院子,便敲門求見,等了半晌,大門呀然而開,一個高大姑娘秀眉微皺道:「金刀李老師父有要事,今天不能會客。」

  高戰見她英氣畢露,眉目依希有點像昔日關外所遇白山劍客方平,心中一震,不由盯著她看了兩眼,那姑娘雙眉皺得更緊了,不說道:「壯士有什麼事請明天再來,如果……如果李老師父能夠解決今夜之事,明兒你要求什麼,他都會答應的。」

  她說話時鼻子上聳,說到後來聲音竟然顫抖,高戰從她聲音中忽然找出了昔日的影子,那十多年前,騎著小小胭脂馬,小辮子一晃一晃的頑皮姑娘的模樣,站在身前這個高大女郎臉上還保留幾分,他正想開口,那姑娘見高戰瞪著眼看她,心內一惱,便把門關上了。

  忽然一個念頭閃過高戰腦海,他唇角帶著笑意,慢慢走開了。

  「是她,是她,十多年啦,真像一個夢一樣,彼此都不相識,再相逢的時候,就如初相逢一樣地陌生。」高戰默默想著,「就算是一生又有幾個十多年啊!」

  他走遠了,臉上笑意漸濃,心下盤算已定。月白如水,寒光照林。

  初更時分,一條黑影翻過了金刀李的後園高牆,輕盈的閃身在一叢竹林中。

  不多久,從圍牆上又桃進四條黑彤,忽然屋中一個蒼勁的聲音道:「好朋友都來齊了嗎?老夫久待了。」

  那四人之中,站在最前的沉聲道:「姓李的,快快滾出來,老子給你半個月時間準備後事,此刻應該老早安排就緒死而無憾了吧!」

  那屋內老者哈哈一笑道:「龍門五傑一向砣不離秤,怎麼今兒少了一個。」

  此話的確正中那四人隱痛,四人齊聲喝道:「老鬼再不出來,莫怪我兄弟打將進來。」

  忽然兩聲怒叱,從屋頂上躍下兩個青年,一男一女,手執長劍,那男的罵道:「龍門五傑惡貫滿盈,今日叫你見見少爺們的功夫。」

  正在此時,那先前在屋中的老者,也穿了出來,對那雙青年男女怒道:「谷兒穎兒怎麼不聽我話,快去陪你師母外婆去,這裡的事千萬不得過問。」

  那青年悲聲道:「"祖師爹,他們四個人呀,讓我與穎妹一塊兒和他們拼吧。」

  老者怒舊而視,叱道:「好哇,我還沒有死,你們就敢不聽我話了,快快走吧,為師也不見得今夜毀在這幾個朋友之手哩!」

  龍門五傑中老大毒丐魚鯤不耐道:「姓李的,別婆婆媽媽了,快劃下道兒來。」

  原來這老者正是金刀李,他明知今夜之事不能善罷,非得見真章不可,是以遣開家小徒孫,不料徒孫和外孫女競早就埋伏在屋上,而且公然顯身向龍門五傑索戰,真是初生之犢不畏虎,自己所仰仗的大幫手秦嶺一鶴魯道生遲遲不來,今夜只怕凶多吉少了。

  他沉吟片刻,知道小徒孫鄭君谷那執拗的脾氣,此時要他離師獨逃,那是萬萬不可能的事,當下一領金刀,刀上金環叮叮作響,金刀李凝目注視著刀上發出的淡淡光彩,一時間來氣陡生,少年時痛飲高歌的情景都又出現眼前,於是他邁開大步,一抖那會過無數高人的金刀對一雙青年男女道:「谷兒,穎兒退在一旁,看為師的會會大名鼎鼎的龍門五傑。」

  毒丐魚鯤冷嗤一聲道:「卅年前,我兄弟與你這老幾無怨無仇,你竟專找我兄弟麻煩,仗著八卦刀法,何曾將我兄弟放在眼內,俗語道:「光棍不擋財』,老兒你卻專壞我們財路,當時我們五兄弟功夫未成,忍辱退出湖海,想不到幾十年後,老兒竟也不跑江湖,閉門納起福來,哈哈!」

  魚鯤獰然長笑,神態得意已極,似乎金刀李徵已如網中之魚,掌握自己手中。

  鄭君谷見見師父被毒丐冷嘲熱諷,他年青氣盛,忍耐不住,正想破口怒罵,金刀老沉聲道:「朋友廢話少說,就請動手吧!」

  毒丐魚鯤冷然道:「龍門五傑對敵一向聯手,老幾年老力衰,就給你佔個便宜,破例由老子一個人來取你性命。」

  魚鯤身後一個道裝中年插口道:「李老兒,秦嶺一鶴,魯道生來了!」

  金刀李徽聞言大喜,一回頭但見黑壓壓一片,根本不見人影,心中正自奇怪,那道裝漢子狂笑道:「李老兒,姓魯的來是來了,只是見到我兄弟又嚇得夾著尾巴滾啦!」

  金刀老一怔,立刻明白龍門五傑老三道遙道人許真詭計,心內暗自罵自己道:「我真是愈老愈糊塗啦,這廝鳥分明忌憚魯老弟,而來探探口風的,我竟然相信他的鬼話,這一來可露底了。」

  原來龍門五傑丐、僧、道、農、士,是五個結義綠林,年輕時橫行大河兩岸,手辣心黑,勢力又大,端的霸道非常,後來在六盤山與金刀李一場大戰,那時金刀李外號還是叫「無雙八卦刀,」,這無雙八卦刀李徵連顯絕招,金光閃耀中,龍門五傑都掛了彩,從此丐僧道農士退出大河南北,卜居龍門瀑布,廿年後,各人都練就一套陰毒厲害絕技,這就重入湖海,此時北方大俠昔道生已然成名,五傑先後暗中試探過秦嶺一鶴的功力,都殺羽而歸!是時對秦嶺一鶴甚是忌憚。龍門五傑知道金刀李與魯道生師門華山派淵源甚深,而且與魯道生本人是出了名的忘年交,因此道遙道人用言語騙出了金刀李底細,當下大喜過望。

  道遙道人許真道:「大哥快料理了這老兒,咱們還有事哩。」

  那另外一僧一俗,也齊聲催毒丐快快動手宰掉金刀李,金刀老李徵涵養功夫很深,凝神注視敵人,並未露出憤怒。

  毒丐魚鯤喝聲道:好,從腰際拔出兩根鐵棒,身子一拔,便如一頭大鳥一般向金刀李頭部點去。金刀李足下不丁不八,紫金八卦刀向上一封,金光連閃,在一剎那間己挽了三個刀花,把面門及頭部護得嚴密已極。

  毒丐身在空中,只見敵人遍體金光,並無半點破綻之處,心中暗忖八卦刀果然名不虛傳,一吐真氣,暴然下海,手中鐵棒左上右下,連攻三招。

  金刀李退了一步,金刀李一封身子一閃,避過了對方向上攻擊的如式,忽然寶刀一反,刀背崩向毒丐襲向下盤的短棒,叮噹一聲,刀上小環一齊抖動,聲威很是威猛,毒丐只覺手一麻,兵器幾乎把持不住。當下大為羞怒,冷哼了半聲,攻勢緩緩遞出。

  金刀老李徵心中也自驚嚇,暗忖這廝功力精進如此,竟可以輕兵器抗拒自己這招「反背擊鼓」而不脫手,看來這卅年這龍門五傑果真下了苦功。

  其實毒丐魚繩武功固然增高,金刀李他本人一生只練外功,在這垂暮之年,自是氣血漸衰,當然不能和昔日相比了。

  毒丐見敵人毫無敗相,心想如果連這行將就木的老兒都奈何不得,如何能在五傑中稱長,當下氣納丹田,身形東移西走,手中鎮鐵短棒漫天飛舞,金刀李只覺周圍白灰灰的全是敵人兵器和影子,一時之間他參悟不透敵人究竟是何身法,但知身隱危陣,一個疏忽便得喪命棒下,當下不及思索,八卦紫金刀緩緩向周圍波動地揮了一圈,施出了生平僅用過數次的八卦刀救命三絕招的頭一招「雲山蒼蒼」。

  此招一出,毒丐魚鯤感到一股極大壓力直通過來,對方身前似乎有一道牆一般,擋住自己進手招式,他略一吃驚,抽回雙棒,掂住全身,只聽見金刀老李徵開聲吐氣,金刀忽上忽下,刀影紛飛,也施出八卦刀法中連環救命三招中第二招「江水港茫」。

  毒丐魚鯤不敢怠慢,瞧準來勢,一振右臂,貫起一口真氣,就往金刀背崩去,金刀李一反刀背,快若閃電的以刀鋒直撩過去,卡察一聲,削去毒丐一條鐵棒頭,原來他這紫金刀是家傳之寶,是紫金砂和白煉精鋼鑄成,功能削鐵如泥。

  魚鯤又羞又怒,哼了一聲,身形一滯,突然滴溜溜繞著金刀李打圈子,金刀李凝神接招,嚴守門戶,兩人一來一往,打得十分熱鬧。

  打了百餘招,毒丐正當盛年,竟是愈戰愈猛,金刀李年紀已邁,刀法已不如起初凌厲,毒丐招式中力道愈見沉重,金刀李奮力招架,只是所守圈子愈來愈小,紫金寶刀竟然漸被毒丐封住。

  那龍門五傑另外三人,僧、道、農指指點點好不得意,金刀老李徵徒孫鄭君俗焦急萬分,一邊注視四方,看看救星秦嶺一鶴來沒有,一方面又得注意師父一遍危招,立刻捨命拯救,他身旁那個高大女郎,正是金刀老外孫女,關外方家牧場場主白山劍客方平的獨生女方穎,此刻也執劍瞪著大眼晴看著清朗的天際,神情呆若木雞,好像正在深思一個難題。

  突然一驚暴喝,方穎心內一驚,就如被人當胸擊了一下,她幾乎不敢往場中去看,待到一定神,只見外祖父身子不住向後倒退,寶刀已然脫手,那毒丐縱聲獰笑,兩棒跟著遞到,她驚呼一聲,忽覺身旁一陣風聲,原來鄭君谷己經仗劍出手,擋住毒丐攻擊。

  方穎立刻加入戰局,那毒丐何等功力,不數招就把她通得團團亂轉。金刀李發眉皆張,臉色慘然,龍門五傑借、道、農已站在他身後,防他逃走,他長歎一聲,正待喝退徒孫外孫女,忽見方穎已遇險招,毒丐一根鐵棒己點近方穎眉心。

  金刀李眼見搶救不及,當時急痛攻心,閉眼不忍再看,驀然叮的一聲,他一睜眼只見毒丐右手短棒脫手飛向天空,毒丐倒穿一步,轉身向後看去,一條黑影從竹林穿去,身形疾若流星,十數丈之距離,只點地二下就到面前,眾人都不禁向那人看去,只見那人眉清目秀,是個廿左右俊雅少年。

  毒丐叫道:「小子,你是有意來挑這根梁了。」

  那少年點點頭道:「龍門五傑,以眾凌寡,以少欺長,豈是好漢行徑,在下路見不平,自然要伸手臂啦。」

  毒丐暴跳如雷,也不說話便一拳搗去,那少年待他欺身已近,腳下一滑,眾人連看都沒有清,他便閃到毒丐身後,一手按著毒丐魚鯤後心要穴。

  毒丐一時輕敵,一出手便吃來人制住,他三個拜弟僧、道、農見兄長性命操於敵人之手,敵人掌勁一吐,毒丐便得心脈破碎而死,當下不敢妄動,呆呆望著來人。

  那少年微笑不語,道遙道人一向詭計多端,此時也鬧得束手無策,沉吟一會,硬著頭皮對少年道:「我兄弟來清算舊時梁子,不知何處冒犯少俠,尚祈告知。」

  他見少年雖幼,功夫深不可測,必是大有來歷之人,是以言語甚為謙卑。那少年笑道:「四位不念從前李老前輩不殺之德反而想致他老人家死命,小可倒想見識見識龍門五傑究竟是何等人?」

  逍遙道人身旁那個肥大和尚似乎按耐不住,張口欲罵,他後面那個莊稼漢裝束的人一拉他肥大僧袍,示意息怒。

  逍遙道人道:「姓李的既是閣下好朋友,咱們衝著閣下,今日之事就算了結也罷。」

  逍遙道人心思細密,智慮老到,此時己方完全落於下風,乾脆故示大方,日後再來尋仇,再說此人一身功夫,自己兄弟之中就可說無人能敵。

  少年道:「如此正好,各位如有不服,只管找小可就是。」

  他鬆手一送,毒丐魚鯤倒退數步,他見事情如此輕易解決,心中不願給毒丐太過難甚,道遙道人正想扶,毒丐一挺身站定,原來那少年心地厚道,一送之力竟然還含著向後放的勁道,是以毒丐才免於跌倒。

  龍門毒丐魚鯤舉目一看,見眾人都似笑非笑看著他,當下羞愧難當,伸手向後抓去,少年大吃一驚,右掌向前輕輕一按!毒丐見對方毫無聲息的一掌遞到胸前,不由大嚇,連忙雙手平推,護住前胸,兩人又動起手來。

  方穎瞪著少年看來看去,他身旁鄭君俗有些不樂搭訕了幾句,方穎都似沒有聽見,忽然方穎失聲道:「呀,是他,是他,他姓高呀!」

  鄭君谷不樂問道:「你是說那少年姓高,你認得他麼?」

  方穎點點頭道:「也許認得的!」

  鄭君谷見她很是神秘,和往前大刀闊爺的的脾氣大大不同,眼角喜悅透出,心中一紫,暗暗叫苦,忖道:「穎穎莫要愛上這小子了。」

  此時場中毒丐和少年幾招過後,強弱立分,那少年輕描淡寫的打著,每招都蘊藏著極強內力,只把毒丐迫得險象橫生,滿面冷汗直流。

  道遙道人高聲喊道:「且慢!」

  少年勢子一緩,毒丐跳出圈外,方穎叫道:「喂,你是不是姓高呀?」

  少年只向她微笑著點點頭,登時她有如迷途遊子,忽然投入親人懷抱一般,熱淚控制不住,直流下來,哭道:「高大哥,高大哥……」她原來想告訴少年她父親已死,只是激動得半句話也說不出。

  鄭君谷見這情景,只覺心內一涼,嗔然道:「穎妹,別打擾他心思,他還要和這四個惡賊拚鬥哩!」

  方穎果然止住哭泣,少年不時向她微笑,表示安慰,鄭君谷見師妹臉上喜色洋溢,兩頰紅得甚是可愛,含情脈脈的蹤著少年,他心中有如刀絞,這表情正是他日夕希望師妹對他瞧的,他等了很久很久,今天終於看到了——只是那是對另外一個人——那少年正是高戰,他隱身竹林,原想等到金刀李遇險再出來,這樣也可看看龍門毒丐到底怎樣,他見金刀李起初並未佔下風,是以略略疏忽,腦中只是想破解毒丐背後大葫蘆「飛天蜈蚣」,對付龍門五傑聯手的法子,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正在此時,金刀李寶刀被毒丐封掉,方穎又遇險招,高戰見時機已迫,揚手打出一石子,擊落毒丐鐵棒,這才施展「平沙落雁」輕功,凌空飛出。

  高戰對道遙道人道:「不知閣下有何指教?」

  道遙道人道:「我師兄龍門毒丐,長醉酒僧,師弟壺口歸農,天稽秀士加上我這不成材的邋遢道人一共是五塊料,從來對敵同出同進,不管敵人是一千一萬也好,是一個人也好,今日幸會閣下,實是生平未見高人,天稽師弟有要事牽身,不能參與盛會,閣下只要能將我師兄弟四人一舉擊敗,那麼不但金刀李這段樑子就此擱下,而且……而且嘛……」

  金刀李聽他們竟然想聯手除去這少年,心中大怒,不待他說完,便道:「無恥之輩,慣能以多欺少,少俠莫要著了賊子道兒。」

  高戰心中暗笑,忖道:「這道士說了半天,就是為了想聯手和我打,其實要聯手只管上來就是,我正想試試我功夫進展到何地步,何須找一大堆歪理,真是死要面子。」

  道遙道人面色鐵青對金刀李道:「老兒你要參加也可以呀!」

  高戰一擺手道:「道長說得甚是,如果在下輸了,就任憑閣下處置,但若在下勝個一招半式,今日此事請揭過。」

  他行走江湖數月,說話處事較前大為老練,這番話他自己甚感滿意,不由得意的笑了。

  金刀李見少年一口答應,他不便阻止,但卻暗暗叫苦,心想龍門五傑任一個已甚難惹,何況四人聯手,這少年功夫再高,只怕也難抵擋,說不得如果情勢危急,只有把這條老命也拼進去了。

  高戰想要速戰速決,喝聲「看招」,便向壺口歸農面門擊去,壺口歸農雙掌一張一合,竟然直上來,高戰心想試試他功力也好,運了七成內功,壺口歸農感到自己發出力道完全被擋了回來,連忙運勁雙足,想要立住不退,以免丟人現眼,只是對方力道緩緩不絕,再也支持不住,無奈之下,後退數步,這才化解,高戰心中暗道:「這人打扮得土裡土氣,倒看不出有此神力,龍門五傑中,功夫恐怕數他最高。」

  當下丐、僧、道、農站定四個方位,一齊向高戰發掌襲擊,高戰運起先天氣功護身,展開狂肢拳法,勁道七分發,三分收,周旋四人之中,游刃有餘,神態大是灑脫。

  金刀李老懷大安,暗道:「原來是風大俠徒兒,怪道如此了得,這狂肢拳在中原已卅多年不見,日後只怕又要揚威關內了。」

  方穎穎看得眉飛色舞,心神俱醉,鄭君谷自哀自憐,天上月光如鏡,他看著,心中也在想著:「如果能到月亮上去,那麼人世間一切的煩惱不會再有了吧!」

  雙方戰於卅多合,高戰出師以來,初逢強敵,精神陡長,狂飆拳是天池鎮派之寶,龍門四傑又豈能識得,四人只有各自嚴守自己門戶,待到一有機會便聯手反攻,高戰邊戰邊注意毒丐,防他突放毒娛蚣。

  又走了數招,高戰一掌拍向壺口歸農右肩,他這一長身,背後故意露出破綻,道遙道人大喜,運盡生平之力猛擊高戰後心,高戰突然打個轉,雙掌疾往前推,沾上了道遙道人雙掌,高戰一運真力,勁力緩緩發出,他這一招叫「風吹弱柳」,是風柏楊大俠自己所創,其勢虛虛實實,令人琢磨不定。

  道遙道人只覺對方內力從雙臂透上來,心知要糟,又不能開口呼援,壺口歸農見狀連忙舉掌搭在道遙道人肩上,發出內力助他抗敵。

  高戰聞聲閃過背後毒丐和醉僧攻式,連頭也不曾回過一下,醉僧見道遙道人、壺口歸農已顯不支之態,他知這較內功,棋差一著便得受重傷,他一向重義氣,一拉毒丐,雙雙搭手壺口歸農左右盾上,高戰只覺對方力道大增,他臉上微帶笑容,功力也自發出九成。

  如此堅持片刻,毒丐心念一轉,右掌拚命一使力,身形倒穿丈餘,他知高戰一時之間也不易取勝脫身,解開背上葫蘆,迎風一揮,嗡嗡之聲大作,漫天金色娛蚣向高戰等飛來。

  高戰心中大悔,心想自己為了試探內功深淺和敵人對掌,竟然著了道兒,眼前並無破解之法,只有自保再說,於是猛一運力,震開三人,轉身向後連縱數次,和已經後退的金刀李等人會合。

  那飛天蜈蚣是產於華山之陰異種,專門吸噬人畜之血為食,飛行極速,高戰才一停足,飛天蜈蚣也至當頭,一股腐屍之氣衝鼻而來,高戰一嘔心,連忙止住呼吸,看看身旁方穎及鄭君谷也然搖搖欲墜,知道己中了金蜈蚣之毒。

  高戰怒叱一聲,呼呼兩掌向上擊去,只見周圍流旋轉得很是厲害,竟然發出嗚嗚之聲,敢情是無堅不摧的先天氣功發出了。

  上面飛天蜈蚣因為氣流激轉,無法飛翔,只隨著氣流上下浮沉,隊形漸漸呈混亂,毒丐取出一個竹哨,嗚嗚的吹了幾聲,聲音淒厲已極,那飛天蜈蚣聞聲又首尾相連,排得整整齊齊,向下攻擊。

  「呼」高戰又發出一掌,這先天氣功對於毫不受力的毒蚣,竟是無可奈何,飛天蜈蚣受著哨音操縱,只要一有空隙,立刻便鑽進氣圍,金刀李揮動大刀,把四人背後護住,那偷隙而入的蜈蚣,只要一近入圈影,馬上身首兩處,落在地上。

  漸漸地上蜈蚣屍體增多,腐臭之氣越濃,方鄭兩人支持不住,雙雙坐地調息,金刀李胸中一悶一個蹌踉,寶刀幾乎握持不住,心知毒己侵入,他一看高戰,臉上汗珠已顯,猶目一掌掌向上抗拒著。

  金刀李叫道:「高老弟,咱們認栽吧,魚化子,你快把蜈蚣收開,老夫任你等處置便是。」敢情方穎穎已告訴他這少年姓高。

  毒丐冷笑連連,他好不容易將高戰這高手困住,心中早就算好,藉此良機一網打盡,如何肯撤走蜈蚣,金刀李是出了名的直性漢子,眼見高戰為了自己的事,陷此危境,當下忍耐不住,便對高戰道:「高老弟,你快走,這裡的事你不要管了,我祖孫三人命喪龍門四傑之手,倒也心安理得,如果老弟有什麼損害,老夫死難瞑目。」

  高戰向他笑笑,只是眼角透著一絲淒涼的味道,心想:「你勸我臨危逃走,我高戰豈是這等人,大丈夫頭斷則可,為朋友雙肋插刀亦可,如果說是舍友獨逃,遇窮困禍患而相棄,這卻萬萬不能。」

  他一陣凜然之色閃過他的臉頰,隆准代表正直,深眶代表著智慧,高戰迎風而立,莊嚴得有如一尊石像,此進他早已把生死置於度外,抱著「生固欣然死亦榮」的無畏精神了。

  金刀李看了他一眼,忽然想通一件事,心中不由暗罵該死,他想:「我剛才勸他自個兒逃走,這不是等於罵他嗎?但瞧他並沒生氣,這少年不但武功驚人,而且氣度也自不凡,假使能夠脫得今日之危,老夫要好好和他結交結交。」

  高戰一掌推出,忽覺頭腦微暈,心知真力快要消耗殆盡,想到師父一心想由自己光大關外天池派門戶,不意一時大意命喪於此,真是懊喪已極,但轉念又想到死了之後,倒說不定可以和姬蕾相會,神仙之說雖然虛無飄渺,但一個人在絕望之時,末始不是唯一的安慰。

  他這一胡思亂想,發出功力自然減弱,飛天娛蚣慢慢向下逼進,嗡嗡聲有如千萬蛟蚋鳴叫,刺人耳目,方穎穎睜目一看,情勢大大不妙,她一驚後隨即坦然,心想:「和高大哥死在一塊兒也好,黃泉路上有他相陪,也定然不會覺得寂寞可怕了。」

  高戰發出力道愈見衰弱,他想了很多,林汶幽怨含嗔的眼光又浮起了,他心想:「如果我死了,林波姐姐這一輩子再也不會快樂的,啊,對了,還有那路上林中結識的英弟,我不是答應去看他嗎?他說如果我一輩子不去看他,他就一輩子等著,高戰啊,你不能就此死的,這樣英弟豈不是要等一輩子?」

  他勇氣百倍,鼓起最後內力,猛向空中擊了幾掌,向金刀李打了個招呼,一人扶著一個,向後跑去。

  龍門四傑站得遠遠的,因為除了毒丐外,其他三大也受不住飛天蜈蚣氣息。道遙道人見高戰逃走,蜈蚣又被高戰擊起氣圈包圍,不能追擊,當下大叫道:「不好,咱們快追。」

  毒丐魯鯤揮手止住,他一吹竹哨,尖聲直衝霄漢,那漫天金蜈蚣,果然受竹哨所催,爭先恐後向前飛去,高戰等人跑得雖快,但那蜈蚣端的是異種,飛行一瞬千里,不一會又臨高戰等人頭頂。

  方穎穎叫道:「完啦——」

  就在千鈞一髮時,驀然從竹林中飛起一隻大鳥,月光之下,只見它遍體羽毛,披如金甲,神態威猛,「呷」「呷」清亮的鳴了兩聲,高戰覺到聲音甚是熟悉,抬頭一看,猛然記起這鳥就是途中所遇少年肩上靈禽。

  高戰心想:「難道英弟來了,這裡情勢危險——」

  他正想在此,忽然方穎穎歡聲叫道:「高大哥,看啊,那鳥兒真厲害得緊!」

  高戰一看,只見那金色大鳥飛入飛天蜈蚣群中,長啄在空中一點一點,一個個蜈蚣像落雨一般掉將下來,那娛松似乎遇著剋星,威風盡喪,任憑金鳥施威,金鳥飛來飛去,蜈蚣四下逃散,任憑毒丐哨聲如嚎,也不收效果。

  那金色大鳥對於四下逃走的飛天蜈蚣看都不一看一眼,待到消滅完中央蜈蚣,這才展動雙翼,向四周掃蕩,飛天蜈蚣飛行雖快,但金馬更快,不到一盞茶功夫,遍地都是蜈蚣屍體,那龍門四傑驚得呆若木雞,毒丐眼見費了五年心血培育而成的毒物,在一刻之間便被金鳥啄得乾乾淨淨,真是欲哭無淚。道遙道人忽地想起一人,向三人一說,四人臉色大變,齊齊沒命逃走。

  方穎穎童心未渦,見金馬大展威風,只喜得眉開眼笑,金刀李一生也沒見過如此怪事,心想世上物物相剋,飛天蜈蚣何等厲害,可是對這金鳥卻服服貼貼,任其宰割,不敢反抗。

  鄭君谷忽道:「那四個奸賊走啦。」

  高戰其實早就發覺,他心存厚道,心想這四人多半不敢再來,便任由他們走了。

  高戰道:「龍門四傑今夜慘敗而回,仗以橫行的毒物又被消滅,日後再也不敢來尋仇了。」

  金刀老點點頭,暗讚這少年厚道,那金馬啄除蜈蚣完畢,兩翅一收,竟然落在高戰肩上。

  方穎穎是北國兒女,長得雖然高大,其實還未滿十八歲,看到這情景如何不喜,當下歡叫一聲,伸手去摸金鳥,金鳥一反鳥頭,作勢欲啄,只嚇得方穎穎惦忙縮手,口中連道:「這鳥兒好凶。」她愈看愈愛,畢竟忍耐不住,乘著那鳥不注意,偷偷撫摸了一下。

  那金鳥不住用鳥啄拉高戰衣襟,高戰明白它意思,便向金刀李說道:「這是我一個朋友養的靈禽,它在叫我去見那朋友哩!」

  方穎穎喜道:「我也去!」那金鳥回頭看了方穎一眼,似乎怪她多事。

  高戰道:「好啦,穎妹就跟我去吧!」

  鄭君谷很不高興,但礙著師祖面前不敢開口,心中暗暗罵道:「什麼穎妹的,穎妹是你叫得的麼?」

  高戰、方穎穎跟著金鳥走到高戰適才隱身的竹林,高戰心想:「英弟真是神通廣大,竟知我是到這裡來,剛才我一出竹林,他恐怕就躲進來了。」

  那島忽然停在一枝粗如海碗的竹尖上,高戰上前一瞧,只見竹皮被人用小刀括去一大片,上面用極細的針歪歪斜斜的刻了一大篇。

  方穎穎、高戰湊湊細看,此時月白如水,竹林中並不太昏暗,字跡雖細也瞧得清楚,只見上面寫著:「高大哥,你一走,我就忍不住也跟了去,那五個壞蛋我在路上碰到過,給他們吃了一些苦頭。白婆婆找我有要緊的事,所以我得馬上就走。這金鳥是雪山所產的金色雪雉,是各種毒蟲毒蛇剋星,事畢後,就請大哥把它放回,它自己會來找我。

  高大哥,你武功真好,我很高興,你也不必來找我,我事完後自會來尋你。」

  高戰看完刻在竹上之字,心中仿然若有所失,方穎穎想起一件事,問道:「高大哥,你怎麼知道我叫方穎穎。」

  高戰笑道:「我聽見你公公喊你什麼穎兒,英兒,也就跟著喊啦,其實我也不知道是那個字哩!」

  方穎穎抿嘴一笑,道:「昨天我開門一見你,就好像見到一個很是親近的人,只是左想右想也想不出,後來你出來替外公解圍,我見你一笑,這才想了起來,高大哥,你還是跟從前小時一樣,笑的時侯總愛聳聳鼻子。」

  高戰道:「我見你的得很,害怕極了,嚇得轉頭就溜。」

  方穎穎開杯大笑,忽然低聲道:「說真的,我常常想你,可是總把你還是想成從前那小孩模樣,所以一見面倒認不出了。」

  高戰見她湊近自己低聲說話,只覺吐氣如蘭,心內一怔,腳步加快,走出竹林。

  高戰對金刀李道:「晚輩姓高名戰,是奉秦嶺一鶴魯大俠之命,來和前輩一同對付那四個人的。」

  金刀李呀呀笑道:「我說魯老弟一向做事老成,怎麼會說好的事,突然變卦,原來他請老弟來助拳,說實話,就是魯老弟親臨,功力與你也只在伯仲之間。」

  方穎穎插口問道:「你師又是誰,怎樣這等厲害?」

  金刀李接口道:「令師風大俠可好,十多年前老夫在錦州見過令師一面,那時他聲勢如日中天。連敗長白三熊,興安嶺大小雙怪。想到不到十多年後,又見故人高弟英風颯爽,真是叫人快慰得很。」

  高戰恭身答道:「家師目下恐怕正在關內。」

  金刀李奇道:「令師生平一向甚少入關,可是近年來常聽江湖朋友說起,令師俠蹤竟及江南一帶,這倒令人不解。」

  高戰便略略把師父二赴無恨生之約之事說出,金刀李聽得悠然神往,拍腿說道:「東海三仙無恨生威震環宇,也只有令師才配和他一爭長短。」

  高戰忽間方穎穎道:「方伯伯是不是被天煞星君害的?」

  方穎穎聽他提起傷心慘事,想起全家除自己之外在一夜之間被那魔頭殺光,眼眶一紅,淚如雨下。

  金刀李是目眥皆裂,高戰連忙道:「老前輩,穎妹快別傷心,家師此次就是為方伯伯的事,和天煞星君約在華山比武,以便清算舊賬。」

  金刀李虎目中閃著淚光,高戰見他鬢髯皆白,立在那裡猶自有如鐵塔一般,甚是威猛,心想他年青年時大名滿天下,實是良有以也。

  方穎穎傷心哭著,鄭君谷乘機柔聲安慰,高戰暗暗一笑,心想穎妹有此體貼的師兄照顧,很幸福吧!

  金刀李忽道:「天煞星君的功夫端的強極,令師為敝婿之事千里奔波,真是令人好生不安。」

  高戰知他擔心師父,便道:「李老前輩只管放心,家師先天氣功已然煉至寒暑百毒不浸不害的地步,那天煞星君功夫晚輩也見識過。要傷家師那是萬萬不能。」

  金刀李連連點頭,高戰便向金刀李說明秦嶺一鶴不能來的原因,金刀李憂心不已。

  次晨高戰想起與平凡上人的之約,便對金刀李告辭,方穎穎想盡方法挽留他,最後乾脆哭了起來,高戰無奈,答應留下三天,方穎穎歡天喜地,磨著高戰陪她到城郊遊山玩水,鄭君谷不捨,也跟在一起閒蕩。

  第二天下午,高戰推說不適,不願願外游,其實是他發覺鄭君谷與方穎穎之間的關係,那鄭君谷是個誠樸少年,癡愛著方穎穎,可是方穎穎似乎不喜歡理會於他,反而處處向自己表示好感。

  冬目的太陽,漫暖得令人想抱著不放,假石山後坐著一個少女,淡淡陽光的影子照著她一頭秀髮,微風吹得她衣裙取曳。

  她面前放著一個小籃子,正在聚精會神的剝著風乾栗子,身後那個少年正有一句沒一句的扯著。

  她輕輕咬一口,然後熟練的用纖細的白勻的手指劃開殼子,把黃澄的栗肉一個個放入籃中。

  輕盈的微笑不知從何時又悄悄地布在她臉上,雖然輕微得幾乎讓人覺察不到,然而卻有一種青春的歡樂氣氛流露出來,剝栗子難道是這麼好玩的麼?

  她身旁那少年似乎忍耐不住了,冷笑一聲道:「哼,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地心思,你這樣小心的剝栗子,還不是想討那小子的好,送給他吃。」

  少女臉色一紅,彷彿心事被人戳穿,但立刻倔強的道:「我要請誰吃你可管不著,告訴你吧,這些栗子正是要請高大哥吃的,你別想碰一下。」

  少年被激得臉色通紅,不知所云,良久,他才黯然的道:「你要請誰吃,我自然管不住。」

  他一步步走開了,四周的空氣冷得像寒冰——至少他感覺是如此,暖暖的冬陽,溫暖著大地,卻溫暖不了他破碎的心。

  少女仍然剝著栗子,過了一會,剝完後裝了滿滿一小籃,她站起挺了一下久曲的腰,深深的歎了口氣,像從一個美夢中驚醒一樣,幸福的微笑還掛在頰邊。

  她可不知道一顆赤誠的心被她傷害了,為她破碎了,她整理一下被風吹亂的頭髮,踏著輕快的步子,走向屋裡去。

  她一進屋,從一棵大樹後,又走出一個雅俊少年,他雙眉凝注,口中喃喃地道:「高戰啊,高戰,汶姐對你的情意,你此生只怕都無法報答,千萬不能在此再惹下情債了。」

  一陣清風,吹動一塊絮雲,天色一暗,太陽鑽進了雲層。

  「穎妹,穎妹,我永遠記得你,感激你,如果你有什麼要我出力,就是千山萬水,就是赴湯蹈火,我也一定替你完成的,只是,只是我不能接受你的感情。」高戰心中軟軟說道:「因為我的感情已經枯寂了,是麼?己經隨著另一個女孩子的消失而消失了,別了,別了,穎妹,你別傷心。」

  「拍」的一聲,他手中捧著的一卷書落在地上,他振筆留書,像來時一樣地突然,沒有向任何一個人告別,悄悄地走了。滿懷傷感的走了——

  濁浪排空,朔風怒號,陰沉沉的天。

  大戢島這挺立在東海外的孤島,被薄薄的一層霧罩蓋著,更顯出它的神秘。

  這孤島地勢甚是怪異,後島是一片黃沙,寸草不生,一派大漠風光,前島卻是平原土壤,林木茂盛,而且地氣奇暖,一些熱帶植物也蔓生著,中央橫著一座山脈,山城靠海處,長著幾棵高逾十丈的大樹,粗可十數人合抱,橫枝突出海面老遠。

  在一棵最大的樹的兩根橫枝中央,安置著一間用木板釘成的小屋,製作的非常粗糙不雅,可是釘得卻十分堅固,東南西北四方都還開了個大小不一,高低不平的窗子,門前還有幾梯木級,直通大樹中央。

  大樹上每隔幾尺就釘著一根木樁,作為下樹的梯子,那木樁根根都是小碗粗細,齊頭斷處,整整齊齊,甚至比刀砍得更整齊,原來竟是被人用掌力震斷的。

  木屋正下方埋著一根和樹差不多高的大竹子,屋中的人如果有急事來不及下梯子,就可順著竹子滑下,從這裡可以看出,造屋的人雖則手藝不夠純熟,可是設想得倒還十分周到。

  浪頭愈來愈高,放眼一望,白茫茫的一片浪花衝向海岸岩石,一個接著一個,似乎永無歇止。

  在那小小木屋的窗口旁,倚著一個秀麗的姑娘,她無聊地把一粒粒小石子投入千丈巨濤中。

  小石子落下了,沒有一點聲音,也不曾激起一點水花,立刻被怒濤吞沒,於是她的心也像小石子一樣激盪不已。

  這姑娘正是隨平凡上人回大城島的姬蕾,她每天都在希望高戰來大戢島,可是又痛恨他的負心無情,所以心中很是矛盾。

  「女娃兒,快下來吃飯啊!」一個輕微但清晰的聲音傳來,姬蕾知是平凡上人叫喚,連忙順竹子滑下,幾步就跑到山坡下的屋子去。

  平凡上人臉色一板,怒道:「女娃兒,你要我帶你到這大戢島前說的是什麼?」

  姬蕾一怔,立刻明白他發怒的原因,笑道:「我說平凡上人,您老人家一個人在孤島上也很寂寞,我就陪著您替您老人家燒飯喲,煮菜掃地喲,服侍得您老人家包管滿意。」

  平凡上人面色鐵青,連聲道:「你沒忘記就好,可是現在呢,是你在服侍我老人家,還是我老人家服侍你,你自己想想,連吃飯也得由我親自動手了。」

  姬蕾吐吐舌頭,裝得害怕的樣子道:「平凡上人,真對不住您老人家,蕾兒下次再也不敢了。」

  平凡上人見好收場,臉色稍露道:「你快去作碗櫻桃湯,下次再這樣,可莫怪我老人家無情,要攆你出島。」

  姬蕾知他想吃自己拿手好菜櫻桃湯,是以借題發揮,心中不由暗暗好笑,連忙洗手下廚,用心的煮了一碗,煮得色香味俱全,平凡上人讚口不絕。

  姬蕾忽然問道:「上人,我沒有來以前,您老人家每天自己弄飯嗎?」

  平凡上人滿面羞愧地道:「是啊,我老人家什麼都成,就是對弄飯卻是永遠做不好,當我初到這島上的時候,那是多少年前的事,讓我想想看——

  平凡上人摸著又寬又光的額門,口中不停地數算著,忽然「啊」了一聲道:「那是二甲子以前的事了,喂,女娃兒,你那時可沒生下來,你爹爹也沒生,就是你祖爹爹只怕也還是個小娃,哈哈女娃兒,你說久不久?」

  姬蕾一吐舌道:「真久,真久,上人您到底有幾歲?」

  平凡上人搖搖頭道:「我老人家也記不清楚了,喂,你別打岔,那時候,我初來此島,島上長滿了水果,像芭蕉、荔枝和南瓜呀,滿地都是。我老人家大樂,餓了就來下來吃,一點不用費力是舒服透了。於是我老人家每天除了睡覺吃飯外,就是練武。」

  姬蕾忍不住插口道:「你老人家武功高到不能再高,還要練什麼呢?」

  平凡上人很是得意,說道:「那時比現在還差的遠哩!如果有現在這般,自然是不用練了」

  姬蕾問道:「後來怎樣了?」

  平凡上人道:「後來過了十幾年,果子愈結愈少,我老人家也不知道是什麼緣因,既然靠吃水果再也吃不飽,我老人家沒有辦法,只有自己弄飯了。」

  姬蕾笑道:「您每年只是採摘,也不施肥,果子自然少了,上人,我對栽花植樹倒還值得一些,明兒有空,我去整理一下果樹,包管明年棵棵樹長滿果實。上人,您可沒吃過我種的蘋果,真是又紅又大又甜又脆,在濟南我家後院……後院……」她說到此,不禁又想到父母,聲音便嚥了。

  平凡上人甚道:「女娃兒,你說得其對,我老人家後來也知道是沒有施肥的緣故,這島在我老人家沒來之前,是海鳥群的休息地,遍地鳥糞,果兒肥料足,自然長得好,可是我一來到,每天對海練內功,聲如雷鳴,海鳥都嚇走了。」

  平凡上人突見姬蕾淒然欲涕奇道:「怎樣好好的又要哭啦?」

  姬蕾不答,平凡上人自作聰明地道:「我老人家曉得,你在想姓高的娃兒。」

  姬蕾啐道:「誰想他哩!上人您別瞎說,趕明兒我燒些枯枝腐木,再和著野生豆子埋在果樹下,也是一樣有效。」

  平凡上人連連點頭稱是,對姬首道:「你這女娃真乖,你沒有來之前,我老人家經常幾天只喝幾杯水,省得弄出來的東西自己看著都生氣。」

  姬蕾笑道:「這樣倒省事。」

  平凡上人道:「是啊,如果不是怕麻煩,我老人家好好的大方丈不當,一個人跑到這孤島幹嗎?」

  姬蕾問道:「什麼方丈?」

  平凡上人見自己失口,忙道:「下午天氣只怕會好轉了,你瞧海鳥已經向遠處飛了。姓高的娃兒會來也說不一定。」

  姬蕾默然,心想:「如果他今天來,這樣大的風浪,只怕非常危險。」

  平凡上人吃完了飯,擦接嘴,走進屋去,姬蕾心中寂寞空虛,呆呆坐在那裡,也不知坐了多久,忽然平凡上人在內喝叫,姬蕾嚇得三步兩步跑到樹旁,沿梯而上。原來她一時忘情,又觸犯了平凡上人的臭規矩。

  原來平凡上人年輕時,也是個翩翩少年,天性落拓豪邁,女孩子見著他無不被他那種漫不在乎的滿灑風度所傾倒,可是他玉璞未鑿,對愛情之事,一向混混沌沌,一知半解,結果他心中愛著而以為和他要好的女孩,竟然對他並無依戀,反而是終日和她吵鬧賭氣的表妹,為了救他而死去,於是上人腦中更是混沌,對於女孩子的心理,永遠也不明白,一賭氣就出家為僧,在少林寺中修行。

  自此以後,平凡上人見了女子如畏蛇蠍,發誓不再與任何女子打交道,但是他逃禪海外,就在大戢島不遠的海上,有個小戢島,島主是東海三仙中排名第二的慧大師,老是想法和他較量為難,平凡上人幾次險些吃虧認輸,他雖修為垂三甲了,可是嗔心仍不能盡除,大怒之下,立下一條規矩,就是大戢島不准任何女人踏人居住。

  是以就是上次張菁來報告他消息時,也不能多留半刻,這次他出島有事找辛捷,碰到姬蕾正在困難中,也是姬蕾與平凡上人有緣,平凡上人竟一反常例,出手驚走纏她的人,姬蕾見他武功深不可測,而且模樣也甚是親切,便對上人十分依戀,幾句花言巧語,只說得平凡上人對她大起知己之感為她尋找高戰。

  好不容易找著高戰,姬蕾又藉故溜開,發現家園被毀,父母及師兄弟都被殺死,當時真是痛不欲生,平凡上人心中很甚歡她,自是不忍棄她不顧,無奈之下,只有帶她回大戢島。平凡上人又不能破誓,只好化了無窮心力,替她在樹上做了間屋,那屋子安在突出海面的枝上,算是不在大戢島範圍之內,他這作法無異掩耳盜鈴,只是平凡上人堅持如此,姬蕾不能不答應,兩人約好,每天三銹姬蕾可以下來作飯,其他時間一概不准下樹,吃完就得上去,不得多事逗留。平凡上人還鄭重其事宣佈,這是目下暫且從權之舉,並非常長久如此。

  姬蕾快快上樹,一陣北風吹起,天氣變得很冷,漸漸晴朗起來,姬蕾心想上人說得不錯,這海洋氣候變化真快,下午多半會天晴的。

  海鳥成雙成對地隨波而起伏,姬蕾茫茫看著,心中很是淒苦,忽然遠遠現出帆影,姬蕾立刻緊張起來,她焦急的期望著,默然想道:「只要是他,那我也不再生他氣了。」

  帆影漸漸清晰,是向西往大陸行駛的,姬蕾頗感失望,口中喃喃道:「這是今天第一艘,時間還早呢,說不定第二艘就是高大哥。」

  北風把她內身吹得像冰一樣冷,漸漸地,她心也開始冷起來,因為天色慢慢地黯淡了。

  「這是第十艘了,」遠遠處又有帆影,姬蕾數著手旁計較的小石子,心中暗暗道:「如果再不是,那麼大哥今天是不會來的。」

  帆影愈來俞近了,姬蕾伸長頭仔細的看,那船實在太小,張著一張三角帆布,乘風破浪的前進著,船頭站著一個人,身形挺立著,似乎對於洶湧的浪花,並不看在眼內。

  首先映入姬蕾眼中的是那張堅毅試懇俊秀的面孔,那面孔曾使她如癡如狂過,此時陡然又出現在眼前,姬蕾激動得眼淚雙流,一時之間她簡直不知道如何是好。

  那小船靠岸了,船頭上跳下一個少年,不用說正是高戰,他把小船繫好,便舉步向島中走去,姬蕾在樹上見高戰神色之間似乎有重憂,全身衣衫都濕透了,樣子十分狼狽,姬蕾心中一軟,柔情頓生,高聲叫道:「高大哥,我在這裡。」

  高戰只覺有如姬蕾,他一轉身,身子像閃電一般循聲撲去,兩手一合,忽然雙手一緊,原來抱著了大樹,一怔之下,失望已極,萎頓倒地。

  原來他一聽到姬蕾喚聲,腦子昏昏亂亂,什麼也不能想,只下意識循聲抱去,想要撲捉住那聲音。

  姬蕾見他失魂落魄,憐愛之心大起,心想他看來並不似全無情義之人,當下又叫道:「高大哥,我在樹上呀!」

  高戰腦筋一清,抬頭一看,長日凝思,深霄夢迴的意中人,依著窗似怒似嗔的看著自己,高戰只覺眼前一陣模糊,淚光在眼眶中閃爍,他自己也分不出此時是喜歡多還是悲苦多,是感激多還是驚訝多。

  他不加思索,足下一運力,便向樹上縱去,落在一個突出木棒上再借勢上竄,不消幾個起落,已到木屋梯之前,他衝進屋情不自禁握著姬蕾的雙腕,結結巴巴地道:「到底是怎麼,怎麼回事啊,你……你!怎麼……」

  他原想問姬蕾怎麼沒有死,忽然一想豈有如此問法,便住口不說了。

  姬蕾見他英風如昔,比一年多前長得更是英朗,眼中包含著無限誠懇親切在憐愛,那就和親人的眼光一樣感人,姬蕾突然覺得她和高戰已經親近得很,天下沒有任何人,沒有任何力道再能分開他們了,於是怨恨一消,再也矜持不起,倒在高戰杯中哀哀地哭了起來。

  高戰只覺一陣甜香直衝鼻脾,他初嘗情味,心裡又是高興,又是羞澀慚愧,只怔怔的拍著姬蕾的肩,柔聲安慰她,叫她別再哭。

  姬蕾果然收淚,高戰還是抱著她,姬蕾臉一紅,輕輕掙脫,高戰一驚,心中很是慚愧,訕訕問道:「蕾妹,你怎麼會到大戢島來?」

  姬蕾道:「我出門遊玩,結果碰到一個壞蛋,那壞蛋死皮賴臉的跟著我不肯走,我又打他不過,恰好碰著平凡上人,他老人家把壞蛋嚇跑了,我就跟他來到大戢島。」

  高戰問道:「那壞蛋叫什麼?下次碰著我可要好好教訓他一頓。」

  姬蕾道:「他是天煞星君的徒弟,叫什麼……什麼文倫的。」

  高戰哦了一聲道:「原來是他,他不久以前在山東濟南城郊被我師兄李鵬兒打敗了,和他師妹一起逃跑啦。」

  姬蕾恨恨地道:「大哥,這個人真不要臉,下次你遇上他,替我好好打他一頓。」

  高戰點頭不語,姬蕾道:「你不替我打麼?」

  高戰笑道:「我又沒說過不替你打呀!」

  姬蕾忽道:「你快去見平凡上人去,他老人家一定也知道你來了,再不去惹得他老人家亂發脾氣就麻煩了。」

  高戰道:「咱們一塊去。」

  姬蕾臉一紅道:「不行,不行,平凡上人規定我除了吃飯和替他整理一切的時間外,無事不能踏到大戢島土地上去。」

  高戰奇道:「怎樣啊!」

  姬蕾不好意思道:「上人很討厭女子,大哥,你瞧,你站的岩石周圍有沒有異樣?」

  高戰一看,只見樹秀四周許外大聲的岩石,有的碎裂成一塊塊,有的竟成石粉,分明是被人用極高掌力震碎的。

  高戰道:「這是上人擊碎的,平凡上人何等功力,這區區碎石掌力,在他老人家看來,真是容易不過之事,這有什麼奇怪?」

  姬蕾道:「你知道什麼,平凡上人為了建這木屋,真是化了不少心力,他老人家有時不耐煩,作著作著就發脾氣,兩手亂打,這周圍的岩石都被他打碎了。後來總算做好,他費這大心力就是不願我住在大戢島範圍之內。因為他老人家發過重誓,不准任何女子住在此島哩!」

  高戰不禁好笑,說道:「上人脾氣看來古怪,其實慈祥無比,看他拿石頭出氣,只怕對自己訂的規矩也很感不便哩!」

  姬蕾點道:「上人對我真是再好不過,以他老人家那詼諧的個性,竟然三天三夜忙個不休,替我在這樹上釘房子,還教我許多功夫,大哥,對了,您替上人跑腿,待會央他傳你幾手絕招兒,保你受用不盡。」

  高戰正色道:「我替上人跑腿是應該做的,怎麼敢要求他老人家什麼,蕾妹,倒是你別貪玩,多多學點本事,好將來報仇。」

  他說到此,突然發覺漏了口,慌忙想用話帶過,姬蕾淒然道:「你知道了?我爹爹媽媽都死啦。」

  高戰連道:「你千萬別再傷心了,你的仇人也是平凡上的人對頭,有他老人家作主,還怕誰不成。」

  忽然身後一個溫和的聲音道:「小娃子,你心地很是不錯,你替我老人家辦的事可都辦妥了嗎?」

  高戰慌忙下樹,對平凡上人恭身答道:「晚輩照前輩吩咐去找辛叔叔,沒想到辛叔叔不在家中。」

  平凡上人急問道:「那三個老魔呢?你在路上沒有再碰到過?」

  高戰道:「沒有碰到,晚輩和辛嬸嬸一商量,就去找秦嶺一鶴魯大俠,請他替上人傳話。」

  平凡上人賀道:「乖娃兒,做得好,辛捷那娃兒到哪兒去了。」

  高戰道:「辛叔叔到少林寺去啦,他聽說那三個老魔要上少林寺去尋上人晦氣哩!是以趕到少林去會合武林之秀孫大叔,和太極派大俠吳凌風叔叔,想要憑三人之力阻止老魔頭們。」

  平凡上人臉色突變凜重,想了一會道:「辛捷,吳凌風,孫倚重,不行,不行,只怕還是擋不住,娃兒,咱們這就趕去,助他們一臂之力。」

  姬蕾眼看高戰又要走,心中非常不願,忙道:「上人,我也要去。」

  平凡上人和聲道:「你功夫太差,留在島上比較好,你替我老人家整理好果樹,我老人家回來包你有好處。喂!姓高的娃兒,咱們走啊!」

  高戰只得向姬蕾告辭,那樹高十丈餘,一上一下說話很不方便,平凡上人視若無睹,突然哦了一聲,叫高戰稍待,轉身先往屋中走去。

  高戰想要安慰姬蕾,不知說什麼好,忽然觸手摸著杯中千里鏡,便竄上樹道:「蕾妹,我有一件物事要送給你,你一定會喜歡的。」說著把千里鏡交給姬蕾,說明了用法,姬蕾也是孩子心性,果然立刻止悲,興致勃勃的看著千里鏡,只見遠遠海面一切都如就在眼底,只樂得大叫起來。

  姬蕾道:「大哥,這玩意真好,你下次來時,我老遠就可看到你啦,也不用眼巴巴的望,連脖子也望酸了。」

  高戰見她笑靨如花,不由看得癡了,姬蕾忽道:「高大哥,上次上人不是答應過你要給你好處嗎?你千萬別當傻瓜,只管向他老人家清教就是。」

  高戰笑道:「我今天能夠在此看到你,這不是上人答應給我的好處嗎?對於我而言,難道天下還有什麼更大的好處,比和你重逢更來得大嗎?」

  他說得很是誠懇,姬蕾大感安慰,口中卻裝著不喜道:「你別不知好人心,我是為你好喲,你難道不想成為武林高手,受人尊敬嗎?」

  高戰道:「自從我以為你追到不幸,就覺得武功再高也沒有什麼意思,連自己……自己的朋友也保不住,可是現在不同了,蕾妹,不瞞您說,我很是羨慕像辛叔叔那樣遊俠天下,名震武林哩。所以你不說,我也得向上人請教!」

  姬蕾柔聲道:「大哥,我對你當真是這般重要麼?」

  高戰誠懇點點頭,姬蕾正想說話,平凡上人已如大雁一般飛渡而來。

  姬蕾問道:「上人,您去幹嗎?」

  平凡上人一伸手,從僧袍下拔出一根長劍,上面已然起銹,沉聲說道:「我老人家去拿劍會敵!」

  姬蕾奇道:「這劍已經銹純啦。」

  平凡上人道:「這劍是萬曆年中之物,自是銹了,我老人家已百年不用兵器,想不到還有用到這勞什子長劍的一天!」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3 10:26:47     標題: 第 七 章

就在高戰和大戢島主平凡上人以十二分火急離開大戢島後數日,武林中另一場十年不見的大戰正在密集地醞釀著。

  時近夜半,天空疾星閃爍,少林古剎如一隻怪角大龍靜靜地盤踞著,鐘鼓聲相間,除了這以外,是死一般的靜穆。

  寺後依著一片絕崖,險陡無比,這時候一條人影飛快地踏在怪石奔了上來。

  這人輕功好生了得,只見他在絕難落腳的地方如履平地,身形絲毫不受阻礙地飛奔而上,奔到臨頭,猛然長嘯一聲,身形一拔而起,八丈開外的絕壁竟然被他輕易無比的飛渡,那份輕靈快捷只怕當今武林沒有幾人辦得到。

  他停在削筆般的尖石上,伸手摸了摸微亂的頭髮,月光照在他的臉上,那英俊的容光似乎把月光都壓了下去。晚風吹拂著,他肩上黃金色的劍穗隨風飄動,月光下依稀可見他背上那柄古劍正是名震武林的梅香寶劍。

  他輕歎了一下,低聲道:「眼前這一片佛門聖地,誰又料得到立刻就是一片腥風血雨?辛捷呵,你生下來的一時刻就注定了你的命運,你豈能畏縮?」

  於是他仰首望了望黑夜的天空,是那麼寂靜,那麼美……

  他提了一口氣,猛然歌道:「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之悠悠,獨倫然而淚下!」

  他的聲音直送漢霄,』渾厚的迴響在山谷中迴盪,驚得週遭樹上睡鴉紛紛而起,霎時嗜聲四起,烏鴉愈飛愈多,直如要把天空都遮住一般。

  這時另一個清越的聲音從寺廟後送出:「月明星稀,烏雀南飛,繞樹三匝,無枝可依……」

  歌聲未歇,一條人影直衝上天,在空中極其曼妙地打了一個圈子,竟如凌空步虛一般在空中連跨數步,飛落下來。

  辛捷知道當今中原除了自己,再無第三人有這份輕功,當下提氣大叫道:「吳大哥功力精進,別來無恙乎?」

  那人並不答話,身形卻是愈來愈快,直如一陣旋風般落到辛捷對面十步之外。

  辛捷大聲道:「這些日子來吳大哥可好,小弟——」

  他說到這裡,猛然止住了!只見吳凌風袈裟荒履,光首香痕,雖然面目依舊,但是已非紅塵中人!辛捷顫聲道:「你……大哥你……」

  激動的淚水在辛捷眼眶中滾動,凌風的嘴角上仍然是那瀟灑的微笑,衣袍隨風而舞,更顯得出塵的逸氣,但辛捷的眼光落在那刺目的光頭上,這……就是昔日那名滿武林的美男子嗎?陡然之間,辛捷似乎覺得這世界都在變了,每一件東西都失去了它的真實性,那些嵯峨怪巖,虯滕古松,在一妻時間都像那峰谷間的山風一樣,變得那麼飄渺,虛無……

  辛捷在心底暗啞地低呼:「大哥,大哥,這世上就沒有一件事物再值得你留戀了麼?……從此我們就像活在兩個世界中了凌風低著雙眼,嘴角保持著那個安詳的微笑,在表面看來,他似是心如死水的了。

  辛捷終於喊出:「大哥——大哥……」

  凌風猛揚雙目,平靜地道:「捷……辛施主,你的吳大哥已不存在了,貧僧慧空。」

  辛捷的淚珠滾了下來,他茫然低聲念著:「慧空,慧空……」

  慧空和尚捨什道:「辛施主,世塵萬端,原是南柯一夢,舊『情裊繞,有如過眼浮雲。」

  辛捷虎目含淚,顫聲道:「大哥,世人就沒有一人的感情值得你留戀了麼!」

  慧空雙眉一楊,淡然道:「世上原無我與你,甚喚做物情之外?若須待醉了方解時,問無酒怎生醉?」

  辛捷仰首喃喃自語:「阿蘭,阿蘭,你地下有靈,也必料不到你吳大哥會變成這等模樣吧!」

  慧空聽到「阿蘭」兩字,渾身一震,但立即大笑一聲,朗然道:「『大千皆幻,哪有什麼生死之別?」

  這時一個渾厚無比的笑聲響起:「好一個大千皆幻,慧空你當真是佛真髓了!」

  隨著笑聲,一個人影飛快地落了下來。辛捷抬頭一看,正是曾有一面之緣的當今少林方丈,智敬大師。

  慧空轉身合什行禮,智敬大師大笑道:「辛大俠別來無恙,英姿如昔,只是一身內功已到了蘊含如珠的地步了,真是可喜可賀。」

  辛捷一言不發,猛然,「察」的一聲抽出長劍,虹光閃處,直取慧空左肩——智敬大師猛吃一驚,急切間本能地一掌推出,五指張處,各指辛捷腕脈要穴,端的疾比閃電。

  辛捷劍上造詣已臻化境,身形如游魚般一閃而進,智敬大師的一抓雖然快絕,竟也落了一個空!。

  只見慧空和尚驚呼一聲,猛可施出名滿武林的絕世輕勁、隨著辛捷的劍式猛然一縮,梅香寶劍在間不容髮中落了空:慧空急叫道:「捷弟……辛施主,你……」

  辛捷一咬牙,挫腕又是一劍畫出,狠快兼具,竟是虯枝劍式中的「梅吐奇香」。

  慧空身在空中,上軀左右一晃,硬生生左移一尺,智敬大師慌忙中一掌拍向辛捷。

  智敬大師乃是今少林主持,這一拍非同小可,只見辛捷左手一掌拒出,有劍翻腕而出,施出了狠絕天下的「冷梅拂面」,「拍」一聲,辛捷單掌和智敬大師結結實實一碰,辛捷身形稍晃,但是那招「冷梅拂面」仍然絲毫不受影響地遞到了慧空的喉前……

  慧空中口驚呼「你……你怎麼啦……」

  手中再也不敢怠慢,一面躍身飛斜,雙指並立如戟,陡然施出了斷魂劍法中的名招「鬼王把火」——辛捷匝然收劍,朗聲道:「好一招『鬼火把火』,吳凌風,河洛一劍威名何在?」

  慧空陡然一怔,霎時劍眉斜飛,臉上豪氣橫益,忍不住勒腕長嘯!智敬大師猛然一聲大叱,聲入漢霄,慧空渾身打了一個寒戰,低垂雙目,霎時面上一片和穆。

  辛捷長歎一聲,把梅香寶劍插入劍鞘。

  智敬大師道:「辛大俠不遠千里而來,或有所告。」

  辛捷暗叫一聲慚愧,險些把此來的目的忘了,當下一五一十的把自己敗給三個老怪的情形說了一遍。

  智敬大師雙目緊皺,想了半天道:「辛大俠竟然敗給他們,那著實難以對付,什麼地方鑽出來這三個人,怎麼從來沒聽說過?」

  辛捷提了搓手,道:「這三人功力絕不在昔日恆河三佛之下。」

  智敬大師,謹慎地問道:「以辛大俠之意,目下當如何應付?」

  辛捷道:「晚輩日夜兼程,那三人又不識捷徑,是以必然會比晚輩慢上一些,不過—— 今夜不到,明日必會到了——」

  智敬道:「不管哪一天到,咱們總得先有萬全之計——」

  辛捷道:「晚輩自付難有把握,是以還望大師全權領導,務求一戰能勝。」

  智敬凜然道:「說不得,少林數百弟子布下羅漢陣,必要時,與寺同亡!」

  慧空突然插道:「孫師兄呢?」

  兩人都知他是指武林之秀孫倚重。

  智敬道:「倚重在大雄殿守護藏經閣主持練功。」

  辛捷摸了摸劍鞘。

  智敬仰天望了望,少林寶塔的尖頂聳在高空,疏星閃閃,他暗中喧了一聲佛號。

  慧空雙眉低垂,宛如入定。

  辛捷猛然噓了一口氣,他彈了彈劍鞘,一字一字地道:「大哥,咱們和孫兄再聯手一次,拼得了多久,就算多久!」

  慧空雙眉一揚,兩道精光從目中射出,辛捷又看到了那久違的光彩,他的手在不知不覺中握緊了慧空的手,慧空的臉上肌肉微微一陣抽動,友情的溫暖在他枯寂的心田中滋潤著……

  少林寺在平靜中過了大半日,於是,是黃昏的時候了。

  三條細長的影子灑在地上,正殿前出現了三個怪人。

  他們穿著前朝的異服,看上去都有百把歲的年齡了,但是這』三人卻手搭在肩上,一面哼著不成調的山歌走了進來。

  當中一人摔了摔白鬍子,大叫道:「靈空老禿驢,你死沒有?」

  大殿中空蕩蕩的,他的回音響亮的迴盪著,三人大踏步走進殿門,卻不見半個人影,斜陽從狹窄的窗戶射進來,三人猛見兩個碩大無比的影子照在地上,三人驚然抬頭,只見兩個丈八金剛矗立殿首,豎眉凸眼地對著三人,倒像是瞪著三人瞧不順眼似的。

  左邊那個老兒怒叫道:「媽的,討厭!」

  揮手就是一掌,只聽得轟然一聲,那龐然金剛竟被他一掌拍得齊腰而塌。

  那老兒正待揮掌擊第二尊塑像,突然一個人影從大殿對面「閃而出。

  三人齊膛目而視,只見對面是個年約五旬的灰袍和尚。

  那和尚道:「三位老施主不知有何貴幹,又不知為何毀壞金剛法身?」

  居中的老兒大聲叫道:「和尚你喚作什麼名堂?」

  那和尚脾氣似乎甚好,聞言談然道:「小僧智戒。」

  右面那老兒停止哼歌,喝道:「和尚你在少林寺是燒飯的還是挑水的?」

  智戒和尚雙眉一挑,沉聲道:「小僧主持藏經閣。」

  三個老兒相對驚咦了一聲,居中的道:「我問你靈空這隻老禿驢死了沒有?」

  智戒道:「阿彌陀佛,小僧無以奉告。」

  三個老兒齊怒聲:「你說什麼?」

  智戒大師合什不答,居中老兒叫道:「喚你們方丈來見我。」

  智戒不答,只轉身做個讓客之勢。

  三個老兒大踏步走過殿內門,只見眼前一開,一片大天井中黑壓壓站了百把人,布成陣式,卻是鴉雀無聲。

  三個老兒猛一站住,大叫道:「哪一個是方丈?」

  只見當中陳式首上智敬大師走出,朗聲道:「貧僧智敬,早聞三位施主要駕臨小寺,特率寺下群僧在此相迎。」

  左邊老兒轉首道:「咦,他竟說早已聞知,莫非這和尚當真有點未卜先知的鬼門道不成。」

  右邊的道:「他還說迎接咱們呢,哈,說不定還有酒喝。」

  居中的道:「你這和尚不錯,你也不必費心迎接咱們啦,只問你靈空禿驢在嗎?」

  智敬大師正色道:「貧僧無以奉告。」

  三個齊怒道:「還是這句鬼話,禿驢豈有好人。」

  竟然連招呼都不打一個,一聲呼嘯,三個老兒一齊衝入陣來,旁邊偏陣一個青年和尚沉不住氣舉劍刺向左邊老兒,只見那老兒一掌劈出,那青年和尚慘叫一聲,吐血倒斃地上。

  智敬大喝道:「各守崗位,不可妄動!」

  同時雙臂猛舉,陡然發出數十年性命交修的少林神拳。

  居中老兒單掌一立,竟然將那股驚濤駭浪般的拳風化解去,但是身形終於一窒。

  智敬乘機大袖連揮,霎時正中十八個和尚前後巧妙無比地一轉而合,威重武林的「羅漢陣法」已然發動。

  老兒右手一連三發,三股怪異無比地勁風橫掃而出,竟然一一碰觸而回,他吃了一驚,怪叫道:「老二、老三,是羅漢陣:」

  左右兩人應聲道:「是便怎樣?」

  只見那兩個老兒怪叫連連,飛身而入羅漢陣內。

  智敬大師大吼一聲,立時羅漢陣法轉入第一套大法,只見十八個智字輩的少林高手如走馬燈一般飛快地推動,而移轉之間,隱含玄機,掌出之間,大非十八人之力相加可比。

  三個老兒嘻笑之間,一連攻出十餘掌,竟然已換了七種完全不同路子的拳法。

  智敬大師臉色沉重,他觸招之中已發覺這三個老兒較之當年大戢島主力敵羅漢陣的恆河三雄猶有過之,當下一咬牙,暗道—聲罪過,發聲直接推入第十八套大法「天羅逃刑」!當年達摩祖師用十八隻螞蟻與「星宿魔王」在塌上談兵,達摩祖師布出「天羅逃刑」大法,談笑之間,困得「星宿魔王」面無人色,抱頭鼠竄而歸,是以「天羅逃刑」被列為羅漢陣法最後一式,智敬大師接掌少林以來,這還是第一次正式以此對敵。

  只見這達摩遺陣一變;霎時威力暴增,陣中三個老兒驚叫一聲,鬃發並舉,連連轉守為攻。

  這十八位大師雖則儘是少林寺中一流高手,但是比起這三個老兒來,功力竟然相差太遠,否則這個老兒再強,也難逃出這三陣式之外。

  匆匆數十招又過,三個老兒突然一陣眉飛色舞,似乎想到了什麼好計較,只是居中者兒一連攻出三掌,陡然往後一縱躍起,老二和老三卻大喝一聲,筆直對著同一方向衝去,智敬大師大吃一驚,只要發動陳式,那空中的老兒固然逃不出去,但是左面守陣的四人只怕無一能倖免,急切之間,智敬暴叱一聲,合十八人之力擊向左面兩人,只聽得拍的一聲,兩個老兒又被困在陣子,而一聲長笑起處,居中老大已飄落陣外!智敬暗道:「你們三個人才能玩這套把戲,看你現在兩人如何能衝出陣去!」

  當下一揮袖,「天羅逃刑」又已推動,陣中只剩下兩人顯然有些應接不暇——正在這時,忽然一聲慘叫,只見那逃出陣的老大一躍而入左邊青年和尚所佈的偏陣之中,霎時一掌將一名少林弟子打得腦漿進裂!智敬大師驚痛之下,大喝道:「慧輩弟子快退下!」

  只得那老兒哈哈大笑道:「退得了麼?」

  只見他雙掌連揮『,又是兩名少林弟子無聲無息地倒斃在地。

  羅漢陣中藏經閣主持智戒大師見多識廣,膛目大喝道:」決退。腐石陰功!」

  這現時陣中兩個老兒突然連連搶攻,羅漢陣欲罷不能,十八個和尚身不由己地推動著。「天羅逃刑」大法!慘叫聲起,又一個少林和尚倒了下去,智敬大師雙目盡赤,一掌接一掌地劈出,他雖然早抱死戰決心,但這時有心無力睜睜睜見著一個個少林弟子慘死,他仍是慈心高僧,此時當真是心如刀割———藏經閣主持智戒大師見智敬大師掌勢越來越重,神情卻是神不守舍,他知智敬正以性命交修的少林神拳拼敵,這種內家真力最是耗費心神,而智敬又復心懸兩端,只見他臉色越來越紅,眼看就得廢在當場,智戒大喝道:「主持師兄,趕快撤陣!」

  智敬大師本存必死之心,如何肯撤陣認輸,只聽得又是一聲慘叫,夾著那老兒哈哈狂笑,智敬凜然大喝:「咱們認輸,快停手!」

  那兩個老兒怪笑收掌,羅漢陣霎時停了下來,三個老兒對地上狼藉死屍瞧都不瞧大笑道:「羅漢陣法不過爾爾。」

  那大開殺戒的老兒叫道:「和尚,這下可得說出了吧。」

  智敬仰起了頭,臉上泛著一種難以形容的神情,他沉聲道:「三位施主請自進去看— —」

  三個老傢伙相對望了一眼,齊道:「不肯說也罷了。」

  說著三人又搭著肩往內瘋瘋癲癲地走進。

  石板小徑通出,一連轉了好些個彎,眼前一亮,只見一座大殿橫在眼前,夕陽在橫匾上,「金剛院」三個漆金大字閃耀發光。

  居中的叫道:「『那和尚叫咱們進來,只伯有什麼鬼計。」

  左邊的道:「鬼計?便是靈空禿驢躲在裡面咱們也不怕。」

  右邊的自作聰明地道:「我猜靈空這隻老鬼必然就在裡面。」

  就在這時,金剛院的大門突然打開,殿內走出三個人來!當先的一個一身勁裝,正是梅香神劍辛捷,左邊的青年和尚正是慧空,右邊的儒衫英俠卻是武林之秀孫倚重!辛捷轉頭看看孫倚重,那眼光似乎在說:「來了,來了:。

  孫重望了望慧空,那像是在說:「羅漢陣完了……」

  辛捷覺得有點緊張,他扯了扯衣衫,當先走下台階。

  那三個老兒忽然笑起來:「哈,你瞧,這娃兒腳底好生賊滑,竟比咱們先到了。」

  辛捷低聲道:「咱們一上去就先亮劍。」

  慧空點了點頭,他那份有如老僧入定一般的鎮靜隨著一步一步的前行而逐漸消失了,他的雙眉慢慢斜舉,雙目射出凜然的英風,他的手慢慢移到腰間的斷魂劍柄上。

  居中的老兒臉色一沉,厲聲道:「靈空老禿驢在嗎?」

  辛捷昂然道:「你管不著,三個老兒欲歡聲道:「那麼靈空老鬼是沒有孫了?」

  辛捷不答。

  左邊那老兒大笑道:「瞧你們倒像是阻住咱們,不讓咱們進去搜一搜似的——」

  武林之秀孫倚重雙目一翻,傲然道:「正是。」

  那老兒打量了一會,忽然低聲下氣地道:「請問您老人家尊名貴姓?」

  孫倚重一怔,大聲道:「小可孫倚重。」

  那老兒雙目一翻,學著孫倚重的口音傲然道:「從沒聽過。,,孫倚重愕了一下,那老兒轉首得意地問道:「如何?」

  另外二老齊聲道:「精彩。」

  辛捷朗聲道:「在下雖是三位手下敗將,但是在下不得不奉勸三位一句——」

  右面的老兒怪喝著:「你說什麼?」

  辛捷道:「在下奉勸二位不要在少林寶剎撒野!」右面的老兒怒道:「該死的,看我老人家宰了你。」

  說著飛起就是一拳,直向辛捷打到,辛捷腳步倒跺七星、盯然一聲抽出長劍。」

  慧空和孫倚重雙雙一晃,各持長劍在手,要時自然成了崎角之勢。

  十年前,長安城外,辛捷和吳凌風孫倚重,以及毒君金一鵬的衣缽弟子天魔金歌四人,一戰而勝婆羅六奇,從此這四位少年高手分道揚鐮,如今三人再度聯手,辛孫二人英風猶昔,凌風雖則健朗無蒜,然而已成了光首麻履的慧空和尚。

  辛捷抖動梅香神劍,謹慎無比的一招「梅花一弄」施出,劍勢看似緩慢,內力卻湧至劍尖,嘶嘶作響。

  兩道銀虹在空中矯捷而曼妙地一閃而過,這似乎勾起了慧空豪:比的回憶,他摹地大喝一聲,翻手一劍刺出,正是斷魂劍法中的絕著「鬼箭飛磷」!辛捷大叫道:「大哥,好一招『鬼箭飛磷」!他手中長劍一揚,「梅花三弄」的第二弄一沉而上,直取居中老兒。

  慧空和尚俊美的嘴角上露出一個瀟灑的微笑,昔日的英雄氣概在他的心中復活了,雖然,他的感情是枯寂了。

  三道劍光盤近在空中,這當今三大劍術高手合壁之下,威勢是可想而見。三個瘋瘋癲癲的老兒驚異無比地連連搶攻,每一掌揮出,直捲得飛砂走石。

  辛捷劍走游龍,他在慧空一劍掩護之下,陡然之間從前攻之勢變為倒退,同時劍攻兩人,飄忽已極。

  三個老兒齊聲暗驚,同時發掌攻向辛捷,打算先一舉把辛捷毀了再說。

  慧空手中斷魂寶劍一引,猛攻三老左方,哪知三老功力著實高得驚人,一轉一蕩之間,竟是依然長驅直入,眼看辛就得以一敵三——只聽得孫倚重長嘯一聲,劍尖陡然暴長,三個老兒只覺背上劍氣吹人,不由大吃一驚,連忙回身一掌——只見孫倚重劍若驚虹,開合之間,凜然生威,敢情他施出了大戟島主的平生絕學「大衍十式」!三個老兒叫道:「原來你也是靈空老鬼的傳人!」

  敢情他們也認了「大衍十式」!孫倚重橫手一招「峰迴路轉」,這是大衍十式中居中之式,看似平淡,威力卻是大得出奇,當前老兒發出兩股柔勁,竟然仍被逼退一步!慧空手中斷魂劍法快絕武林,更加他輕功蓋世,只見他劍光飛出,正好補在那老兒必退之部,迫得那老兒虛空橫跨三步。

  三老的掌勁越來越強,三道劍光也愈來愈快,只見辛捷引劍長劃,施出大衍十式中的「急湍深潭」,孫倚重反手一記「高山峻谷」,這兩招在大衍十式中本是第七和第八兩招,起伏之中暗暗含有一種順理成章之勢,這時同時由兩人施出,競如水之就下,沛然莫之能御!三老中的老大雙掌齊發,兩股怪離無比的陰功發出,孫辛兩人這等威勢的劍式竟然一窒,幸好慧空輕功絕快,正好一劍補入。

  辛捷上次獨戰三老時,就被這古怪勁道逼得充劍認輸,這時一窒之下,大為不服,奮力反絞而出,梅香寶劍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度,霎時風起雲湧,攻勢斗甚,原來他施出大衍十式起手之式「方生不息」。

  同時左邊孫重長嘯一聲,競也是一招「方生不息」施出,同樣是這一式劍招,在兩人手中施出,竟然威勢大不相同!辛捷那一劃之間,鋒芒畢露,攻勢銳利之極,孫倚重那一劍之中,看來雖似乎和,實則「方生不息」這一招竟出自佛門無上劍式,孫倚重雖未剃度,但究竟是佛門弟子,是以這招到了他手中,自有一番廣大精深之概。

  慧空見機不可失,一招「鬼王把火」攻出,雄厚無比的劍風從斷魂寶劍尖上射出,霎時三道劍光盤繞長空,威勢之大,只怕當今武林再難找出另三隻劍能超過於此的。

  三個老兒收斂攻勢,聯合力守,一時手忙腳亂。

  老大氣得面如豬血,大叫道「咱們變成挨打啦,老二老三,像話嗎?」

  老二似乎怒不可抑,恨聲道:「好,瞧我的!」

  只見他突然脫離戰圈,單獨向孫倚重撲去,孫倚重長劍一抖而上,老兒急怒之下全力一擊!孫倚重只覺劍上沉重如山,他大吃一驚,連忙扭身換式,不料那老兒竟然不顧武林大忌,欺身直進,孫倚重驚怒之下,倉促發勁,猛覺手上一震,拍的一聲,長劍齊柄而折!若依武學常例,此時孫倚重應該擲劍身退,但是孫倚重急怒之下,竟然斜躍而去,老兒一怪笑,單臂暴長,快逾閃電地拍向孫倚重之背骨——辛捷慧空雙雙失聲驚呼,但都正被困住,脫身乏計,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忽然一條灰形快如流星般飛降而上,伸掌攔在那老二之前。

  拍一聲,手掌相碰,來人身形一晃,競然沒有退後!老兒心中大吃一驚,心想能如此硬接自己這一掌的,天下也不過寥寥數人,怎麼一日之間,少林寺來了這麼多高手?於是他瞠目注視來人,只見來人竟是一個十八九歲的高大少年,臉上帶著一片雅氣地望著他。

  他不禁下意識地敲了敲腦袋,暗道:「難道世道變了不成,怎麼年輕的小娃兒愈來愈凶了?」—他眨了眨滿眼屎的雙眼,板著臉道:「叫你家大人來——」

  那少年恭聲道:「晚輩高戰,適才冒犯——」

  老兒遇軟則硬,瞪眼道:「告訴你叫你家大人來!」

  這時一聲宏亮的笑聲從身後傳來,那笑聲愈來愈響,宛如汪洋中狂瀾排空,隱然有如萬雷齊鳴,連週遭屋宇都是蔌然顫震,在場儘是內家高手,全都臉色一變。

  只聽笑聲突收,一個響亮的聲音:「哈哈哈,世上命又臭又長的,除了我老人家之外,只怕就得你們三位了。」

  三個老兒聞聲一回首,只見大戰島平凡上人笑容可掬地站在屋簷下,見到三個老兒回頭張望,忽然捧腹大笑起來。

  三個老兒千里迢迢尋找靈空大師,這一下反倒愕得一悍,好半天才進出一句:「靈空……」

  平凡上人正色大叫道:「靈空早就死了。」

  那老兒這才大怒,皮口罵道:「他媽的,你裝什麼蒜,不要以為胡湊一句靈空死了,就可以混賴得過,憑你這份缺德模樣,便是燒成灰老子也認得。」

  平凡上人道貌岸然,大聲宣佈:「老僧法號平凡,世居東海大戰島……」

  三個老兒咬牙切齒道:「靈空禿賊,際一害咱們九十九年,今天可得算算老帳了。」

  平凡上人滿不在乎地從大袍後扯出一把銹劍,呵呵笑道:「我老人家曉得必是你們三個妖怪出世,所以特地帶了這把寶劍來會會你們。」

  三個老兒一聲呼嘯,趨即前圍,把平凡上人圍在中央,又是一副群毆的模樣。

  高戰一見,可忘了平凡上人是何等人物,立時動了俠義之心,大步往前一擋,朗聲道:「三位豈能以多敵寡?」

  那老兒見高戰一臉正經,不像是說笑的模樣,他從來沒有想到過世上會有這等事,不由大奇,問道:「唉,管你什麼事?」

  高戰凜然道:「有本事的以一抵一!」

  那老兒臉色一沉,暴吼道:「小子讓開。」

  當胸就是一掌劈到,高戰奮力一擋,退了兩步。

  那老兒只道高戰非跌個手腳朝天不可,哪知高戰只退了兩步,不禁老羞成怒,臉色鐵青。

  正在這時,忽然一聲笛聲響起,那笛聲好生古怪,似乎令人非摒除一切去聆聽它不可,笛聲初帶幽怨之聲,繼而成了一種難以形容的調子,似乎嗚咽流水,又似秋雨,霎時在場諸人都停下了動作。

  只見那三個怪老兒,臉色愈來愈難看,最後變得害怕起來,摹地一聲怪呼,三人一齊飛躍而起,沒命往西邊逃,兩三個起落就跑得無影無蹤。』三人一跑,那笛聲也就悄然而止,眾人正在奇怪間,只見平凡上人臉上露出一種又得意又有點迷憫的神色,高戰不禁大奇,問道:「上人,那笛聲是怎麼回事?」

  平凡上人面露得色,慢慢地道:「哈,這是一個秘密,天下只有我知道。」

  高戰道:「什麼秘密?」

  平凡上人笑而不答:「這是不能亂說的。」

  眾人都被弄得糊里糊塗,平凡上人似乎在回憶一樁極其久遠的事,臉上神色悠然。

  這時少林群僧已匆匆趕來,平凡上人正在阻止辛捷等人行禮,他見凌風做了和尚,怒道:「偏你這娃兒沒出息,三百六十行哪一行不好幹,偏偏做什麼勞什子和尚,哪天惹得我老人家性起,撕掉你這身破架緩。」

  看樣子他是完全忘記自己也是和尚的事了。

  這時智敬大師率眾趕到,平凡大師見他們又要行禮,大叫一聲:「不好,小娃兒咱盯決走!」

  一把抓起高戰,身形比大鳥還快地騰空飛起,一口氣飛落重殿外,片刻不見蹤影。

  少林群僧呆在地上作聲不得,辛捷和慧空想起少年時跟著平凡上人一起胡混的情景。一個微笑不知不覺掛到嘴角上。

  平凡上人原想大顯神通,和那三個老魔頭分個高低,可是一陣清越的笛聲,驚走了不可一世的三個老魔,平凡上人好生沒趣,他天性自由自在,怎耐得少林群僧的繁瑣禮節,當下愈來愈是不喜,只略略向中原大俠辛捷、武林之秀孫倚重和新入佛門的吳凌風扯了幾句,便施著高戰奔下少林寺,如飛而去。

  且說高戰跟著平凡上人跑了半夜,已然遠離高山,平凡上人放開拉他的手止步道:「娃兒,你輕功不錯呀!內力也不壞,跑了這半天也不見絲毫喘息。。

  高戰恭然答道:「要不是上人扶我一把,我哪能跑得這麼快。」

  平凡上人哈哈笑道:「那也不見得,如果你沒有底子,就是我拉著你,像這樣疾奔累也會累死你的。」

  高戰見他神色甚是喜悅,當下心念一動,想起姬蕾臨別時所說的話,便道:「還請上人指點幾招,就可受用無窮了。」

  平凡上人道:「等我老人家高興,就來求我老人家傳武功,這法子一定是那鬼精靈女娃兒教你的。哈哈!」

  高戰臉一紅,很是羞愧,平凡上人敲敲大腦門,越說越是得意,高戰愧然道:「『晚輩早有此意,老前輩傳信,這原是份內之事,是以晚輩不敢出言求前輩傳授幾招,免得被別人誤會是挾功相求。」

  平凡上人點頭道:「什麼別人的,你是怕我老人家罵你才是真,你這娃兒心地真好,此起辛捷那娃兒要忠厚得多,將來成就絕不會在辛捷之下的。」

  高戰正色道:「辛叔叔名震天下,晚輩豈敢與之相比。」

  平凡上人搖頭道:「不對,不對,你將來名氣不會比他小的。」

  高戰很感不好意思,平凡上人道:「你替我老人家力、事;我老人家怎能虧待於你,好吧,我們先回大戢島,我老人家再教你。」

  高戰大喜,跪下身去正待叩頭,忽聽平凡上人樂道:「喂,娃兒,你怎麼也這樣笨,剛才還在讚你聰明哩!」

  高戰莫名其妙,平凡上人又道:「你知道我老人家生平最討厭什麼?」

  高戰恍然大悟,他天性又慈又寬,不再計較小節,起身道:「上人,我真該死,忘了您老人家的脾氣。」

  平凡上人笑笑不語,此時已近午夜,月光當頭,風涼似水,高戰才忽道:「上人,咱們回大戢島去,如果那三個老魔又回去尋辛叔叔和少林寺的晦氣怎麼辦?」

  平凡上人道:「不會,不會,那吹笛聲子的是他們的剋星,他們逃都來不及,哪還有空再生事。」

  「這人當真這麼了得?」

  平凡上人道:「這人的確不凡……。

  高戰是少年心性,當下按捺不住道:「上人,難道您老人家也不……也不如他嗎?」

  平凡上人作聲答道:「說功夫,這人雖則高明,可也不見得能贏過我老人家。」

  高戰大喜道:「是啊,我也是這樣想,可是那三個老魔為什麼一聽到笛聲就溜走了。」

  平凡上人道:「那是別的原因,喂娃兒,你知道東海三仙中排名第二的慧大師那個老尼姑嗎?」

  高戰道:「家師常常談到東海三仙,他說東海三仙功參造化,已成金剛不壞之身,上人您和無恨生老前輩我師父都見教研習的,只有慧大師她未曾得見,我師父常引以為憾哩!」

  平凡上人道:「當年你師父風柏楊和無恨生比武,兩人不見真章不肯罷手,我老人家恰好趕到,這才解圍。你師父雖則輸了半籌,可是憑他修為不過一甲子,已具如此功力,真難而又難的了。」

  高戰聽他把話說開,怕他扯開不說,忙道:「上人,您說慧大師怎樣?」

  平凡上人道:「娃兒,這老尼姑脾氣壞極,總是和我作對為難,你想想看我老人家是何等人物,豈能和一個娘兒們一般見識,是以處處退讓一步,這東海群島原無人跡,是我老人家第一個人先來,後來過了八年老尼姑也來了,我老人家讓她佔一個島住也就罷了,沒想到她老是想方設法折服我,娃兒,你看女子可怕不可怕,討厭不討厭。」

  高戰想到嬌艷和花天真可愛的姬蕾,也想到溫柔淑嫻的林汶,雅氣真摯的方穎穎,對平凡上人這句話怎麼也不能贊成,當下便不言語,平凡上人道:「娃兒,你不信也罷,我老人家知道你心裡想些什麼,那在大戰島上的女娃,和你好的時候確是惹人憐愛,可是她鬼花樣也不少,娃兒,她心裡所想的,你能夠知道嗎?」

  高戰想起上次姬蕾無緣無故便和自己鬧翻,孤身離開,心中到現在也不明白是為什麼,他一向不打證,便道:「我猜不到。」

  平凡上人得意笑道:「這就是了,和女子打交道是最難不過的事了,因為你根本就摸不清她們的意思,我老人家寧可三天不吃飯,也不願和女子來往。像從前,很久的從前,我老人家說到此,突然一種激動的神色閃過平凡上人臉上,但立刻就恢復他那番高深莫測的樣子,高戰心中大感奇怪,接口道:「上人從前你怎樣?」

  平凡上人呵呵大笑,半晌手道:「娃兒,咱們還是來講老尼姑的故事。」

  高戰知他在掩飾,也不好意思追問,平凡上人道:「娃兒,我老人家也不想趕路啦,你就坐下來聽吧,喂,我講到哪個?」

  高戰依言坐下,對平凡上人道:「你老人說到慧空大師很難惹。」

  「正是,正是,這老尼又難惹又討厭,偏偏武功又高,我老人家幾次險些吃虧在她手中,後來過了幾年,無恨生也到東海無極島來了,他巧服仙果,又得前輩奇書,練成武功,當時他年紀很輕,自然不耐久居荒島常常跑到江湖上,終於打聽出慧大師原來就是當年鼎鼎大名的太清玉女。」

  高戰好生奇怪,心想:「我問那驚走三個老魔的人來歷,上人卻不停地說慧大師,難道那人竟是慧大師不成?」

  平凡上人接著道:「在我老人家沒有到大戰島來時,我老人。

  家就久聞太清玉女的大名,只是不曾遇上過,後來我老人家作不慣家和尚,這才逃出去當無人管的野和尚,想不到這以艷名震驚湖海的太清玉女,也出家為尼,哈哈,真有趣得很。」

  平凡上人正說到此,突然兩眼神光暴射,注視幾丈外樹梢上,高戰正待回頭,平凡上人呵呵笑道:「女娃兒就是天生鬼鬼崇崇的,快下來,快下來。」

  一聲清脆的笑聲,接著從樹上跳下一個女孩,高戰定眼一看,心中大喜過望,原來是留在大戢島上的姬蕾,也不知她何時溜出島來,兩眼似嗔非嗔含情脈脈的注視著他。

  姬蕾走近前來,平凡上人板著面孔道:「喂,女娃,叫你守在島上,你怎麼這樣不聽話?」

  姬蕾嘻皮笑臉道:「那島上一個人都沒有,上人你養的在鷹都驕傲得緊,也不肯跟我玩,我真悶得死了。」

  平凡上人怒道:「這幾天你都悶不住,我老人家一住就是幾十年,是怎麼住的?」

  姬蕾笑道:「我也奇怪,上人您怎麼一個人能住在這種荒島上。」

  高戰道:「蕾妹,別跟上人頂嘴。」

  平凡上人不樂道:「女娃兒,你說我大戢島是荒島,那你以後永遠別再來,如果再踏進我大戢島一步,可別怪我老人家無情了。」

  姬蕾伸伸舌頭,正想接口辯論,忽見高戰對她連連示意,她知高戰忠厚多禮,便笑吟吟的住口,但是心內卻想道:「只要我跟高大哥在一起,什麼地方不好去,幹嗎要住在大戢島上。」

  高戰道:「上人,她一向最愛鬧的,您老人家千萬別生氣。」

  平凡上人哼了一聲,姬蕾笑道:「上人,您先慢生氣,我說大戢島是荒島,只是因為它什麼可吃的果子都沒有,可是明年或者是後年,一定遍地都是蘋果,西瓜和香蕉哪。。

  平凡上人大喜,再也裝怒不成,連連搓手道:「你說的可是真的嗎?」

  姬蕾道:「我這幾天可也沒有歇著不作事,你把您島上的果樹都整理了一遍。」

  乎凡上人道:「那麼你們兩個小娃就走吧,我老人家回島去。」

  姬蕾道:「上人,您老人家不是答應傳授他武功嗎?」

  平凡上人道:「女娃兒真是纏人,我老人家答應過姓高的娃兒,又豈會混賴了,現在我考人家可沒空。」

  姬蕾一看高戰,只見他滿臉期望神色,可是不好意思開口,她靈機一動道:「上人,我替您整理花果,您老人家用什麼謝我?」

  平凡上人不防她突問此言,一時沉吟不決,姬蕾又道:「上人,您老人家真不公平。」

  平凡上人奇道:「什麼不公平?」

  姬蕾正經道:「我在您老人家島上,整天服侍您老人家,可是您老人家老是鐵青著臉對我,高大哥只替你傳報消息,您便對他這樣好,又要傳他武功喲,又講好聽的故事給他聽。」

  她愈說聲音愈低,到了最後幾句像在飲泣了,平凡上人心想姬蕾說的,倒也不假,自己果然對她甚是不客氣,當下心中略感歉意道:「依你說便該怎樣?」

  姬蕾裝著想了一會道:「上人,你也不要您老人家什麼東西,也不要學什麼武功,您老人家既然肯傳高大哥功夫,那比傳我要強得多,只要高大哥能夠成為武林高手,那……還有人敢欺侮我麼?」

  高戰心內好生感激,偷偷瞧了姬蕾一眼,只見她臉上紅暈微生,真如盛開鮮花,月光下更顯得動人,還在一本正經為自己要求著。

  平凡上人道:「女娃兒,我老人家生平不受別人恩惠,你別兜圈子,有什麼要求只管說出來。」

  姬善道:「上人,您剛才不是在講故事嗎?那您就把這故事講給我聽,算是謝我可好?」

  平凡上人喜道:「咱們一言為定,以後你可不能再麻煩我老人家了。」

  姬蕾連連點頭,心內卻道:「只要你肯留下,終可騙得你傳高大哥功夫。」

  姬蕾道:「『剛才您老人家說到慧大師俗家本是鼎鼎大名的太清玉女。」

  平凡上人口道:「正是,正是,我老人家當時非常奇怪,太清一門向來都是父子代代相傳,從不收門徒,太清玉女父親只生了她這一個女兒,她這再一出家,豈不是斷絕太清一脈嗎?」

  姬蕾插口道:「我想慧大師一定受過痛苦的打擊,這才不顧一切出家求得解脫。」

  平凡上人驚道:「女娃兒,你真是聰明,一猜就猜著了,我當時只當……只當是……」

  姬蕾問道:「什麼?」

  平凡上人滿面羞愧道:「我只當她也是不耐世上種種繁瑣臭規矩,才出家落下清靜,這脾氣倒和我老人家差不多,像我老人家連和尚也當煩了,逃到這海外大戢島才得安靜。」

  高戰問道:「太清門武功如此了得嗎?」

  平凡上人點頭道:「厲害得緊,厲害得緊。」

  姬蕾道:「高大哥,你別打岔。」

  平凡上人接著道:「後來有一次,我老人家從海上歸來,經過小戢島,忽然聽到一陣怪難聽的笛聲,不停地順風飄了過來,聽得我老人家煩燥極了,我老人家大怒,以為又是老尼姑找麻煩,便跳上小戢島,想找老尼姑理論。」

  「等我一走到島中,只見老尼姑閉著眼坐在她那自以為天下無雙的破陣前,在她身旁不遠也坐著一個白髮如雪的老太婆,口邊放著一隻短笛,正在吹奏著,老尼姑緊閉雙目,運著上乘內功,對於笛聲有若不聞。」

  高戰脫口道:「那恐怕是白婆婆。」

  平凡上人奇道:「你怎麼知道了?」

  高戰道:「我有一個朋友,他也可吹得一口好笛子,笛聲能把各種鳥類都引過來。」

  姬蕾搶著問道:「小黃鶯也會來嗎?」

  高戰點頭道:「當然會來的,小白兔,小鵲雀都飛來停在樹上動也不動的聽著,連狐狸也趟著不動,乖極了。」

  姬蕾非常羨慕,高戰接著道:「他說這笛子是一個叫白婆婆的人教他吹的,後來他自己學久了,漸漸有了心得,把心中所想,日下所見,行雲流水,卻能譜入調中。」

  平凡上人道:「娃兒,你所遇見那個朋友多半就是那白髮老大婆的徒兒,你下次千萬小心,白髮老太婆脾氣比慧大師更壞,她徒弟也定不是好人。」

  高戰道:「上人那不會,他對我很好,還送我千里鏡,蕾妹你身上的千里鏡,就是他送的。」

  平凡上人道:「娃兒,先講故事再說,我老人家見他們久持不下,那白髮老太婆,愈吹聲音愈是淒慘,我老人家一疏神,幾乎著了道兒,心中也悲涼莫名,娃兒,想我老人家甘多歲就出家,苦修二甲子,七情六慾早已化為輕煙一般,飄離我身,怎會無端生悲,當下氣納丹田,大喝一聲,這正是佛門降魔大法;『獅子吼』,果然打斷笛音,那白髮老太婆轉過身來,用怨毒眼光瞪了我老人家一眼。我一瞧之下,登時大吃一驚,打了一個寒慄。」

  姬蕾道:「她一定長得醜極了。」

  平凡上人道:「丑倒也不醜,只是整個臉上並無絲毫表情,娃兒,世上再難看再醜的臉孔,也比不上不帶表情的面孔更嚇人。」

  高戰姬蕾雙雙點頭,平凡上人又道:「那白髮老太婆一聲不響,只用無限怨恨的眼光盯了我老人家幾眼,娃兒,那眼光真是惡毒極了,好像天下的恨事都集中在我老人家身上,我老人家被她盯著大不耐煩,也就回瞪了她一眼,這仔細一瞧,不由大吃一驚,那白髮老太婆一句話也不講,掩面飛奔而去。」

  平凡上人歇了歇口,臉上神色突然凜重起來,姬蕾聽到正起勁,忍不住問道:「上人,後來呢?」

  平凡上人道:「我老人家大驚之下,一回過頭,只見慧大師這老尼姑仍然閉目坐在石陣之前,只是眼角掛著兩滴淚珠,海風不停地吹著,慧大師就像一尊石佛一般,動也不動,我老人家百思不得其解,心想與這尼姑打交道也不得要領,便滿腔懷疑的回到大戢島。」

  「娃兒,讓我老人家最驚的就是這白髮老太婆竟是南荒四奇中的麼妹,前數年我老人家見著時還是一個年幼美貌女子,這幾年之間怎樣會變成這個樣子。。

  姬蕾插口道:「會的,會的,內心痛苦的摧殘,比歲月的催促更使人老得快,那白髮老婆在短短幾年間一定受了極大極大的苦痛折磨,高大哥你說是嗎?」

  高戰點點頭,問平凡上人道:「那南荒四奇是何等人物?怎麼最小的師妹卻如此厲害。」

  平凡上人道:「這南荒四奇老大老二老三是親兄弟,就是殺死姬蕾家人的三個老魔了。」

  此言一出,姬蕾高戰驚呆了,平凡上人接著道:「這四人不但武功怪異,而且精通『樂音獨骨』的絕傳功夫,他們把上古失傳的樂章都搜落齊全,一曲音樂,端的可使江水倒流,百物無聲無息而亡。」

  平凡上人說到此,忽然抬頭向遠方看去,高戰姬蕾也不由跟著看,只見遠處空中一個小白點向平凡上人所坐之處飛來,月光下漸漸看得清楚了,原來是頭絕大的白鶴:平凡上人搓搓手道:「娃兒,故事講不成啦,我老人家有事得走了。」

  那白色大鶴落下來,站在平凡上人身旁,比起平凡上人還高半個頭,平凡上人一縱,穩穩坐在鶴背上,向高戰一招手道:「娃兒,我老人家答應過傳你功夫,你去找辛捷那娃兒,就說是我老人家說的要他傳你劍法,我老人家這套劍法已全部傳給他和孫倚重那娃兒,再要我傳授給你,可煩死我老人家了。」

  高戰大喜,平凡上人拍拍鶴頭,那白鶴雙翼一展,衝霄而雲。

  姬蕾抬頭看了很久,歎口氣道:「上人真是奇人。」

  高戰道:「簡直就是神仙中人:」

  姬蕾道:「高大哥,你帶我去找那個會吹笛子的朋友,叫他教我,以後如果我一個人孤孤單單、也好吹吹笛子,招些小鳥來陪我。」

  高戰道:「好的,咱們明天就去找他,我答應過去看他。」

  他說到此,忽然想起一事,正色道:「蕾妹,你剛才說什麼?」

  姬蕾奇道:「你不是已聽到了嗎?,,高戰道:「蕾妹,你以後不會孤孤單單的,大哥不會再離開你了,大哥永遠陪著你。」

  姬蕾心中十分感動,眼淚不由流了下來,半晌說道:「大哥,你真好,我真是幸福,只要你不討厭我,我就跟著你吃苦受難也甘心情願。」:.高戰情不自禁握住姬蕾雙手,只覺又溫又軟,姬蕾堅決地道:「大哥,你口袋中的東西,只要你不討厭而丟掉的話,它永遠會留在你口袋中的,大哥,你明白嗎?」

  高戰點點頭,良久也說不出一句話。

  殘月曉星,露意甚濃,高戰姬蕾手拉著手並肩坐著,大地寂靜得很。

  這一對少年人誰也不願開口擾亂這美好的氣氛,讓時間過去吧!天際出現魚肚白,高戰忽道:「蕾妹,天就要亮了,咱們走吧!」

  姬蕾像是從仙境中回到現實,漫聲應道:「好啊!好啊!咱們這就去找你那位會吹笛子的朋友。」

  兩人經過一次誤會後,忽吐心事,感情大大進了一層,高戰下定決心要一心一意的去愛姬蕾,他想天下只怕再也找不到比自己更幸福的人了!次日兩人走到一個鎮市,高戰姬蕾因為吃乾糧吃得膩了,就到一家乾淨酒店要了幾樣菜,揀了臨窗的位子,邊吃邊談,十分融洽。

  忽然上來五六個衣衫破爛的中年漢子,當著高戰對面桌子坐了,姬蕾生性愛淨,心中大是不樂,鼻子一撇,示意高戰結賬離去,高戰瞧了那幾人一眼,低聲對姬蕾道:「這幾個人內功很好,不知有什麼事聚到這小小鎮上來了,咱們且聽聽看。」

  那幾個中年漢子似乎並不注意高戰姬蕾,其中一個年紀較輕的見酒保久久不來侍候,不由忿怒非常,拿起桌上酒壺便欲發作,一個年紀較長的了笑勸道:「老六,咱們當乞丐的只配吃別人施捨的冷飯殘看,今兒咱兄弟來上館子充大爺,難怪別人愛理不理啦。」

  那年紀較輕的漢子似乎氣忿未消,這時酒保才慢慢走來,高戰低聲對姬蕾道:「丐幫的,這樣說來倒是朋友了。。

  姬蕾不樂輕聲道:「你怎麼跟這些人交朋友?」

  高戰正色道:「丐幫是天下第一大幫,幫中臥虎藏龍,人才輩出,而且人人義薄雲天,蕾妹,你千萬別看不起這些江湖上的粗野漢子,以為他們長得兇惡難看,其實他們心裡仁慈得很。」

  姬蕾大感不好意思,笑道:「是我錯了,喂,你怎麼會和丐幫的人交朋友呢?我瞧你跑江湖才不過幾天呀!」

  高戰神秘笑道:「我和他們幫主是好朋友!」

  幫幫道:「大哥,那你就邀他們一道來吃可好?」

  高戰看看那幾個漢子,正在風捲殘雲一般大嚼,那年紀較輕的喝完了湯,猶自舔著唇上的碎屑,似乎吃得極為痛快。高戰正待相邀,那漢子忽然低聲道:「老大,你看咱們新幫主可壓得住麼,聽說他年紀青青,雖說是文老幫主臨終受命,可是最近幾年咱們幫裡不肖分子紛紛起來,想另立門戶哩!」

  那年紀最長的道:「壓不住也得壓,文老幫主對我們丐幫是何等賣力,對我兄弟又是何等恩義,說不得,咱們兄弟只有一死才能報答他老人家,如果有誰不服者幫主遺命,先要請他嘗嘗咱們關中六義的滋味。」

  另外幾個漢子,一齊用力放下碗道:「大哥說得對,關中六義也不是好若的!」

  高戰聽他們到新幫主繼承問題,心想只怕就是指師兄李鵬兒,當下連忙凝神仔細聽去,姬蕾正想開口發問,高戰嘟嘟嘴示意她不要說話。

  其中一個高高漢子忽道:「金護法金老在今晚只怕一定會到的,有他老人家主持大事,咱們巧幫忠義兄弟再來一次歃血為盟還怕大事不成嗎!」

  年長的漢子道:「聽說那些敗類分子也準備今夜在城南關廟開大會,另行擁立新幫主哩?」

  年輕漢子高聲道:「這樣正好,咱們在城西土地祠聚齊了見幫主;再一塊兒去關帝廟,把這些欺師滅祖的混蛋殺他奶奶的一乾二淨!」

  年會漢子對高戰等膘了一眼沉聲道:「老六小聲,當心隔牆有耳。」

  年長漢子又道:「金老護法也是這個意思,聽說新幫主功可俊得很,金老護法的陰風抓功夫大家是見過的,據金老護法自己說,他在新幫主手下走不了三招。」

  眾漢子一齊歡聲道:「天老爺保佑我丐幫重振威風。」

  說罷那幾個漢子站起便欲離去,高戰忙道:「且慢。」

  那年輕漢子反身打量了高戰兩眼道:「不知這位老弟有何見教。」

  高戰拱手為禮道:「在下姓高名戰,適才聽得各位忠於舊主,義薄雲天,端的好生欽敬。」他到底江湖經驗太少了,不知偷聽別人談話,犯了江湖大忌。

  那年輕漢子見他居然偷聽自己兄弟說話,當下甚是不悅,但見高戰文縐縐地,又不好意思發作,只道:「這位老弟如果沒有什麼事,兄弟這就告退姬蕾見他槍白高戰,心中可就不樂了,說道:「大哥,別理這些不知好歹的人。」

  那年輕漢子正待發作,年長漢子沉聲道:「閣下是誰?」

  高戰道:「貴幫李幫主與在下有舊,就請轉告李幫主,說在下高戰今夜準時赴會。」

  年長漢子正自沉吟,他身旁一個高大漢子低聲道:「老大,你不是說對方要立的幫主是一個年青後生嗎?還有他身旁跟著一個女子,莫要就是這兩個。」

  姬蕾見他竟然懷疑起自己和高戰來,真是勃然大怒,正待反唇相譏,忽然高戰一揚手,一支筷子有若閃電一般直向門外樓梯口射去,只見「噗咚」一聲,丐幫眾人首先竄出,但見門口倒下一個漢子。

  高戰朗聲道:「此入適才在門口鬼鬼崇崇,偷聽已久,只怕多半就是各位敵人。」

  丐幫中被稱著「者大」的一看地下躺著的漢子,不由勃然大怒,沉聲喝道:「好小子,原來是你。」

  高戰一拖姬蕾,趁著眾人不注意,偷偷走開,忽聽耳邊有人讚道:「好俊的功夫:」

  高戰抬頭一看,只見一個高大的老年人,正向自己微笑,他只好也報以一笑,和姬蕾飛快走開,正在奇怪這老人是誰,忽聽:「金大護法!「金大護法!」

  從後面來了丐幫眾漢子的歡呼,高戰一怔,隨即恍然,輕呼道:「原來這老人就是丐幫幾代元老,護法尊者金老大!」

  「大哥,你說什麼?」

  高戰喃喃道:「那老人,那老人就是金老大。,』姬蕾茫然,路上行人漸多了,她掙開高戰的手,看見大家都在好奇地看著他倆。不禁一陣嬌羞。低頭走出鎮外。

  黑壓壓一片林子,從外面根本就看不出到底有多深多廣,風吹著,月色朦朧。

  林中卻是一大片空地,一所破舊的土地廟倒還不算小,東邊的屋子裡透著昏暗的燈火。

  屋中坐著一個甘多歲的青年。手中正自把玩著一隻長劍,臉上陰晴不定,似乎在考慮著一件非常重大的難題。

  他歎了口氣,輕輕地彈著劍身,發出了清脆的聲響、燈光下,長劍放出了藍汪汪的光彩,他並未注意到這一切,臉中全是迷惘之色。

  這青年正是即將就任的丐幫新幫主李鵬兒,他站起身來,目光又落在桌上一張大紅的拜帖上。

  李大俠大鑒:文倫張麗彤再拜「果然是他、果然是他!」他喃哺地說道,心中不禁又想起了張麗彤溫柔的笑容,關懷的眼神。

  「文老幫主臨終諄諄的遺命,金叔叔的重振丐幫的願望,就要在今夜決定了。」李鵬兒想著想著,胸中豪邁之氣大增。

  「為了完成任務,不辜負文幫主金叔叔和師父的恩惠,我得盡力和姓文的周旋,為了壓服幫眾,我只得出手擊倒他,這樣豈不是大大傷了那位姑娘的心麼?」

  他反覆思索,心中並不能釋然,看看天色,已是初更將盡,就快要到約定和丐幫各香主會面的時候了,他咬著牙,心中只是默默想著古俠士的雄風,付道:「大丈夫一諾千金,我李鵬兒答應過文老幫主,就要不顧一切為丐幫奮鬥。」

  「當:」是清脆的彈劍聲,李鵬兒終於挺起了胸膛,仗著劍大踏步走了出去、一縱身上了屋頂,點燃了掛在彎曲簷角上作為信號的大燈,然後平靜的等待著丐幫諸香主的來臨「「好男兒,放得下,收得起。」

  在後窗陰暗角下藏身的高戰,輕聲的讚揚著他師兄的決斷,對於師兄的心事,他在上次見師兄與文倫交手便明白了。此時,他明白師兄已打勝了一仗,那是戰勝了感情,然而感情戰敗後的創傷,卻是夠他受的。

  高戰心想:「現在天色還早,我暫時先不露面,到城西關帝廟去探探對方的勢力,再回轉來和師兄一塊去會敵。」

  他盤算既定,便閃到密林深處,向關帝廟奔去。

  原來高戰在酒樓上不願與丐幫人多費唇舌解釋,於是出手擊中伏在門口偷聽消息的敵人的穴道,乘亂和姬蕾走開。他知師兄一定在城東土地祠,於是決定待到天黑,只身前往會晤師兄。姬蕾原也要去,高戰心知今夜之事甚是危險,一個不好、丐幫不但不能重振,也許一敗塗地,所以再三向姬蕾說明,姬蕾也自知自己武藝低微,去了反而礙事,便答應在店中相待。

  高戰一等天黑,便把短戟背在背上,向土地詞跑去,那林子到處布下暗樁,高戰展開全身輕功,身形捷若狸貓,竟然閃過所有暗樁,隱身祠後,正待現身與師兄相見,忽然發覺師兄神色頹喪,全無要興大事的飛揚氣態,不由心中暗急。

  他略一沉吟,便知師兄仍然暗戀和文倫在一起的少女,不由對師兄甚為同情,後來見師兄毅然拋棄兒女私情,不禁大為佩服,忍不住讚了一句。

  且說高戰展開天池絕技平沙落雁的輕功,不多時便到了城西,他在白天就看完了關帝廟附近的情勢,是以很輕鬆地就混身進入,扒在一棵大樹上,只見這失修已久的關帝廟內此時燈火輝煌,高高矮矮坐了幾百個江湖漢子,正當中空著一席,文倫和那姓張的少女便坐在空席兩旁。

  高戰心中奇道:「姓文的小於不是要被擁立為幫主嗎?那麼中間空著的位子是要等誰?此人地位看來猶在文倫之上。」

  忽然文倫站起身來,眾人立即寂靜,高戰心中暗笑道:「瞧不出姓文的這只草包,倒有如此威風。」

  文倫一擺手道:「待會等我師父來了,咱們便開大會,他老人家有一件信物,可以讓大家看看,證明在下身份。」

  高戰大吃一驚,心中叫苦不已,付道:「這姓文的師父天煞星君也要來,此人一到,師兄這面只怕無人能敵,就是我和師兄聯手仍然不支。」

  他正自焦急,文倫又道:「家祖文老幫主終生為丐幫奮鬥,想不到死後幫主信物被姓李的小於弄到手,竟然想冒充家祖遺命,幸好各位丐幫兄弟可不是瞎子,咱們今夜就重新開壇,待消滅了姓李的小子那般喪心之徒,再擇吉日,大邀天下武林同道,宣佈丐幫重建,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眾人一致叫好,高戰心中暗付:「原來這姓文的是老幫主孫子,難怪有如此號召力量。」

  原來丐幫分南北兩支,傳到文老幫主這一代,他本人雄才大略。恩威並施,併合了兩支幫眾,他為人大公無私,處處為幫眾作想,是以深得全幫擁戴。後來他神秘失蹤,丐幫群雄無首,這才各自為政。金氏昆仲任護法多年、執法嚴厲、自有不少人怨怒於他兄弟二人,是以對於他所擁護之李幫主表示反對,恰好此時文淪來到,反對金者大的一幫人對於文老幫主仍是感恩甚深,是以立刻推舉文倫為首。

  高戰突然想到師父與天煞星君約定在華山比武之事,心中一沉,付道:「天煞星君就要來此,這樣看來他和師傅比武是沒有受什麼損害了,可是師父呢?」

  他想到壞處,不由全身發抖:「師父已是年登古稀,一個失手,後果真是不堪設想,那天煞星君武功實在高強,師父疏神失手敗於他之下,也是在有可能之事。

  他愈想愈急,但覺天地悠悠,再也見不著師父,微一疏神,不覺踏折一枝樹幹。

  「奸細!」

  廟裡的幫眾一哄而出,高戰也不及思索,從樹上落下抽出短戟,便向外走,忽聞風聲嗤嗤,忙使一招「後裔射月」,連頭也沒回一下,暗器紛紛墜地。

  高戰不敢怠慢,足下不停向前跑去,幾個起落,已把眾人拋遠,忽然前面白光一閃,兩把長劍向門面攻來,高戰閃身還擊,身形並未停留,鼓起一口真氣一揮,「噹」兩聲,震飛兩支長劍。

  高戰心想先把對方情勢告訴師兄,如果萬一師父遭了不幸,再找老賊拚命不遲,他腦中想著,不覺已跑到郊外,忽然背後一個冷冷的聲音道:「你的輕功不錯呀。」

  高戰回頭一瞧,身後不遠處站著一個中年儒生,面色白哲冷峻。那儒生道:「你可是天池門下。」

  高戰點點頭,儒生又道:「你比你師兄強多了。,』,高戰以為他在說李鵬兒,便道:「李師兄功人比我穩得多了。」

  儒生哈哈大笑道:「難怪風老兒口口聲聲向我吹噓,說是收了個如何了不得的小徒兒,這樣看來,倒不是胡吹哩!,』高戰急問道:「前輩,您是誰?」

  那儒生也不答話,揚手一彈,一顆小石子嗚嗚破空而出,砰然一聲,樹上落下一物,高戰瞧了瞧,原來是一隻大貓頭鷹。

  高戰驚道:「金彈神指!前輩是無極島主無恨生。,』那中年儒生輕歎一聲,看了看高戰兩眼,喃喃道:「天縱之才,天縱之才!喂,我那獨門手法你看清了嗎?』』高戰大喜道:「晚輩看清了。」

  那儒生轉身便走,高戰急喊道:「前輩,你最近可見到我師父嗎?」

  一個溫和的聲音接口道:「戰兒別急,你師父前十天還在無極島上和我爹爹論劍啦!」

  高戰一看,不知何時辛嬸嬸已到身前,忙道:「辛嬸嬸,我師父和天煞星君比武怎樣了?」

  張菁笑道:「瞧你急得這個樣子,真是把你師父看得太差了,戰兒,你想想看,連我爹爹也奈何不了風大俠,宇文老鬼又怎能傷他呢?」

  高戰歡喜無限,竟然說不出話來,張菁見這孩子厚道善良,人見人喜,將來福緣猶在愛子辛平之上,不由也很歡喜。

  高戰道:「辛嬸嬸,辛叔叔他們和那三個老魔交過手了。」

  張菁點頭道:「這事目下已傳遍武林,我請爹爹出島助陣,沒想到才出無極島,便聽到到處傳說,什麼當今天下三大俠聯手抗敵喲,什麼三個老魔不戰而退喲!大家一渲染簡直把你辛叔叔成神仙一般了。

  高戰道:「辛叔叔劍術通神,如果說單打並不見得比老魔差多少,辛嬸嬸,你知不知道平凡上人也出手了?」

  張菁道:「有他老人家在,真是萬元一失了。喂,戰兒,你可見著你吳凌風吳大叔?」

  高戰淒然道:「他已削髮為僧了。」

  張菁道:「真的?」

  高戰點頭道:「辛叔叔和他爭論了老半天,最後好像還是被他說服。」

  張菁轉身垂下淚來,高戰道:「辛嬸嬸,現在丐幫之事很急,他在此真是好極了,可以助我師兄一臂之力,辛嬸嬸,天煞老鬼也要來和我師兄作對哩!」

  張菁道:「戰兒不必擔心,我爹爹早就發現宇文老鬼了,你知道我爹爹一生不服人,一路上暗中和他較量了幾天,現在已把他引到歧路,要和他比劃哩!」

  高戰大喜過望,他知辛嬸嬸離家已久,很是掛念辛平等人,便向張菁再三道謝告辭,向師兄李鵬兒處跑去。

  高戰路線已熟,閃閃躲躲神不知鬼不覺又來到廟前,此時丐幫諸香主還未來,師兄李鵬兒站在門前張望著,高戰素知師兄感情雖則隱藏甚深,其實是個極為多情的人,他走了出來,高聲喊道:「師兄,小弟來了。」

  李鵬兒一聽聲音,立刻辨出是最為相得的師弟來了,他趕緊放起情思,歡然道:「好啊,師弟!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的,今夜丐幫面臨著存亡的考驗哩!」

  高戰緊緊握住李鵬兒的手,一股友情的熱流通過李鵬兒的心中,突然之間不知怎的,他覺得羞慚起來,高戰道:「師兄小弟今兒早路過此地,無意中得知師知丐幫要在今夜開壇,這就馬上趕來,師兄,文倫那小於的事你是知道了。」

  李鵬兒道:「這小子只怕當真是文老幫主的孫子,金叔叔也說他和老幫主像得很。」

  高戰道:「師兄你是文老幫主親自傳以大位的人,還要管他是誰嗎?他武功又不及你,師兄,你只管放手去幹,丐幫全仗著你啦。」

  李鵬兒沉吟半晌道:「金叔叔和我想的一樣,只怕此舉引起丐幫內部火拚,自己把力量削弱了。」

  高戰點點頭,忽道:「師兄,你瞧,有人來了。,』李鵬兒連忙定上前去,只見金護法金老大領先率著幾十個漢子緩步走來,見了李鵬兒納頭便拜道:「丐幫護法金老大率全體香主叩見新幫主,恭祝幫主長命富貴!」

  李鵬兒還了半禮:「各位香主辛苦了,就請進屋商量。,』他經金老大再三囑咐說明,.知道自己身份極高,不能太過謙卑,是以受了禮引先進屋,高戰混在眾人中也混進了屋,金老大向他點頭笑笑。

  金老大先向幫主引見各堂香主,高戰見白天所見關中六義也在人群中,那六義老大想來地位必然不低,就站在金老大身旁金老大朗聲道:「天祐我丐幫,總算今日又得盟主領導,眾兄弟如有口是心非,不服新幫主者,就如此桌。」

  他右手五指向供桌一伸一曲,硬生之抓下一大塊硬木,一張開手,木屑紛紛墜地,這正是金氏昆仲名聞天下的陰風爪獨門功夫,眾人不由轟然叫好。

  金老大對李鵬兒道:「幫主,那姓文的小於在關帝廟聚集不肖徒眾,一定有所圖謀,眾位香主適才已決定先下手為強,不知幫主有何指示。」

  李鵬兒沉聲道:「各位香主所慮甚是,如今事不宜遲,咱們這就動身前去。」

  各香主見新幫主當機立斷,卻不由暗自折服、正要離開土地祠,忽然門一開,走進一男一女,高戰正伸一看,正是文倫和張麗彤兩人。

  文倫向眾人一拱手道:「在下文倫,文老幫主是在下爺爺,這樣說來和各位是一家人了。」

  眾香主見他面貌果然酷似文老幫主,各人不由都想起了老幫主的恩義,不禁砰然心動。

  金老大道:「老夫追隨老幫主四十餘載,只聽說老幫主有個不肖兒子,被老幫主驅逐出門,父子恩義早斷,閣下是誰,竟然冒充老幫主孫子。」

  文倫冷冷笑道:「在下何必冒充,今日之事,在下不願家祖辛辛苦苦整頓起來的丐幫發生內訌,是以單身前來向請教各位。」

  關中六義中老六年紀最青,按捺不住,一領單刀喝道:「哪裡來的野小子,咱們新幫主持有老幫主信物及臨終手令,你幹嗎要冒充。」

  文倫陰陰道:「老幫來死於野地,當時的情形並無一人得知,這姓李的小子湊巧拾到老幫主的信物,哼,再被一般自以為對丐幫功高望重的人利用,竟想把持全幫,這事只怕難以瞞過天下人之眼。」

  他沉聲侃侃而談,似乎就像目睹當日之事一般,眾人雖則都是忠義漢子,聽來也覺此事頗有可能。

  高戰心中暗驚付道:「這草包小子怎的幾月不見,竟然滿腹詭計。」他不由瞟了一眼站在文倫身旁的少女,但見她似笑非笑的望著眾人,甚是得意。

  李鵬兒站起身道:「依你便侍怎樣?」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3 10:28:35     標題: 第 八 章

文倫冷冷道:「先祖當年統一丐幫,也不知花了多少心力,流了多少鮮血,他老人家如果死後有知,一定不願見咱們互拼分裂,依在下看來,不如大發英雄帖,在一個月後,在泰山之巔,當著天下英雄面前,由丐幫弟子推舉,如果有誰不服,盡可向大家推選出來的新幫主挑戰,如果——如果——」

  他一口氣說著,臉上毫無表情,眾人起初聽得合情合理,不禁對他惡感大消,可是一瞧他臉上冰冷,似乎已穩操勝券,絲毫未將大家放在眼內,不由哄笑起噪。

  那關中六義中老么一身橫練功夫,偏他脾氣又暴躁,當下如何忍捺得住,破口罵道:「姓文的小於快滾,咱們瞧在你祖父面上也不為難於你。」

  高戰忖道:「我還道這小子突然變聰明起來,原來是背好一大段說詞,瞧他說到激動處,居然也和頑童背經一般,不但不能引得丐幫眾人感動,反而引得別人反感,真是愈弄愈黑了。」

  他偷瞧了一眼和文倫並肩站著的張姑娘,只見她焦急之色溢於形表,心想:「真虧這巧姑娘準備好一大段說詞,也真虧她能央著文倫背熟。」

  文倫脾性何等暴躁,依他脾氣早就想在今夜大拼一場,可是師父天煞星君突然命令他今夜萬萬不能妄動,因為他本人有事不得分身前來,他知自己不是李鵬兒敵手,是以忍住氣聽師妹的話,還向師抹張麗彤發了一頓脾氣。此時一聽一個年青漢子竟然大罵自己,再也顧不得一切,虎吼一聲道:「小子出來,瞧你家爹爹教訓你。」

  他怒不擇言,大是失去風度,丐幫諸香主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暗暗付道:「適才幾乎著了這草包小子道兒。

  關中六義老么應聲而出,一言不發,舉起斗大雙拳,直崩文倫太陽穴,這招喚著「鐘鼓齊鳴」,正是五行派中「石拳」的絕招。

  文倫見他來勢甚疾,心想這小子力道倒也不小,一低頭,閃身關中六義老么背後,輕輕往前一按,李鵬兒和他交過手,知道他殺機已動,竟然用起他師門絕藝無形掌,那關中六義老么只怕萬萬不是對手,當下怒口亨一聲,正待上前接下,幸而關中六義老么要地一轉身,不閃不躲,化拳為掌挾著全身力道直推上去。

  文倫神色不變,單掌仍然緩緩推出,與關中六義老么雙掌一接,臉上突變凜重,猛吸一口真氣,勁道從掌心中緩緩吐出,關中六義老么悶哼一聲,身子向後飛起,砰然撞著牆角,倒在地下。

  關中六義才老大老二急忙上去扶起老么,只見他口角鮮血沁沁流出,一探脈息已是甚為微弱,他六人結義以來,也不知闖過多少風險,一向同心協力,此時大家最愛護的老么眼看身受重傷,活的機會甚是虛渺,不禁心如刀絞,虎目中流下淚來。

  高戰連忙從袋中取出兩顆鴿卵大小藥丸,走上前撬開關中六義老么緊咬住的牙齒,餵了下去,右手輕輕按著他後心要穴,盤坐下來。

  李鵬兒再也忍捺不住,一長身雙掌一錯逼近文倫,文倫上次已經領教過李鵬兒本事,此時騎虎難下,只得出手一拼,他雖性子暴躁,天資並不愚蠢,不然如何學得這高本事,略一盤算,心知先出手佔先機,也許還有幾分勝算,當下一言不發,反臂飛快拔出長劍。

  「嗆!」一聲,就在同時李鵬兒也拔出劍子,兩人凝視一下對手,文倫腳踏中宮,直往李鵬兒面門刺到。

  李鵬兒雙肩連連展動,閃過文倫三招,朗聲道:「看在老幫主面上,在下讓你三招,再不知進退,莫要怪在下得罪了。」

  文倫臉一紅,手中劍勢攻得更是凌厲,適才三招,李鵬兒都是在間不容髮之際一閃讓過,但見劍氣森森,文倫劍子在李鵬兒四周刺來刺去,似乎佔盡上風,但是丐幫眾香主武功造詣深的,已然看出李鵬兒涉險如夷,身法猶在文倫之上。

  李鵬兒閃了三招,不再相讓,長劍泛著藍光刺向文倫脈穴,反守為攻。

  文倫一開始就用起他師父生平最得意的「萬流歸宗」劍法,這天煞星君確是個大大奇才,他一身武功都是東偷一招,西學一相得來,一生並無師承,當年為了一事退隱湖海,埋頭精研生平所學,終於創出這套取各家之長的劍法。

  丐幫眾香主心知目下一戰,實是決定丐幫日後命運,不由緊張萬分,凝神注視。

  金老大見李鵬兒武功雖高,但對手文倫也打得有聲有色,心想兩人一個失手,立刻有生命之危,他固然不願李鵬兒受傷,對於文倫也不希望死於李鵬兒之手。一霎時間,老幫主的面容又浮起了,他想起當年兄弟二人為身綠林,受人利用,誤殺一位鐵錚好漢,引起北方武林群起圍攻,那時他兄弟倆正在走頭無路,文老幫主挺身而出,因為只有老幫主最是瞭解此事,那時丐幫聲望如日中天,老幫主一言九鼎,不但替他兄弟說脫了罪名,更邀他兄弟二人為丐幫護法。他呆望著門外無邊的黑暗,嘴角掛上了一絲笑意。

  「那時侯丐幫是何等興隆,北方一個個的大幫,一股股惡勢力都被丐幫瓦解了,幫主的百結拳法,自己兄弟的獨門陰風掌,掃遍了北方武林,青龍幫,紅旗幫——一個個屈服於丐幫

  「察!」是劍子相擊聲,金老大一驚之下,放目場中,只見李鵬兒文倫雙劍一碰,立刻滑開。

  李鵬兒清嘯一聲,聲音中盡量是冷峻的味道,高戰不由一分神,只覺真氣往上湧,連忙動功調息,心內卻暗自忖道:「師哥打出真怒,這姓文的就要傷在師哥之手。」

  李鵬兒見久攻不下,長中大是不耐,也顧不得傷那姑娘的心,一招「雷動萬物」,長劍不住顫動,抖起一片劍光,指向文倫「氣海穴」,翻腕之間,劍身竟帶嗡嗡之聲,敢情是名震關外的「先天氣功」從劍身上發出了。

  文倫一見李鵬兒變招,身形若閃電連閃帶攻,也跟著變招,「厲鳳朝陽」反削李鵬兒右臂,這一招施得又快又狠,若是李鵬兒「雷動萬物」施實,文倫「厲鳳朝陽」正好遞滿,劍尖離李鵬兒咽喉不及一寸。

  李鵬兒早已料到,不待劍式施盡,身子已滑到文倫左側,劍子上擊下刺,劍氣森森,一時之間迢得文倫連退三步,大為狼狽。

  金老大見李鵬兒沉著臉仗劍一步步前進,威猛有如大神,那文倫只是不往往後退,其勢已成強彎之末,不由猶喜文半。

  文倫腳踏八封方位,雖退不亂,乘隙還反攻一兩劍,兩人身形相隔三四尺,招式愈打愈慢,而且一擊不中,立刻收回劍子護身。

  李鵬兒不願僵持,手挽一個劍花,身形再往前逼,他這招看去甚是平平無奇,其實已隱快著極厲害的反招,文倫自幼受名師熏陶,眼力自是不差,絲毫不敢怠慢.迎面一劍。緩緩刺向李鵬兒劍花中間,左掌運起內功,向李鵬兒肋下拍去。

  李鵬兒視若未睹,眾香主眼見李鵬兒脅下要穴露在敵人掌下由得驚叫了起來。

  突然,李鵬兒一轉身,眾人也不知他用什麼身法反到文倫身後,左臂時掌時拳,不停在揮動。就如在空中打了干百個結一般,這掌法正是丐幫歷代單傳的「百結掌法」,眾香主一見之下,有若重睹舊主,同聲歡叫:「百結掌法,百結掌法。」

  文倫只覺敵人左手飄忽已極,自己全身穴道都好像置於他之手,可是又不知到底向何處攻到,心知已臨絕地,他到底是名家弟子,一凝神反刺一劍,招式才施一半,足下運動,倒竄丈餘之外,方一落地,李鵬兒劍子上已遞近肩胛。

  文倫縱有通天之能,此時也閃躲不過,他凶性大發,不躲不閃,反而挑向李鵬兒下腹,想落個兩敗俱傷,李鵬兒一吸氣,收緊小腹,文倫長劍勢子已盡,只差寸餘再也遞不前去,李鵬兒哈哈一笑,長劍仍往前制。

  驀然,一道幽怨絕望的眼神直逼過來,李鵬兒心中很快地盤轉了幾遍,干百個念頭一起湧上來,然而最後都構成一個中心的問題,是下手?還是放過?

  他這一沉吟,勢子自然緩了一些,文倫野性暴發,只求出招傷敵,長劍一吐,疾若流星點向李鵬兒胸前。

  「噹啷」文倫長劍墮地,眾人驚叫聲中文倫倒退幾步,左袖破了一大截,李鵬兒鐵青著臉,挺劍立著,鮮血緩緩從胸前流出,很快地就染紅了胸前的衣襟。

  一種深刻的表情從他白哲的面孔閃過,混合了痛苦和漠然,高戰心中一慘,他知師兄此刻承擔著肉體上和心靈上的痛苦,可是他運動不能分神,只得以一個同情的眼光。

  丐幫眾人對這突來的變故驚呆了,大家明明看到李鵬兒佔盡優勢,可是突然一下子快若閃電,互換一招,李鵬兒反而受了重創,金老大何等目力,只有他看清了李鵬兒刨子即將劍到文倫肩胛重穴時,一歪劍式攻到上臂,在文倫右臂畫了一道口子,就在這同時文倫反擊已到,李鵬兒閃躲不開,只得運起天池劍法中絕招「孔雀開屏」,劍柄向外,劍身向內,避開文倫致命一擊,然而畢竟慢了一步,雖然擊脫文倫長劍,胸口也被刺了一劍。

  當年邊塞大俠風柏楊大戰長白三熊,在干鈞一發時,露了這一招,擊去了長白三熊三件毒藥暗器,長白三熊從此終身拜服,原來這招施出來其勢有若自刎,非上乘劍士又安敢妄用此招?

  金老大忙上前道:「鵬兒,你怎樣?」他關心情切,競然脫口又喊起鵬兒來,李鵬兒慘笑一聲道:「不打緊,不打緊,這小於也沒討好去。」

  眾香主紛紛上前視看幫主傷勢,金老大一瞧刺得不深,只是鮮血直冒,心想定是劃破了血管,連忙替他上了金創藥。包裹好傷口。

  金老大回頭一看,文倫身旁的少女正小心地替文倫包紮臂上傷口,他心念一動,暗付:「此時除去這小子真是易如反掌。』,他一瞧眾人,只見有幾個年青丐幫弟子滿臉義憤的守在門口,防備文倫逃走。

  「這小子一除,丐幫便無隱憂,可是文老幫主只有這一個後裔。」金老大反覆沉吟,目光不由又轉到文倫身上,只覺他依稀之間與老幫主簡直一模一樣,就是少了老幫主那正直的神情,於是金老大想起了文老幫主的恩義,朗聲道:「『姓文的,今日之事咱們瞧在老幫主份上,也不再來為難你,如果再要在丐幫興風作浪,可莫怨我金老大手黑心辣了。」

  文倫咬牙切齒,一言不發,扶著身旁少女的手,大踏步走出了古廟,消失在黑暗中,李鵬兒心中輕輕的歎口氣,那姑娘的影子是消失在黑暗中了,然而刻在他心中的影子,不知是否也能消失呢?

  高戰對四周所發生事故視若未睹,他運動替關中六義老么療傷,已至最緊要關頭,他鼓足真氣從掌中發出,逼入六義中老么體內,又過了半晌,高戰臉上汗漸漸增多,眾人適才只是注意那場龍爭虎鬥,此時才又記起六義中老么生死未卜,不由紛紛上前觀看情況。

  忽然關中六義老么一張口吐出一口鮮血,人也悠悠醒轉,六義中老大金槍楊宜中歡然道:「老么,不打緊啦。」

  他是北寧大將楊業的後裔,當年他先祖楊再興與高戰的先祖高寵同在岳元帥麾下,都是名聞天下的勇將,一槍一戟只殺得金人望風而遁。

  眾香主見關中六義老么醒轉,也都甚為欣慰,高戰長吁一口氣,緩步走到李鵬兒金老大身旁。

  李鵬兒雖然流血甚多,可是他自幼練功,後來居住在關外風家莊院,那風家宅院遍地均是野參,他經常服食,血氣自是極旺,略一休息,臉上神氣已是自如!他見高戰臉上並無歡色,悄聲道:「師弟,好了嗎?」

  高戰搖搖頭道:「內臟已碎,神仙也難救轉,這姓文的好辣手。」

  金老大也道:「這是迴光返照,馬上就不成了。」

  』金老大好生難過,這關中六義俠名甚著,在北方威望只遜於秦嶺一鶴魯道生。料不到六義中老么竟成丐幫中第一個犧牲者。

  關中六義老么道:「大哥,我……我……不行了。」

  金槍楊宜中道:「老么,別瞎思亂想,你內傷已被這位……

  這位大俠治好啦。」他不認得高戰,又因關切老么傷勢,是以一直沒請教高戰姓名。

  六義中老么道:「大哥,別騙……別騙……我,我……我他聲音漸漸低微,最後咳起嗽來,六義中其他兄弟五人,見老么似乎已到彌留地步,不禁又驚又痛,紛紛向高戰看了一眼,高戰苦笑搖頭,五人立刻明白。

  六義中老么又道:「大哥,我還有……還有一件……心事,我就要……要去了,我得講!講個明白,否則……死不……

  不瞑目。」

  楊宜中流淚道:「老么,你講吧,我們做哥哥的就是拼著老命也要替你辦到。」

  六義中老么道::大哥,我死後你可要好好照顧雲姑娘,她……她心裡是真的喜歡你。」

  他鼓起最後真力,盡快地說完,眾人只見楊宜中髯髮俱張,似乎激動已極,一跺腳踏碎了腳下一塊青磚,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高戰心中暗忖:「這關中六義老大功力不弱,為人孝友重義,倒是師哥的一個好幫手。」

  楊宜中忽然怒道:「老么,雲姑娘是……是你未……未過門的妻子,你,你……這是……這是什麼意思。你……你信不過……這不成器的大哥麼?」

  他激憤之下,也顧不得老命在旦夕,聲音愈說愈高,顯然甚是憤怒!

  眾人起先見關中六義老么不行了,都紛紛退開了讓他們兄弟訣別,此時忽見金槍楊宜中發起怒來,都摸不清到底是怎麼事,只有高戰站在近旁,正待上前相勸,那關中六義老么又道:「大哥,我知道你心裡喜歡她,她也是真心喜歡你,我……我很對不起……對不起大哥,明知是大哥所喜,而用計……用計騙她上手,大哥,你處處讓我護我……做兄弟的竟然忘恩負德,你能……能答應……答應原諒……」

  他說到此,再也無力繼續,雙目一閉,瞑然逝去,金槍楊宜中淒然長笑,聲音中透著無比悲憤,笑聲方畢,楊宜中喃喃說道:「好,好,老么,你……你放心去吧!」

  他一伸手拾起地下長劍,便往脖子抹去,高戰見他不哭反笑,中便是注意,他自幼失母,童年失父,對於悲慘的感情自是特別敏感,此時一見金槍楊宜中俯身拾劍,立刻不加思索竄上前去,輕輕在楊宜中肘下一拍,「嗆」的一聲,長劍墜地。

  丐幫眾人紛紛上前勸阻,金老大李鵬兒一人挾著金槍楊宜中一隻手,六義中其他幾個也勸兄長釋悲。高戰抬頭向宙外一看,已是曉星殘月,心中惦念著姬蕾,心想她見自己久久不歸,一定焦急萬分,說不定會來尋找,便向師兄示意,向眾人長揖作別。

  原來關中六義老大金槍楊宜中與老么師出同門,自幼友愛非常,他比師弟整整長了廿歲,後來一同出師揚名立萬,與北方另外四個豪傑義結金蘭,楊宜中豪邁正直,年紀又長,是以眾兄弟舉他為老大。

  他六人結義以後,威名大增,丐幫文老幫主親自禮聘六人分掌關中分堂,文老幫主友才大略,領袖群倫,關中六義欣然入幫,共為效命。『後來有一年楊宜中和老么同時愛上一個姑娘,楊宜中一方面為顧全兄弟之情,而且他一向讓慣了師弟,再則自慚年長,配不上那姑娘,於是托口祭掃師尊墓,一去三年不歸,其實那姑娘本心對他甚好,見他不告而別,一氣之下便與老么訂下婚約。

  楊宜中歸來,見事已成定局,雖然替師弟高興,而且慶幸自己也交待了一樁心事,可是他心底下免暗自傷神,他一生只知勇往直前,為正義而沖,對於兒女私情從來就沒有想到過,然而這件事卻令他久久不能釋懷。他竭力把這件壓在心房深處,就連另外幾個兄弟也不吐露半句,不意老么臨終時竟然舊事重提,楊宜中感情大大激動,是以幾乎控制不住。

  且說高戰匆匆趕回客舍,見姬蕾室中燈火已滅,心想她已入睡,便輕步走到自己屋子,推門而入,忽然雙目一黑,雙眼已被遮住,他此時何等功力,當下不及思索,微一錯步,向旁閃開,雙掌一錯,正待轉身上前會敵,耳畔已聽到姬蕾的輕笑聲,他立刻大悟,也笑道:「怎麼還沒有睡呢?」

  姬蕾道:「你怎麼現在才回來?天都快亮啦。。

  高戰長吁一口氣道:「又是那姓文的小子,他出手把丐幫中關中六義的老么擊斃了。」

  姬蕾驚道:「大哥,你們這麼多人還讓這壞蛋傷了人?」

  高戰驚道:「這小子武功雖然高強,但幫中除了我師哥外,金老前輩也不會輸給他的,壞就壞在他當真是丐幫當年文老幫主後裔,大家出手自然有個顧忌。」

  姬蕾恨道:「這人真是天生壞蛋,上次我無意將爹爹給我的家傳寶珠拿出來玩,競吃這廝看見了,他一路追著我,要想奪去,嘴裡還不三不四說些風話,真氣死人,大哥,你答應替我揍他一頓出氣的呀!」

  高戰道:「我師哥和金老前輩都不會出手,我不是丐幫的弟子,自然不好意思打他,蕾妹咱們先休息去,要揍他的機會還多著哩。」

  姬蕾忽道:「那姓文的師妹也在嗎,她長得很美呀!」

  高戰點頭道:「他那師妹對他的確很好,只是這小子不識好歹,對他師妹凶得緊。」

  姬蕾恩了聲,也不說話,逕自回房去了,高戰寬衣就寢,他運功替六義老么療傷,體力大是疲乏,一直睡到日上三竿,這才醒了過來。連忙穿好衣服,正待開門出去,姬蕾已叩門進來,手中揣著一盤大餅油條,一碗豆漿,笑道:「大哥你真會睡,太陽已當頭啦。」

  高戰見她手中大餅香噴四溢,不覺食慾不動,伸手接了過來,大嚼起來。

  姬蕾見她吃得甚是香甜,芳心暗喜,高戰道:「想不到這個地方,倒有如此好手,煎得這好的油餅。」

  姬蕾笑道:.「大哥,好吃嗎?」

  高戰邊吃邊贊,姬蕾道:「那麼我以後天天給你作,只怕你吃了幾天就厭了,看到它就發愁哩:」她說到此,忽然發覺語病,臉上通紅。

  高戰驚道:「怎麼,是你煎的餅嗎?」

  姬蕾婿然一笑道:「這又有什麼了不得的:大哥,你當我是嬌生慣養,什麼也不會做嗎?只要是別個女孩會做的事。我都會做哩,只是平常在家……在家裡,婢子們生好了火,切好了菜,只等我下廚去炒,現在一切得自己做而已。」

  高戰見她右頰上有塊淡淡的油煙,頭髮上也沾了一條稻草,心想她是在家被供奉得像女皇一般,現在竟然處處替自己著想,真是感激萬分,只無限深情的看著姬蕾,也不知說什麼是好。

  姬蕾道:「大哥,我們找到辛叔叔,等你學會了少林寺的劍法,再去找平凡上人,我有法子讓他老人家傳你內功的。這樣你比辛叔叔也不差了。」

  高戰天性謙遜,忙道:「我就是得了上人傳授,也不會有辛叔叔那樣成就,辛叔叔何等天資,上次我瞧他與文倫師父天煞星君大戰,那劍法步法,不但凌厲絕倫,灑脫美妙,簡直令人有劍神下凡之慨。我師父也算是天下有數的高手了,可是他尚且說日後能傳世外三仙衣缽的,只怕非辛叔叔莫屬呢!」

  姬蕾不以為然,嘟嘴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大哥,我只信你將來一定可以成為武林第一人。」

  高戰笑道:「蕾妹,你真看得起我,儘管這世上千千萬萬的人都瞧我不起也不打緊,只要你一個人看重我便成了。」

  姬蕾正色道:「大哥,像你這般正直善良的人,人人都會看重你的。」

  高戰道:「正因這世上的人都是待我太好,我也不知要怎樣報答。」

  姬蕾道:「你動不動就捨命為人,把自己看得那麼輕,別人自然都對你好啦!」

  高戰見她臉上笑容突斂,板著一張俏臉,明知神色有異,卻想不起為何如此,姬蕾忽然婿然笑道:「大哥,是我不好啦,我是小氣的姑娘,你別見怪。」

  高戰不解道:「怎麼啊?」

  姬蕾紅臉問道:「那……你一次在日出瀑前救的那姓林女孩……女孩子在哪裡,我們去看看她可好?」

  高戰不覺大悟,他近來常與少女交往,對於女孩子心理明白些,原來她剛才就為這個生氣,心想姬蕾這人什麼都好,玉潔溫柔令人不克自己,就是太過小性兒,當下便道:「她就住在辛叔叔家裡哩!」

  姬蕾心中不樂道:「咱們走吧,先去瞧瞧你那曾用笛子招來禽獸的朋友。」

  兩人向西行走去,行了半日,只見前面一條大溪清澈見底,溪水中桃花片片,間雜著小塊碎冰,砰砰撞擊著溪中石塊,景色甚是幽雅,高戰道:「這溪定是從高山上流下來的,這時候還有未融冰塊。」

  姬蕾自幼愛花,心想這溪的上游必定是個桃林,她靈機一動,從懷中取出千里鏡一望之下,只喜得大叫起來。叫道:「大哥,快來看,那邊好看。」

  高戰接過千里鏡,只見一片粉紅色桃林,花瓣紛紛墮地,就如仙女散花一般,其間五色大蝴蝶來往飛翔,高戰但覺心胸一暢,彷彿嗅到那桃花的芬芳。

  姬蕾忙道:「大哥,快去快去,這荒野竟有這好地方!」

  高戰也是甚為欣賞,拉著姬蕾雙雙跑去,高戰邊跑邊道:「別看從鏡中看來好似眼前,其實也有十來里路哩!」

  姬蕾笑道:「這千里鏡真有用,日後咱們遊山玩水,靠它不知可發現多少美景哩!」

  兩人笑語間,不覺已走近桃林,姬蕾掙開高戰的手,飛奔入林,找到一株最高大桃樹,一縱身上了樹,放眼看去桃花連綿不絕,無邊無涯,只是那南面桃花早謝,枝幹上儘是纍纍果實,一個個金黃碩大,姬蕾大叫連連,高戰連忙奔了過來,姬蕾道:「大哥,快點上來你瞧那邊桃子好多喲!咱們快去摘一大包。」

  高戰以為她發現了什麼擊事,是以跟著跑來,不料只是發現一些桃子而已,心想日下只是夏天,那桃子只怕青澀難吃,姬蕾這人真是孩子氣,看到樹上果子便想偷摘,不管是否成熟,也不顧自己是否真正愛吃,當下漫漫應道:「沒熟的桃子可真難吃,又酸又苦。」

  姬蕾嗔道:「誰要吃青桃子,大哥你上來瞧瞧。」

  高戰好奇心起,也竄上桃樹,果見南面熟桃成壘,不由大奇,沉吟不語。

  姬蕾甚是得意,見他猶豫不前,催促道:「我想這桃林定是無主之物,咱們摘他幾個算得了什麼?再說就算是有主的,咱們遠道而來,他也得招待一番呀!」

  高戰見她滿臉焦急,盡說著一廂情願的孩子話,不覺莞然,隨口應道:「是呀,蕾抹你說得真對。」

  姬蕾道:「我替你把風,你趕快去摘吧!」

  高戰笑著躍下,忽然一拍腦門道:「是了,是了,我怎麼忘啦。」

  姬蕾奇道:「怎樣了?」

  高戰道:「我只奇怪這桃林一邊還在盛花開放,一邊卻是纍纍成熟的桃子,原來是因為地氣關係,那邊氣候特暖,地下多半有溫泉之類,所以催桃樹早花早果,在關外我師父的風家村園時當嚴冬,冰天雪地,可是內園玫瑰芍葯還在鬥艷哩!」

  姬蕾原是栽花植果能手,聽他這麼一說,也自奇怪,心想現在只是初夏,這桃子已自成熟,看來只怕真是地氣暖潤所致。

  姬蕾道:「大哥,我們先別管這些,我想你口也渴了吧!』』高戰一笑和姬蕾向南走去,走到一株桃子最外的樹旁,伸手摘了幾隻,姬蕾用手一接,微一用勁,桃槳四溢,連忙湊口上去,吸吃起來。

  那桃又大又甜,吸完果槳只剩一層薄皮,包了一個核桃,姬蕾連吃兩個,意猶未盡,對高戰道:「比水蜜桃還好些,可惜不能收藏,否則多摘幾個,一路上便不愁天暑口渴了。」

  高戰點頭道:「果然是異種。」

  姬蕾道:「我留幾個桃核,有空到大戰島去種,如果能栽培出這般好果,也算報答上人對我諸般好處。。

  高戰道:「這種異種名果,栽培只怕沒有這麼容易,氣候土

  壤均須差不多才行,不然果子就差了。」

  姬蕾點頭道:「我也是這麼想。」

  姬蕾小心包好桃核,忽道:「那溪中的水太涼啦,全是小冰塊。我想洗洗腳洗洗臉都不行。」

  高戰道:「這也不算涼呀,我小時候在關外冬天和朋友去河:裡捉魚,河裡全結了冰,厚薄不一定,一個不心跺到了薄冰就掉了下去,那才叫冰哩!」

  姬蕾笑道:「高大俠好了不起喲。」

  高戰瞧她臉上喜氣洋洋,假裝著甚是佩服的樣子,偏著頭眼睛斜睇自己,那模樣真是又天真又嬌美,高戰忍不住讚道:「蕾妹,你真好看。」

  姬蕾心內受用非常,忽見前面白氣濛濛,似是燒水沸騰,心中大奇,拖著高戰上前觀看。

  只見一棵桃樹旁兩塊大石縫中噴出一股熱泉,高戰道:「果然地下有溫泉,這南邊幾千棵桃樹全靠這泉才能長得如此茂盛!」

  姬蕾掬手一捧,那水溫熱適度,潔淨非常,心中大喜,對用手先洗了臉,又脫下鞋子洗腳,高戰連忙轉過身去,不敢相看。

  半晌,姬蕾笑道:「好啦,好啦,老道學先生,可以轉身。

  了。」

  高戰轉身忽見那噴泉石上刻有字跡,連忙走近去看,只見上面寫著:「南天異果普眾生。

  松泉老人字。」

  下面是用蠅頭小楷寫的:「老夫自號松泉,足跡遍天下名山異域,以天性清幽不滯於萬物,生平所喜無他,唯花果而已,偶得海外異種仙桃,尋宜地栽育三年而不得。適游此處,見靈泉壤土喜不目勝,遂下居於斯。越年桃苗初成,而老夫忽感不適,自知不起,名花名果,老夫心血所育,競不得親見其成,憾甚!然而老夫栽此果一為興之所致,再者此果功能清神強身,入食則仙業可卜也知,尤能除卻瘴毒。老夫昔年行腳苗疆,競知瘴氣為害之烈,但願後者珍之借之,無令老夫心血白流也。」

  高戰一口氣讀完,心中對於先輩胸存義德,無私唯公的氣度甚是歎服,手撫桃干,心內慨然不已。

  姬蕾忽道:「大哥,這松泉老人真是可憐,辛辛苦苦種的桃子,自己競然不能吃到。」

  高戰道:「他老人家目的只是濟人救世,又不是為飽自己口福的,這桃子定然活人無數,他老人家死後也覺甚是安慰。」

  姬蕾道:「話雖是這麼說,可是我倒想活著的時候能夠達到自己的希望,人死了就完了,我想什麼也不知道的。」

  高戰見她突然變得鄭重起來,心內大大不解,姬蕾又道:「大哥,你瞧這桃樹有多大年紀了。」

  高戰雖然不太在行,可是他見桃枝又粗又長,信口答道:「我想總有百多年了。」

  姬善點頭道:「正是,草木無靈卻能與天地同壽,人為萬物之靈,能夠活到一百歲的真是少之又少,大哥,難道愈有靈性的東西便愈不長久嗎?」

  高戰聽她愈說愈離題,神色甚是悲涼,再也忍耐不住,和聲道:「蕾妹你怎麼啦,眼下這好風景你不去欣賞享受,心中胡思亂想作什麼?」

  姬蕾不理高戰,又問道:「大哥,你相信鬼神命運之說嗎?」

  高戰搖頭道:「鬼神是飄渺不可情,命運卻是有的,可是也得由每個人自己去奮鬥去努力。。

  姬蕾道:「我本來也不信命運,可是我現在卻信了。」

  高戰問道:「為什麼?」

  姬蕾道:「我剛剛忽然想起,從前小時候有個算命的說爹爹活不過今年,他又說我也活不過什歲,爹爹起初聽他說自己在某年必死,只是一笑置之,後來聽他斷我,不由勃然大怒,丟了五兩銀子把那算命的趕了出去,現在果然應驗了,爹爹好端端被奸賊殺害,我只怕……只伯……」

  高戰聽她原來為這個悲傷,忙安慰道:「那算命的信口胡說,不過被他湊巧碰上。蕾妹,.有大哥在你身夯,你還伯什麼。」

  姬蕾低聲道:「我好端端的自然不會死去,但是,但是,我害怕你離開我,而且永遠離開我,這樣我不就等於死去嗎?」

  她愈說愈是悲涼,高戰不由打了寒慄,彷彿目前真有什麼力道硬生生要分開他和姬蕾,他一定神,忙道:「蕾妹,你還不相信我嗎?」

  姬蕾淒然道:「大哥,我並不是信不過你,而是有時候有些事情你是無法避免,無法想像得到。」

  高戰激動地道:「蕾妹,別怕,當危難降臨的時候,大哥和休一起承擔,還有大哥的朋友像李鵬兒師哥,大哥的師父,和辛叔叔一定都會幫助我們度過的,啊,對了,還有平凡上人不是也挺愛你的嗎?」

  姬蕾見他說得誠懇,那張正直英俊的臉孔充滿了毅力、勇氣,似乎就是天下人都和他兩人作對,他也會不顧一切挺身而起。

  姬蕾原是少女情懷,觸景生悲,想到身世悲涼,除了高大哥外更無親人,一時之間患得患失之心大起,是以悲不可抑,此時見高戰情深若斯,芳心又窖又悲,淚眼迷濛,但覺又苦又甜。

  高戰最怕見人落淚,他一直記得父親臨終之言,丈夫流血不流淚,此時見姬蕾又流淚,還當她仍然不信自己,忙道:「別哭,別哭,蕾妹妹若不棄,咱們……咱們……就……」

  姬蕾忙問道:「就怎麼樣?」

  高戰脹紅了臉,結結巴巴道:「就……就對天……對天發誓,永不相離,結為……結為……」

  他年輕面嫩,再怎樣也說不下去,姬蕾玉雪聰明,如何不解,只羞得轉身抬不起頭來。

  高戰見她羞不可抑,也不知如何是好,姬蕾一定神,見高戰恍然若失,心念一動,不再羞澀,說道:「大哥,我總是聽你的話。」

  高戰道:「蕾妹,今日我們捧土為香,將來等遇到師父,再請他老人家作主可好。」

  姬蕾低頭不語,高戰用手推起一大堆土,拉著姬蕾一起跪下,誓道:「弟子高戰與姬妹結為……結為夫婦,如有欺心背誓,天厭之,天厭之。」

  他愈念愈低,最後只有自己聽得到,姬蕾待他誓畢,站起來,但覺胸中甜暢無比,對高戰道:「大哥,我累啦,你替我守衛,我要睡一會兒。」

  高戰道:「好啦,好啦。」

  姬蕾閉上了眼,靠在樹旁睡了,半晌高戰見姬蕾呼吸均勻,似乎甜甜睡去,太陽從桃林空隙照進來,照著姬蕾的眼上長長的睫毛,還閃爍晶瑩的淚光,高戰長歎了口氣,心想:「真是天真的孩子,一會兒哭,一會兒笑。」

  忽然姬蕾睜開大眼睛接口道:「大哥,你歎息什麼?」

  高戰笑道:;你原是裝的,我還以為你已睡啦。」

  姬蕾道:「大哥,我今天真是快樂,我不再要求什麼了,否則老天爺一定會怪我不知足。」

  高戰道:「別亂想,我瞧你已是很疲倦,好好休息一會。」

  姬蕾笑問道:「大哥,你師父比辛叔叔還厲害麼?」

  高戰微皺眉,尋思這問題好生難答,他師父天池大俠關外盟主風柏楊的先天氣功的確獨步武林,可是辛叔叔兼長各家,功夫真是神出鬼沒,高戰心內自是希望師父強些,然而他對辛叔叔也是甚是敬重,是以沉吟半刻道:「蕾妹,你問這個幹嗎?」

  姬蕾笑道:「我想到了就問,難道不可以?」」

  高戰無奈,只得道:「論功力我師父年過六旬,辛叔叔才冊多歲,自然比我師父略遜一籌,可是若論身法劍術,辛叔叔劍可通神,當今天下除了平凡上人外,只怕再少有人與之匹敵了。。

  姬蕾道:「從前我在家中,只道父親已是天下武功最強的人,卻想不到天下武學高明之士,多如過江之鯽,就是文倫那壞蛋的師父,武藝也相當了不起呀!」

  高戰笑道:「正是正是,井底之蛙只能見到像井口一般大的世界,便道天下只如井口之小,磨房之牛,目力短淺,只能明視他身旁幾尺方圓之地,便道宇宙狹窄若斯。」

  姬蕾聽他說得很有道理,忽然一轉念叫道:「不行,不行,大哥你罵人啦:」

  高戰笑而不語,姬蕾道:「你罵我是磨房之牛,不知天高地厚,其實也不盡然,我雖然少在江湖行走,可是在家中可也讀了不少書,並非孤陋寡聞。大哥,我給你看個物事?看你這博學多能明達君子識不識得?」

  姬蕾從懷中取出一顆卵大明珠,高戰定睛一看,只見那珠子在姬蕾手中滾來滾去,發出柔和的光茫,更顯得姬蕾手如白玉,膚如凝脂。他瞧了一會,伸手拿了過來,仔細玩賞,對著亮處一照,只見那明珠一半暗,一半亮。

  姬蕾得意道:「這就是文倫要搶的,他說要用來療什麼傷。」

  高戰聽她一說,驀然想起上次在浙南雁蕩大俠生日席上,天煞星君不速而來,想取得貿俠為賀雁蕩大俠生日而送的彩品,當下脫口道:「這是水火風雷寶珠。」

  姬蕾讚道:「大哥,好見識。」

  高戰忽然哦了一聲道:「不對,不對,那珠兒明明由賈俠送給辛叔叔,謝他解圍之恩,怎會到你手上呢?」

  姬蕾一怔,恍然大悟道:「原來你是碰運氣猜著的,大哥,你在別處也見過這一樣的珠兒嗎?」

  高戰點頭,說出上次在浙南之事,姬蕾道:「這珠子是漢武帝時大宛國朝貢來的,相傳是大宛山上野龍之睛,分為雌雄兩粒,當年貳師將軍李廣利率師途徑大宛,索取汗血寶馬,大宛國王力戰不敵,只得獻出國寶汗血馬及這對水火風雷寶珠求和。」

  高戰哦了一聲道:「難怪賈俠那珠子和這顆完全一樣。」

  鵬道:「這顆是雄珠,辛叔叔有的那顆想來定是雌珠了,爹爹說,雌珠不祥,屢害其主,非得雌雄合一,才能免除凶禍。」

  高戰道:「福禍無常,唯人自招,辛叔叔仁心義俠,持此珠定能反禍為福。」

  姬蕾道:「這珠子聽說能治百毒,爹爹說這是我們姬家家傳之寶,大哥,你送給我這麼好玩的千里鏡,我現在家都被燒了,什麼都沒有啦,就把這個珠兒送給你吧!」

  高戰推卸道:「這怎麼可以?這是你傳家之寶呀!」

  姬蕾見他不收,心中很不高興道:「我送你的東西自然不稀奇,人家什麼姓林的啦,隨便送你一點什麼東西,卻當做寶貝一樣。」

  高戰知她借題發揮,他胸前那個錢袋是林汶在他離家時給他的,是林漢自己親手所繡,高戰每一看到這錢袋,自然想起關外故居和老友「老黃」,所以一直甚為喜愛,經常掛在胸前,姬蕾幾次看到都甚是不樂,可是知高戰為人厚道念舊,是以不好發作。

  姬蕾取出千里鏡道:「你即不要我的東西,這千里鏡也還你吧!」

  高戰心知不能再事推托,便道:「蕾妹,你別生氣,我收下便是。」

  姬蕾大喜,口中猶道:「我以為你瞧人家不起。」

  高戰貼身收了,姬蕾忽道:「大哥,那天我們遇到辛叔叔,你向他把那雌珠也要來啊,不然就把這雄珠也送給辛叔叔算了。」

  高戰奇道:「怎麼啊?」

  姬蕾突然羞紅了臉,低聲道:「那珠子……珠子……原是……原是……」

  高戰大悟叫道:「是啊,那珠子是一對,咱們自然不能把它分開,辛叔叔夫婦感情好得緊,咱們正該把這珠兒送給他們,辛叔叔掛雄珠,辛嬸嬸掛雌珠,一切災害都可免除啦。」

  姬蕾見他會錯了意,心中雖則不喜,但見他絲毫不為自己作想,處處為人,心中也甚感動,心念一動,便道:「辛叔叔是長輩,怎會受你寶珠,我看他多半會把雌珠送給你的。」

  高戰並不愚笨,只是天性忘我,不思為己打算,如何聽不懂她言外之音,當下喜道:「這樣也好,那麼雌珠讓你佩掛,也是:也是一樣,一樣好。」

  姬蕾差澀道:「大哥,你別忘記向辛叔叔討啊:」

  高戰應了一聲,姬蕾心滿意足,笑生雙靨。忽然一陣幽幽的笛聲從遠處傳來,姬蕾聽了一會,只覺心內惶惶不已,她彷彿又聽到了老父溫和的聲音,近了,近了,已死的爹爹就如在身畔呼喚一般,姬蕾突覺一種莫名的悲哀,全身不由打了個寒慄,抓住高戰的雙手,高戰凝神聽了一陣,大呼道:「蕾妹,咱們走,這就是我那個會吹笛的朋友吹的。」

  姬蕾正待答話,摹地從桃林外飛入一隻絕大金禽鳥,高戰歡叫道:「金鳥金鳥,我那姓金的弟弟在哪裡?」

  那金色大鳥爪一鬆,落下一張素紙,上面歪歪斜斜畫著幾行字,姬蕾忙湊過來看,只見上面寫著:「高大哥,我在前面山谷裡等你,金兒會給你帶路,我不喜歡你身邊那朋友,希望別帶她來,金弟上。」

  姬蕾大大生氣,她在家何等嬌縱,想不到居然有人不願見她,當下板著臉道:「大哥,這人好生無禮,你也別去啦。」

  高戰見她神色不善,只得答應了,那金鳥兒卻不服氣,連連對姬蕾呱叫,似乎是責罵姬蕾一樣,姬蕾雖然有些喜歡那鳥兒生得雄俊,但實在氣極,揮手欲打金鳥,金鳥雙翼一展,衝霄飛去,臨走時還偏著頭看著姬蕾,神色甚是頑皮。

  那笛聲又響了,這次聲音中充滿了焦急之意,好像困軍被困,人糧兩絕,而援兵遲遲未到,眼看即將為敵所滅,姬蕾雖是大大不滿這人,可是也不免暗暗為他心焦,再看高戰也是焦急非常,不禁衝口道:「大哥,你就快去見你那金弟,我在林子裡等你,我也不稀罕和他見面啊!」

  她雖如此說,心中對於那姓金的實在很是好奇,高戰如釋重負,飛奔而去,那金色大鳥又從高空降低,引領著高戰向前去。

  姬蕾看見高戰走遠了,突然心內惶然不安,坐在桃樹下無聊地胡思亂想。

  笛聲又起了,這次充滿了歡愉,姬蕾心中也愉快一點,然而這是真的歡樂嗎?在笛聲中,一些事已決定了!那是上蒼早就安排好的。

  且說高戰隨金鳥轉了幾個大彎,來到一處幽谷,四周都是花草,當中凹下一塊方圓約有餘畝,那路上相識的少年金英,正端坐在中間,舉起白嫩小手向他招呼。

  高戰一縱身下了谷底,那谷只有一丈左右深淺,姓金的少年

  滿面堆歡道:「大哥真是信用,昨天我就看到你啦,只是我不喜歡身旁那姑娘,這才跑到此處用笛子招呼你。」

  高戰道:「那位姑娘是我好朋友,人是很好的,只是脾氣有點怪。」

  金英道:「又小氣又驕傲,有什麼了不起。」

  高戰不言,金英柔聲道:「大哥,我邀你來也沒有什麼別的事,咱們相交一場,我就要回家了,如果連彼此身世都不知曉,那還叫交什麼朋友。」

  高戰道:「是啊,上次你說教你吹笛的白婆婆,我聽前一位老輩說她是南荒四奇麼妹啦。」

  金英大奇道:「這事當今天上只有幾個人知道,你說的那老前輩到底是誰啊?」

  高戰道:「是東海三仙之首平凡上人。」

  金英臉色一變,恨聲道:「原來是老鬼,師父真恨死他了,師父也被他害慘了。」

  高戰對於平凡上人無憂無束面嚴心慈的性子甚是仰慕,他見金英罵平凡上人,正色道:「英弟,你怎可出口傷人,這位老前輩別說武功天下第一,就是算年歲普天之上也難找出如此高壽,你師父是誰?我想定是他老人家晚輩,怎麼這樣無禮。」

  金英見他正色責問,臉上一紅,幾乎急得哭了起來,委委曲曲道:「我師父就是白婆婆,她不但教我吹笛,而且教我武藝,高大哥,你聽我講段故事,你便明白師父為什麼恨平凡上人了。」

  高戰上次聽平凡上人說起南荒三奇和白婆婆,正說到關鍵所在,上人忽然飄然而去,心想這幾人之間定有恩怨相纏,就連一塵不染苦修多年的慧大師也涉及在內,這金英既是白婆婆徒兒,定然知道其關係,於是便道:「英弟,這件事我只知道一點點兒,你說給我聽可好。」

  金英點頭,略一吟道:「當年師父是南荒四奇的麼妹,脾氣又嬌又蠻,像是你的女伴一樣,大家當她面叫她南荒仙女,背著她卻喊她蠻女。大哥,你想想看有三個大靠山師兄,師父自己又長得很美而且武功又俊,當然會目空一切啦。」

  高戰接口道:「這個上人也說過的,後來她又怎麼會和慧大師交惡呢?」

  金英道:「師父就這樣有若公主一般的過日子,南荒三奇個個生得都很英俊,而且又是親生兄弟,三人在外威風凜凜,出言即是法令,可是在小師妹面前卻一向將就慣了,百依百順,那老二老三就是我二師伯和三師伯,一向唯大師伯首是瞻。」

  他歇了口氣,又道:「後來我大師伯偷偷愛上了我師父,他那兩個弟弟也幫著大師伯出主意,討取師父好感,可是過了一年,師父仍然我行我素,對大師伯並未特別親近,大師伯傷心之餘,這就放棄心念,潛心武學,咱們南荒一派武功竟被他們三人練到登峰造極。」

  高戰心想這三人雖則兇惡,倒是非常友愛。金英又道:「這一年,師父廿歲生日,不但南荒邊地綠休豪傑備送重禮祝壽,就是中原也有不少高手專誠來賀,因為師伯三人這時的名頭已是震驚湖海了,就這樣,惹下了一件不可挽回的悲劇,我師父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我師伯被關在無底洞中將近百年。」

  高戰聽得津津有味,不敢打斷金英話題,見他忽然住口,只得以目示意,催他快講。

  金英抬起頭來,仰視向晚的天空,良久才歎口氣道:「這些都是師父告訴我的,她一生的感情就在這次生日宴會後斷送了,聽留下一點點兒都灌注給我,她老人家對我真是好得不得了。」

  高戰忍不住問道:「難道平凡上人也來了麼?」

  金英道:「平凡上人那時方自少林逃禪,躲他少林寺徒子徒

  孫的追蹤都來不及,那敢公開露面。」

  高戰聽她不再喊平凡上人為老鬼,很感欣慰,對金英微微一

  笑,表示嘉慰,金英繼續道:「來的不是別人,乃是太清門中鼎鼎有名的美人,太清玉女西蘋。」

  高戰接口道:「那就是現在的小戢島主慧大師。」

  金英點頭道:「那太清玉女據師父說的確美極,人又天真可愛,師父一生自負容額絕世,也不由從心底為玉女喝一聲采。

  這玉女在滇池住了幾個月,她對於南荒風光甚是欣賞,大師伯敬她年紀雖輕,卻已是一派宗主,親自陪伴她遊山玩水,大師伯學富五車,人又瀟灑多才,太清玉女出身名門,在中原不知風靡了多少年年輕俠士,想不到竟會在南荒對一個半邪半正的人垂青。

  大師伯在傷心之餘,對於這明慧可人的小姑娘也甚是喜愛,我二師伯三師伯還不是趕緊湊趣,替他們大哥安排種種好機會。」

  金英說到這裡,又歎了口氣道:「師父說有些事情是老天爺已安排好的,不管你想什麼辦法,也不管你從那條路走,那結果都是一樣的。」

  高戰付道:「這白婆婆真是歷經滄海,是以見事深刻,想來當年之事甚是淒慘。」

  金英道:「大師伯和太清玉女交遊了幾個月,兩人形影不離,大家都為他倆人慶賀,師父卻愈來愈不高興了,常常背著人一哭就是一天。後來大師伯向師父宣佈將與太清玉女成婚,師父一聽之下,勉強裝著笑容道賀,話未說完,忽然哇哇吐出兩口鮮血,大師伯大驚,連忙扶她進屋,悉心替她調治了一個多月,這才病癒,這樣他和太清玉女的婚期自然延遲下來。」

  高戰道:「原來你師父也暗中喜愛你大師伯哩!」

  金英哦了一聲,不喜道:「大哥,你對女孩心事知道不少呀,我想你一定和不少的女孩子作朋友。」

  高戰喃喃不知所語,金英又道:「我大師伯在師父病中,聽到師父夢誤,才明白原來他這個小師妹竟然心裡也偷偷喜愛自己,只是從前少女情怯,而且又嬌縱已慣,是以對大師伯並不稍加詞色,大師伯起先原是喜愛這個小師妹,可是如今太清玉女也成為心中至愛之人,他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一個好辦法。」

  高戰心想:「這三個老魔倒也非完全無義之人,只是憑一己喜怒而殺人,這卻大為不對。」

  金英道:「我師父的父親,就是南荒一門的開山祖師,南荒四奇是其嫡傳弟子,我大師伯受他師父臨終托孤,要終身善待這小師妹,大師伯身受師恩,怎麼也不願使師妹傷心,雖然太清玉女可愛已極,可是大師伯為免打擊師妹,終於想出一條絕路。」

  高戰道:「太清玉女真是淒慘,她並沒有做錯任何事,可是老天爺硬如此罰她,她燦爛一生就這樣完了。唉!你師父,白婆婆———」

  金英道:「師父說這就叫前緣天定,她說當大師兄離開她那天,神色甚是怪異,眼光中流露出至愛和絕望,大哥,當一個名聞天下的大豪傑,從他眼中流露出的不是令人心醉的神光,而是英雄末路的眼神,那情況真是難堪啊!」

  高戰點點頭,,金英又道:「太清玉女住在滇池,過了兩天,一個騎馬的人送來一封信給她,一封信結師父,兩人一看之下,雙雙臉色大變,太清玉女恨恨瞪著師父,一言不發,立刻離開滇池。」

  原來大師兄託言赴中原參加武林百年一屆開府大會,最多一月便回,其實他計算已定,明知此事不能兩全,深感對不起師父和太清玉女,只有藉敵人之手一死。他素知太清玉女和師父都是剛烈性子,決不會因他之死而殉情,一定會苦練武功為他報仇,這樣便可消磨去她們無涯的時光,等到年紀大了,那自然會把一切看得淡薄的。」

  高戰脫口道:「原來如此,他就故意去尋上人晦氣,想要決鬥求死哩!」

  金英答道:「大師伯這番用心的確苦極,大哥,你想想看以大師伯功力。放目天下又有幾個能和他匹敵,除了平凡……平凡上人外,誰都經不起他老人家一擊的。」

  高戰聽他說得狂妄,心中雖然不悅,但心想這話也不是金英胡亂吹噓,上次自己在少林寺與那三個老魔中老三對掌,但覺全身勁力如石沉大海,這三人之功力,當真深不可測了。

  金英道:「我二師伯三師伯當真是焦不離孟,明知大哥死意已決,竟然還是跟著大師伯一塊走了。」

  好容易找到平凡上人,大師伯故意激怒平凡上人,兩人動上了手,平凡上人名滿天下,武功之高令人不可思義,大師伯和他大戰一場,二師伯在旁看得興起,也上去合戰平凡上人,平凡上人當真厲害,戰了一日一夜,並不見絲毫敗意,大師伯原是想藉決鬥求死的,然而遇著生平未有之敵,雄心奮發,三兄弟竟是一般意思,先打敗敵人再說。」

  高戰問道:「你師父當日也在場嗎?」

  金英道:「正是,我師父一直躲在旁邊看,她不敢開口,怕要影響師伯,後來平凡上人長嘯一聲,不住後退,師伯們明知有詐,但仗著武功高強,不住前逼,平凡上人忽然向後一躍,落入山谷中,三人也像著魔一般跟著躍下去,那山谷深不見底,終年雲霧封住,看不清楚谷底,師父在旁只嚇得面無人色,走到谷邊一看,什麼都看不見,忽然平凡上人哈哈長笑,聲音中充滿了得意之味,師父心一痛,便昏倒在地上。」

  高戰道:「上人並沒有殺他們,上人說他用詭計騙得他們三個入洞,再用巧力推動萬斤大石蓋住出路。」

  金英歎道:「我師父當時神智已亂,如何能想到這許多,她只道師伯已為她而死,當她老人家醒轉以後,平凡上人已走遠了,她性子剛烈,適才見平凡上人功夫非凡,自知萬萬不是敵手,這才咬牙切齒重返南荒,居於大雪山頂上,苦練功夫。」

  高戰道:「那太清玉女大概也覺塵緣已盡,就出家為尼,卜居小戢島,她心裡自然也惱平凡上人,是以千方百計要佔上人上風。」

  金英道:「師父說她一夜之間容顏大變,第二天太陽還是一樣的出來,然而她眼中景物卻是枯黃的,灰色的,小溪中的水還是一樣的清澈,緩緩向東流著,然而水中的影子卻變了,那明媚如花的少女不見了?那烏黑油光的秀髮不見了,師父肩上披著的是一身灰色的頭發,師父的心也像枯木一樣,再也沒有生氣。」

  高戰道:「慧大師又何嘗好過,平凡上人說她到小戰島就是一個老太婆,照時間算來也只有幾年工夫呀!」

  金英道:「慧大師一方面固然恨平凡上人殺死她唯一情人,另一方面又恨我大師伯薄情,大哥,像她這樣一個漂亮的少女的全部感情,還不能挽回一個人必死的決心,她自然是氣憤非常,歲月悠悠,她自然也像師父一般老得快呀!」

  高戰道:「這三個人都脫出了那石洞,練成了一宗絕傳武藝腐石陰功。他們都和平凡上入朝了相。」

  金英道:「我師父她說,住在雪山起初幾年,一閉上眼就夢見我大師伯,全身鮮血站在雲端,向師父微笑,那笑容,大哥,在我師父看來真比用刀割還令她難受,師父每次從夢中驚醒,伸手一摸,果然是鮮血淋淋呀!原來是她咬破了自己的下嘴唇。。

  高戰聽得十分感慨,暗忖:「吳大叔為情而終身寡歡,終於出家為僧,這南荒嬌女這般磨折自己,為的又是什麼呢?生命是可貴的,然而和真情比起來,那又算得了什麼?」

  金英接著道:「後來師父慢慢平靜下來,長自靜坐,終於悟出萬事從來有定,不可強而求得。她這一悟,性情大大改變,只覺悲天憫人,對於乎凡上人之仇也不保先時那麼強烈,後來有一天接到慧大師戰書,她此時已無勝敗之心,心想看看昔日情敵變成什麼樣子也好,這就單身赴約,到小戢島上去。」

  高戰道:「難怪平凡上人說他老人家見一個白髮婆婆與小戢島主斗功力,白婆婆吹笛想使慧大師入魔哩!」

  金英道:「正在鬥得不可開交,平凡上人忽然出現,師父看了他一眼,但覺新愁舊恨一起湧將起來,幾乎想上前和他動手過招,但是自忖不敵,終於恨恨而去。」

  又過了好幾十年,師父收我為徒兒,把一腔情感便都寄托在我身上,我自幼喪母,可是師父給我的,比起慈母給我的恐怕並不少哩!」

  高戰聽他也是自幼喪母,對他不由大起同情之心,執住他手道:「白婆婆一定愛極你了,英弟你真幸福。」

  金英道:「白婆婆教我讀書識字,又教我武藝,每次我不高興了,她老人家就吹笛子給我解憂,久而久之,我也會吹笛子了。」

  高戰道:「白婆婆那樂音蝕骨是極上乘內功武學之一,英弟你如此年青,況然得了白婆婆衣缽,真是福緣不淺。」

  金英道:「我爹爹見師父待我好,每年只有過年的時候才接我回去,我還有一個叔叔叫做金伯勝夷,在天絲是鼎鼎大名的。」

  高戰聽師父說過恆河三佛至中原,與東海三仙大戰之事,當下驚若木雞,金英道:「你以為我是中國人,其實我是天竺人哩。」

  高戰喃喃道:「金伯勝夷,恆河三佛,原來是你…是你叔叔呀!」

  金英年紀甚青,見高戰對於金伯勝弗名頭甚是震驚,不由非常得意說道:「我叔叔雖然武功高強,可是也不見得勝我師父多少,聽說東海三仙二次趕赴天竺,找恆河三佛比劃,結果恆河三佛都吃了點小虧,倒是我爹爹是天竺第一怪人,財產之多,就是你們中原也找不出幾個。」

  高戰哦了一聲道:「難怪我聽說那千里鏡是無上寶物,只有皇帝大內才有,可是你卻隨意送給我一個。」

  金英得意滿臉道:「誰說不是呢?那千里鏡是我心愛之物,我家也只有兩個,除了大哥,我誰也不會送的。」

  高戰感動地道:「英弟,你待我真厚,你漢話說得很不錯呀!」

  金英笑道:「我就是不喜學寫漢文,所以寫得東倒西歪,大哥你別見笑。」

  高戰見日已偏西,心想適才金英敘述那段往事的確動人,不知不覺已過了兩個時辰,正待起身告辭去找姬蕾,金英道:「我師父一聽到三位師伯出困的消息,使如身坐針顫,一刻兒也不能平靜,最後按捺不住,帶我一塊兒下山,我自跟師父以來,從來沒有見過她老人家如此沉不住氣,一點小事就激動得不得了,她自己也時常歎息道:快一百年的苦修,到頭來還是並無絲毫用處,看來情孽害人真是不淺。」

  高戰急於離去,抬頭一看,四周奇花異草,輕風拂面,微香襲人,真如置身仙境,他剛才只顧專心聽金英話說前因,是以一直不曾注意。

  金英道:「這地方是我師父無意中發現,她現在已去追趕我師伯,只有我和金兒住在這裡。」

  他說得楚楚可憐,意思就是要高戰陪他,高戰心念姬蕾,只得裝作不懂,忽然金色大鳥呱呱大叫,不遠之處有沙沙腳步之聲,高戰和金英縱身樹上一瞧,只見一個高大老人手中托著一個少女,高戰只覺那少女身形非常熟悉,但相隔甚遠,不能肯定,那老人用一手托著少女,手伸得筆直盡量離開自己,似乎害怕背上欺侮女流之名,嚴守授受不親之禮,那少女被點了穴道,不能動彈,忽然大眼一睜,向高戰停身樹上瞧去,高戰大震,幾乎落下樹來,當下低聲急道:「英弟,你去告訴我那女伴,叫她先一個向川南走去,我有一個朋友被壞人捉住了,我得趕快去救。。

  金英冷然道:「那少女又是你的朋友,你真討女孩子喜歡呀!」

  高戰無暇辯論,翻身下樹,金英忙叫道:「大哥,你瞧。」

  他說罷一揭頭巾,高戰只覺眼前一亮,金英俏生生立在樹上,秀目娥眉原來竟是一個女孩子。

  高戰雖是驚異,可是腳步並未止住,金英高聲叫道:「大哥,我不該騙你,我…… 我。」

  高戰急道:「現在沒工夫啦,我有空再來瞧你。」

  金英手一揚,打出一件物事,高戰伸手接住,往懷裡一塞…

  金英結結巴巴道:「這是我媽……我媽媽的遺物……師父和爹爹……爹爹都叫我送給一個……一個最……最可靠……最好的朋友。」

  高戰幾個縱身已穿出林子,耳旁還聽到金英哭喊道:「大哥,你要小心啊!」

  他這一陣急趕,已走離林子很遠,適才略一耽誤,那高大老人已失去蹤跡,『高戰心中好生奇怪,暗付這老人手中托了一個,竟然走得這般迅速,難道武功如此了得?

  他見眼前道路突然分叉,當下一沉吟,跳上高樹,向四週一望,只見左邊那條路上荊草無風而動,心中立刻瞭然,趕緊向左撲去。

  原來高戰適才瞧清那漢子正是上次他和師兄李鵬兒在怪林中碰到的翠木老人,那少女正是住在辛叔叔家中的林汶,這叫他如何不急?

  且說高戰向左走去,他全身佈滿先天氣功,輕身功夫已使至十二成,他小時誤食千年參王,今日又食了南海仙桃,但覺精氣凝注,愈跑愈是精神,過了一會,便追近前面老人。

  高戰高聲喊道。:「前面的朋友留步,大丈夫欺侮不會武功的女流之輩,又算得了什麼英雄好漢。」

  那翠木老人一回頭見是高戰,也不答話便往前走,他感到甚感羞慚,好在他臉上濃濃罩著二層青氣,是以並不顯出兩頰生紅。

  高戰見他不顧江湖道義,不由勃然大怒,其實這翠木老人昔年也是大有來歷之人,為了一事,這才不得已幹出這種見不得好漢的事,他聽高戰叫罵;心中真是又痛又慚,腳步不由放慢,想要出言解釋。

  高戰見機不可失,一縱身,雙掌平拍過去,這招正是天池狂飆拳中「雷動萬物」,那翠木老人知道厲害,閃身滑步躲過,向前樹叢中一鑽,無影無蹤;高戰此時也顧不得入林之忌,跟著撲了進來,翠木老人幾個轉身便不見人影,高戰心中大奇,他向四周仔細一看,只見古木參天,均是粗可數人合抱老木,他心念一動,走向一棵樹木一拍,只覺手上一痛一麻,趕緊一看,原來手背中插了一根細若牛毛之青烏鋼針。

  高戰一定神抓出鋼針,他知這針上有奇毒,他向後轉身,只見一條人影如飛逸去,』高戰遭人暗算,不禁氣憤膺胸,運過無堅不摧的先天氣功,遙向那人推去,那人身形正起,閃無可閃,悶哼一聲,身形一滯,又復縱起,口中斷斷絕絕道:「姓高的小子,你再凶也只有……只有十二個……時……辰好活……好活啦,老子……這勾魂草熬練的毒針,天下…… 只怕無人救得了。」

  他方說完,哇的吐了一大口鮮血,高戰見他內傷沉重,他心地厚道,也懶得上去再加殺手,凝神尋思救人步驟,但覺一條手臂都麻了起來,他大驚之下,趕緊服下幾丸師門解毒丹,心想:「既知是翠木老人捉去林漢,黃木翠木師兄弟兩人居住的地方自己是知道的,而且瞧他二人非並萬惡之輩,他仍是辛叔叔「仇人,看來擒捉林漢多半是為逼辛捷出來,眼下還是先療毒重要。毒去後再趕去不遲。」

  高戰盤算已定,跌坐運功逼毒,天池派一向我行我素,獨居關外不與關內各派來往,是以他本門不但武功卓絕,另外醫傷療毒也有一套絕學,免得去求別派,高戰真氣運行一周,只覺並無停滯不通,然而麻木之處漸能上移,他心念一轉,立刻慘然站起,閉住全身穴道,向原路而去。

  原來天下最厲害之毒莫過於無形之毒,這無形毒是或隨血液運行,或停於體內久久不發,一旦妄用真力則發作起來。當年無恨生被玉骨魔酒中下毒,就是無形毒中第二種,是以在華夷之爭時真力突然不至,幾乎喪生恆河三佛之手。這種毒一人體內與血液化合,任是絕頂高手也難憑內力造詣逼出毒素。

  高戰心知所中之毒非同小可,眼下在這荒野中誰也不能救得,他連連幾個念頭都找不到適當的決定,最後一咬牙,暗想:「先拼著去救林汶,免得林穩多受苦難,自己中了別人獨門毒藥暗器,非獨門解藥莫解,這生死之事從來自有天定,正如白婆婆所說是強求不得的。」

  他一路疾奔不停的想著,暗自歎息付道:「從前歷代忠臣如文公天樣,岳公鵬舉都是以死全節,求死以成名,那南荒三奇的大師兄為了情思難償,不能兩全其美,於是決鬥求死,這世上有的為名而死,有的為情而死,這生死之間卻也甚微妙,我高戰今日受人暗算,要是死於荒野,這算是為什麼呢?」

  前面有三條路,高戰向中間走去,走了很久,天色已然全黑,此時正當仲夏,天空繁星密佈,高戰又想道:「求仁得仁,求義得義,夫復何憾!先祖當年出生入死為國宣勤,抵禦外侮,終至馬革裹屍,我高戰於國家無寸功,於百姓無寸勞,就這樣不明不白死去,高戰啊,你真死不瞑目呀!」

  他又轉了兩個彎,前面是一片松杉交錯林子,高戰知已到達翠木黃木所居之處,立即屏住雜思,運足真力叫道:「晚輩高戰奉辛大俠之命請黃木老前輩現身。」

  他知黃木老人師兄弟定是去尋辛捷夫婦晦氣,恰巧辛捷夫婦不在,這就捉住林汶為人質,逼使辛捷出面,是以假借辛叔叔名義向黃木老人招呼。

  果然不過多久,翠木老人從樹枝走出,一言不髮帶著高戰入林,高戰依照規矩,用汗巾掩住雙眼跟隨入內。

  走了一會,翠木老人冷冷道:「到了,到了。」

  高戰脫開汗巾,只見黃木老人端坐樹上,向他點頭示意,高戰朗聲道:「前輩擄我師姐,不知有何見教。」

  黃木尚未答話,翠木搶著道:「你這小哥別胡說八道,那丫頭手無斤力,怎麼又是你的師姐了?」

  高戰行走江湖每次向人介紹姬蕾時,都稱她為師妹,是以說慣了口,連林汶也說成了師姐,當下既感不好意思,翠木冷道:「你能代表辛捷那小子嗎?」

  高戰見他無禮,強忍怒道:「兩位和辛大俠有梁子,何不去找他本人,大丈夫恩怨分明,找婦女孩子逞鹹又豈是男兒本色。」

  他此言大是義正詞嚴,翠木變色慾起,黃木上次與高戰對過掌力,知他功夫甚深,翠木並非其敵,舉手制止翠木老人道:「我們本來只是想向辛大俠討教,順便和老朋友聚聚,哈哈,想不到老朋友竟然不理會我們,只派些孩子女娃接待,真是不夠朋友。」

  高戰見全他全無誠意,心中暗氣,忽然想到一事,急問道:「辛大俠的公子呢?」

  翠木冷冷道:「那小鬼倒有些真功夫,我兄弟見他天真可愛,放他去搬救兵了,姓高的,你再要是以為我兄弟是專門欺侮婦女之徒,老夫可要對你不客氣了。」

  高戰長吸一口氣,心中大為放心,便道:「兩位前輩與辛叔叔的梁子,晚輩自然不能過問,可是這位姑娘,請老前輩放她走,晚輩擔保數日之後,辛叔叔登門謝罪。」

  他這單刀直入一語,黃木老人微微一笑對翠木道:「這位少俠真是快人快語,咱們就依他吧!」

  高戰大喜,他經驗必競不足,以為黃木老人珍惜名頭,不願與小輩為難,正想行禮道謝,黃木老人緩緩道:「不過少俠須為我兄弟做一件事,作為彼此交換。」

  高戰慨然道:「只要前輩放走這位姑娘,就是上刀山下油鍋,在下也心甘情願。」

  翠木老人冷然道:「你對那姑娘倒是一往情深哩1」

  他一生未涉情海,對於少年男女相悅,認為是無聊之事,一向極為討厭,是以出口傷人。

  高戰臉一紅,正色道:「晚輩有一條件,前輩吩咐晚輩所做之事,必須要能在數辰作完之事,否則晚輩實有苦衷。」

  黃木老人道:「用不著那麼久,只是此事危險已極,從來無人生還,你得仔細考慮一下。」

  高戰苦笑道:「生死之事,倒也不放在心上,只是前輩得失放我師姐,晚輩再去為前輩辦事。」

  黃木老人陰笑道:「這個當然,翠木,你帶他去看看那位!」

  娘。」

  翠木領著高戰走到一棵大樹旁,一按活門,那樹中間露出一室,佈置得清雅非常,林汶正睡在床上,睜大眼睛不能動,她一見高戰,作勢欲撲到高戰杯中,只是手腳不能動,一滾之下,落下床來,高戰身形一閃,伸手接住,輕身對翠木老人道:「相煩前輩為她解開穴道。」

  翠木老人正在猶豫,怕高戰改口不覆行諾言,黃木老人從外走來接口道:「翠木,你別小看這少俠,他可是千金一諾哩:」

  高戰暗罵這老傢伙真是狡詐百端,先用大帽子套住自己,翠木上前拍開林漢穴道,林汶拖住高戰,埋頭在高戰懷中痛哭不已。

  高戰道:「漢姐,你得救啦,快回去,辛嬸嬸他們定然為找你而忙呢!」

  林漢哽咽道:「我妹妹那天和梅公公一塊上山採藥去了,這兩個壞蛋欺上門來,金童和他過招,被比較老的老鬼打敗,我叫金童去向辛叔叔投信求救,金童死也不肯,這孩子天生俠義,再怎樣也要保護我,後來我騙他玉妹也遇險了,他也不肯罷手,護在我身前。」

  「辛平小小年紀,真是難能可貴。」

  林漢道::這兩個老鬼見糾纏不清,他們大概也動了愛才之心,便溫和告訴金童,絕對不為難我,只是希望和辛大叔見面而已,我也以死相脅,金童這才放手。。.高戰柔聲道:「汶姐,你苦受了嗎?」

  林漢臉一紅道:「這老鬼入雖壞,倒是古板的。」

  高戰細細瞧了林汶一眼,兒時歡樂又陡然回到心頭,但一盤算時間無多,如果真如那暗算自己的人所說,那麼還有五六個時辰好活,當下一橫心道:「汶姐,你先回去,我就來看你。」

  他說此話時,但覺悲不可仰,聲音低微發抖,林汶睜大眼奇道:「你怎麼不陪我去,我在林子裡就看到你啦,可是我不能講話,總稱謝天謝地,你也發覺趕來相救。咦,那兩個老鬼你認識麼?怎麼放我呢?」

  高戰騙她道:「我的確認得他們,汶姐聽我話,我從小一直聽你的話,你也該聽我一次呀!我真的現在有事情。」

  林汶見高戰眼角似有重憂,那黃木翠木不斷探頭偷視,似乎有急不可待之事等著高戰,她細心一想,抓住高戰手道:「戰弟,別騙我,你答應他們什麼條件。」

  高戰大笑想要混賴,林漢最是細心貼切,高戰的脾氣她真是瞭若指掌,他這一笑,更證明瞭她的想法,林汶悲聲道:「戰弟,不要答應他們,寧可我死了,也不能讓你受到傷害。」

  高戰甚為感動,眼角微濕付道:「我高戰處處受人關切,今日為汶姐而死,也不枉她對我好一場。」

  高戰見時間一刻一刻過去,林汶抓緊自己不放,一橫心拂中她睡穴,扶她睡在床上,又細瞧了一眼,心想就是立刻死去,也不會忘掉她的面容了。

  黃木在外拍掌,高戰昂然而出,朗聲道:「前輩有何事情快說出。」

  黃木沉吟一會道:「這事端的九死一生,如果少俠不幸遇難,老夫敬少俠是條漢子,這位姑娘老夫不但放他,而且送他返回沙龍坪。」

  高戰隨手一拍大樹,樹上印出五個深深手印,高戰示聲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晚輩就向前輩先謝了。」

  黃木老人讚道:「好深的功力。」

  高戰微微一笑道:「現在時間無多,就請前輩示下。」

  黃木老人緩緩道:「少俠既有要事,老夫也不再嚼舌,說明其間因果。就在這林子東南五里之處有一個深不可測的地洞,洞中藏著一部絕世神功,我兄弟兩人……」

  高戰心想自己只有幾個時辰好活,還受這黃木老人挾持,要為他去拚命,真是哭笑不得,黃木老人見他心不在焉,陰陰道:「這事端的危險已極,少俠如果懊悔,現在還來得及。」

  高戰怒道:「丈夫一言,快馬一鞭,晚輩雖則少不更事,這個倒也省得。」

  黃木老人點頭道:「少俠名門弟子,這,『信』之一字自是看得極重,那洞中藏著的秘發叫做『枯木神功』。是武林中絕傳已久的功夫。」

  高戰心中一凜,暗付這兩個老人綽號以什麼翠木黃木,只怕與這『『枯木神功」有關,當下沉吟不語,黃木老人接著道:「不瞞少俠說,我兄弟自從當年一敗於七妙神君梅山民,再敗於他的傳人辛捷,便發誓埋首苦研奇功,以求雪昔日之恥,這枯木神功』正是我兄弟久欲習睹之術,是以……是以相煩少俠下洞一取。」

  高戰暗付:「這兩人久居此地,一心一意想得枯木神功,竟然不敢入洞去取,可見那洞中定是凶險無比,哼,倒要我去替死。」

  他正想開口問黃木老人洞中情況,但轉念一想,自己生望渺茫,那洞中就是奇險絕倫,好歹也要闖它一下,此時倒也不必多問示弱。

  黃木老人道:「入洞的人每年都有,可是能活著出來的,我兄弟此居十餘年,從來不曾見這過。」

  高戰冷笑道:「飛娥撲火,其咎自取,但是兩位老前輩也脫不了慫恿之責嗎?」

  黃木翠木老臉脹紅,這人練就異功,臉上死氣沉沉,是以不易看出喜怒哀樂,高戰此語道破兩人心事,他兩人並非萬惡之輩,平生行事除了稍嫌偏激外,並無不赦大惡,只是為了爭一口氣,這才雙雙埋名隱居,並且四處放了空氣說這林中有武林絕學,江湖上的好漢自是連綿不絕前來找尋,他兄弟兩人也曾入洞,但都吃了大虧回來,是以想利用別人冒險取書,自己兄弟再利用林中佈置出手相奪,以收漁人之利。

  黃木翠木羞慚得說不出話來,高戰心地厚道,不忍再羞辱他們,便道:「晚輩這就去取,萬一晚輩不幸,但望前輩不要食言才好。」

  黃木老人手一揮在前領路,高戰長吸一口真氣緊隨在後,那林中儘是松杉,夜風吹來,松濤似海,高戰心中也像波浪起伏,姬蕾的面容清晰的浮起來,林汶溫柔的眼眼似乎含著淚在注視著他,高戰激動得幾乎要大叫幾聲,但他畢竟忍住口,心中不住地說:「蕾妹,別了,大哥說過不離開你,可是天意如此,又有什麼辦法?汶姐,你那溫柔的眼光別再合愁看我,我求求你!為你而死我是很願意的,何況我身中劇毒哩!「三人把輕功夫施到十二成,不一刻便走到林之東南角,黃木老人一指前面一塊草地道:「這就是那古洞的入口。『』高戰走近前去,只見那草地中有一個尺餘方圓小洞,恰可容一人入內,底下黑漆漆什麼也看不清,他放目四看,夜涼似水,月光一線從古樹葉叢中透過,照著黃木老人黃蠟似的臉和翠木老人青濛濛的臉,更顯得獰然可怖。高戰猶若置身魔宮,不由打了一個寒慄,這世上的美好和善良都一齊湧向他心頭。但覺世間之恩怨情孽都變得甚是親切,竟然怔怔不知所措。

  翠木老人道:「從這裡入內,有三條通道,向左走的就是那秘笈所在」

  高戰一諒,見黃木翠木滿臉企望之色,心中一動,朗聲道:「晚輩盡力為前輩效命,只是還有事須得前輩見諾。」

  翠木老人意似不耐,黃木老人道:「少俠尚有何事?」

  高戰聽他語氣似乎甚是誠懇,當下便道:「這枯木神功定然是厲害無比了………」

  翠木搶著道:「這個自然,否則師兄和我何必巴巴在此處等上十多年。」

  高戰道:「晚輩知兩位前輩心地慈善,只是為報辛叔叔當年斷劍之仇,晚輩斗膽求前輩,萬一晚輩幸不辱命,兩位練成絕藝,除了找辛叔叔外,不可以此功誤傷任何人。」

  黃木一怔,隨即讚道:「俠心俠行,老夫答應了。」

  高戰點頭稱謝,道聲再見,頭也不回向洞中走去。

  原來高戰只道辛捷功參造化、這黃木翠木就是練就枯木神功,也萬萬不是辛叔叔對手,所以出言纏住他二人,卻萬萬未想到這番話救了天下武林無數好漢,此是後話不提。

  黃木翠木見高戰躍身入洞,兩人相顧一望,黃木老人徐徐道:「這孩子福緣甚厚,並非夭折之相,這次只怕會成功也未可知。」

  翠木老人歎道:「大哥,我此時倒有點後悔不該要他入洞啦,這孩子真是憨厚善良,偏他長得又俊。」

  黃木哈哈笑道:「青眼紅魔一殺生人無數,倒也懂得悲天憫人,真是大大奇事。」

  翠木老人一怔,也放聲笑了起來,笑聲在靜靜的夜裡,隨風傳得老遠。這師兄弟兩人攜手回去,笑聲中,似乎辛捷已被他兩人擊脫長劍,正在步步後退哩!」

  且說高戰一躍入洞,立刻腳踏實地,他估計這洞大約深五六丈,當下運起先天氣功,摸索前進,那洞中雖則黑暗,卻是乾燥無比,高戰伸手向洞壁一拍,擊碎了一塊岩石,放近眼旁一看,是一塊雪白的石灰石,高戰暗道「難怪這洞中這般陰涼卻又乾燥,竟是石灰石洞穴。

  他走了片刻,發現前面果然本部道。他不加思索便往左走,那洞中漸漸寬暢,服了制、忽見一殘天光從縫隙中透了出來,那石壁上寫著四個大字:「重寶之地。」

  高戰見那字筆走龍蛇,這洞中甚少受風化雨融,是以字跡猶若新刻,他再往前走,但見遍地都是奇形怪狀蕈類,有的大若桌面,顏色鮮艷無比。

  高戰心想:「師傅說過愈是顏色美麗的蕈類,愈是劇毒,這片蕈類,只怕都是毒物。」

  他正在亂想,忽然前面不遠處一個蒼老的聲音自言自語罵道:「哪裡來的野小子,一定又是那兩隻老鬼派來的,滾過來。」

  高戰大吃一驚,連忙戒備,那聲音又起:過來,老夫見你年幼無知,說不定會饒你一死也未可知。」

  高戰聽他一口北方土話,和父親語音甚是相近,心中大感親切,雖則嫌對方語氣嚴厲,也不覺他討厭,立刻循聲前去,只見不遠處一棵大蕈下,靠著一個氣勢騰騰的高大老人,穿著一件碧綠袍子,上面雖是油垢滿佈,骯髒已極,可是氣勢凜凜,大有一代宗主之風,當下不敢怠慢,正待一前行禮,只見那老人雙手捧著一捧蕈子,不住往口中送去,高戰大驚之下,不及思考叫道:「老前輩,這蕈子是有毒的,吃不得啦!」

  老人一怔,怒道:「天下又有什麼毒物;能毒得倒我老人家。

  真是笑話,真是笑話!」

  高戰見他臉上雖然被長髮長鬃遮住大半臉面,可是露出那一部分卻是紅潤細嫩,絲毫無中毒樣子,脫口說道:「前輩真是奇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3 10:30:15     標題: 第 九 章

老者抬起頭來一看高戰,搖頭道:「瞧你這孩子心地甚好,怎麼會和那黃木翠木兩隻老鬼混在一起?」

  高戰很簡單說明了原因,那老人對黃木翠木的目的似乎絲毫不留心,只是聚精會神興致盎然聽著高戰所述之細節。

  老者忽道:「你說那個女孩被黃木老賊捉住了,你就為救她而人洞,這麼說來你是很喜歡她了。」

  高戰萬料不到他會問這個,一時之間甚難作答,但見老者一本正經的問著,又不忍心不理,那老者見他不答,又道:「你如果為她死了,她會永遠記得你麼?」

  高戰道:「晚輩為她而死,並非望她永遠記得,這樣她會為此事終身不安的。」

  老者哦了一聲,神色大是驚訝,似乎從未想到此點,當下一抓高戰雙手道:「你說得真對,你說得真對。」

  高戰問道:「前輩在此住了多年?」

  那老者細瞧高戰幾眼,驀然大聲道:「糟了!糟了!你這孩子還有兩個時辰好活!」

  高戰慘然一笑道:「晚輩身中劇毒,自知再無生望……」

  老者突然一摑自己長滿長髯的臉,哭道:「原來又是假的,原來又是假的……」

  高戰大驚問道:「前輩你怎樣了?」

  老者神手不住捶胸哭道:「你這小子……你這小子,我老人家,看走了眼,看走了跟。」

  高戰如墜雲霧,不知怎生是好,那老者突然厲聲道:「小子快替我老人家滾,你知不知道,入此洞者從來無人生還。我老人家今日不願殺人,總算你這小子運道不錯,還不快滾。」

  高戰見他瘋瘋顛顛不可理論,心道今日反正死多生少,千萬不能墜了師門威風,於是抗聲道:「晚輩若是怕死,也不會到此來。」

  老者想了一會道:「你說得倒是挺對,可是我老人家瞧你都是欺心之談,欺心之談。」

  高戰聽他每說一句重要的話,必定要重複一遍,心想這人定是久不與人言,是以生伯別人聽他不懂。高戰正色道:「晚輩從不打誑。」

  那老者注視著高戰片刻,雙手亂搖道:「快滾,快滾,別以為裝得誠懇,便可使我老人家著你的道兒,我老人家不知見過多少像你這樣的假君子。」

  高戰暗暗稱奇,付道:「這人行動瘋癡,可是言語清晰,而且語鋒凌厲,說得頭頭是道,我一生所遇之人。只怕以此人最為奇異了。」

  老者見高戰沉吟不語,又不肯走開,勃然怒道:「你這小子真不識相,難道非要我老人家動手不成。」

  高戰凜然道:「晚輩不知何事開罪前輩!」

  老者大叫連連道:「你還裝假不知,也罷,我老人家抖出你的心思,你可得乖乖替我演出去。」

  高戰真是又好笑又好氣,想不到臨死之前還會撞到一個如此糾纏無理的老頭。

  老者接著道:「你自知必死。這就裝得大義凜然,好像是為那個姑娘去赴死,好傷她一輩子的心,你當我老人家不知道嗎?」

  高戰從未想到此處,他一生但求為人,為自己打算之事卻是極少,此時聽這老頭把自己看得如此卑下,怒火上升,也顧不得敬他年長,脫口衝撞道:「只有閣下如此卑下之人,才會有如此卑下之想法。」

  老者對他辱罵並不在意,冷笑道:「你這招只能騙得那姑娘的心,要騙我老人家可沒那麼容易。」

  高戰正色怒道:「男子漢大丈夫行事但求心之所安,義之所在,雖刀山槍林也決不反顧,又豈是為得別人相信和尊敬而做。」

  老者想了半天,搖頭道:「你說的我老人家聽不大懂,不過瞧你這樣子,好像也有幾分道理、總而言之,我老人家問你一句話,如果你沒有中毒,你為救那姑娘也會答應黃木老賊冒險人洞嗎?」

  高戰哈哈長笑,老者聲色俱厲道:「快說,快說,否則我老人家便要不客氣了。」

  朗道:「寧可拼得頭顱不在,我高戰也得保護那位姑娘,使她絲毫不傷。」

  老者面有喜色,急問道:「喂,你說的可都是真心話,喂!

  你為什麼肯為那姑娘犧牲生命。」

  高戰黯然答道:「有些人,你會看得比自己還重要,這是我的感覺,至於為什麼,我也弄不大清楚,還有,在有些時候,珍貴的生命,那並算不得什麼。」

  老者喃喃念道:「比自己還重要……比自己還要重要。」一拍大腿叫道:「你說得不錯,成啦,成啦,老夫可以出洞了。」

  高戰奇道:「前輩你說什麼?」

  老者樣子似乎樂不可支,不停哼著不成曲的調子,忽然用力拍著高戰的肩道:「你從今日起就是我老人家生平第一至交,誰要是欺侮你,我這個做老哥哥的定然不容。」

  高戰見他一會兒哭,一會兒笑,一會兒凶若煞星,一會兒又善若父兄,真摸不清他到底想些什麼。

  老者突然飛快一扣高戰脈門,高戰心神不定,是以不及閃躲,可是他一入洞就運起先天氣功,這時一受外力,自然而然產生一種抗拒力道,老者微微一愕,扣住高戰脈門的手也加了幾分真力,高戰嗔目欲罵,老者呵呵笑道:「別急,別急,老夫替你治毒。」

  高戰忽然想起適才見他大食毒蕈,竟然毫無影響,心想此人果真對毒物有獨到之見解也說不定,正自盤算不已,那老者柔聲道:「快快放鬆全身穴道。」

  高戰抬眼見他臉上柔和無比,兩眼中充滿了友愛,便不由自主地收起先天氣功,老者探了一會脈,大驚叫道:「喂,是誰下的毒!」

  高戰道:「晚輩因為一事和龍門毒丐等人結下了粱子,今兒下午在林子裡中了一支毒針,我雖沒有瞧清誰下的手,可是聽那聲音,多半就是龍門毒丐那廝。」

  老者哼了一聲道:「什麼龍門毒丐,我老人家可沒聽過,天下會施毒的都是我老人家徒子徒孫。」

  高戰問道:「前輩你看我這毒還有救麼?」

  老者怒道:「天下之毒連我老人家也解不得,那還有什麼人解得了。」

  高戰見他自負之色溢於言表,似乎甚有把握,心中不由一喜,要知高戰此時雖已抱著生固欣然死亦安樂的想法,可是人人愛生畏死,乃是出自天性。

  老者接著破口大罵道:「什麼龍門毒丐,真是豬狗不如的東西,這無形之毒這等險毒,竟敢這般濫用,我老人家倒要見識見識。」

  高戰道:「這廝已吃我百步神拳打成重傷,就是僥倖不死,.全身功力已失,再也無法作惡。」

  老者點頭道:「你真是厚道的孩子,你怕我還要去找他麻煩嗎?」

  高戰不語,老者又道:「只要我老人家一出手,任你是天下第一高手,甚至大羅神仙也不成,保他準死無疑,喂,玉骨魔的事你一定知道了。」

  高戰見他扯開話題,心中暗暗叫苦不已,他此時求生之念一起,心內大是焦燥不定,老者並沒注意他,繼續道:「那才叫真功夫呢!玉骨魔這傢伙也是下毒的一把好手,在東海海上率領海盜無惡不作,誰要他吹噓自己如何了不起,中原如何無人,嘿嘿1偏偏遇著我老人家了。」

  他不管高戰知不知道玉骨魔這人,便滔滔不斷的講著,他瘋癲已久,這刻神智初醒,只道自己知道的事,別人也應該知道,高戰只得耐心聽下去。

  老者道:「結果嘛,咱倆打了一個賭,每人喝下對方一杯毒酒,那廝在酒中放下了千年鶴頂紅,天竺孔雀膽,和南荒蟾蜍砂,我老人家一口而盡。」

  他說到這裡不由得意,高戰明知他不曾死去,可是想到這幾樣天下至毒的玩意,真是不寒而慄,暗暗替這老者擔心。老者接著道:「我老人家何許人也,這區區毒物又奈我何,當然是夷然無害,那廝無奈,口中含著解萬毒的千年龍涎,也喝下我老人家一杯酒,不到片刻,立刻毒發而死。」

  高戰聽得有越,忍不住問道:「那麼前輩你酒中的是什麼毒?」

  老者大笑道:「是百年老鯽的濃腦汁和無形之毒。「高戰奇道:「鯽魚之汁是無毒的呀!」

  老者長吁道:「這就是我老人家的獨到之處了,咱們弄毒的人,因為經常接觸毒物,不得不食用別種毒物來相互克制,這百年鯽魚汁是大發之物,你想想看,那廝全身血中都充滿毒素,只是靠相生相剋,這才保得性命,一旦引發其中毒素,這廝就是銅打鐵濤,也經不住百毒攻體啦!再加上那無形之毒,哼,哼!」

  高戰對他這番理論大為拜服,老者忽然想起尚未替高戰治毒,急道:」你這毒只有北燕然山的鳥風草和天竺河畔的蘭九果可治,可是北燕山離此萬里,天竺那蘭九果少之又少。被視為國寶,體就是到了天望,也未必求得。」

  高戰一慘,老者道:「不過你也不必擔憂,天下之毒,我毒君金一鵬自信尚能應付。」

  他說到最後,眼中神光四溢,聲音低沉有力,震得山洞嗡嗡不止,大有天下雖大,唯我獨尊之慨。

  高戰驚道:「原來前輩就是北君金一鵬!」

  老者暢然一笑道:「你見識倒不少,你想不到北君會在這暗天天日中一住將近甘年罷。」

  高戰道:「北君名垂寰宇,晚輩師父常常提及,說是天下一大奇才。」

  金一鵬:「勁道含而不發,發而不絕,這是先天氣功的特徵,你是風大快的高足。」

  高戰恭身道:「風柏楊正是家師。」

  金—鵬道:「令師英風高義,我也是極為欽敬的,只是他一向少人關內,我一向又不曾蹈出過山海關,是以不曾得見。」

  高戰忽覺全身血流加快,有一種說不出的受用感覺,心知毒漸近心,那毒君金一鵬侃侃道:「當年我突然昏癡,就是有一件事任是怎樣也想不通,我自負並不愚笨,可是此事再也想不清楚,一急之下,神經錯亂,終日瘋瘋癲癲。」

  高戰心道:「你現在也並沒有完全好呀!放著人命大事不管,競有閒空聊天。」

  毒群金一鵬道:「適才老弟一語驚破我不解之謎,原來這世上有些人在我們看來比自己更為重要,我待她……待她這般好,她……

  她竟背叛於我,可是至今仍耿耿於懷,一合眼即見她聲容言笑,因為……因為我把她看得比自己還要重要哩!」

  他低低敘述著,好像在吟一首悲傷短詩、詩完了,心由碎了,跟角啥著一顆晶瑩的淚珠。

  他見高戰不理會,不由看了高戰一蹬,只見他雙目緊閉,臉上燒得通紅,不禁大是懊悔,用力打了左手一下行道:「我真是瘋子,這孩子看來柔和,其實倒也倔強無比。」

  他從袋中取出一把玉製小刀刷的一刀,劃破腕間血管,放了半杯鮮血,揚開高戰緊咬之齒,漠了下去,半晌高戰悠然醒轉,只覺遍口血腥,毒君金一鵬坐在背後,用手抵照自己後心大穴,真力緩緩輸入。

  高戰問道:「晚輩所中之毒是否全部解了?」

  他知毒君金一鵬這人是個至性怪人『是以一出口也不客套,便向他詢問,毒君微微一笑道:「解是不曾解得,只是與你服下緩毒之藥,一年之內可以穩保不發。」

  毒君又道:「有一年時間,你可以赴北燕山或者是天竺去尋解藥,我也替彌親自赴龍門瀑布去找毒丐索取解藥。」

  高戰好生感激,暗付:「人言毒君喜怒無常,依我看來倒也是個至性漢子。」

  他一轉跟看見身旁—個小杯還有幾滴鮮血,毒君左肋間縛著一塊小布,他一想之下,恍然大悟,尖聲道:「前輩我剛才服下的就是你的鮮血?」

  毒群淡然道:「我食盡天下毒物,收以毒製毒之效,這血中自然產生一種抗體,能夠與百毒化合在一起,只是這種化合之物不能久存,只能保持一年左右便會破壞,毒素跟著流了出來。」

  高戰不知如何感激,毒君道:「我知你心中感激得不得了,其實這是大大不必,我毒君認你是個朋友,這區區放血解毒之事也算不了什麼?如果我老瞧不上眼的,就是天皇老子,也不會買帳。」

  他這話非是大豪傑萬萬說將不出,且是淡淡幾句,已然穩把高戰視為生死過命的交情,高戰心中理會得到,知道他並不須自己相謝,便問道:「前輩怎會隱於此處?」

  毒君金一鵬道:「當年我瘋瘋顛顛,東闖西蕩,後來到此處,看上這小洞隱密,心想一個人到這隱密地方,或許可以想到胸中之事」

  高戰道:「黃木翠木怎麼會知道前輩在此處?」

  毒君道:「這兩廝鳥就是昔年勾漏二怪,後來大概吃了敗仗,就跑到這林中來苦練復仇,後來不知怎樣被這兩廝鳥尋得枯木禪師遺傳武功,練就枯木神功第一二步。」

  高戰恍然道:「難怪他們兩人急於得到什麼枯木神功,想來就是枯木功第三層了。」

  毒君點頭道:「這枯木功練到第一層,全身青色,就如欣欣向榮之樹木,如果練到第二步,全身黃黃,有若秋風後萬木枯寂,如果練到第三步,全身便像枯木老枝,任是何種內功,也難傷其分毫。」

  高戰道:「黃木老人已練到第二層了。」

  毒君道:「這兩人千思百計想入洞去取那部『枯木神功秘笈,慫恿許多江湖中人前來奪取,都被我老人家除去,你瞧那邊就是。」

  高戰順他所指,只見牆角磷磷發光,他走近一看,原來纍纍白骨,當下心中甚是不忍,暗付這毒君也太殘忍了些。

  毒君冷笑道:「非敵即我,非我即敵,這出手放對之事,老弟千萬別婆婆媽媽,免為別人所乘。」

  高戰暗付:「這偏激天性,我有機會得勸他幾句,也不在被他救了一場。」

  原來毒君金一鵬當年家庭劇變,又兼他自幼弄毒,神經中自然而然滲入毒素,是以終至癲狂,後來與玉骨魔比毒,毒死玉骨魔,他當時並不知那人就是玉骨魔,更不知站在玉骨魔身邊的就是名揚天下的無極島主無恨生,後來在湖毒飄蕩,聽人說起這段公案,這才明白自己竟然殺了威震東海的大盜。

  毒君忽道:「當年我至愛的人背叛於我,我只道天下再無真心真意之人,後來遇著一個老和尚,我瞧著他光著一個大頭,臉上笑容可掬,只覺是在譏笑於我,於是一言不發給他一掌……」

  高戰急問道:「後來怎麼了?」

  毒君道:「哪知那和尚武功高得緊,與我打了百餘招不分勝負。」

  高戰道:「前輩就施毒去傷敵。」

  毒君搖頭道:「那禿驢不停向我笑,惱得我怒火上升,正待下殺手,那和尚忽然一滑步,往後便跑,我見天色已黑,也懶得去追,那和尚猶自回頭大吼了幾句。」

  毒君接著道:「他喝道:「大干世界,虛虛幻幻,真既是假,假既是真。佛門廣大,普渡眾生。」那聲音從風中傳到我耳中,像一個焦雷打到我頭頂。」毒君緩緩道:「我一怔,但覺胸中千頭萬緒,原來這世上都是假的,愛也是假的,恨也是假的,你也是假的,我也是假的,至愛的人也可以棄你不顧。」

  他說到此,聲音漸漸提高,神情非常激動,高戰忙道:「那倒也不一定。」

  毒君道:「我追上前去問道:「和尚法號如何稱呼?」

  那和尚道:「小僧人稱不老禪師。」

  我又問道:「何謂真,何謂假,禪師說個明白。」

  不老撣師道:「世上本無真和假,施主執迷不悟,小僧無可奈何。」

  高戰默默念道:「世上本無真和假。」心中彷彿有若感觸,毒君又道:「我停下一想,那和尚已入禪林,我跟上前去,原來正是名聞天下的嵩山少林寺。」

  毒君接著道:「我在寺前站了半夜,那寺裡的鐘響了,聲音悠悠傳得老遠,我的心也如鐘聲一般飄飄蕩蕩,也不知過了多久,我只覺全身冰涼,暗暗下了決定,飛奔下山。」

  高戰問道:「什麼決心?」

  毒君道:「我恨那禿驢無情,但他所說倒也不假,世人真假難分,於是心一狠,發誓除了真情真意之人,再不出世見人。」

  高戰歎道:「前輩因此就自己關在此處十多年,那些來取書的人,也都因為前輩不願見人之誓言而死於前輩之手了。」

  毒君道:「正是如此,今早我不是見你長得好,而且又甚是溫厚誠懇,只怕也下了毒手哩。」

  高戰道:「可是那些取書的人,也未必就會是虛偽小人,世上並無百惡不赦之人。」

  毒君冷笑道:「你遇著的人都對你好,你自然會這樣想,如果你遭遇了像我這樣的事,唉!往事已矣,不說也罷。」

  高戰知他受刺激已深,一時之間萬萬不能改過他觀念,便道:「那枯木神功秘笈真的在這洞中麼?」

  毒君道:「就在中央洞底。」

  高戰道:「前輩自是練習過上面所載功夫了。」

  毒君不屑道:「我可不像那黃木翠木兩個奸賊那麼沒出息,咱毒君一生除了本門功夫外,從不學外派武功,你既然答應黃木老賊,就把這書拿給他,叫他練個十年八裁,再找我老金較量,看看任是枯木功厲害,還是我老毒厲害。」

  高戰道:「前輩你說過今日便要離洞,咱們就去取書。」

  毒君道:「好啦,好好,我也悶得慘了,這蕈子雖然鮮美可口,可是天天吃就不美了。」

  高戰笑道:「也只有像前輩這種奇人,才有這種口福。」

  毒君大笑道:「說得好,說得好!」

  一拖高戰,便向中間那條路走去,二人走到盡頭,只見地勢開闊,竟然是一群人工開出之石室,其中有石桌石床石櫃,毒君走上前,打開石櫃之門,捧著一個小小玉盒,對高戰道:「這就是那載枯木神功之秘笈了。」

  高戰道:「晚輩伯那兩個老魔練就枯木功,任意殺戮好人,如此我雖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所以與他們約定不得任意用此功傷一人。」

  毒君詭異笑道:「就是不約定也不打緊,也不打緊,那兩個老賊也傷不了什麼人?」

  高戰奇道:「前輩不是說過這神功練就全身有若枯木,天下各家高手都傷他不得?」

  毒君搔首道:「話雖是這樣說,可是事實上卻也未必盡然。」

  高戰見他大有得色,神色詭秘之極,也不知他到底在想什麼,只得住口不問。

  兩人喜氣洋洋,一個徹悟了多年不解難題,一個保全了寶貴的生命,高戰隨在毒君後面,放目觀望這洞中光景,只覺路徑曲曲彎彎,那毒君想是久居黑暗,是以在黑暗中健步如飛,好像能夠透視一樣。

  高戰心想入洞時萬念俱灰,而且提心吊膽步步為營,料不到出洞時坦坦蕩蕩,而且性命有望,生平經歷雖多,要以這次最為驚險多採了。

  兩人沉默走著,那毒君想是久居洞中,想要早見光明,是以愈行愈疾,高戰運起全身功力,這才能首尾相接。他想到因為自己不死,那會帶給許多人無限的歡喜,包括師友和老前輩,尤其是姬蕾和林汶。

  忽然前面一亮,毒君一衝出洞,高戰也隨著跟去,只聽見前面不遠處喝叫之聲不絕,中間竟然夾著一個清脆的女音。

  毒君冷冷道:「黃木翠木又與人爭鬥啦,咱們在旁瞧個熱鬧。」

  高戰聽那聲音甚是熟悉,倏然心念一動,急道:「是我的朋友……

  我的前輩來救那姑娘,咱們快上前去助陣。」

  他和毒君前後相交不過幾個時辰,可是他心地真誠,竟然將毒君視為自己一方幫手,毒君微笑道:「你準知我就幫你麼,我可懶得和這兩個老賊為仇哩!」

  高戰已聽清那女音正是辛嬸嬸,是以不待毒君說完,便飛奔上前,毒君在後呀呀笑道:「小老弟,你連這本書也不要了。」

  高戰一停,急道:「那麼前輩就請將書交給晚輩,好讓晚輩有個交待。」

  毒君縱聲長笑道:「毒君又豈是顧三復四,畏事退縮之輩,我老人家答應過助你一輩子,誰也別想欺侮你,老弟,我只是試試你而已」

  高戰小道:「這當兒還試個什麼勁?這毒君端的古怪絕倫。」

  便道:「那麼快去!」

  毒君笑聲未畢,身形已縱了起來,高戰也竄上前去,只見眼前黃光一閃,黃木老人鐵青著臉,手執一支長長的木杖,當前而立。

  高戰一看,只見林汶萎頓在地,靠在一棵大樹旁,翠木老人在旁監視,辛夫人張菁和金童辛平杖劍站在近旁,高戰歡呼道:「辛嬸嬸你也來啦!」

  張菁嫣然一笑,她雖年已三十,但是天生明麗,比起少女時更出落得珠圓玉潤,高戰只覺那笑容又親切又好看,那模樣就好像年青的母親,溫柔的望著她頑皮的孩子,高戰感到胸中暖哄哄的,非常受用。

  黃木老人對高戰道:「那枯木神功秘笈呢?老夫答應過放這姑娘,可是姓辛的自持武力,漢子不來,來了娘兒們就想要老夫兄弟放人,老夫雖則年邁,嘿嘿,倒要見識見識這狂妄小輩到底有何能耐。」

  辛平怒不可抑,一挺劍就要上前拚鬥,張菁見林汶落在別人之手,是以不敢妄動,否則以她那驕傲的脾氣,早就大戰起來,當下一拉辛平小手,阻止他上去。

  高戰沉聲道:「前輩所需之物,在下已為前輩取得,希望前輩遵從諾言。」

  黃木老人喜道:「那書……那書在哪裡。」

  高戰轉身向毒君討書,但回身一看卻不見人影,原來他已乘眾人不注意時溜開。

  高戰好生難為,心想這毒君真不夠意思,只得吶吶道:「在我……在我一個朋友那裡,他……他馬上就來。」

  翠木叫道:「師哥,別中這小子緩兵之計。」

  辛平罵道:「以女子為要脅,真是下流已極。」

  翠木怒道:「沒有家教的野孩子,難道你家大人都是這樣嗎?」

  張菁聽在耳裡大是憤怒,正待出劍攻擊翠木,高戰朗聲道:「晚輩答應過的事,就是走遍天邊海角也替前輩做到,前輩先放了這姑娘,如果和辛叔叔有什麼過不去的事,辛叔叔自會了結。」

  黃木冷冷道:「話是說得好,可是誰能相信?」

  忽然身後一個冷冷聲音道:「誰敢不相信這位老弟之話?」

  高戰大喜,知道毒君出面,黃木老人暗自心驚,自村功力不弱,可是此人來去自若,有若鬼魅,大家都沒發覺,輕功之高,真是不可思議。

  黃木一定神,喝道:「閣下是誰。」

  毒君雙眼望天,似乎根本沒有把他放在眼內,右腳在地下劃了幾筆,倒退一步。

  黃木老人一瞧,只見地上深深刻著四個大字。

  「毒中之王。」

  翠木老人冷冷道:「什麼毒中之王,沒聽說過。」

  毒君不怒不笑,端端立在那裡,臉上毫無表情,黃木老人心內一寒,暗付:「這人隨意一劃,便劃出這麼深字跡,這北方黃土之堅硬不下於岩石,這廝腳力也真強。」

  黃木老人道:「閣下是來挑我兄弟梁子了?」

  毒君一言不發,右手一揚,由袖中飛出一物,黃木老人連忙側身閃過,碰然一聲,那物墜在地下。

  毒君冷歎一聲:「兩個老賦,咱們分明見過面,而且交過手,怎樣說不認得了。」

  黃木老人沉吟不語,毒君金一鵬大袖一揮,發出一股掌力,黃木老人已處下風,立刻嗅到一股甜香,但覺心頭一蕩,連忙閉氣躍開,調息幾下,見無異狀,這才大聲喝道:「老賊原來就是埋在洞中的活死人!」

  毒君看著地下之物道:「上次苦頭吃夠沒有?看在我這位老弟面上,這就是你們想昏了的枯木秘發。」

  黃木低頭一看,心中猶自戒備伯毒君施毒手,這一看之下,登時高興無比,原來那玉盒上恭恭正正寫著「枯木神功第三層」

  幾個篆書。

  毒君一揮手道:「快滾!快滾!」

  黃木呼嘯一聲,領著翠木頭也不回隱入林中,毒君也飛快走開,高戰叫道:「老前輩且慢。」

  耳畔傳來毒君低沉而有力的呼叫:「記住,天竺恆河之畔。

  燕然山巔之陽,老夫也為你去找尋,一年之後,老夫自會尋上你。」

  高戰好生感激,張菁上前拍開林汶穴道,林汶一睜開眼便急道:「伯母,快去救高戰弟弟。」

  張菁心內一軟,暗付這姑娘才一醒轉便念念不忘高戰,看來林汶對高戰真是情深之極了。她少年時為尋愛侶辛捷,曾經萬里關山,行蹤遍於湖海,對於少年心情自是最為明瞭,當下輕托著林汶玉肩柔聲道:「你戰弟不是好好在那兒?」

  林汶定神一看,只覺仍在夢中,連揉了幾下眼睛,高戰走上來道:「汶姐,我好好的,你別擔心。」

  他這柔聲安慰,林漢只覺再也忍耐不住,淚若泉湧,張菁奇道:「你們早就碰上了。」

  高戰正思如何措詞,林汶搶著道:「是戰弟答應這兩個老賊一件事,他們才肯放我的。」

  張菁哦了一聲道:「我還以為是高賢侄湊巧趕上哩!」

  辛平湊上來問:「高大哥,那是什麼書?剛剛那穿綠袍的是什麼人?」

  高戰道:「此人名頭不小,辛嬸嬸一定知道的。」

  張菁道:「我瞧他武功的確不錯。」

  高戰道:「此人就是毒君金一鵬。」

  張薔驚道:「金一鵬,和梅公公並稱南北二君的金一鵬,戰兒你怎麼遇上他的?」

  高戰便把其中經過簡賂說明,林汶聽他為自已不顧生死入洞取書,又感激得流下淚來。

  張菁道:「你辛叔叔現在少林寺和吳凌風叔叔,即慧空和尚盤桓,一方面保護少林古剎,一方面還想勸他返俗哩!」高戰道:「我師父在哪裡,不知辛嬸嬸可知?」

  張薔道:「風大俠與天煞星君比過武,就回遼東去了,聽說上次比試,天煞星君吃了點小虧,正待生死相拼,恰巧遇上平凡上人的師兄,騎鶴老僧前來,便好言好語將兩人勸開了。」

  高戰想起上次上人正講著南荒三奇的故事,忽然一隻絕大白鶴飛來,上人便騎了去,這樣看來,多半是他老人家師兄喚了去。

  辛平忽道:「我們一路上又遇到平凡上人老人家,他說要爹爹傳你劍法哩!高大哥,那『大衍十式』,沒得上人允許爸爸連我都不傳,你真是好運氣。」

  高戰道:「平弟別急,上人心軟無比,你只要求求他,他一定會答應的。」

  林汶問道:「戰弟,你現在到哪去?」

  高戰心想目下最急之務莫過於求藥療毒,這毒連毒君也非賴靈藥才能救治,如將此事告訴他們,只是徒增別人煩惱,當下便道:「我還有一點急事要辦,半年之後,再到沙龍坪去看辛叔叔。」

  張菁道:「汶兒,平兒,咱們也得快回家了,免得梅公公和玉兒焦急。」

  林漢道:「半年之後,是過年時候啦,你一定要來。」

  高戰點點頭,張菁道:「過年的時候,你辛叔叔無論如何都會趕回來,你也好向他求教呀!」

  且說高戰依依別過眾人,心中不住盤算道:「那毒君雖則告訴我這兩種解藥的形狀,可是一在極西,一在極南,到底先到哪去?」

  他忽然想到一件,暗道:「如果我那英弟在的話,由他領著我赴天竺去尋藥,豈不勝過自己胡亂摸索。」

  他想到英弟,不由從懷中取出一物,正是金英臨別時送給他的,高戰當時匆匆忙忙趕去救林汶,是此根本不曾看清便塞入袋中,此時一看,原來是一個用象牙雕成的小鎖,四周精巧地鑲著烏金絲,上面橫刻著一行符號,高戰心想:「這定是天竺文」。

  那小鎖發出一種令人出塵的香氣,高戰只覺心曠神怕,這一夜奔波不但不感到疲倦反而精神奕奕,心知定是這小鎖發出的香氣所致,暗付金英這人真是富家子弟,隨便出手便是寶物。

  高戰一直以為金英是個少年,金英雖已表露身份,可是高戰心裡仍然把當做小弟弟,並無絲毫雜念,此時想到如能與金英結伴同行,那不知有多好,正自怔怔懊悔,忽聞吱吱鳥聲中夾著一個清亮的鳴叫,他抬頭一看,天色已經微明,樹上地下全是濕潤的露水。

  高戰一聽那清亮聲音,立刻聽出是那金色大鳥嗚叫,心中不由大喜,他知金鳥在附近,那麼英弟也一定沒離開,便長嘯一聲招呼金英,等了半天,並不見有人作答。

  高戰正自奇怪,忽然覺得腦後生風,他反應快捷,一錯步向旁閃開,還不及轉身,忽覺肩上一沉,一個金黃色鳥頭伸到他頰上,不停地廝摩親熱。

  高戰大喜問道:「你主人還在原來那幽谷嗎?」

  那金鳥是雪山神種,又經白婆婆師徒馴養已久,頗有幾分懂事,聞言想了半刻,鳥頭連點不已。

  高戰大笑,心想定是這畜牲早上出來尋食,碰到自己這麼出聲招呼,這鳥也真頑皮,還會給自己開上一個玩笑。

  高戰一揮手,鳥兒便飛起帶路,其實高戰識得路徑,那金鳥高高在上,也不管地下路通不通,只對前飛去,高戰有時為防草叢中毒蟲蚊納,稍稍行動慢了,那鳥兒即咕咕叫個不休,像是催促高戰。

  高戰暗笑,心想這鳥兒真像它主人一般嬌縱,行了不久,天色已是大明,走到幽谷旁邊。

  高戰向下一看,一個全身白衫的姑娘,披著一頭秀髮,正跪在地上虔誠在禱告,黎明的涼風吹過她,吹起了長長的衣帶,兩肩瘦削,令人有一種纖弱的感覺,也有一種輕盈欲仙的樣子。

  高戰一怔,立即想到金英是女扮男裝,高叫道:「英弟!英弟!」

  金英一回身,冷冷道:「誰是你英弟了?」

  高戰大奇,吶吶道:「你……你難道不是我英弟?」

  他這句話明明是多問,而且自己馬上就發現這話是多麼無聊,金英忍住笑,板著俏臉道:「你不是不理人家嗎?怎樣又回來了?」

  高戰道:「我想約英弟……英弟一塊去……去天竺。」

  金英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跳起來問道:「喂,你說什麼。」

  高戰又重複了一遍,金英喜道:「大哥,天竺風景好得很,那裡的山和天一樣高,大河長得沒有盡頭,還有……還有走不完的大沙漠。」

  高戰心念一動,問道:「你說的大河是不是恆河?」

  金英樂得合不攏嘴,應叫:「誰說不是哩!我小時候每年過年回家,都要到叔叔那裡去,我伯伯是恆河三佛之首,自然是住在恆河畔了,那河裡的水清得緊,魚兒都看得見,我一高興便跳下去洗個澡。」

  她說到此,忽然自覺失口,連忙住口不說,臉上甚是不好意思。

  高戰問道:「聽說河畔有一種蘭九果的植物,可以治毒,靈驗無比。

  金英道:「那蘭九果我家裡多的是,恆河畔的蘭九果都是我叔叔所有,大哥,你怎麼知道蘭九果?」

  高戰喜不自勝,顫聲道:「我……我中了別人之毒,有一個前輩……前輩告訴我,非蘭九果才能救得。」

  金英急道:「你中了什麼毒,要不要緊?你怎麼不早告訴我。」

  高戰笑道:「就算尋不到蘭九果,我也有一年好活。」

  他心中在想這條命總算保住了,言話中自然流出歡愉之色,金英以為他在開玩笑,嗔道:「中毒有什麼好笑的?真是奇怪,這也好隨便騙人的麼?」

  高戰笑道:「誰騙你啦,咱們這就動身,天竺一來一往又伯得好幾個月哩I,,金英數著小小的指頭道:「如果沒命趕去,也只得個多月便成了,像上次我隨師父下山,不到二個月便趕到中原,可是這次啦,我可不願意這樣像逃犯一樣,大哥,你初來天竺,我自然得盡地主之誼,好好招待你到處玩玩。」

  高戰見她一本正經,而且年紀小小,居然裝得老氣橫秋,學著大人的口氣,非常有趣。。金英又道:「像太陽神生日的賽神會,那才叫熱鬧好玩哩,還有,沙漠上的無邊仙景啦,古時大王的大石墓啦!我媽媽的大石墓啦!還有,還有什麼,我一時也說不上來,大哥,天竺真是個好地方!」

  她半瞇著眼,悠然的說著,似乎已到了天竺境內一般,好奇喜動乃是少年人天性,高戰何能例外,聞言也砰然心動,幾乎忘記此行是去就醫的。

  「大哥,我寫一封信叫金兒去找師父,把這封信交給她老人家,這樣她事完後便不會等我了。」

  高戰點頭答應,金英邊寫邊道:「我漢書讀得很不少,就是漢字寫得太差,有機會你得多多指點。」

  高戰笑道:「我從小練武,字也寫得很不好。」

  金英寫完信,招手叫來金鳥,向金鳥比手劃腳說了一陣,金鳥點點頭飛去,金英走進一個小石洞,取出一小小包袱,握著高戰的手,便往谷外躍去。

  高戰只覺一隻又暖又滑的小手握著自己,忽然心中一凜,問道:「上次我請你通知我那個朋友一聲,你告訴他沒有?」

  金英臉一沉道:「你問這個是什麼意思?」

  高戰急道:「她……她本來在那等我哩!如果……如果……」

  金英接口道:「如果不通知她,她就會等你一輩子,是麼?」

  高戰被她搶白得大為難堪,金英怒道:「你既然不相信我,又何必要我去傳信。」

  高戰這才想通,原來她是氣高戰不相信她,這樣說來,她是一定告訴過姬蕾自己因急事不能去找她了,當下連忙歉然道:「是大哥不對,是大哥不對。」

  金英道:「那女孩有什麼好,大哥要是我啊,就忍不住她那驕傲的神色。」

  高戰道:「她心底很好,和你一樣的。」

  金英忽又怒道:「什麼心腸好,我看不出,她還罵我是小妖女,她當我沒有聽見麼?我就躲在樹上啊?」

  高戰心想:「英弟刁鑽古怪,蕾妹處處著她道兒。」

  金英又道:「她問我你到何處去了,只會喋喋不休的問我,大哥你是怎麼會認識我的?我氣不過她,就騙她我們不但是好朋友,而且是老朋友,交情好得不得了。」

  高戰心內暗暗叫苦,自付:「蕾妹疑念已生,英弟這人又天真不知事,日後不知要多費幾許唇舌了。」

  金英愈說愈得意,她道:「她臉都氣青了,還裝著微笑的樣子,這人真是的,她和大哥好,就不准別人跟大哥好,大哥,咱們不也是挺好麼?我可不會氣你跟別人好?」

  她抬眼一看高戰,『滿臉惶然,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如此,便甜甜一笑道:「大哥,你要我做的事;我都聽話。」

  高戰長吁道:「你和她脾氣很相似……都是,都是好姑娘。」

  金英笑道:「我才不要跟她一樣哩!她是好女孩,我就要做壞孩子,你說什麼我也不聽。」

  高戰聽她說得天真,心情一鬆,暗付:「英弟弟年紀尚幼,是以一切只是似懂非懂。」

  他這番猜測正中金英之心,金英剛滿十五,對於愛情之事,確是一知半解,只覺高大哥這人甚好,便時時想和高戰在一起,她不知女人天生善忌,那姬蕾又豈能容得她和高戰廝混。

  高戰金英雙雙往天竺走去,行了二個多月,已是夏末秋初,楓果初紅,兩人翻山越嶺如履平地,金英覺得這般日子是自己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候,常常拿出小笛,吹奏那歡喜小曲,引得許多小動物出來逗玩。

  有時明月高掛,高戰講著故事,高戰一家從有家以來世世代代均是武將,是以他幼時受父親身提面命,所知的掌故都脫不了忠義大將。那金英性子劇烈,對於大將軍像岳武穆,熊經略的英風勇行,欽佩得了不得,有時高戰講一兩個民間故事,或是天上神話,那自然脫不了才子佳人大團圓結局,金英反而聽得毫不起勁,昏昏欲睡。

  又走了幾天,翻過一處大山,走入了天竺之境,金英重返故土,一路上指指點點,大大賣弄自己胸中豐富知識,高戰暗暗佩服她博學強記。

  這日途經一大片沙漠,兩入水囊中水已喝得精光,高戰大為恐荒,金英仗著地勢熟悉,毫不在意,一直向西走去,不多時,果見丘陵起伏,水草茂密,一條小溪緩緩流著。

  高戰大喜,飛奔過去,先喝了個飽,再裝了滿滿一囊清水,然後替金英也裝了。兩人坐在河邊,聽著水聲潺潺,高戰想到了連日黃沙漠漠,觸目是一片枯黃,此時初見綠意,心中有說不出舒暢。

  沙漠白天雖然酷熱,夜裡卻極為涼爽,高戰抬頭望著滿天星辰,天穹又高又黑,那北邊北極星辰光解四照,像是夜行人的一盞路燈一般。

  金英道:「我爹爹最善於觀察星象,上次他夜觀星辰,忽然說那高原山的山要塌一大角,趕快命人去通知附近居民。那些居民對我爸爸信若神明,便依言遷開。過了兩天,那山果然崩倒塌了一大方,還噴出了許許多多火漿。」

  高戰點頭道:「我師父說過,這星象之學,西僧最是精通,這樣看來果然大有道理。」

  金英道:「還有一次,我們天竺大聖人多斯巴答來訪我爸爸,聖人天文地理,無所不通達,爸爸和他夜裡攜手共觀星象,忽見一顆大星隕落於我家附近,爹爹長歎一聲,然後告訴聖人說聖人明日必死,聖人置之一笑,說道:「我心通靈,意接於神,這生死之事事先豈能毫無感應?』爸爸也不辨論,當晚將生平疑難一一請教聖人,聖人天縱之才,是夜更見淵博,一一為爸爸作答,結果第二天,聖人便無疾而終。」

  高戰道:「這大星隕落之事,在中原也常聽人說過,昔年諸葛孔明臨終之時,天昏地暗,司馬懿見赤色有角大星墜於蜀瑩,便知孔明已死。」

  金英道:「爸爸說,這星相之學,只能為別人預測,對於己身一切,絲毫不能預知,如大聖人那般明達之士,也不能預知生死哩!」

  高戰暗付:「英弟的父親如此博學,看來中原雖是俊傑聚集之所,這邊荒之地,也競多奇才之士。」

  夜涼如水,兩人漸有睡意,這二個多月以來,兩人多半睡在沿途洞中,高戰睡在洞口,金英不明白高大哥為什麼老是不肯進洞來。

  忽然,一聲驚天動地怪吼聲從小山背傳出,高戰大驚俏聲問道:「這是什麼?」

  金英也是不解,高戰道:「英弟,你在洞內,讓我去看看。」

  他喊慣英弟,是以總是不能改口,金英沉吟一會道:「咱們一塊去。」

  高戰道:「這樣也好。」便攜著金英小手翻過小丘,定了好一會,那聲音漸漸低垂急促,包含了無限氣憤和痛苦,高戰等又越過三個沙丘,只見前面人影幌幌,便和金英走到近旁暗處,俯身觀看。

  這一看不打緊,金英幾乎驚叫起來,高戰急忙伸口掩住她口,沉聲問道:「你認得這些人麼?」

  金英顫聲道:「那……那坐在地下的……是我叔叔……金伯勝佛。」

  高戰大驚道:「那些人怎麼這麼厲害,連金伯勝佛都傷在他們之手。」

  金英催促道:「那些是他徒弟,大哥,咱們快出手。」

  高戰一聽這般人欺師滅祖,他天性俠義,雖然對於金伯勝佛並無好惡之感,此時見他為徒弟所困,不禁義憤膺胸,一抓短戟,衝了出來。

  這時沙丘下坐在金伯勝佛他身旁還有一個六旬左右矮壯頭陀,正一手按著金伯勝佛後心要穴,一手揮動著一文鳩頭怪杖,流血為金伯勝佛抵抗另外四人進攻。

  高戰上前,那胖大頭陀殺瘋了眼,又以為敵人來了幫手,一杖向高戰橫腰揮去,高戰見來勢快瘋,隱隱之間競有風雷之音,知道這頭陀功力極深,當下側身閃過,忽然一支長劍刺向大頭陀眉間,那大頭陀閃無可閃,高戰飛快一招「雷動萬物」,短戟蕩向長劍。

  這招是得狂飆拳中化出,運之兵器,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種狂不可抑的狀態,那胖大頭陀見高戰原來是幫自己的,便向他咕哩咕嚕說了一大段,高戰一字不懂,可是從他這樣可體念他是對自己表示好意。

  金英此時也衝了出來,高聲叫道:「金魯厄,青塵羅漢,加爾大,溫成自羅你們瘋了嗎?」

  她一連珠的報出這幾個古怪名字,高戰覺得甚是好笑。

  那圍攻的四人一怔,收勢自然緩慢,高戰偷眼一望金伯勝佛,只覺他痛苦之色溢於外表,睜著眼望向那胖大頭陀,流露出哀求眼色,只是苦於不能言。那胖大頭陀也是滿臉愁容,無可奈何的樣子。

  高戰心念一動,上前推開胖大頭陀的手,運起先天氣功按在金伯勝佛後心,那胖大頭陀一急,不知高戰是何意思,兩眼睜得通圓,注視著高戰行動,好像只要他師父一不是勁,立刻就向高戰下手,金英知他意思,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向他嘰裡咕嚕說了一段梵語,那胖大頭陀臉有喜色,心神一鬆,忽然刷的一聲,一支長劍刺了進來。

  那頭陀正是恆河三佛首徒寶樹頭陀,功力在三佛弟子中居於首位,此時見師父得救,一喜之下,竟然疏忽四周敵人,他見長劍疾刺自己胸膛,其勢又狠又辣,心知師兄弟情份已斷,一轉身讓過正面來勢,可是一條左臂卻再也避不了,中劍鮮血長流。

  寶樹頭陀雖長得兇惡難看,卻是極講情分的人,是以剛才雖則以一敵四,出招猶留余地,這時見四個師弟非欲制自己和師父於死地,不由怒火中燒,虎吼一聲,杖法如山一般,與四支長劍搶攻。

  金英也躍躍欲試,她師父一生不愛帶兵器,是以她也沒有一樣適手的兵器,只得折了一根樹枝,加入戰圍,只要寶樹頭陀一有危險,她立刻就替他抵擋解救。

  那四個叛徒以金魯厄為首,金魯厄是恆河三佛最小徒兒,三佛最是寵愛,生平武功都傳了他,是以功力雖則不如寶樹頭陀,劍法身法猶在寶樹頭陀之上。他見久攻不下,那替師父療傷的後生分明也是內家高手,如果他也下手加入,自己這方取勝希望更是渺茫,一狠心,大聲呼道:「各位哥哥,快用天竺陣法圍住這賊和尚。」

  他此時憤怒填膺,心想本來大事已成,偏偏撞出這個大和尚,是以再也不顧同門之情,布下天羅地網一般的天竺大陣。

  這陣法當年婆羅五奇寶樹頭陀金魯厄等五人,曾在長安郊外對付過當代大俠辛捷,吳凌風和武林之秀孫倚重,天魔四欹四人,辛捷當時身兼三家之長,吳凌風為太極門奇才,孫倚重秉承少林兩代絕藝並受平凡上人親自指點,金欹也是一時年青之俊傑,合四人之力猶且幾乎為該陣所因,幸賴事先吳辛兩人巧閱天竺絕學,這才以快擊快,脫出陣來。

  這陣式一擺,寶樹頭陀心中一涼,真是又悲又驚,想到這陣法是天竺武功之寶,師父原想自己師兄弟五人光大門戶,這才費了大力傳給五人,不意今日競作為同室操戈之工具,世事多變,真是令人寒心了。

  金魯厄長劍指向寶樹頭陀獰聲道:「現在給你最後一個機會,只要師父將天絲密宗掌門印信交付於我,我也不為難你。」

  寶樹頭陀怒道:「師弟,你不怕天神降禍給你?你如此妄作非為,要給兩位師叔知道了,你還有命活的?」

  金魯厄冷笑道:「高原上的風火洞你是知道了,你可見過入洞而能全身出來的麼?」

  寶村頭陀臉色慘變,目中潛然流下淚來,高戰聽他用天竺語又講又吵,自己一句話也聽不懂,正在納悶,忽覺金伯勝佛全身一顫,這漸漸歸穴的真氣又散了開來,高戰心知時機危險,一個不好,這金伯勝佛一生功力便得全部廢掉,連忙把左手心按在金伯勝佛身上,運功助他恢復。

  金英尖聲罵道:「金魯厄,你這畜牲不如的東西,我叔叔待你不錯呀,你競……想要殺他老人家,你是什麼東西變的。」

  這天竺人極講輪迴之說,如果辱罵別人前世或是咒罵來生,都是大大犯忌之事,金魯厄果然暴怒道:「連你這丫頭也一齊宰了。」

  寶樹頭陀顫聲問道:「兩位師叔怎麼了?」

  金魯厄不耐煩道:「管他兩人怎麼哩!你是答不答應?」

  寶樹頭陀惡毒地道:「師弟,呸,誰認你這豺狼轉世的人作師弟,『我今日奈你們不何,就是變惡鬼也時時刻刻跟在你身後。」

  他說得又沉聲又狠毒,金魯厄作惡多端,不由打了一個寒慄,這時忽然一塊雲遮住了月亮,大地上顯得險風慘慘,金英天不怕地不怕,從小就伯鬼,急忙跑到高戰身旁緊靠著他,心中不住急跳。

  金魯厄揮揮手,三支長劍和一根皮鞭布成密網,同時向四方攻到,這金魯厄天生是大大奸雄,不然何以能鼓動三個師兄叛門,這時他站在最前方,主持這個陣法,連綿不斷的向寶樹頭陀攻到。

  寶樹頭陀雖知陣法奧妙之處,可是人少力薄,處處受敵所制,杖法施展不開,幾個回合便只有招架之力。金英坐在高戰身旁,一會兒膽子又大了起來,看著金魯厄那種奸笑得意的樣子,真是氣極了,抓起樹枝便衝入陣內。

  金魯厄四人圈子愈縮愈小,寶樹頭陀心知已臨絕地,他長吸一口氣,暗中下定了決定,準備擲杖攻擊金魯厄,與他同歸於盡,忽見金英冒昧衝了進來,連連喝止。

  這大和尚外貌雖不好看,心地卻是慈和,眼看這如花似玉的小小姑娘為自己仗義人陣,其結果定然難保,心中急如火焚,大喝一聲,擲杖於地,束手待縛。

  金英一怔,忽覺背後一股絕大力道從身旁飛過,她連忙一回頭,只見叔叔金伯勝佛兩眼凜然生鹹,直挺挺站在那裡有如天神一般,金魯厄悶哼一聲,似乎受傷不輕。

  金伯勝佛兩眼直望四人,從一個臉上移到另一個臉上,揮手冷然道:「念爾跟我多年,還不快滾?」

  金魯厄如夢初醒,看到師父威風凜凜站在那裡,早就魂喪七分驚嚇莫名,又覺胸中氣冷苦悶無比,知道內臟受師父一掌擊傷,一咬牙轉身去了,他三個師兄也跟著他飛步離去。

  金魯厄等一離開,金伯勝佛長吸一口氣,突然跌倒在地,原來他內傷未癒,適才見情勢危急,運盡餘力推出一掌,驚走了金魯厄等。

  寶樹頭陀大驚,上前扶起師父,金英問道:「叔叔,怎麼啦?」

  金伯勝佛道:「不要緊,叔叔死不了。」

  高戰聽他們講天竺話,自己不能插口,金伯勝佛調息一會對高戰道:「多謝你這位小朋友,老袖真氣已可運轉自如,瞧你適才內力剛柔並濟,正是中原名家之弟子了。」

  他說著不太流利漢語,高戰不禁暗暗稱奇,心中敬他是老前輩,便恭然答道:「晚輩是天池門的。」

  金伯勝佛歎息道:「天下武功異途同歸,各門武功練到極頂都是一樣的厲害,至柔可克至剛,至剛又何嘗不能克至柔?只是功力深淺的問題了。」

  他這輕描淡寫一說,高戰心中一凜,暗付此人以上乘武功道理相授,於是凝神而聽。

  金英見叔叔無恙,芳心大喜,問道:「叔叔,那幾個小畜牲怎麼會敢冒犯您老人家的?」

  高戰見她一共才十多歲,還罵別人為小畜性,真是好笑,金伯勝佛臉一沉,默然不語。

  金英一吐舌頭道:「叔叔別生氣,到我們家去休養幾天。」

  金伯勝佛忽然沉默,可是高戰敏感的從臉上找出一絲情感的痕跡,金伯勝佛忽道:「適才蒙這位小朋友相助,老衲無以為報,這位小朋友內功甚純,我天竺武功是邪門異道,小友也不屑一學的。」

  高戰忙道:「前輩不是說過天下武功殊途同歸,哪有什麼正邪之分。中原武林目下自以東海三仙為尊,可是平凡上人還推崇桓河三佛武功哩!」

  金伯勝佛微笑道:「老衲生平所收弟子以金魯厄資質最佳,可惜心術太壞,竟然幹起欺師滅祖勾當,這寶樹頭陀隨老衲最久,可是天資卻不及金魯厄。」

  金英插口道:「叔叔您看高大哥資質如何?」

  金伯勝佛見小侄女與這少年甚是親熱,不禁微微一笑,金英不知怎的,馬上臉就紅了,金伯勝佛正色問道:「小友姓高?」

  高戰答道:「晚輩高戰。」

  金伯勝佛朗聲道:「老袖昔日在東海島上見著一個姓辛的後生,只道天下天縱之才盡於此矣,不意今日又見天下英才,小友福緣之厚猶在姓辛的之上。」

  金英喜不自勝,就如自己被人大捧一樣,金伯勝佛對高戰道:「適才我這大徒弟施展杖法,小友看清了?」

  高戰點點頭,金伯勝佛道:「這大頭陀天資所限,功力雖則深厚,可是招式之中卻是只有一個大略的架子而已,其中精微之處,他並未全部領會得到。」

  高戰暗付做師父的喊自己徒弟叫大頭陀,真是好笑,忽然心念一動,想到寶樹頭陀杖法只得其大略就如此威猛霸道,看來這天竺杖法定是不世奇學了。

  金伯勝佛沉吟片刻道:「老衲無以為謝,剛才見小施主所使兵器為短戟,可是老衲猜想必有長桿相合,這套天竺杖法也可適合長戟之用,老衲便傳給你吧:」

  高戰大喜,暗付:「師父說過我這戟法如果能融合杖法,劍法,便可獨創一格,成為一代絕學,聞天竺杖法為達摩祖師八大絕藝之一,今日巧得,真是不虛此行了。」

  金伯勝佛道:「老衲目下功力未復,不能親自施展,就用口傳吧!」

  當下金伯勝佛便一招一式講給高戰聽,講到精微之處,就在地上畫圖說明,寶樹頭陀也湊上前去,他雖不懂漢語,也在旁凝神瞧著師父手勢,暗自領悟不少。

  金英這人天生不喜武藝,她一點底子都是師父好言好語想盡方法灌輸結她的,南荒蠻女當年情場失敗,後來把一腔感情全部寄托在這可愛小女娃身上,是以為授她武功也不知受了金英多少次白眼,天下為人之徒者,無不望其師傾囊相授,這師徒兩人,一個要教,一個不學,真是怪道了。

  金英坐得遠遠的,只望他們快快傳完,可是這天竺杖法非同小可,豈是一時之間所能領略?她心中大大不耐煩,笛子又在小洞中未帶來,只有吹口哨解悶。

  金伯勝佛說完一遍,已是遍身大汗,他內功尚未恢復,是以非常吃力,高戰武學甚深,已然學會七八分,要知天下重兵器,莫不是以沉猛見威,所謂「劍起輕靈,杖走沉猛。」這天竺杖法端的是奇學,其中招式巧妙之處,猶自在劍術之上,一招數變,一變之中又含了幾個殺著,就如穿針引線,綿綿不斷,試想以如此笨重兵器,要施展這等妙招,真是難上又難了。

  金伯勝佛又叫寶樹頭陀施展一遍,高戰仔細看著,只見稍有其中破綻,只是因為寶樹頭陀功深力沉,心想敵人就是尋著破綻,即也難以攻入。

  金伯勝佛見高戰凝神領會,不由暗暗點了點頭.他本來對地域觀念甚是深刻,大是歧視厭惡中原之人,但經過此次大變,自己視若親子一般的愛徒,竟然要制自己於死地,反而一面不識的孩子,出手盡力相救,這才保得老命。他心灰意冷下,對於這門戶之見也看得淡了,此時眼見高戰已經得其神髓,成就還在寶樹頭陀之上,不但不生氣,反而暗自慶幸絕藝有傳,不隨自己而斷了。

  他這一丟開勝負之念,但覺天下廣闊無比,只見小侄女金英一個人支著下額,無聊的吹著口哨,似乎甚不耐煩,當下便道:「成啦!成啦!小施主日後可以參悟去。」

  高戰翻身拜倒,金伯勝佛笑道:「且慢高興,你師父如知道你跟我這老魔頭學藝,只怕要不願意哩:」

  他不待高戰講話,便站起拖著寶樹頭陀說了一大通天竺梵語,高戰只見寶樹頭陀神情激動,眼睛中流下眼淚來,雙手緊拖著他師父衣袖,就如赤子依賴慈母一般,高戰心中大為感動,金英俏聲道:「我叔叔要把天竺掌門傳給大師哥哩!」

  高戰奇道:「這樣很好喲,他哭什麼?」

  金英道:「他大概不願和師父分離。」

  高戰點點頭,忽見金伯勝佛怒容滿臉,那寶樹頭陀又驚又伯,身邊金英也睜大眼睛驚惶失色。

  金英高聲道:「叔叔,那高原上的風火洞是魔鬼之窟,您老人家千萬去不得。」

  她一急,又說出漢語來,高戰這才明白那寶樹頭陀如何又驚又怕。

  金伯勝佛道:「這幾個小奸賊怎肯放過我,我全身八大要穴道已通其六,只要再修練半月,便可功力全復,除了那風火洞外,那些小畜牲都會再尋來的。」

  他見寶樹頭陀一臉茫然,發覺他不懂漢語,便又用梵語說了一道,寶樹頭陀只是垂淚搖頭,想要說些動人的話,無奈天生口調,半天沒說一句。

  高戰一激動,慨然道:「前輩且安心養傷,晚輩和尊弟子替您守護便是。」

  金伯勝佛目泛奇光,高戰見他頭上光禿禿又亮又平,氣勢威猛卻如羅漢下凡。金伯勝佛哈哈笑道:「恆河三佛又豈要人幫助?」

  笑聲中又長又響,高戰似乎聽到了一種特殊的聲音,那就如辛捷叔叔迎戰南荒三奇的氣慨一樣,高戰心中想道:「天下的英雄,都是一般氣概啊!」

  高戰不禁脫口道:「好,老前輩以您的功力,那風火洞也算不得什麼!」

  金伯勝佛又轉身向寶樹頭陀說了幾句話,雙足一提地有如大鳥一般,數個起落消失在黑暗中,寶樹頭陀停立良久,轉身向高戰金英一稽首,也逕自走了。

  金英道:「大哥,稱怎麼勸叔叔去風火洞。」

  高戰道:「像你叔叔這等人,天下又有誰能勸阻他?」

  金英黯然道:「他臨走時向大頭陀說,如果一年之內恆河三佛不回來,那麼寶樹頭陀便是天竺掌門人了」。

  高戰心中也很悲傷,他不深知金伯勝佛過去為人,只想到金伯勝佛何等英雄,到頭來似乎有安排後事之意,當下便道:「咱們追上去,也到風火洞去。」

  金英道:「先回我家去,要爹爹治你身中之毒,然後再由爹爹設法去風火洞救三位叔叔。」

  高戰不以為然道:「這救人之事如救火,怎能如此耽擱。」

  金英道:「那風火洞每月初一才會野雷大作,今天月亮還是圓圓的,你急什麼?」

  高戰抬頭果見月滿如餅,便道:「金老前輩臨行猶自露了一手上乘輕功,我看他是為安寶樹頭陀的心。」

  金英點點頭道:「想不到寶樹頭陀這等忠心,我往日見他生得難看,一向頂不喜歡和他談話。」

  高戰道:「以貌取人,那是最不準確的。」

  金英接口道:「是啊,像大哥這樣英俊的人,也未必就有好心,說不定也和……也和……」

  她本來想說也和金魯厄一樣,可是一想金魯厄心如豺狼,她怎也不願把面前這個俊雅少年比做那惡毒傢伙,便一笑住口。

  原來恆河三佛這一門是天竺密宗僧人,兩代人才屢出,掌門人都俱神通,是以天竺人民敬若神明,隱約問就是天絲之王金魯厄仗著師父寵愛,以為掌門人非他莫屬,他天性愛的富貴在師父面前百般討好,就是為了這個寶座,其實他心地薄涼,那師徒之情並不放在心上。

  目前他無意中偷閱師父秘文,知道師父竟然準備在他死後傳位於大師兄寶樹頭陀,他一氣之下,心生毒計,先騙兩位師叔人了風火洞,再乘師父金伯勝佛練氣時偷襲,想迫師父讓位於他。

  他那三個師兄一向並不得寵,被他妙舌一挑,再誘以事成之後分利,便一個利益熏心,聯手幹起這武林最為不恥的欺師滅祖勾當。

  金伯勝佛受襲,一口真氣逆轉,全身立刻不能動彈,正在危險之時,恰巧寶樹頭陀趕到,他一方面為師療傷,一方面出手抗敵,只是他這天竺武功與正宗之武功路子逆道而行,運氣也是由逆而順,然而血脈天生,人人都是一樣,是以一受傷如果用他們本門功夫來治,反而使真氣愈來愈散,最後不可收拾。

  金伯勝佛苦不堪言,又不能出口阻止他,正在這千釣一發,恰好趕來高戰,高戰天池內功,為正宗內功,是以助他療傷大是有益,直到真氣大致歸竅,這才出手驚走金魯厄等。

  次晨高戰一起來便練習那天竺杖法,他把囊中戟桿合上戟身,在晨光下大舞起來,金英在旁挖了一個小洞當作灶爐,生火正在烤著乾糧,忽然抬頭一看,喜叫道:「高大哥,快看,那是什麼?」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3 10:31:50     標題: 第 十 章

高戰抬限一看,只見天上忽現瓊樓玉宇,壯觀非常,心中六奇,怔怔然說不出話來。

  金英得意道:「這就是我的家,媽媽的大石墓就在那樓房的後面,大哥你看好嗎?」

  高戰想起兒時所聽的神仙故事,他心中雖然從未相信過,可是此刻天空無邊仙景,飄渺白雲,他真也弄不明白倒底是真是幻,脫口道:「英弟,你怎會住在天上?我從前聽老人家說開天門的故事,難道這是真的麼?」

  金英抿嘴笑道:「喲!大哥,我當真你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原來……原來……」

  她見高戰滿面羞愧便住口不說了。高戰道:「我從來沒有到過天竺,這沙漠上的奇觀是一點也不知道,英弟你且說說看,這是什麼緣故?」

  金英道:「我上次不是說過嗎?這海市蜃樓是大沙漠奇景之一,由於光線折射所造成,我家是在這沙漠邊緣,而且房子建築又最高大,所是常常會映在空中的。」

  高戰見那樓台林園,清清晰晰立在雲端,不由歎道:「天下之大,真是無奇不有,英弟如果不是你給我解釋,我是怎麼也想不通。」

  金英道:「大哥,別說你初至沙漠,就是在沙漠上行走的旅客商人也常為這種幻景所述。大哥你想想看,一個人如果在這種上面是高穹青天,下面是茫茫黃沙的地方行走,一旦看見壯麗建築,怎會不摸索而去,結果愈走愈遠,反來復去的繞著圈子,最後東也是自己腳痕,西也是自己腳痕,便再也找不到原來的路子。」

  高戰道:「這情形實在可怕,這沙漠放眼看去都是一樣無邊無際,真也不知道向哪走是對的。」

  金英道:「當太陽出來的時候,陽光照在唐烏拉山,那山上的石頭全是金子,於是反映在空中,也不知多少人看見這金光閃爍的山顛,便不顧性命的勇往直前,其實那天上的幻景,方向恰好與真正金山相反,因此那些人沒命的走呀走,由於光線關係,有時覺得就在眼前,有時又覺得遙不可及,終於盡力倒斃。」

  高戰歎道:「人為財死。世上能把名利拋開的又有幾人。」

  他想到辛叔叔的俠行,』雖然是為仗義,可是以一敵三和南荒三奇大戰、明知敗而不退,這難道全是為了仗義嗎?這世上能像平凡上人那樣的無憂無滯,不求名利,真是大大不易了。其實他哪知道當年平凡上人為了與慧空大師斗一口氣,被慧空大師困在歸元古陣中十年,若不是辛捷恰巧飄至小戢島,平凡上人大怒之下,不知會聞出多大禍哩。

  金英道:「我爹爹為此事傷盡腦筋,他命人在另一條叉道上每隔不遠便立了標誌,指引那些財迷,可是人一見財,真是至死方休,就很少人能走出迷途。」

  高戰道:「令尊仁心俠行,那些人頑冥不化,那是沒有辦法的。」

  金英見他對爹爹甚是尊敬,心中一喜道:「可是那金山是屬於我家的呀!爹爹常說我雖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所以他一向為此事費神,其實錢有什麼用,命都沒有了,還要錢幹嗎?」

  高戰道:「英弟,你是生長於大富之家,對於錢自然看得輕啦,像我小時,為了滿足游服天下的願望,便整整作了十年苦工,這才積儲一點錢。」

  金英萬萬想不到這樣一個丰神俊朗的少年。竟曾作過苦工,她心中大是同情,脫口道:「大哥,咱們早認識幾年多好,你也不用作苦工耽誤工夫了,說不定,……大哥,以你的聰明,成了武林第一人了。」

  高戰回憶兒時的趣事,那時稚子童心,一心一意想到天下去見識,賺來的錢一個也不亂花,全部存在床下撲滿內,漸漸的床上堆滿了各色各樣的撲滿,有小豬、小牛!還有笑口憨憨的光身胖娃娃,在它們的肚子裡,保存著自己十年來的心血……

  一個輕聲的微笑掛在高戰嘴邊,於是,他又神遊故鄉,他似乎又看到他手植那棵樹正在欣欣向榮的長著,正如同他自己一樣歡欣然力爭上游。

  「砰」,泥制的撲滿一個個被他擊破了,高戰珍惜的計算著子銀……

  「那情景,我是望遠不會忘記的。」高戰心中想著,金英見他似乎在沉思不答話,便道:「再走大半天就到家了;唉!我真想回家舒舒服服睡上一覺。」

  高戰瞧她一眼,見她臉上風塵僕僕,這兩個多月,雖然兩人都有說有笑,路途上十分愉快,可是倒底過山涉水,金英消瘦了不少,高戰心想金英為自己之事如此熱心,真是感激得緊,拉著金英手道:「英弟,辛苦你啦!」

  金英笑道:「有什麼辛苦,只要我願意做的事,我從來沒感到半點疲勞。」

  她說到這裡,忽然聞到烤肉的香氣,連忙跑到泥鍋邊取出牛肉笑道:「咱們只顧談話,肉都烤焦啦!」

  兩人匆匆用罷早餐,金英離家愈近,愈覺歸心似箭,不住催促高戰啟程。

  金英道:「我爹爹不知在不在家?他通常一出去便是幾個月,好在你也無甚急事,先用蘭九果解了體身上之毒,咱們到處玩玩,等我爹爹回來,他……他老人家見你一面。」

  高戰拍手道:「好啊,我也想在天竺玩玩,也算不虛此行。」

  兩人走到中午,忽見前面不遠處一大隊駱駝商隊,金英高戰迎上前去,那領隊深目挺鼻,是個天竺商人,金英對他說了幾句,那領隊十分恭敬,跳下駱駝讓金英乘坐。

  金英揮手向高戰道:「大哥,咱們運氣真不壞,有這代步,省卻不少力氣。」

  高戰從來騎過駱駝,他年青好奇,見那駱駝又高又壯,駝峰高起,便拉著金英躍了上去。

  金英向那商人領隊道了謝,高戰騎在駝背,高高在上,心中有說不出的愉快,他一拍駱駝臂嗆喝道:「走!」

  那駱駝雙眼注意舊主,並不前奔,金英用手輕撫駱駝頭上前毛,柔聲道:「快駝我們去吧。」

  她對駝性甚是清楚,知道駱駝天性溫柔堅毅,可是卻有一種挺硬脾氣,千萬叱喝不得,否則惹了它的性子,任是拳打腳踢,它不肯定動也不發怒踢人,這和馬類跳脫受激天性大是不同。

  那駱駝果然長鳴一聲,踏沙而去,金英得意道:「大哥,駱駝只聽我的話哩。」

  高戰只覺駱駝行走甚慢,可是坐在它多脂背上,卻是軟綿綿的,別有一番情趣,隨口答道:「英弟,你真能幹。」

  金英得意道:「這有什麼了不起,我爹爹說駱駝的性格和有些人一樣,要它吃苦受難,它是毫無怨言,至死方休,只是不要忘起時時誇它一兩句就便成了。」

  高戰暗暗付道:「世間的確有這類人,不求名利,只是為知己者用,不死不休,像爹爹的老長官經賂遼東大帥熊廷死就是這樣的人,為報朝廷之思,三黜三起,並未絲毫怨恨,最後為奸臣所陷,死於牢獄,他,他到底為了什麼呢?」

  金英忍道:「上次我離家時,爹爹告訴我,他夜觀天象客星犯主,中原將有大亂,大哥,你天性和平,又不愛名利,乾脆搬到天竺來好了。」

  高戰道:「令尊以物寓人,確是高明之士,目下滿兵據於關外,狼子野心日顯,幸賴遼東督軍袁大帥鎮邊,這才擋住滿人幾次進攻,可是朝廷對袁大帥反而多般牽制,看來大明氣數已盡,可是英弟,我們高家歷代都是持朗以衛國的武將,將來做大哥的也免不了要繼承先父遺志。」

  金英回頭道:「你又不想做大官,幹麼要為皇帝去拚命打仗。」

  高戰笑道:「為了全國的老百姓啊,滿州人來了,咱們漢人還有得生路麼?」

  金英不喜道:「大家都是人,幹麼要分什麼滿州人和漢人?

  我是天竺人,可是你不是和我很要好麼?」

  高戰想到原來她誤會自己意思,以為自己歧視她是異邦人,當下連忙陪笑道:「話雖是這麼說,可是從小爹爹便對我說滿州旗人天性凶暴,是以我對滿人印象很壞。」

  金英道:「你們男人真是奇怪,一天到晚心中想的只是打殺搏鬥,其實如果你殺了別人,心中也不見得很痛快呀!滿州人好生生在關外草原上生活,幹麼要到中原來?」

  高戰道:「還不是想做皇帝,統治咱們漢人。」

  金英道:「做皇帝有什麼好?我爹爹現成的天望皇帝都不想當,你瞧他現下是多麼逍遙,他說一當了皇帝便沒有這樣好玩了。大哥你說是嗎?」

  高戰沉吟半刻也答不出,他天性淡泊,對於這權力二字,覺得無甚依戀,是以也不明白其中道理。

  金英道:「我知道你也想不通為什麼?喂,咱們來談談別的有趣事情.對了,我剛才不是說了天竺皇帝,他有一個女兒,也就是公主,長得美極了,過幾天我帶你去看她。」

  高戰道:「天竺皇帝你們認得麼?」

  金英道:「豈此認得,簡直就和我爹爹是老友,這北天竺都歸他管,只有我叔叔金伯勝佛他們恆河三佛和我爹爹不受他管轄.大家以朋友相稱。」

  高戰道:「英弟,天就要黑了,怎麼還看不到你家?」

  金英回眸笑道:「翻過唐努拉金山,才是我們家的地盤。」

  高戰見她和自己接近說話,一種淡淡香氣襲襲而發,他心中一陣迷憫,忽然想到男女有別,連忙把緊圈在金英腰部的雙手鬆開。

  他一向視金英為親弟,此時忽然感到她又嬌又美,心中不由怔怔然,金英指著將落的太陽道:「大哥,當太陽將落下去的時候,那是沙漠上最美的時候,可是只有短短的一刻,唐努拉山金光開始閃爍了,大哥快看。」

  高戰只見不遠處忽然金光萬丈,耀人眼目,金黃色給人一種富足的感覺,他心想常人終生勞祿,不過想求得些金銀財貨,這沙漠上竟然有這成座的金山,造化之奇,真非凡人所能窺探。

  他目不轉睛的看著這奇景,心內恍然有若在夢中一般,太陽終於全部落下去了,金色的光芒也收斂了,金英輕歎息道:「這景色雖然美,可是太短了些,爹爹說愈美的就愈短,上天安排萬物都合乎你們中原孔夫子所講求的中庸之道哩!」

  駱駝在夜風中疾棄,不久便到了這名聞天下的唐拉努金山,雖在黑夜,金子仍然放出光芒,金英幽幽道:「太陽下去了,還有明天,明天又會升起來,可是我們人哩?爹爹雖有那大本事,也挽不救了媽媽的死,喂,大哥我告訴你,我媽媽是很美很美的漢人。」

  高戰脫口道:「難怪你長得一點不像天竺人。」

  金英婉然一笑,從懷中取出小笛嗚嗚拉拉的吹了起來,過了一會,前面蹄聲大起,迎上一隊駱駝,從駱駝上跳下四個絕色少女。

  高戰以目向金英相詢,金英笑笑握手道:「我只問你們爹爹在家不,又沒叫你們來接,忙個什麼勁。」

  這四個少女年紀與金英相若,聞言一齊跳下趨上前道:「婢子們一聽到小姐傳音,知道小姐回來,真是高興得很,大家一般心思,這便迎上來。」

  高戰只覺這四人一口江南口聲,就和辛夫人張菁說話一般,溫柔動聽,他不由多瞧幾眼,但見這四人淡眉俊目,分明是江南秀氣姑娘。

  金英悄聲道:「她們本來都是江南人,我媽媽從小心地好,又是大富家獨生女兒,也不知養了多少孤兒,後來跟我爹爹了,有些孤兒不願離開她,便跟到天竺來,這四個便是!」

  高戰恍然大悟,那四個少女似乎對金英並不畏懼,一齊道:「小姐,你一定又在講婢子長短了,小姐,這位是誰呀?」

  金英本想答這是我大哥哥,但一轉念,板著俏臉道:「珊珊,你別多管閒事,走吧,咱們累死了。」

  那四個女婢見女主人對高戰甚是親呢,想到平日金英那種孤芳自賞的高傲脾氣,不覺甚是好笑。四人騎上駱駝在前引路,口中嘰嘰咕咕又笑又說,不時回頭對金英微笑扮相。

  金英是付不能受激的脾氣,一激她什麼也做到出,當下見侍女似笑非笑看著自己,心中不由大氣,高聲叫道:「珊珊,你們笑什麼?」

  那四個女侍齊聲道:「沒有什麼啊!」

  金英氣道:「你們當我不知麼?喂,告訴你們這是我大哥,再沒有什麼好笑的了吧!再笑,我就,我可要不客氣啦!」

  高戰聽她們鬥口,心中覺得有趣,他不便插口,只覺金英甚是直爽可笑,那四個侍女回頭伸伸舌頭,見金英急得雙頰通紅,有如蘋果一般,她們名為主僕,其實小時既在一起,感情甚好,便住口不說了。

  走了片刻,走到一處綠叢,高戰見那群植物長得很茂密,可是長滿小刺,生得又高又細,穿過那群植物,便見高樓大廈現於眼前正如晨問天空所見海市蜃樓一般。

  高戰大奇道:「這沙漠上怎樣會長出這般茂盛植物來,英弟我先前還在奇怪,你說離家不遠,這沙漠雖在夜間也可一望數里,怎的還看不見建築,原來被這群植物擋住了。」

  金英跳下駝背道:「你別小看這植物,是爺爺從南荒得來異種,化了許多心血這才培育而成,上生倒刺其毒無比,御防那成千成萬的餓鬼般的野狼,真是大有用處。」

  高戰進了屋子,心中生出一種舒適的感覺,這數月來餐風飲露,跋涉萬里,終於到達目的地,金英匆匆入內取出一盒鮮紅果子,對高戰道:「這就是蘭九果,大哥你快服下,這一服就便可把毒藥解了。」

  高戰伸手接過,不住言謝,金英不喜道:「大哥,你好俗氣。」

  高戰臉一紅,在旁的婢女抿嘴不住,笑出聲來,金英狠狠瞪她一眼,指著另一侍女道:」快帶他去休息。」

  高戰道聲別,金英甜甜一笑道:「大哥,明天你就好了,我們到大王石墓去玩!」

  高戰點頭答應,隨侍女走了,耳畔還聽到金英和婢女爭吵,那侍女說什麼「現在就這麼凶,將來還得了麼?」他心中一怔,推開房門,向引路侍女告別人內。

  高戰取出一個果子,細瞧了一會,只見那果兒鮮紅欲醉,清香撲鼻,真是秉天地靈氣所孕育。他咬破蘭九果,吸食其中果汁後,便坐在床上運起先天氣功,過了半晌,但覺全身百脈鬆軟無比,絲毫用不出力道來。他猛吸一口真氣,數月來一直郁集在胸中一股悶氣漸漸往上移動,他知所中無影之毒已由藥力托住,從全身逼了起來,當下運氣上逼,好半天只覺鼻頭一張,一口氣直噴出來,無色無嗅。高戰再一調息,全身血道暢通,他知劇毒已解,心中又驚又喜,暗付對症下藥當真靈驗無比了。

  他還不太放心,用足真力練了幾招狂飆拳法,只覺內力充沛,綿綿不絕,一喜之下,翻身上床,沉沉睡去。

  高戰睡到夜半,忽聞叩門之聲,他自幼習得上乘內功,耳目自是靈敏,坐起問道:「是誰?」

  一個細微溫柔的聲音道:「是我哩!大哥你好了嗎?我想到你……你身中劇毒,怎麼樣也睡不著。」

  高戰好生感激,笑道:「多謝英弟,這蘭九果真是有效,一吃下去馬上便解了無影之毒。」

  門外金英應道:「那很好,很好,大哥,外面月色可真好哩!

  你陪我散步麼?」

  高戰穿好衣服,開門只見金英立在門前走廊上,身上披著一襲輕紗,連臉也罩上了,高戰心想:「她回到家,自然穿上了天竺的服飾。」

  金英道:「你們漢人有一句話是說『人生苦短,秉燭夜遊。』月白風清,咱們到大王石墓上去談談天,遠勝過蒙頭大睡。」

  高戰笑勸道:「英弟,你一路疲倦,好好休息一晚吧!」

  他運功逼毒,體力大是消耗,月光之下更是顯得蒼白消瘦,金英也發覺了,便道:「好吧!大哥你好好去睡一覺,咱們不用去了。」

  高戰見她全身披在輕紗中,月色如水,恍然有若立在雲端,小臉雖然看不清楚,可是體態輕盈,令人有一種飄然的感覺,便笑道:「英弟,你生氣了?」

  金英道:「我可不像你那小氣的姑娘朋友。大哥,明天見。」

  她說完便輕步走開,消失在黑暗中,那背影就像天上的仙子一樣,美麗純潔而不可捉摸,高戰心中一陣迷惘,暗暗道:「她已經是個成人了,高戰啊,你可千萬不能走錯一步了。」

  他回到房中,月色透過窗上綠紗,淡淡灑在地上,高戰先前急於療毒,此時放目一瞧,但見室中佈置華麗,窗台上供養著好幾盆水仙,樑上掛著一隻大鳥籠,一隻翠綠鸚鵡垂著頭也在睡覺哩!

  他從小窮困,後來雖然由師父風相楊帶到遼東習藝,風家莊園的確富麗堂皇,可是都是粗枝大葉的佈置,廳中燒著大爐,地下鋪著地氈,椅上墊著虎皮……從未見過江南人家養鳥習花的細繡佈置,想不到在這異城天竺,竟然會見到這種佈置。

  水仙花香氣襲人,高戰想到自己這半年來遇合之多,真是舉不勝數,而且每每轉禍為福,平白得了不少好處。

  他又想到在中原的姬蕾,心想這次回到中原又不知要費得多少唇舌才能解釋清楚,姬蕾活潑美麗,林汶溫柔婉然,還有這英弟年紀雖小,有些事似懂非懂,可是她那一腔純潔情感,似乎也要寄托在自己身上,自己一介武夫,無名無望,也不知為什麼人人對自己都是那麼好。

  他沉思著,漫步走到窗前,拉開紗窗,只見天下殘月曉星,夜意深沉,他心中自問:「我一見著蕾妹——那日在濟南她家中,便不由自主的喜歡上她,那天當我被圍時,我一點武功也不會,可是當我一瞧到她鼓勵的眼神,便覺勇氣百倍,再無畏懼,我是從心底喜歡她的。可是汶姊呢?我難道會忘掉小時候她溫柔的待我嗎?我爬上樹跌破了,我是不怕痛的,總是用布一擦又去野了,可是她每次喚住我,仔細用草藥替我塗上,然後撕開她的小手帕替我包上,她永遠是那麼慢慢的有條有理的做每件事,那目光,半嗅半怨的,我就是有天大的火氣,被她一瞧也就有如煙消雲散了。」

  月亮沉下去了,星兒也失去了光輝,天邊有一絲魚肚之色,高戰思潮起伏不定,他想:「我如果沒有一絲愛她,我又何必要為她去冒死求救?難道這完全是為了報她相待之恩嗎?我和蕾妹已立下誓言要結為夫婦,可是我!我怎樣對待汶姊啊!還有英弟,唉!」

  他愈想愈煩,大地漸漸地亮了,在白天也像黑夜一樣,沙漠是永遠的一望無際的,高戰望著遠方,由黑色漸漸變成灰白,再由灰色變為黃色。

  「沙漠!沙漠!在你能看到的最遠處,還有更遠的,更無窮的黃沙。」高戰默默想著,「在沙漠中,走錯一步便完了,也許再也走不到原來的地方,現在我也是一樣,走錯一步便完了。」

  「大哥,你起來了?」

  金英又在門外嬌聲呼喚,高戰收起情思迎了上來,只見金英穿了一襲綠裙,滿臉笑容站在那兒。

  高戰道:「你起得倒早。咱們今天可以到各處去玩耍了。」

  金英喜道:「誰說不是呢?我們吃過飯先到我媽媽住的石墓去,我快一年沒有陪我媽媽了。」

  高戰聞到一股甜香,心中甚覺暢快,問道:「什麼東西這樣好聞,香極啦!」

  金英臉一紅,轉過頭不答,高戰道:「我也應該去瞻仰一下伯母之墓。」

  金英低著頭和高戰一起去吃早飯,他兩人一路上有說有笑結伴而行,遇到涉水越澗都是高戰抱著金英躍過,金英並未感到半點不妥,可是此時在自己家中,婢女們眾目睽睽下,金英竟然覺得十分發窘。她一向不喜打扮,而且喜歡男裝,可是今早起身。

  不知怎的,對於自己平日穿的衣服都覺從甚不滿意,從箱中翻出母親穿的一件禮服穿上,還灑了些天竺特產香精這才出來呼喊高戰。

  金英天資敏悟,而且從小慣於獨處,是以對於自己的思想都能有明白解釋,可是此時她對自己這種反常舉動竟然甚是不解,而且一想起來便覺羞澀異常。

  高戰金英二人匆匆用完早餐,一人騎了一匹駱駝向沙漠走去,走了一個多時辰,高戰眼前一亮,原來前面蒼松翠柏,氣勢明麗偉大,翠綠叢中,環抱著一座佔地方圍數百丈的大石墓。

  金英飛身躍下駱駝,直奔墓前,高戰也跟上前去,金英抱著墓前石獅推了幾下,石門應聲打開。

  金英招手向高戰道:「除了爸爸和我誰也不准進去的,大哥,你進來吧!」

  高戰正待推辭,金英道:「不打緊,你既是我大哥,理當見我媽媽的。」

  高戰躍著進去,這墓內陰涼無比,裡面又整潔又寬敞,全是堅硬花崗石所造,每塊花崗石大小均一。高戰心想這花崗石堅硬無比,要打成大小均一的方塊真是困難之事,看來當年金英之父經營這座石幕,真是花盡心血了。

  走到盡頭,前面一面紅色木門,金英上前打開了,高戰只見室中陳放著一具玉棺,淡淡的發著瑩光。這石室中陳列周到,高戰想是金英母親生前所用之物都完整不缺的放在那兒,金英一指壁上道:「大哥,那就是我母親。」

  高戰向牆上一望,只見一幅巨畫上面用淡墨勾出一個美艷少婦,雖然只有簡簡單單幾筆,可是神態絮絮欲生,旁邊寫著一行大字:「先室江南才女徐夫人之像。」

  金英悄聲道:「這是我爸爸繪的,那時媽媽還沒有嫁給爹爹,爸爸就繪了這幅圖送給媽媽。爸爸說那時他心中充滿了喜悅摯愛之情,是以下筆有如神助,後來再怎樣也畫不了這麼好,等到媽媽死了後,他就在旁邊加了一行字。」

  高戰暗付:「難怪英弟家中都是江南佈置,原來她母親是江南人氏。」

  金英低聲對牆上的畫像道:「姆媽!我來了!」

  她聲音中充滿了柔情密意,高戰心中一動,想到自己也是幼年喪母,不禁悲從中來。

  金英忽道:「我要跟姆媽說幾句話。」

  高戰一怔走出。那石室四壁回音,高戰雖然走開,可是金英斷斷續續的低音的祈告,還不時傳人高戰耳內……

  「我……我把你的金鎖……金鎖送給他了,姆媽!爸爸說這塊金鎖……金鎖由我送給一個最可靠的好朋友,這是你告訴爸的,他……他真的很好……很好……」

  她聲音愈來愈低,高戰彷彿被人一擊,他不由從懷中掏出那鑲象牙小金鎖,只覺那鎖中似乎嵌著一顆鮮紅的少女的心。

  金英走出石室又隨手關上了門,喊道:「大哥,咱們出去吧!」

  高戰如夢方醒,怔然跟著金英走出石墓,騎上大駱駝又往前走。金英道:「前面是那格巴王的大墓,他率領著天竺人趕走北方來的蠻子,可是在最後一次戰役中被敵人射死了。皇後聽了這消息,便伏在他屍體上哭了三天三夜,也死了。後來咱們天竺人打敗蠻子,大家為感激王的功德,便替他築了一個天大的金字塔。」

  高戰忽道:「英弟,伯母的墓前陵園樹木長得真好,一定是因為地下泉水的緣故了。」

  金英高頭點道:「不但是泉水,更且是最難得的冷泉哩,不然沙漠這麼熱天氣,這些寒帶植物怎麼生存?爸爸為了要使姆媽像回到家一樣,遍處找了一年多,才在此處發現這冷泉,於是植了樹,築了墓。」

  兩人談話間已走進尖頂王墓,金英拉著高戰的手不住往上爬去,半刻之間兩人爬到墓頂。高戰俯身一望,沙漠上駱駝隊有如小黑點,慣慢向前移動,他再一抬頭,只見天際仍無高不可攀,高戰道:「在沙漠上住得久了,胸襟一定會大的,英弟你想想看,一個人一天到處接觸的都是無邊無盡的世界,那些虛名爭勝便自然淡忘了。」

  金英道:「那也不見得,你不見我叔叔恆河三佛他們還不是一天到晚為名而奔,天竺稱霸還不夠,還要到中原去。」

  高戰道:「咱們別談這些,到那邊去看看,喲,那尊石像好大?」

  金英道:「那就是王的塑像。」

  高戰走近石像,那像塑得甚為生動,威態畢露,金英忽道:「沙漠上的人說那格巴王已我為沙漠之神,那石像時顯靈跡,只要你許下願望,那石像便會助你,可是如果你後來不守許願,便有意想不到的災難。」

  高戰笑道:「我也去許許願,我只要有飯吃有衣穿便滿足了,大石像呀大石像,只要我不挨餓受罵,我便不會冒犯你老人家的,這便算我的許願。」

  金英笑罵道:「大哥,你真沒出息,你別胡開玩笑,從前有一大駱駝隊在沙漠上斷水三天,眼看就要全隊渴死,這時候忽然見到大王像,領隊的向好求援,許下大願,果然臨地見泉,全隊得救。」

  高戰道:「神仙之事渺茫。」

  金英正色道:「神仙是有的,你走開讓我許個願。」

  高戰奇道:「許願我有什麼不能聽?」

  金英道:「你偏不能聽。」

  她一路上懷想墓中母親,是以鬱鬱不歡,這時才又露出頑皮性子,高戰笑笑走開了。

  那尖頂少說也有百十丈高,當年也不知運用了多少人力物力才得造成,高戰從上面走來走去,忽聞下面刀刃交擊,他擔心金英便向前走,只見金英虔誠地跪在地下,口中喃喃道:「……第三,大石像,希望大哥常來看我,我……我要常和他在一起,第四……大石像,你得保佑我大哥無災無難,不然的話,哼……哼高戰聽她說得天真,不由好笑,心想從來沒有看到求神的人如此霸道,俗話道就是泥人也有土性,這石像就是本來想要保佑,也會一氣不顧了。

  高戰叫道:「英弟,你聽那是什麼聲音?」

  金英抬頭一看,高戰就在不遠,她心中大羞,暗付自己所說一定被他聽去,當下俏臉一板道:「大哥,你怎樣也不告訴別人就闖來,我要被你嚇死了。」

  高戰笑道:「別發脾氣,英弟你聽下面有打鬥。」

  金英俯石一聽道:「有很多哩,咱們去瞧瞧。」

  高戰護在前面,一步步慢慢走下尖頂,到了離地五六丈拖著金英一躍而下,金英輕功不錯,可是從未如此高處跳下,眼睛不由閉了起來。

  高戰循聲走去,只見前面黃沙滾滾,一大隊衣冠鮮明的衙士圍住三個人攻擊,那三個人武功甚高,應付自如,不數招又震倒了幾個衛士,漸漸向一輛車子逼去。

  金英趕到俏聲道:「我們沒有武器,還是別管這趟閒事。」

  高戰忽然道:「這三人是武林高手,不知車上坐著何人?看來氣派不小,這許多人護衛,可惜都是膿胞。」

  金英定眼一看,失聲道:「不好,這是天竺公主的車子,有人要劫持公主。」

  高戰低聲道:「我先去攻那使杖的人,奪下他的長杖,好讓他們知道天竺杖法的威風,英弟你替我掠陣,防那二人暗算公主。」

  金英見他輕鬆自若,知他甚有把握,便道:「大哥,小心。」

  「英弟,放心!」

  高戰點點頭,便欲出擊,金英忽然笑道:「大哥你想當駙馬麼?

  幹麼這般賣力?」

  高戰笑道:「是啊是啊!」閃身而去,一躍凌空便向那使杖的人臉上抓去,金英也閃開衛士攻擊,奔到車旁,一開車門道:「公主莫怕,小妹在此。」

  那公主早已嚇得面無人色,她常常和金英共游,知她能耐甚大,當下緊抱住金英嘰裡咕嚕說著。

  高戰這一撲之勢,乃是天池狂飆拳中威力最大一招「鷹揚於天」,他見這三人武功不弱,是以一上來便用絕技,那施杖的人驀然見到敵人從天而降,顧不得再傷人,揮動長杖,護住頭頂。

  高戰見無隙可乘,身形落地之前,一腳踢向敵人後心,那使仗的人怒喝一聲,反手掃去,高戰瞧得仔細,右手一探抓住杖頭,一運勁便向懷中奪去。

  那兩人見同伴受制,雙雙轉身來救,一個施劍一個施刀,高戰左閉右躲,身形間不容發,那施杖的人猶自賣弄蠻力,強持兵器不放。

  高戰心中焦急,驀然一鬆手,將持杖漢子往前一送,正好那施劍的一劍攻到,那施劍的人眼看便要刺及自己同伴,下盤一運勁,硬生生收住已發劍式,身形不由打了一個轉,高戰心想這人最是難鬥,飛起一腳,踢中向後跌倒的施杖漢子,劈手奪過長杖。

  高戰兵器到手,立刻威風八面,他一抖長杖舞起一個大圈,態度從容不迫。

  那施劍施刀的人雙雙比喝,高戰一句不懂,那施杖的原來身形已然不穩,再加上高戰一腳,退了五六步,一交跌坐在地。

  高戰微微一笑,金英跑過來道:「他們問你為什麼要管閒事?」

  高戰說不出理由,金英向那三人說了一陣,三人暴怒非常,一聲不響一齊向高戰攻到。

  高戰施出不久前所學之天望杖法,他初遇強敵,杖法中精微之處又領悟不少,這杖少說也有二十來斤,高戰施出來猶如舞弄輕劍,招式又多又緊,往來在三人二件兵刃中有如穿針引線,一遇空隙立刻攻到。

  金英見高戰愈戰愈神,笑嘻嘻的旁觀看,打了一刻,高戰施出天竺杖法中旋天四式,那三個登時臉色蒼白如見鬼魅,向後倒退數丈,那施劍向同伴喝了幾句,高戰只聽得懂其中有「金伯勝佛」

  四字。

  這兩人也倉皇離去,金英笑道:「大哥,他們說你的杖法是金伯勝佛叔叔所傳,是以嚇得跑了。」

  高戰暗付這恆河三佛在天竺威名果然大極,金英眼睛一瞥急道:「大哥,你看那是什麼?」

  高戰道:「沒有什麼啊!」

  金英取下頭上金釵,口中漫聲道:「大哥,你再細看看。」

  高戰看見前方並沒有異狀,正自奇怪,忽然背後風聲一起,金英高聲叫道:「爸爸,爸爸!」

  高戰一轉身,只見背後一條五色斑彩的小蛇橫屍身旁,金英結結巴巴道:「大哥,好險,你一動這赤煉蛇便會攻擊你。這毒蛇就是蘭九果也救不了。」

  高戰恍然,原來金英早已看見背後有蛇,是以引自己注意前方,他見金英臉色蒼白,此時說話猶有餘悸,便道:「英弟,又是你救我一命,你真聰明,你身上沒有暗器,用什麼打死它的?」

  金英道:「是爹爹用金彈子打死這條赤煉蛇。」

  高戰看見不遠處立著一個年老天絲人,深目挺鼻,皮膚被陽光曬得勁黑髮光,頭上。載著一頂大草帽,顯得十分英俊。金英跑上前抱著那老人脖子道:「爹爹你回來了,剛才幸虧你老人家,啊爹爹你功夫不壞呀!我怎麼一直不知道?」

  那老人呵呵笑道:「我只道你有了好朋友,就連爹爹也不理了,哈哈。」

  金英鬧著不依,那老人道:「又闖禍麼?」

  金英慎道:「爹爹,我幾時聞過禍,我和高大哥看見有人欺侮公主,這才出來管管。」

  高戰連忙上前拜見,他見那老人家一口純正漢語,心中不由大為尊敬,金英父親笑道:「老夫適才見老弟身手俊極,而且好像與舍弟大有淵源。」

  金英忍耐不住,便一口氣把金伯勝佛遇難的事說了一個大概,她父親等她說完,笑道:「也沒見過這樣沉不住氣的姑娘!」

  金英氣道:「叔叔在危險中,你還這麼輕鬆。」

  她父女隨便已慣,金英絲毫不怕老父,金英父親笑道:「此事我老早算定,你叔叔一定出險。」

  金英喜道:「那好極了,好極了,咱們先回家去,這樣我可以陪高大哥好好游天竺了。」

  金英的父親微微一笑,一招手來了一匹純白駱駝,他翻身騎上,金英也撒嬌的依在她父親懷裡,一起坐在駝背上。

  高戰見這老人臉上永遠帶著平靜微笑,那深深的目光,似乎包含了無窮的智慧,似乎能看穿天下一切隱密的事似的,高戰心中好生佩服。

  三人走近公主車旁,那公主忽然露出面,拉下面紗向金英說了幾句,金英笑道:「大哥,公主說受你救命之恩,你只要用得到她國家時,她一定全力相助。」

  高戰連聲稱謝,金英又翻譯給公主聽,公主凝視著高戰,慢慢又掛上了面紗。

  金英父親道:「咱們送公主回去。」

  金英向高戰扮了一個鬼臉道:「根據天竺風俗,公主從不拋頭露面,除非見了至親之人,或是最祟高之人,大哥駙馬有希望啊:」

  高戰臉上窘的通紅,金英父親臉上笑意盎然,一催駱駝,向沙漠的核心布拉多宮趕去。

  駱駝在沙漠上留下的足印,一會兒便被風沙蓋住,可是留在高戰心中的情感痕跡,卻是無法掩滅的,在金英如花笑靨和盈盈笑語下,高戰又想起了姬蕾和林汶。

  「怎麼辦?」

  西域的風光和中原是背道而馳的,中原,尤其是江南,是充滿了月殘鶯鳴楊柳岸的景致,而北方的風景雖然是渾厚的,但比起終年積雪,高聳入雲的天山來,中原群峰,簡直是巨無霸身邊的小廝了。

  話說高戰行行復行行,一路上觀摩胡域風光,賞略異地情味,再加上心腹之患的隱毒已除,心中自是十分快意。

  但他也並不想多加逗留,因為遠在千里之外的中原,還有多少掛念他的人在想他哩!

  然而幼居關外的他,一旦處身在迥然不同的大西北,這份愉快又豈是筆墨可形容的了?

  前些日子,他和金英一起自中原去天竺,當然也路經了天山山脈,但是初見維族風光,反而不能細心地去咀嚼,去觀賞。

  西域的氣候是醉人的,人們幾乎沒有風雨煩人之心,但唯一稍為缺憾的,是烈烈焦陽。

  就是在一個大太陽的日子裡,自通化(烏魯木齊)往甘肅走的官道上,正自有一騎不緩不急地走著。

  馬上坐了一個英偉的漢子,一望而知,他是個維族的好漢,那頭紅棕色的馬兒,比起當地的尺寸來,雖不算十分高大,但自它那強壯的四肢,穩健的腳步可知,端的是一匹良駒。

  高戰,敢請通知麻佳兒老英雄。」

  巴桑大失所望地道:「閣下可是辛太俠差來的?」

  高戰一驚,奇怪地說道:「不是。」

  巴桑臉容猛然一板道:「那就對不起,今兒老莊主不會客。」

  像高戰這般年青的人,此時早已按捺不住,但他天性寬廣,生來和平,明知其中有些古怪,但心中暗暗定下主意,向巴桑又是一揖道:「既然如此,高戰就此告辭。」

  他那爽朗的聲音未歇,莊裡面又走出了一個老維人,用維語對巴桑道:「老總管,莊主請辛大俠進去。」

  巴桑回頭對人道:「依喀則,這人並不性辛,回莊主去。」

  那人敬了禮,方才回身進去。

  高戰見他們一言一語之間,除了莊重有禮之外,還有著絲絲隱憂,他以為有個性辛的尋上門來,心中更加決定要插上一手。

  高戰見無話可說,便上了馬佯裝走開,走到附近的一個山壩子裡,他靜靜地守候著,但他的內心卻浮起了陣陣疑雲。

  他想:「英弟曾說過麻佳兒英雄莊行徑,名震西域,還有誰敢來虎頭上抓虱子。那人既然姓辛,當是個漢人,當今中原武林中頂尖高手,姓辛的只有一個,那便是辛捷辛叔叔,但麻佳兒是個正人,辛叔叔為何要挑他梁子?假如辛叔叔是以武會友,那麼這英雄莊中人眉色之間為何如此憂鬱不展?而且辛叔叔為南荒三奇之事,正自不暇哩!」

  他百思不得其解,於是心想能使麻佳兒如此重視的人,只有辛捷叔叔,於是靜靜地坐下來練功,以等候「辛叔叔」來臨。

  自從他內毒療愈之後,更意外地增加了幾分功力,因為那恆河蘭九果不但能解毒,而且可以引導真氣。

  高戰自覺本已逐漸緩慢前進的功力,經蘭九果這一提引,其勢不下一日千里,突飛猛進。

  因此,他盤腿坐功之時,心中有一股大快之意,好像在沙漠中行將待斃的迷路人,忽然找到了甘泉一樣。

  當他行功才兩周之時,他忽然聽到不遠之處有快馬奔來,他心中一陣翻滾,他希望來者是久未見面的辛叔叔。

  於是,他緩緩地站起身子,輕飄飄地走上了山丘。

  英雄莊在半里多外,閃耀著點點明星似的燈火。

  山下那人驅騎狂奔著,後面也有一人騎著馬在追,但相形之下,在前面那人的腳力可好得多。

  只聽後面那人悲聲大叫道:「小主人!小主人,你去不得,老莊主會殺掉你的。」

  那喊聲在晚風中是何等刺人。

  前面那人忍不住回頭大叫道:「莫果兒吾你快回牧地去!」

  他們雖以維語說話,但高戰聽那「小主人」的聲音,雖然悲憤已極,但仍有著內家高手特有的一股中氣。

  他駭然了,在這偏僻的桑姑屯裡,竟有著一個出身中原武林中的維人高手,這是何等驚人的事。

  他們一前一後,如風也似地從山腰下經過,轉眼之間又沒於黑暗之中,高戰茫然地走下山來,他現在只想著和辛叔叔見面。

  驀然,他發覺自己的座騎不見了,而且是消失的無影無蹤,競連一絲兒痕遺跡都找不著。

  他這下更是又好氣又好笑,他想:「這一定是英弟弟搗的鬼,英弟早上才依依不捨折轉回家,說不定還沒走開,在自己身勞,和自己開玩笑,不過,不對不對,英弟弟的功力還沒到這個地步,怎會把自己搞的如此之慘?」

  於是,剎那間,他毛髮驚然了,因為這分明是一個武功極高的高手,一把抬起他的座騎,輕輕帶著走,要不然,這麼連馬蹄也找不著一個。

  他細細湊近了一看,果然有幾個稀疏的腳印,每步競有七八丈寬,一直到了停馬之處,最後那腳印微微深些,想是停腳的原維族的男兒最重寶馬,不是說笑話,妻子的價值,在他們心目中,還遠不如座下良駒,蓋眾妻易得,而寶駒難求也。

  維族是愛好和平的,但並不是因此而厭武,因此,維族的男兒莫不是策騎馳戰的好手,這也就是他們為何要愛馬如命的原因了。

  因此,維人評定一個男子在眾人心目中的地位,是看他擁有幾多良馬?

  也因此可知,這官道上策騎走著的那人,決不是一個通常的維民,至少也是相當於戰士的階級。

  那人有著一雙碧藍的眸子,一個高挺的鼻樑,低窪的眼眶,潔白如雪,而且還有白中適紅的膚色,這一切的一切,都明顯地表示,他是一個標準的維族好漢。

  他腰上也掛了一把短短的寬刀,雖然只有尺來長,但自它那古舊的銅色可知,這把刀起碼有三百年的歷史。

  原來維人勤於練武,因此刀劍等兵器都是世傳的,年代一久,這種世傳的兵器,通常並不用於作戰,而只是拿來作為榮譽的象徵,代表著一個世系戰士家族。

  由他這把佩刀可知,這人不但是個戰土,而且也是世家子,這種人在維民中最受尊敬,因為他們的祖宗多多少少的民族的英雄,曾為維吾爾族的利益而奮鬥。

  他兩眼望著遠山,嘴中喃喃自語,也不知是在說著什麼,但自他那憤怨的目光可知,他心中有著萬分的怨憤。

  他喃喃的聲音,終於變響了,他自言自語地道:「故鄉,故鄉,我終於回來了。」

  正在這時,自叉道上奔過來數騎,馬上的是三個年老的維人,他們奔近了,看清那人是誰,忽地一驚,忙勒住馬,向那人敬了禮道:「小主人……」

  他們都唏噓著,說不出下面的話來。

  那青年的眼中也滿沾了淚珠,他顫聲道:「巴桑,依喀則,莫果兒吾,你們是來勸說我的麼?」

  其中年紀最大的是巴加,他答道:「小主人,老主人並不知道你要回來,我們是上牧地去的。」

  那青年點點頭道:「母親怎樣,是不是好了些?」

  他是多麼渴望見著到自己的慈母。

  巴桑看著依喀則又看看莫果兒吾,莫果兒吾躊躇了半晌方才小聲說道:「小主人請先到牧地去休息。」

  那青年黯然地勒住了馬頭,四騎迅速地奔出了視界。

  陽光彷彿追隨著他們的蹄聲,也飛快地消失了,不一會兒.大地已沉眠在黑暗之中。

  夜靜靜地來臨了。

  但是,地面上的人卻不能像造物者如此般的無憂無慮;這大西北的一個小角落裡,正孕育著一段可歌可泣的事跡。

  高戰漫無目的地鞭策著座騎,一離開「英弟弟」,他就搞不清楚路途了,在他的眼中看來,周道的景色都是奇特的,他分不出左邊和右邊的高山有何不同。

  因此,他只是沿著官道直奔,忽然,他想起英弟告訴他西北有一個喚做麻佳兒的老英雄,也住在這桑姑屯附近。

  他馳到一個叉路口,見到一塊木牌,上面用漢文和維文雜寫著「英雄莊」三個大字。

  他沿著那條路走著,終於來到一個大莊院前,那莊院完全是漢人的格局,在桑姑屯這小地方,不能不算是個奇特的建築。

  他翻身下馬,莊裡面的人敢情已聽到了蹄聲,走出來那個喚做巴桑的老維人。

  巴桑上前施了禮道:「請問尊姓大名?」

  高戰聞言一怔,只因他的漢語講得實在是十分流利,但他的像貌和打扮又必是維人無疑,但他只是一怔,忙一揖道:「在下因。

  然而兩個較深而且並排的腳印,想是那人抱起了馬兒,接著又是一排稀疏而較深的腳印,大約是那人抱起來走了出去,而且每步又仍是七八文。

  高戰嚇得直吐舌頭,他勉力為之,輕功亦勉強可以到達這地步,但要抱起一條壯馬,而仍是這般瀟灑,他非但自量不能致此,而且照他估計,天下也只有極少數幾個人能如此。

  他覺得這個跟斗摔大了?雖然方才是那兩騎一前一後地擾亂了他心神,但被人家把龐然大物似的座騎給抱了走,自己尚一事不知,這無論如何是交待不過去的。

  況且哪有這般湊巧事,分明是自己在練功時,那人已窺伺在旁了,那麼當時人家要傷自己,也不是太難的事,高戰愈想愈心驚,不禁深責自己不機警。

  他沿著那足跡走去,心中更覺得奇怪,這腳印分明是中原人的鞋子所造成的,那麼這桑姑屯真是邪門的可以,怎會在一夜之間,有如許多中原武林人趕來湊興?

  他左一轉再右一轉,眼前忽然一亮,原來自己的座騎不是好生生地立在那裡,那馬兒雙眼看著主人,一付莫明所以的表情。

  高戰被它看得起火,口中喃喃地咀罵道:「笨貨!」

  忽然,他一想不對,簡直是在罵自己,只得啞然地苦笑了。

  這馬是金英替他選的沙漠名駒,因為金英和他急於回去,不耐乘著駱駝,他走上前去,親熱地拍拍那馬兒道:「你倒享福,還給人抱來抱去,害得我好慘,怎麼不叫我一聲。」

  那馬兒長頸微曲,低頭黏黏高戰的手掌,輕輕地微嘶了一聲,高戰又好氣又好笑道:「你現在叫,又有什麼用,真是名符其實的馬後炮!」

  那馬兒微微搖頭,彷彿是自鳴得意,又好像是不同意高戰的話,高戰一手抓住他的韁繩,只覺那皮帶子上凹凸不平之處,他忙低頭放眼一瞧,原來上面有人刻了幾個字,分明是用手指在急切之中寫成的,那是:「戰兒,速來英雄莊,辛叔叔字。」

  高戰一眼瞧上去,便看出是辛叔叔的手筆,他此時是何等的高興,說實在話,除了風師父之外,天下最關心自己的便是辛叔叔,他忙翻身上馬,那馬兒彷彿是受過辛捷吩咐似的,也不待他指揮,已自放開四蹄,逕往英雄莊奔去。

  馬兒跑得不算慢,,但高戰的內心卻跑得比它還急切,他有許多話想告訴辛叔叔,他也有更多的問題要向他討教,但現在他最急迫想得到的,便是和辛叔叔見一次面。

  那半里多路,在馬快人心更快的狀況下,轉眼便到了,方纔那巴桑老總管已自不在,只有那年青人的老維人,喚做莫果兒吾,冗自淒淒然地坐在莊門口的石墩上。他見到有一騎飛快而來,也顧不得悲傷了,忙站起身,伸開雙臂,站在路當中道:「來者止步,老莊主今日不會客。」

  他講的是維語,高戰似懂非懂,但看他那付樣子,定是阻止自己入莊無疑,他此時想見辛叔叔情急,那還管得許多,手中長鞭一揚,點點鞭影,鞭尖都指向他穴道,迫他撤身。

  但他可輕估了這老維人,莫果兒吾既然是西域大豪麻佳兒的老傭人,當然也懂得幾手武功,不然他們這莊子,要不是上上下下都有一手,怎敢自稱英雄莊?

  莫果兒吾也也曾隨老主人到過中原,高戰這一手純是平常武功,不過是逼他讓路而已,因此,他身子猛然一扭,競穿過了高戰的鞭影,一把抓住了馬緩。

  高戰見他身法奇特,倒有些像天山門下,不由大驚,但此時那顧著這許多,他雙腳一蹬,身形騰空而起。莫果兒吾哪料來人竟會棄馬而去,乾脆馬兒也不要了,身形猛地往裡便撲。

  只因他手中這匹奔馬,一時之中又停不住,放手去追,讓這大馬在莊中亂撞,也不是好玩的,因此,他只有放聲大叫。

  但高戰的身形是何等迅速,早已幾個箭步,竄進了庭園之中,他放眼一瞧,見有一處燈火通明,想來是那處有事。

  他不假思索,一擰身,便往那處撲去。

  這英雄莊裡的高手,想來已被辛叔叔全數吸引了過去!路上競沒有任何人來阻攔他。

  他不過三五步,已自到了廳堂之前。

  只見辛叔叔極莊重地立在廳堂中,背朝著自己,而面對著自己的一張躺床,上面斜斜地靠著一個老維人,想來就是曾名震西域的老英雄麻佳兒。

  麻佳兒聲名已久,不料自某次上天山之後,競思了半身不遂,饒是如此,只因他平日雖然固執些,但是只做忠義之事,因此西域群豪還是尊敬他。

  只聽麻佳兒怒容滿面,操著流利的漢語道:「老夫不入中原已四十年,你自稱是七妙神君梅山民之後,可有什麼證據呀?」

  高戰聞言大怒,但他正要飛身入廳,辛叔叔卻不慌不忙地往柱上一按,呼地一聲,佩劍已然出鞘。

  那一絲白光,在燈光之下,射出廳堂中眾人的驚疑之色,麻佳兒身邊的老僕巴桑,已將右手按刀柄上。

  辛捷環視眾人,當年豪氣,又在心中盤旋不已,他夷然笑了,抖手一彈,那劍尖在空中飛舞,劃出了七朵梅花,姿勢美妙已極。

  麻佳兒臉上流露出一股令人莫名的表情。

  巴桑卻失口驚呼道:「梅香神劍!」

  敢情他當年追隨麻佳兒人中原,曾目睹過七妙神君的風姿,此時乍然再遇,焉得不感慨系之感。

  辛捷大方地納劍入鞘,他仍是一派泱泱大家之風。

  麻佳兒勉力地挺起身子,朗聲道:「故人有後,辛大俠不愧為龍鳳之姿。」

  辛捷知他仍在點穿自己,他的輩份要高一輩,但辛捷又豈是斤斤計較這些的,他忙上前行了尊長之禮。

  麻佳兒這才呵呵大笑,一擺手道:「老夫嚮往中原已久,四十年前與令師會於華山之巔,自言天下武者,捨尊師之外,當推老夫了,不料今日方看有辛大俠這等人材。」

  廳堂中緊張的情形這才鬆懈下來。巴桑也悄悄地引身後退,不一會兒,自有許多侍女,供上各色果點。

  麻佳兒困居已久,便和辛捷話些當年與梅山民論證武功的經過,辛捷是有為而來,自然只得與他敷衍著。

  高戰卻不耐煩了,但此時又不能進去和辛叔叔見面,真是可望而不可即,他又聽到外面隱隱約約地有喧嘩聲,想是那莫果兒吾率著眾人在搜「怪客」——高戰自己。

  但那些維人可不敢到這廳堂附近來,所以高戰例樂得袖手旁觀,讓他們在外面翻天復地。

  忽然,他見到巴桑鬼鬼祟祟地往屋後走去,高戰只當是麻佳兒耍什麼鬼計來害辛叔叔,也悄悄地跟在他後面。

  巴桑像是怕別人跟蹤他,走起路來不但閃閃躲躲,而且不時回頭看看。他用腳尖走著,那山羊鬍子一翹一翹,煞是好玩。

  高戰見他那付模樣,又不像是英雄莊有什麼鬼計,倒像是這個老傢伙滿懷了鬼胎,他好奇心之大起,更不願輕易放過這幕好戲。

  他想:「反正辛叔叔和那麻佳兒在鬼扯著,還有的是時間,況且巴桑是這院子的總管,麻仁兒又下不得床,到那時候辛叔叔要走了,少不得巴桑這廝要權充司賓之禮,還怕他帶著我亂走怎地?」

  其實他完全是想的過了頭,因為巴桑根本不知道有人跟著他,只是急急地走著他的路。

  左轉右折地,他總算走到了一處破敗的圍牆,在月光之下,那牆兒更顯得古老凋敗。

  那牆上有一個長方形的及地大洞,想來原先是一扇大門,那四周的土磚上,還留著門框的遺跡。

  巴桑把頭探進洞裡,低聲用維吾爾語喚道:「小主人,小主人!」

  忽然,他受驚似地猛然一轉身,由他那轉體之間看去,此人武功不俗,不愧為名震西域的英雄莊的總管。

  在一片樹叢的陰影之中,也就是在破牆的轉角處,慢慢地踱出一個青年人,他面容在黑暗中不易看清,但他沉聲道:「巴桑,你有什麼事來報告?」

  巴桑單膝跪地,吻那人的袍角道:「小主人,感謝真主,事情有轉機了。」

  那年輕人想來是在極力按捺自己,但仍不免衝動道:「轉機,轉機!轉機又有什麼用,我母親已受了二十年的折磨,憑真主阿拉之名,我要報仇!」

  巴桑抱住他小主人的雙腿道:「你不能這樣做,老主人是你的父親。」

  那年青人極為激動,他指著那破牆道:「不錯,不錯,他是我的父親,但牆裡面鎖著的可是我的母親?他不配作我的父親,我要報仇!」

  巴桑惶恐地道:「願阿拉赦免你的罪,小主人,你受了漢人邪說的影響,母親不過是生你的工具,你的身體是屬於父親的!」

  青年人憤力一掙,雙腿脫出了巴桑的抱持道:「真主並不要我們不孝,巴桑,我痛恨他,因為他虐待我的母親,當我飄泊在外,每逢月明之夜,我都要向其主起願,誓為我母復仇!」

  他們一問一答,全用的是維語,高戰也弄不清楚,不過他看出巴桑是在哀求這年輕人,而這年輕人卻情緒衝動地拒絕了。

  巴桑想再開口,卻被他的小主人的表現地震驚了。

  只聽他放聲大笑,可是又有點像哭喊,他那衝動的聲音,在靜靜的夜裡,顯得特別響。

  高戰也覺察到,這青年人的內心正受著痛苦的煎熬,他回想到前些時,自己身中巨毒,冒死人地穴時的心情,也不亞於此人,因此他同情他了。

  那青年人笑聲方歇,抬頭遙望明月道:「巴桑,你猜媽媽怎麼說?」

  巴桑搖了搖頭,他是無話可說。

  年輕人的眼中閃過一脈晶瑩之光,這是情感昇華的象徵,但是一剎那間,然後,他的目光又回復到原來那股剛毅而漠然的眼色。

  他沉聲道:「當我要把媽媽身上的鐐銬弄斷的時候,她只是微歎了一口氣,對我輕輕地說道,阿不都拉,請不要如此,我已經習慣了。兒子,這是真主的意志,這是命嗎!」

  「巴桑,你說,你說這是命吧?」

  他的語氣忽然之間變的是如此的凌厲,使得巴桑惶恐了,他不知道如何說,在老小兩個主人之間,他是無可服從的。

  他悲聲道:「老主人,小主人,巴桑願真主保佑你們。」

  說著,他一拔鞘中彎刀,便往頸上劃去。

  高戰見了大驚。但阿不都拉的動作比巴桑更快,他右腳一揚,已踢去了巴桑手中的彎刀,他冷冷地彎下身子,拾起了彎刀。

  阿不都拉把手中的彎刀飛舞了兩下,對巴桑道:「他在哪裡?」

  巴桑低著頭,跪在當地,一言不發。

  阿不都拉怒道:「你當我找不到他麼?哼!你先留在這裡照管媽。」

  說著,氣沖沖地往巴桑原先來路走去。高戰忙低身於樹叢之中,這時也不管那巴桑了,卻暗暗跟隨著阿不都拉。

  這次又是一陣子亂轉,阿不都拉顯然地形上不如巴桑熟悉,多走了好些冤枉路;但不久之後,他也發覺廳堂那邊燈火通明,所以也快走近了,這時已能聽到麻佳兒粗獷的笑聲。

  高戰見到阿不都拉忽然止步,猶疑不決地走來走去,滿面悲痛之色,但也流露出多少矛盾的心情。

  高戰英明所以,等待有些不耐煩了。

  阿不都拉不停地用手撫摸著刀背道:「父親,母親,父親,母親,天啊!……」

  他考慮了半響,開始恨恨地道:「他不過為了天山白婆婆點傷他,而禁錮媽媽,媽媽雖是白婆婆的表妹,但媽媽又從不練武,他憑什麼關她二十年,唉!罷!罷!我只要砍他一隻左臂就可以了。」

  他這段喃喃自語,卻用的是漢語,而且是標準的河南官話,高戰聽了不由大驚,「白婆婆,那不是金英師父嗎?怎麼和這麻佳兒幹上了?」

  高戰見事情愈來愈奇,心中驚慌不已,那維族青年好似主意既定,再不猶疑,便大踏步往前走去,這下高戰便暗暗注意他的身形,不料竟是少林身法,這下更使高戰吃驚不已了。

  他又聽得辛叔叔大聲道:「這本是老英雄的家事,我辛某自不敢多言,不過既受人之托,便不得不冒死陳言了。」

  高戰遙見麻佳兒圓瞪著虎眼,正在考慮著。

  阿不都拉卻面色變得蒼白,極痛苦地左拳緊握道:「辛捷?

  天啊!師父還是不讓我報仇!」

  高戰見他這種情形,心中已是明白了八成,想來他是少林門下,而辛叔叔是受了他長輩之托,趕來調解的。

  高戰不由對辛叔叔更加欽佩,因為他千里迢迢而來,不過是為了異族的一個青年,行快仗義。誠不愧為武林中的第一人。

  阿不都拉知道復仇已無望,他痛苦地把彎刀猛力一砍,砍在樹上,然後轉身急奔而去。

  廳堂裡英雄莊的眾人聞聲紛紛撲出,高戰吃了一驚,忙低身竄到另一堆樹叢中,相隔八九丈遠處。

  眾人把彎刀獻給麻佳兒,麻佳兒臉色猛然一寒。

  高戰見巴桑氣極敗壞地從破牆那方面跑了過來,他直衝人廳堂,便往麻佳兒面前一跪,細聲說了幾句。

  高戰意味到,一定是那年輕人作了什麼手腳,果然,麻佳兒大怒,兩手一撐,上半身竟支了起來,他大聲道:「多謝辛大俠的高義.,我那犬子已經把她搶走了。」

  當他提及阿不都拉時,他那極為頑酷的臉容,也不禁露出衝動的情感,顯然地他仍不能忘情於愛子。

  辛捷知道他內心的矛盾,但也愛莫能助,辛捷此刻是受了當年好友吳凌風之托,來排解吳的師侄的家事糾紛,只因麻佳兒生平只服七妙神君梅山民,所以辛捷是最適當的人選。

  高戰見辛叔叔已告辭了,他正想撲上前去,不料背後傳來一陣陣的腳步聲,傳來莫果兒吾的嗓子道:「這傢伙一定在附近,我就不信他是狐仙。」

  接著有一個年輕的維人間道:「什麼叫狐仙?」

  他們說的都是漢語,可見英雄莊中的人,大多都是見過世面的,像莫果兒吾,更曾身人中原。

  他們這一頓喧嚷,可使高戰難於出面了。

  另外一個年輕人道:「方纔那匹黃馬可真不錯,你拴在莊門口不怕被人偷了去?」

  原來那年輕人哼了一聲道:「有誰敢偷我們英雄莊的寶馬。」

  高戰聽得是在談論自己的座騎,心中大喜,也顧不得這麼多了,忙低身貼地一竄,只聽得不遠之處,有一個年青的維人小聲驚叫道:「有賊。」

  而莫果兒吾怒斥道:「別亂喊,老莊主在送客。。

  高戰偷回了馬兒,便跑到原先那山坳子裡,一干維人因麻佳兒在送客,而且那馬也不是英雄莊的,只得徒喚奈何。

  高戰知道英雄莊只有一條路,他便耐心地守候著。果然,不久之後,便見到月光下有一個瘦長的影子,如飛也似地移動了過來。

  高戰還未出聲,那人已到了小山前,他轉擊手距掌喚道:「戰兒!

  戰兒!」

  高戰大喜,自小山上撲到辛叔叔的身邊,他衝動極了,一時說不出話來。

  辛捷拍拍他的肩膀,爽朗地笑道:「你又長高了許多。」

  他拉著辛捷的手,繞過山腳,走進壩子道:「辛叔叔,大家都好?」

  辛叔叔頑皮地眨眨限道:「大家都好。尤其是她們更好。你剛才躲在大廳外偷偷摸摸干嗎?」

  高戰大為佩服,他適才小心已極,想不到仍為辛叔叔識破,高戰羞澀地扯開話題,他說:「對了,辛叔叔,你可要教我『大衍十式』才行。」

  辛捷明知故問地說道:「誰說的?」

  高戰抬頭傲然道:「是平凡上人說的。」

  辛捷回道:「啊!是平凡上人主動提出的嗎?」

  高戰這下傲氣全無,慌然道:「不,是姬蕾要他教我的?」

  辛捷故作不知道:「姬蕾又是誰?」

  高戰覺得自己有存心偷辛叔叔武藝之感,臉兒都脹得通紅,但他內心中卻渴望於得到『大衍十式,,因為他的長戟需要化這最上乘的劍招於其中。

  辛捷握住高戰的諄諄教道:「戰兒,學藝之道,首需尊心,你還要多加努力。」

  他見到高戰真是非常難過,心中也於心不忍,忙安慰而化解他心中的不快,便說道:「戰兒,我們到那邊去,我來教你『大衍十式。」

  高戰愛武心切,果然舒展了許多,忙跟他後面,良久,高戰說道:「辛叔叔,聽說這『大衍十式』的來源也很傳奇,是嗎?」

  辛捷微笑道:「戰兒,當初少林寺的藏經閣主持靈空撣師逃離少林時,他已參悟了少林絕傳的『布達三式』,後來靈空撣師在大戢島上成了平凡上人以後,他老人家更從這『布達三式』中蛻成『大衍十式』,是以當今世上除了平凡上人自己以外,懂得這套劍法的只有少林的孫大俠和我兩人而已——」

  高戰道:「那麼辛叔叔若是傳我劍法要不要先經過少林同意!」

  辛捷笑道:「莫說平凡上人已經同意,就是當初我跟他老人家學劍時,可並沒有師徒之名,是以這些臭規矩全可以不顧的啦高戰想到辛捷單劍退天煞星君的神威凜凜,不禁悠然神往,辛捷道:「以我和孫倚重孫大俠來說,這『大衍十式』中的真正精微之處,其實是孫大俠領悟得深些,可是我和孫大俠同時以這套劍法過起招來,你猜是誰強些?」

  高戰不答,卻問道:「辛捷叔叔您說孫大俠比您領悟得更深些,這個我可不信——」

  辛捷笑道:「這是事實,就這十式中起手之式『方生不息』來說罷,孫大俠一起手,就如日正中天,廣大宏博,自然有一種凜凜浩然之氣,這一點叫我辛捷再煉十年,功力再深十倍,也辦不到,戰兒,你可知道這是什麼原因?」

  高戰想了一想道:「我聽師父說過,最高深的武學除了功力招式之外,還有一種因人而異的靈氣,如果性情不同的人使將出來,雖然是同一招式,卻是迥然相異——」

  辛捷喜道:「好孩子,正是這道理,試想這大衍十式原是佛門中物,其中深奧之處除了武學上的秘境,還包含有佛學無上妙諦,孫大俠精研佛理,我卻生性跳脫,你想想看十年下來,究竟是誰領悟得深些?」

  高戰點頭道:「可是辛叔叔若是和他過招的話呢?」

  辛捷笑而不答,高戰聰明無比,喜道:「辛叔叔那是必勝無疑的了。」

  辛捷不正面回答,但笑道:「過招之際,那是招式功力經驗智慧的總決鬥,我不道佛學,有什麼打緊?」

  高戰喜道:「我以為當今天下除了平凡上人,大概沒人能用劍打敗辛叔叔的了。」

  辛捷瞧他那沾沾自喜的模樣,不禁莞然道:「那可不一定,奇人異士多的是哩。」

  高戰想起天竺所逢的金伯勝佛,那一種邪門的武功,可是偏又高強絕倫,不禁有同感地重重點了點頭。

  辛捷道:「當年在六盤山上一戰,我和孫大俠同時施出大衍卜式,從那時候起,我開始悟到這層道理,是以我不再專在大衍卜式的佛門高理中下功夫,而致力把虯枝劍式和大衍十式相輔相濟———」

  他停了一停繼續道:「到了近年,我的劍法愈變愈穩重,與當年凌厲飛揚之態大相迥異,這就是較進一層了。」

  高戰練就天池先天氣功,深得其中三味,他點頭道:「等到有一天,辛叔叔的劍法變到平樸若無的境界,那就無敵天下了。」

  辛捷道:「不錯,那時候說無敵天下倒未必。,至少天下再無人能擊敗我了。」

  高戰聽他說得極為平淡,而這平淡的話中卻是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的氣概,他心中不禁感到百般奮發。

  辛捷拔出了長劍,道一聲:「戰兒,看著我!」

  高戰知道這是畢生難遇的機緣,當下連忙凝神注目,只見辛捷一抖手,從大衍十式的第一招施起,每個變化,每個細節都用緩慢的動作明示出來。

  當年辛捷學這大衍十式時,平凡上人既沒有耐性,又沒有教人的經驗,他老人家只胡亂施了幾遍就算了事,有些該慢慢讓人看清楚的細節,他老人家也許還要賣弄流利,來個一氣呵成,是以辛捷只有強行記住,其中無數精妙之處,都是他在後來白刃交接的血鬥中參悟出來的,是以有許多地方的狡黔變招,連平凡上人自己都教不出來。

  這時辛捷一招一式把其中妙諦明示,高戰,高戰自然大佔便宜,他當年在天池大俠風柏楊手下學藝之時,也曾苦練過劍法,後來見了辛捷的劍法,才歎服天下武林競有這等神奇劍式,直到此刻他親身領悟了,他發覺那時他所歎服的地方在這劍式中不過是些皮毛,其中真正的精華『比之更要精奇百倍』!

  等到辛捷第三次施完,他停手來道:「戰兒,現在你靜靜把前後細節思索一遍,有問題的地方再問我。」

  高戰站在原地,月光照在他的臉上,那神情顯得有些木吶。

  實則那神巧奪天工的武林絕學正一招一式地流過他聰明的腦海。

  足足半個時辰,高戰叫道:「辛叔叔——」

  辛捷從石上站起身來,微笑道:「有什麼問題嗎?」

  高戰道:「當劍子從『急湍深潭』轉到『峰迴路轉』的時候,如果敵手退守的話,則『峰迴路轉』的下半招威力大放,但是如果敵手反進的話,應該怎麼樣呢?」

  辛捷心中暗讚,正要開口,高戰道:「我可不可以立刻改用『月雲潭影』的招式,而在劍尖發出左旋之勁?」

  辛捷驚叫一聲,呆了半晌,他喃喃自語:「天縱之才,天縱之才……」

  稱讚高戰天縱之才的不知有多人,但是被辛捷這天縱奇才稱讚的,高戰是第一人。

  辛捷道:「好孩子,這招真妙極了,當年我在伏虎山上被關中九豪圍攻,幾乎送了性命,那時我垂死躺在林中,才忽然領悟了這一變招,想不到你才學這劍法,就能臻此——」

  這就是高戰碰上好師父的益處了,辛捷這樣的仔細傳授,把自己一生在血肉拚殺中得到的珍貴秘訣一齊教給了高戰,高戰自是一日千里了。

  辛捷把劍擲給高戰,叫高戰從頭到尾演習幾遍,高戰練到第十遍上,辛捷叫了聲「停」,正色地道:「假以十年光陰,戰兒你必能登峰造極而超古人!」

  這時忽然輕輕笑聲傳了過來,高戰才聽見,只覺眼前一花,辛捷已經飄上大樹,那身法之快,直教高戰瞠目不知所措。

  但是辛捷卻躍將下來,奇怪地道:「沒有人!」

  高戰奇異地瞪了瞪眼,他不相信以辛捷方纔的身法,競有人能逃去,辛捷搖了搖頭道:「好罷,戰兒,今天就到此為止,咱們走罷。」

  他們才走出村子,驀然一聲怪笑,三條黑影如鬼魅一般擋在眼前,高戰沒有看清那三人,辛捷卻是一頓身形,停了下來,把高戰擋在身後。

  辛捷原是牽著高戰手的,這時高戰覺得辛捷的手微微有些顫抖,他震驚了,不可一世的梅香神劍辛捷竟然緊張到這個地步辛捷一言不發,忽然側頭俏聲對高戰道:「戰兒,你要聽我一句話……」

  高戰道:「什麼?」

  他發覺辛捷的眼中有一種異樣的光芒,辛捷道:「我一亮劍,你就開始跑,拚命地跑,跑得愈遠愈好,不管發生什麼事情,千萬不可回頭……」

  高戰已知他意,他的雙目中射出奇光,他昂然道:「不,我和辛叔叔一同上……」

  辛捷急道:「快走,聽我的話,十年後武林全靠你的……」

  高戰不料辛捷會說出這話來,他意識到前面那黑暗中鬼魅般的三人,必是不得了的高手,於是他問:「他們是誰?」

  辛捷俏聲道:「蠻荒三奇!」

  黑暗中那三人忽然裝模作樣地咦了一聲道:「咦,有人叫我們?」

  辛捷一推高戰,低喝聲:「戰兒,快!」

  他的右手已經按在劍柄上。

  這時候,忽然又是一聲輕笑傳來,辛捷斷定就是方才輕笑的那人,只覺跟前一花,一條人影無聲無息地落在地上……

  辛捷定目一看,大喜叫道:「無極島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3 10:34:52     標題: 第十一章

辛捷的臉上從無比的緊張灰白中綻出一絲笑容,那是鬆弛的笑容,那是安慰的笑容。東海無極島主無恨生像一陣輕風一般突然降臨,那身形直讓人生飄然出塵的感覺。

  蠻荒三魔在這世上除了知道大戢島主的名頭外,旁的一概不知,他們雖然被無恨生這一手身法驚了一大跳,但是卻絲毫未減狂態地指著無恨生道:「晦,小伙子,你還是遠離是非之地好些。」

  十多年前,辛捷初逢無極島主時,就曾為他那看來只有三四十歲的年紀吃驚,如今辛捷已經從少年步入了中年,而無恨生依然是那翩翩儒生的模樣,一絲也沒有改變,難怪蠻荒三奇要叫他「小伙子」了。

  無限生微微冷曬了一聲,他揚了揚大袖道:「這三個老怪就是蠻荒三奇麼?」

  三奇中的老大喜孜孜的搶道:「不錯,想來你必是久聞咱們大名,如雷貫耳……」

  無恨生卻是臉色一沉,冷冷道:「難怪連大戢島那野和尚都要稱你們一聲妖怪了……」

  三奇齊聲怒吼道:「放屁,放屁,野和尚自己才是妖怪……」

  無恨生回首對辛捷低聲道:「你和他們動過手?」

  辛捷點了點頭,無恨生微皺眉頭道:「你如與其中一個單鬥,可有把握?」

  辛捷想了一想,微微搖了搖頭。

  無恨生深知辛捷之功力,見狀不由心中一緊,但他面上卻泰然笑道:「自從恆河三佛一戰於今,整整十多年不曾打過一場過癮的架了,捷兒,就憑這三個老妖怪能奈何咱們麼?」

  辛捷揚了揚手中梅香寶劍,朗然笑了一下,那笑聲中充滿了自信的豪氣。

  蠻荒三奇相顧望了一眼,然後由老大噴了兩聲道:「無極島主是什麼人呵?」

  老二接口道:「我怎麼知道!曉得他媽的是從什麼地方鑽出來的?」

  老三道:「反正是個二三流的低手就是了,你不瞧他方才躍下來的時候,身形飄浮,神氣不厚,想來不是個練童子功的另外兩人哈哈大笑起來。

  辛捷知道這三個老鬼又在玩他們動手以前的鬧劇了,他奇怪的是這三個老妖怪每次動手之前總是玩這一模一樣的把戲,而好像永遠不會玩厭似的。

  果然,笑聲還沒有完,那老二忽然一掌偷襲過來,出手又重又辣,令人心寒。

  辛捷方叫得一聲留神,那無極島主何等人物,早已身形一錯,不退反進地搶入三奇之中,身形之快,便是辛捷這等功力,也只能辨出一片模糊的身影。

  無恨生身形方起,已是雙掌飛出,同時單足盤繞一掃,一口氣攻了三個人,蠻荒三奇雖然個個身具蓋世奇功,但也沒有見過這等身法,無恨生喝道:「捷兒,你死纏一個!」

  辛捷梅香劍寒光閃出,一招「梅花三弄」指向三奇中的老二,他上次和三奇一戰,寶劍被搶出了手,這乃是梅香神劍成名以來從未受過之辱,這時他以一戰一,一上手就施出了渾生絕學。

  只見他雙足虛空一蕩,身子忽然巧妙無比地一轉,劍尖又到了敵人後方,這乃是小戢島主的不世絕藝「詰摩步法」,那蠻荒老怪如何識得,嚇得他怪叫了一聲,翻身倒退兩步。

  無恨生力敵二怪,只見他身法如風,一舉手投足,全是無極島主平生絕技,饒是蠻荒三奇個個有一身通天本領,此刻以二戰一,尤自被打了個手忙腳亂。

  只見無恨生掌出如山,身法卻是瀟灑無比,蠻荒三奇怎麼樣也不相信這「年輕後生」競似有百年以上的功力,三奇中老大打發了性,一口氣用勁打了五掌,只聽得五聲震耳暴響,無恨生毫不含糊地還了五掌!辛捷憑了一口銳氣,展開一身奇學,一時之間那蠻荒三奇中的老二隻省得見招破招,卻是無力施出他那一身怪異無比的絕技來搶攻。

  只見東海無極島主愈戰愈快,忽然哈哈長笑道:「捷兒,前兩百招瞧我打他,後兩百招半攻半守,五百招上就要看我挨打啦,到第千招上,你便拋身而退吧,索性把三個老妖都交給我,哈哈。」

  辛捷知道無極島主這番話全是屬實,這三個老怪功力深極,否則怎麼連大戢島主平凡上人都覺十分辣手?前兩百招,無恨生施出畢生絕學,對方雖是兩人,但是無根生所說的「瞧我打他」

  絕非戲言,第三百招上,那蠻荒二怪就透過一口氣來,那時自是攻守滲半,到第五百招上,無恨生便要居劣勢了,但是以無極島主之能耐,雖處下風,撐到千招上那是不成問題之事,至於到千招上叫辛捷退身,那便是說無極島主已經立下了死戰之心了。

  辛捷沒有回答,事實上他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才好,眼前形勢實是如此危急啊。

  這時候,戰場後方十丈左右,高戰正焦慮地呆立在那兒。

  當他被辛捷強制著逃開之時,他聽到無極島主陡臨的消息,於是他忍不住停下身來,等到雙方動上了手的時候,他便開始猶疑起來。

  他本想上去助戰,但是忽然他發現此時上去參戰不見得是聰明之舉。

  高戰天生俠膽義骨,碰上了這種情形,只知道挺身而出,這是第一次他發覺自己似乎不應該挺身而出……

  眼前的局勢十分明顯,五個數一數二的大高手在作殊死之鬥,尤其是那蠻荒三怪,這三個瘋瘋癲癲的老兒,碰上他們是沒有話可說的,因為他們殺人是不須要理由的。

  無恨生的話說得很明白,他能支持千招,千招之外,連辛捷他都要命令離開,可見此刻他若上去,那只是枉送性命而已,而且最重要的是,在這種高手交戰之中,絕不是說多一人便增加一分力量,功力相差太遠的人加入戰圍,只是拖手礙腳。

  事實上,高戰也低估了自己的功力,此刻他不自知,他已身具好幾門最上乘的功夫,絕不會如他想像中的那麼「拖手礙腳」。

  辛叔叔的話飄在他的耳邊:「快走,十年後武林全靠你……」

  辛捷年當英雄歲月,身具蓋世紀藝學,但是他毫不遲疑地願以生命掩護高戰逃走,如果辛捷因此送了命,那真是武林中的天大損失,但是在辛捷的心目中,顯然「高戰的逃走」比他的生命還要重要!高戰不禁喃喃地道:「高戰啊,雖然你自己不那麼重視你的生命,但是你的生命在辛叔叔的心目中是何等重要啊……」

  我若冒然上去送死,豈不太傷了辛叔叔的一番心血?他又想到無恨生的話,無恨生叫辛捷在千招之上撤身而退,以無極島主武林泰斗的地位,卻願意以生命來換取辛捷的退走,這不是和辛叔叔叫自己快走的心理如出一轍?人類的愛心總是加倍地放在下一代的身上,也只因為這,人類才能世世代代地綿延,愈來愈長久,愈來愈興盛。

  高戰在內心中交戰中,那十丈外驚天動地的拚鬥,在他的眼前只是一些飛快飄動的影子。

  果然全如無極島主之言,五百招上,蠻荒三奇已佔上風,辛捷兀在全力搶攻,而無恨生卻是一斂掌勢,完全採取了守勢,他要以百年以上的苦修內力與這三個凶頑乖戾的魔頭苦拼,多一刻是一刻。

  匆匆百招又過,無恨生掌無虛發,招招先守後攻,以敵之勁還於敵,他清嘯一聲道:「捷兒,你畏懼麼?」

  辛捷一劍奮出,長笑道:「手握靈珠長奮筆,心開天籟不吹蕭,我這條命在死裡已經打過幾百個滾了,何懼之有?」

  他的笑聲驚動了高戰,高戰覺得熱血上湧,他一抖手,那長朗「卡」的一聲合了起來……

  若是當年辛捷處於高戰之地,他會立刻用聰明智慧把取捨之間衡量得清清楚楚,然後他會立刻放棄上前拚命的主意,而立刻先想盡一切辦法來挽救急局,高戰絕非不夠聰明,他也早想到這些,但是叫他此時獨自離開戰場,卻是萬萬不能,這不是別的緣因,只是兩人的個性大大不同。

  他只覺胸中那一團烈火愈燒愈盛,辛叔叔的話逐漸從腦海中淡化,於是他大叫一聲,抖起手中大戟,一躍而入戰圈!

  辛捷本來以為高戰已經遠去,這時忽然見他躍入,不禁跌足喝道:「戰兒你怎麼……」

  那蠻荒三奇何等功力,辛捷這一疏神,立刻被他穿隙而入,雙掌抹處,正是辛捷胸頭要穴。

  辛捷大吃一驚,待要回劍,已自不及,急切間只見他身體整個向下一橫,貼著地面一翻,左手中指插在地上,以一指之力支撐全身,右手健腕一翻,梅香寶劍如飛龍出岫,直刺敵足……

  那老怪變招詭奇無比,不知怎的一罷之間,雙掌硬硬給他扯低了數寸,右手五指從辛捷肩上拂過,辛捷只覺如同火烙,但他的腳踝布幅也被辛捷這一怪招削去一塊!老怪凶笑一聲,雙掌如飛地向倒在地上的辛捷打到,忽然之間,一件黑烏亮光的事物遞到眼前,他伸掌一格,心想好歹也要把它格上半空,那知「嘶」的一聲那重甸甸的玩意兒輕靈無比地翻了一個身,所指之處,正是他的「奚白」穴。

  他咦了一聲,轉身一看,正是高戰手中的鐵戟。

  那日蠻荒三奇在少林寺前曾和高戰碰了一掌,此時一看又是他,不禁勃然大怒,呼呼兩掌便向高戰打去……

  這兩掌力道強勁已極,便是辛捷也不敢硬行招架,高戰如何能敵,但是他心中明白,只要自己一遲,那麼對方更厲害的殺手必然源源而至,急切之間,只見他雙眉一軒,那鐵戟一送一抖,硬生生地迎了上去。

  辛捷大叫道:「戰兒,不可造次……」

  但是高戰的鐵戟一卷之間,那老怪的掌力竟然被攪開一個破洞,大朝長驅而入……

  老怪和辛捷同時咦了一聲,同時老怪雙掌連發,又是幾掌劈出,只見高戰長戟一橫,身形陡然有如瘋虎一般猛迎而上,那鐵戟在他手中登時像是輕了一半一般,有如狂風掃落葉一般向老怪捲去。

  辛捷乃是一代武學大師,他看了三招,已看出端倪,高戰似瘋狂亂掃,其實那朝飛舞之間變化萬千,輕靈已級,而且招招神妙無比,那等沉重的鐵戟,竟使出比劍子還要靈活的招式,饒是辛捷兼通天下奇學,也不禁暗暗稱奇。

  那老怪接了數招,猛然心中想起一個人來,不禁恍然大悟,當下氣得哇哇怪叫,吼道:「好哇,好哇,老大,恆河三佛也和咱們作對啦,你說氣不氣人?」

  原來高戰此時一急之下,使出了金伯勝佛所授的天竺杖法,這套杖法專門力破強勁,在高戰天池先天氣功運足之下,端的是威勢驚人,那老怪一連發了十多掌,都被高戰一一破去!但是蠻荒三奇是何等人物,他們三人被平凡上人用計困在石洞中,數十年來便以切磋武學打發日子,以這三個古怪凶殘的傢伙,自然會創出無數狠辣厲害的招式,這時略一定神,已知天竺杖法道理所在,當下不再枉發強勁,卻是雙掌一左一右發出一股不同向的旋勁!三招一過,高戰猛覺自己身不由己地向前跨了一步,他自己還不覺得,辛捷已大叫道:「戰兒,快使千斤錘!」

  高戰猛然醒覺,但是腳下忽被一種古怪力道一推,使他不得不再跨前一步,同時猛覺頂上風起,一股力道如泰山壓頂般擊了下來。

  高戰作夢也料不到世上竟有這等怪異的力道,辛捷大叫一聲,身劍合一飛來挽救,但是突然之間,高戰的長戟極其曼妙地一翻,戟尖如閃電般當空一劃,霎時一股漩渦的力道騰躍而出,那老怪千斤掌力從高戰兩旁飛過,而高戰卻是一毫未損。

  辛捷喜極叫出:「戰兒,好一招『方生不息』!」

  高戰這才醒悟原來自己方才施出的正是『大衍十式』的首式『方生不息』,他仔細回味那由天竺杖法一轉而入『方生不息』的一剎那……

  只此一回味,從此高戰便脫離了二流的束縛而晉身第一流的身手!高戰身兼各家絕學,那許多絕藝都是不分軒輊的不世秘傳,任何人只要精其一項就足以成名武林,但是高戰雖然兼得數者,卻沒有能夠融會貫通,當他使天竺杖法時,便只知天竺杖法,其他的一概想不到,這時他被蠻荒三怪迫得急切應變,把『大衍十式』和『天竺杖法』一連,就這麼一連,從此天下又多了個一流的高手!蠻荒三奇中的老二身具何等功力,當日在少林寺中,一掌沒有把高戰震倒,已使他深覺奇怪,而這時一接觸之下,只覺這少年那根微帶彎曲的烏黑大戟上透出深不可測的潛力,這種驚人的潛力不僅出他意料,便是高戰自己也是糊里糊塗,他萬萬想不到自己的功力已到達如此精深的地步了。

  只見他戟出如斧,卻又輕靈如劍,天竺神杖和大衍十式漸漸在他那黑沉沉的朗桿中乳水相融:辛捷深深吸了一口氣,他俊美的臉上閃出一個溫馨的微笑,當他在小戢島上一夜之間變為一流高手時,那心情也正和此時的高戰一樣。

  那邊世外三仙之末的無極島主正用他深厚的內力與其他兩怪膠纏著,雖然他處在苦戰的下風中,但是他那每一招每一式的精奇神妙,都迫使兩怪無暇分身。

  辛捷看到高戰從天竺杖法的最後一招一變而再為「方生不息」,高戰紅潤的臉上露出異樣的光采,辛捷輕噓了一口氣,他知道這一套驚世駭俗的武功已經大成,於是他略一跨步,身形如乳燕一般飄向左邊,一科長劍,加入了無極島主的戰圈。

  無極島主在激戰之中陡覺掌上壓力一輕,他瞧都不瞧就知道是辛捷到了,只見他精神一凜,簍時易守為攻,使出了「玉玄歸真」的至高功夫。

  在無恨生雪一般白的雙掌下發出呼呼的掌聲中,不時夾著一陣陣「嘶嘶」怪響,那正是無極島主所發出驚世駭俗的「拂穴」

  神技,辛捷一劍翻騰,把大衍十式和梅山民的虯技劍法融為一體,足下是小戟島主的詰摩步法,加上高戰那威風澳凜的天竺杖法,一時之間,方寸之地,幾乎全武林中最高深的絕學全部出現,蔚為奇觀:無恨生知道此時雖然局勢好轉,但最重要的是他必須在百招之內將對手打倒,因為高戰武功雖強,只怕仍難支持到百招之外!就在此時,那蠻荒三奇中的老三忽然雙掌把辛捷長劍一封,猛可左手向後一揚,辛捷大叫一聲「戰兒,小心……」

  那一把星點暗器去勢好快,辛捷叫得雖快,那暗器已到了高戰背心前,正在危急之際,猛然樹叢上一聲冷笑,一張厚毛毯從空而降,那張毛毯好不古怪,竟如有個鐵架繃緊的一般,方方正正的落了下來,正好碰上那一把暗器,一齊落在地上。

  蠻荒三奇一看那毛毯,臉色齊變,三人一齊抬頭看了看天,老二叫道:「老大,咱們多糊塗,約會時間到啦,你看人家來催啦……」

  老大怪叫一聲道:「快走!」

  刷的一聲,三個怪物一齊向樹叢上躍去,剩下場中三人不禁怔了一怔,三人不約而同向樹叢竄去,無極島主站得最遠,但他與辛捷一齊上了樹梢,等到高戰躍上來,只見遠處那人跑得只剩下一點灰影了。

  他轉首望了望辛捷,只見辛捷臉上露出茫然之色,再望向無極島主,卻見他白皙的臉頰上掛著一個欣然的微笑。他輕聲問道:「是誰?……」

  無恨生哈哈大笑道:「你自己瞧啊……」

  說著他指了指落在地上的那張毛毯兒。

  高戰低頭一看,只見那白色的毛毯上,用黑線織繡了一棵柏樹,一棵楊樹。

  他大叫一聲:「師父!師父……」

  說著他再也顧不得一切,踴身一躍,倒提看大戟就向前飛追而去……

  辛捷叫到:「戰兒,慢著……」

  而高戰早已如一陣旋風一般跑出十多丈,辛捷望著地上的毛毯,側首道:「風柏楊?」

  無恨生的雙目發出一陣奇光,然後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辛捷把梅香寶劍插入了劍鞘,他驚問道:「難道是風大俠和這三個老妖結了樑子?」

  無恨生道:「那還用說?風老兒豪氣如山,竟然挑上這三個老怪。」

  辛捷道:「我們快去……」

  無恨生點了點頭道:「不到必要時,咱們不要動手。」

  「師父!師父——」

  高戰渾忘了一切,驟然碰上了離別經年的師父,待自己如親子的師父,他飛快地疾奔著,那枝又粗又長的鐵戟在他飛快的移動中顯得一點也不笨重。

  遠遠,他望見月光下站著白髮皤皤的邊塞大俠,對面站著的就是蠻荒三奇。

  他如一隻大鳥一般從曠場上空飛過,輕靈無比地落在邊塞大俠風柏楊的身旁,他急切地喊道:「師父……」

  風柏楊的嘴露出一個溫暖的微笑,然而那微笑在一霎時中隱沒了,他的雙目中只射出冷峻而凜然的光芒,落在對面的蠻荒三奇身上。

  蠻荒三奇各自相互望了一眼,然後由老大眨眨眼,表示開始再次玩他們那套老把戲。

  果然,那老二嚥了一下口水,擠眉弄眼地道:「咦,這白鬍子老人是什麼人呀?」

  老三接道:「聽說叫什麼風什麼的……」

  老大道:「咦?什麼瘋?羊癲瘋麼?」

  接著三人捧腹大笑。高戰見他們又是這套老把戲,不禁覺得討厭已極,正要說話,風柏楊冷冷道:「三位有什麼話只管交待下來吧,我風柏楊依諾來啦……」

  那三人停了笑聲,相對望了一眼,老大道:「那天在烏露河邊把那漁夫救走的可是你?」

  「不錯,是又怎地?」

  老大氣得扯住鬍子跳腳大罵道:「咦,咦,老二呀,還不快與我把這老兒打殺,他…… 竟敢……竟敢頂撞我!」

  他說得上氣不接下氣,似乎怒氣膺胸,忍無可忍。

  風柏楊冷冷道:「敢問那漁夫一絲武藝不懂,三位為何要取他性命?」

  老大怒道:「這又管你什麼事啦?」

  風柏楊道:「你可知道什麼叫著『人間正義』四字?」

  老大偏頭想了想,忽然發怒道:「老二老三咱們殺他。」

  高戰堅持著鐵戟,牢牢瞪著場中,忽然之間,他感覺到腳上有一人在輕輕扯他褲腳,這不禁使他大吃一驚,他連忙低首一看,只見腳旁草木叢中伸出一隻怪手,在地上寫著:「有一事要你幫忙……」

  高戰不禁奇道:「什麼?」

  那隻手飛快地寫道:「聲音輕一點。」

  高戰果然壓低了聲音道:「什麼?」

  那隻手流利無比地把地上字跡擦去,又寫道:「那麼你快過來。」

  高戰禁不住好奇心,終於退了一步,那只怪手扯住他的褲腳用力往裡拉,一直退了四五步,他已立身在長及半腰的奇草異木之中,只見一顆光頭一閃,一個人呼地站了起來,高戰一看之下,不禁又驚又喜,原來那人竟是大戢島主平凡上人。

  高戰叫道「老前輩可好……」

  平凡上人怒道:「叫你聲音小一點,你沒有聽見麼?」

  高戰嚇了一跳,輕聲道:「老前輩怎麼跑到這兒來啦?」

  平凡上人道:「有一樁事你可肯替我老人家辦一辦?」

  高戰道:「有什麼事前輩只管吩咐就是,只是眼下那蠻荒三奇正在和師父拚鬥……」

  平凡上人喜道:「那你是答應了?放心,放心,你師父功夫厲害得緊,一時三刻絕不會被三個妖怪打死的……」

  高戰道:「晚輩以為還是先待師父打勝了,咱們再一齊去平凡上人臉色一板,搖頭道:「不成,不成,現在你就要去辦。」

  高戰只得道:「那是什麼事?」

  平凡上人搔了搔光頭道:「那邊大約半里之外,有一個白髮老婆娘正火速往這邊趕來,你去替我攔一攔……」

  高戰奇道:「攔阻她作甚……」

  平凡上人打斷道:「你告訴她我老人家到小戢島去了。」

  高戰更奇道:「到小戢島去了?」

  平凡上人得意地道:「不錯,騙她多走一點冤枉路。」

  高戰冰雪聰明,他問道:「她要追你老人家?為什麼?」

  平凡上人道:「不錯,這老婆娘難惹的緊,我老人家不過拿了她一罈陳年老酒,她就從塔木克一直追到這裡——」

  高戰忍笑道:「那麼你老人家還給她不就得啦——」

  平凡上人神秘地一笑道:「莫說那罈老酒老早入了我老人家的肚皮,便是還在身上也萬萬不能還給她啊——」

  高戰道:「為什麼?」

  平凡上人脫口道:「凡是作賊的若是把贓物退了回去,那麼他下一次便會倒霉運的……。」

  他說到這裡,發覺如此說法大為不妥,連忙住口,反倒怒容對著高戰叫道:「嗅,你要管這許多幹麼?叫你去你便去就是啦。」

  高戰吃了一驚,脫口道:「你為什麼自己不去?」

  平凡上人臉上露出百般窘態,支吾了半天才道:「我……我老人家發誓不與女人打交道……。」

  高戰道:「那我師父怎麼辦……」

  平凡上人忽然一蹲身軀,藏在長草之中,悄聲急道:「那婆娘已經來啦,你快去,快去,以後有好處給你,絕不食言……」

  高戰被他一推,不由自主地走向前去,只覺眼前一花,一個身軀陡然停在他面前。

  高戰定睛一看,只見來人是個白髮皤皤的老太婆,身上穿得不倫不類,倒有三分像個市井中的瘋婆。

  那老太婆瞪著一雙精光閃閃地眼睛望著高戰,高戰一時不知所措,心想不管怎樣,先行個禮再說,當下欠頭道:「姥姥請了。」

  那老太婆點了點頭。尖聲道:「少年,你可看見一個身穿灰袍的老和尚,臉上總是笑笑的,像是心中有無限喜事一般……」

  高戰不善扯謊,當下怔了一怔,只好胡亂道:那……那老和尚長得什麼樣子?」

  老婆子想了想道:「長得圓面大耳,倒也蠻有福氣的模樣。」

  平凡上人躲在長草中,聽得心花怒放,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高戰只得道:「看見過,是有這麼一個人……」

  老婆子大喜道:「他向哪個方向去啦?」

  高戰強自鎮靜道:「他……他……我聽他自言自語說到什麼……小戢島去了……」

  白髮婆婆奇道:「小戢島……?」

  高戰道:「不錯……是小戢島……」

  白髮老太婆側頭想了一想,忽然面如寒霜地道:「小子,你想唬誰?」

  高戰吃了一驚,原先要他說謊騙人,他覺得十分為難,這時老婆子厲顏一問,他又倒鎮定下來,侃侃道:「你老不信便算啦。

  我何必要唬你?」

  白髮婆婆一言不發,怒目瞪了高戰一眼道:「可是那老和尚喚你來騙我的?快說!」

  高戰索性聳了聳肩,不再回答。

  白髮婆婆沒有說話,卻突然伸手一掌向高戰肩頭拍到,高戰只覺她掌出如風,又快又強,連忙錯身一閃,退了半步。

  白髮婆婆呼的一掌落了個空,她雙眉倒豎,大喝道:「好小於,果然是會武的,你叫什麼名字?」

  高戰道:「小可高戰」

  老婆子道:「高戰?你就是高戰?」

  那口氣倒像是與高戰是舊識似的,高戰不禁一愕,那老婆子已經開始連珠炮一般地喝罵起來:「哼!原來你就是高戰,你這沒有良心的小傢伙,我徒兒天人一般的人物、一心一意愛上你,你倒像稀鬆平常的樣子……」

  高戰驚得出了一身冷汗,心想:「咦,咦,怎麼罵到我的頭上來啦……」

  但他仍是聰明絕頂之人,靈極一動,脫口叫道:「你……前輩可是白婆婆?」

  那老太婆瞪眼道:「不錯,你敢怎樣?」

  高戰不知她所指,一時膛目結舌。

  白婆婆道:「我徒兒那一點不好?她把最心愛的千里鏡送你,陪你涉水越嶺,你這臭小子竟不當回事似的……」

  高戰喜道:「英弟和前輩可在一起?」

  白婆婆搖首罵道:「我老老實實警告你,體這小子若是敢三心兩意,瞧我白婆婆不宰了你!」

  罵完便向東飛身而去,高戰心想英弟必已回天山白婆婆家去了,這白婆婆一番責罵,使他低首良久。

  「哈哈哈哈,今番醜婆子中計去也。」

  平凡上人光頭一閃,從長草叢中鑽了出來,喜不自勝地向高戰連翹大姆指,高戰望了他一眼,他得意非凡地道:「這醜婆子的怪脾氣必然會追到小戢島去的,哈哈,那臭尼姑又是好惹的麼?哈哈……」

  高戰知他所說的臭尼姑乃是指小戢島主慧大師,他神智一爽,連忙一扯平凡上人,飛奔回原處,只見——場中早已打得不可開交,那荒蠻三奇一面打一面嘻笑怒罵,邊塞大俠風柏楊施出關東武林絕學,一招一式沉著應戰,那蠻荒三奇功力駭人,又是每戰必是三人齊上,風大快縱有通天之能,也被打得漸漸手慌腳忙,高戰一急之下,就要湧身而入——忽然之間,一隻手搭在他的肩,他微微一怔,便知是平凡上人,他急道:「上人,放開我——」

  平凡上人卻是動也不動,他奮力一掙,平凡上人似乎沒有料到他功力精進如此,被他一掙而脫,但是高戰但覺眼前一花,平凡上人大袖一拂,又扣住了他山井穴,只見平凡上人笑嘻嘻地道:「怎樣?我這手比那無恨生的拂穴如何!」

  高戰一聽此言,心知原來這老和尚早就伏在近旁了,方才無極島主辛捷和自己三人力戰的情形必然被他看得清清楚楚,心想雙方六個人,這許多高手競沒有一個人發覺到平凡上人的來到。

  這人的輕功真到了超凡入聖的地步了。

  他急道:「上人,放開我去救……」

  平凡上人笑道:「不要急,你瞧那邊,自然有人會出來——」

  他話聲方了,果然對面一聲大喝,跳出兩個人來,高戰定目一看,原來是無極島主和辛捷。

  那三個老怪不由自主一齊停了手,那無恨生的功力和辛捷的劍法他們是領教過的,再加上風柏楊,這一來三個老怪付度可不見得就吃得著便宜了。

  這時候平凡上人悄悄對高戰道:「你守在這兒,待會那三個老鬼向你這邊沖,你便讓開放他們去。」

  高戰道:「怎麼?」

  平凡上人眨眨眼睛道:「山人自有妙計。」

  說罷便一溜眼向後路出不見了。

  還不過一會見兒,左面一聲哇哇怪叫,平凡上人又鑽了出來,他一跳進來便指著三奇罵道:「你們這三個老不死的,被我老人家關了幾十年,難道還覺得不夠勁麼?」

  那蠻荒三奇一聽那破鑼一般的聲音,心中便是一緊,接著又是一沉,三人雖然恨他人骨,但是在這般情形下,說什麼也沒辦法找他算帳了。

  老大冷冷哼了一聲道:「靈空禿驢,要動手麼?你旁邊的朋友們幫不幫手啊1」

  他原想激一下,哪知平凡上人嘻嘻道:「這是人家的事,我可管不著,喂,辛捷,我若和這三個老妖打架,你幫不幫忙?」

  辛捷瞧他一邊講一邊擠眉弄眼,早知他意,便大聲答道:「對這等妖人,大夥兒都要上!」

  平凡上人聳聳肩,攤開兩手道:「你瞧,這是人家的意思。

  我可沒辦法。」

  那蠻荒三奇心意早通,,一面說話,一面三人忽然同時大喝一聲,同時鼓足內力發出一掌,直向平凡上人偷襲過去。

  這三人同時聯手發招,端的是非同小可,平凡上人大叫一聲「不好」,一溜煙就躲到無恨生的背後,那蠻荒三奇委實有一身不可思議的奇功,只聞得三人骨節一陣暴響,那股驚天動地的掌風竟然轉彎向無恨生襲來,無恨生正待閃開,忽然聽到背後平凡上人低聲喝道:「出掌!不要躲!」

  接著一隻手掌搭在自己背宮大穴上,一股暖熱揚攫的熱流從背後宮穴傳了進來,他頓時會意,猛吸一口真氣,以十成功力拍出一掌!

  東海無極島主何等功力,再加平凡上人這手「移花接木」的佛門奇功,把自己的功力借入無恨生體力,這一掌拍出,不諦集大戢島主功力之大成,只聽得震天價一聲巨震,狂飆捲起丈,那蠻荒三奇只覺臂上震如山崩,同時看那無恨生,卻是穩然立在原地!這一硬碰之下,倒底是無恨生和平凡上人吃了虧,但是兩人卻都作出漫不在乎的樣子,是以在表面上看來,倒像是旗鼓相當,而從蠻荒三奇的方位看來,只看到無恨生出掌,卻沒有看到平凡上人相助,他們只道是無恨生一掌之力厲害無比,不禁面面相觀,駭得說不出話來。

  老大低聲道:「你小子原來方才並沒有施出全力——」

  老二道:「這架是打不成的了。」

  老三道:「我瞧還是開溜吧!」

  這三位老兄那還省得什麼江湖規矩,說逃就逃,毫不含糊,一聲呼嘯,一齊往高戰那邊衝了過來,高戰想起平凡上入的吩咐,連忙側身一讓,那三人一躍而過,飛奔而出。

  蠻荒三奇跑不出數十丈,忽然前面左右兩棵大樹上綁著一根樹皮搓成的粗繩,橫攔在路中,那老大脾氣暴燥之極,明明可以一躍而過,他卻舉掌一劈,「啪」的一聲,繩索被他壁斷。

  只聽得平凡上人叫聲:「妙啊!」

  接著「嘩啦」一聲巨響,側面山上一塊龐然巨石滾將下來,端端正正地壓向蠻荒三奇的腦袋。

  那巨石又扁又寬,當頭壓將下來,少說也有一丈方圓在它籠罩之下,那蠻荒三奇再厲害,也無法逃避得開……

  平凡上人好不得意,那石頭還在半空中,他早已笑得直不起腰來,只聽得轟然一聲巨響,那石塊落在地上,硬生生在地上壓下一個大坑,可是平凡上人再也不笑了,因為他看見那巨石離地僅有三尺時,蠻荒三奇三個妖怪忽然貼著地面飛竄出去,那身法當真是古今奇觀:他勉強幹笑數聲,咳嗽道:「哼,想不到這三個老鬼腳下倒賊滑。」

  說著不停地搔抓光頭,他打了兩個轉兒,覺得十分沒有面子,便道:「留在這裡也沒有意思,我老人家可要走了。」

  說著拍了拍衣袖,猛可飛身而起,說走就走,無恨生哈哈大笑了一聲,對辛捷道:「我還有點事要辦。」轉身對風柏楊道:「風兄別來無蒜,大慰吾懷,幾時務請到敝居去盤桓一些日子。」

  風拍楊和他可謂不打不相識,他摸了摸白髯,長揖道:「別來經年,島主風采依舊,世外三仙真乃神仙中人,風某高攀了。」

  無恨生還了一揖道:「風兄過獎了。」

  他生性豪邁,也不多作謙遜,向高戰點了點頭,便如飛而去。

  .—高戰抓住了師父的手,風柏楊慈祥地摸著高戰的肩膀,過了好半天,他才道:「戰兒,你隨辛大俠回中原去吧,師父還有急事……」

  高戰叫道:「什麼?師父您又要走?」

  風拍楊道:「我和天煞星君的事還沒有了哩。」

  高戰好不容易重逢親若父親的思師,可是立刻又得離別.他不禁呆住了。

  一風拍楊緊抓住了愛徒的雙手,他慈祥地道:「孩子,讓我仔細瞧瞧你,你又長大許多啦……。」

  這句話使高戰記起父親臨終時所說的話,他帶著極端異樣的心情抬起頭來,月光中他發現師父的眼眶中也滾著淚水。

  於是,天亮了……。

  且說辛捷高戰趕回中原,高戰心中忐忑不安,他心中儘是思量著回到中原不知如何向姬蕾解釋,而且姬蕾這半年多也不知在何處飄泊,她嬌生慣養,如何能在江湖上胡混吃苦。

  高戰愈想愈是心亂,辛捷眼看身邊這個少年人似乎心事沉沉,對於日前一場惡戰只言不提,好像存著大難題一樣。辛捷是過來人,當年也是在情海中打過滾的人物,對於這種少年情懷,自是瞭若指掌,他知高戰定是為情所擾,心想這種事外人就是親若父母,也未必能進言勸說,最好的方法莫如讓他自己去覺語,是以一直微笑不語。

  兩人又趕了幾天,已進甘肅境內,高戰實在忍不住,開口問道:「辛叔叔,小侄有…… 有一事請教。」

  他結結巴巴說著,臉色突然漲得通紅,辛捷笑道:「高賢侄,你怎麼變得客氣起來?」

  他一向喚高戰為戰兒,這時見高戰文縐縐說著,心中不由暗暗好笑、故意裝得很正經的樣子。

  高戰扭捏了半天,才道:「辛叔叔,你怎麼……怎麼知道我蕾…姬蕾的?」

  辛捷裝著不解道:「姬蕾是誰啊?我不曾聽說過。」

  高戰大窘,半晌才搭汕道:「平凡上人,他老人家很是喜歡姬蕾,我……我聽辛叔叔的口氣,好像認得她似的。」

  辛捷哦了一聲道:「姬蕾原來就是那小姑娘,你不提起我倒是忘記了,我來天山時,遇著平凡上人,他還叮囑我叫我去找一個姓姬的小女孩,上人照她的法子去培植果樹,全死光啦!上人吃飯的東西失去了,一定要找她賠償的1」

  高戰急道:「辛叔叔,你可碰著她麼?」

  辛捷神秘笑道:「碰倒是沒有碰著,只是這幾個月來,江湖上傳聞著一男一女,男的既英俊,武功又高,女的機智百出,專門和惡吏劣紳作對,前幾個月在保定府就鬧下了一樁天大的案子,把知府給殺了。」

  高戰心內好奇,他不知道辛叔叔說這個幹麼?辛捷又道:「那女的有人見過,竟是一個弱不經風的美女子,江湖上武藝高強的女子多的是,原來並不足奇,只是,只是……」

  他說到這裡,忽然俯身拾起一個石於,右手一圈一彈,嗤嗤破空而去,「碰」的一聲,從前面樹上跌下一個衲衣百結的乞丐。

  辛捷緩步上前,高戰緊跟在後,耳聽四方謹防暗算,辛捷伸手拍開那人穴道,溫聲道:「閣下可是丐幫的?在下辛捷得罪了。」

  高戰定睛一看失聲道:「你……閣下原來東關中六義楊大俠,楊宜中。」

  他上次在古剎中見著丐幫開壇,是以認得楊宜中,那人風塵僕僕,站起身來翻身便向辛捷拜倒道:「辛大俠,高大俠,請……請……丐幫……丐幫……」

  他神情激動,竟是語不成句。辛捷心中一凜,知道丐幫遇事、一向不向別人求援、這時竟派人向自己求救、事態一定嚴重萬分。

  高戰惦念師兄,也是焦急萬分,那丐幫關中六義老大楊宜中悲聲道:「天地會乘著…… 乘著我幫中空虛,幫主去渭河調查幫務之時。傾巢而出,一夜之間,我幫弟子死傷五六十人,二大護法,八大弟子死了一半,其他也被獨門暗器所傷,毒性漫延辛捷不待他說完,沉聲問道:「金老大怎樣了?」

  楊宜中悲聲道:「金老……金老受了敵人一掌,已經傷重仙去了。」

  辛捷臉色大變,一跺腳,喃喃道:「天地會,天地會……」

  楊宜中道:「金老也沒有白死,他一個人抵住天地會四大高手,用陰風爪硬生生把天地會二大壇主手臂給抓下來。」

  辛捷抬頭望天,似乎根本就沒有聽到楊宜中的話,秋風肅殺,歸鴉齊鳴,在一剎那間,金老大在那正直粗獷的面容從他腦中閃過了幾千遍,那豪邁的笑聲,充滿了前不見古人的豪氣,現在是永遠聽不見的了,永遠聽不見了。

  他長歎一口氣,抬起陷下的腳來,高戰見地上深深印了個寸許深的腳印,不禁暗暗昨舌。辛捷喃喃道:「我一念之仁,卻替丐幫惹下大禍,看來惡人難渡,凌風弟勸我少積殺孽,這是可能的嗎?」

  他對天說著,似乎是說給自己聽,半晌才道:「楊大俠先行一步,兄弟一定就來。」

  楊宜中在江湖上闖了幾十年,他深知以辛捷之能,只要他出馬,天大的難題,也會迎刃而解,當下喜容滿臉道:「就請大俠直接趕往五台山丐幫大壇,小的這就先去,只怕還要落在大俠之後哩!」

  辛捷微微一笑,暗付這人甚是機智,激自己兼程趕去,楊宜中又道:「剛才聽敝幫弟子傳言,李幫主今日便歸大壇,幫主一回,丐幫弟子一定會精神大振?上次天地會人多勢眾,我幫眼看就要覆沒,正在危急之時,忽然來了一男一女二個蒙面人助陣,那男的劍法凌厲無比,對方好幾個高手圍攻他,他看看不敵,忽然施出一招精妙絕倫的招式,小的很慚愧,連看卻沒看清是怎麼出招,敵人四支長劍便被齊腰切斷哪。」

  辛捷問道:「那女的可是一個使峨眉刺的小姑娘?」

  楊宜中道:「正是,正是,天地會首領無敵掌見那蒙面人一施出這招,嚇得面無人色,呼嘯一聲。便率眾離去,揚言半月之後再上五台和敝幫決戰。」

  高戰聽得好生懷疑,他想辛叔叔適才所說的一男一女之事,定然和自己有關係,這時楊宜中又說那女的施的是峨眉刺,他天性穎悟無比,不然以辛捷之資,怎會稱許他為天縱之材?當下略一推想,立刻想到那少女的多半就是自己心上人姬蕾,只是和她一起的男子,不知是誰人。姬蕾天性高傲,一般江湖上的少年男子她是不屑一顧的,這人竟能和姬蕾在一起同出同進,照楊宜中說來武功又高,應該定然有些真才實學了。

  高戰想到這裡,不由心底一痛,暗自付道:「我中了劇毒,這才去天竺醫治,蕾妹定是氣我不顧於她,這便和那少年男子交遊,這誤會太深,不知如何解釋呢?」

  他心中轉了好幾個念頭,辛捷觀看他的臉色,已經瞭然於胸,那楊宜中向兩入長揖而別,辛捷和聲道:「戰兒,我有一件事要跟你說。」

  高戰驀然從沉思中回轉神來,辛捷道:「戰兒,林汶林姑娘天性溫柔,心地善良,走遍天下也難找出第二個,你說是嗎?」

  高戰不知他說此幹麼,怔怔為所著,辛捷又道:「你辛嬸嬸想收她做徒兒,她對你甚是癡情,這樣美貌的姑娘,偏又這樣好人品,戰兒你福氣不小啊!」

  高戰訕訕道:「辛叔叔……」

  辛捷接口道:「你辛嬸嬸愛她愛得不得了,辛嬸嬸的脾氣你是知道的,如果你虧待了林姑娘,她可要不依的。」

  高戰聽得惶然莫名,辛捷和聲道:「我知道你心中定然喜歡姓姬的小姑娘,我雖沒有見著姓姬的女孩子,想來定是萬分的惹人憐愛的,戰兒,她既然和別的男子交遊,你正好和她分手,在我家中還有一個千嬌百媚溫柔可愛的女孩,在一心一意等著你愛她哩!」

  高戰心如刀割,辛叔叔這麼一說,更證實那女孩子就是姬蕾,他天性雖然豁達,可是對姬蕾情愛已深,此時胸內妒忌,憤怒,自傷,自憐的情緒一齊湧了上來,只覺天地狹窄若斯,自己竟然沒有立身之處。

  辛捷正色道:「戰兒,你辛叔叔當年少年心性,到處留情,後來幾乎弄成無法彌補之大恨。你天性淳厚,更易感情用事,你可得仔細想想。」

  高戰默然聽著,辛捷柔聲道:「我知道你的心情,戰兒,你全心全意去愛的人,競然會棄你而去,你心中一定又是氣憤又是痛苦,可是與其將來你愛著姬姑娘,又不捨林汶,到不如乘這機會解決。」

  高戰忽然堅毅地道:「辛叔叔,姬姑娘不是那種人,她……

  她……心地好,雖然有點驕傲,可是人是挺好!挺好的。」

  辛捷見他臉上神色慘淡,可是仍然堅毅無比,心知他對姬蕾鍾情已深,不由歎了口氣。高戰又道:「辛叔叔,我一定要……

  一定要找著她,向她解釋我到天竺的原因,我是去醫治身上中的毒呀,英弟!英弟年紀小,我怎會!怎會……」

  他正經的說著,似乎姬蕾就在他眼前,正在聆聽他訴說一般,辛捷甚是感動,他性子灑脫開通,當下柔聲道:「我覺得天下沒有比林姑娘更好的了,戰兒你和她青梅竹馬,是天作之合,唉!世上的事往往都是要違背人意的,戰兒,只要你有勇氣,辛叔叔會幫你的。」

  高戰這數月來便為這情思所擾,苦惱非常,這時聽辛捷像慈母一般在鼓勵安慰,他激動起來幾乎要抱住辛叔叔,半晌才道:「辛叔叔,戰兒不知要怎麼報答你。」

  辛捷微微一笑道:「你就趕去找你那姬姑娘吧!我要趕去丐幫總壇五台山去了。」

  高戰忙道:「辛叔叔,戰兒也去,我要瞧瞧我師兄李鵬兒。」

  辛捷笑道:「你是怕敵人人多,辛叔叔一個人不敵是不是,其實天地會狐群狗黨,怎能濟得大事,唉!當年我如果不手下留情,那無敵掌怎能害死金老大。」

  高戰道:「小侄跟去見識一下天地會眾人也是好的。」

  辛捷道:「戰兒不必去了,你找著姬姑娘叫她到大戢島去,否則平凡上人要帶著他的老鷹隊,親自下山逮捕了,而且我還有一事要你去辦,你去少林找慧空和尚,也就是你吳大叔,叫他告誡他徒侄,不准他徒侄再去找他生父麻佳兒尋仇了,這青年,天資倒是不錯。」

  高戰只得答應,辛捷見他臉色灰板,知他心中仍然耿耿於懷,便笑道:「今日咱們談的,你可別告訴你辛嬸嬸。」

  高戰奇道:「怎麼?」

  辛捷道:「她要吃醋哩!」

  高戰一想,恍然大悟,心中也輕鬆不少,脫口道:「辛叔叔,你說林汶是天下最可愛的姑娘,恐怕是違心之論吧!辛嬸嬸當年辛捷笑道:「辛嬸嬸當年自然可愛,可是現在已經老啦!」

  他說完吐吐舌頭,一揮手幾個起落便去得無影無蹤,高戰怔怔站在那裡,心想辛叔叔真是奇人,可莊可諧,絲毫沒有那些老前輩們倚老賣老的習慣。

  遠遠傳來一兩聲驚鳥的鳴聲,天色暗了下來,高戰心知辛叔叔已然走遠,心中暗自付道:「這世上有些人終年馬不停蹄為別人奔走,有些人卻終日吃喝玩樂,如果世上的人像辛叔叔一般,那麼人間還有鬥爭,還會互不信任嗎?」

  林風吹著,高戰慢慢走向前去,他想:「世上一定要有辛叔叔這種人,才會把這世風日下的社會支撐住,咱們男子漢大丈夫,一生在刀槍山林中聞,做事但求心之所安,其他小節自然管不著了。」

  「蕾妹疑我防我,那是因為她喜歡我,我每次都是救人情急,是以招她懷疑。見危拔刀,這是江湖上行走的根本道義,像辛叔叔夫婦,何嘗享受過一天安靜生活?哪裡還顧得到被救的是男是女?蕾妹,蕾妹,你也太不知我心了。」

  他自哀自怨,不由走出林子,前面橫著一座大山,高戰心想今夜必須夜宿,便沿山路而上,放目找尋那容人山洞。

  忽然遠遠火光一閃,高戰心中大奇,施展輕功穿了過去,他連番受高手指點,此是武學已致通悟地步,舉手抬足,無不覺得得心應手,自然流露出一種瀟灑之色。奔了一刻,只見前面一個山洞,洞內燒著一把火,火光微弱隱密,生怕是被人發覺的模樣。

  高戰定神往內一瞧,只見洞內黑黝黝一片,什麼也看不清楚,他功力精湛,十數丈內之物,雖在黑暗之中,也可瞧得清清楚楚,可是這洞甚是深長,竟然看不得底。

  高戰心中疑惑,正自沉思要不要發言相詢,忽然一股疾風從洞內傳出,高戰一挺身,一手勾在山壁上,身子向空中蕩了起來,只聽見碰然一聲,那堆火競被一物壓熄。

  高戰一想,心知自己已被發現,是以洞內之人拋下大塊泥土打熄火堆,看來洞中人不喜與外人相會,自己也不便不知趣再去打擾別人,正待離去,忽然不遠之處人聲嘈雜,好像是大批人經過。

  高戰縱身上樹,向人聲處望去,但見十多人仗著兵刃,搜索前來,其中為首一人道:「明明看見火光,這對狗男女不知逃到哪裡去了。」

  另一人道:「秦嶺魯老賊受了重傷,他們走不遠的。」

  高戰心中一驚,暗付:「如果是秦嶺一鶴魯道生魯大俠,這事我倒要伸手管一管,先瞧清楚再說。」

  那為首人道:「咱們分四路搜索,發現敵蹤,立刻點火箭傳訊,那小子武功倒不怎麼樣,只是劍上那怪招的確凌厲,咱們人少了一定攔他不住。」

  高戰心念一動,暗付:「難道就是他和蕾妹,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了。」

  眾人依那為首的人分為四起,呼喝而去。高戰見那為首的人向那洞中走近,心想不管是否姬蕾,先把這群人引開再說,一伸手摘了二支樹枝,運勁向那為首雙目打去,身形卻向右邊奔開,故意震動樹枝。

  他不知來人是敵是友,是以手下留情,只用了三分勁力,那為首的武功不弱,伸手接著樹枝,腳下立刻運勁向右撲去。

  高戰脫下外衣蒙在頭上,不停向前奔去,那為首的人武功雖高,怎能與高戰並馳,高戰放足棄了一陣,後面的人已落後甚遠,便撓了一個圈子,向左撲去,那搜左邊的人武功低微,高戰忽隱忽現,逗得幾人又急又怒,驀然放出了火箭。

  高戰見眾人都向左邊撲來,心中暗暗一笑,踏著樹梢回到山洞。他這種功夫,卻是非同小可,全憑一口真氣,那樹尖枝細搖動,錯非上乘輕功,要想躍來躍去,真是萬萬不能。

  高戰走進洞前,伸首向內一看,想要通知洞中人情勢危急,忽然咦的一聲從洞中傳出,那聲音雖輕,可是高戰卻聽得清清楚楚,當下如中焦雷,千思萬想一齊湧上胸頭。

  高戰只覺熱血上湧,那聲音就是再過一百年,他也會辨別出來,因為那正是他少年初戀的情人——姬蕾的聲音啊!他拔腳便往內鑽,忽然一種從未有的感覺襲上他的心頭,他停住了腳步,暗付:「我可要瞧瞧蕾妹倒底和他有多好。」

  他心中雖然有一千個一萬個念頭,想要促使他奔上前去找姬蕾傾訴,可是少年人的傲氣和男性的自尊卻像一道牢不可破的鐵匣,橫在他面前,他幾次舉步竟然沒有前走。

  這洞中又乾又淨潔,而且彎彎曲曲深不可測,高戰屏息輕步向暗處閃去,走了半天,才見山洞盡處點著一盞清油小燈,他躲在凹洞中,只見地上躺著兩個人,高戰仔細一瞧,一個氣息微弱的中年,正是上次替辛叔叔傳信而會著的終南一鶴魯道生,他身旁躺著一個年約二十旬氣勢威猛的漢子,姬蕾正用手帕不停的在他額上抹汗,那漢子雖然緊閉著兩眼,似乎受傷不輕,可是神色安樣已極。

  高戰只瞧得眼前金星直冒,他見魯道生身受重傷。本想現身出救,可是他眼睛直生生的盯在姬蕾的身上,再也移不開來。

  姬蕾抹了一會,又去替魯道生揉胸助息,妨似無意的側過臉來,高戰只見她瞧著地上的青年,眼睛中流露出千般關懷及同情。

  高戰只覺心中涼得很,接著雙手也涼了起來,「那目光。」高戰想著,「那目光正是她當日對我瞧的呀!那天我在她家,只因瞧見了她那柔情萬狀的目光,便奮不顧身和幾個高手拚搏,可是現在呢?但願我死了,我也不願見她憐愛的瞧著別人。」

  他真想一定了之,然後也許像吳凌風大叔一樣,不再過問人間塵世,也許海闊天空的東闖西蕩,直到有一天,當用盡全身力量時,便偷偷往洞裡一鑽,再也不知人間愁苦。

  姬蕾輕輕歎口氣道:「唉!天地會定然包圍住這個林子啦,這兩人都受了重傷,怎麼辦呢?」

  高戰見她眉頭凝注,一幅小兒女的天真模樣,數月不見,樣子一點也沒有改。姬蕾又輕輕道:「要是我那大哥哥在的話,他一定會大展武功,把那般小賊殺得一乾二淨,替我出口氣,可是他呢?他死了,死了,我再也看不見他了。」

  她說完,長長的睫毛上沾上了一滴淚珠,高戰大奇,暗付:「她原來還有一個大哥,怎麼不曾聽她說過?」

  姬蕾喃喃道:「大哥哥對我是多麼好啊!我要的東西他沒有不替我找來的,我心中想的事,他馬上就知道了,然後設法達到我的目的,大哥哥,我多麼想你喲。」

  她臉上洋溢著柔情密意,似乎深陷沉思,姬蕾接著道:「要是大哥哥不被那小妖女害死的話,那有多好!我也不用困在這裡,大哥哥是無所不能的,這些小賊,哼!瞧在他限裡真是像燈草捏的一樣。可是,現在怎麼辦喲?」

  高戰怔怔聽著,暗付:「她說的大哥哥難道是指我,我好端端的活著,她怎說我死了? 喲對了,對了;她這是恨我和英弟,所以指咒於我。」

  高戰一想到這;但覺百脈齊放,心中甜美無比,暗付:「這樣看來,蕾抹對我還是很好的,我向她解釋,她一定會聽得進去,目下先再聽聽她口氣再好。」

  姬蕾慢慢站起,把清油燈火焰壓小,滿洞青光森森,光影變幻無方,姬蕾正待靠牆休息,那三旬左右青年忽然從醒轉過來,姬蕾連忙湊近道:「小余,你覺得好些麼?」

  那青年道:「蕾姑娘,你沒有受傷吧?」

  姬蕾眼圈一紅,暗想這世上倒底還有關心我的人,當下柔聲道:「小余,我好好的,你捨命護著我,唉!其實我的命那有這樣值錢?讓我死於那批人之手,你是可以逃出去的,現在弄得你身受重傷,只有死守這洞中的一條路了。」

  那青年道:「蕾姑娘,我……我從小受盡欺侮,身子任人作賤,這才挨了兩劍,又有什麼關係?」

  姬蕾道:「你捨命救我,我心裡很是感激,你流血太多,好好歇歇吧!」

  那育年道:「蕾姑娘,你趕快出去,這般天地會的人,雖然不講江湖道義,可是對你一個女人家,想來也不會為難的。」

  姬營道:「那麼你們呢?」

  那青年道:「這就看命運了,咱殺了天地會這許多人,要是吃對方拿住,只有死一條路,只可惜這位大俠,與我們一面不識,仗義出手,倒累了一條性命。」

  姬營俏臉一扳道:「你當我是這種人麼?你以為我為愛戀這生命麼?告訴你,我這條生命無人憐惜死在誰手中都是一樣。」

  男青年急道:「蕾姑娘,我可不是這個意思,你……你……

  別生氣。」

  他心中發急,說話聲音增高,傷口震痛,豆大的汗珠沿頰流下,姬蕾柔聲道:「你別急,我沒生氣,讓我來替你擦汗。」

  她伸手摸出汗巾,又小心地替那青年擦汗,高戰在一刻之間,三番四次想要去救傷者,可是終為忌嫉所克,不曾出手。

  姬蕾口中輕哼著催眠的小調,那青年臉上安祥無比,又過了一會,那青年道:「蕾姑娘,我……我……想喝水。」

  姬蕾從袋中拿出瓦罐,倒了一杯水遞給他,那年青伸手抓住姬蕾的手道:「蕾姑娘,請你扶我起來。」

  姬蕾道:「怎麼啦!」

  那青年奮然坐起道:「我去把敵人引開,咱們總不能坐在這兒等死。」

  姬蕾急道:「不行叼,你背後一劍刺得那麼深,你聽我話,咱們一定會脫險的。」

  她語氣完全是大人哄小孩的模樣,那青年居然安靜唾下,姬蕾忽然道:「等你傷好了,我們也要分手啦。」

  那青年大驚道:「為什麼?我……我……對你……無……」

  他原想講無禮,可是說不出口,姬蕾悠悠道:「人生若夢,離合無定,天下豈有不散的宴席?」

  那青年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良久才呸咽道:「蕾姑娘,你……你不要丟開我,我…… 我……。」

  他說到這裡,竟然號啕大哭,高戰心中暗笑,心想這麼大人了,還像一個孩子一般,他見姬蕾說要和那青年分手,不禁大是得意。

  姬蕾道:「別哭!別哭!我不離開你就是。」

  那青年道:「我小時候,後母天天打我、罵我,我都能忍耐得住,可是當有一天我得知表面上寵我疼我的父親,竟然受後母指使要害我,於是我像發狂一樣,一跑跑離家鄉幾千裡,從此我再也沒有回家,那時我才六歲多。」

  姬蕾柔聲道:「真是可憐的孩子。」

  那青年道:「我只道天下永無愛我憐我之人,我從來不曾被人惜過,後來遇著蘭姑姑,她待我好得很,可是她不久便死了。

  我立誓替她報仇,經過千辛萬苦學成了武功,而且偷學了一招武林三劍之一孫凌重大俠的劍式,於是便去刺殺害蘭姑的官兒。」

  姬蕾道:「別談了,我累啦。」

  那青年不聽,接著道:「蕾姑娘!我上次受傷,你守在旁邊兩天兩夜,你當我昏迷不知麼?你這般憐惜我,總不會拋棄我不顧吧?」

  姬蕾臉一紅,啐道:「你再瞎說看看。」

  那青年喜道:「蕾姑娘,我要永遠跟著你。」

  他誠懇的說著,臉上熱情真摯,姬蕾想起負心無良的高戰,心中又酸又痛,不知如何是好,她心念一轉,婿然笑道:「好啊,我不離開你就是。」

  高戰心內如中長刺,姬蕾忽道:「有些人自以為聰明,見異思遷,最是忘思負義。」

  她這沒頭沒腦的一罵,高戰心中一驚,暗付:「他罵給誰聽,難道她看到我麼?」

  忽然洞外腳步之聲大著,姬蕾見話不生效,又道:「我還是喜歡像你這樣誠實的孩子。」

  那青年喜出望外,睜大眼睛望著姬蕾,高戰注意漸近的腳步聲,是以沒有主意,那腳步聲愈來愈近,不一會,走來十幾條大漢。

  那青年一翻身拾起長劍,護在姬蕾身前,姬蕾也拔出峨眉刺,那為首的人笑道:「小於,快快束手就縛吧!」

  那青年冷笑道:「要在下之頭卻也不難,只得依在下一事。」

  他仗劍而立,倒也威風凜凜,眾人都知他劍法高強,一時也不敢逼近,那為首的人道:「在下敬老兄是漢子,有話儘管說。」

  那青年道:「只是各位不傷這姑娘一根頭髮,在下立刻隨各位去。。

  那為首的想道:「這姑娘雖說與我幫為敵,可是從來未曾殺過我幫一人,而且聽說她與久絕江湖世外三仙關係頗深,殺她卻有何利?」

  當下裝作慨然道:「這事包在我身上,這如花似玉的姑娘,摸都捨不得重摸,怎能忍心殺她。」

  他勝利在握,言語中自然流露出一種輕薄之態,姬蕾又羞又急,心中又恨高戰為什麼還不出手。

  原來高戰第一次走近洞旁,她便借火光瞧見,當下百感交集,對於這個負心人真不知是愛的多,還是恨的多,她這半年到處亂闖,結識了這個江湖上人稱「怪劍客」的小余,在他呵護下倒也並未吃虧。此時陡然見到高戰,面貌如昔,英風勃勃,不由砰然心動,惱恨之心消了幾分。

  她略一沉思,生出一計,假裝和小余親熱,想要氣高戰一個夠,然後再在他千萬軟語下化怒為喜。豈知人算不如天算,高戰先受辛捷所說影響,一上來成見便深,是以遲遲不曾出面。

  姬蕾見高戰並不出面,小余多情的眼光始終凝注著她,她苦惱已極,那為首的道:「咱們就這樣辦,讓這位小姑娘離去吧!」

  高戰在考慮這洞中狹小,一出手便和這許多人的兵器搏鬥,一定得想一個好方法才可,他想著自己所學的武功,要找出一套最適宜的,是以遲遲未能出手。

  姬蕾見情勢已急,她胸中愈來愈冰涼,忽然想道:「他原來對我的死是求之不得,罷了!罷了!死在這真誠多情的人懷中,也勝似一個人日後飄泊浪蕩。」

  她性子剛硬,在這生死關頭毅然決定,可是想起自己一生命運,全部少女的情感托負於一個負心郎君,不由悲從中來,一顆顆眼淚流了下來。

  她一伸手握住小余的粗大臂膀,但覺安全無比,她柔聲道:「小余大哥,咱們死就死在一塊!看這些沒良心的人有什麼好處。」

  小余被她一握,登時精神百倍,他一向敬姬蕾有若神明,此時只覺一隻又滑又膩小手捉住他的手臂,真不知是真是幻。

  姬蕾又道:「小余大哥,我生不能嫁給你,死後再嫁給你吧!」

  她此時神智已昏,脫口而出,小余驚喜欲狂,高戰剛好想通如何應付天地會眾人的手法,心中剛喊一聲「成了」,忽然聽到姬蕾柔情無限的說著,他一揉眼睛,看見姬蕾挽那著青年,一幅同命鴛鴦的樣子,只覺眼眶一熱,淚水漸漸充滿,他一咬下唇,心中默默道:「就是今日死了,也不能讓眼淚流下。」

  他心中盡想著兒時爹爹所說的話,「丈夫流血不流淚」,長吸一口真氣,強忍住將垂下的淚珠,手一按凹壁,身形疾若箭矢,現出身來。

  高戰想好先用先天氣功護身,再用小擒拿法近身搏擊,這洞中太小,必須逼得對方施展不開,才一個個收拾。他一現身,更不打話,雙手一錯,便往那為首的攻去。那天地會為首漢子,忽見高戰形若鬼魅在黑暗中突然飛出,而且一言不出便出手攻到,真是又驚又怒,連忙倒退。

  高戰心意已定,心想將這漢子解決,算是報答昔日姬營的恩情,然後飄然而去,像平凡上人一樣無拘無束,這一生再也不捲入感情游渦裡。

  他心中想著,手上連出絕招,這種擒拿法原是極為普通之功夫,可是高戰施展開來,招招蘊含無窮力道,那群漢子,空自仗劍仗刀,竟然被逼得手腳無措,高戰在刀劍叢中穿來穿去,他長嘯一聲,腳飛手點,弄倒了七八個人,只剩下那為首幾個人,功力較高,猶自苦力支持。

  姬蕾想不到半年不見高戰,他武功竟然精進若斯,怪劍客小余一向自命武功不凡,此時也從心裡折服,心想這少年不過二十出頭,就是從娘胎開始練功,也未必能臻這般地步。

  須知高戰不但天生聰慧,少時又巧食功參造化的千年參王,是以內力修為自是強於常人數倍,他祖上歷代名將,血液中自然有一種將門勇武天性,學起武來自是得心應手,再加上天池大俠風柏楊,中原之鼎辛捷,恆河三佛之首的金伯勝佛,將本身最精妙武功傾囊相授,如何不造就一枝武林奇葩。他年紀雖青,對於各門上乘武功多所涉獵,自然而然產生一種通悟融匯之功,是以隨便一套拳腳,在他施將起來,也就是淋漓致盡了。

  姬蕾雖知高戰一定得勝,可是眼見他出入刀劍間不容髮,一顆心不由吊在空中一般,她自己幾次暗啐道:「呸!這等無良心的人,我管他生死怎的?」

  可是關切之心仍然不能消釋,她輕歎一聲,閉目不看,高戰身體背著她,有時殺敵回身,兩目只是望上,並不看她一眼,姬蕾羞急交加,更加堅定自己決心。

  那幾個人見敗勢已定,正想逃出洞我,高戰哼了一聲,雙手連進殺著,不一盞茶時間,將剩下諸人一一點倒,他拍拍身上灰塵,輕步離去。

  如果他這時回頭一瞧,姬蕾也許會控制不住向他懷中撲去,可是他此刻忌念如熾,只覺一草一木,山石洞穴都不容於他,加緊腳步,飛快外跑。

  他走了一會,忽然想起秦嶺一鶴的傷勢,連忙從懷中玉瓶中取出幾粒蘭仙果,這再轉折回去,只見姬蕾站立著一動也不動,就如一尊石像,夜風吹著,高戰不由心生憐惜,但一想到自己的煩惱,心中不能自己。

  高戰沉吟一會道:「姬……姑……蕾妹,這果子可治魯大俠之傷,請你拿給他服下,蕾………蕾妹,咱們再見了,祝福,祝福你。」

  他強忍悲痛,聲音不由顫抖不止。姬蕾抬頭一看,但見他面色慘淡,似乎心都碎了,她心一軟,伸手接過蘭九果,高戰頭也不回,逕自飛快離去。

  她這一瞧,從此決定了她一生,如果她不這樣一瞧,也許會真的萬念俱灰,跟著怪劍客去。這一瞧之下,憐愛之心大起,惱怒之情收斂,日後糾糾纏纏,終於步入上蒼已經安排好的結果。

  原來這怪劍客小余,本是濟寧府所屬一縣衙門小腸,那時吳凌風的愛侶阿蘭因家中大水,飄流外縣,後來縣官見她貌美,欺她目盲又無依無靠,用迷藥玷辱了她,直到吳凌風尋來,阿蘭日漸自卑,竟然上吊自殺。小余當時服侍阿蘭,阿蘭待他若弟弟,因此小余感恩圖報,一怒之下流浪天涯,學得武藝,那玷辱阿蘭的縣官已高昇為保定府知府,小余冒著生命危險入府行刺,正被眾教師圍攻,姬蕾恰巧經過,助他脫圍,從此兩人結伴而行,路過五台,助丐幫抗敵,終於和天地會結下不解梁子。

  且說高戰乘夜而行,一直奔到天明,覺得全身疲倦,便靠著一處野墳睡了,這一睡直到下午才醒轉過來,忽聞蹄聲得得,三騎穿林而來。

  高戰一看,只見前面二馬坐著一男一女,英風颯爽,後面卻坐著一個老者,背上背著一把極大砍刀,高戰只覺來人面貌甚熟,一時之間都是怎樣也想不起來。

  那少年男女走近,忽然雙雙叫道:「高——小俠!」

  「高大哥!」

  高戰驀然想起,這女的正是方家牧場場主之女穎穎,那老者是他外祖金刀李,當下連忙上前見禮,那老者下馬執著高戰手笑道:「高小俠,一別將近二年,小俠英風如舊,老夫心喜已極!」

  高戰連忙行禮,方穎穎道:「高大哥,你那頭金鳥呢?」

  她自從上次見高戰擊敗找他外祖報仇的龍門五怪,最後用金鳥破去那龍門毒丐飛天蜈蚣,心中羨慕極了,一直也想弄個把金鳥玩玩,於是每天逼著她師哥鄭若君去找。那金鳥是雪山異種,中原如何尋得著,她師哥為討她好,翻山越林,也不知捕捉了多少頭類似的大鳥,只是沒有金色羽毛的,方穎穎好生氣悶,此時見著高戰,不由又想起那金鳥的神俊,再也忍耐不住問了起來。

  高戰道:「那是一個朋友的東西,可不是我的呀!」

  方穎穎道:「你那朋友住在哪,他本領不小,我們怎麼找不著這種烏兒?」

  高戰道:「那是雪山絕頂所產靈禽,不要說本就少之又少,而且此鳥力大無窮,如非它心服口服於你,也不易捕捉哩!」

  方穎穎一皺鼻子道:「過幾天,我也到雪山去捉它一頭。」

  金刀李見外孫女長得又高又大,可是言行還是孩子一般,不由甚是好笑,當下笑比道:「穎兒不要羅嚏,高小俠,聽說天地會死灰復燃,當年挑翻天地會的是辛捷大俠和我那好友魯道生,現在江湖上傳說辛捷大俠赴南荒有事,那魯道生人孤勢弱,是以老夫率徒兒趕去赴授,高小俠如果無事,不妨也一道去如何。」

  金刀李天性豪爽,心中從無隔言,他對高戰甚是敬佩,心想只要他出手相助,真強過自己十倍,當下便出口相求。

  高戰緩緩道:「魯大俠已被天地會眾人打傷,就在前面幾十里山洞中,晚輩已將那批圍攻之人點倒,又將蘭九果留下,想來定然不妨事了。」

  金刀李是血性漢子,聞言一拍馬便往前行,高戰道:「晚輩還有急事,是以不能相陪。」

  金刀李一招手向他作別,高戰抬目一看,方穎穎和鄭君若有說有笑,神情親呢,似乎在商量如何上雪山捕捉金鳥。

  方穎穎道:「如果雪山太危險,你就不必上了,上次你跌傷了,我心裡不知多難過。」

  鄭君若喜氣洋洋,向高戰笑著揮別,蹄聲得得,三人漸漸走遠了。

  高戰踏著夕陽,心中沉思不定,他想道:「有的人終生為情而苦,至死不渝,有的人卻如遊戲一般,似幻若虛,方姑娘和她師哥好,那是最好不過。」

  他想起上次離開金刀李家中,那是為了怕方穎穎的柔情,這姑娘居然這般通達,真是北國兒女的天性了。

  他想到自己應該去少林寺,前年他初人江湖便碰到吳凌風大叔,那時自己怎麼也想不通,為什麼一個人對另一個人能十年、二十年如一日,但現在他明白了,從前他想盡方法去安尉吳大叔,辛叔叔也想盡法子阻止吳大叔出家,可是如今自己倒和吳大叔同病相憐了。

  他一路行去,邊走邊想,不覺已近河南之境,這日上得高山,已是二更時分,但聞佛鐘齊鳴,聲音又是悠揚,又是飄忽,傳到遠遠對面山谷,發出嗡嗡回音。高戰只覺心中空空蕩蕩,舉目望去,遍山遍野都是松林,風聲吹來,松濤似海。

  高戰坐在一棵松林樹旁,等到少林夜課完畢,這才入內求見慧空,這少林寺的確是聞名古剎,那房屋參差,也不知連綿到何處。

  忽然身後一個和悅的聲音道:「小娃兒,替我辨件事可好?」

  高戰大驚,以他目前功力,競然沒有發覺身後來人,他回頭一看,只見一個年老尼姑含笑而立,那老尼雖然年事已老,可是眉目之間仍然清秀絕倫。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3 10:37:38     標題: 第十二章

高戰只覺那尼姑甚是古怪,額上深刻的皺紋似乎包含了許多深刻的往事一般,令人覺著同情,高戰忙起身道:「不知前輩有何吩咐?」

  那老尼道:「你這孩子倒真好,瞧你功力已不錯,年紀輕輕竟然毫無狂態,比起姓辛的那小鬼頭強多了。」

  高戰一怔,心想這老尼所指姓辛的定是梅香神劍辛叔叔,目前此人本事非同小可,連辛大俠她都稱為小鬼頭,瞧她那樣子只怕是江湖上久傳大名,而無人得見的小戢島主慧大師,當下正待開口相詢,那老尼笑道:「我老尼一生不受人惠,孩子你替我辦好這事,老尼一定給你諾大好處。」

  高戰恭身答道:「前輩一定是東海三仙中慧大師,只管差遣晚輩就是,晚輩絕不敢求什麼好處。」

  老尼道:「你知道的事例不少,這樣吧,你替我辦妥這事,我老人家也答應你一事。」

  高戰自從聽金英說明慧大師,白婆婆,南荒三奇間恩恩怨怨,對於無端受殃的慧大師就十分同情,此時見她柔聲和自己說話,心想江湖上傳聞慧大師難惹已極,而且脾氣古怪,動不動就要殺人,看來倒是道聽途說,不可深信的了。

  慧大師見他不說話,只道他心中有甚難事,不好意思出口,心中對這少年之恭謹有禮,更起了幾分好感,便道:「喂孩子,你別怕老尼辦不到,有什麼只管說出來,瞧我老尼的本事。」

  高戰見她滿臉自負之色,不由暗付道:「連平凡上人都畏她三分,只要她出手,的確沒有什麼事辦不到的。」

  慧大師道:「你替我跑進少林寺去,打聽打聽那……那南荒三奇到哪裡去了。」

  高戰心道:原來是這麼簡單之事,以慧大師身份登門詢問,少林掌教迎接還來不及,何必要自己去問?他抬頭一看慧大師,只見她臉上神色有異,似乎又是激憤又是傷心的模樣,心念一動,不由想起金英所述白婆婆的話。

  「近百年的苦修了,卻不能絲毫有用,情孽害人之深,正是不可言喻。」

  高戰心知這慧大師定是也聽說南荒三奇脫險出來,心中雖然恨極三奇老大,可是畢竟忍不住出島來瞧個真假,當下忙道:「南荒三奇晚輩不久還看到的。」

  慧大師問道:「在哪裡?」

  高戰容道:「月前晚輩在天山道上見著三位老……老前輩。」

  他對南荒三奇行為甚是不滿,是以喊了半天才喊出「老前輩」這三字。

  慧大師急問道:「怎麼跑到天山去了。」

  高戰道:「南荒三奇還和平凡上人、無恨生、我師父及辛捷叔叔大戰哩!」

  慧大師道:「這幾隻老傢伙都碰在一起,不打倒是怪事,孩子,結果是誰打勝了?」

  她滿面急切的樣子,似乎這一戰對她甚是重要,高戰忙道:「南荒三奇和平凡上人、無恨生只對了一掌,便跑掉了。」

  慧大師冷哼了一聲道:「野和尚和那小伙子這般厲害麼?」

  高戰脫口道:「就算他們不怕平凡上人和無恨生,我們這邊還有三人哪!」

  他說得太快,不由把自己也算了進去,轉念一想自己怎能和這等高手並列,不禁十分羞慚。

  慧大師當年是鼎鼎大名太清玉女,自是冰雪聰明,她笑笑道:「是啊,還有你這少年高手壓陣,三個老鬼自然只有逃了。」

  高戰羞不可抑,要知慧大師昔年情場失意,隱居於海外一角,的確是心灰意懶,終於與山石大海為伍,性子愈來愈是孤僻可怕,可是這次踏出小戢島,一路上但覺風光如畫,天開地闊,胸中不平之氣自然化解不少,又見眾生芸芸,勞苦終生,不禁大起悲天憫人之情,路上遇見不平之事,也只是伸手管管,並不出手傷人。這時巧遇高戰,高戰本就長得俊秀,人又忠誠正直,慧大師對他甚是有緣,一直跟在高戰身後,直到上了高山,見高戰坐在樹旁,這才現身要高戰去問。

  慧大師道:「天色已晚,我老人家還要找個地方歇歇,少年,既然南荒三奇不在,我老人家要走了。」

  高戰這人就是天生情感豐富,不然幼時在挨餓時,怎會不忍心去殺一條魚?他對慧大師才不過見面片刻,可是想到她為了白婆婆從中搗亂,而將一生幸福埋在那海外孤島,真想陪慧大師到小戢島去,免得她孤孤零零一個人,又是常常和平凡上人嘔氣。

  慧大師何等眼神,她見這少年眼中流露出真情,對自己甚是不捨,心中很感動,她對人冷漠已慣,很難從臉上流出情感之痕跡,當下便道:「我答應過你給你好處,孩子你快說吧!」

  高戰久聞慧大師輕功天下無雙,他本想求慧大師傳個一兩招,忽聞少林寺中佛鐘頓止,萬籟俱寂,心中立感空虛無依,但覺世上苦多樂少,一切都是虛無,還學這勞什子武功干麼?便搖頭對慧大師道:「我沒有什麼事要求您老人家。」

  慧大師道:「我一路上山來,瞧你滿臉失意之色,別騙我老人家,你到這少林寺來干麼?難道是想當和尚麼?這個老人家第一個就不准。」

  慧大師柔聲說著,如果此是平凡上人在旁,他一定會對高戰表示五體投地的佩服了,這老尼姑,平凡上人就從未見她好聲好氣的說過一句話。

  高戰激動已極,幾乎想傾吐胸中之事,如果在兩年前,高戰是百事不懂十八歲的少年,此時定已抱著慧大師痛哭,可是這兩年來,高戰在江湖上混了些日子,終究比以前成熟不少,他咬緊下唇,心想:「我絕不能在別人面前不知羞恥去傾吐心事,我已是一個大人了,一個很大的人了,自己的事自己要擔負起來。」

  慧大師又道:「孩子快說啊!如果真是要當和尚,瞧我燒不掉這破廟。」

  她和高戰實在有緣,以她脾氣竟會一再相問,真可謂異數了。高戰激動地反覆叫道:「我什麼也不需要,我沒有什麼事要求,我沒有什麼要求,我自己的事自己理會得。」

  慧大師冷笑道:「沒有什麼事就算了,這又有什麼好哭的,」

  高戰一摸臉頰,淚水不知在什麼時候已流了下來,口中猶自倔強道:「我沒有哭,我沒有哭!」

  慧大師道:「沒有哭就算沒有哭,你亂叫什麼,要和尚們來瞧熱鬧麼?」

  她出言相激,原想逼高戰吐露心事,但見高戰面色灰敗,心中大感不忍,轉起身子,口中叫道:「你看仔細了。」

  高戰一怔,只見慧大師身形飄忽,如風轉車輪一般,以高戰之目力,竟然看不清楚大師身形所在。高戰精神一震,知道大師在傳授武功,他雖不太願學,可是任何一件事如果深研下去,都會令人不休不止,高戰對武學研究已深,一見高招不知不覺聚精會神,萬事都拋到腦後去了。

  慧大師施展了一盞荼時光,忽然身形一起,便向山下撲去,片刻便消失在黑暗中,高戰只瞧清了幾成,心中正自琢磨,山下傳來慧大師的聲音:「看清地下足印,學會了便毀去。」

  那聲音又柔和又清晰,似乎是專門傳給高戰聽似的,高戰心想以大師一個女人,內功竟然能煉到這種至高地步,可見天下無難事,只是在人為了。

  高戰雄心頓起,照著地下的足印,身形也轉了起來,從前慧大師傳授辛捷也是這種方法,在海岸上沙灘上留下足印步法,但這篙山都是花崗硬巖,要想在這堅逾鋼鐵的石上留下足印,比在松沙上又不知難上幾倍了。

  高戰煉了幾遍,心中默默記著其中奧妙之處,這步法喚做「詰摩步」,正是慧大師生平絕學,高戰雖則聰明,一時之間,也覺干頭萬緒,廣大精微之極,當下想想練練,練練想想,不覺殘月偏西,曉星明滅,高戰抬頭一瞧,已是黎明時分,便收住拳腳,靜待天明,進入少林撣院求見慧空和尚。

  他忽然想到慧大師臨別贈言,連忙抽出背上短戟,運足內力將巖上足印刮去,那戟是百煉精鋼,自南宋以來,也不知喝過幾多敵人之血,可是用來對付這花崗硬巖並不十分凌厲,高戰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這才將足跡刮盡,心中對於慧大師之功力,不由佩服之極,看看天色已明,心想趕在少林寺早課以前去見吳凌風吳叔叔,免得再等上半天。

  他打定主意,拍拍身上灰塵,這山間清晨涼爽悠悠,露水潤濕了他全身,濃霧包著太陽,抬頭看去。只見一個紅紅的大輪,慢慢從山後升起,並無半點光芒,高戰舉步往寺中走去,突然前面人影一晃,出現幾個光頭和尚。

  高戰上前作揖道:「請問諸位,吳……吳……」

  那些和尚是寺中管香火打雜僧人,先前因為霧大,是以離高戰雖近,並未發現有人,高戰這一現身,眾和尚嚇了一跳,少林乃天下武林之尊,自從百年之前靈空大師師兄弟相繼離寺逃禪,絕了少林幾百年神功,少林掌教這才下令在禪功未練成前,嚴禁門下弟子與各派爭鬥,是以近數十年來少林派在武林威名大是減弱,其實少林眾僧埋頭苦究失傳絕藝,並未絲毫放下。這幾個香火和尚地位雖低,一身硬功也頗來得,這時見高戰突然冒將出來,而且又吞吞吐吐,於是一聲叱喝,眾光頭紛紛圍了上來。

  高戰再問道:「在下請教有一個姓吳的,現在法號慧空的青年和尚住在哪裡。」

  那些香火和尚聽他是找慧空,當下臉色立變友善,問道:「施主找慧空禪師幹麼?」

  高戰道:「在下受辛大俠之托有要事告訴慧空。」

  那群和尚中一個年紀較大的想了想道:「施主既是辛大俠之友,貧僧不便指點。」

  高戰心中大奇,上次辛捷為護古剎,豁出性命不要和南荒三個老妖怪大拼,怎麼這些和尚對於辛捷反有敵意?他心內奇怪,臉上倒是不動聲色,他不願開罪少林僧人,心想等會直入寺中,定可撞見慧空,於是拱手為禮道:「多謝各位指點了。」

  那年長和尚道:「施主有什麼要事,貧僧倒可以代轉。」

  高戰道:「既是慧空撣師不願見人,在下達就告退。」

  眾和尚見他神色閃爍,不由疑心大起,其中有幾個年輕氣盛的道:「倒底有甚事,施主倒要交代清楚。」

  高戰微微一笑,施展剛才學到的詰摩步法,連連幾閃便擺開眾和尚,向山下飛奔而去,那些和尚但見人影飄忽,已失高戰人影,當下呆了下來,半晌才出聲喝了一聲好。

  高戰奔了一陣,聽見後面叫聲漸遠,反身又向寺中跑去,心中有說不出得意,暗付:「小戢島主的功夫真是高明,就是碰到再厲害的敵人,我打不過一走總是可以的。」

  他起初從遠處望少林禪院,只覺屋舍參差,仿然就在眼前,可是這一跑,路彎迂迴,跑了半晌還不見至寺門。

  忽然前面霧中一人踏露而來,那人身著長僧袍,體態適中,風吹袍袖,甚是挺拔俊秀,高戰不想多驚動別人,閃在一邊,那僧人手中捧著一卷書,忽然站在一棵古松下,興致勃勃的讀了起來。

  山風甚疾,高戰聽不清楚他的口聲,但從霧中可朦朧見他神態,似乎全心全意沉醉於那書中。

  高戰好生懊惱,暗付這人不走,自己多半會被發覺。看來寺中人頗不願意有人來訪慧空,他想了一會,伸手拾了一個石子,運足指力向那僧人右方彈去,砰然一聲,擊中一棵大樹。

  那僧人身形一起往右躍去,高戰一見那身形,立刻就想出來,再也忍不住,高聲叫道:「吳叔叔,吳叔叔,戰兒來看你了。」

  那僧人一怔,緩援走了過來,高戰喜道:「吳叔叔,你上次在濟南大豪那裡救我也是用這身法,所以我一眼就瞧出來了,你這早就唸書?」

  那僧人看了高戰一眼,低聲道:「戰兒,你吳叔叔已經死了。」

  高戰叫道:「吳叔叔,你……你……」

  那僧人正是出了家的吳凌風,法名慧空,他冷漠地道:「戰兒,又是你辛叔叔派你來勸說我麼?」

  高戰道:「是辛叔叔叫我來的,可是不是來勸您。」

  慧空道:「我心已枯,多說無益,戰兒,難道又有什麼事發生麼?」

  高戰道:「吳叔叔……你那師侄到……到天山南路去報仇,要殺死他親生老父,去為他受難的母親出氣。」

  慧空道:「這事我已盡知,既然有辛施主調停,想來已然化解。」

  高戰見他神色漠然,心中很是難受,便道:「他!他把母親救出,又跑回中原來,所以辛叔叔要我來告訴您,希望他師父管緊些,不要讓他再回草原去殺他生父。」

  慧空道:「大悲師兄已罰他面壁三年,想來他不會再去闖禍了。」

  高戰凝視慧空,只見他面如白玉,英風颯爽,但是冷冰冰的沒有半絲感情,高戰心想吳叔叔是變了,多留也是無益,便行了一禮悲聲道:「吳叔叔,你多保重:」

  他想起吳凌風當年救己,是何等俠義,如今卻變成這個樣子,心中一痛,聲音不由哽咽不已。

  慧空稽首還禮,轉身便向寺中走去,那霧中人影愈來愈模糊,可是那朗朗的書聲卻如珠落玉盤一般,句句傳到高戰耳中。

  「真即是假,假即是真,勝也是敗,敗就是亡,眾生皆癡,我佛獨明。贏,也變成土,輸,也變成土。」

  聲音愈來愈遠了,高戰覺得吳大叔已經走到另一個境地,永遠和自己隔離了,永遠地。

  「噹!」佛鐘又響了,少林早課開始,高戰見霧已漸融,天氣清朗,空氣清新,他長吸了幾口冷冷的空氣,胸中覺得無比受用,腦子也非常清晰,他一步步下山,暗付:「晨鐘暮鼓,的確發人深思。我這些時候,一直混混沌沌為情所擾,直到現在才能平心靜氣的想一想。」

  他轉念又付道:「我姓高的代代都是武將,為國抗敵,我何不也去投軍到關外去,殺盡殘暴清狗,也勝似終日顛三倒四,一事無成。」

  他這一決定,精神不由一振,不禁伸手取下短戟,反刃撫摸,只覺那干頂血光隱約,祖宗的靈魂都在從戟口出來,異口同聲鼓勵他似的。

  他心中本來漫漫無依,至今才算有了依托,但感豪氣百倍,踏著大步便向北方走去。他走了幾天,已經走出河南,此時秋意已深,林木蕭然,高戰自付連番得到蓋世高手傳授,武功定得大進。如果假以時日,像天煞星君那些人,自己已不畏懼。

  論他此時功力,已足夠擠身武林高手之列,只是他一直與高手盤桓,是以覺得自身甚是渺小,近來連得奇學,胸中自然豪壯不少,心情一變,已隱然有一派小宗主的氣度。

  這天正當望日,高戰靠在樹上,把這幾個月所學的武功又反覆整理一遍,潛心推究,發覺其中甚多可通之處,只喜得他手舞足蹈,一會兒施出天池狂飆拳,一會兒又舞動長戟,招式愈來愈是凌厲,天竺杖法,大衍十式都從他長朗中施出,簡直令人眼花繚亂。

  他從傍晚一直練到天明,胸中如滔滔大河,奇招層出不窮,生平所學武功都一招招從胸中流過,又一招招從戟上施出,最後眼前一黑,昏倒地下。

  他這一醒,已是第三日清晨,高戰翻身起來,瞧著身旁長戟,略一回想運神,昔日武學上的種種疑難都不覺豁然而通,大喜之下,收起兵器,緩步離去。

  且說姬蕾眼見高戰絕望而去,心中忽又大起憐憫之意,她長歎一聲,心知自己終究不能忘懷這個負心人,餵了受傷兩人各一粒蘭九仙果,低頭壓熄柴火,就靠在洞旁休息。

  次日她又餵了那怪劍客和終南一鶴魯道生一次藥,蘭九果秉天地之靈氣孕育而成,效力自是非凡,到了中午,怪劍客、終南一鶴相繼醒轉。

  姬蕾見二人好轉,俏悄放心了一些,終南一鶴內功高超,強自坐起調息運氣,連吐三口大血,顫然站起。

  「秦嶺魯大快,你好些嗎?」

  魯道生吃力道:「在下全身八脈皆傷,本來就是保得性命也難恢復功力,姑娘……姑娘……姑娘真……真個神通……神通!」

  大,以我現下傷勢看來一定是……一定是姑娘給我服下蓋世靈藥,否則再怎樣……再怎樣也不會好得這樣快。」

  姬蕾微微一笑道:「是一個……一個朋友送來靈藥。」

  魯道生忙道:「請問姑娘是何方英雄仗義相助?這靈藥非同小可,我……我姓魯的這條命算是這位朋友所賜……」

  姬蕾心中好生煩惱,搖手阻止他道:「魯大俠,施思的人都不望報的,再說你我素不相識,而你競拚命為我卻敵,這恩惠又該怎樣說?」

  魯道生天性直爽,吶於言詞,怎及得姬蕾這張利口,當下想想也對,便住口不說,姬蕾轉身向怪劍客道:「小余,你流血太多,把剩下這枚救命果子再吃了吧。」

  她伸手遞給怪劍客一枚蘭九果,怪劍客搖頭道:「這等仙果怎能隨意浪費,姑娘好好留下吧!」

  姬蕾嗔道:「怎麼又不聽話了?」

  『怪劍客道:「這果兒又香又甜,你……你一天一夜沒吃過東西了,你自己吃啦!」

  姬蕾見那果子生得又紅又鮮,不由食慾大起,她點點頭正要放在嘴邊,突然想起一事,暗道:「這果兒一定是小妖女送給他的,我就是餓得要死了,也絕不能吃小妖女的東西。」

  她把蘭九果又放回口袋中,怪劍客對她心事半點也不瞭解,見她神氣有異,也不敢開口發問。

  忽然蹄聲大起,三人不由緊張起來,姬蕾拔出峨眉刺奔到洞口暗處,只見三馬在洞前嘎然而止,一老二少往洞中便沖。

  姬蕾不知來人是敵是友,跳出洞口道:「什麼人?」

  那老者打量了姬蕾一眼,正想向姬蕾詢問,洞中魯道生歡聲道:「李老哥你來了,咱們……咱們真是兩世相見了。」

  姬蕾心中一鬆,暗付這三人原是魯大俠的朋友,她讓開了路,回頭只見怪劍客仗劍而立,不知他在什麼時候,已悄悄跑到姬蕾身後保護著她。

  姬蕾甚是感激,向他笑了笑,這時另外二馬上一對少年男女也進了洞,那少年見姬蕾生得好看,不禁多看了幾眼,他身旁少女卻不高興了,嘟著嘴道:「君哥,這女子是誰,怎麼會和魯叔叔在一起?」

  這老少三人正是金刀李鄭君若和方穎穎,三人自高戰處得到消息,這便趕過來,這山洞極是隱密,高戰雖已指點路徑,可是也尋了大半天才找到。

  方穎穎說得雖輕,姬蕾卻聽見了,她瞧瞧方穎穎高大的身型,和稚氣滿佈的臉完全不相對稱,心中暗暗笑道:「你這小妮子真是多心,瞧你孩子氣的什麼也不懂,倒懂得吃醋了。」

  其實姬蕾也才十九歲,可是她卻自命成熟,對於方穎穎行動覺得幼稚可笑,事實上她自己也孩子氣得緊哩!

  方穎穎見她師哥不答她問的話,立刻沉臉頃道:「你怎麼哪?

  我說的話你沒聽見麼?」

  她師哥鄭君若道:「聽到了,聽到了,你說的話我怎會不牢記心中。」

  方穎穎道:「說得倒好聽,只怕看到什麼漂亮女孩,便連自己名字都忘了。」

  鄭君若連聲分辨,方穎穎見他一臉又誠懇害怕又聽話的模樣,不覺甚感得意,笑上雙靨。

  他們輕輕的笑語著,姬蕾就坐在洞邊,他倆人就如未見一般,姬蕾心中氣惱,正待發作,忽然想起自身煩惱,暗付:「那人如果對我有這少年十分之一真情實意,我就是死了也甘願。」

  她眼見別人親熱,心中愈感淒情,回過頭來只見魯道生盤息坐地,那老者右手按在他背後大脈,運功助他調息。

  姬蕾對身旁怪劍客道:「你身上傷再過一兩天就好了,我……我也要回去了,現在既然有這三位守護,我想那天地會也討不了好。」

  怪劍客急道:「你回哪去啊,你……你不是沒有家麼?」

  姬蕾想到隻身孤苦,遇著高戰又薄倖無良,一時之間幾乎熱淚湧出,但她性子堅強,揮探手道:「我有很多要去的地方。」

  她口中雖然如此說,心中卻反覆盤算,只覺天地雖大,竟然真的無投奔之處,最後她想到平凡上人,心想去陪陪他老人家倒也不錯。

  怪劍客道:「你……姑娘嫌我麼?我……我什麼也不要,只要每天能瞧著你,就是…… 就是當你奴僕也是好的。」

  姬蕾上次和高戰分手,一個人甚是寂寞,碰巧遇著怪劍客,兩人結伴而行,她見怪劍客生性孤獨寡歡,是以對他很是同情,心中並無愛慕,昨晚也是氣高戰不過,才故作親熱之意,此時聽他情深若斯,她是少女心性,不禁暈生雙頰,又是茫然又是懊惱。

  姬蕾狠心道:「我要去辦件很重要的事,你以後有空就到大戢島找我去。」

  怪劍客驚道:「大戢島,是不是平凡上人住在那兒?」

  姬蕾得意道:「是啊?平凡上人是我好朋友,我要替他種果樹去。」

  怪劍客歎口氣道:「原來你是這位老神仙的朋友,那我……

  好再見吧,姑娘你多保重!」

  姬蕾聽他聲音發抖,知他心內難受已極,可是自己對他並無情意,如果一再糾纏,這人做什麼事都是那麼認真,倒不如及時分手,當下柔聲道:「小余,我永遠記得你。」

  她說完,看見怪劍客小余轉過身子,心知他一定在流淚,姬蕾心中也很難過,也不驚動眾人,用峨眉刺挑起小衣包,慢慢地走出了洞口。

  方穎穎看了她一眼,她也看了方穎穎一眼,兩人漠然點了點頭,姬蕾踏著陽光,走出了林子。

  這天太陽已然西墜,姬蕾走近一個小村落,揀了一棵大槐樹坐下休息,樹上秋蟬不停的鳴著,姬蕾心中默默想道:「知了,知了,你成天這樣叫著,其實你知道了些什麼?人間的愁苦麼?

  傷心的往事麼?」

  她無聊地取出千里鏡來,望著那前面的小村,田間農夫一個個都荷鋤走著田埂,踏同一歸途,姬蕾心想:「日出而作,日沒而息,農夫們真是快樂。」

  天邊飛來一雙大雁,咕咕的鳴著,在姬蕾上空盤旋一陣,又:雙雙比翼南飛,漸漸地消失在雲端。姬蕾收起了千里鏡,看著樹,前的小溪,溪水緩緩向東流著,游魚閒散地載浮載沉,姬蕾暗,道:「真是一幅美麗的圖畫,可惜我沒心情來欣賞。」

  她站起身沿著小溪前進,前面就是小村,這是炊煙四起,暮色蒼蒼,茅屋小灶,真是說不出優美情調,姬蕾想找村人要求投宿,在這窮鄉僻壤,那見過像姬蕾這等美人兒,那些村童先嚷了起來道:「快來看美人兒啊,比戲上公主還漂亮啦。」

  姬蕾被眾人瞧得不好意思,其中有一個小童看了姬蕾幾眼,然後堅決地道:「這位姐姐比後山上仙女還好看些。」

  村童們七嘴八舌的應著,姬蕾聽他們說得天真,便道:「後山仙女你見著麼?」

  那孩子見姬蕾問他,心中有說不出得意,他正色侃侃道:「仙女們凡人怎會看的到?看到了命都沒有了。」

  姬蕾聽他口齒伶俐,生得很是清秀,不覺頗為喜愛。摸摸他頭道:「這麼厲害麼?」

  那孩子道:「村裡的人都說如果見著仙女,便會呆呆站在那裡不想回來,只想再看一眼,就是下雨也不移動半步,姐姐你想想這厲害不厲害。」

  姬蕾道:「我今晚宿在你家可好?」

  那些孩子都擁上來,有的拖著姬蕾的衣袖,有的拉著姬蕾的手,愛美惡丑乃人之天性,人人爭著要姬蕾住在自己家中。

  這時村中大人也出來了,一個中年農夫道「小雄,什麼事?「那長得清秀的孩子道:「爹爹,這位姐姐要住在我們家。」

  中年農夫道:「小雄不要亂叫。」他向姬蕾欠身道:「姑娘可是要投宿麼?」

  他一口北方口聲,姬蕾聽來甚是親切,點點頭道:「正是,正是。」

  那中年農夫道:「如果姑娘不嫌寒舍污穢,就請屈居一宿如何?」

  姬蕾聽他得文氣彬彬,心想這人定是讀書耕田,清高世家,不由起了幾分敬意。

  群童見姬蕾跟著農夫而去,知道無望,便紛紛對那喚做小雄的道:「小雄,咱們晚上來你家找你玩。」

  小雄道:「歡迎歡迎,還有這位姐姐也一定會陪我們玩,姐姐你說是麼?」

  姬蕾笑道:「你真好客。」

  小雄得意道:「你多住幾天,我大姐會陪你,嘿,她煮菜才叫煮得好哩,就是一碗白菜,也比別人大魚大肉煮得好吃。」

  那中年農夫道:「雄兒,別頑皮,這位姑娘請啦。」

  雄兒吐吐舌頭,向姬蕾作了個鬼臉,三人走到一處竹籬,那農夫推開竹門,現出一茅屋來。

  園子及那茅屋清潔得很,那農夫引了小雄的母親及小雄的姐姐,姬蕾見那女孩生得整潔健康,甚是惹人憐愛。

  小雄的媽立刻下廚殺雞洗菜忙碌非常,小雄的姐姐也去幫忙,姬蕾見鄉下人待客熱誠,頗感過意不去,小雄拖著姬蕾問東問西。

  晚飯後,姬蕾和小雄家中在園中乘涼,夜風吹來,處處飄香,姬營舉目看去,原來園子中部種著掛花。

  正在談天,忽然門外有人擊掌,小雄的姐姐立刻乘大家不注意,偷偷溜出門外,那農夫早已注意、輕輕歎了口氣。

  小雄道:「一定是大平哥哥來了。」

  那農夫點點頭,滿面憂色,姬蕾不便相問,這時那群小孩都跑了過來,姬蕾講了幾個故事,孩子們都聽得津津有味。

  忽然村前人聲喧雜,火光通明,小維的父親臉色大變,跑到廚房取出一把大劈刀,小雄也滿臉義憤去取出一把火鉗。

  那農夫道:「姑娘快請入內,莫要被這些壞人瞧著了,可是怨事。」

  小雄也道:「姐姐別怕,我不離開你就是。」

  姬蕾心內好笑,這孩子不過才十二三歲,可是天生俠義,瞧來這家中很是正派,如果受人欺侮,自己倒要伸手管管。

  那農夫推開門叫道:「芸兒大平快躲到後山去。」

  外面一個少年應聲道:「姜伯伯,我跟他們拼了。」

  農夫道:「現在不是逞勇之時,快走,快走。」

  小雄的姐姐道:「爹爹你們呢?大平我們別走,要死大家死在一起。」

  農夫怒道:「我還沒有死,你便不聽話麼?」

  小雄道:「如果他們找你不著,也不敢怎樣的。」

  兩人無奈只得離去,這時人聲漸近,那農夫不斷催促小雄的媽帶姬蕾進去,姬蕾笑嘻嘻道:「瞧瞧打什麼緊?」

  正在這時,砰然一聲大門被打了開,四五個身著公差的壯漢紛紛進入園中,那農夫立在屋角,一個公差頭子道:「姓姜的縣太爺問你婚事準備怎樣了?」

  農夫道:「聘禮全在這兒,相煩頭兒取回,寒門不敢高攀縣太爺。」

  那公差頭子道:「敬酒不吃,好不識抬舉的東西!弟兄們把那姐兒捉起來。」

  農夫怒道:「你們竟敢如此無法無天,難道目無王法?」

  那頭兒冷笑一聲,拔出朴刀往內便沖,那農夫舉斧相攔,頭兒藉機冷笑道:「大膽狂徒,競敢抗官拒捕。」

  他一揮朴刀擊向農夫斧頭,那農夫也頗斤蠻力,只見刀斧相交,冒起一片金星,那頭兒大怒,一刀直削臂膀,小雄見父親無法抵擋,揮頭火鉗不顧性命刺那頭兒小腹。

  姬蕾見情形已迫,她原站在暗處,是以眾人都沒看見,她走上前幾步高聲道:「且慢!」

  那群公差見暗地突然冒出一個秀美絕倫的少女,愕了愕,姬蕾嫣然笑道:「別吵別吵,你們縣老爺是我朋友,我去見他。」

  公差們見姬蕾穿戴非常,倒是不敢怠慢,姬蕾揮揮手道:「一齊去,你們替我領路。」

  她自小指使已慣,自然有一種氣度,那些公差見她長得貌美,心想就是假冒,捉到縣太爺那也是一件大功,便對農夫道:「算你運氣,好好準備,過幾天咱們老爺便要來迎親。」

  那農夫見姬蕾挺身而出,當下錯愕莫名,待到姬蕾走了,這才想起這般嬌怯怯一個女孩,竟然往火窟裡送,如果縣官兒不認識她,豈不是自己作孽?

  他世代耕讀自守,只因女兒被縣官看上,這才引起一場禍事,他跌足而歎,心想現在趕去也來不及,只盼那女孩真的認識縣官才好。

  他想叫小雄去打聽一下,可是遍尋不著,原來早已跟去。

  且說姬蕾跟在眾公差身後,走了半天只見地勢荒涼,心想正好在這下手,她笑哈哈地道:「我看大家都走辛苦了,就在這裡歇歇可好?」

  那頭兒見她體態單弱,只當是真的走累了,便道:「姑娘只管休息就是,再走十里就是城裡了。」

  姬蕾一抬手整理著頭上散發,口中卻漫聲道:「是麼,還有十里?」

  她話未說完,手指已點向那頭兒眉心大穴,一點之下,再厲害硬功也破,而且終身練不回來,姬蕾手腳不停,那五個人還沒有想通原因,便被一個個弄倒,姬蕾拔出懷中娥眉刺把五個人挑在一起,每人賞了兩腳,輕笑一聲,胸中舒暢無比,這半年所受之氣,總算發洩了些。

  她原路回去,心想:「我武功低得很,可是對付這五個蠢豬綽綽有餘,以高……以他的武功,對付五個像我這樣的人,又豈會不應付裕如呢?」

  忽然她想到那該死的縣官如果不解決的,等於反而害了那農夫一家,她略一沉吟,反轉方向,施展輕功前跑。

  她武功不高可是輕功倒不錯,她衣裙飄飄,頭髮不住拂過臉頰,癢癢的很舒服,她正跑得興起,突然背後一個冷冷的聲音道:「這種輕功也沒有什麼了不起!」

  那聲音雖則冷冷,可是仍然掩不住嬌嫩嗓子,姬蕾停身回轉,只見月光下站著一個女子,身形容貌看不清楚。

  那女子道:「你自以為輕功好是不是,我不以為是這樣的。」

  姬蕾怒道:「管你什麼事?」

  那女子老氣橫秋地道:「像你這般驕傲的姑娘,別人不會喜歡的,尤其是男孩子們。」

  她雖是罵人,可是倒像是背書而且聲音幼稚無比,甚是好聽,姬蕾聽得哭笑不得,便回口道:「哼,你怎麼知道?你認識不少男孩子嗎?」

  那女子一怔,立刻理直氣壯的道:「是我師父告訴我的,不可以麼?」

  姬蕾幾乎放聲而笑,心想這女娃不知是何路數,天真得可愛,便道:「你不要惹我,我也沒有空和你胡扯,我還有要事啦。」

  她火氣一消,語氣溫和不少,那女子冷笑道:「你是要去殺那縣官吧,我老早把他殺了。」

  姬蕾大驚,暗付剛才自己行為一切部落在那人眼中,自己竟然絲毫不覺,如果她對自己有了惡意,真是不堪設想了。

  那女子道:「你回去好好睡吧!我也要到師父那去。」

  姬蕾道:「這樣大人了,還像一個孩子似的,整天纏著師父也不羞。」

  那女子怒道:「你自己才是孩子呀!成天又哭又笑的。」

  姬蕾沉聲道:「你是誰,怎麼老跟著我走」

  原來姬蕾一路上每當一個人行到山中,想到孤苦無依,常常會一個人痛哭一場,哭完了又走,只要看到有趣的事兒,才會暫時把心中悲苦放開。

  那女子道:「連我都不認識,好,咱們也別談了。」

  她一說完飛身便走,姬蕾呆在地上,猜不透這人倒底是何用意。

  姬蕾一賭氣便回去了,她這一耽擱,夜已深沉,便輕步走到那農夫人家中,想要飛越過籬,忽然大門一開,那農人全家都迎了出來,姬蕾揮手道:「一切都解決了,我累得很。」

  她不願和眾人囉嗦,直入屋內睡下,次晨一早她便向農人道謝告辭,那農人見她滿臉得色,只道縣官真的聽了她話。他可萬萬想不到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竟然在舉手投足之間打倒五個壯漢。

  姬蕾見小雄不斷和她使眼色,她暗想這孩子又不知又有什麼麼花樣便向村前小林指了指,小雄甚是聰敏,先奔到小林中等候,等到姬蕾尋來,小雄道:「姐姐,你真是仙女嗎?我是不信有神仙的。」

  姬蕾莫名其妙,小雄道「你昨晚一指,那些人就倒下了,這是什麼法術,你教我可好,免得爹爹姐姐再受人欺侮。」

  姬蕾笑道:「昨晚的事你都看到了,你倒乖,沒讓我發覺。」

  小雄道:「我等你和另外一個女人鬥嘴時,便俏悄溜了回來,姐姐你本事真大,比我姐姐的朋友大平神多了。」

  姬蕾道:「受了你幾聲姐姐,不能沒有見面禮,好吧!我教你一套拳法。」

  小雄臉色通紅,他一向口訥沉默,很少去喊別人,可是好像和姬蕾特別投緣,竟然一口一個「姐姐」喊得口甜。

  姬蕾隨手便教了小雄一手小擒拿法,小雄天生練武的胚子,一學便會,不到半個時辰便能完全記住,姬蕾道:「好好練練,像昨天那幾個草包再來欺侮,便用不著怕了。」

  小雄點頭道:「我還要學會姐姐的功夫,將來好去看你。」

  姬蕾又傳了輕功步法,小雄這才依依不捨,讓姬蕾離去。

  姬蕾無意中管了這件事,心中很是自得,走了半天,來到一個山坡跟前,忽然「呼」的一聲,山坡後躍出一個女孩。

  姬蕾定限一看,叫道:「小妖女,原來昨夜就是你。」

  那從坡後跳出的正是白婆婆之徒兒金英,姬蕾驀然想起她的口音,心中暗付:「我怎麼會這般糊塗,昨晚連這小妖女聲音都聽不出,不然可要好好教訓她一頓。」

  金英笑道:「我以為高大哥會陪著你哩!這才想跑來和他見見,如果知道只有你一個人,我早就走開啦:」

  她言出無心,卻字字如利刃刺人姬蕾心房,姬蕾氣得眼前一黑,幾乎栽倒。

  姬蕾定定神道:「小妖女,你真不要臉,高大哥是你喊得的麼?」

  金英道:「當然喊得,高大哥和我最好。咱們在天竺玩得好痛快喲!」

  姬蕾沉住氣,冷冷道:「你講完了沒有?」

  金英盈盈十五,全是個孩子心性,她見姬蕾氣得臉上發青,覺得很是有越,她聳聳肩道:「高大哥說天竺很好玩,他有空還要去的。」

  姬蕾一言不發,推開金英便走,金英忽然問道:「喂,小氣姑娘,高大哥在哪裡呀?」

  姬蕾道:「小妖女,你別想我告訴你。」

  金英是小老爺的脾氣,別人對她硬,她從不賣帳,當下氣道:「我偏偏要你講。」

  姬蕾道:「那麼劃下道兒來。」

  金英冷笑道:「我難道還怕你不成?我現在有事,晚上在前面林子等你。」

  姬蕾道:「好得很,不要到時候又逃走不敢來了。」

  金英道:「你才不敢來。」

  她說完就走,姬蕾漫步走向林中,她見金英身形來去如風,實來沒有半點取勝把握,忽然腳下一軟,連忙用一隻腳運勁前躍,低頭一看,原來是個捕獸陷阱,適才一不注意,幾乎掉下去。

  姬蕾一看那陷阱,四周密密長滿了小樹小草,根本就看不出,她靈機一動,只喜得心花怒放,坐在地下定排巧計。

  她先摘下幾條柳枝燒成木炭,然後走出林外,每隔十步使用峨眉刺割去樹皮,寫了幾個大字。

  她安排了妙計,吃了些乾糧,便躲身陷阱旁大樹,靜待魚兒上釣。

  過了半晌天色已黑,金英果然如約而來,姬蕾喜心翻騰,暗付:「等會她掉下去,我可要好好羞侮她一番,這陷阱總有五、六丈高,以她輕功是躍不出來的。」

  金英走進林中,只見樹上駭然幾個大字:「如無膽量,就請倒回。」

  金英冷笑一聲繼續前進,時時注意四周謹防暗算,又走了十幾步,一裸大樹上寫著:「有本事再往前走。」樹上還畫了個箭頭指引,金英明知這是敵人搗鬼,可是她天性最是受不得激,一激的話就是師父她也不賣帳,當下依著箭頭前進,一步步十分小心的走進。

  忽然腳下一沉,金英是白婆婆唯一高徒,功夫自然高超,她一運勁反躍,頭頂上一股勁風擊下,她一偏頭,身形再也維持不住,直線向下墜去。

  姬蕾見她落到井底,跳了好幾次都投跳出,當下喜滋滋的諷刺道:「小妖女,你有本事就跳上來。」

  金英罵道:「這等卑鄙手段也虧你施得出。」

  姬蕾笑道:「這是捕獸的陷阱,你這小妖女不知廉恥,就和禽獸也差不多,掉到這裡真是老天有限,再恰當也沒有的了。」

  金英氣苦,她一生如何受過別人這般欺辱,眼淚都快流出,姬蕾自言自語道:「我這就一走了之,讓她餓死吧!餓死的滋味我可知道不好受。」

  金英聽她冷言冷語的譏笑著。心想如果跳不上去,只怕真的會活活餓死,搜搜身上短笛也忘帶來,否則吹起來金鳥一定會趕到,師父也會聞聲來救。

  姬蕾伸了個懶腰,輕輕歎道:「我先睡個覺,累死了,這地洞又黑又髒,只怕還有野獸屍體也不一定。」

  她低頭對金英道:「小妖女,安靜點,姑娘可要睡覺了。」

  金英叫道:「喂,用這種手段暗算人,算得什麼好漢?」

  姬蕾笑道:「我又沒說我是好漢?」

  金英口叫道:「你如果拉我上來,我只要一隻手便可對付你。」

  她冰雪天真,只道別人也如她一般受激。姬蕾哼了一聲道:「有那樣容易?」

  她剛說完,忽然背後有人接口道:「就有那麼容易,我徒兒想怎樣便怎樣,小丫頭快去結繩子去。」

  姬蕾轉個身,但見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太婆站在那裡,月光之下也看不清她到底有多老,姬蕾正待反唇相譏,金英在井底叫道:「師父,就是這個丫頭害我的,你得把她捉住,讓英兒出氣。」

  金英見援從天降,一胺怒火都發洩出來,說到最後竟然有點哭聲,那老太婆面寒如水,指著姬蕾道:「原來是你這鬼丫頭弄的鬼,我只道是我徒兒不小心跌下去哩!丫頭,快滾去結繩,慢一點瞧我打不打斷你的雙手。」

  姬蕾雖然想反罵,可是被她目光攝住,竟然開不得口,那老婆婆見她並不動手,大怒罵道:「你真要我動手不成?」

  姬蕾見她咄咄逼人,心一橫拼著性命不要抗聲道:「我偏不結又怎麼樣。」

  那老婆婆冷冷一笑,一長身拍拍打了姬蕾兩個耳光,姬蕾只覺掌影飄忽,東閃西閃也躲不脫,正想後逃臉上已著兩記。

  老婆婆道:「結是不結。」

  姬蕾哭罵道:「不結不結,以大欺小算什麼前輩。」

  那老婆婆是金英師父白婆婆,她聞知南荒三奇脫圍,便帶著徒兒金英下了雪山,想要見見昔日的師兄們,後來金英和高戰到天竺尋樂,她在中原也尋著南荒三奇,就回天竺,恰巧碰到平凡上人偷了她一罐用雪山之顛的雪釀的美酒,她一路趕去,又被高戰騙了一下到小戢島去。此時小戢島主巳離島他去,她尋不著平凡上人憤憤回到中原,剛好又碰上了徒兒金英。金英便和白婆婆往南行回家,金英發現姬蕾一個人行走,她對姬蕾本無惡意,只是覺得她傲氣凌人,大為高大哥抱屈,是以幾番現身相戲,想不到反著了姬蕾道兒,幸虧白婆及時趕到。

  白婆婆正想再上前打姬蕾,金英忽然驚叫道:「師父!師父!

  有……有活的……的東西。」

  白婆婆急道:「英兒是蛇麼?好:我就下來。」

  金英叫道:「哦,原來是小松鼠,師父您別下來,這洞四周沒有絲毫著力之處,下來只怕很難再上去。」

  白婆婆見無力壓迫姬蕾編繩,她這個徒兒可就是她唯—命根兒,當下只想快快救她出來,冷哼一聲,點了姬蕾穴道,將姬蕾丟在一邊,便伸手用小刀割下大把樹皮,一端繫在樹上,她自己拿另一端,一股股的編著。

  白婆婆道:「英兒,下面空氣夠麼?」

  金英道:「我悶得很,這丫頭害得我好慘。」

  白婆婆道:「師父一定替你出氣,英兒你再忍耐一下。」

  她柔聲說著,好像年老的祖母寵容她可愛的小孫女一樣,過了很久,白婆婆量量所結之繩長度已差不多,她便在一端捆了個死結,將繩子用手拉了幾次,這才放心放下洞中。

  她等金英握好,一抖手就金英拉到半腰,再慢慢一點點收繩,金英一跳出陷阱,便向地下姬蕾怒目而視。

  她手中還抱著一隻小松鼠,不住掙扎逃生,金英氣道:「你這小東西真不知好歹,如果不是我救你,你只有餓死了。走吧!

  走吧,誰又—稀罕你了?」

  金英把小松鼠放在地下,便對師父說:「我要好好打這壞丫頭一頓。」

  白婆婆道:「她為什麼要害你啊?」

  金英想想本是自己惹事,這才引起她設計相害,可是開口,卻道:「師父你別管啦,總之英兒受盡她的欺侮。」

  白婆婆怒道:「英兒,宰了她可好?」

  她身出南荒異門,年輕時本就脾氣嬌縱殘忍,和她那三個寶貝師兄也差不了許多,經過七八十年左右的參悟,凶氣化解不少,可是如今見有人敢害她至愛之人,不由激發本性,想殺姬蕾出氣。

  金英想了想道:「殺她倒是不必,不過我要打她幾個耳括子。」

  姬蕾被點中啞穴,全身不能動彈,話也不能講,她心中暗想:「今日必受這小妖女之辱,只要留得一口氣在,必然不會罷休。」

  金英上前扶起姬蕾道:「你要餓死我吧!看看我來整你。」

  她伸手正想往姬蕾臉上打去,忽然想到:「我這樣打她,高大哥一定不高興的,為了打這女子,引得高大哥不快,這倒是不划算的事。」

  她想到此,伸出的手不覺收了回來,以她的脾氣,就是十個耳光也打出了,可是礙於高戰情面,竟是不能出手。

  白婆婆奇道:「怎麼不打了?」

  金英道「師父算了,我累得不想打人啦!」

  白婆婆道:「我替你打。」

  金英阻止道:「師父你解開她的穴道,咱們走吧!」

  白婆婆大奇,可是她一向對金英百依百順,依言去解姬蕾穴道,但她想起姬蕾無禮,暗運真力往姬蕾泥九大穴拍去。

  這一指,姬蕾全身功力盡失,金英沒有注意,姬蕾閉目而待,突然「呼」的一聲,一節枯枝直擊白婆婆手腕。

  白婆婆手一收喝道:「哪裡來的野種?膽敢破壞白婆婆的事。」

  她邊罵邊追,身子似箭竄出,金英也跟著竄起,白婆婆只見前面人影一閃,她足下運勁,直撲過去,那人好快身形,早已失去蹤跡。

  姬蕾見白婆婆金英離去,苦於穴道未解,動彈不得,她四面張望,忽見一個光光大頭從樹後伸了進來,姬蕾大喜之下,眼淚泉湧,痛哭失聲。

  原來來人正是平凡上人,他揮手拍開姬蕾穴道,搖頭道:「別哭別哭,一哭就膿胞了。」

  姬蕾哽咽道:「上人我要跟你學本事,把那鬼婆婆殺掉。」

  平凡上人道:「快走,快走,那妖姑娘就要回來了。」

  姬蕾見平凡上人在此,不由膽氣大壯,她心念一動,有意挑撥平凡上人與白婆婆打一架,好讓白婆婆吃虧,當下裝得無力,不肯站起身來。

  平凡上人急道:「你再不走,那妖姑娘回來就走不了啦!」

  姬蕾裝作正色道:「上人您怕打不過她?」

  平凡上人怒道:「怎麼打不過,我老人家已練成金剛不壞之體,這妖姑娘還在呀呀學語哩!」

  林外白婆婆接口道:「老鬼,又是你,今天管教你還個公道。」

  白婆婆一說完,雙掌硬向平凡上人胸前擊去,平凡上人不敢怠慢,右手平推一拿出去,左手卻拉著姬蕾向後跑去。

  白婆婆運勁全身功力,抵擋著平凡上人的拳風,使得身形不退,待平凡上人走遠了,她一鬆氣,身形不由前跌數步。

  金英急道:「師父沒受傷吧!」

  白婆婆長歎一口氣道:「這老鬼,功力端的蓋世無雙,力道競能持繼這麼久,我苦修這多年竟然還不足與他抗衡,唉,英兒,咱們走吧!」

  遼河的水緩緩流著。

  秋風,吹得高梁的長葉刷刷作響,此起彼伏,青蔥蔥的一片,從原野的這邊望去,除了雲天,就是漫漫的青紗帳,關外的景色是豪邁的,海闊天空的。

  遠遠的有幾隻野犬吠著,金黃色的高梁米已成熟往下垂,該是收穫的時候了,可是田間沒有一個人,高粱東倒西歪,似乎被千軍萬馬踏過一般。

  殘陽照在崎嶇的古道上,鮮紅的,喲,那不是陽光,是一灘灘凝固的血,一堆堆屍體橫躺著,在河邊,在路旁。

  烏鴉在枯枝上呱呱叫了幾聲,它貪婪的瞧著地下的屍體,忽然天空一陣拍翼之聲,那烏鴉嚇得沒命的飛去,原來空中不知什麼時候來了一大群遼東最有名凶殘禽鳥——海東青。

  「海東青」專吃小獸及人屍,它飛行極速,一抓之力端的可使動物開膛破腹,而且性又合群,關外一人談起海東青,就和漠北沙漠的人談起那成千成萬的野狼群一樣,的確令人色變。

  這是一幅古戰場景色,在一場劇烈的搏鬥後,大地顯得那麼寧靜,靜得簡直沒有一點兒生息,只有流水潺潺,吹葉沙沙。

  「車轔轔!」

  從遠處揚起了一大片灰塵,騎土們的叱喝聲近了,原來是一大隊披胃擁甲的武士,中間擁著一個面貌清逸的中年,唇邊留著三支細須,在風中飄著。

  他挺立在馬上,外面披著一件布袍,腰間插著一支長劍,神威凜凜,他一揮手止住眾人前進,單騎跑到河邊,看看地上情勢,然後對身旁一個武將道:「祖將軍,敵人這次慘敗,三月之內不會有力量再犯了。」

  那武將長得猛勇過人,聞言忙道:「大帥神機妙算,清狗怎能識破。」

  那被稱為「大帥」的道:「羅參將他們呢?」

  那武將道:「羅參將率隊乘勝渡河追擊。把清狗趕到老巢去。」

  那大帥道「去了多久了。」

  姓祖的將軍到:「昨天羅參將乘大帥親發紅衣大炮襲擊清營時,從側邊引軍直追,想來今晚也該回來了。」

  大帥手撫劍柄,望著原野半晌搖搖頭道:「大好河山,難怪清人垂涎已久,不知這外患要哪年才消滅得盡。」

  姓祖的武將見大帥揪然不樂,他一向見大帥都氣壯山河,怎麼在大勝之後反而說出這等話來,他行伍出身,出生入死都跟著這大帥,當下抗聲道:「有大帥領導,不要一年功夫,咱們打到松江去。」

  那大帥哈哈大笑道:「大壽氣勢如虹,真勇將也。」

  原來那大帥正是名震天下的遼東督師袁祟煥,經略遼東,幾年之間,清人不得越雷池半步,他身旁那武將是明末一大勇將,姓祖名大壽,遼東之戰,得力於他之功頗多。

  就在三天前,袁祟煥堅守寧遠,清人由皇太子努爾哈赤猛攻,袁大帥親身燃發紅衣大炮,這大炮來自西洋,威猛無匹,只殺得清人屍填遍野,血流成渠,大敗而遁,袁祟煥於大勝後,便和祖大壽來戰地視查。

  這一仗是歷史上有名一役,叫做「寧遠第一次大捷」,清太子努爾哈赤全師俱沒,傷重而死,明末對抗外患年年失利,從未得此大勝。

  袁祟煥忽然轉身問另一軍官道:「從上關運來的糧餉到了沒有。」

  那軍官道:「稟大帥,前夜已經剋日運來。」

  袁祟煥道:「護送的軍隊夠麼?」

  那軍官道:「是大帥的親軍護送。」

  袁祟煥道:「吳將軍,你趕快派李參將去,這批糧草重要非常,聽說道上很不寧靜,唉!咱們在前方拚命,土匪在後方搗亂,國勢如此,夫復何言?」

  那軍官領命飛馳而去,祖大壽道:「大帥,皮島毛文龍態度不明,上次大帥令他發兵助攻,這廝東拖西推。」

  袁崇煥道:「大壽你多多注意監視,如果一旦有變,立刻報上。」

  他說完抽出腰間長劍,用手輕彈了兩下,對祖大壽笑道:「毛文龍想把皮島變成化外之地,他不聽軍令,這寶劍就對付他。」

  他這寶劍正是崇禎皇帝所賜「上方寶劍」,授袁祟換以先斬後奏之權。祖大壽笑道:「大帥殺他如殺一豬狗耳!」

  袁祟煥指著河山道:「他日如能渡過黑水白山,直搗女真,我輩也可休息了。」

  祖大壽聽他言語消極,心中不明白他是什麼意思,其實袁祟煥在外為國抗敵正直英勇名聞全國,可是崇禎帝受群小包圍,對祟煥反而多力猜忌,袁祟煥大感捉肘之苦,瞻顧國家前程,能不浩然而歎?

  正在這時,前哨飛馬來報,有一大批人向大帥迫來,而且動手傷了哨兵。袁換崇對祖大壽道:「你去看看!」

  他剛說完,前面塵頭起處,高高矮矮來了十多個漢子,袁祟煥見他們江湖打扮,摸不清楚他們路數,祖大壽叫道:「各位朋友請了。不知何事見教。」

  那些漢子也不答話,跳下馬來往官軍便打,這些人都是精於武功,袁祟煥一看不過來了十數名馬隊,眼看就要不敵。

  祖大壽指揮後退,他平素訓練精嚴,令出如山,那些官軍一部份拚命抵敵,一部份在前開道,保護大帥後退。

  這些馬隊確是千選百挑的,對於衝鋒陷陣都是猛士,可是對於技擊卻不高明,眼看一個個吃人奪去刀槍,打傷倒地,袁崇煥忽然勒馬叫道:「本帥遼東督師,快快住手。」

  眾漢叫道:「捉拿袁崇煥!捉拿袁祟煥:」

  祖大壽大怒,取下硬弓一笛射去,刷的一聲射中一名壯漢,袁祟煥見親兵被殺的殺,傷的傷,只有幾個人猶自苦持著,祖大壽揮刀力戰,全身浴血,保護大帥後退。

  袁祟煥心知不敵,他不知來人究意是誰,為免再殺及手下,下令道:「向四周散開撤退。」他說完先和祖大壽往青紗帳奔去,眾官軍見主將已退,紛紛湧入青紗帳中。

  眾漢子拚命追擊,這青紗帳連綿範圍極大,只要跑到裡面便不易找到,袁大帥粗大壽奔跑了一陣,只聽見後面腳步急促,祖大壽拔刀對袁祟煥道:「大帥先走。」

  袁祟煥道:「大壽咱們在千軍萬馬中也不知殺過多少次,想不到今日會一齊死在這批江湖浪人之手,真是死不瞑目了。」

  他這話雖然輕描淡寫,可是已然表明自己絕不逃走,祖大壽又是慚愧又是感激,垂淚道:「大帥千金之體,天之蒼生共賴,怎可以守此坐以待斃,我區區祖大壽算什麼,大帥,如果……如果……我祖大壽真是萬死莫辭。」

  袁祟煥和聲道:「大壽,我平常教你什麼來著?」

  祖大壽一凜,知道再勸無益,腳步愈來愈近,袁祟煥拔出上方寶劍準備拚死一戰,忽然高梁倒處出現幾個軍士,正是方才剩下之人。

  祖大壽鬆了口氣,袁祟煥笑道:「大壽,你軍隊訓練得不錯,永遠不散的。」

  那軍士見主將在此,不由勇氣大增,他們平常訓練有素,雖在危機一發,猶能分開守著主將,這時那群江湖漢子也分四方迫近。

  袁祟煥揮劍迎上前去,他久經行伍,劍擊甚是快疾,祖大壽率領四五個軍士圍著大帥,聯手抗敵。

  那群漢子猛攻一陣,又殺死了三個軍土,袁祟煥長劍被迫得施不開來,正喜得手之際,忽然一聲怒吼,聲如雷動,從斜地裡穿出一條大漢,長得黑沉沉一張臉,站在那裡,就如鐵塔一般;他雖長得粗魯,身上穿著倒是十分華麗。

  他一出現,怒向眾漢吼道:「瞎了眼的王八羔子,連袁大帥都不認得了?你們是哪一個舵主手下?」

  那群漢子中有人認得他,冷笑道:「黃鐵塔,現在關外可不是你們天池派的地盤了,你那老鬼師父都吃人宰了。」

  那壯漢正是關外盟主風柏楊之首徒,只因他出師甚早,是以高戰沒有見過他面,他一向在關內關外做皮貨生意,是以認得袁大帥。

  他一聽那人咒說師父死了,虎吼一聲,上前就是一拳,只打得那人翻天倒地,連哼都沒哼一聲便昏死過去。

  他天賦異秉,雖則天資不高,可是力大無窮,那天池派看家本領狂飆拳被他施展起來,真如狂風大至,千軍突臨,端的霸道已極。

  他出手攔在袁祟煥身前,不一刻便打倒了三個漢子,而且都是死多活少,待到怒氣發洩盡了,不覺十分後悔,他相貌兇惡,其實內心慈祥無比,祖大壽和軍土見天降猛將,不由精神百倍,纏戰起來。

  雙方打得甚是猛烈,那黃鐵塔是他外號,他原名叫黃善,這時大現威風,打得敵人叫苦連天。

  那些江湖漢於眼看到手大功被人破壞,真恨得牙癢癢的無可奈何,只有拚命苦戰,忽然冷笑一聲,三個少年踏葉而來。

  黃善見到三人,不由大喜叫道:「長白三小,看老哥哥收拾這群狗賊。」

  那三人冷笑連連,齊向黃善攻到,黃善連忙閃躲,身上幾乎著了一掌,口中大怒罵道:「臭小子,你瘋了嗎?你師父們呢?」

  長白三小乃長白三熊的三個徒弟,當年風柏楊一劍伏三雄,在關外闖下盟主萬兒,從此三熊對風柏楊也甚恭敬,黃善不意他們反攻打自己,真是又氣又怒。

  這三人功夫非同小可,黃善一個人應付大感吃力,他一邊罵一邊打,那邊群漢反守為攻,又個個威風起來。

  長白三小的老大道:「姓黃的,別打了,快滾去吊你師父喪吧!」

  黃善先前聽那人講師父已死,還道他詛咒,此時見長白三小又再講起,他師徒情重,不覺大是驚心,一失神衣服被穿了一劍。

  正在這時,忽然遠遠啼啼雷動,祖大壽取出一個竹哨,連吹三聲,袁祟煥喜容滿面,兩個軍士知道援軍已到,拼著最後一點力氣,保護著主將。

  不一會蹄聲漸近,祖大壽高聲道:「是哪一位將軍?」

  來人應道:「小將羅錦城,祖將軍,大帥在麼?」

  祖大壽叫道:「羅參將快來,大帥被困在此。」

  他這說話疏神,身上已連著幾刀,他一痛之下反而精神猛振,那羅參軍雖然就在不遠,可是高粱長得太密,他並看不見大帥,他知大帥危機,否則祖大壽也不會吹出這十萬火急之音,當下下令長刀手在前開道,自己親自率領輕騎前去。

  他這一來,袁祟煥這邊聲威大振,敵人本事再高,也難擋得數千鐵甲精銳,長白三小呼哨一聲,眾漢抱起受傷夥伴逃走。

  黃善也不及向大帥告別,劈手搶了一個受傷的漢子,往河邊走,他把那漢子浸在水裡,待漢子悠悠醒來,他衝口問道:「風大俠死了的消息可是當真?」

  那人方才醒來,一睜眼便見黑森森的大臉,只道已人陰間,會見閻王老爺,黃善見他不說,劈面就是一個耳光,這才將那入神智打清。

  那人結結巴巴道:「風大俠是死了,就在寧遠城東那大宅子。」

  黃善也來不及聽完,便往寧遠衝去,他腳不停步的趕著,整整跑了一個時辰才到城門,他常常來此做生意,而且又行俠仗義,是以守門的都認得他,他招呼都來不及打,便到城東去。

  那城東大宅是長白三熊的產業,黃善很是熟悉,他跳牆而過,直奔大廳,到達廳前,兩個大漢前來攔阻,黃善手一推,大踏步走入。

  那廳中坐著幾十個老少,黃善放目一瞧,不由大吃一驚,原來這些人都是關外鼎鼎有名之輩,像長白三熊,遼陽客,松江人層等。

  他這一撞入,長白三熊老大首先站起道:「黃賢侄,你來得正好。」

  黃善雖然對長白三小不滿,可是對於前輩究竟不能太過無從.立刻作了一揖道:「林前輩,我……我師父呢?」

  一』長白三熊老大白山熊阮少達道:「黃賢侄,你瞧那桌上。」

  黃善一看,那桌上放著一個檀木雕盒,裡面端端放著一個頭,那人頭鬃發蒼然,栩栩如生,正是自己每日所思的師父慈容。

  他大叫一聲.吐出一口鮮血,他一路趕來已然累極,再加上這麼一受刺激,立刻急痛攻心,但覺天旋地轉,他連忙伸手扶住柱子。

  他眼睛像要冒出火一般,一個個看去,忽然他發覺牆角捆幾同人,其中有一入是師父好友錦州大豪,他此時神智已昏,刻直覺的認定殺害師父的是長白三雄,他大叫一聲,雙掌擊向長白三熊大老阮少達。

  他如瘋狂了一般,纏住阮少達便打,阮少達見他雙目發赤,可是招式凌厲,招招勢大力沉,不禁連連後退。

  黃善學藝二十餘年,對於本門功夫可說熟悉已極,他性子老實,做事最能專心,雖然天資不太聰明,可也把風柏楊功夫學到六七成,尤其是天池狂飆拳素重威猛,正適合他施展,阮少達一時被他迫很展不開手。

  阮少達口中喊道:「黃賢侄且慢。」

  黃善理也不理,那松江人居起來想要制服黃善,黃善一掌震去,松江人屠坐倒在地下,老臉長得通紅,那長白三熊老二白山劍阮巾達冷冷道:「大夥兒一齊收拾這小子,莫耽擱了大家要事。」

  他說完向老三白山刀阮聞達示示眼色,那阮聞達飛刀是關外一絕,二十四刀連環出手,很少有人逃過。

  這時白山熊阮少達已漸漸施展開來,他兄弟三人是同母所生,在關外威名僅次於風柏楊,自然有些真才實學,黃善已拼出性命自求傷敵,自己防守的招式完全不用,是以阮少達一時之間大感狼狽。

  那白山刀冷笑,大喝道:「看刀」,右手連動,三把飛刀已分上中下擊向黃善,黃善側身閃過,一糊掌一招「雷動萬物」和阮少達雙掌一碰,兩人各退了一步。

  黃善長身再上,林少達心中暗驚付道:「這愕小子功力大進了。」

  他不知黃善因得罪東海無極島主無恨生,引起師父和無恨生一場大戰,被風柏楊罰面壁三年,又傳了他不少武功。

  白山刀左右手連連發刀,黃善閃刀還招,並不絲毫含徹,松江人屠老羞成怒,一揚右手,放出他成名暗器五毒鋼針,黃善飛身閃避,一掌從空擊下,松江人屠奮力一擊,黃善身形一起又往下擊,松江人屠眼看雙手不保,忽然背後風聲大著,六把飛刀向他後腰襲到。

  黃善扭動身形,只覺腰間一痛,真力大失,他連忙長吸一口真氣,吐聲推掌,卡嚓一聲,松江人屠雙手齊腕而折。

  他一落下,胸前又被白山熊點了一記,真氣一散,倒在地下,白山熊冷笑道:「這小子倒是好漢。」

  他命人將松江人屠抬到後室去治,然後清清嗓子道:「風老兒既然已死,咱們關外盟主一席應該有人來領導,再說現在是大亂時代,咱們學了一身本領,豈可白白糟蹋。」

  四座眾人紛紛道:「是啊是啊!就由你阮老爺來領導不好嗎?」

  阮少達待眾人寂靜後又道:「前不久清國九王爺差人和我傳消息,他說今後要大舉進攻,目下清軍軍容昂盛,各位是見著的了,九王爺說只要咱們關外武林響應,將來人關之後,關外之地就由咱們來分。」

  眾人聽得血脈憤然。這些人都是居在清人邊略,民族意識本就薄弱,聽得這消息,如何不高興萬分?黃善聽得氣炸了胸,只可惜不能動彈,只得破口大罵。

  那阮少達又道:「這幾個廝鳥不知好歹,兄弟好心好意請他們來商量大事,這廝鳥反而大呼要去報密,所以兄弟先抓起來以免風聲洩露,壞了咱們大事。還有一個消息,適才兄弟得到消息袁崇煥輕騎出城,兄弟已派人去捉了,如果能夠成功哈哈!」

  眾人紛紛讚他高明,他一指捆在地下幾個入,眾人七口八古道:「錦州大豪,宰了宰了。」

  阮少達獰笑道:「兄弟也是這個意思。」

  他揮手指揮兩個壯漢把那幾人抬了過來,他冷冷道:「天堂有路不入,倒要入地獄,咱們殺了祭神,好佑我等成事。」

  眾人大聲叫好,這錦州大豪平日和風柏楊交厚,風柏楊坐鎮關外幾十年,綠林中人對他早已恨之入骨,長白三熊內心也恨他之極,可是懾於風柏楊武功,是以一直不敢蠢動,因此對於錦州大豪也牽怒在內。

  白山熊從壯漢手取中了一刀,試試刀刃,一刀便向錦州大豪砍去,黃善閉著眼不忍看,摹然——「噹!」的一聲,阮少達鋼刀墜地,從窗中跳出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

  黃善睜眼一看,阮少達手中鋼刀竟是被一個石子打飛,這個少年力道之絕,真是不可思議了。

  那少年罵道:「好不知恥的狗賊,今日教在下撞著,倒要看看你們這般賣國賊的東西,有多大氣候?」

  阮少達大吃一驚,暗付這人競能用一小石子擊飛自己掌中鋼刀、武功深不可測,他略一沉吟,仗著好手眾多,沉聲道:「少俠高姓大名?」他見少年武藝高強,心想定是名門之弟,是以不先得罪。

  那少年冷冷道:「小可高戰。」

  阮少達想了半天也想不起關外姓高的少年高手,當下再問道:「請教閣下師門。」

  高戰不動聲色,轉身一掌拍出,只見一個中年漢子身子就如大鳥一般被打到空中,又輕輕四腳朝天落下,跌成一個大字,那漢子站起身來,發覺全身並未受傷,只驚得面無人色。

  黃善心中一凜,隨即大悟,只喜得大聲叫道:「好一招雷動萬物,小師弟原來是你!」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3 10:39:34     標題: 第十三章

高戰是碰巧經過此地,聽得阮少達等一番賣國求榮的言談,早已怒火填膺,這一見他們竟要陷害忠良,當下立刻出手,沒料到居然碰到師兄,心中也是大喜,快活地叫道:「你是師兄?」說完又有些懷疑似的。

  黃善見天外來了救星,何況又是自己嫡師兄弟,欣喜狂喊道:「我正是你大師兄黃善!」但突然他神色變得憂戚悲憤道,「這批賊子賣國媚敵,連師父也被他們害了,小師弟快將賊子們斃了,國仇師仇一併了結!「高戰一聽師父被害,不啻平天響雷,怒目一掃,只見四周俱虎視眈眈,白山熊阮少達正猶豫不知要如何決定。立刻他看到桌上檀木雕盒中的人頭,鬢髮蒼然栩栩如生,正是養育自己多年,無限慈祥的恩師。

  「啊!」

  高戰大叫一聲,頭腦一陣昏眩,立刻被更多的憤怒所激亂。

  只見他雙目似噴出怒火,聲音顫著問道:「是哪位幹的事?有種的出來擔當?」

  長白三熊在人群中儼然已成首領,老大阮少達對高戰方才露的一手有些震駭,勉強逼出笑容道:「閣下可是風大俠弟子,在下白山熊阮少達。令師被……天煞星君所害,我們正商議要如何替今師復仇呢!」

  長白三熊的名號高戰在師父口中是聽過的,還未待他考慮此話是否真實,地上的錦州大豪已大叫道:「賢侄!別信他鬼話,令師是被長白三熊暗中下劇毒害死。這批賊子正商議要如何賣國長白三熊老三白山刀阮聞達怒喝道:「有你說的!」只見白光一閃,亮晃晃的飛刀已電射至錦州大豪咽喉。

  高戰大喝一聲,手中無物可救,只得有掌猛地發出劈空掌力,將那飛刀擊得一歪,抹著錦州大豪脖子過去。高戰左掌一翻往阮少達當胸拍去。

  阮少達三兄弟往年在東北稱雄,武功也自不弱,心想這少年武功再強,內力也不會強到哪去,立刻也一掌硬迎上去,只聽大廳中一聲脆響,白山熊阮少達竟被擊退三步,幸喜高戰只打算救人,並未全力攻出。否則單此一掌,白山熊阮少達也非死即傷。

  白山熊臉色變得一青,為了搶回數十年前地位,他們才設計毒害風柏楊,誰知風柏楊竟有了這般功力的弟子,心中不免有些駭然。

  高戰想著恩師被這般賊子害死,早已淚流滿頰,察地一聲拔出長戟,大罵道:「賣國賊子,償我恩師命來!」說完一騰步跳至黃善身旁,一抬足將兩名看守大漢踢翻在地,立刻將黃善救了,喊道:「師兄,你搶救恩師靈骨,照護錦州大豪等,我與這批賊子拼了!」

  場中人都已拔出兵刃,這大廳十分寬敞,但人太多也顯得有些擁擠,這一來可給高戰占了大便宜,只見他長戟連點,幾個躲閃不靈的已被他刺倒在地,立刻場中大亂,少數附合之眾已準備奪門而逃。

  「媽的!哪來的野種!」

  老三白山刀狠毒罵道,對老二白山豹打個招呼,雙雙向高戰攻來。

  高戰自從經過一番苦練,把那平凡上人,梅香神劍,慧大師的詰摩步及本門關東絕學熔為一爐,不論武技功力都是大進,這數十人雖都是稱雄一方,但與高戰比較起來,還是只算得上二。

  三流角色。

  一連串的慘呼,高戰國恩師被害竟痛下辣手,招招精絕,式式入化,把站在一旁的黃善看得目瞪口呆。

  恐怖的時刻一晃眼即過去,大廳中一片死寂,幾乎沒有一個活口逃出,轉瞬間曾燈光輝煌的廳堂已變成處處充滿血腥的屠場。

  高戰呆立在場中,戟上染滿著鮮血,激如狂濤的憤怒在一陣野獸的發洩後逐漸平息,望著地上屍骸纍纍,對自己從未曾有過的殘忍也感到震駭。

  錦州大豪數人是一般不會武功的普通百姓,何曾看過這種慘絕人寰的屠殺場面,緊靠著黃善,口唇發著顫,手腳抖顫不停。

  「嗚!嗚!」

  突然高戰哭出聲來,將長戟插在背後,向那放在桌上的檀木盒子跪下,泣道:「恩師在天之靈,弟子大仇已報,從此投身軍旅,為國家干一分事業!」敬叩了三個頭,起身又朝黃善一揖,道:「師兄,小弟從此別過,恩師遺骨尚請師兄照護,為弟的殺敵去也!」說完頭也不回破門而去。

  原野上已是一片灰黯顏色,青紗帳一望無垠,高戰心中只覺渾淘淘的,恩師的頭,以及數十個臨死時掙扎逃命的扭曲面孔,在他眼前飛舞,只見他似吃醉了酒般東倒西歪的撞去。

  「得得!」

  一陣蹄聲驚醒了他,只見一里之遙處黃塵飛騰,向右如電奔去,後面三條黑影如鬼魅般追著。高戰只覺這三條身影有些熟悉,正思慮間,一聲女子驚呼遠遠傳來,高戰猛然一震,啊地呼出!

  「南荒三魔怎會到了此處?」

  這幾日中高戰的身手雖更是日進千里,但與南荒三魔相較仍是差了老大一截,數代遺下來的英雄血液使他忘卻了一世可能的危險,發足亡命地往南荒三魔追去,一晃眼間也失去了蹤跡。

  月光從上灑下,一堆堆的巨石嶙峋危峻,山拗處一匹神駿戰馬倒斃在地,口角流著白涎,生似力竭而死的模樣,就在死馬十丈外,是塊平坦巖地,當中立著位俏生生的姑娘,看她額上香汗淋淋,衣衫已有多處破爛,一副狼狽不堪的狀況,面色也微微透著青灰,南荒三魔分三個角落將她圍住。

  「嘻嘻!平凡老兒的徒弟果真個稀鬆平凡。」老三傻笑著說。

  「喂!小姑娘!咱們三兄弟的長相你可看清楚了,前日你同平凡上人一塊兒,徒弟師父叫得滿親熱,今日你那老鬼師父到哪兒去了?」老二也道。這被圍困的女子秀眉緊鎖著,她再也想不到在自己落單時,竟被這三位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傢伙纏上。

  「三位可是南荒三魔?」她問道:老三傻笑道:「這名號咱三兄弟倒是第一次聽到,你這小妞兒敢如此稱呼南荒三奇,膽量不小,等會兒少吃幾掌!」

  「你們尋的是我師父,纏著我做甚?」女子恨恨地道。

  南荒三魔一陣嘻嘻哈哈,老三獰笑道:「打了小的還怕老的不出來!」說完面上浮著濃厚的得意色,生像發現一種極為有趣的遊戲。

  這年青的女子正是傷心哀絕的姬蕾,半途遇著金英同白髮婆婆,平白受到一番屈辱,幸遇平凡上人才得到解救,平凡上人也是對她有緣,一生討厭女子卻獨獨看上她,竟答應收她為弟子,連以前那些臭規矩都不顧了。但行到半途平凡上人又因故他去,留得姬蕾一人很自然地就走人追尋高戰這條路,誰知竟被這三位失去理智的老魔所纏上。

  南荒三魔衣著不倫不類,發如亂草手如鷹爪,在月光下更加顯得猙獰可怖,被圍在當中的姬蕾芳心忐忑,真是不知要如何是好。

  「呱!呱!」

  一個夜梟受驚而起,同一時間一條黑影電閃而來,遠遠聞得喊道:「南荒三魔,不得欺負女流……」剎那間人至場中,但語音卻突然沒了。

  姬蕾喜得來了救星,看清來人臉上渾起一片淒苦神色,吶吶道:「大哥……大哥……」

  趕來的正是高戰,花了他的一番精神才趕上南荒三魔,發現竟是自己既痛恨又難忘掉的姬蕾。

  「原來是姬……姬姑娘!」他說著,語調卻顯得生硬拘束。南荒三魔一齊哈哈大笑,老三道:「又多來個送死的,這小子那日曾與我對過手,與平凡老兒想來也有一些淵源,嘻嘻!打了小的還怕老的!嘻嘻!」

  高戰聽得這一番語無倫次的話,加上三魔陰森恐怖的面相,也只覺毛髮豎立,他自然而然地靠近姬蕾將她護住,但卻一直不肯再看她。

  姬蕾眼看高戰如此對她,更是傷心欲絕,這時南荒三魔的老大開口問道:「小子!平凡老兒落在何處?告訴我們就給你個好死!」

  高戰是倔強脾性,即是知道也不會告訴他們,何況根本不知道,聞言答道:「平凡大師豈是你們這批鬼怪見得的,哼,咱高戰可並不怕你們三人呢2」

  老三指著高戰嘻嘻笑道:「這小子是怕我們三人聯手攻他呢,嘿嘿!其實我一招一掌他還不就乖乖躺在那裡了!」

  老二也道:「誰說不是,但我們仍要三人攻他啊!哈哈!」說完三人像失心瘋般同聲大笑,高興已極。

  高戰此刻心中卻不斷盤算,月餘前自己對南荒三魔的老三,在百招內能攻,一百招後能支持三百招。但經過前幾天的一陣大徹大悟,將平凡上人與梅香劍,天竺杖法同本門武功融匯貫通後,已有自信能敵上老三五百招內攻勢,但對方三人同時攻卻怎麼辦呢?

  月兒更中了點,近處景物清晰異常,遠處景物卻朦朧模糊。

  老三獰笑道:「大哥,該動手了吧!」

  老大點頭,怪聲道:「小子!你是不肯講平凡老兒在何處嗎?」

  高戰一想到平凡上人,心中豪氣大增,抗聲道:「就是知道也不告訴你們!」說完嚓地將長戟合上,小聲道:「姬姑娘請靠緊我!」說時臉上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神色,生像大英雄臨危殉身,一種立志一去不回的氣氛,不禁將姬蕾看呆了,自然地緊靠在高戰背後,手中峨眉刺也緊緊拿在手中。

  南荒三奇心目中唯一的真正仇敵就是平凡大師,對其他的全憑一時的喜惡,高興就放過,不高興那麼對方不死也得殘廢,是以這一路闖蕩下來,凶殘的名聲早已傳遍了整個武林。這時的高戰與姬蕾在他們面前,直似一對被困的小老鼠。

  「老三,你就先動手吧!」南荒三奇的老大說著,面上浮動著一種酷冷又有些傻癡的笑容。

  第三奇將破爛的衣袖捲了卷,一翻掌往高戰拍來。南荒一脈武功素來怪異,這一掌之力好不出奇,四周的空氣像打著圈兒,一層層往高戰壓來,即使站在高戰背後的姬蕾,也覺得迎面有極強壓力。

  高戰曾嘗過這怪力道的滋味,長戟在空中劃個圈兒,陡地往力道中心刺了過去,但聞「波」地一聲微響,戟尖已直刺向對方咽喉。

  高戰自從金伯勝佛處學得天竺杖法後,與梅香神劍一融合,竟生出一種特異的功效,不管你再強的勁力,他手中的長戟都能一戳而人,南荒三奇此番僅吃了這點上的*虧。

  三魔老三吃了一驚,右手連忙撤拔,左手一翻順勢往戟干駑去。

  高戰這一搶得先機,一鼓作氣戟上奇招迭出,一時杖出如山直似飄花亂絮般盡往南荒三奇滾去。

  三魔被激得怪吼連連,兩掌不停翻動,只剩下招架的份兒。

  三弟兄都想不到才月餘不見,高戰竟似強了十倍似的,其實這點連高戰自己都想不到。

  「好一個天竺杖法!」三魔大喝道:「你是三佛中那一位的弟子!」

  高戰對自己武功的突然精進也莫名其妙,只覺出戟得心應手,胸中不停有成套的招式湧現,幾乎是梅香劍中與天竺杖法中任何一招彼此相合,都能成為一式天下絕學,何況再加上平凡大師的「大衍十式」。只見高戰一個身子東倒西歪,滿臉興奮神色,根本沒有聽見對方問話。

  立在背後的姬蕾卻聽清了南荒三奇所問的,從平凡上人的口中,她也知道許多有關恆河三佛的事跡,但她也奇怪,為何高戰竟能得到恆河三佛的傳授,於是立刻聯想到那小妖女金英,於是她感覺一陣心酸。

  老三被攻得幾乎無還手之力的情勢,大魔一拍手掌,另外兩魔也同時加人戰圈。南荒三奇對恆河三佛似甚尊敬,又問道:『小子隸屬三佛那一位門下?」

  這一次高戰聽得清楚了,豪笑道:「在下可不是三佛弟子,在下恩師邊塞大俠是也!」

  三奇勃然大怒,同時喝道:「好小子!原來是風老鬼門下,今日放不得活路了!」說完三人六掌同向高戰姬蕾攻來。

  高戰武功雖精進不少,三奇一聯手立刻感覺有束手縛腳之感,再加上他必須處處護著姬蕾,更減少發揮的地方。

  「高大哥,你自己逃出去吧!別管我!」姬蕾見高戰奮勇苦戰,一時百感交集辛酸地喊出這句話。

  「哈哈廣老大笑道:「乖乖地拿下命來,這時候想逃走!」

  高戰一隻長戟指東打西,招招精絕極巧,勢如長江大河滔滔不絕,以巧補力之不足,以勇化險為夷。

  三魔本以為對方後生小子,心存輕視因只出五成功力,這久攻不下才發覺這小子智勇過人,立刻放出九成勁力。

  高戰因雜學豐富,才能令對方一時間摸不著門戶,但南荒三奇何等人物,這一全力施為,不到一刻敗象立顯。

  正在高戰焦心灼灼之時,突然三魔一陣獰笑,緊跟姬蕾「哎喲」一聲,一對峨眉刺被打上半天空。

  高戰只覺心中一陣痛,手中長戰戟一連攻出九招,式式俱全力而為,總算把三奇逼退一丈,偷眼一看姬蕾,只見她蹲在地上,雙手捧住小腹,面色煞白,口角淚淚流出絲絲鮮血。

  高戰心如絞痛,正想大喊:「我與你們拼了!」

  但地上姬蕾卻萎頓地喊道:「大哥你快逃吧!」

  「對!」高戰想到了逃字,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想起「逃」

  這個字。

  三奇趁高戰心神微分之際陡然攻來,高戰大喝一聲長戟使出「力拔山兮」,只見大戟劃出一層絕大氣牆,將那三魔擋得一擋,左手一挽將姬蕾攔腰抱起。

  姬蕾心中一種安然的感覺,在高戰耳邊輕道:「高大哥放下我,你自己逃吧廣但她心中其實何嘗有這樣想。

  高戰充耳不聞,將那大朝一連三點,式式俱是「冷梅乍伸」

  這梅山氏獨霸江湖的絕學果然逼得三魔讓得一縫。

  「擋我者死!」高戰奮力一喊,大戟在週身搶出圈鐵牆,直往縫隙衝出。

  南荒三奇何等身手,怎肯讓對方如此輕易離去,大魔往後退一步巧巧妙妙地擋住缺口,另兩魔左右閃電般攻來。

  高戰兵刀直刺大魔,眼看兩脅皆空,難逃毒手,誰知他突然身法一變,兩肩微晃間,正從三奇合圈的一剎那間突困而去。三奇怔得一怔,大魔迷惘喊出:「太清玉女!」敢情高戰方才用的正是慧大師獨門的「詰摩步法」。

  三魔、二魔已開步追出一丈,但一見大師兄那失魂落魄的模樣,不禁都驚異著停下身來,問道:「大哥,那小子跑了……」

  大魔對以往的事幾乎都忘懷,剛才高戰的身法只激起他一絲回意,但立刻又隱沒了去。凶殘的性子淹沒了昔日美好的眷戀,立刻又喝道:「快追,別讓那兩個小子逃了!」

  高戰不知「詰摩步法」已救了自己一條命,背著姬蕾只用盡力氣向亂山中奔出。他功力大進,背著姬蕾雖一點不覺吃力,但也聽得到背後南荒三奇越來越近的呼嘯聲,譏罵聲—— 月色突然暗下去,這給高戰莫大良機,揀著曲折險峻的山石他一路奔去,晃眼間已深深進人山區。

  「大哥!大哥你一人逃吧?」姬蕾喘著氣道:「別讓我累著你!」

  高戰只顧奔著,聽著這話好不難受,將那攬著姬蕾腰肢的左手微一用力算是絕不丟棄她的回答,姬蕾懂得這意思,立刻眼角盈滿了淚水。

  高戰一路上覓過地勢,他知再一盞茶的時間南荒三奇就會追上,那時必然自己同姬蕾都會沒了命,因此在這一盞茶時間,他必須尋一絕佳地勢,至少能阻止三人同時進攻的地勢。

  這山中僅是光禿禿的大岩石,此時夜色裡濃,但高戰目力不比尋常,遠遠看見一處山壁高聳人去,一縷白線從上直瀉而下,立刻心中靈光一閃,高戰已有了計較。

  轉眼間高戰已奔至山壁下,只見一瀉瀑布從數丈高湧出,從這山到那泉洞約四丈,壁下一潭清水緩緩朝山下滾去。

  高戰想也不想、背著姬蕾一縱身往洞口竄去,兩人只覺一陣涼溫已進得洞來。

  這洞雖不算大,也有一丈高下,兩人立在洞中尚綽綽有餘,正當高戰將姬蕾安放好了,南荒三奇已呼嘯而至。

  老三暴跳道:「這兩個小子逃進洞去了,咱們也衝進去!」

  高戰在洞裡聽得這話,全身勁力早已含蓄待放,果然三魔當先衝進,高戰藉著地勢優良雙掌奮出,三魔憤恨喝著被凌空擊了下去。

  三魔被這洞口阻住在外,憤怒莫名,而高戰在洞內也憂心如焚,只因姬蕾中了三魔一掌,這「腐石陰功」含天下至陰之毒,已深深侵人姬蕾妹內臟。

  「咱們困他個十天半月,餓也將他餓死!」老大在外喊道,另兩魔附和著,好似又發現了一種極有趣的遊戲似的。

  姬蕾面色青中透白,氣息微弱得幾乎要斷了。她淚眼望著高戰,像一切的不愉快都不再存在,面前的高戰,只是她心中永遠也覺得最可愛的高大哥。

  「大哥!我好冷!」她微弱地喊道,兩眼露出企求的目光。

  三魔並未繼續搶攻,竟在外面嘻嘻哈哈談笑起來。高戰鬆了一口氣,此刻再也不能避男女之嫌,緊緊將姬蕾摟在懷裡。

  「大哥……那天你走後我就一直尋你……你知我多忠情於你,現在總算讓我給尋著了……」姬蕾像自言自語地說著。

  高戰也傷心道:「蕾妹,都是我不好,我不該離開你的,我姬蕾淒婉一笑,道:「大哥別說了聽我講,我有好多話要給你說啊!」

  高戰只覺得姬蕾全身冰涼,往常美麗明亮的眸子也黯然無光,心中~陣憐痛,幾乎流下淚來。

  「大哥!」姬蕾又道:「我知道就要去了,我是沒有福氣終身與你廝守在一塊兒,那小……小妖女!如果是真心愛你,將來你可娶她為妻,現在我再也不恨她了。」

  高戰急道:「你說就是金弟啊,我一直只視她為弟弟呢!」

  姬蕾露出一絲不置可否的笑容,又道:「那日她跑來告訴我你走了,我真恨死了你。在那時我好像就有預感我們會活生生地被拆開,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現在——這預感靈驗了,但我覺得很滿足,除了還有一點心願未達到之外,其他的我再也不敢企求什麼——」

  高戰無限痛悔地撫著姬蕾,從那洞中一別,他早已發現自己是情意深重,對姬蕾是一輩子也忘不了的。現在雖一切誤會都冰釋,但一切歡樂也將永沒有實現的可能。此刻他是多願以自己的生命換取至愛的生命啊!

  泉水從他兩旁湍急的湧出去,冰涼的水珠在姬蕾額上凝結成一滴滴,在黑暗中閃閃發出微光,生似代替了她往日眸中奪目神采。

  姬蕾氣息是越來越微弱了,她伸出手道:「大哥,將那水火風雷寶珠給我看下好麼?」

  高占雖猜不出她要看這珠子的用意,但很順從地立刻就從懷中拿出那粒雄的水火風雷寶珠來。

  姬蕾接在手中,眷戀地看著說道:「大哥以後別忘了要向辛叔叔討回那粒雌的,這就是我唯一未了的心願了。」

  高戰有些激動,在這生離死別的場面下,他再也不能自持,只見他哀傷道:「蕾妹,大哥真對不起你!你還有什麼心願,大哥一定不顧一切替你完成。」

  姬蕾滿足地笑著,臉上陡地湧起一層淡淡的紅暈,像鼓足了勇氣斷續地道:「我父母家族都亡了,世界上就只剩下我孤伶伶一人,我死後……你在墓碑上刻上……刻上……你懂我的意思嗎?」

  高戰在姬蕾的眼光中發現了眷戀還有強烈的惋惜光輝,絕頂聰明的他自然懂得她的意思。他緊緊握著姬蕾的手,誓道:「無論別人說什麼話,蕾妹,你都是我的妻子。當我殺了南荒三奇之後必定向辛叔叔討得雌珠紀念你終生!」待高戰說完,一縷香魂即安詳地去了。

  高戰一時間悲痛欲絕,如果說這種結果不好,但如此一來不是使他倆很可能終生不解的誤會求得釋然嗎?

  泉水仍從他倆身旁湧出,三奇的咒罵也不斷地從外面傳來,好像一切都沒有變化,但對高戰來說,世界上一切都是變了,變得如此巨大,如此不容人有絲毫懷念的地方。

  高戰望著姬蕾蒼白,但曾艷極美極的臉孔,覺得突然間他們被相隔得如此遙遠,的確,他們被分離得太遠了,他解下了衣衫,含著無比的痛淚,輕輕的,但留戀地為姬蕾蓋上……

  洞外的三魔還在狂笑著,高戰恨得牙齒緊咬,毅然衝了出去。

  山嶺上一片灰色,禿的岩石光的山壁形成一副奇特的景色。

  遠遠有個衣著襤褸的漢子走來,雖緩步細行,速度卻異常迅快。

  「砰!砰!」

  不知何方傳來碰擊之聲,這漢子似是吃了一驚,朝那聲源處張望了會,仍是極其悠閒地往聲源處行去。只見他步子迅捷,轉眼間已來至一山頭,呈現在他眼前的卻是一幅千古難見的場面。

  「好身手!」這漢子低讚著,在離一里之遠處正是高戰被困的山壁,壁下一碧清潭,四周圍繞著南荒三奇。

  這時只見南荒三奇排成個三角形牢牢阻住那泉水出口,而高戰不時從洞中飛出,每次都被三奇在空中擊回洞去。高戰似乎費盡了心機要想脫困而出,一時之間在凌空轉瞬之間奇招迭出,好幾回幾乎都被他攻了出來。

  遠處的漢子眼看這千古奇觀,不自覺移步行去,漸漸離得近了,只聽南荒三奇似發了瘋般狂笑不停,高戰每次衝出都被三人用極強的內勁加上數十年苦練的怪招阻了回去,這種游戲對他們來說是太夠味了。

  原來當姬蕾玉殞後,高戰自然哀痛欲絕,為了好好安葬姬蕾自然先得脫出三奇的圍困,然而三奇好奇,似有意要貓抓耗子,每次高戰衝出都被三人擋回,三人也不傷他也不進洞,這樣乾耗著也有兩天了。

  在這兩天之中,高戰想盡了一切方法,也用盡了一切武藝,但南荒三奇聯手的功力自非同小可。兩天中高戰苦苦思索著,武功也進步不知多少,但要想出洞也不太可能。

  南荒三奇守著洞口,洞下潭水深不見底,高戰除了憑硬功夫脫困外別無他法。南荒三奇對高戰也甚是佩服,在他們所會過的人中,年紀有這麼年輕功夫有這麼高的,大約也只有高戰一人了。

  洞中的高戰此刻顯得憔悴異常,兩天的苦思熬費他太多心神,何況姬蕾的遺體正急需掩埋,而他連洞尚出不去。這兩天他在連番的衝擊中領悟學習了許多,但仍是痛苦難名的。

  洞外三奇的嘩笑不時傳人耳內,更深深地刺激著他,生性本來豪氣的他,只覺血脈憤張。然也無可奈何。

  洞外老三道:「今天打得真過癮,這小子武功真是不差呢!」

  老二接道:「再熬上個七天八天後,這小子變成了干骨頭,咱們再捉他去見平凡老兒!」

  「對!」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高戰在洞中聽得難受,一起身又衝到洞口,眼見三奇嘲笑地望著自己,又猶豫地退下。

  「哈哈!這小子快沒膽了呢!」老二暴笑著道:「咱口乾了,去喝點水去吧!」隨著老二,老三也跟著行至潭邊飲著潭水。

  「啊!不好!」兩人同時驚呼跌坐在地,雙頰突地變得火紅,看得出都在用著本身功力抗拒著什麼。

  大魔驚呆了,忙問道:「什麼事!你們怎樣了!」

  突然山壁上響起一陣豪笑,道:「南荒三奇也不過爾爾,今日老夫也算開了眼界。」

  大魔勃然大怒,尚未待他出聲,壁頂已躍下一人來,正是先前那檻樓漢子。

  高戰也被暴笑聲所吸引,才一到洞口即喜得叫道:「前輩是你!」

  那漢子碧綠道袍,也喜道:「小老弟,想不到老哥正適逢其會,二魔三魔俱中了我無影之毒……」

  「前輩小心!」高戰見大魔趁機偷襲,開口呼時整個身子也平撲而下。

  來人正是北君金一鵬,此人不但用毒高明,身手也不含糊,仗著滿身毒物竟一掌從大魔迎去,只聞一聲「砰」然巨響,大魔鬢髮俱揚,毒君金一鵬卻一連退後三步。

  原來大魔因老二老三懼中毒手,一出掌已是全力,毒君內力本就差人一等,又因禍起倉卒,登時吃了大虧。

  高戰及時趕到,一見毒君敗勢現出,立刻不顧一切發瘋般朝大魔攻出,也是高戰連日來進步神速,再加上怨憤所積,一時間兩人竟戰得難分難解。一個勝在功力深厚招式怪異,一個強在精力充沛,所學博大無窮。

  毒君金一鵬見數月不見,這小老弟的功夫竟精進如斯,不禁連連搖頭讚歎,心中忖道:只怕今日我已非其敵手了!這毒君也是偏激性格,見二魔三魔被自己下毒陷害,不禁喜得直樂。那大魔生怕他會趁機再下毒手,不時要分心注意金一鵬,因這原故可給高戰佔了不少便宜去。

  高戰兩日來被他悟出不少精妙絕藝,這一刻逢到百年難求的活靶子,更是鬥得起勁,只見他動如脫兒靜如處女,無一招不是經驗與智的化合。平凡上人的博大,天池派的強勁,天竺的邪惡及梅香劍的刁奇被他—一得去,是以大魔這好功夫,也被他一掄攻打得節節後退。

  大魔被攻得暴跳如雷,他再怎麼也想不到這毛頭小子一出洞就變得這般厲害。這時兩人都是赤手相搏,高戰正一招「雷動萬物」,左手藏「峰迴路轉」朝大魔擊去。

  老大心知今日很難討了好去,何況老二老三吉凶未卜,時間上是再也拖累不得,高戰武功雖進步神速,但要纏住大魔卻還不能夠。大魔趁那「雷動萬物」才過,左掌「峰迴路轉」尚未發之際,一連上中下攻出三掌,一晃身即往二、三魔處撲去。

  北君金一鵬在旁大喝道:「有這等便宜的事,接招!」

  大魔突覺一股狂風從體側襲來,趕緊右掌一拂,那曉掌心一麻,心知上了大當,氣得怒喝一聲,也不顧中了什麼暗器,挾起老二老三落荒而去。

  高戰心存厚道,也不打算追那三奇,倒是金一鵬在旁笑道:「這三個傢伙中了老夫的毒,能活得過三日就命大了。」

  苦戰終了,高戰反覺得一種從未有的疲睏。金一鵬見這小老弟臉色有些不太對勁,笑容陵地一斂,關切問道:「小老弟怎會到了此地?想不到功夫進步得連老哥都要自歎不如了!」

  他怎會想得到高戰在這數月間的連番奇遇,是以驚異得很。

  高戰苦笑道:「前輩來得正合時宜,再遲些在下可能就被三個怪物困死洞中了,唉!小弟的朋友被這三個怪物重傷不治,現在停在洞內還得趕緊安埋呢!」

  高戰說這話時,臉上落魄的神色甚是哀傷,大異於他平日的正氣凜然,這點可使北君金一鵬更覺奇怪了,他小心問道:「是那一位朋友,老夫可識得?」

  高戰搖了搖頭,一轉身撲進了洞,金一鵬沒有跟去,不一刻只見高戰抱著一個人體出來。姬蕾那如花的面容已顯得煞白,高戰將她輕放在地上,默默道:「蕾妹,大哥不能保護你真是罪孽深重,你的心願大哥—一替你辦好,請你放心安息吧!」說完兩粒豆大的淚珠已悄悄湧到眼角。

  毒君金一鵬已動手在潭邊掘了一個深坑,武林中人素來不太重視生死大事,何況此地距中原遙途千里,高戰也只得將她就葬此地。

  一個千嬌百媚的佳人,就在江湖上兩位一老一少的高手觀禮中,被覆蓋上黃土。高戰手中一直握著那顆水火風雷寶珠,痛苦的表情哀傷之極。

  毒君金一鵬在旁歎息著,他當然能明白是什麼一回事,但即使他本領再大,也無法可幫忙的。

  高戰在這新墳前憑祭了半天,終於只得又重新上道,金一鵬為了怕他憂出病來,有時講些好玩驚險的事給他聽。這時已快出了山,金一鵬道:「老弟得了蘭九果,那無影之毒自然解了,老夫那日去龍門毒丐處,可趕得一場好戲!」

  高戰心智也聰明無比,知他故意找些話題來分散自己的痛苦,也著實感激,因此裝出有興致的樣子,答道:「前輩這次再度出山,江湖上自然又得有一番傳說了!」

  金一鵬微微一笑,道:「這倒不是,咱到龍門時正逢到天地會在那兒聚會,想不到竟被一個後生小子給挑了,這後生小子以往和我還有一番淵源呢!」

  毒君金一鵬平日瘋瘋顛顛,這時受高戰感染竟恢復一些正常,許多年前的記憶有些像靈光般在腦海中一道道閃過,他見高戰沒有言語,又道:「這小子是辛捷呢,十幾年不見真練得一身好本領,連老夫也要自歎不如了!」

  高戰聽得是辛捷,詫道:「是辛叔叔,他怎麼去挑龍門毒丐呢?」

  毒君金一鵬見引起高戰興趣,也喜道:「你識得他?」

  高戰點點頭,帶著有些沉思的味道說:「晚輩的虯枝劍式就是辛叔叔傳授的,月餘前曾見他同東海三仙中無極島主。平凡上人及我恩師與前日那南荒三奇大戰。」

  金一鵬對這三人除了無恨生曾有一面之緣外,其他都只是聽聞,他道:「這辛捷與我到有些淵源,前日見他劍挑龍門實是一大快事……」接著聽得金一鵬說出一樁豪壯事情來。

  月影半掩,萬重山中陰森無比,山腰處一點星火像引路燈般閃爍著,細銳的蟲鳴突然沉寂,象徵著某種不尋常的事情發生。

  樹林裡沙沙一陣輕脆腳步聲,黑暗中一人喊道:「誰!」語聲才落跟著又是一聲:「啊!」

  這聲音好不奇怪,像被人扼著喉嚨硬給逼出來的。

  「告訴我們龍門毒丐可在山中?」一個渾濁粗啞的語音問道,但話語裡充滿著威脅和恐嚇的味道。

  一個顫抖的聲音答道:「莊主老人家在……在莊中養傷!」

  「嘿!」

  那粗啞的聲音又道:「還有些什麼人?」

  「還有些別的人,小的只知道有一位叫天煞星君的,其餘的都不識了「!」

  接著一聲悶哼,樹梢響動中一條灰色人影直往山腰撲去。

  山腰中倒是個不太小的莊院,正是龍門毒丐平日藏身之處。

  這毒丐是龍門五傑中的頭一位,師弟長醉酒僧,壺口歸農,天稽秀士,逍遙道人,也是因方家牧場而與高戰結的仇。

  這時正廳裡高高矮矮坐立著數人,上首一個褐衣老者正是天下聞名喪膽的天煞星君,身旁是文倫師兄妹,接著順序下來是萎頓的龍門毒丐兄弟五人。

  「三更已到,辛小子還未來?」坐在下首的天稽秀士道:「」可是覺得膽寒了?」

  龍門毒丐被高戰一拳受傷甚重,幸喜救治及時,只保了性命但一身功力全失。只見他面色陰沉,一雙暗無光彩的眼睛牢牢盯著門外,憤恨著,憤恨著世上的一切。

  文論面上仍掛著他那種特有的傲笑,這次他師父在旁,心中再沒有覺得什麼敵人可怕了,倒是他那溫柔的師妹,臉上不時閃過一絲憂慮。

  突然天煞星君從座中站起,沉聲道:「來了!」

  語音才落,大門口已踱進兩人,先頭一位白衫儒巾,神采真個飛揚已極,後面一位體態魁偉,劍眉虎目,氣態軒昂已極,正是梅香劍辛捷同丐幫幫主李鵬。

  天煞星君見辛捷兩人氣閒神定踱了進來,當下臉一變,強打個哈哈道:「辛少俠多年不見,此刻更見英風超然了,這位是誰,恕老夫眼拙!」

  辛捷知天煞星君必是不忘年前一劍之仇,笑笑道:「這位丐幫幫主李鵬兒便是!」

  天煞星君冷笑一聲,道:「久仰!久仰!只是丐幫幫主幾時改了姓李的?老夫倒是少了見識。」

  李鵬兒聽得劍眉一軒就到發作,辛捷趕忙止住,反問道:「這幾位是何方英雄,也請前輩替在下引見引見?」

  天煞星君沒奈何,—一為辛捷引見完畢,辛捷道:「幸會諸位英雄,今日辛某來此,除了向前輩問好之外,尚有丐幫幫主之事尚待解決。」

  天煞星君道:「不錯,今日倫兒與李英雄都在此,這事也該有個了結了。」

  辛捷微微一笑道:「在下認為解決之法不外乎兩種,一種是由丐幫幫眾自行決定願意由誰出任全幫幫主,另外一法就是文倫冷笑一聲,插口道:「另外的就是看各人的本領了!」

  李鵬兒不甘示弱,切齒道:「文兄快人快語,看來文見是決定採用第二種了!」

  文倫傲氣畢露,哈哈笑道:「這還用講,今日少爺得再接接你百結掌法,看你得到我家祖多少恩賜!」

  李鵬兒聽得大怒,如不是辛捷止住,幾乎立時要拔劍動手。

  天煞星君對這徒兒甚是嬌縱,聞言也不叱責,沉聲道:「兩位是準備用兵刃呢?還是空手。」

  辛捷道:「隨前輩選擇!」李鵬兒卻道:「兵刃!」

  「嚓!」地一聲,文倫與李鵬兒同時拔出長劍,李鵬兒一眼又瞥見文倫師妹張姑娘的眼神,是那麼關懷與柔情,他暗暗歎口氣,望了辛捷一眼,道:「叔叔為鵬兒掠陣!」

  辛捷知他是不要自己幫手的意思,含笑點頭退立一旁,那邊天煞星君也回歸座椅,只那張姑娘焦急叮囑道:「師哥要小心啊!」

  文倫驕傲地將長劍一擺,冷然道:「你該叫他小心呀!哈哈!」

  李鵬兒聽得火冒,他噴著怒火的眼睛瞪著文倫,卻不敢看張姑娘一眼,因為很可能只要看得她哀怨的神光,一切勇氣憤怒都要化為烏有了。

  文倫與李鵬兒是曾交過手的,當時兩人雙敗俱傷誰也沒有討到便宜,現在年歲增加,兩人的武藝造詣都今非昔比,何況彼此有個估計,對對方都不敢輕視,是以一番苦戰是難免的。

  場中像死一般寂,除文倫李鵬兒繞著圈子的腳步聲外,就只有廳外的蟲鳴了,兩人俱不敢大意,仔細地觀察著對方弱點,不敢先行下手。

  文倫年紀較輕,首先沉不住氣,大喝道:「接招!」

  劍子走偏鋒本攻左突改向右往李鵬兒手肩削去,這一虛招如何騙得過李鵬兒,只見他看也不看來劍一眼,舉劍就往文倫面門刺去。

  兩人俱是一般火爆脾氣,才一上手就是以快打快,場中立時響起一片劍氣破空之聲。

  文倫上回吃了他虧,回到師父身邊著實又苦練一番,這時長劍上下翻騰,一幕劍影將對方牢牢裹住,猛然看來似佔了上風。

  李鵬兒身兼兩家之長,一路上又得了辛捷許多教益,辛捷近來劍術由豪飛而沉穩,由凌厲而淵深,李鵬兒受了他影響,也才定了坐觀其變的主意。

  天煞星君一代梟雄,所調教出來的徒兒也深得他的習性,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定要傷人,是以招招俱狠辣霸道,絲毫不留餘地。

  這時李鵬兒右手長劍像扛著座山般緩慢轉動,左手使出「百結掌法」以補縫隙,無論文倫再強的攻勢都被化為烏有。

  晃眼已是七八十招過去,文倫見久攻不下,不免有些心焦氣浮,李鵬兒覷準機會,右手陡地一招「橫掃千軍」將那文倫阻得一阻,左掌陡地攻出三招,先天氣功從掌心湧出,分襲對方左右中。

  文倫見對方突地改變打法,方呆得一呆,三股強勁力道壓體逼臨。

  「好!」文倫大喝~聲,長劍當胸一掄,發出陣刺耳錐心的銳叫,雖將危困化解了去,用招卻顯得太過邪惡霸道,李鵬兒師出名門,出手間隱隱有正大風度,與文倫專走偏鋒斜門的氣度大相逕庭,形成強烈對比。

  李鵬兒抓住機會,劍子突交左手,右手又是一連三掌打出,這三掌好不古怪,只因他先天氣功的特性發後能收,前兩掌竟是虛招,文倫連接兩掌只覺虛空無物,心中正在奇怪,微微分神間李鵬兒第三掌已至。

  「轟」然一聲響,先天氣功的是不凡,李鵬兒如天神下降鬢髮暴漲,反觀文倫只見他臉色大變,一連退三步。

  幸喜兩人內力竟是相若,雖文倫不小心輸了一著,沒受多重內傷,只看文倫臉泛憤容,一揚手……

  「打!」

  語氣方落,兩點寒星直奔李鵬雙目。

  李鵬兒毫不在意,長劍一攔「叮!叮!」聲中兩粒鐵芒已跌落塵埃,文倫並未能打傷得李鵬兒,趁對方按暗器之時,陡地無聲無息地向李鵬兒下腹撩去。

  這招下得好不惡毒,李鵬兒劍在左手下救已是不及,叱罵聲中身子已自騰起,文倫眼見這大好機會怎肯放過,「打」字尚未喊出,又是十數粒鐵芒破空朝李鵬兒射去,這次手法高明之極,三粒打上左右,其餘的打全身下穴,右手劍更向對方雙足削去。

  辛捷看得眉頭一皺,天煞星君卻顏帶笑容,似乎在讚賞徒兒學得自己惡毒與趁人不備。

  李鵬兒身陷危境,鐵芒發著銳嘯破空而至,趕緊將長劍舞個密不透風,雖見防得快,左肩仍被一粒鐵芒擦過,立刻覺得一陣火辣辣的感覺。

  「好卑鄙的小子!」李鵬兒在空中大喝,身子陡地一翻,在空中頭上足下朝文倫撲去,似打出了真火。

  文倫一招得勢好不快活,長劍使出「舉火燒天」,這招本是平凡的招式,卻因他向左稍偏三寸,而右掌出「武松打虎」硬往李鵬兒右肩碰去,這兩招一配合之下真是凶險絕倫。

  李鵬兒連番受挫,心神反定了下來,真氣一提身形陡慢了慢,剛好避過左邊「武松打虎」,長劍一架一絞借力翻出一丈外。

  這次李鵬兒雖沒有被傷著,卻落了下風,文倫驕傲已極,叫道:「丐幫幫主怎會如此稀松!」

  李鵬兒此刻反冷靜下來,應道:「未必見得!姓文的,李某還要領教!」

  文倫將長劍斜向上舉,擺出個極端藐視的姿勢,道:「請便!」

  這番李鵬兒謹慎小心,一點也不敢再大意,指尖在劍身一彈發出聲金鐵交鳴,豪笑道:「姓文的小心了!」一招「雷動萬物」

  夾著雷霆萬鈞之勢攻到。

  方纔李鵬兒使的多半是丐幫獨傳心法,這一下使出天池一脈師門絕藝,氣象大是不同。

  天煞星君見李鵬見陡地變式,只覺他出招大是恢宏博大,口中大喝聲:「好個天池『狂飆拳』!」其實是暗中提醒徒兒要小心留意。

  文倫如何看不出對方厲害?立刻就用上師門最上乘「萬流歸宗」劍法,這萬流歸宗劍法花費了天煞星君一生心血,確有奪天下劍術精華大成之優點。

  這兩人再度生死相搏,心知這真是決定命運最後一戰了,無論誰只要敗了就再無臉在江湖上混下去,是以都凝目而待,緊張萬分。

  辛捷和天煞星君氣度都顯得很輕鬆,那張姑娘可急得什麼似的,她不希望自己師兄敗了,因為這樣會影響他一生的幸福及連帶著自己一生的幸福,但師兄勝了呢?那也是不是真能就做丐幫幫主?芳心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李鵬兒輕嘯一聲,劍刃輪迴急轉像狂風暴雨般朝文倫攻去,看來似狂亂無章卻招招包含無窮妙處絕藝,看得辛捷同天煞星君不住點頭。

  文倫無論在功力上劍術上都差上一籌,被李鵬兒一陣急攻,立刻有束手縛腳的感覺,他生性高傲,這口氣如何忍得,幾招硬碰硬打竟想搶得先機。

  李鵬兒「先天氣功」已自劍身發出,除非功力較他高上許多,否則天下任何門派,在他前十招未完前,都無法搶攻,文倫這一氣浮立時空門大露,給李鵬兒極好的制敵機會。

  「師父!師父!」張姑娘一陣急喊,將李鵬兒叫得心一軟。

  「唉!」他暗自歎口氣,幾次殺手已出競半途而廢,天煞星君,辛捷大行家自然看得出李鵬兒該勝未勝,心中卻只猜想李鵬兒是有意敬文倫是先幫祖之孫,其實除了李鵬兒外,誰也猜不出是何原因。

  文倫也發覺自己先前所犯的大錯,正在心急冒汗之時,那曉辛捷與天煞星君同時喝道:「住手,外面是什麼人?」

  兩人一呆都一齊住手,只見窗外大笑聲裡飛進一人來,碧綠道袍滿臉亂髮,姿態瘋瘋顛顛的。

  天煞星君見來人目露精光,氣魄大是不凡,喝問道:「閣下來此何為?」

  這不速之客狂笑道:「你們打你們的吧!我要找的主兒可不是你!」

  天煞星君何曾受過別人如此張狂,怒道:「老夫見你活到這大把年紀實在不易才敬你三分,如要不識好歹,我天煞星君立叫你濺血當場!」

  天煞星君以為撐出自己名號對方不吃驚也得恭順些,誰知那綠袍老者理也不理,大刺刺尋了把椅子坐下,道:「兩位少年英雄請繼續比劃,老朽事情等會兒再辦不遲!」

  天煞星君因辛捷在旁不好意思當場發作,正在拉不下場之時,辛捷已起立,恭敬地向那老者抱揖道:「前輩尊姓可是金?」

  這老頭目中神光大放,牢牢看住辛捷疑道:「你這小子如何識老夫?啊!你是……」

  辛捷趕緊上前一步行了重禮,溫聲道:「晚生辛捷,十年前曾與北君前輩在江上會過。」

  這老者北君金一鵬哈哈狂笑,像是高興之極道:「你就是那梅老兒的傳人,嘿!我還記得,我那女兒你將她帶到哪去了?」

  北君的名頭才一說出,即使天煞星君也大吃一驚,當年北君名頭之盛不在南君七妙神君之下,何況北君以毒出名,任誰也得畏懼他三分。

  辛捷與他才一見面就碰上這向題,不禁有些尷尬,道:「這正是晚輩想請詢前輩的。」

  金一鵬道:「你也不知道麼,唉!我那女兒也真命苦……」

  辛捷已多年不復記憶那溫順的金梅齡,這一被提起不禁有些心酸黯然,那天煞星君見兩人竟敘舊起來,氣得喝道:「辛大俠,咱們的過節可免了?」

  辛捷也有些怒意,氣道:「前輩如等不及,晚輩這就放肆!」

  天煞星君大喝聲——「好!」一掌朝辛捷劈來,那邊文倫與李鵬兒也又鬥上了,一時間廳中劍氣與掌風之聲大作。

  辛捷與天煞星君也是交過手的,天藍星君曾吃了點小虧,想天煞星君名頭何等響亮,這一敗真說是他奇恥大辱。

  「叮!」

  辛捷的劍尖連間兩次工整的七朵梅花,與天煞星君搶攻起來。「虯枝劍式」所走的完全是偏激路子,辛捷的梅香劍幾乎全是走偏鋒,出人意料之外。

  文倫那方已快到結束階段,李鵬兒奮起神威,將對方殺得幾乎沒回手之力,只見文倫節節後退。

  天煞星君有些焦急,雙掌運足了真力,沉重的掌風將辛捷衣衫刮得「獵!獵!」直響。

  辛捷也知這次可沒上次那般好易與,虯枝劍法使極到處,只聞嘶風之聲漸小,劍尖所湧出的內力,卻似只只利刃突破氣牆直往天煞星君刺去。

  天煞星君這次出山連番受挫,雖面上狂態不改,其實心中早對這些後進英才懷了戒心。此時長聲大笑,身形閃動中,左手直取對方雙目,右腿舉處卻也蹴辛捷手腕。

  這招好不張狂,妙在敵人除後退外幾乎沒法解救,辛捷腦海中才想起一招能攻敵反救之法,但時間已不容許他施出,只好往後猛退一步。

  天煞星君長聲大笑,不待辛捷立穩,立刻放掌攻出三招……

  辛捷見天煞星君這番打得精明已極,再不像上次那般輕敵猛進,招招僅是厲害殺著,只要自己稍一疏神就要斃在對方掌下。

  當下心神一凝,手中長劍驀地化成一幕劍網,先用守勢再覷機搶攻。

  金一鵬多年不見這般高手搏鬥,只看得他眉飛色舞,喝道:「好個梅香神劍,梅老兒也該得意有這麼好一個傳人!」說完他想起自己那徒兒金欹,不禁有些想念。

  天煞星君連攻數十招,雖把對方逼得不住後退,但對方退步不亂,絲毫不露敗象,心神不覺稍一鬆馳。

  辛捷戰鬥經驗豐富已極,這稍縱即逝的機會被他用得一分一厘不差,只聞劍幕中「吱」聲大起,辛捷手中梅香劍已勢若閃電斜刺而上,迫得天煞星君往左一閃,讓辛捷搶得先機。

  「好一招『冷梅拂面』!」天煞星君恨聲喝道,想不到自己竟兩次在這招上吃了小虧。

  這一番輪到辛捷主攻,只見辛捷將那「虯枝劍法」使了開來,當中夾著「大衍十式」,場中二丈方圓儘是梅香劍影。

  天煞星君知道辛捷厲害,如待辛捷再將那「大衍十式」全使出來,只怕自己難逃一敗,當下身形突然倒拔而起,東閃西避打算脫出辛捷劍網。

  辛捷胸中豪氣大奮,招式連綿不絕,更展開「詰摩步法」與天煞星君搶佔有利方位。這兩位都是絕頂高手,彼此將輕功使到極處,只顯得一片極淡灰影。

  天煞星君的身姿快若電閃,而辛捷不但從容不迫更瀟灑已極。天煞星君見無法脫出對方糾纏,長劍總不離己身左右。這時梅香劍正斜掠而舉,從辛捷持劍的架式上,他已知對方要用什麼招式。立時不敢怠慢,上半身猛地一傾,身形忽射前半丈,左掌向後斜拍而去。

  兩人的動作幾乎連在一起,天煞星君的身形才起,辛捷的長劍已跟著刺了過去。天煞星君暴叱一聲,腳下滴溜一轉,身子已疾著飄風撲了回來,左掌改拍為持,右手聚指如戟,疾點辛捷右手「曲池」。

  辛捷不料敵人如此變招,口中喝道:「好身手!」知道天煞星君左手這一掌是畢生功力所聚,威力極大,仗著自己絕頂輕功,右足稍提將身形硬往左橫移三尺,長劍原式不變仍直刺對方。

  天煞星君見對方只一變式,只差一發竟避過自己致命兩擊,不禁老羞成怒,只見他身形動也不動,待那劍鋒距身尚不足半尺,陡地大喊一聲,左掌三指硬插對方胸際,右手卻抓向劍柄。

  這一招完全是拚命打法,雖有失天煞星君大宗師風度,也逼得辛捷手足一亂,趕緊撤劍後退。

  天煞星君危困一解,「嗆」地一聲已是拔出長劍,只看他面露煞氣,沉著臉道:「辛少俠武功的確高明,老夫得動用兵刃了!」要知天煞星君成名在辛捷三十年前,這一動用兵刃已是大大辱了自己身份,是以語氣中有徵詢之意,也可知道辛捷功力之高了。

  辛捷謙沖一笑,道:「晚輩何幸能領教前輩絕藝,這是晚輩莫大光榮!」

  這邊文倫與李鵬兒已到結束階段,李鵬兒本可早下殺手,只因兩種原故遲遲不肯下手,而文倫又執迷不悟,兀自奮勇不肯認敗。

  天煞星君偷眼一瞥徒兒,知他是敗定了。此刻自身面對強敵,再也不能分心照顧徒兒,內心不覺甚為焦急。

  辛捷知道天煞星君進退兩難,微微一笑不進反退了三步。就在此時文倫大喊一聲,捧著左手退了下來,鮮血從破袖間一滴滴淌出,面色煞白得嚇人。

  「謝謝李幫主手下留情,此思文某沒齒不忘!」文倫說著,一拂袖將師妹推在一旁,自個兒料理傷勢,留下李鵬兒怔怔站在場中,雙目茫然地注意張姑娘柔情地照顧她師兄。

  毒君金一鵬哈哈笑道:「天煞老兒,別讓人久等你了!」

  天煞星君臉一紅,再也顧不得徒兒,舉劍朝辛捷一堅。辛捷知他仍自持前輩身份,必然是要讓自己三招,也不打話,「刷!

  刷!刷!」一連攻出三劍,雖皆迅若奔雷,卻毫無傷人之意。

  天煞星君暗讚對方風度絕佳,手中劍不閒著,劍尖一領疾奔辛捷頸間。

  辛捷動也不動,心知敵人這招必是虛著,果然劍鋒離身子還有半尺,突地「嗡」一聲,劍尖震出三點寒芒罩向中盤。

  這天煞星君數十年不用兵器,這番為著辛捷過於厲害,才不惜再動用長劍,心中可是又怒又懼。

  辛捷待敵人這招「梅花三點」將及體之際,驀地運劍向上猛撩,劍上真力一湧而出,身形也在此刻向左移開。

  天煞星君只覺對方身形閃動間,劍光繞體而生,這一擊卻是落了空,立刻展開自己精研多年的「萬流歸宗」劍法,腳下如風一下子攻出七八劍。

  這一回合聲勢更見洶湧,滿場劍光四射,冷電閃爍,動人心魄已極。辛捷面逢強敵,他多年漸消隱晦的偏激性格,又漸漸地被激起,尤其當他想到毒君金一鵬在旁,這戰也該早些解決,好向金一鵬探些消息。

  李鵬兒此時心神若失,突然場中一聲清亮的金鐵交嗚,兩道銀亮光華驀地碰在一起…… 只見辛捷,天煞星君分了開來,兩人都面色紅如火薰。

  「看劍!」辛捷大喝著,劍身劃出三道圓弧急飛向敵人。天煞星君知道敵人這次出招又是不同,不但飄忽而且勁道大得出奇。

  場中每人都想不通辛捷何來這多絕藝,尤其天煞裡君凡是越打越心寒。辛捷這次先聲奪人,身劍合一化成一道光華,猛地朝對方射去。

  天煞星君不知這正是聞名天下的大衍十式,手中劍連連揮動,眼看兩道劍失一觸,竟連金鐵交擊聲也沒有,辛捷的劍尖已直探人對方劍幕,點上天煞墾君胸脅。天煞星君大駭,剛要退身,哪曉辛捷長劍驀地改撩手腕,這番天煞星君再要讓已來不及,只好長歎一聲,手腕一麻,劍已「叮噹」落地。

  「好!好!」毒君金一鵬拍掌大喊,天煞星君更沒了臉,一退身拉起文倫及張姑娘從廳門飛奔而去。

  辛捷雖再次贏得勝利,心神已感極端疲睏,這時座上龍門五傑準備開溜,辛捷與李鵬兒懶得攔截,倒是毒君金一鵬急了,一晃身擋住門戶,喝道:「慢走,誰是龍門毒丐?」

  龍門五傑見毒君攔著去路,心中都陡地一緊。魚鯤怪目一睜道:「在下便是,前輩有何指教?」

  毒君也不怒,笑哈哈道:「你就是龍門毒丐麼,天下使毒的都是老夫的徒子徒孫,你這手毒老夫也著實該讚許。快將你那無影之毒的解藥拿來!」

  龍門毒丐見最後的竟是這話,心中不禁暗暗叫苦,道:「前輩要解藥晚輩自當雙手奉上,只是晚輩此時也沒得解藥!」

  毒君金一鵬心智時亂時醒,只要稍不如意凶殘之性立刻大發,他大喝道:「少說廢話,解藥你拿是不拿!」

  龍門五傑雖心知差人太遠,但也忍不下這口氣,毒丐見金一鵬簡直不將自己放在眼裡,也氣道:「莫說沒有,就是有現在也不給了!」

  毒君陰惻惻一笑:「好!」突地一掌往毒丐拍去。毒丐武功已失,兩邊兄弟打算來救,但金一鵬出手何等迅捷,只見毒丐大吼一聲,倒地吐血而亡。

  龍門五傑雖俱凶殘之輩,但也手足情深,毒丐一亡四位都拔出兵刃準備報仇。辛捷見戰端又起,喝道:「四位不得對北君無禮!」

  毒君一掌擊斃毒丐也十分懊悔,心想:「解藥未要到,主兒卻死了,小老弟生命重要,咱還是趕跟去尋鳥風草吧!」想到這裡,竟腔也不開驀地反身奔去。

  辛捷見毒君突然離去,急得什麼似的大喊:「老伯慢走,小侄還有話得請教!」

  毒君哪管這些,一路上足不停步直趕到北方來尋鳥風草,想不到卻及時解了高戰的圍困。

  高戰聽完毒君一番生花妙言,心胸也著實輕鬆不少,尤其當他想到吳凌風,那位出家少林的慧空大師——「吳叔叔的遭遇比我還慘!」高戰忖道:「他說的『真即是假,假即是真』,到現在我才稍許明白啊!」

  暮色中一老一少翻山越嶺直向南去。

  少女執抑的臉色與陰晦的天氣一般,看來總有令人窒息的感覺,武漢地方官道上正有一老一少騎驢行著,老的白髮蒼蒼,少的嬌艷如花。

  這少女此時繃緊著臉,一雙明麗的大眼中射出隱晦的煞氣注視著來往行人。

  「師父咱們走山路吧!這些人眼睛真討厭!」少女滿臉不屑地說著。

  白髮老婆婆像鬆了口氣,笑道:「你要走那就走那吧!再別一聲不理我啊!」

  少女突地笑,道:「誰叫師父不要我去沙龍坪呢?」

  老婆婆歎口氣,無可奈何地道:「『師父看得多了,姓高那小子哪是什麼好人,你此時到他家中只怕看到他家藏的三妻四妾也說不定呢!」

  少女有些惱怒,嬌嗔道:「師父,不許你這樣說!」完後又自言自語道:「大哥哥決不是這種人!」

  暮色又籠罩了下來,兩匹健驢載著一老一少踏上了山路,人跡是漸漸少了,荒涼野暮的景色卻越來越濃。

  「師父!」少女嬌聲道:「快看那下面閃著金光的是什麼?」

  白髮老婦笑道:「這山名龜山,那湖自然是西湖了,咱們再上到頂可看見長江全景那才好玩呢!」

  少女歎息一聲,帶著夢幻的語氣道:「高大哥也能在此有多好!」風有些勁疾,吹得那少女寬大紗裙飄曳不定,黑而油亮的秀髮蕩在頸後,更若凌波仙子嫵媚生姿,夕陽眷戀地踏躍著,終於沉下了西方,大地上立刻湧起寒意和驟然的黑暗。

  「師父,那竹林子裡像有座寺廟,咱們去那兒住宿一宵如何?」

  白髮婆婆道:「還不都依你的,咱們快些去吧!」

  浩渺的鐘聲清越地傳來,像指引著兩人順利達到目的。兩驢很快的來到竹林,只見那建築物甚是簡陋,門上的橫匾上寫著三個字:「水月庵」

  「啊!是尼姑庵呢!」少女帶著喜悅的聲音說道:「不知是什麼高人選得這好地方?」

  白髮婆婆將門環拉起,「篤!篤!」的打擊聲,在這寂靜的山野中傳得老遠。

  「依呀!」

  門打了開來,露出張秀麗的面孔,似乎有些驚奇這一老一少的來臨,問道:「兩位施主可是要投宿?」望了白髮婆婆一眼,神色卻是一怔。

  少女點點頭,道:「小師傅是否能方便一晚?」

  門開得更大,一位衣著樸素,然而卻有一種說不出高貴肅然的尼姑帶笑的立在兩人身前,道:「敝院簡陋,施主憩此貧尼自當方便!」

  「好美啊!」少女心中暗忖道:「怎會出家呢?」她幾乎忘記了身在何處,只眼睜睜地看著身前尼姑。

  這尼姑顯得很年輕,素額幾乎還察覺不出一絲皺紋。她微一笑,用手讓了讓,輕道:「請!」

  白髮婆婆與少女將驢栓在門外樹上,隨著年輕女尼步進庵來。這庵子小得很,除了供佛像的一廳堂外,就兩間臥房,一間炊房。

  「大師是……」白髮婆婆才想問,佛堂中已走出位老尼,顫巍的軀體拄著根枴杖。

  「師傅,有客來投宿呢!」女尼趕緊迎上去,對那老尼說著。

  老尼點點頭,向兩人打了個問訊,笑道:「難得兩位貴施主光臨,淨蓮你就趕緊燒些茶水吧!」

  淨蓮含笑領命去了,白髮婆婆有些過意不去,正在要客套一番時,誰知庵門又是大響。

  少女望了白髮婆婆一眼,自動跑去開門。門打開了,外面一個童子聲音劈口就問:「大師,可否暫借住一晚!」話出口才發覺面前站的是個長髮少女,不禁吶吶說不出話來。

  「小施主,是什麼人呀?」老尼揚聲問道,白髮婆婆也有些緊張道:「英兒,是誰?」

  少女巧笑一聲,道:「是個小孩呢!小弟弟你要幹什麼呀?」

  說著將那童子帶了進來。

  老尼此時已將眾人讓至廳堂坐下,見著童子進來,笑問道:「孩子,你也是來投宿的嗎?」

  這童子生得好俊秀,聞言答道:「哦!我母親同姐姐都在山腰,差我來問一聲能不能允許憩宿一夜,香火錢自不會缺少的!」

  老尼見這小童口齒伶俐,裝得一腔大人相不覺笑了,道:「出家人一切方便,有什麼不可以呢?孩子你叫啥名字?說完快去請你母親姐姐來!」

  這時淨蓮從後面托著茶盤出來,一眼瞥見這小孩,那手不知怎的一抖——「啪!」的一聲,杯子竟跌下一個。

  少女眼明手快,一把將杯子在空中抓住,將杯子重新放在盤中,奇怪地看著淨蓮眼睜睜注視那童子。

  這少女不經意顯露了一手,卻被那童子發覺,笑道:「姑娘好身手,我……我金童辛平,現在就去接母親姐姐上來!」說完飛跑而去。

  淨蓮臉色突然變得異於奇特,她像故意掩飾般溫文地將茶重斟上,端給了白髮婆婆和少女,但卻沒有逃過一雙少女的眼睛。

  這少女正是高戰的英弟,與她高戰分別才兩月,即忍不住纏著師父親蜀地尋他。今在這庵裡她卻感覺得到有種不尋常的變故在孕釀著,一種本能的直覺,這童子辛平似對那淨蓮有莫大關係。

  世上一切事都冥冥中注定,白髮婆婆與金英竟同辛平等同一天來到這水月庵,這豈不是上天的安排麼?

  不一刻庵門外已傳來馬蹄「的得聲」,一個嬌柔的女音道:「伯母,今晚咱們就在這兒憩息嗎?」

  老尼已扶著杖步了出來,笑道:「各位施主請進,貧尼悟法,這是小徒淨蓮!」

  進來的正是辛平和他的母親張菁及林汶。

  張菁對兩師徒行了一禮,與那淨蓮目光相觸時卻同時一怔。

  這一間小小的庵子突然變得熱鬧起來,但氣氛中卻有不調和的感覺。

  分賓主坐後,張菁目光一轉,已看出對方除老尼外個個俱身負絕世武功,尤其對那年青女尼,總想不起在什麼地方見過,但又不好問得,但她可認得那白髮婆婆。

  千平同金英很快笑成一處,張菁卻向白髮婆婆道:「前輩可是江湖上尊稱白髮婆婆的?」

  白髮婆婆吃了一驚,忖道:「我從未在關外,這女子如何曉得是我?」詫道:「娘子是誰?怎生識得我老婆子?」

  張菁笑道:「小女子張菁,有緣得識前輩仙顏實在三生有幸,外子辛捷曾屢次提及前輩稱謂,尊崇備至!」

  白髮婆婆,金英同淨蓮聽得同時驚歎一聲,金英歡叫起來道:「啊!你就是辛夫人,沙龍坪的辛夫人?」

  張菁也詫了下,笑著點頭。

  「啊!」金英喜得什麼似的,拉著白髮婆婆笑道:「師父,想不到會在此碰到她們。辛夫人,高大哥是否在沙龍坪?」

  張菁一怔,辛平卻搶著問道:「你是說高戰高大哥?」

  金英喜著說是,辛平還未答話,張菁面色卻是一整,道:「姑娘要找戰兒有何事務?」

  金英快活著,根本不會發覺別人的語氣和臉色,答道:「我答應過大哥要去看他的,能告訴我此刻他在何處嗎?」

  白髮婆婆覺出張菁神色有些不妙,陡地問道:「高戰與你有何種關係?」

  這話倒使張菁甚難回答,如要以人倫大法來講,高戰與她們似乎毫無關係可言,但事實上高戰與她們都很有關係。

  張菁從金英的臉色上,就看出他對高戰的懷著那種感情,雖然張菁是極喜愛高戰的,但今天她卻不能愛鳥及屋了。只聽她冷冷道:「這位林姑娘是我的義女……」下面的話無須再說下去,白髮婆婆已是明白了整個意思。

  金英還不明白,問道:「高大哥在哪兒呀?你還沒講呢!」

  白髮婆婆火氣陡然冒起,拉起金英似旋風般朝大門衝去,一面喝叱道:「你這丫頭真是瞎眼極了,人家家中不是藏著三妻四妾還是怎的!」

  語音落時,人早不知跑到那兒,只留下一聲聲金英的哭喊。

  張菁搖頭歎息,如果不是因為林汶或許她會極喜愛金英的,但先人為主的成見到底牢牢的控制住人們的心智。

  林汶冰雪聰明,自然明白張菁氣走白髮婆婆的苦心,她低垂著頭,心中有淡淡的憂慮,卻不能向那睜大著眼睛,帶著問訊眼光的辛平解釋。

  那老尼悟法雖只能猜出點端兒,卻也不能明白白髮婆婆為何會突生這大的火氣。天已黑了,老尼告辭返屋,淨蓮將房子讓出與張菁等,自己卻到師父那廂去了。

  夜深得不能再深,淨蓮一直睡不著,十餘年的苦修在今晚完全是白費。窗戶輕輕被她推開,一條雪白影子如箭般射了出來。

  「唉!辛夫人!」她自言自語,卻發覺自己心情激動得多可笑。

  「捷哥的孩子也這般大了,這位夫人為何總想不起在什麼地方見過的!」思潮將她帶回往昔,一條幾乎強制遺忘的身影又漸漸在她面前濃顯出來。

  這院子很小,張菁等的廂房燈火雖熄,但還有細小的語聲傳來。

  「媽,明兒到家爸會在家嗎?」是辛平的聲音道。

  張菁似乎有些不耐煩,答道:「你爸聽說高大哥中了無影之毒已去尋他去了。」

  辛平又道:「你說那怪老頭救了高大哥,那怪老頭叫什麼毒中之王,真的有那麼厲害?」這原只是小孩的無知發問,卻使得窗外那淨蓮聽得血脈沸騰。

  又聽張菁答道:「那怪老頭十幾年前是與梅公公齊名的北君,梅公公的劍同北君的毒皆是江湖上聞名喪膽的,你外祖當年遭遇那玉骨魔,尚是毒君一杯酒解圍……」說完即將北君遇玉骨魔之事講述一遍。

  晚風吹得樹林著響!也慢慢將夜幕吹去,大光方曉,張菁等即整裝上道,然幾她決沒有想到,會在如此情況下得見一故人。

  前面是一望無限的大海,高高的山頭站著兩人,一位褸衣百結正是北君金一鵬,旁邊一位自不用說就是高戰了。

  「小老弟!」毒君金一鵬道:「你獨個兒到那大戢島去吧,那平凡大師世外仙人,我這樣去可能招得他不高興!」

  這狂名滿天下的毒君與高戰相處十餘日,為了要安慰高戰既喪恩師又失情侶的悲哀,盡變得極其理智起來。

  高戰的思想早有些麻木,他沒有置可否只無言地朝海濱走去,毒君望著他寬健修長的背影漸漸遠去。

  海,高戰已多少日子不見海了,尋了條小船,乘風破浪朝那大戢島而去。此時他內力充沛,加上帆風助力,小船似箭般破浪而去。白色的浪花連綿不斷地在船尾後劃出一條水痕。

  風很大,浪很高,這不是「去年天氣」?一抹淡的島影在浪峰中時顯時隱,他似乎看得到,在島的邊上斜撐出的顆大樹,和大樹上曾經玉人居住的小房子。

  「唉!那小房子也該被雨打風吹去,蕾妹不是也被雨打風吹去?」高戰感歎的想著。

  見景生悲,他似乎清楚地看見,海中,空中滿是姬蕾的笑聲,哭聲,嬌叱聲。接著師父嚴厲教訓聲,一路行來有毒君為伴,的確使他解憂不少,但此刻一人獨在,景色又是這般打擊著他,怎不使他悲不能抑。

  高戰本是英雄個性,任何事情也難使他流淚和捨都求生的慾望,但這次上天所給他的打擊是這般大,一個被自己視為父母的恩師,一個是自己情投意鐘的伴侶,在短短兩日中同時亡去,這豈是常人能忍受的?

  海水中浮顯出姬蕾,風柏楊的倒影,高戰狂呼著幾乎要投身下去。風疾船速,兩三個時辰後,船已是到達大戢島。

  島上亂石如昔,支屋的大樹是早已倒了,在高戰的眼中這些都是充滿著枯灰色。他從懷中摸出那桃核兒,這些還是那日他與姬蕾在山中分別時,她說要拿回大戢島來的,但這都成了舊話。

  「等會見著平凡上人不知要怎麼說?一高戰心中暗忖,「大師從來討厭女子,現在居然答應收蕾妹為徒,可見大師是何等喜愛蕾妹……」

  這確是一個極難差事,但如要說世上還有另外姬蕾的親人,也只有這才做了幾天師父的平凡上人。

  平凡上人的小屋就在不遠,高戰腳步沉重得連自己也不敢相信,越是接近那小屋,他越發覺得自己是寸步難移,他來到小屋的門口。

  「依呀!」

  門被他推開,屋內傳出平凡上人重濁的聲音,道:「小子進來!」語音中卻缺乏往日的安詳。

  高戰心中忐忑的進了去,內裡的情景卻使他呆了,只見平凡上人,無恨生都在屋內,兩人都是全身冒汗在為一個躺在榻上的男子療傷,再一細看,那受傷的男子竟是才分別不久的辛叔叔。

  屋內的空氣有些沉悶,平凡上人及無恨生都寒著臉,辛捷卻似死了躺著不動。

  「辛叔叔怎的!」高戰才問著已被平凡上人打斷話道:「輕點,你辛叔叔中了南荒三奇一掌,絕毒侵肺恐生命不保!」

  「南荒三奇!」高戰幾乎不相信自己耳朵,詫道:「那南荒三奇的二魔三魔不是都中了巨毒?」

  平凡十人眼光突地一閃,奇道:「你如何得知?」

  高戰囁囁地從姬蕾受傷,毒君來救的一段仔仔細細說了出來。

  平凡上人聽得時怒時喜,但當他聽得姬蕾身亡時卻幾乎落下淚來。

  「我一生不喜女子,卻只對這姬姑娘投緣,這該是天意吧!」

  說完平凡上人變得默默然不話,像是哀歎姬蕾。

  無恨生也歎口氣道:「也是你們放過南荒三奇才引得捷兒得這場禍事……」無恨生口述中高戰才得知辛捷受傷的原因。

  原來辛捷一得知高戰中無影之毒的消息後,立刻就動身北上打算尋高戰好助一臂之力,那曉半路上卻正好碰上了南荒三奇。

  這時南荒三奇中的老二老三已做了毒君手下之鬼,被大魔挾著竟發了臭。

  大魔也是師兄弟情深,本已失常的理智更如瘋狂,辛捷與他是搏鬥過的,在他印象中是絕對的敵人,此刻他心神俱失,這一來和辛捷窄路相逢,立刻像遇見生死大仇般拚鬥起來。

  辛捷本是差了大魔一籌,但大魔一瘋癲兩人一時卻戰成平手,然而大魔對死已不再知道是什麼,最後竟拼成了兩敗俱傷,大魔中了辛捷一劍重創,辛捷也中了大魔一掌奄奄欲息。

  幸好平凡大師正打那兒經過,趕緊將辛捷救了回來找無恨生幫忙,但南荒三奇「腐石陰功」絕毒無比,兩人竟都束手無策。

  突然無恨生像想起了什麼,呼道:「對!咱們怎不去尋那毒君金一鵬,大概也只有他才能解得捷兒身上的毒。戰兒,你知那毒君現在何處?」

  高戰才說得:「他在對海等我……」無恨生已像風般消失了蹤影。

  兩個時辰過去,無恨生駕著小舟返回島來,從他面上沮喪的表情上也知必是沒有尋得那毒君。

  「他到哪兒去了?」高戰焦急地問道,無恨生搖了搖頭。

  「看來捷兒這一命也救治無望!」平凡上人痛惜著說,「難道我們只能呆呆看這上一代中最具英才的捷兒如此死去?」他口中說著這話,心中的悲痛卻可想而知。

  要知辛捷天縱之才,平凡上人對其的看重從他傳辛捷「大衍十式」中就看得出,是以辛捷如此,他自然悲痛不過了。

  無恨生素來高傲不群,尤其是在情感方面總是令人莫測高深,這時見辛捷傷成這模樣,內心的焦急莫名也溢於言表。

  平凡上人平時雖然狂放不羈瘋瘋癲癲,到這危急時卻顯得鎮靜無比。辛捷所受「腐石陰功」之毒,在他同無恨生合力用內功抵擋之下,雖暫時阻礙了毒性的發作,但這樣最多支持不了一月,在這一月中如想不出方法來解救,那麼縱有更高深的內功也是徒勞。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3 10:43:02     標題: 第十四章

「戰兒!」平凡上人問道:「那毒中之王是怎生個模樣?」

  高戰將金一鵬的模樣描述一遍,又補充道:「他說了等我回岸一塊走的,除非發生了什麼事情,不然他不會獨個兒走的!」

  無恨生望著昏迷不醒的辛捷,不禁痛惜地長歎了口氣,道:「不如意的事總湊合到一塊兒!」

  平凡上人沒理會,道:「這腐石陰功無人清楚他的毒性,當今天下除了毒中之王金一鵬可能有希望能解救外,可還有其他人選?」

  無恨生搖搖頭,高戰心中卻想起金英的父親,不知他天竺一派可能救得這毒。

  高戰將心中意思講出來後無恨生大搖其頭,道:「此去天竺怕不有萬里,帶著病人起碼得走上一個半月,捷兒的生命尚延續得了三十日不到,這樣怕走不到半途就亡了!「平凡上人將頭點了點笑道:「這樣吧!張兄請你去追尋那毒中之王,天守這一趟由我趕去,戰兒護送捷兒回沙龍坪,無論如何在三十日前咱們必須在沙龍坪會合。」

  三人將工作詳細計劃一番,當下無恨生同平凡上人分頭而去,各追尋所要找的人,留下高戰一人在此照料辛捷。

  曉色初露,驕陽發散著他柔媚的光芒,此刻天氣已人了秋,寒意已悄悄由北方傳延過來。

  「劈拍!」

  馬鞭的拍擊聲清脆而響亮,一輛大寬敞的馬車緩慢地在大道上行著,車前座上坐著青年,手中的馬鞭在空中打出優美的弧線。

  陽光灑在他樸厚的面上,一種形容不出的憂鬱在他臉顏罩著,這兒剛出了閩省山區,婉蜒的道上,幾乎看不到人跡。

  這駕車之人從頂窗向裡看了看車內躺著的病人,長長歎口氣,自語道:「命運之神也著實太殘酷了,不出一月內恩師仙去,蕾妹亡故,現今辛叔叔的生命又旦夕難保!」說時樸實的面上浮起一種憤懣的表情。

  車內躺著的是昏迷不醒的辛捷,生命的泉源正從他軀體中一點一滴流去,看他臉色是如此蒼白,俊秀的面龐上透出一種病態的安詳。

  高戰負起了護送辛捷回沙龍坪的重擔,辛捷體內靠著平凡上人及無恨生兩人的絕頂內功,才能抵制住「腐石陰功」的浸延,然而卻需處在極端的寧靜當中,稍微嚴重的打擾,也會使他體內尚僅存的一點心智紊亂,那麼即使神仙也難施回生之術了。

  是以高戰一路行來莫不小心謹慎,那拉車的雙馬也是千里選一的良駒,不但久經訓練更善識人意。這一路上倒行得甚是安穩。

  為了路途遙遠,車又需走得慢,因此高戰兼程上道,這時已是出了閩省。

  勁風刮起了塵土,使他臉上衣上佈滿一層黃沙,但仍掩飾不了他那憂戚的神色。

  馬車單調的輪聲及蹄聲,使高戰的心地顯得麻木,他雖知辛捷的仇家太多,路上只要不小心露出了他的身份及所受傷勢,那麼麻煩就大了,但連日來所受感情的壓力太重了,對四周竟絲毫不能提起精神。

  回到沙龍坪,以此時的車行速度最少也得十數日,對這漫長又單調的旅途,他再也打不起往昔雄飛騰躍的豪氣。

  「嗚!嗚!」遠遠有號角響,高戰不由抬起頭,黃塵在遠處揚起,高戰心一緊,將長戟摸了摸,這時在遙遠的另一處……

  仍是武漢龜山山頭,星辰稀落月色如水,那危巖峻崖的絕壁下,竹篁中,水月庵的燈火還有一盞在黯淡地閃著光,微小的木魚聲隨風飄來。

  一個嬌小的身影立在竹梢上,身形隨著竹枝起伏,看起來飄渺出塵,令人悠然無邊。。

  「她們還會在那兒嗎?」這嬌小的女子望著那燈火怔怔出神,悅耳的聲音低微得只有她自己聽得見,其實她也是對自己說的啊!

  突然一股較為急勁的晚風吹來,將她身形晃得幾乎跌落,也震醒了她,看她將頭一點,像作了什麼決定,立刻輕悄悄地朝水月庵掩去。

  小小的庵子在這大山浩水旁顯得渺小得可憐,這女子將近庵門,正待舉手敲門,突然又改變了主意。

  「呼!」

  她極輕巧地翻上牆頭,內心黑壓壓的,先前那盞燈火也熄滅了。

  「咦!奇怪了!」她望了望黑沉沉的院落,有些遲疑不決起來,晚風將她長髮撩起,在腦後飄飄蕩著與她苗條的身姿合成一極美妙的圖畫。

  突然一條黑影從庵中電射而出,這女子雖看來缺乏江湖經驗,但立刻機警地伏下身去,眼看著那黑影,直向竹林飄去。

  這女子想也未想立刻跟了上去,那前行人足下好快,這女子幾乎放出全力才勉強跟上。

  兩人漸漸來至絕壁下,前行的黑衣人也陡地轉過身來,一雙眼睛在黑夜裡炯炯發著光芒!道:「金姑娘怎生又到此地?」

  追來那女子見前人已發覺自己,也自動停下步來,帶著疑惑的語氣問道:「你是誰?怎會跑到庵子裡去的?」

  黑衣人清脆一笑,將那蒙面黑巾掀了開來,竟是張清秀絕倫的面孔。

  「啊!是淨蓮師傅,我……」這女子正是金英,道:「我是回來尋前晚那位辛夫人,她們還在貴庵中嗎?」

  淨蓮再將身外罩的披風也取下,露出全身玄裝,笑道:「辛夫人已於昨晨離去,姑娘師父沒有同來吧?」

  金英將頭一低,神色間有股哀怨氣質,咬著唇道:「師父老人家到大戢島尋那平凡上人去了,我……我想問那辛夫人……師傅可知道川省的沙龍坪嗎?」

  這淨蓮是有心將金英引來,笑吟吟道:「蜀地沙龍坪貧尼未曾去過,姑娘去那兒有何貴幹嗎?」

  金英覺得淨蓮對她有不能形容的親切感,她自幼被嬌寵溺愛,平時頤指氣使慣了,唯有最近為著高戰受了不知多少委屈,雖她自己尚不覺得,其實心中早滋長了一種無形的苦惱。

  金英慣常地好像無所謂似地聳聳肩,道:「去尋一個人,他是邊寨大俠風柏楊的徒兒,姓高名戰,師傅曾聽說過此人嗎?」

  淨蓮臉上掠過一絲淒涼神色,茫然道:「我有十餘年未曾出此一步……」突然她發覺自己犯了多大錯誤,暗暗罵了一聲糊塗,又道:「邊寨大俠的徒兒怎會到了蜀地?」

  金英也不嫌對方木多問,此刻她最需要的就是有人談談,能將胸中煩悶之氣吐個痛快。

  「我也不太清楚,只是他告訴我經常住在沙龍坪辛大俠處,既使不在辛大俠也知他行蹤!」

  「辛大俠!」淨蓮哺哺地說,「可是十年前名滿江湖的梅香神劍辛捷!」

  金英發覺對方面上那種黯然神傷的表情,心中有種說不出的難過,自從與高戰一番交往以後,漸漸對男女間的種種,再也不似以前般朦朧不明,她能很銳敏地感覺出,這清麗出塵的尼姑,必然與梅香神劍辛捷有某種不尋常的關係。

  「師傅識得辛大俠嗎?」金英有些怯怯的問,她也明白拿這種話去問一個尼姑是有些不妥的。

  淨蓮才一點頭,又趕緊搖頭道:「我只聽說過他,卻不曾識得他!」但這連小孩也騙不過呀!

  金英眨眨大眼,她像發覺了某一種好玩的遊戲。望著有些靦腆的淨蓮道:「師傅與辛大使大約是知交吧?」

  淨蓮聽得臉一紅,但卻毫沒有怪罪的神色,仍和顏道:「!」

  娘此去巴蜀,就只因那高戰的緣故嗎!」

  金英純潔無邪,對男女間之事並無多少顧忌,心中所想的自自然然就說了出來,她巧笑道:「那當然是為了高大哥啦,你沒看過高大哥人有多好呢!」

  淨蓮輕微地歎息一聲,她從未看過高戰,但多年潛心修道,對世事變化似乎都能有個預感,她總覺身前這可愛的姑娘,會走上與她已走上的同一條路,而且她對金英也確喜歡。

  「大師這麼晚出來是……」金英問道。淨蓮將蒙在身上的黑巾往地上一丟,笑道:「我雖是出家人一了百了,唯獨這武功卻棄之不下,今天月色可愛,正打算練習一番,不想卻遇見你。」

  「師傅是出身那一派的呢?」金英無忌地問道,立刻她也覺出這句話的不妥,但淨蓮並未顯得有什麼顧忌隱晦。

  「我功夫得自我……我養父傳授,並沒有什麼派別,姑娘你呢?」淨蓮笑笑問道。

  金英對她本門是深深感到驕傲的,她帶著一種飛揚的語氣大聲道:「我師父是天竺一脈白髮婆婆就是,三位師伯被你們中原稱為南荒三奇…,··」

  突然淨蓮一揮手止住金英,向不遠處樹叢中問道:「是何方朋友?」

  金英正覺奇怪,樹林中已哈哈發出兩聲怪笑。月光下步出一對裝束容貌怪異已極的高大漢子。

  「姑娘要到沙龍坪,咱們可正好同路呢!」其中一位面色枯黃,容顏慘淡之極的說道。

  淨蓮兩目中陡地閃過道晶瑩光芒,神色更是一變,像是有根針突地刺激了她一下。

  金英小嘴一撇,不屑道:「你們是誰?敢偷聽我們說話!」

  仍是先前那人笑道:「我們兩老兒江湖上也有個稱呼,翠本、黃木便是,姑娘……」

  一直未開口的老者突地插口道:「現在已是枯木,黃木了!」

  說話的聲調萎靡已極,加上臉色的焦枯憔淬,真如形將人土的枯木。

  金英臉色陡地一變,叱道:「翠木,黃木,就是你們將高大哥打傷的,那我可要替高大哥出氣!」說完就要撲身上去。

  那面色青黃,原先的翠木老人先是一怔隨即笑著問道:「可是你先前提到的高戰?」

  金英面色微一紅,仍叱道:「是你將他打傷了嗎?」

  翠本老人,該是黃木老人道:「咱們怎會打他呀?他可是咱們思人呢,不是他咱們還不能從毒君手中取得『枯木神功秘笈』呢。」

  這回可是淨蓮大吃一驚,大聲問道:「毒君!十餘年前與七妙神君抗衡的北君金 —……」

  枯木老人突地目露精光,冷冷道:「不錯,正是北君金一鵬,你這姑子是何名稱,怎生認得北君?」

  枯木老人語氣太過托大,連金英聽得心中也不高興,哼道:「你這老頭兒要死不活的樣子,少管些閒事,還是去做自己的棺材吧!」

  那枯木老人也不氣,笑道:「你可是南荒三奇的師侄?」

  金英傲然點點頭。

  「哈哈!」枯木老人突地狂笑,枯萎的神色一掃而空,指著金英大笑道:「南荒三奇的師侄到得意得緊,可惜呀!可惜呀……」

  下面卻未說下去。

  金英覺得大奇,也預感到一些不妙,問道:「你在說什麼?」

  黃木老人接口道:」怎麼武林間盛傳得天翻地覆的事你們竟然不曉得!一日之內南荒三奇相繼畢命的大事你們都沒有個耳聞嗎?」

  金英大吃一驚,她雖對南荒三奇沒有什麼感情,但到底有些師門淵源,立刻追問道:「中原武林道上有誰能勝得了師伯們,你們可是在胡說!」

  金英這話說得稚氣得緊,淨經聽罷眉頭不覺一皺,果然枯木老人面色又恢復敗疲神態.冷冷道:「南荒一脈武藝素來出眾,但如說中原無人能勝只怕夫必見得!」

  金英根本不懂江湖習性,還以為枯木黃木是真的不信,氣道:「你們沒見識極了,當今中原世上第一高手屬平凡上人,師父說,如果師伯能聯手,即使平凡上人也不能敵得過呢!」

  黃木聽得哈哈大笑,道:「平凡上人只得一人啊!像老夫兄弟兩則又當別論啦!告訴你,南荒三奇的老二,老三被你那寶貴的高大哥同毒君金一鵬聯手除了,老大被梅香神劍辛捷給宰了,信不信由你!」

  淨蓮與金英同時驚呼一聲,金英失聲呼道:「高大哥,高大哥,他怎麼……」

  枯木老人那半開半閉的眼睛牢牢地看住淨蓮,在他大行家眼中,能很清楚地估計出她武功的深淺,他有些駭然,因為他估計的結果是,她幾乎與月餘前自己尚是黃木階段時的功力相當。

  淨蓮當然看得出枯木在注意自己,她心中也急欲知道某些事情,但苦於須掩飾身份不能發問,幸喜有金英替她代勞。

  金英一時間真不知是仇是恨,她心想:「如果真的高大哥殺了師伯,那師父誓必尋仇……師伯雖然與我毫無感情,但卻是我師伯,高大哥雖然成了師門仇人,但……但高大哥……我怎能向他報仇啊……」但她想到了辛捷——「兩位還知道些什麼?關於……關於……」金英說話仍帶著公主式的口吻,但卻毫不顯得勉強,道:「關於梅香神劍的!」

  枯木,黃木雖黨金英的問話有點大刺刺的,但見她的確生得太可愛了,心中雖不太好受卻一些脾氣也發不起來,兩人相對作個苦笑,仍是黃木道:「辛捷那小子也未得著好去,他中了大奇的『腐石陰功』,此刻尚不知生死存亡,多少黑道人物正在打探他下落,如他死訊一經證實,武林又將魑魅橫行了!」這話一說出口,連黃木都感覺奇怪自己怎會同情起辛捷來。

  金英眉頭深深鎖起,她心中只覺亂糟糟的不知該如何好,她轉頭向淨蓮問道:「師傅,我該去沙龍坪嗎?」語氣直似個無助的小孩求訊於母親般。

  淨蓮不知要如何回答好,她真希望自己還能說:「我願意陪你去!」這句話,但十年的青燈古佛所鍛煉成的道心,更深深遣責自己生了這份心。

  「這兩位前輩不正是要到沙龍坪去,你可同他們一塊兒去,但世事難測,去與不去該取決於你自己!」淨蓮說出這番話,正深深表現出她潛意識中,是多麼希望能獲得辛捷的生死消息。

  枯木老人還未待淨蓮說完,不耐地道:「誰有閒心帶小孩子,老二,咱們被兩個小輩打擾了練功,還耽擱了這半天,走罷!」

  黃木老人點點頭,兩人仍像來時般大踏步走去,但在內心都有些奇怪,好似有某種奇異的心情在心裡滋長,似乎覺得世界比以往要較可愛些了……

  淨蓮,金英望著奇特的兩個老人消失在叢林中,金英突地作了什麼決定,對淨蓮一點頭,道:「師傅,我得趕緊去尋高大哥,現在師父必然已在找他了,我得通知他一聲……」說完如飛而去。

  淨蓮呆呆地立在月夜裡,四周這般靜寂,但茫茫黑暗裡,像有一個俊秀,高傲的面容在向她微笑著,同時另一個淡淡的,碧袍濃鬢老者的影子,也在向她投下愛憐的目光。

  「唉!」多年向道之心幾乎崩潰,只聽她哺哺地道:「金梅齡啊!這兒離蜀地太近了,明日同師父說聲,不如到北方遊歷一番……」只見她披上黑巾,緩緩地朝尼姑庵回去,步子卻那麼沉重高戰將無神的眼睛注視著那漸近的黃塵,他看得清是一匹白色駿駒正駝著位黑衣漢子飛奔著。

  從身形上,高戰覺得那人有些熟悉,但對一切已喪失興趣的他,根本就未想到仔細打量上他。

  一股黃塵朝他迎面撲來,內中夾著「咦!」的一聲,突然煙霧消失了,一騎一人穩立在高戰車前。

  「嘿!」高戰將緩繩一扯,車子立刻停了下來,他看著身前這覺得異常熟悉的人影默默無言,他只等待著對方開口。

  馬上的黑衣騎士一身勁裝打扮,面孔雖生得俊秀豐朗,但雙目中卻射出冷然寒氣,姿態更是孤高自傲。

  「你可是天池一派?」那人大刺刺問道。

  高戰已失去了爭強好勝之心,聞言居然毫不在意,茫然答道:「在下姓高名戰,確是天池一派,兄台攔著去路有何指教?」

  那人冷冷一笑,道:「你大概記不起我了,李鵬兒可是你師兄?」

  高戰雖沒有用心去想,但腦海中自然已憶起一人,他隨答道:「李幫主正是在下師兄,閣下是……」

  黑衣騎士張狂一笑,對坐騎一圈,馬鞭陡地「刷」一聲向高戰抽來,口中連聲道:「小爺姓文名倫,這口氣要在你身上出了!」

  高戰想不到對方會暴起發難,眼看鞭梢距面頰不足三寸,只見他突地頭猛一仰,間不容發間避開對方鞭子,右手反合掌為抓,閃電般抓向文倫鞭柄。

  文倫只是低估了高戰,尚未看清敵人是如何躲開的,手腕已是一麻,長鞭已被人一下子奪去。

  文倫哪曉得高戰武功已能與辛捷等抗衡,還以為仍是年前的低手,這時鞭被奪去,直躁得滿臉通紅。

  高戰並不以為自己勝得太過容易,他將鞭朝文倫一扔,道:「拿去吧!恕在下尚有要事不能耽延!」

  說者無意,聽者卻只覺字字椎心,文倫料不到對方武功高強若斯,抬手將馬鞭接住,立刻調轉馬頭,如飛而去,臨行時朝高戰投下惡毒的一瞥。

  高戰將馬車重新趕起,經過文倫的打擾他只覺心頭一陣煩悶。將車帷拉開,看內中辛捷仍是面紅如火,毫無變化。

  天色有些昏暗,一種孤單的感覺在他心頭滋長,但他有些喜歡這種感覺。

  遠處炊煙裊裊,一個不算小的市鎮在他眼裡出現,高戰將緩繩鬆了鬆,馬兒拉著車直往鎮跑去。

  鎮雖不小,街道卻不算寬,高戰的車子為了要使辛捷躺得舒服,特別選擇了大的,這一來可使得街道上行人一陣子紊亂。

  「嘿!請留心點,朋友!」一位老者喊道。

  高戰漫不經心朝那說話的人一瞧,只見那人白髮斑斑,一副清瞿之貌。

  「啊!高少俠,想不到會在此地碰到你,這一向少俠行蹤何處?」那古稀老頭突然揚聲呼叫起來。

  高戰先間一驚,隨即也記了起來,答道:「原來是魯老伯,這一向晚輩都在江湖上流浪。不知魯老伯傷勢可完全好了?」

  這老頭正是終南一鶴魯道生,他遇著了高戰心中甚覺高興,喜道:「兩次受老弟大思都未曾報答,前次洞中承老弟賜下靈藥,又殺退強敵才挽救得老夫一命,如非方家牧場主人,我可至今還不知是老弟的恩德呢?只是老弟也太見外了,難道自己人也分個彼此?」

  高戰當然明白魯道生決不瞭解當時自己的心情,但也無法明言,望著魯道生苦笑一聲,道:「晚輩當時的確也太糊塗了,只好現在向老伯陪禮。老伯肯接受嗎?」

  這一著可使魯道生有些作難起來,只得打個哈哈混了過去。

  他也看出高戰臉上神色有些不對,不覺關懷之情大露,問道:「老弟可有什麼事為難嗎?老夫雖才藝低薄,如用得著這老朽之身,也請老弟定得通知一聲!」

  高戰感激一笑,接著又「唉」地歎口氣,他這車子一停在路口,立刻使行人極為不方便。高戰也發覺這情形,道:「老伯請上車來坐吧,此事說來話長!」

  終南一鶴魯道生欣然地坐在高戰身旁,高戰道:「老伯是要往那兒去,晚輩可先送老伯一程。」

  魯道生兩次受高戰恩惠,心中確是喜愛高戰的樸實敦厚,他見高戰一直愁雲濃布,知道他必然有什麼難言之隱,但魯道生也多想能分擔他一些憂愁。

  「『我就住在那街盡頭的悅來客棧,老弟打算繼續前行嗎?」

  高戰因有辛捷在車上,任何行動都不能離開座車,聞言點點頭:道「晚輩有急事在身不能久留,待會兒替馬兒進進料就得立時上道。」

  終南一鶴的確是有些擔心高戰,又道:「老弟是向西行,打算到何處呢?」

  高戰雖不願明言,也不認為對秦嶺大俠有隱瞞的必要,便誠實道:「晚輩打算往蜀地一行,有點急事需短期內到達……。」

  正說間,魯道生所住客棧已到,終南一鶴聽高戰要往蜀地,心中立刻有了計較。他知道高戰必不願接受別人幫助,故道:「老弟可在此為馬兒進飲料,我尚有位朋友在棧中,也正欲往雲貴一行,我這就去喊他一聲與老弟同行,路上也好有個伴兒!」

  說時立刻奔進店去。

  高戰連拒絕的餘地都沒有,看來辛捷的行藏就得被宣洩了,幸喜終南一鶴是正道人士,只不知他那朋友是何人,高戰心想。

  這時自有店小二過來替馬兒加食料,高戰隨身帶得有乾糧,他不放心任何時刻離開這輛車子,是以就坐在車上吃了起來。

  大約一盞茶時間,終南一鶴已從門內奔出,夥計也從馬廄中牽出兩匹馬來。終南一鶴將簡單行裝一併綁在馬後,笑道:「我那朋友聽說是老弟來了,正高興得緊呢!說前次洞中蒙你救助,正找不到機會報答呢。」

  高戰立刻想起了那人是誰,定是那曾被自己一時以為「情敵」的「小余」,自然現在他對小余是再不會有什麼成見。但想起了「小余」,又禁不住使他想起了香消玉殞的姬蕾,不覺一陣傷感。

  小余隨後也從客棧中出來了,傷勢已完全愈好如初,只是面色尚是蒼白失血,在他那俊秀的面孔下,隱隱透出一種屬於自卑的畏怯。

  魯道生將那小余一拉,道:「這位是余樂天,你就叫他『小余』吧!這位即是常向你提到的高少俠高戰,你倆年紀相當,該好生親熱親熱。」

  兩人都浮起了一種不自然的微笑,高戰的是由於姬蕾的緣故,而余樂天卻是由於面對高手的自卑。

  小余同魯道生都跨上了坐騎,一揚鞭三人立刻並駕西行,這時後面街道的盡頭卻悄悄跟上匹馬來。

  小余甚是沉默寡言,他對那大而寬敞的逢車疑惑地一瞥,卻並沒有發問。

  終南一鶴魯道生人卻隨和得緊,見那高戰一直愁眉不展,不覺有心要挑逗他講話,魯道生道:「老弟,你可知最近江湖上所發生的大事?」

  高戰搖搖頭,但並沒有被提起興趣。

  「兩月來江湖上有三件重大事情……」魯道生接著說道:「第一件是十數年前,名震大江之北的毒君金一鵬重現江湖!」

  高戰突然道:「你知他此刻在哪兒嗎?」

  魯道生奇怪他怎會突然發此問,但隨即又想了想,搖了搖頭,又道:「十日前有人在閩省海邊見他追蹤一小舟,以後就再無人見他了!」

  高戰「唉!」地歎口氣,十日前正是他與金一鵬分手的日子,這麼說來毒君是因追一小舟而失蹤,那麼小舟上會是啥樣人呢?

  他不禁沉思道。

  魯道生見高戰似被吸引,說得更較有勁,又道:「另二件事可與你老弟有些關係呢?」

  「跟我有關係?」高戰奇道:「會是什麼事情呢?」

  終南一鶴同小余都笑了起來,魯道生微笑地看著高戰,帶著佩服的目光說道:「江湖上傳言,有一位年輕高手,一夜之間斃長白三雄等數十名綠林豪傑,與毒君合力擊斃南荒三魔中的兩魔,現下這年輕高手已被稱為『定天一戟』!」

  高戰覺得心情有些激動,這是多年來自己的宿願,但此刻卻並不怎麼強烈了。他感觸地一歎,輕輕道:「一將成名萬骨枯!」

  對自己爭名之心又打了個折扣。

  「那第三件呢?」高戰問道。

  魯道生神色突地變得嚴肅,很鄭重道:「第三件是梅香神劍辛大俠的受傷。辛大俠刺斃南荒三奇的大魔,自己也中了大魔的『腐石陰功』,近幾年來多憑辛大俠威名,才能將中原一群妖魔鎮得消聲匿跡,現在辛大俠重傷的風聲傳出,多少黑道上及大俠往昔仇家都紛紛出山搜尋,一些人是想得知辛大俠確實消息,一些人卻打算乘機報仇!」

  高戰只覺心頭一緊,暗中將那長戟摸了摸,問道:「這些人中有那些是高手?」

  魯道生道:「我所知的有天煞星君師徒……」

  高戰「哦」一聲,道:「天煞星君徒兒是叫艾倫的嗎?先前我已會著!」

  魯道生點點頭,表示他知道,說:「還有天地會眾——但這些不足為懼,倒是南荒三奇的師妹白髮婆婆聽說棘手得很!」

  高戰聽得白髮婆婆,心中又吃了一驚,這幾日來他幾乎已把金英給忘記,現在一下子想了起來,在內心不覺對金英也生是一絲歉意。

  「老弟!」魯道生仍是鄭重地說道:「咱們相交雖淺,但老朽一絲熱誠想老弟必然會接受吧!」

  高戰有點猜得到他下面的話,聞言答道:「老伯俠風義膽,我高戰怎敢如此不識抬舉,老伯有教訓儘管講吧!」

  魯道生心中一喜,說道:「老弟與辛大俠交往甚篤,老朽斗膽請問一聲,這車中可是負傷之辛大俠!」

  高戰戒備地朝余樂天看了看,終南一鶴趕緊道:「小余也是血性中人,他也正想能有機會向老弟報大思呢!」

  高戰釋然一笑,道:「這在下可不敢當,車中確是梅香神劍辛大俠,在下打算將他送回沙龍坪,世外三仙中的平凡上人及無恨生俱為辛大俠尋能救治之人。」

  魯道生歎了口氣,有些警告的口氣道:「你的擔子可重了,先前天煞星君師徒曾在那小鎮上出現過,如被他倆師徒得知免不了又是一番流血戰鬥,而且前途險阻,不知有多少綠林惡徒,正在搜尋辛大俠蹤跡呢!」

  高戰嘴唇合得緊緊的,他也清楚了此時情勢對他的不利,能多終南一鶴同余樂天兩位幫手,總比單獨一人照顧辛捷要好得多。

  余樂天一直不曾言語,他只默默地注視著蒼天,不知在想些什麼,但不時卻欣羨地看高戰一眼。

  風沙如故,日炎當空,三人一路行來不覺又是十天,這一日車過武漢,再二日即可到達沙龍坪了,辛捷的傷勢雖沒有變化,但三人已逐漸緊張,只因幾日來四周的情況,已隱隱顯出被注意上了。

  天已漸黑,馬兒也疲了,從大戢島一路而來,高戰一直是野宿在外,一因欲避人多眼雜,二也是辛捷如果被動對他傷勢甚為不利。

  遠處一片樹林出現,終南一鶴道:「那兒倒是隱蔽的一處好所在,今日似乎咱們已被盯上了,早些準備也容易防備萬一。」

  高戰也有些同感,他將馬繩輕輕一拉,馬兒掉了個轉,直往那林木最濃密處馳去。

  這地帶因水源豐盛,草木都生得繁茂蕭森,車鑽入草內,幾乎整個車身都掩人草中。高戰見這草生得這般高茂,心中著實放心不少。

  三人合作數日,工作已分配停當,車在一草一木最深處停了下來,終南一鶴去四周尋視,余樂天用綠草紮在車頂,高戰卻細細省視辛捷傷勢有無變化。

  陽光終於完全沒人大地,深林中光線顯得特別黑暗,蟲鳴與夜梟「咕咕一之聲不絕傳來,別的什麼聲音也沒有。

  三人在車旁圍著坐下,各以隨身乾糧充飢,月與星今夜特別明亮,樹影婆裟中,一道道淡薄的月光從縫隙中透射在地上。

  「這兒真是塊隱密的好所在!」魯道生似很滿意地道:「即使有人來,在這麼多亂草中要不發出聲息也不可能!」

  余樂天與高戰一般,臉上總是帶著憂鬱的神色。當然高戰明白他心中哀傷為的什麼,但又能如何安慰他呢?

  夜半了,三人毫無睡意,六隻耳朵仔細地聽著週遭的一切。

  「呼呼——」一陣微風刮來,高戰突地打了個手勢,道:「好像有人來了!」

  立刻終南一鶴同余樂天似被針紮了般跳了起來,每人的兵刃都已握到了手中。高戰仔細聽了會,又道:「像只有一人!」

  這時魯道生兩人尚未聽到一點兒聲息,高戰又道:「來人輕功不太高,施展草上飛功夫每騰十步須換氣……」

  高戰娓娓說來似親眼看見般,不禁使兩人佩服之至。

  突然高戰「啊」地一聲,呼道:「竟會是英弟,他來此尋我幹什麼?」說時整個身子從草中站起。

  余樂天、魯道生兩人也聽得隱隱約約有人在喊著:「高大哥,高大哥!」

  高戰轉身對兩人道:「我去去就來,你們小心守在這兒,一有警趕快通知我!」

  終南一鶴正喊:「小心!」高戰已失去了蹤影。

  亂草上一條黑線似箭般急射,但卻一絲聲息也無,晃眼間已來至先前發聲處。

  「高大哥!高大哥!」一位體態嬌小,氣息喘喘的女子正焦急的喊著,步履因輕身的功力不足,在草上行走顯得甚吃力。

  「英弟,你怎麼會來這兒?」冷不防一個渾厚的聲音在她身後發出。只見她似吃了一驚,但隨後欣喜若狂,一轉身朝後面猛撲過去。

  「高大哥,真想死我了!」英弟一下子撲在高戰懷中,似哭似笑地道:「我找得你好苦啊!」

  高戰眉頭皺了皺,無可奈何地將金英擁在懷中,但卻感覺不太好受,他道:「你不是在天竺嗎?怎麼又跑到中原來了?」

  金英將整個身子倒在高戰懷裡,撒嬌道:「還不是找你!」

  高戰突然心中一緊,問道:「你怎知我在這兒?」

  金英象想起了一件重大事情,急道:「我幾乎忘了,高大哥,那位梅香神劍是否在你車中?」

  高戰疑惑地看著金英,急得金英又道:「馬上就有人要來搜這樹林,如果梅香神劍辛大俠與你在一塊,你可得趕緊逃啊高戰哼了一聲,咬牙道:「辛叔叔』「在我車內,是些什麼人想要乘人之危?」

  金英被高戰一推出胸懷,道:「有天地會,有天煞星君師徒,有龍門五傑,有些我不知道……還有……還有……」下面卻沒有接下去。

  高戰冷冷道:「還有誰?可是你師父?」

  金英哀怨地點點頭,淒涼道:「師父知道大師伯死在梅香神劍手中後,氣得幾乎瘋了!我兩次從師父身旁逃脫去找你,這次回去一定要受重責了,高大哥我不回去了,我要跟你一塊兒。」

  高戰無心再多想,拉起金英立刻向停車處奔回,終南一鶴兩人見他帶著一個女子回來,都不禁吃了一驚。

  「這是白髮婆婆的弟子金英。」高戰向雙方介紹道:「這兩位是終南一鶴魯前輩及余少俠!」

  金英對兩人並沒多大興趣,但有生人在旁她也收斂了許多。

  高戰將有敵人要來犯的消息告訴了兩人,立刻緊張的氣氛大增。魯道生沉思一會,道:「老弟,對方這麼多人,而高手至少有兩位,咱們這方只有你一人能與兩人中之一抗衡。如果不先將辛大俠安置好,只要其中另一人發覺了他,咱們中任誰也無法救得。」

  高戰點點頭,臉上卻有種為難的神色,金英急道:「高大哥,這怎麼辦呢?在這林中被他們一圍總會接到我們的!」

  高戰道:「英弟,你出來時可有人知道?」

  金英搖著頭,道:「我是偷偷溜掉的,沒有人知道。」

  高戰像有了決定,有些勉強地問道:「英弟,如你師父發覺你竟是助我,會對你如何?」

  金英想了想,道:「師父很疼我,這樣雖會使她很生氣,但最多罰我回家關個兩三月。」

  高戰又露出很為難的表情,終南一鶴魯道生明白那是為的什麼,笑道:「老弟,別擔心我們,我們這條命即使為辛大俠死去也是值得的。」

  高戰對她投下感激一瞥,續道:「這森林草原很寬,要在其中尋找我們必然不易,我想他們必然隱藏在四周,只等我們車子一出即要圍攻……」

  三人聽得點頭,高戰又道:「辛大俠有毒傷在身受不得顛波,如果爭鬥一起,任誰也不能分身照顧到他,除非能逃過對方耳目!」

  三人又點點頭!

  「如今之計,只好要英弟委屈一下……」高戰說著,對金英露出徽訊的目光。

  金英不解道:「要我做什麼呢?」

  高戰立刻從車中拿出套男子長衫,道:「你如果像以前一般男裝,駕著車子與兩位衝出去,一時間對方必有大部分會因天黑而誤會你是我,這邊至少能打開許多缺口,我即乘機背負辛叔叔尋隙逃走。而且如果情勢危迫,你可抖出身份,他們必不敢傷害你,只是老伯與余兄卻無法兼顧了!」

  魯道生同小余同時道:「就這麼辦,咱們自己會照顧自己!」

  金英立刻將男裝著上,高戰已將辛捷從車中托出,用一襲毛毯合身包著。魯道生兩人俱已打點停當,兵刃也已出鞘。

  「高大哥!」金英喚道:「這一分別不知要多久才能再見你,答應我……你……你得到天竺來看我!」

  高戰黯然點頭,道:「你放心去吧,總有一日我會去看你!」

  金英將馬鞭一揮,兩馬一車如奔雷般穿草而出。高戰仍隱在草中,久久!久久!果然胡哨與喝叱聲隱隱傳來。

  且說金英駕著馬車,隨著余樂天,魯道生兩人一鼓勁衝出了草原,果然大道人影一閃,跳出兩名大漢。

  「停車!」兩人喊道:「趕緊將姓李的交出!」

  金英理也不理,順手一鞭向兩人劈去。這兩人身手也自不弱,一左一右時閃過,竟來奪那馬首。

  魯道生與余樂天此刻已趕了過來,大喊道:「賊子找死!」一人一劍往對方砍去。

  魯道生華山高手,余樂天身手也不弱,那兩人錯手不及被逼得問了開去,金英呼喝一聲,將那鞭子抽得「劈拍」著響,一晃眼已如奔雷般衝了過去。

  那兩人見被對方衝了過去,竟也不急,每人胡哨連聲,一時間,「吱!吱!」之聲響過不絕。

  魯道生三人聽那胡哨聲才一響起,四處立刻人影幢幢,喝叱聲裡不少武林中人朝此方掩來。

  金英靈機一動,叫道:「兩位也分開逃吧,或許他們不會攔截你們!」

  魯道生尚未答應,金英駕著車子竟往另一方深草中衝去,余樂天兩人知此刻倒是自己唯一能脫身的機會,馬上兩人也轉個方向分別散開。

  果然一時間來人都被這局面弄得一呆,只有少數幾個來追趕終南一鶴兩人,其餘的都加緊足力朝那大逢車追去。

  金英見自己狡計得逞,直揀那草最深處鑽,追趕的人有許多武功並不甚高,一進人深草即失去天南地北,立刻被拋得遠遠的。

  但金英發覺有十數位武功高得出奇的武林健者,正飛馳電掣般踏草而來,並且她也看到內中有她的師父白髮婆婆。

  「嘿!」她將馬用力一抽,自己趁那些深草蓋住車身一下子也鑽進草裡。馬兒受痛拉著車子仍一個勁兒朝前狂奔。

  金英在草中閉著氣,只聽得頭頂「嗖」「嗖」的破空聲,一晃而過。

  就在金英跳離車不久,十數人已追上馬車,那兩匹馬被人攔住,驚得長嘶躍起。接著一位蒼老口音傳來。

  「好小子!咱們中了金蟬脫殼之計!」

  接著是白髮婆婆的聲音道:「我早說過,這車決不會有那姓辛的小子,『腐石陰功』的性子我是曉得的,傷者如果功力深厚可支持一月不死,但一受波動可就失去效用,反而會發作得更快,先前尚有人在車上,此刻必躲人草內,咱們大夥兒搜!」

  另一位年輕口音的道:「我找著那姓高的小子必將他碎屍萬段,姓高的,有種的出來!」

  又一位蒼老的口音道:「據小弟手下們報告,方才逃出的共是三人,如果車中沒有辛捷那小子,那他竟被丟在車中?這事有些蹊蹺。」

  金英只覺語音愈來愈近,一顆心幾乎跳出了胸腔,突然那長草被一分,一個虯髯大漢猛撲下來,喊著:「看你能藏到幾時!」

  金英知道行藏已露,連忙攻出三掌,一下子躍到草上,呼道:「師父,是我!」

  這時十數人已如風電般聚攏了來,白髮婆婆一見竟是金英,氣得身形打顫,怒道:「必然又是你這丫頭敗事,快講姓高的那小子逃到哪兒去了?」

  旁人見洩露風聲的竟是白髮婆婆的弟子,雖心中憤怒也不便多言,倒是最先發覺金英的濃髯大漢冷冷道:「難怪你早料到車中必沒有人!」

  白髮婆婆也是偏激性格,將金英拉了過來,也冷冷道:「你以為是我老婆子有意放生嗎?英兒,快說那姓高的同那辛捷往哪去了?」

  金英從未看師父這樣嚴厲過,她確知如再說謊言來漚師父必然行不通,只好道:「他兩人已從另一方逃了!」

  十數人聽得這話,同時大喝一聲齊向西面追去,金英被白髮婆婆拉著,不由自主也跟著奔去。

  濃密的草被轉輕的分了開來,月光下一顆面孔不清的頭偷偷伸了出來。

  「真不知那計成功與否!」這人自然是高戰了,他悄悄自問:「如果碰到兩位高手,必然辛叔叔是無救了!」他現在突然有些厭惡武林生涯。「假使辛叔叔不是聲名赫赫的梅香神劍,怎會有這多人要攔截他!」

  相了相地形,高戰背著辛捷象只大鳥般平飛而起,往那月影黯淡處直衝而去。

  「嘿!出來了!」草叢中立刻湧出數人,但從速度上,高戰知他們必是庸手,或者只擔任了望職責的。

  「讓我者生,擋我者死!」高戰狠聲道,手中長戟立刻似毒蛇般刺出。

  這數人功力與他相差太遠,高戰手下已是不肯留情,只聽得數聲慘叫,到有一半被斃在地上。

  這幾人見高戰神勇如此,早嚇得退立一旁。只見高戰似箭般逸去,半晌才握起哨子,大聲吹起來。

  不多時白髮婆婆等已趕了來,看到地上情形俱連連頓足。

  「這小子倒機警得緊,咱們趕緊追!」

  十數人得知了高戰逸去方向,立刻分頭追捕,金英隨著白髮婆婆猛力追趕,心中卻不知是什麼滋味,她希望師父永不要追著他,但又多麼希望能追著他啊!

  且說高戰像只箭般往那茫茫黑暗中財會,高戰自幼得食千年參王,體內蘊藏的潛力,尤其武功最近突飛猛進,更使體內潛力被明顯地引發出來,只見他雖是背負著辛捷,但步履間仍是輕鬆而從容。

  月亮已超過了頭頂,光線稍斜地射向大地,照著高戰在群山中飛馳,高戰害怕被後面追上,腳力已施到極點,如果以他此刻速度不停地奔跑,不消十個時辰就能跑到沙龍坪,然而……

  就在高戰尚未跑出十里。突地發覺背後有人跟蹤而來……

  「先解決這傢伙再說!」高戰心想,此時他對自己的武功有了很深的自信。

  眼看前面是一塊林中空地,明月灑落得柔和清亮。高戰陡地將身子停住,「刷」地一聲轉過身來。

  「是朋友還是敵人,在下高戰等候賜教!」高戰朗聲說道。經過一陣奔跑,滿腔積壓的豪氣又被激發出來,這時他看來是如此豐朗英氣,真是一派大宗師氣度。

  林中緩緩踱出一條黑影,寬長的衣衫將整個身子包住竟分不出是男是女,只有那雙眸子在黑暗中閃動著奪人光芒。

  「你就是高戰!」是個女子口音,但語氣中卻充滿了驚奇,道:「那麼你背上的人就是……就是……」

  高戰冷冷道:「不錯!就是你們這批賊子想攔截的辛大俠。

  朋友,你也太沒眼了!」高戰說完,將那長戟一格猛地撲了過去。

  那人對高戰的身手似乎意想不到,足失一點突地閃開一丈,道:「且慢,我可不是你的敵人!」

  這時來人已立於月光之下,高戰見她面巾一直從頭頂罩到頸項,只露出一個面孔,疑惑道:「那你是誰?請別耽誤我時間!」

  來人將頭頸露出,竟是一頭戴憎帽的女尼,只是長得清秀絕倫,一股莊嚴清麗的神態很使高戰肅然起敬。

  「貧尼法號淨蓮,今日聽得江湖胡哨連響才趕來探看,見你背著一人急急跳跑,還以為你是什麼人呢!」淨蓮說著,臉上突然湧現一層哀怨,自言自語道:「真是天涯一線連啊!」

  高戰奇怪一個女尼怎會一下子說出這句充滿感情的句子,呆了一會道:「大師還有事吩咐嗎?在下急於趕路呢!」

  淨蓮象突然被驚醒,笑道:「你可是要趕回沙龍坪?你可知辛夫人與家人都已外出尋你們了!」

  高戰只覺她笑容親切已極,說的話也不容他不相信,急道:「那怎辦呢?」說完又覺得自己這樣問別人是多麼可笑。

  淨蓮突然一招手,道:「這兒不是你說話的地方,追你的人可能任何時候會搜到這兒來!」

  立刻高戰隨著她往東飛奔,那女尼腳程好不迅速,高戰幾乎用了七成力才與她並駕而馳,不多久竟來至一絕崖之上。

  高戰隨她來至崖頂,只見遠處水光反映,心知是長江,淨蓮道:「告訴我,辛大俠可是中了叫做『腐石陰功』之毒?」

  高戰點點頭,他簡直摸不清對方的底細是什麼?只是在對方親切甚至有些嫵媚的笑容裡,她總覺對方是極可信任的。

  「唉!」那女尼歎口氣,道:「腐石陰功並非極難治之毒,只是現在手中卻無可救之物,對了,辛大俠以前曾獲得一本叫『毒經』的書,你可知他帶在身邊?」

  高戰並不知道辛捷有沒有什麼叫毒經的書,淨蓮又接道:「是一位被尊稱為北君做作的!」

  高戰恍然大悟,道:「你是指毒君金前輩麼,平凡上人及無恨生兩位老前輩都去尋他去了,我想毒經不會在辛叔叔身上吧!」

  淨蓮面上有股不自然的表情一閃而過,但高戰已著手搜辛捷的荷包。

  東西一件件被拿出來,有鐵彈,有刀劍藥末,但卻沒有什麼毒經,突然高戰拿出一方手絹,內中圓鼓鼓地包著一物。

  「這是什麼?」高戰奇道:「將那手絹緩緩打了開來,赫然上面繡著七朵梅花,這使得淨蓮容色一變,但隨即更為絹內所包之物驚呼起來。

  「啊!這是水火風雷珠!」淨蓮將絹中的一粒明珠握在手中,一閃一閃的光華使她清秀的臉龐更顯美麗。

  淨蓮將那珠子仔細看著,隨即哀怨無比地看著辛捷,她幾乎喊出「捷哥」,但終於忍住了,只冷冷道:「可惜只是雄珠,腐石陰毒需雙珠合用才能有用!」

  高戰奇怪這女尼似乎對辛叔叔有極大的感情,但他不便問,聽得淨蓮話後,有些不相信問道:「你是說,只要有雌雄二珠辛叔叔就有救了嗎?」

  淨蓮望著他一笑,道:「是啊!腐石陰的功夫必需靠內家真力才能使用,所以中毒之人必是毒傷與內傷兼有,而治療之法必須兩傷同治,只治其一會傷者立死,水火風雷珠雌的是專為療毒,雄的專為療傷,所以必須兩珠合用才行。」

  高戰有些不相信自己耳朵,趕緊從懷中拿出另一粒珠子,間道:「你看這是雌珠嗎?」

  淨蓮將高戰手中明珠接過,她簡直有些不相信,怎會世上最珍貴之物都在此出現,她暗呼:「捷哥啊!我佛當沒有遺棄你,這兩粒明珠來得正合其時!」

  高戰看著淨蓮嘴唇哺哺自語,臉上卻佈滿屬於一種少女的光輝,這多使他迷茫不解啊!

  「你趕緊將他前胸敞開!」淨蓮吩咐道。高戰很快地將辛捷前襟剝開,他並未對淨蓮如此親呢地稱呼一個男子感到奇怪。

  辛捷強健的胸脯露了出來,黑色的掌印赫然人目,整個胸腹已青紫浮腫,淨蓮痛心地喊了聲,很快從懷中取出枚金針,一揚手「軋!軋!」兩下,辛捷的胸乳各被刺一小孔,立刻紫黑的濃水流了出來。

  淨蓮雙手更不閒著,各握著一粒珠子在辛捷胸上滾動,這兩粒水火風雷寶珠,確是不凡聖品,才與辛捷傷口一接觸,潤滑的珠面,立刻洩出油脂似的液體,與傷口流出的毒水融合在一起。

  「你趕緊用內功助他驅毒!」淨蓮向高戰吩咐道:「一掌打通他氣海穴,一掌衝破他玄機穴。」

  高戰低頭看見辛捷的呼吸已經越來越急促,胸脯劇起劇落,似乎十分痛苦,連忙依言運起內功,將那先天氣功源源注人辛捷體內!

  他心裡對於這位陌生的女尼,卻含蘊著許多解不透的疑團,她是誰?為什麼肯替辛叔叔解毒療傷呢?看她眼中充滿了關切和真摯,難道她跟辛叔叔更有過什麼不平凡的往事……?

  高戰心涉旁騖,突覺辛捷體內有一股極強的勁力,在跟自己灌注進去的真氣相抗,而且那抗拒之力,還相當強猛!

  他趕忙收斂起心裡雜念,運功催力,源源將先天氣功順穴打進辛捷氣脈之中。

  過了約有盞茶時間,辛捷汗出如漿,呼吸更越來越短促,不時昏迷地左右搖擺著頭部,彷彿不勝痛楚,已到了性命交關之境。

  高戰大吃一驚,方要開口,那女尼卻沉聲叱道:「此時千萬不可停止,務必要催力打通他的紫府玄關,如果一停,不但無法療好傷勢,他這一身武功,便算廢了。」

  高戰聽得心神一震,連忙五心聚頂,潛運足十二成先天真氣,勢若滾滾大河,猛然注人辛捷體內,漸漸實相莊嚴,竟已人定。

  徽風緩緩吹過,飄起高戰身上衣襟和頭上髮絲,也飄起淨蓮心中那難抹滅的回憶。

  她慢慢停了手,將兩劃火風甜按在辛捷的傷口上,兩眼癡癡地望著辛捷那英姿依舊的面龐,許多難忘往事,又像小蟲一般啃食著她的心房……。

  十餘年了,她雖然靜靜地伴著木魚青燈,盡量使自己麻木在經書和梵唱裡,然而,這英爽的面孔,卻仍是那麼清晰地刻印在腦際,像一根揮不去掙不脫的蛛絲,索繞在她腦中。

  如今,這面孔又呈現在她眼前,掀起的劍眉,高聳的鼻樑,以及那象徵智慧的前額,代表堅毅的薄薄嘴辱……這些這些,她熟悉得閉上眼睛,也能一些不差的繪在紙上,十年了,他竟一些兒沒有變,只是偶在鬢角之中,閃出半截灰色發尖。

  「唉」!淨蓮輕輕歎了一口氣、眼角已盈含著兩粒晶瑩的淚珠:「老了!十年雖然不算太長,但在一個熬受感情折磨的人來說,卻何異百年千年!捷哥!我們都老了。」

  其實她不過才三十歲的中年,生命正像一朵盛開的花朵,但十年來清燈古佛,寂寞深院,已將她那燦爛的生命之花折磨得枯萎了,難怪盛年之際,便已生出蒼老之感。

  驀地,一聲長嘯,破空傳進她的耳中。

  淨蓮猛然一震,幻情盡斂,凝神傾聽,發覺那嘯聲人耳清晰萬分,音韻平衡,正是從一位絕頂高手口中所發出來的。

  嘯聲移行極快,不多一會已到左近,淨蓮身軀微微一抖,側目見高戰和辛捷都正在療傷緊要關頭,於是纖腰一挺,從地上一躍而起。

  她剛剛站起身子,人影晃處,一個老人已立在三丈以外。

  那老人一雙陰鷲的眼神向高戰和辛捷掃了一眼,臉上立即露出無限欣喜之色,放聲哈哈笑道:「辛捷,辛捷,老夫只當你長了翅膀,原來你並沒逃出老夫的手掌!一劍仇,今天要好好算一算了。」

  他好像根本沒有把旁邊的淨蓮放在眼中,話聲才落,肩頭一晃,已向辛捷撲了上去。

  「站住!」一聲叱喝,那老人吃了一驚,側頭過來,才看見是個秀麗的女尼,正怒目瞪著自己。

  「你是什麼人?」那老人沉著臉間。

  淨蓮緩緩向側走了兩步,身子恰巧擋在辛捷和高戰前面,冷漠地答道:「施主身手不凡,想必是武林中有身份的人,難道會卑鄙得向一個負了重傷的人下手嗎?」

  老人怒目叱道:「你是誰?敢來橫架老夫的梁子?」

  淨蓮冷冷笑道:「貧尼淨蓮,出家人原來與人無爭,但這位辛施主已負重傷,你跟他縱有仇怨,也該等他傷勢痊逾之後,再找他了結,這般趁人之危,貧尼深為施主不恥!」

  那老人氣極反笑,指著淨蓮說道:「年紀輕輕,膽量倒很不小,你知道老夫是誰嗎?」

  淨蓮淡漠地搖搖頭,道:「正要請教施主大號。」

  老人傲然道:「老夫宇文彤,諒你也該有個耳聞吧?」

  天煞星君宇文彤自以為名揚四海,暗忖這女尼聽了自己名號,縱有天大本事,也不敢再管這件閒事,哪知他得意洋洋報出姓名,淨蓮卻不屑地搖頭道:「貧尼從未聽過施主大名!」

  原來金梅齡一淨蓮」當年隨著毒君金一鵬出道之際,天煞星君正當隱居潛修,及至他二次重現江湖,淨蓮已身人空門,十餘年來淨蓮孤身伴佛,倒是的確沒有聽過這份稱號,自然搖頭不知了。

  天煞星君氣得老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話:『這麼說,你是決心衛護這姓辛的了?」

  淨蓮點頭道:「如果施主決心出手,貧尼只得開罪。」

  天煞星君勃然大怒,厲叱一聲:「那你就接老夫一掌試試!」

  話聲才落,大袖一揚,捲起一股強勁無比的勁風,迎面飛捲過來。

  他估計這女尼勢必不敢硬接自力雄厚的掌力,一掌拍出,左手暗隱袖中,已準備好第二手殺著,務要一舉將淨蓮制住,方好對辛捷下手。

  哪知事實卻大出他意料之外,淨蓮非但不避不讓,同時冷笑一聲,也自揚手推出一掌,竟是存心跟他硬接。

  天煞星君大怒,掌力疾吐,又加上二成真力,嘿地吐氣開聲,全力猛擊!

  兩掌虛空一接,暴起一聲問響,淨蓮雙肩微晃,登時拿樁不穩,腳下連退三步。

  天煞星君卻暗暗駭詫不已,心想自己向來自持內力深厚,從前在雁蕩大俠六十六大壽會上,連辛捷也不敢徑攫自己拳風,這女尼是什麼人?居然接了自己七成真力一掌,僅只後退了三步?

  他方在暗詫,摹地掃目一瞥,望見那並放在辛捷胸前的一對水火風雷寶珠。

  天煞星君不由大喜,長笑一聲,身形閃動,就想越過淨蓮,探手搶那一對雌雄寶珠。

  淨蓮在對掌之際,已知道自己決非這天煞星君的對手,十餘年來,她雖然從未將武功放下,但終難勝得有數十年內功修為的天煞星君,但這時辛捷傷勢未癒,高戰又全神在替辛捷療傷,她要是不能拚死擋住字文彤,三人勢將全傷在這老魔手中。

  生死之事,她原不放在心上,但她卻無論如何也不能讓辛捷和高戰喪命在宇文彤掌下!

  那十餘年與世無爭的心境陡然激盪起來,她身上未攜兵刃,急忙翻掌疾攻三招,將天煞星君的身子擋得一擋,俯腰一探,將辛捷的梅香神劍拔到手中,厲聲道:「施主再要進逼,貧尼只好重開殺戒了。」

  天煞星君滿臉獰笑說道:「你有多大能為?趁早棄劍閃開,老夫看你佛門弟子,放你一條生路!

  淨蓮知不能善罷,銀牙狠挫,長劍一翻,劈面刺了過去!

  梅香寶劍挾著尺許長一道毫芒,閃電般遞到天煞星君面門,天煞星君冷笑一聲,猛一側身子,左腳忽的欺近一步,並指如戟,暴點淨蓮握劍的手腕「大陵」穴。

  淨蓮沉劍換式,變點為削,刷刷刷一連三劍,漫天劍影緊守門戶,她自知對劍術造詣不足,只盼能拖延一些時間,使高戰能從容將辛捷體內餘毒驅除乾淨。

  但天煞星君是何等高手,豈肯讓她拖延時間,只見他雙拳如風,一輪搶攻下來,淨蓮又被迫退了四五步、堪堪已退到高戰身邊。

  天煞星君忽然大喝一聲,左拳疾伸,擊向淨蓮肘下,右掌豎掌如刀,猛砍淨蓮左肩。

  淨蓮身後已無處可退,只得狠狠一咬牙,並著左肩硬挨一掌,右手振劍如虹,揮向宇文彤手肘,存心兩敗俱傷,也換他一隻左手!

  哪知天煞星君武功確有過人之處,但見他眼中暴射出森森殺機,疾沉右掌,閃電般砍在淨蓮左肩頭上,同時左掌忽的一旋,竟用中食二指「錚」然一聲響,牢牢將梅香神劍劍身挾住!

  淨蓮只覺左肩痛如刀切,哼了一聲響,緊接著右腕上一陣痛麻,長劍已被奪去,她痛得渾身一陣抖,眼中淚珠,已奪眶而出,側目看看仍舊昏迷不醒的辛捷,更壓不住熱淚滾滾而落,淒聲說道:「捷哥哥,我就是捨命一死,也不能讓你傷在這魔頭手中,唉!只可惜十年修為,全都白費了,孽!孽!這就是孽障!」

  她怨毒地抬起頭來,天煞星君正得意地把玩著梅香神劍,口裡連連道:「好劍!好劍!想不到老夫今日竟一舉得到兩件稀世之寶……」

  淨蓮左臂已斷,咬著牙從斷臂上取下一隻戒子,旋開戒頂寶石,顫巍巍將那寶石下暗藏的一小撮粉未舉了起來,並著剩餘的一口真氣,曲指一彈,向天煞星君飛擲過去!

  天煞星君聞風聲襲到,本能地翻掌疾操,那知卻撈了一個空,但覺空氣裡散發著一股淡淡的幽香,他駭然大驚,振腕揮劍,劃起一道燦爛的劍弧,人也暴退丈餘,驚駭地問道:「你-你是……?」

  「貧尼俗家姓金……宇文施主,你總該知道我是誰了吧?」

  天煞星君臉色大變,哺哺地說道:「啊!你是毒君金一鵬的說到這裡,心中一陣氣室,胸腹之間,突然發出一陣劇痛,天煞星君知道體內已中了天下至毒,連忙住口,深深納了一口真氣,利用數十年內功修為,暫時將毒性停聚在心窩邊緣「陰都」

  穴上。

  他素知毒君金一鵬乃天下萬毒之王,這尼姑也姓金,自然與金一鵬有著關聯,自己內功縱然精純,至多也只能維護心臟要害三個時辰,三個時辰之後,難免毒發慘死。

  一絲恐怖的念頭,在他腦海中運轉數轉,天煞星君成名在數十年前,要是送命在一個年輕尼姑手中,一世英名,豈不就付諸流水了嗎?

  宇文彤手提著梅香寶劍,心念疾轉,緩緩說道:「好小輩,你雖然仗著毒物暗算了老夫,但老夫臨死之前,誓必將你們三人一個個斃在掌下,以一換三,老夫也不吃虧了。」

  淨蓮這時左臂奇痛難忍,額上汗珠淋淋,實在無力再與他鬥口,但她知道自己此時萬不能倒下,只要自己一倒,三條性命便死定了。

  她咬牙提起身體中殘餘功力,全都貫注在右掌上,低聲答道:「好!你就試試看…!「天煞星君利用劍尖柱著地,慢慢向前欺近兩步,兩眼中射出無限怨毒的光芒,但行了兩步,胸中一陣隱痛,忙又止步。

  淨蓮也是全神凝注對方,絲毫不敢稍瞬,她一面凝神戒備,一面卻在心裡暗暗盤算,應該如何應付這老魔頭突發的一擊。

  她此時左臂已斷,重傷在身,手上又無寸鐵,雖然用父親金一鵬持煉的「奪魂香」打中了字文彤,但如果他真的能夠凝氣護心暫時不死,只要再度出手,自己是萬萬抵擋不住的。

  冷汗一粒粒順著面頰向下滾落,她雙腿牢牢釘立在地上,肩上鮮血,已將僧衣染成血紅一片,但她傲然而立,威武得宛如一夫當關的大將,準備著為自己愛過的人付出寶貴的生命。

  其實天煞星君自吸人「奪魂香」毒素,真氣已不能凝聚,勢如強弩之末,功力最多還有四成,以淨蓮這時尚餘的功力,支撐數十招,應該是毫無疑問的事,只是他們彼此都心懷疑懼,雖然虎視眈眈,竟誰也不敢先行發動。

  驀地,天煞星君目光一掃,又瞥見辛捷胸脯上那兩粒雌雄水火風雷珠。

  風雷珠能解百毒,他真後悔自己竟然忘了這件重要之事。

  天煞星君忽的一聲怪笑,劍失一點地面,身子凌空拔起數尺,貼地掠了過來,「呼」地一拳,向淨蓮小腹撞去。

  他這時一心要將淨蓮迫退,以便下手搶奪風雷珠,是以顧不得自己身份,更忘了對方是個女子,這一招用得下流之極。

  淨蓮臉上一紅,不禁勃然大怒,柳腰半側,左腿一收,不避反進,飛踢天煞星君兩眼,同時右掌一招「開山碎石」,全力拍了下去!

  天煞星君出拳之後,自覺真力忽又一洩,慌忙沉臂撐地,身形就地一旋,右手梅香劍轉動,「浪捲砂」,猛剁淨蓮右足。

  淨蓮一掌落空,掌力擊在地上,發出「逢」地一聲問響,石砂飛揚,竟未傷得天煞星君分毫,心裡一慌,劍鋒已到了腳踝邊,她本能地騰身而起,向側飄退。

  天煞星君大喜,閃電般一探手,向辛捷胸前抓去……。

  淨蓮失聲驚呼,但這時再要攔阻,也已經來不及了,她倒沒有想到天煞星君志在寶珠,只當他欲向辛捷下手,心裡一陣淒慘,掩目不忍再看!

  哪知天煞星君的手堪堪要觸及辛捷前胸,忽覺一縷勁風電射而至,正指向他左腕「魚際」穴。

  這疾襲而來的勁風,使用的竟是天煞星君自創獨門秘技「透骨打穴」手法。

  宇文彤駭然大驚,急忙一縮手臂,右手長劍疾掃,仍然掃向那粒風雷珠。

  「鏘」然一聲,風雷珠吃他用劍掃落地上,但他握劍的右腕上突然一麻,已被人打中了「偏歷」穴。

  天煞星君顧不得長劍,鬆手棄劍,施袖一抖,捲住兩粒風雷珠就地一滾,脫出險地,騰身躍起,才發覺那施展「透骨打穴」

  手法的人,竟是自己在山神廟中親授絕藝的高戰。

  這時候,高戰已緩緩從地上站起身來,神情雖然十分疲憊,但眼中卻射出懾人光芒,他慢慢俯身拾起地上的梅香神劍替辛捷插入鞘中,又替他將胸衣扣好,然後提著鐵戟,立起身來。

  天煞星君放聲笑道:「好!好!你這手透骨打穴功夫果然學得不差,老夫看在你份上,只取寶珠,留下神劍,以全相識一場,高戰!希望你下次不要再碰上老夫才好!」說罷冷哼兩聲,掉頭如飛而去。

  高戰神情一片木然,一動也不動地望著天煞星君去遠,忽然「哇」地吐出一口鮮血,兩腳一軟,又跌坐地上。

  淨蓮聞聲大驚,縱身掠了過來,急問道:「你怎麼了?受了內傷嗎?」

  高戰嘴角掀動,露出一抹苦笑,緩緩說道:「我行功未畢,強自分神擋了他一招,唉!如今氣血反逆,只怕也傷得不輕。」

  淨蓮驚惶失措,連自己斷去一臂也忘得一乾二淨,匆匆檢視辛捷,卻見他氣息已趨均勻,足見餘毒已盡,這才放了一半心。

  淨蓮道:「難得你捨己救人,總算挽回了他一條命,你趕快運功調息吧,我替你守護著。」

  高戰只略作喘息,又從地上站了起來,毅然道:「不行,這兒太不安全,天煞星君既然能找到此地,其他的人也能循聲尋來,我還是背辛叔叔趕快回沙龍坪要緊。」

  淨蓮道:「那怎麼成呢?你自己內傷甚重,何況沙龍坪還很遠,不如……。」她遲疑了一下,接著又道:「不如你跟我暫回水月庵歇一會,那兒離這裡近,地方又很隱蔽、……。」

  話未說完,高戰已經一個踉蹌,險些跌倒,臉上一片蒼白,白得像一具毫無生氣的活屍。

  但他兀自不肯坐下調息,俯身將辛捷抱了起來,大踏步向前便走。

  他體內氣血已經逆轉,傷得很是不輕,全憑一股善良而忠厚的心念在支持著他,心裡不在念道:「我不能休息,我不能休息,辛叔叔仍在險地,就算捨命一死,我也要先將他帶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

  走了幾步,腳下又是一虛,高戰無可奈何的停了步,那大汗已如雨下,滾滾滴落在他的衣襟上。

  淨蓮心裡激動異常,快步趕上前去,柔聲道:「你跟我來吧!

  不要再冒險亂撞了!」

  高戰茫然地點點頭,隨在淨蓮身後,舉步下山……

  才行了不足十丈,驀聞一陣尖銳的胡哨聲,有人大聲叫道:「在這裡了!快通知大伙圍上來,這兒是絕地,千萬別讓那小子走脫!」

  喝叫聲中,幾條黑影已疾馳而至。

  淨蓮心往下一沉,隨手折了一根樹枝握在手中,低聲對高戰道:「你帶著他向西走,那邊一片竹林後面,便是水月庵。」

  高戰神情突又一振,朗聲道:「那麼,師太你自己呢?」他從來未替自己設想,縱在危急之際,仍是先想到別人。

  淨蓮道:「我先擋這些狗賊一陣,接著也會趕回來的,你快些安置好他,自己也該趕緊調息了,否則傷勢更會惡化。」

  誰知高戰卻堅毅地道:「不!我和你一塊護衛辛叔叔,先殺退了那般狗賊再走!」

  這幾句話雖然簡單,但字字宛若金玉,擲地作聲,何等凜然,淨蓮聽了微微一怔,贊道:「真是個血性少年,唉!你如早生二十年,那該多好……。」

  思念之間,人影連晃,面前已站定二人。

  高戰迅速地將辛捷背在背後,拔出鐵戟,揚目看去,心裡頓吃一驚,原來那二人赫然竟是白髮婆婆和金英。金英一見高戰,驚得臉上變色,急聲道:「高大哥,原來你還沒走掉……?」

  白髮婆婆叱道:「不許你開口,你乖乖給我站在一邊,看為師擒這小子。」她大步向前走了兩步,高戰鐵戟一橫,怒目攔在前面。

  白髮婆婆冷冷笑道:「高戰,你敢跟我動手嗎?」

  高戰一面強壓體內翻騰的氣血,一面答道:「假若你要對辛叔叔下手,我就只好,…… 只好……。」他為人向來忠厚,因知白髮婆婆是金英師父,本想罵她幾句,一時竟說不出口。

  白髮婆婆嘿嘿笑道:「你和姓辛的有什麼關係?竟這等護衛著他?高戰,我看在英兒份上,只要你肯放下姓辛的,馬上放你一條生路!」

  高戰突然怒目一睜,道:「不!誰要敢動辛叔叔,高戰決不袖手。」

  白髮婆婆不屑地笑道:「好吧,既是你至死不悟,就怪不得我出手狠毒了。」說著,袍袖微揚,便要出手。

  驀地人影一晃,金英已經搶撲過來,一把抱住師父,焦急地叫道:「師父,你老人家不能傷高大哥,你不見他臉色那麼難看。

  他已經受了重傷啦!」

  白髮婆婆怒叱道:「英兒,趕快放手,他受沒受傷,關你什麼事?」

  金英死命抱住師父,一面扭頭向高戰叫道:「高大哥,盡等什麼?」

  原來她一見高戰臉色蒼白,身子搖搖欲倒,驚駭之下,只好使出潑賴辦法,自己死命抱住師父,急急示意高戰快逃。

  高戰心念微動,剛一舉步,突然眼前一陣黑,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栽倒地上,慌忙用戟尖支撐著身體,定了定神,只覺胸中奇痛難忍,眼內金星四冒,竟是無法再支持得住!

  他用力搖搖頭,不住地鼓勵自己,高戰!你不能死,至少得將辛叔叔帶出險地,你這時千萬不能死啊!

  突地,只聽白髮婆婆一聲怒喝:「撒手」,金英嚶了一聲,鬆手倒在地上,白髮婆婆宛如一頭瘋虎,騰身直撲了過來。

  白髮婆婆暴怒之下,一出手便是殺著,只見她五指如鉤,指尖根根烏黑,竟運聚了她獨門「陰爪功」力,電也似扣向高戰的肩頭。

  高戰這時已無法揚聚真氣,匆忙間鐵戟一劃,登登倒退了三四步。

  他這倉促間劃出的一招,自己並未貫力凝神,但卻振起漫天戟花,恰巧將白髮婆婆指爪擋住,原來竟是「大衍十式」的首式『方生不息」。

  白婆婆吃了一驚,但見那洶湧的戟花遍佈高戰四周,自己竟無處落手,只得撤招退了兩步,目光如炬,在高戰臉上凝神而視。

  但她所見的,仍是那一張蒼白而疲憊的臉,豆粒大的汗珠,在高戰面頰上滾動,戟尖技地頻頻喘著氣。

  顯然,高戰自己也不知是怎樣脫出險地的,他正在咬牙苦苦支撐,不使自己昏倒下去。

  淨蓮看得又驚又喜,忙擺樹枝橫身攔住白髮婆婆,道:「前輩年高德望,怎的對一個負傷的孩子下手?」

  白髮婆婆怒目一瞪,叱道:「賊尼,快給我滾開!」

  淨蓮道:「貧尼不揣冒昧,要向前輩領教。」

  白髮婆婆哈哈大笑道:「那敢情好!我就先宰了你再說!」話語之間,雙掌橫抹直劈,已快速絕倫地攻出了四招!

  這四招莫不挾著絲絲風聲,端的威勢驚人,淨蓮只剩一條右臂,如何是白髮婆婆的對手,勉強支撐過四招,已經向後退了七八步。

  突然,身後傳來「噗通」一聲!

  淨蓮急忙回頭,驚得險些叫了出來,原來高戰終因運功退敵,負傷又沒有及時調息,到時終於支撐不住,昏倒在地上。

  淨蓮一顆心突然向下一沉,微一疏神,白髮婆婆已經趁虛而人,烏黑的指爪,眨眼已到頭頂!

  淨蓮忙不迭低頭側身,樹枝一招「穿線引針」,貫力刺出,那白髮婆婆冷笑一聲,五指一按,已搭在她右肩頭上!

  「嘶」地一聲脆響,連僧衣帶皮肉,被白髮婆婆「陰爪功」

  扯下一大片,淨蓮痛得哼了一聲,樹枝落地,人也踉蹌倒退三四步。

  白髮婆婆嘿嘿笑道:「我看你還有多少能耐,何不施展出來?」

  淨蓮淒然回頭望望,高戰和辛捷都昏迷未醒,自己雙肩俱廢,也無力再戰,不由慘然長歎一聲,那淚珠滾滾潛然而下。

  她心中暗忖:我一死報答捷哥哥,自是死不足情,只恨臨死之前,竟無法使他們逃離虎口,就是到了九泉,也難以瞑目啊!

  可是,她如今身負重傷,面臨強敵,任她機智百出,也無力將辛捷和高戰送離險地了。

  月兒冷冷凝視著荒山,也俯視著這身處絕地的三人,夜風陣陣,帶來如許涼意,淨蓮不由自主打了個冷戰,淒涼地喃喃說道:「捷哥哥,捷哥哥,我已經為你盡了最大的力,但天絕你我,叫我又有什麼辦法呢?我先走一步,到黃泉路上等你!」

  說著,用力咬碎口中一粒假牙,那假牙內蓄毒液,原是毒君金一鵬當年替她裝置,以備不得已時,寧死不辱,尋求自盡的工具,不想今天果然成全了她!

  一股帶酸汁液順喉而下,淨蓮自知轉眼將死,緩緩移步,走到辛捷身邊。

  白髮婆婆驚訝地注視著她,一動也不動。

  淨蓮俯身盤膝坐在辛捷身邊,伸出僅有的一條手臂,緩緩而親切的撫摸著辛捷俊秀的面龐。

  歷歷往事,像車輪船從腦海中掠過,十年來,她何嘗一刻忘懷,如今那些舊痕仍然清晰地刻劃在記憶中,她想到爹爹豪華的大舟,想到師兄猙獰的笑容,以及辛捷的英爽俊逸,她更想到自己發覺辛捷另有心上人的時候,那心灰意冷悲愴莫名的心情……。

  淚眼越來越朦朧,白髮婆婆的腳步聲緩緩移近,淨蓮感到腦中忽然一陣昏眩,知道死神已離自己更近了。

  她連忙伸出右手,緊緊捏著辛捷的手,然後滿足地一笑,喃喃道:「捷哥哥,能跟你死在一起,我總算是得到你了……。

  蒼白的臉上,綻出一絲淡淡的苦笑。一滴淚珠,落在淨蓮和辛捷緊握的手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3 10:44:24     標題: 第十五章

  烏雲飛馳,月色黯淡,原本開朗的夜空,忽然籟籟下起雨來,絕崖上籠罩著無盡幽森的陰影。

  淒風苦雨之中,山腰下兔起鶻飛馳來兩條人影。

  這兩人一男一女,一大一小,但身法一般快捷,眨眼間已到了絕崖之下。

  驀地二人身形一挫,其中一個身材纖小的男孩側耳傾聽片刻,急聲說道:「媽!剛才那哨音分明是這兒發出來的,難道爹爹他們會在崖上?」

  另一個秀麗絕倫的中年女子點點頭道:「大約不會錯的,我清楚地聽到崖上還有人聲和笑聲。」

  小孩道:「那我們快些趕去看看!」說著,小腰一折,人已沖天拔起,直撲絕崖。

  他身才騰起,突聽得一陣急促的衣帶飄風聲響,剎時從夜色中又馳來四五人。

  這群人高矮俊醜俱有,個個提著兵刃,刷刷落地,便厲聲喝道:「是什麼人?站住!」

  那小孩一驚之下,沉氣站住,「嗆」地一聲龍吟,長劍已撤到手中,沉聲道:「你們都是些什麼狐群狗黨?深夜聚眾攔路,莫非要打劫嗎?」

  他話聲才落,就聽有人大聲呼叫道:「併肩子,快上,這小子是姓辛的兒子,別放他逃了。」

  一群人刷地一分,將二人圍在核心,喝道:「小子,你知道龍門五傑嗎?你老子已經成了網中之魚,難得你也自投羅網,上門送死。」

  那小孩橫劍立在母親身邊,聽了這話,立刻焦急地道:「媽,你聽見了嗎?爹爹果然落在他們手中,咱們動手吧?」

  原來這母子二人,正是金童辛平和他母親張菁。

  張菁拔劍出鞘,微笑說道:「這群不知死活的東西,留著只有遺禍天下,平兒,手下不要留情。」

  辛平喜道:「媽,你先別出手,看我的!」長劍一圈,人劍合一便向龍門五傑衝了過去。

  龍門五傑齊聲大喝,紛紛出手,辛平初生之犢不畏虎,只見劍影展動,「虯枝劍法」使得風雨不透,竟然毫不含糊,攻守俱備。

  走馬燈似互拆了十餘招,辛平雖勇,無奈龍門五傑個個都有一身深厚的武功,其中龍門毒丐重傷未到,卻添了個天稽秀士余妙方,功力更在龍門毒丐之上。

  余妙方天賦異秉,幼得異人傳授,一柄桃花扇曾連敗五省綠林三十二寨寨主,雖然名列五傑之中,平時專門獨來獨往,採花犯案,所以上次高戰應終南一鶴魯道生之托,馳援金刀李微時,天稽秀士並不在場,後來得知毒丐魚鯤暗算高戰受傷,這才聯同其餘三傑,躡蹤追來。

  天稽秀士見辛平劍勢辛辣,按耐不住,探手從肩上抽出桃花折扇,低聲喝道:「各位退後,待小弟來擒他。」

  僧道農都知天稽秀士這柄扇子乃經迷藥煨煉,施展起來妙用無窮,聞聲齊都收掌暴退,那天稽秀士笑盈盈欺近兩步,「刷」

  地張開折扇,道:「小子,你不要仗著是辛某人的兒子,我在三招之內,如不能使你棄劍受縛,從此就不叫天稽秀士。」

  辛平那知厲害,叱道:「好!你就試試辛少俠的厲害!」彈手一劍,疾刺過去。

  天稽秀士余妙方冷冷一笑,身子半旋,避開劍鋒,桃花扇對準辛平,「呼」地就是一扇。

  辛平突聞一股膩人的濃香撲鼻而來,當時腦中一陣昏眩,虧得他自幼習的正宗內家功訣,連忙閒氣撤招,晃身退了三步,詫道:「咦!這傢伙扇子上有什麼鬼門道……?」

  話尚未完,天稽秀士輕笑一聲,人如鬼魅欺身又上,桃花扇對準辛平,「呼」地又是一扇道:「小娃兒,你再體味體味我這扇上的好處如何?」

  一股濃香直捲過來,辛平晃了兩晃,差一點栽倒地上,張菁見了大驚,長劍一領,橫身擋在愛子前面,嬌叱道:「好一個下五門的賊子,竟敢向一個年輕小孩,用這卑鄙下流手段?」

  天稽秀士色眼迷迷瞧著張菁,他採花一生,何曾見過張菁這般秀麗可人的女子,登時心頭噗噗狂跳,心癢難抓,吃吃笑道:「你不用急,余某收拾了小的,自然輪到你啦。」

  張菁見他出口輕狂,氣得柳眉雙豎,怒叱道:「該死的狗賊,納命來!」她恨透這種專門欺侮婦女的淫賊,長劍出手便是殺著,一連幾劍,竟將余妙方迫得連退四步,幾乎連招架也來不及了。

  余妙方心裡暗暗吃驚,忖道:「這婆娘必是辛捷的老婆,不早下手,定吃她的虧。」

  主意一定,墓地長笑一聲,左掌虛空拍出四掌,將張菁劍勢封得一緩,右手旋開桃花扇,對準張菁呼呼就是兩扇。

  張菁隨辛捷行道江湖多年,對他這種迷藥早有耳聞,連忙閒住呼吸,腳下疾轉,施展「無極島」絕世輕功,一晃身到了余妙方後背,長劍一招「冷梅拂面」,斜抹而出。

  余妙方倒是駭然一驚,上身一弓,腳尖用力,嗖地前射丈許,借勢翻腕向後又是一扇!

  張菁那肯上他的惡當,不待他落地站穩,裙衫飄飄,繞身又搶到他側面,振腕彈起一蓬劍雨,向余妙方當頭罩落。

  她始終閉住呼吸,仗著絕佳輕功,連氣也不讓余妙方喘一口,』劍勢連施,已將余妙方因在一片森森光幕之中。

  余妙方此時如蛆附骨,當真是揮之不去,丟之不脫,奮力應付了十招,桃花扇時開時合,迷香早已游漫空際,但張菁卻始終闊氣出招,絕不上他的當。

  好容易又拆了四五招,余妙方已經汗流夾背,其他龍門三傑著在眼裡,又攝於他那迷香厲害,只能遠遠站著觀戰,靠近也不敢靠近,休說出手幫忙了。

  張菁心一橫,緊緊手中長劍,正要立下殺手,將這萬惡淫賊度在劍下,那知突聽身後「咕略」一聲響,扭頭看時,竟是辛平昏倒地上。

  慈母深切,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張菁沉腕急忙撤劍,返身躍到愛子身旁,將辛平攔腰挾起,振劍大喝道:「擋我者死,讓我者生。不要命的就……。」

  誰知才說到這裡,猛覺一股濃冽的香味撲鼻而人!

  張菁駭然住口,揮劍急衝,但才衝出四五步,腦海中一陣昏,腳下一虛,也跟著栽倒地上。

  余妙方放聲笑道:「婆娘!你縱有三頭六臂,姓余的也叫你骨軟筋酥,各位兄長,這小雜種隨你們尊意處置;只這雌兒,卻該小弟享受一番啦……」

  一面說著,一面收了桃花扇,探臂來抱張菁!

  那知他手指尚未碰到張菁的身體,突聽一個冷冰冰的聲音說道:「誰要享受?叫他先享受享受我老人家一頓拳頭!」

  余妙方猛吃一驚,扭頭四顧,卻未見到人影,他看看其他三傑,也是個個面帶迷茫,瞪目四望!

  天稽秀士駭然忖道:「分明人聲就在耳邊,怎會看不見人呢?

  難道鬧鬼嗎?」他驚惶之下先求自保,刷地張開桃花扇,低叱道:「是什麼人?何不現身出來?」

  喝聲才落,耳中又聽人聲答道:「你是瞎了狗眼嗎?我老人家站在這裡好半天了,偏你就看不見?」

  這一次余妙方循聲低頭,才發現一個身高不足三尺的矮子,正兩手又腰站在自己身前,瞪著兩隻牛眼,氣呼呼地說著話。

  這矮子一頭亂髮,身著皂衣,看樣子總有四五十歲年紀,卻身材矮小猶如嬰兒,難怪黑夜細雨之中,一時看他不見。

  余妙方久走江湖,閱歷極豐,心知越是這種奇形怪狀的人,必然身負絕學,最招惹不得,何況這矮子在神不知鬼不覺之中,早已欺身到了自己身側,單憑這一點,已足見不是易與之輩了。

  那矮子大刺刺拐到張菁身前,皺著眉頭張望兩眼,又晃到辛平身邊;從頭到腳看了幾遍,竟展眉笑了起來,哺哺說道:「好小子,終叫我找到了,我只當你還沒有出生呢!」

  余妙方怔怔看著,正不解這矮子倒底是友是敵,卻見他忽然飛起一腳,向辛平肋間踢去!

  那一腳踢在辛平身上,辛平只輕哼一聲,身子動也未動,就像那矮子並無力氣,踢他不動似的,矮子躍離地面,雙腳連環,眨眼竟踢出二卜五腳,每一腳都踢在辛平身上死穴之上,踢罷大喝一聲:「小子,還不快醒,再裝死我老人家可要發脾氣啦!」

  別看他個子矮小,這一聲斷喝,竟然聲若巨雷,余妙方聽得心神猛震,不由自主掩耳急退了一丈以上,但說來奇怪,辛平卻應聲打了兩個噴嚏,伸臂舒腰,悠悠醒來。

  矮子點頭笑道:「不錯!不錯!算我老人家沒有走眼,果然是你這娃兒!」

  龍門四傑全不知這矮子是誰?見他言語迷亂,神情卻像瘋顛,本待不去招惹他,及見他居然一輪腳尖將昏迷中的辛平踢醒,不禁個個大驚失色,逍遙道人倒提長劍躍身而至,雙手一拱道:「敢問尊駕是誰?難道是存心來架兄弟們的梁子麼?」

  那矮子理也不理,就如沒有聽見,只顧柔聲問辛平道:「娃兒!你現在覺得怎樣了?」

  辛平睜開眼來,見那矮子和自己差不多高矮,模樣十分有趣,忙答道:「奇怪,我好像覺得肚子有些痛,想要大便……」

  矮子聞言大喜,把頭連點,道:「成了!成了!你快去大便,解完立刻回來。」

  辛平從地上翻身爬起,腹中ˍ陣雷鳴,兩手提著褲子跑了幾步,忽又回身道:「不行!我媽媽還沒醒來,我得……」

  矮子揮手道:「你只管去吧,有我老人家在。你還不放心麼?」

  辛平也說不出什麼道理,只覺對這矮老頭極是信賴,聽了這話便匆匆鑽進旁邊的草林中去了。

  那矮子側耳凝神傾聽,片刻間,草林中傳來一陣連珠炮似的「劈拍」聲響,矮子喜得雙眉一掀,長長吐了一口氣,道:「成了!這一次當真成啦!」

  逍遙道人直著眼看他弄神搗鬼,心中狐疑不止,忽又沉聲道:「喂!朋友!你究竟是什麼意思,難道連話也不屑跟在下講嗎?」

  矮子抬頭看了他一眼,既不生氣,也不回答,兩手叉著腰,低頭徘徊兜著圈子,不時停步笑一笑,用手輕輕敲著前額,竟似在思索一件難決之事。

  逍遙道人氣得臉色發白,望望其他三傑,一面孔尷尬神情,長醉酒僧也大不服氣,大步走了過來,厲聲道:「喂!施主請了!」

  矮子揚目一望,問道:「你這和尚在那裡出家?」

  長醉酒僧一怔,道:「洒家是在五台山出的家,這位施主矮子不耐煩地一擺手,道:「五台山還能出什麼好和尚,你滾吧!別在這裡惹我老人家生氣!」

  長醉酒僧聽了這話,一股怒火猛升起來,厲聲喝道:「施主究竟是何方高人,既是不屑與咱們交談,洒家就要得罪了。」

  那矮子充耳不聞,仍是叉著手大踱其方步,有時甚且從長醉酒僧和逍遙道人身邊擦身而過,連正眼也不看他們一眼,龍門四傑人人氣歪了脖子,長醉酒僧第一個按耐不住,大喝一聲:「賣狂匹夫,吃洒家一掌!」「呼」地一招「破浪推舟」,直撞而出。

  那矮子身形微頓,也不見他抬頭作勢,只將左手向長醉酒僧發出的掌力一招一引,掌沿疾翻,卻硬生生將那一股勁風帶得撞向這一邊的逍遙道人。

  逍遙道人猝不及防,駭然大驚,倉促間揮掌一迎,「蓬」然間響,和長醉酒僧各被震得倒退兩步。

  壺口歸農和天稽秀士望見,齊聲暴喝,一左一右飛身掠到,那壺口歸農猛伸右拳,直搗過來,招出之後才叫道:「矮東西,你也接我一拳。」

  矮子怪眼一翻,好像很是生氣,右手一招一引,那壺口歸農只覺自己的力道被一種無形吸力黏住,不由自主,竟打向長醉酒僧身上。

  長醉酒僧連忙閃讓,身後碗口粗一株小樹應聲折斷。

  龍門四傑盡都吃驚,皆因這矮子何曾使過半分力,全是導引其中一人真力去襲擊另外一個人,不但恰到好處,而且令人防不勝防,四傑不禁住手。

  矮子也不反擊,仍是兩手叉腰,低頭徘徊,不時用手敲著前額。

  天稽秀士心念一動,微微揮手叫三傑退開一丈,趁那矮子不備,抽出桃花扇一連就是兩扇,喝道:「矮子,躺下吧!」

  香風捲過,那矮子仍是不聞不問,舉手左右一撥,那挾著迷香的扇風突然分襲逍遙道人和壺口歸農,道人見機得早,慌忙闊氣門退,總算沒有吃虧,壺口歸農卻慢得一步,登時被迷香薰倒,一頭栽在地上。

  矮子笑道:「你這朋友倒很聽話,叫他躺下他果真就躺下了。」

  天稽秀士氣得渾身發抖,沉聲喝問:「朋友,是相好的亮出萬兒,余妙方總有一天要再會會你!」

  矮子道:「何必延期呢?現在咱們不是相會了麼?你還有多少法寶,盡可施展出來。」

  天稽秀士一跺腳,道:「二哥三哥,咱們認栽啦,走吧!」

  酒僧探手抱起壺口歸農,四人慢慢而去。

  那矮子也不追趕,只冷冷說了一句:「各位慢走,我老人家不送!」便又低頭兜他的圈子去了。

  待辛平大便完了回來,龍門四傑已去得無影無蹤,只剩下那矮子低頭徘徊,圈子越兜越小,簡直就像在奔跑似的。

  辛平見母親仍然昏迷不醒,驚呼道:「老伯伯,你沒有救醒我媽?」

  矮子身形突停,詫問道:「什麼?誰救醒你媽?」

  辛平急道:「錯啦,那幾個狗賊全跑光了,從哪裡再找解藥?」

  矮子更詫,道:「什麼解藥?那兒來的解藥?」

  辛平道:「方纔你不是用解藥把我救醒的?求你也救醒我媽好麼?」

  矮子在身上一陣亂掏,剎時零碎雜物掏了一地,卻急道:「我那兒來的解藥?你不要胡說八道。」

  辛平突然想起崖上的爹爹,連忙將張菁背在背上,拔腳向崖便跑。

  那矮子肩頭微晃,攔在辛平前面,寒著臉道:「小子,你想往哪裡跑?我找了你幾十年,好容易找到,你竟想跑嗎?」

  辛平急道:「老伯伯,你一定弄錯人了,我今年才十二歲,你會找了我幾十年……?」

  那矮子忽然一把拉住辛平的手,眼中充滿喜悅之情,道:「不錯!不錯!我要找的正是你。」

  辛平見這矮子說話顛三倒四,心裡更急,用力想抽回手來,那知連拍兩次,那矮子的五指竟如五道鋼箍,緊緊抓住自己,竟然抽摔不開。

  他心裡大驚,沉聲問道:「老伯伯,你要幹什麼?」

  矮子激動地道:「我要你跟我去做徒弟,好娃兒,可憐我踏遍天涯,找了你足有五十年,萬幸今天才在此地相遇,你無論如何不能再離開我,快跟我去,我把天下最高的武功傳給你,你願意嗎?」

  辛平年幼,見這矮子半瘋半傻,糾纏不放,心裡又急又怕,只得哄他,道:「你要我跟你去學武固然好,但我媽現在中毒昏迷,爹爹又在崖上有難,我總得救了他們才能跟你去呀!」

  矮子一聽,欣然大喜,鬆開手叫道:「原來只為這個,你怎不早說!」

  他一面說著話,一面運掌如風,「拍」地印在張菁背心「命門穴」上,同時並指如戟,風起電落點了張菁「大迎」、「天容」。

  「肩外俞」三處穴道,張菁果然身子懦動,悠悠醒來。

  辛平正驚訝不置,那矮子已一股風似的撲上絕崖,身法快得宛如一縷輕煙,憑辛平的目力,竟未看清他是怎樣走的。

  張菁睜開雙眼,辛平便迫不及待的將怪矮人的事說了一遍,張菁也吃驚不小,急道:「這人功力竟有這麼古怪?怎的從未聽你爹爹和外祖父提起過?」

  辛平道:「他現在已趕去救爹爹了,咱們要不要跟去看看?」

  張菁點點頭道:「這是自然,咱們快去!」

  母子二人施展輕功馳登絕崖,這時細雨已止,一輪皓月高掛在空中,崖上銀色如洗,二人放眼看時,地上躺著辛捷和高戰及水月庵那青年女尼,那古怪矮子正和白髮婆婆拳掌兼施,激鬥在一起。

  張菁和辛平急急奔到辛捷身邊,只見辛捷氣息均勻,毫無受傷的跡象,高戰卻沉沉昏睡,傷得不輕,那女尼早已氣絕,一隻手仍緊緊拉著辛捷的手,另一隻手齊肩折斷。

  張菁一時驚呆了,辛平遊目四顧,又發現那位曾和白髮婆婆同往水月庵投過宿的少女,也頹然倒臥地上。

  這時候,矮子和白髮婆婆正打得難解難分,彼此全力揮掌出招,周圍一丈之內勁風回旋,聲勢端的驚人。

  白髮婆婆滿頭銀髮怒張,每一招一式,莫不全力施為,顯然已將畢生功力凝聚應敵,但那矮子卻神色自若,矮小的身子在激盪勁風中穿梭來去,每每在緊要危險之際,手掌一撥一引,便輕輕化解了白髮婆婆凌厲的功勢。

  這一場驚天動地的激戰,只看得辛平目瞪口呆,暗暗駭詫忖道:「這矮子不知是什麼人,從他怪異的武功看來,這人功力決不在爹爹和海外三仙之下,但怎麼從未聽爹爹提起過呢?」

  驀然間,陡聞白髮婆婆厲喝一聲,一掌盪開右側,突然五指箕張,向矮子摟頭蓋臉抓了下來。

  矮子一縮頭,泥鰍般從她肋下鑽過,反手一掌,拍在白髮婆婆臀上,哈哈笑道:「哈!好肥的屁股,你幹嗎不嫁人,嫁人包準能生兒子。」

  白髮婆婆怒極暴喝,繞身疾旋,陰爪功運集十二成真力,十指連連交彈,絲絲勁風,籠罩著周圍半丈以內,那矮子似也吃了一驚,一仰身倒射退出圈子,變色說道:「原來你是太清門下,竟敢跟我老人家動手,你是吃了熊心豹膽啦!」

  白髮婆婆大喝道:「接兒,今日有你無我,不要走,咱們不死不散!」揉身進步,呼地一爪,又向矮子迎胸抓到。

  那矮子不避不閃,兩手扯開胸衣,厲聲叱道:「丫頭,你看看這是什麼?」

  辛平奇道:「那白髮婆婆年齡總已六旬以上,矮子還稱她『丫頭』,這矮伯伯真是瘋了……」

  那知心念未已,卻見白髮婆婆臉色大變,急急收掌後退,眼中遍佈恐懼之色哺哺念道:「矮叟仇虎!」

  辛平駭然,心想這矮子仗著什麼東西?竟把那白髮婆婆嚇成了那個模樣?急忙繞到前面,探頭一看,原來矮子敞開的胸衣上,懸著一條粗如拇指的金練條,練條上繫著一面嵌著珠寶的虎頭銀牌。

  那虎頭牌製作得栩栩欲活,虎牙是用白森森的象牙嵌制,兩隻虎目,卻用一對燦爛的紅鑽石鑲成,此外須毛畢露,顯然出自巧匠之手。

  矮叟仇虎哈哈笑道:「你還要再打嗎?」

  白髮婆婆沉吟片刻,突然一語不發,抱起金英飛馳而去。

  辛平被這突來的變化驚得呆了,半晌才輕聲道:「矮叟仇虎!

  矮叟仇虎!怎麼從未聽人提起過呢?」

  方在驚詫之際,耳邊忽聽人聲道:「娃兒,現在你總該跟我老人家走了吧?」

  辛平一驚清醒過來,慌道:「不行!不行……」

  「又有什麼不行呢?」仇虎顯然有些不悅。

  辛平指著辛捷和高戰道:「矮伯伯,你瞧!我爹爹還沒清醒,高大哥又傷得那麼重,你叫我……?」

  矮叟仇虎臉色一沉,道:「那來許多囉嗦!你爹分明已經無礙,幹嗎又扯出一個高大哥,小娃兒,你是存心在跟我老人家耍賴嗎?」

  辛平哭喪著臉道:「『老伯伯,說實話,我不能跟你去!」

  仇虎勃然大怒,道:「好呀!原來你在騙我,我老人家活了一百多歲,今天豈能上你一個乳臭未乾小毛頭的惡當!」

  他已經怒極,探手一把扣住辛平脈門穴道,低聲喝道:「娃兒你跟不跟我去?快說!再要推拖,別怪我老人家要出手了。」

  辛平忽然滿臉堅毅地答道:「不!我不能跟你去!」

  仇虎手上一加勁,叱道:「當真?你不要小命了吧?」

  辛平道:「我請問你,你強要我跟你去幹什麼?」

  仇虎怒容稍霧,低聲說道:「我帶你去一個極好玩的地方,傳授你天下最高的武功,等你武功學成,你就是當今天下第二高手,再等我老人家一死,你就是天下第一高手,你說!你說,有這許多好處,你還不肯跟我去嗎?」

  他越說越是興奮,先前聲音極小,說到後來,已是口沫橫飛,聲音也越來越高,最後一句,簡直就跟怒吼差不了許多。

  那暴雷似的聲音,直震得辛平耳膜一陣陣疼痛,但他此時已被矮子抓住,只好用力仰頭迴避,閃躲著那巨大駭人的聲浪。

  仇虎說完,自己深深喘了一口氣,又道:「這種百年難逢的機遇,換一個人,整天跪在地上求還不一定能求到,現在憑空降到你頭上,娃兒!你倒輕易把它放過麼?

  辛平道:「老伯伯,你幹嗎一定要我去呢?我有爹爹,有媽仇虎又怒道:「沒出息的東西,你今年十二歲了,還捨不得爹媽?我老人家像你這個年紀,就在南荒八漠嶺上,一夜殺了七名高手,天下的人,都稱我是金童仇虎……。

  辛平聽了一跳,心忖:他從前叫「金童」?難怪他一見面就說找我許多年,莫非他與我當真有什麼因果關係?

  須知那時之人,迷信之念極深,辛平想到這裡,不由自主機伶伶打了個寒戰,囁嚅地道:「啊!你也叫金童……?」

  「著呀!」仇虎說得興起,口沫又飛濺起來:「我老人家十二歲名揚天下,到五十二歲時,南荒已經找不到敵手,眾人稱我老人家是『南荒第一高人』,那時候,我老人家聽說中原武功十分高明,有一年,就單人獨騎到了中原……」

  辛平聽得漸漸有趣,忙道:「你到中原來幹什麼」

  矮叟仇虎繼續說道:「我到中原本是想找中原武林較量較量功夫,那知南北撞了一年多.所遇的儘是些不堪一擊的庸手。我老人家氣惱得很,正想回轉南荒,卻有人告訴我,中原武林中最厲害的,莫過嵩山少林寺,數百年來少林寺便是中原武林的泰山北斗,我老人家一聽這話,當時就連夜趕到少林寺去……」

  辛平駭然一跳,急道:「你到少林寺又怎麼樣了呢?」

  他這時已經微微感到有些不對,一面插口問話,一面遊目四顧,只盼爹爹和高戰能夠早些醒轉來,因為他已經下意識想到,這矮子必是了不得的奇人,若非爹爹和高大哥一起出手,自己八成脫不開他的掌握。

  然而,辛捷和高戰昏睡如故,連他母親張菁也只顧依偎著爹爹,真像把他這個兒子早給忘了!

  辛平一急,出了一身冷汗………

  矮叟仇虎卻把頭一揚,洋洋得意地又道:「我老人家上了嵩山,直撞進少林寺索戰,可笑那些和尚雖然人人會幾招花拳繡腿,武功卻稀疏平常得緊,被我老人家一頓拳腳,打倒了一百多個……」

  辛平大感不服,大聲道:「我不信!少林絕藝冠天下,羅漢陣更是緊密難破,你一個人便能打遍少林寺不成?」

  仇虎笑道:「我雖然沒有打遍少林寺,也打得差不多了,直到最後,才出來三個和尚,約我到嵩山絕嶺賭賽武功,當時說明,如果我老人家輸了,自願皈依少林為僧,永在佛陀座下,要是他們輸了,便立刻關閉少林寺,今後少林弟子,永遠不再涉足武林。」

  辛平忙問:「結果是誰輸了呢?」

  他問了這句話,才發覺自己竟是多餘的,如果仇虎輸了,他現在怎會不作僧人打扮?又怎會在此地出現呢?

  仇虎笑道:「結果嗎?咱們四人在嵩山絕嶺力拼了三天三夜,起先他們單人出場,不是我的對手,後來聯手合戰我老人家一人,互拆了三千多招,嘿嘿!竟然沒有分出勝敗!」

  辛平剛鬆了一口氣,那仇虎忽然臉色一沉,正色說道:」那三個和尚不肯罷手,我老人家也不服氣,大家休息半日,再度賭賽時,竟被我老人家悟出一種絕世武學,一百招以後,將那三個和尚打得大敗……」

  辛平驚道:「什麼?你打敗了少林寺三個和尚?你用的什麼武功?」

  仇虎點點頭笑道:「一些也不錯,我當時有感於那三個和尚人人功力不弱,若以我一人之力與他們硬拚,最後只怕吃虧的終是我,於是靈機一動,悟創了一種『移花接木』的絕妙武功,才將他們一舉擊敗,那三個和尚倒是守信得很,登時認輸關閉了少林寺,後來聽說少林弟子果然不再出現江湖,那三個老和尚,也羞得離開了少林寺,生死不明瞭。」

  仇虎說完這番往事,兀自沾沾自喜,回味無窮,臉上一片矜持之態,彷彿他又回到了幾十年前,正趾高氣揚享受著那百世一人的勝利滋味。

  辛平喃喃念道:「移花接木!移花接木……」他天性嗜武若命,聽了這些跡近神奇的故事,不禁低頭沉吟,囈語體味。

  仇虎道:「移花接木不過以己之力,化為導引,拿捏敵人出手時刻和力道,借力打力,引東打西,導此攻彼的一種巧力罷了,可笑那三個和尚竟然一時悟不出來,只得束手認輸了。」

  辛平忽然心中一動,道:「老伯伯,你可記得那三個和尚都叫什麼名字嗎?」

  仇虎嘿嘿一笑,伸出三個指頭,緩緩說道:「一個是當時少林掌門靈雲大師,一個是少林寺羅漢堂主持靈鏡大師,另一個是藏經閣主持靈空大師。」

  辛平駭然失措,心神大大一震,差點跳了起來。

  敢情這矮子一番話,竟揭開了少林寺近百年來最大的秘密,也揭穿了靈雲大師何以急傳掌門,師兄弟三人逃禪離寺,以及靈空禪師何以獨揚海外,改稱平凡上人這段秘密。

  辛平半信半疑,怔怔不語,他縱然有心不肯相信,仇虎言之鑿鑿,實不由他不信,他早從辛捷口中得知平凡上人一些片段往事,但卻怎麼也料不到平凡上人之隱名逃禪離開少林寺,乃是因為敗在南荒高手仇虎手下,覺得羞辱了少林開山祖師。

  如今,那力敗少林三大高僧的人就在他面前,假如這些往事是真,他不免要為自己的命運而悲哀了,因為仇虎既然那麼功力難測,就算爹爹和高大哥聯手合鬥,也決然不會是他的對手。

  這麼說,他豈不是只有離別爹媽,跟這矮子一起遠走南荒了嗎?

  他倒並非不願去學那絕世武功,但一來不明這仇虎為人善惡,二來年紀輕輕怎捨得遠離父母,是以心中十分為難。

  辛平不愧天資聰慧,眉頭一皺,想到一條緩兵之計,便道:「老伯伯,說句不怕你生氣的話,你這個故事,不過一面之辭,叫人難以憑信。」

  仇虎又怒道:「我老人家從不說謊,你怎敢不相信我?」

  辛平道:「聽人說少林寺三大高僧逃禪之變,遠在七八十年以前,你老人家那時已有五十多歲,算到今天,應該至少有一百二三十歲才對,但我看你老人家只像四五十歲的人,這段故事,實在叫人難信!」

  仇虎急得臉上通紅,怒聲道:「你……要你怎樣才能相信呢?」

  辛平道:「除非你老人家能證明你今年確實已有一百多歲,否則口說無憑,誰也不會相信的。」

  「這……」仇虎用力搔著頭皮,苦思半晌,卻想不出一個好方法來證明自己所言不虛或者證實自己確在百歲以上。

  他想了許久,突然說道『」……我立刻帶你到少林寺去,你總該相信真有這件事了?」

  辛平搖搖頭道:「少林老輩僧人早已凋逝,年輕的又沒見過你老人家,如何能證明呢!」

  仇虎又道:「那麼你說幾個當今高手的名字出來,看我老人家一個個打敗他們……」

  辛平仍是搖頭道:「這只能證明你武功不錯,誰知道當年你有沒有獨敗少林寺三大高僧呢?」

  仇虎連連抓頭,道:「那麼……那麼……你要怎樣才肯相信我老人家的話?」

  「只有一個辦法!」辛平悠悠地說道:「除非你老人家能找到當年少林寺三大高增之一,讓他們出來證明,是不是真有這麼一回事!」

  「胡說,事隔多年,他們早已死了,你叫我老人家到哪裡去找?」

  辛平笑道:「咦!你老人家能活一百歲,人家便不能活一百歲了嗎?你沒有找過,怎知道他們已經死了?」

  仇虎被他問得啞口無言,許久才憤憤說道:「我老人家好意要傳你絕世武功,你這做徒兒的倒先考起師父親,天下何來這個道理,我不能再上你的惡當。」

  辛平笑道:「老伯伯要援我武功,我自然萬分感謝,但做師父的總該使徒弟心悅誠服,才能引起尊師之心,這不算什麼難題,你老人家難道情願徒弟對師父不信任麼?」

  仇虎揮手道:「好了!好了!不用多說廢話,我老人家再問你一句,要是我將那三個禿驢找出來,你可還有什麼話說?」

  辛平道:「如能那樣,不但我誠心悅服跟你去當徒弟,便是我爹爹和我媽,也心甘情願將我送到你老人家門下。」

  仇虎道:「好!就此一言為定,那時你須不能再反悔。」

  辛平道:「我家就住在川南沙龍坪,你老人家隨時都能找到我的。」

  仇虎氣呼呼鬆了手,道:「算我老人家倒霉,誰叫我要你做徒弟?誰叫你和我老人家當年生得一般模樣?中原雖大,我卻不信找他三個老禿驢不出來。」說罷轉身兩個起落,身形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辛平望著他疾馳逝去的背影,不由長長吁了一口氣,心忖道:「唉!我雖然暫時躲過他的糾纏,只怕從此又替大戢島主添了無盡麻煩了。」

  這一剎那,他忽然覺得十分疲倦,也彷彿陡然間長大了許多,那像是一顆幼苗,一夜之間,便綻出了生命燦爛的花朵。

  他似乎感到自己已經不再是小孩子了,起碼他憑著自己的力量,保護了媽媽,也保護了爹爹和高大哥。

  曉色緩緩從山腰泛起,絕崖上一片寧靜,辛平拖著沉重的步子,踏著泥濘,走到張菁身邊,親切而吃力地叫了一聲:「媽但他何曾知道,一個浪頭退去,那緊接著來的,必是另一個更猛更烈的浪頭。

  就在這寂靜而安詳的同時,沙龍坪上,卻發生了駭人的慘變星星一顆顆失去了光輝,東方天際泛起一片魚肚白色,雞啼三遍,又是一天降臨到大地上來。

  沙龍坪那棟精緻安寧的小屋,木門「呀」地打開,從門裡蹦蹦跳跳跑出一個頭梳雙辮的天真小姑娘。

  那小姑娘出了屋門,伸長脖子向遠處盡頭張望了一眼,突然小臉上綻出一抹笑容,高聲叫道:「梅公公!梅公公!你來瞧!

  辛叔叔他們回來啦!」

  「這孩子,才分別幾天?就這麼朝思暮想起來,唉!」

  隨著人聲,屋門裡又巍顫顫走出一個滿頭白髮的老人,一面尚在扣著衣鈕,顯見是剛從床上起來。

  這老人臉上遍佈著皺紋,枯乾的白髮,散亂地披在頭上,身子已經微微有些慪樓,誰也料想不到,他便是當年叱吒風雲,名震宇內的「七妙神君」梅山民。

  梅山民自從全身功力廢去,衰老便日甚一日襲擊著他,十餘年來,過的雖是平靜安祥的生活,但每每在夜深人靜之時,酒醉愁興之際,難免生出英雄末路,去日苦多之感,人到老年,最容易感傷,何況他的過去,又是那麼光輝和燦爛呢!

  梅山民隨在林玉後面步出小屋,凝著眼神,也向小道盡頭吃力地張望,口裡卻不自禁的歎了一口氣!

  「唉!人老了,目力也差得多啦,玉兒你仔細瞧瞧,怎麼那來的好像只有兩個人呀?你瞧瞧梅公公說得對不對?」

  林玉這時也發出驚訝地輕呼:「呀!當真只有兩個人,難道只是辛嬸嬸和平哥哥?他們沒有找到辛叔叔?」

  梅山民證實了自己所看不差,突然心神一震,生出一絲不樣之感,沉聲說道:「玉兒,快進屋去叫醒你姐姐,把長劍帶出來,快去!」

  林玉從來到沙龍坪,今天還是第一次看見梅公公的神情這樣緊張,心裡也頓似有一頭小鹿在亂撞,忙問:「梅公公,倒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梅山民目不轉睛地望著遠處那兩個迅速移近的黑影,猛一跺腳,沉聲道:「快去!快去!來人準沒有懷著好意,哼!是誰有這份膽量,居然敢到沙龍坪來找事了!」

  林玉駭然大驚,腳不點地飛奔回屋,片刻功夫,已經拉著姐姐林汶雙雙奔了出來,林玉手中,已提著一柄長劍。

  林汶尚在睡眼惺忪,一面揉著眼睛,一面伸著脖子張望,道:「是真的?有人來了,呀!身法好快!」

  梅山民臉上突然變色,眉頭一皺,那臉上的皺紋又添了許多,他略又打量片刻,毅然揮手說道:「你們快向後山跑,尋一處不易找到的隱蔽地方躲起來,我看這兩人功力十分驚人,今天只怕……」

  林玉提劍迎風晃了晃,道:「梅公公,我們不怕,要是果真是什麼人敢到沙龍坪來撒野,你瞧玉兒的虯枝劍法練到什麼火候了,我一定教訓教訓他們,等平哥回來,叫他佩服!」

  梅山民明知這兩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娃必然不會畏縮,心念一轉,急忙又道:「那麼你們快到那邊梅花樹下躲起來,千萬不准出來,讓梅公公對付他們。」

  林玉又道:「不!我要留在這兒幫你,姐姐不會武功,叫她去躲起來吧!」

  梅山民突然臉色一沉,不悅地道:「玉兒,你敢不聽梅公公的話?我叫你們都去躲起來,你聽見了沒有?」

  林玉心中一跳,她從來也沒有見過梅公公發脾氣,不想生起氣來,竟是這般怕人,肚裡一陣委曲,當時便要哭出聲來。

  梅山民眼見那兩個快速絕倫的來人越來越近,忍不住沉聲叱道:「快去躲起來,我不叫你們不許出來,快些!」

  林玉已經熱淚盈眶,突然「哇」地哭出聲來,倒是林汶機警,急忙一把摀住她的嘴,低聲道:「妹妹,快聽梅公公的話,咱們先躲起來,等一會再出來打壞人,不是一樣麼?」

  林玉委委曲曲跟著姐姐向梅樹走去,才走了幾步,梅山民突又一伸手,沉聲道:「把劍給我!」

  林汶急從妹妹手裡取了長劍,遞給了梅山民,匆匆帶著林玉隱人梅花叢裡。

  「七妙神君」接劍在手,似覺手上一沉,他低頭看看那柄極普通的青鋼劍,一絲寒意,猛然襲上心頭!

  當年他一劍橫行宇內,梅香劍從未逢過敵手,十多年來,再沒有使過劍,不想今天暮年之際,卻突然感到了劍的份重!

  他費力轉動著劍身,劍上青芒芒的光輝反射到他的眼中,他彷彿從那些光芒中看到當年英朗的影子,同樣地,也看到如今衰老的臉上皺紋!

  歲月磨人,令人神傷,何況對於這一代英雄的梅山民呢!他自知功力已經全失,但卻不得不振作精神,仗劍護著自己多年心血經營的沙龍坪和林汶林玉兩個力弱的小生命,雖然他知道那幾乎已經注定失敗了。

  清晨的旭輝映著他頭上蒼蒼白髮,梅山民橫劍當門而待,隱然仍有當日一派宗師的風范。

  驀地,曠野間響起一聲勁銳的長笑聲,笑音落時,梅山民面前已並肩立著兩個高大的人影。

  梅山民突然感到一種平生未曾有過的緊張,握劍的手指,不由自主輕微的發著抖,他緩緩將目光從劍身上移開,抬起頭來,卻頓時心頭猛震!

  面前呈現著兩張極為可怖的面孔,一黃一枯,形如鬼魅,兩隻嘴角,都掛著一抹冷屑的笑容。

  那滿臉枯槁的一個嘿嘿笑了幾聲,冷冷道:「神君,可還認得故人?」

  梅山民心頭一震,直覺那聲音雖極細微,但人耳之際,卻令人心神震撼,忙力持鎮靜,緩緩答道:「梅某人行走江湖多年,相識遍天下,一時倒記不起二位在那裡見過……」

  那面呈黃色的也冷笑兩聲,搶著道:「梅大俠乃是一代豪雄,威名震動天下,自然記不得我等無名小卒,但昔年勾漏二怪,梅大俠總該還有點印象吧?」

  梅山民聽了這話,又是一驚,凝神向二人端詳半晌,這才恍然記起那膚色枯槁的,乃是「勾漏一怪」翁正,而這滿面黃色的,竟是昔年的「青眼紅魔」鶴如虹!

  他不禁越加心驚起來,皆因「勾漏二怪」當年曾敗在自己梅香劍下,後來二度出山,又被辛捷所敗,從此銷聲匿跡,久不聞他們行蹤,如今怎會突然變成了這幅怪狀?

  梅山民也深知「勾漏二怪」功力不凡,心裡更是大急,他自己既已暮年,生死原不放在心上,但當他一想到林氏姐妹,卻不禁氣餒。

  他暗暗對自己說道:「梅山民呀!梅山民!你一世英名,得來匪易,今天無論生死,也不能替『七妙神君』四個字塌台!」

  想到這裡,忽然精神一振,盈盈笑道:「原來是翁鶴二兄,多年不見,聞得二位曾替丐幫報效,今日怎得閒暇到沙龍坪遊玩?」

  枯木黃木聽他提起丐幫之事,臉上都不禁一熱,好在他們已煉就枯黃膚色,倒不易被看出來,黃木老人怒聲道:「十年舊恨,今天特來討教,姓梅的休逞口舌之利!」

  梅山民仍是傲然笑道:「敢問二位是要找我梅某人討教?還是要尋我那不成材的徒兒較量?」

  枯木老人道:「姓辛的身受重傷,離死不遠,我等早已知悉,今天既遇到你,咱們就跟你算算舊帳吧!」

  梅山民忽然放聲大笑起來,用劍尖柱著地,險些笑得喘不過氣來。

  枯木眉頭一皺,叱道:「姓梅的,有什麼好笑?」原來他已從梅山民笑聲之中,聽出他中氣不足毫無內力,竟像個凡夫俗子。

  梅山民道:「我笑你們二位苦修多年,一心要報當年挫敗之恥,卻不想來的不是時候,只怕要使二位失望了。」

  枯水道:「這是什麼意思?」

  梅山民笑道:「昔年五華山上,梅某被小人所乘,全身武功盡廢,幾與凡夫無異,我倒有心要與二位周旋幾招,只怕二位縱然取勝,面上也無光彩……」

  黃木厲叱道:「姓梅的難道畏死?竟想用這話搪塞咱們!」

  梅山民臉色一沉,正容道:「但是梅某卻也是天生不服輸的傲骨,二位如果有意,梅某拼了老命,也要用手上這柄長劍,向二位討教一番!」

  黃木冷笑道:「那是再好沒有了!」欺身而上,揚手就是一掌劈了過去。

  梅山民功力雖失,但身法劍招,卻依然嫻熟於胸,奮然振劍一揮,腳下斜斜踏出一大步,一招巧妙地「寒梅吐蕊」已經疾拂而出。

  然而,黃木老人是何等高手,掌未遞到,那雄渾的內家真力早已泉湧而至,梅山民奮力揮出的劍勢,被他內力一窒,登時施展不開,腳下一個踉蹌,差一點摔倒地上。

  枯木老人看得眉頭又是一皺,心忖道:「看來梅老兒所言不虛,他這等架勢,顯見並無絲毫內勁呀!」

  但黃木老人卻是得理不饒人,右腳輕點地面,縱身一掠,如影隨形跟蹤而上,鐵掌揚處,又是一招「推山填海」撞了過去。

  梅山民雖有長劍在手,無奈高手過招,八成是以內力厚薄才能決定勝負,以他這般年邁力衰,舉劍都有些吃力,怎能抵擋住黃木老人那排山倒海的掌力。

  但在這剎那之間,一點豪念,卻從他枯寂的心田中升起。

  「梅山民啊!你生平逢過多少生死存亡的大戰,何曾略顯畏怯,男兒血戰而死,豈不強似這樣衰老頹敗,老死荒山?」一種英雄激昂的心情使他突然變得堅強起來,大喝一聲,長劍連閃,繞身搶進,竟全力施出了他那打遍天下的「虯枝劍法」精奧「冷梅拂面」!

  掌劍虛觸,梅山民又是一個踉蹌,胸口一陣甜,「哇」地吐了一口鮮血,黃木老人也被他這奇奧劍勢逼得一緩,怔怔望望一旁的枯木老人,沒有再度出手。

  梅山民一沉氣將口中余血盡嚥下肚去,橫劍慘笑道:「來呀!

  鶴如虹,怎麼不打了?咱們還沒有分出勝敗呢!」

  枯木老人把頭直搖,緩緩走了上來,向黃木道:「我看梅老兒果然已經功力廢去,咱們就算贏了他,也無法宣告天下,走吧,咱們還是去找辛捷去!」

  梅山民天性剛毅,寧折不曲,聽了這話,忽然從內心裡生出一種羞慚和悔恨,我真的老了嗎?不!不!七妙神君可以血戰而死,卻永遠不會向敵人乞憐保命的!

  他突然一振手腕,咬牙挺起長劍,一聲厲吼,連人帶劍向黃木老人衝了過去!

  這時的梅山民已成了一頭瘋虎,他眼中既無敵人,也沒有招式,他看見的彷彿只有那每一個人都無法逃避的生命終點——墳墓,但他毫不畏怯地,奮勇向死亡衝了上去。

  黃木老人尚在沉吟,扭頭看見梅山民狂奔過來,無暇多想,閃身讓開三尺,左手一揮,「拍」地一掌,印在梅山民前胸上!

  梅山民本已用力過猛拿樁不穩,再吃掌力一阻,登時慘哼一聲,身子凌空飛起,在空中翻了幾個滾翻,「叭」地一聲響,摔倒一株盛開的梅花樹下。

  林氏姐妹失聲驚呼,狂奔而出,抱起梅山民伸手探他鼻息,兩人都嚇得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淚水無聲地從她們面頰上緩緩流下,一顆顆一滴滴滾落在梅山民胸前,滾落在這一代鬼才「七妙神君」緊握劍柄的手背上良久,良久,林汶才「哇」地哭出聲來,嘶聲叫道:「梅公公!梅公公!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但梅山民畢竟已吐出他這狂傲一生中最後的一口氣,他手中仍然長劍在握,又躺在酷愛一輩子的梅花樹下,雖然他是離開了這個世界,但想來內心該是平靜無憾的了,或許他仍有一件憾事,那就是未能在臨死之前,目睹自己一手調教出來的愛徒辛捷,攜妻率子依偎在他身邊。

  他對這世界應該是滿足的了,因為他稱雄一世,最後慷慨赴死,依舊絲毫未墜「七妙神君」這光輝燦爛的聲名,所以他死時竟未留下一句遺言。

  晨曜消去,一輪紅日緩緩爬上遠處山巔,陽光透過梅枝,灑在梅山民皺紋遍佈的臉上,映成一朵朵一叢叢梅花的影子,晨風過處,飄下兩三片花瓣,輕輕無聲地墜落在他胸前。

  林氏姐妹哭得聲嘶力竭,昏然欲絕,待林玉突然想起殺死梅公公的仇人,搶劍躍起身來,枯木黃木早已去得無影無蹤,只隱約聽得遠處隨風飄來一陣話語:「你們告訴辛捷,他要報仇只管到松樹林來找咱們兄弟……」

  夕陽銜山,一日又盡。

  淡暮色之中,通往沙龍坪的小道上,忽然傳來「得得」蹄聲,轉眼間兩匹健馬飛馳過來!

  馬上坐著兩個渾身疾服的年輕姑娘,兩人全不過十幾歲年紀,但馬鞍邊卻各懸著一隻包裹,極似要出遠門的模樣。

  年長的一個文質彬彬,十分纖弱,年輕的一個則英氣隱現,背上還斜背著一柄長劍,兩人低頭催馬,不多久,便消失在小道盡頭。

  夜色已深,二人到了一個鎮市。

  年紀輕的姑娘勒位絲韁,低聲向另一個道:「姐姐,天黑盡了,咱們就在這兒過一夜再走好麼?」

  姐姐雙眉緊皺,沉吟道:「玉妹,我心裡有些怕,咱們從沒有單獨上過路,要是遇上什麼壞人……而且,咱們也該盡快找到辛叔叔他們,把梅公公的死訊告訴他,請他去香梅公公報仇!」

  妹妹道:「急也不在這一夜,咱們還是找一家客店休息一晚,明天早些上路就是啦!」

  她好像處處顯得比姐姐老練許多,說完話,也不再問姐姐同意,絲韁一抖,便當先進了大街,做姐姐的無奈,也只好隨後跟來。

  原來她們正是從沙龍坪連夜趕程,要將梅山民死訊飛報辛捷夫婦的林汶和林玉。

  這時已交初夏,街上行人稀少,姐妹倆策馬轉了一圈,竟沒有找到一家客店。

  林玉有些不耐,低聲咀咒道:「這是個什麼鬼地方,連一家客店也沒有,氣死人!」

  林汶道:「咱們還是連夜趕路吧!找一處大些的市鎮,再歇也是一樣。」

  二人正要圖馬出鎮,驀地,忽聽見一聲呼叫:「高戰啊!你在哪兒?」

  林汶渾身一震,不由自主又停了馬,側耳傾聽,心裡「噗噗」亂跳起來。

  林王喜道:「姐姐你聽,有人叫高大哥哩!」

  話聲才落,兩膝一碰馬腹,迎著那呼聲便飛趕過去。

  林汶不知是喜是愁,一面跟著妹妹,一面心裡暗付,這人會是誰呢?怎會夜靜更深的時候,在這裡大聲呼叫高大哥的名字?

  思念之間,果然又聽見一聲呼叫:「高戰啊,你在哪兒呀?」

  林汶心裡猛地一跳,情不自禁用力一抖絲韁,那馬兒真也通靈,四蹄一放,竟越過了林玉。

  林玉急忙叫道:「姐姐,慢一些,等我一等。」

  姐妹二人放馬疾奔。不一會轉到城門邊,黑形中突地奔來一個人,一面飛走,一面又叫道:「高戰啊!你在哪兒?」

  林汶驚得急撥坐馬,但已趨避不及,馬兒直向那人撞了過去!林汶失聲叫道:「當心!馬來了!」

  那知喝聲未落,那人卻極快地一扭腰,曼妙無比地從馬頭邊一閃而過,奔馬雖急,竟連他一片衣角也沒碰到。

  但他剛剛避開林汶的坐馬,林玉飛騎恰好也到,那人突然大叫一聲,翻掌一揮,「噗一地聲響,竟將個馬頭拍成粉碎,坐馬失蹄向前一栽,登時把林玉從馬背直摔了下來。

  林玉人在空中,匆匆使了個「鯉魚打挺」,腰一弓一挺,頭上腳下,輕輕落在地上。

  那人低叫一聲:「好身法!」上前一把拉住林玉的手臂,問道:「女娃兒!你是會家子,一定知道高戰在哪兒了,請你快告訴我!」

  林玉抬頭一看那人,嚇得失聲叫了起來,原來那人一身綠色破袍,亂髮篷鬆,臉上又黑又髒,瘦骨嶙峋,直如城隍廟逃出來的餓鬼,而他握在林玉手臂上的五指,卻如五道黑色鋼箍,根根捏在她「曲池」穴上五寸之處。

  那人見她不答,手上突然加力一緊,厲聲道:「你不說嗎?

  你不說嗎?我要你死……」

  林玉此時已駭得面色如灰,掙了兩掙,竟絲毫也掙不脫它,那人手上果然又一緊,只痛得林玉輕哼一聲,險些流下淚珠。

  這當兒,倒是平時文弱的林汶膽壯起來,圈馬回頭大聲叱道:「你是誰?還不快些放手!」

  那人回頭一看,立刻鬆了林玉,仰身一掠到了林汶馬前,只一探手,又將林汶從馬鞍上拖了下來,說道:「你一定是知道了,那麼你快告訴我,高戰在哪兒?」

  林汶心知這人神態有些昏亂,自己若不應他,或許他當真下手殺死自己姐妹也未可知,當下壯著膽喝道:「你要知道高戰下落,就快些放開,否則咱們決不告訴你。」

  那人果然臉上露出喜色,鬆手退開一步,笑道:「我鬆手就是,我鬆手就是,你千萬別生氣,只求你告訴我高戰在哪兒?」

  林汶一面揉著被他捏得疼痛的手臀,一面打量那人形貌,鎮靜地問道:「請你先告訴我,你是誰?要找高戰什麼事?說得明白,咱們就告訴你,說不明白,就別怪咱們不理你了。」

  那人喜得一伸脖子,「咯」地一聲嚥了一口唾沫,問道:「你不騙我?你真的知道高戰在哪兒?」

  林汶想了想,道:「我自然知道,他就跟咱們住在一塊兒那人不等待她說完,上前一把,又握住林汶的手臂,用力搖動著道:「呀!那真是太好了,你快快告訴我!」

  林汶雖然心驚,但仍力持鎮靜,冷冷說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話呢?」

  那人「啊」了一聲,忙又放手,急急道:「你問我什麼話啊?」

  林汶道:「我問你是誰?要找高戰為了何事?」

  那人用手連連敲頭,喃喃道:「當真,我是誰啊?我是誰啊?」

  林議聽了又好氣又好笑,便道:「你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還要找人家做什麼?難道你和高戰有什麼關係?」

  那人道:「正是,我跟他有些關係!唉!女娃兒你不知道,那高戰是我生平第一個知己,全因他一句話,把我老人家從迷夢中驚醒,才出了那間人的地洞……」

  林汶自然聽不懂他話中故事,但卻心裡暗笑道:「你何曾從夢中驚醒,只怕你現在還在迷夢中呢!」不過,她從那人言辭之中,已知他之尋找高戰並無惡意,便放了一大半心,微笑說道:「這麼說來,你和高戰乃是朋友?你有什麼事要找他呢?」

  那人搖頭道:「我也不知為了什麼?只是一日見他不到,心裡便悶得發慌,這天下只有他能跟我談得來,那日我在海邊等他,原說好不見不散,後來……後來……」他急得抓頭,顯然是把那後來的事兒,一時忘了。

  林汶聚精會神地聽著,腦海中不時泛起高戰英俊秀朗的面目,那面目似乎活生生就在眼前,突見他說不下去,忙插口問道:「你幹嗎要在海邊等他呢?他又到哪裡去了?」

  那人猛地一拍前額,笑道:「對啦!他到無極島去,約我在海邊等他,後來我突然見到我那生死不知的徒兒,想不到離開海邊才不到五天,再去時已經等不到他的人影了。」

  林墳詫道:「徒兒?誰的徒兒?」

  那人面有得意之色道:「金欹!金欹便是我的徒兒,你不知道麼?」

  「金欹?」林玉在一旁咀嚼著這兩個字,好像曾在那裡聽人說過。

  林汶搖搖頭道:「我根本沒聽過金欹這個名字……」

  那人不待她說完,突然用力一拍腦袋,插口叫道:「我記起來了!我記起來了!」

  林汶茫然地問:「你記起了什麼?」

  那人道:「你方才不是問我是誰嗎?我現在記起來了,我便是金欹的師父,當年名震一時的毒君金一鵬。」

  林汶林玉齊都駭然一驚,衝口道:「呀!你便是金一鵬?」

  她們雖未在江湖中走動,但常聽梅山民談些當年武林軼事,對「金一鵬」三字早已耳熟能詳,尤其金一鵬毒戰玉骨魔這件往事,辛捷更是常常向她們提起,是以突聞這面前檻樓老人竟是毒名遠震的金一鵬時,不由又驚又畏,又敬又疑。

  金一鵬見她們驚駭之狀,心裡甚是得意,又道:「女娃兒,你問了我許多話,但高戰現在哪裡?怎麼總不肯說呢?」

  林汶輕歎一聲,道:「不瞞老前輩說,高大哥前些日離家,後來聽說中了無影之毒,我辛叔叔急急趕去救他,至今尚未回來,沙龍坪近日又遭慘變,咱們姊妹正要去尋他們呢!」又把梅山民遇害之事,詳細說了一遍。

  那金一鵬自從尋高戰不著,心神已是迷亂,聽了這番話,登時大吃一驚,喝道:「什麼?你是說那七妙神君梅山民已經死了?」

  林汶點點頭,眼中含淚欲泣,卻哽咽無法出聲。

  金一鵬突然仰天大笑,笑聲震耳欲聾,好一會才得意地說道:「梅山民死了!當今天下奇人,就只有我北君金一鵬了!」

  林氏姐妹正憤然作色,要想斥問他何出此言,那金一鵬突然又放聲大哭起來,剎時哭得淚水滂沱,縱橫滿面,淒慘說道:「可憐他堂堂一代奇才,竟會喪命在兩個小賊之手,看來這武林生涯,真正叫人寒心啊!」哭罷又朗聲吟道:「大千世界,虛虛幻幻,真即是假,假即是真,佛門廣大,普渡眾生。」

  他吟裡又哭,哭了又吟,神情悲切,真是如喪考妣,一時倒把林氏姐妹也引得唏噓不止。

  金一鵬瘋瘋癲癲器鬧半晌,忽然收淚說道:「人死不能復生,你們何必這樣傷心呢?我老大人家已經大徹大悟,從此也不再去尋什麼高戰了,你們見著他時,就說我這個老哥哥已經……」說到這裡,突又淒然淚下,不能成聲。

  林汶林玉同時驚問:「老前輩,你要到哪裡去?」

  金一鵬歎口氣,忽又吟道:「我由何處來,便向何處去,生前事渺不可知,生後事難尋難覓,有生便有死,有合自有離,你問我去向何處?我倒問你何處可去!」

  說罷,掉轉頭匆匆便走。

  林汶趕了兩步,見金一鵬早已去得遠了,只得淒然止步,悵立無語。

  深夜的寒風拂過她的面頰,淚痕被風掠過,更有一份冰冷的感覺,她雖然只有十幾歲,但這一剎那間,似乎從金一鵬的瘋態瘋語之中,對人生加深了許多從未有過的體驗,一絲癡念,已經在她心中緩緩泛起。

  也不知過了多久,彷彿間雞聲長啼,林汶才聽到身後妹妹的聲音在說道:「姐姐,我的馬死了,咱們合乘一匹吧,天都快亮了,咱們也該動身啦!」

  林汶茫然地點點頭,牽過馬兒,讓妹妹先跨了上去,然後登鞍揚鞭,馳進夜色之中。

  寒風呼嘯著掠過大地,大巴山麓已散亂地飄起雪花。

  細雪落在地上,轉眼消融,因此道上一片泥濘,令人寸步難行。

  林氏姐妹合乘一騎,低著頭,弓著腰,盡量減低阻風的面積,策馬向東趕行,馬兒時常滑著蹄,不時倔強地停下來,呼呼吐著白氣,好像對身上那過量的負荷和惱人天氣也有無限不滿和憤怒。

  二人一騎緩緩轉過一處山腰,勁風被山勢一阻,突然顯得平靜了許多。

  林玉從衣領中探出頭來,抬手理了理被山風吹亂的秀髮,慢聲道:「姐姐,這兒風小些了,咱們歇一會,讓馬兒也尋些草吃。」

  林汶默然不語地下了馬,林玉取下包裹,鬆開馬兒肚帶,讓它就在附近吃草,自己卻提著包裹,尋了一處石隱遮蔽的乾燥土地,坐下休息。

  林汶意態闌珊地踱過來,靠著妹妹坐下,雙手抱著膝蓋,眼神卻癡癡地注視著遠方。

  林玉道:「姐姐,你在想什麼呀?」

  林汶「唔」了一聲,似乎慵懶得連開口也覺得很吃力似的。

  林玉笑道:「我知道,你又在想高大開了。」

  林汶淡淡一笑,側過臉來,嬌慵地注視著妹妹,道:「你怎知道我會在想他?這世上值得我想念的太多了,我幹嗎一定要去想高大哥呢?」

  林玉從未聽過姐姐這種口氣,心裡一怔,暗想道:「姐姐定是被金一鵬的瘋言瘋語感染啦,自從那夜碰見金一鵬以後,就再沒見過她真正的笑容,那性金的瘋子真是害人不淺。」於是轉過話題,道:「姐姐,咱們去弄些枯枝來升一堆火,暖暖身體可好?」

  林汶道:「要去你就去找吧,又何必問我呢。」說著又癡癡望著遠方出神。

  林玉不便多說,輕輕站起身,踏著泥濘,去找枯枝。

  這時山邊雨雪綿綿,萬物皆潮,一時實在不易尋到乾燥的枯枝,林玉邊拾邊行,不知不覺行了很遠。

  突然,她聽到一陣低微的呻吟聲。

  那聲音好像從一處石崖下傳來,初時不甚清晰,但走得近些,卻一些也不假,竟似有什麼病重之人,在忍受身體難耐的煎熬。

  林玉好奇心起,放下枯枝,循聲奔去。那知才到石崖下,那呻吟之聲卻突然消失了。

  林玉急忙停步側耳傾聽,四周沉沉,何曾再有什麼聲響?她不禁暗詫:「咦!莫非是我聽錯了麼?但剛才分明一點也不假,怎會走近了反聽不到了呢?」

  她年紀雖小,機智卻多,當下靜靜立在原處,屏息不動,全神凝注地傾聽那石崖下動靜。

  果然片刻之後,呻吟之聲又起,同時一個細弱的聲音說道:「小余,我眼看是不行了,你獨自快走吧,趕快到沙龍坪去報訊!」

  林玉一聽「沙龍坪」三個字,渾身都是一震,急忙揉身又欺近了數尺。

  只聽另一個人聲說道:「前輩振作一些,這點刀傷算得了什麼?你口渴嗎?我去替你找些水來。」接著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傳了過來。

  林玉急切間無處可避,身形疾掠,索性飄近丈許,用背心緊緊貼著崖下石壁凝神而待。

  那石崖下林草雜生,隱著一個深凹的洞穴,此時草葉一分,鑽出一個人來。

  這人年紀不過三十以內,遍體血漬,肩後斜插一柄長劍,生得眉目清秀,英氣內蘊,匆匆出洞,略為張望一眼,便疾奔而去。

  林玉離他不過數尺,幸好洞口草樹叢蔓,未被那人發現,她直等到那人去得遠了,方才循著山腳輕輕走到洞口,心裡卻忖道:「這兩人是誰?想必又是兩個遭遇變故的武林中人,一個負傷,一個要去沙龍坪請我辛叔叔幫忙了。」

  自從梅山民慘遭不幸之後,林玉對那些到沙龍坪求助的武林人物,已經大起反感,她想:假如不是這些討厭的人來請李叔叔,辛叔叔怎會結下許多仇家?沙龍坪又怎會被人尋仇?梅公公又怎會死呢?

  憑了這個幼稚而簡單的推斷,林玉心裡對這洞中之人竟是十分厭惡,她心裡暗罵道:「梅公公已經被你們連累得死了,你們招惹的麻煩還不夠麼?」

  她輕輕撥開草叢。探頭向洞裡張望。

  草聲才響,洞中呻吟之聲立止,問道:「是小余嗎?」

  林玉沒有回答,心裡卻道:「小魚?還是大蝦哩!」身形微飄,已問進洞內。

  這石洞大約有五六尺深,洞裡鋪著乾草,一個渾身血污的老人橫臥草上,看來傷得當真不輕。

  老人不聞回聲,心驚之下從草堆上奮力撐起身來,沉聲叱道:「是誰?」

  林玉怕他突施襲擊,纖腕一翻,「嗆」地拔出長劍,緩緩答道:「是我!」

  老人睜大失神的眼睛,吃驚地望著林玉道:「姑娘是誰?到此有何貴幹?」

  林玉冷冷一笑,道:「我正要問你是誰呢?你倒先問起我來!」

  那老人被她這橫蠻冷峻的態度引起一陣恐慌,探手去摸草堆邊的劍柄……

  林玉「呼」地竄上前去,「拍」地一腳踏在劍柄上,冷冷道:「你別想動手,老實說出來,你叫什麼名字,要到沙龍坪去幹什麼?」

  老人顯因傷勢過重無法支撐,突然鬆手,又倒在草堆上,喉嚨裡「咕嚕嚕」一陣痰聲,喘息許久,竟說不上話來。

  林玉見他不語,心內更加自認猜得不錯,冷冷又道:「哼!

  你們的心意,我不問也知道,沙龍坪好好一片土地,全是你們這種人給弄得污煙瘴氣,自己打不過人家,偏要惹了事就到沙龍坪求救,我一看見你這種人,心裡便生氣。」

  她許是真的越說越氣,說完之後,還向那老人不屑地啐了一口。

  那老人正是協助高戰脫走的「終南一鶴」魯道生,高戰走脫之後,他和「怪劍客」余樂天突圍之時身負重傷,逃匿此地,仍念念不忘趕往沙龍坪報訊求援,想不到林玉自作聰明,竟把他狗血噴頭地臭罵了一頓。

  江湖中人最重傲骨,寧可頭斷,也不願受辱,魯道生此時傷重將死,雖然從林玉口氣中猜出她是沙龍坪的人,但他忽然想起高戰賜藥救自己性命以及自己求他馳援方家牧場場主『白山劍客」方平那些往事來。

  高戰對他思重如山,他心中何嘗不感戴,若非為了這些厚恩,他也不至捨命協助高戰從重圍中脫身逃走,但不料林玉一頓臭罵,卻把他看作了軟骨無賴的小人,魯道生成名秦中,也算得鐵錚錚烈性漢子,視名譽更勝一切,一陣羞慚攻心,「哇」地張口噴出一大灘鮮血。

  林玉見他突然吐出鮮血,心中也不禁懊悔,便道:「你也不必難過了,我辛叔叔最愛幫助別人的,要是你有什麼急事,你對我說,我一定替你轉達……」說到這裡,忽又一頓,道:「可惜辛叔叔現在自己也遭到麻煩了,什麼時候才能幫你的忙,還難說呢!」

  魯道生喘息半晌,才頜首含淚道:「這個……在下知道……」

  「你知道就更好啦,誰欺侮了你?請你快些說吧,我可沒有時間久候,姐姐還在等我呢廣她自覺這些話說得十分得體,故作老成之狀的皺皺眉頭,又理了理頭上秀髮。

  魯道生奮力說道:「在下承高少俠活命之恩,馳援之德,感愧終身,自覺無以為報,姑娘教訓得極是,不過……不過……」

  他激動太過,竟有些說不下去,臉上老淚縱橫,神情極是悲憤。

  林玉也微微感到事情有些不對,忙道:「你不要氣,有話慢慢地說……」

  魯道生忽然放聲大笑幾聲,「哇」地又吐了一口鮮血,厲聲道:「不過,在下孑然一身,除了一條殘命,再無可報答辛大俠和高少快之物了,姑娘便請轉致此意,說我終南一鶴捨命報恩,死而無憾!」話才說完,猛地一頭向石壁上撞去!

  林玉失聲驚呼,慌忙出手攔阻,終於遲了一步,「噗」地聲響,那終南一鶴魯道生一頭碰在石壁上,登時腦漿迸流,血花四濺,死在地上。

  林玉見撞了大禍,心裡一陣怕,提著劍向洞外便跑。

  才到洞口,卻望見那外出取水的中年劍士急急奔來,林玉駭然忖道:「若是被他撞見,他一定放不過我。」但此時洞外別無可以避躲的地方,只好一縮頭,又退回山洞口。

  余樂天大約也聽見魯道生慘笑之聲,手裡才盛著半杯水,便飛一般奔回洞來,老遠瞥見洞口似有人形一閃,更是大吃一驚,丟了水杯,嗖嗖兩個縱身,已搶到洞口。

  他心中懸念魯道生安危,但卻不敢冒然撞進洞去,「嗆」地拔出背上長劍,對著山洞大聲叫道:「魯前輩,你怎麼樣了?」

  林玉緊捏長劍躲在洞裡,心中如小鹿般亂撞,但又想不出一條出洞之計,正在焦急,洞口人形一閃,余樂天已經衝進來。

  林玉只得一咬牙,振腕出劍,直刺過去,她年紀雖不大,但劍法卻得自「七妙神君」梅山民親傳,這一劍出手,竟是「虯枝劍法」中的「梅影乍現」絕學。

  余樂天早已橫劍護胸,驀地握劍急架,雙劍一觸,林玉急退一步,余樂天卻也被迫退到洞外。

  原來「怪劍客」余樂天並無多深內力修為,當年憤於蘭姑之死,偷學了武林之秀孫倚重幾招劍式以後,便去刺殺府官替蘭!」

  報仇,論起來林玉的劍法乃梅山民親傳秘授,招式變化,實在余樂天之上,只是林玉並無臨敵經驗,此時又心慌情虛,更顧不得施展劍法。

  林玉一招震退來人,真是連自己也不敢相信,膽子一壯,緊握長劍擋在洞口。

  突聽外面問道:「洞裡是何方高人?如有緣故由我余某一人承擔,萬請不要對負傷之人下手。」

  林玉心中一動,隨口答道:「這樣最好,你把劍丟在地上,背轉身子走到十步以外去!」

  余樂天不知這話之意何在?只當迫他棄劍受死,不由大怒,叱道:「閣下是誰?何不報出名字來?」

  林玉道:「我沒有名字,你願意就照我的話做,不願意咱們就耗著,你一輩子也別想進來。」

  余樂天沉吟一陣,心道:「罷!罷了!為了魯前輩,我便一死,也是值得的。」於是朗聲說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朋友只要不傷洞中之人,余某就照你的意思做了。」

  說完,「噹」地將長劍擲在地上,依言轉身走了十步。

  林玉從洞口探出頭來,見余樂天果然背身而立,手上空空已無寸鐵,心裡大喜,一縱身掠出洞口,拔腿如飛便逃。

  余樂天聽得聲響,扭頭看見竟是個十餘歲的小姑娘飛奔逃去,反倒感覺一陣迷茫。

  但轉念之間,突然暗叫「不好!」急忙旋身拾起長劍,匆匆鑽進山洞。

  這一看,真把余樂天嚇得心膽俱裂,敢情「終南一鶴」魯道生早已腦漿迸裂,死在地上。

  一股急怒攻心,余樂天恨恨一挫鋼牙,提劍捨命追了下來。

  林玉正奔得急,忽聞身後厲聲暴喝:「小丫頭,留下命來,你還想往哪裡走?」

  回頭望去,只見余樂天宛若一陣旋風,眨眼已追到近處,兩眼血絲滿佈,切齒咬牙,那樣子猙獰可怖,像是恨不得要一口氣將她吞下肚裡去似的。

  她渾身機靈靈打了一個寒戰,越加放腿沒命飛逃起來,余樂天那裡肯捨,隨尾窮追,直把林玉追得上天無路,人地無門。

  兩人循著山腳繞了一個大圈了,林玉見無法逃脫,只好一橫心站住,橫劍叫道:「你想幹什麼?又不是我殺了他,是他自己……」

  余樂天那還由她分說,縱身趕到,長劍挾著一股勁風,摟頭蓋臉劈了下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3 10:45:52     標題: 第十六章

「怪劍客」余樂天認定必是林玉害死了「終南一鶴」魯道生,不容她分說,長劍挾著尖銳嗚聲,直劈林玉腦門。

  林玉心虛情怯,不敢硬架,閃身橫躍數尺,大聲叫道:「住手!我有話說!」

  余樂天切齒道:「狗丫頭,如此心狠手辣,還有什麼巧言狡賴嗎?余某今天跟你拼了!」說著又是一劍橫飛而至。

  林玉只得揮劍一格,當場手臂一陣酸麻,連退三步,叫道:「你這人講理不講理啊?」

  余樂天劍勢如雪片飛舞,一口氣連攻十餘劍,口裡罵道:「有理到閻王殿上去講吧!」

  林玉被他一輪急攻,接連退後了六七步,心裡急忖道:這傢伙不肯容我解釋,纏下去要何時才了?現在風也小了,姐姐不知怎樣著急哩!」她全仗著梅山民所授「暗影浮香」身法左門右避,眨眼又過十餘招,仍是無法脫身離開,只急得額上微微冒汗,步法也慢慢散亂起來。

  正在危急,林玉忽然瞥見五丈以外有一個女子急急奔來,當下未暇思索,便扯開喉嚨大聲叫道:「姐姐!姐姐!我在這兒,這傢伙要跟我拚命……」

  那女子聞聲一停,緊接著便折轉飛奔過來,然而待她到了近處,林玉才發覺她原來並不是姐姐林汶。

  她約有三十來歲,容貌極是清秀,但眉宇間卻是隱著憂愁,停身望林玉和余樂天,覺得兩人都不認識,便只怔怔沒有開口。

  余樂天原以為她真是林玉姐妹,忙全神戒備她會突然出手,那知過了半刻,卻見那女子僅是旁觀,並不幫誰,心中一喜,登時又加快了攻勢,那柄劍舞得水潑不進,將林玉緊緊裹在核心。

  林五左門右躲,幾次險些被余樂天掃中,急道:「喂!你怎麼只看熱鬧?難道不出手幫一幫嗎?」

  那女子聽了微微笑了笑,問道:「你們為了什麼在此拚鬥?

  說出來讓我評評理!」

  林玉叫道:「好姑姑!你叫這橫小子先住了手,咱們才能講理呀!」

  余樂天接口罵道:「狗丫頭,你還敢罵人麼?我叫你先把腦袋割下來,那時再講理吧!」手上劍勢陡又加強了幾成。

  那女子柳眉一皺,突然「嗆」地抽出長劍,一掠身躍了過來,長劍一招「分水斬蚊」發出一片光芒,『當」地一聲響,將余林二人的長劍盡數封開,沉聲喝道:「住手,有話先說明瞭再打不遲。」

  那女子出手雖不十分兇猛,但招式卻顯得精妙之極,部位時候拿捏得恰到好處,余樂天和林玉齊都被迫退後兩步,林玉這才長長吁了一口氣。

  余樂天怒容滿面說道:「這位姑娘千萬不要聽她花言巧言,她年紀雖小,卻是個心腸毒辣的小魔頭,方才趁在下外出取水,竟無緣無故將在下一個負了重傷的好友殺死,在下萬萬放不過她。」

  林玉喘過一口氣,膽子又壯了許多,忙接口罵道:「哼!你才是小魔頭呢!你的朋友自己要死怪得了人家嗎?」

  余樂天道:「他身負重傷,怎會自己尋死?」

  林玉抗聲道:「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他肚子裡的蛔蟲!」

  余樂天道:「你若不是壞人,幹麼偷偷潛進山洞中去?」

  林玉道:「你能去我就不能去嗎?那山洞又不是你的家!」

  余樂天扭頭對那女子道:「姑娘你看看這丫頭說話有多橫?」

  林玉忙道:「你自己橫就不覺得?話不由人分說,惡狠狠便要殺我,現在我平哥哥不在這裡,容得你欺侮,他要是在呀!

  哼!那就有你好看的了。」

  那女子笑道:「好啦!你們盡吵架怎能分出是非,這位小妹妹先別插嘴,咱們且聽聽事情經過再說!」

  她以目示意要余樂天把經過詳情說一遍,林玉不樂地一撇嘴,心裡暗道:「你看他長得漂亮,便偏向著他麼?說得好便罷,說得不好,別想我會服你!」

  「怪劍客」余樂天見那女子氣宇不凡,當下拱手將經過詳情細說一遍,但他因不知那女子身份家歷,是以並未說出辛捷負傷之事,只說魯道南和自己助一朋友禦敵,身負重傷,藏匿山洞中,竟被林玉害死……等等。

  那女子聽了沉吟片刻,又問林玉道:「小妹妹,現在你說說你的道理吧!」

  林玉不悅她沒有先叫自己分辯,賭氣道:「他都說了,還叫我說什麼?」

  那女子笑道:「他說他的,你說你的,還有什麼要緊呢?」

  林王道:「我沒有話好說,反正那人不是我殺的,其他的我一概不知道。」

  那女子道:「可是,他怎會突然死在山洞中?」

  林玉道:「你去問他好啦!也許他活得不耐煩,也許他覺得死了舒服些……」

  那女子臉色登時一沉,不悅道:「原來當真是你橫不講理,人命事大,你不肯說出原因來,難怪人家要向你尋仇。」

  林玉心裡罵道:「哼!果然你看上了他,便編派我的不對,現在我一人鬥不過你們兩個人,咱們走著瞧好了。」

  主意拿定,憤然說道:「你們愛怎麼說,大可以請便,我還有事,沒有時間跟你多扯,有本事只管到沙龍坪去找我!」話一說完,扭頭便跑。

  余樂天大喝一聲,挺劍欲追。

  那中年女子聞聽「沙龍坪」三個字,臉上立時變色,竟比余樂天更快,縱身疾掠,攔住林玉,急聲問道:「小妹妹,你住在沙龍坪?」

  林玉橫劍當胸,瞪眼道:「是又怎麼樣?」

  那女子神情甚是激動,說道:「那麼,小妹妹你貴姓?」

  「我姓林,怎麼樣?」

  那女子眼中微微掠過一抹失望的神色,停了停又問:「辛捷辛大俠是你的什麼人呢?」

  林玉道:「他是我辛叔叔!」

  那女子「啊」了一聲,接著又道:「這麼說,你我不是外人,林家妹妹,聽人傳言你辛叔叔如今身負重傷,生死不明,這話可是真的?」

  林玉突地一驚,道:「咦!你怎會知道?你是誰啊?」那女子笑道:「我姓方,你叫我方阿姨好了,我和你辛叔叔是極要好的朋友,近日聽得江湖中傳言說他被南荒三魔所傷,正要趕到沙龍坪去探問究竟,不想在這兒遇上你。」

  原來這女子便是「天魔」金欹之妻——方少昆,那一天毒君金一鵬和高戰在海邊分手之後,適巧金欹從附近經過,毒君遇見愛徒,便隨金欹同往他們那山洞居處盤恆幾天,那時候江湖中已經紛傳辛捷傷於南荒三魔之手,毒君一急之下,趕返海邊尋不著高戰,瘋性又發,匆匆趕往沙龍坪去。方少昆也放心不下,便和金欹商議將孩子寄養在一家漁夫家中,夫妻分頭也往沙龍坪急趕,不料竟在此處得遇林玉。

  「怪劍客」余樂天弄明白林玉和辛捷的關係,心中誤會冰釋,也將高戰護送辛捷,途中遇伏的經過補述一遍,方少昆駭然道:「依你說來,高少俠現今是否脫險,尚難逆料,咱們不要再耽誤,快些趕去替他接應才好!」

  余樂天道:「這自是正理,二位且容在下安葬了魯前輩遺骸,由在下替姑娘們引路。」

  林玉也道:「我跟你一起去,是我言語不慎氣死了魯伯怕,我去向他叩頭謝罪。」

  方少昆道:「這才是好孩子,知過能改,善莫大焉,咱們一同去吧!」

  他們三人將魯道生掩埋完畢,日影已近中天,林玉道:「時間不早啦,咱們快動身,姐姐只怕會急死啦!」她恭恭敬敬在魯道生墳前拜了三拜,然後領著方少昆和余樂天,急急去尋林汶。

  但天下之事,往往陰差陽錯難以逆料,只因林玉和余樂天這一陣耽誤,恰巧和辛捷張菁一行人途中錯過,待辛捷返回沙龍坪發現梅山民遇害,林氏姐妹失蹤,辛平一急之下獨自出走,惹出許多奇事,而林王姐妹和方少昆等尋辛捷高戰不到,竟也另有遇合。這是後話暫且擱下。

  再說大戢島主平凡上人自和高戰無恨生分手之後,一路合開大道,專走捷徑,將腳程盡量放快,一路急急向天竺奔去。

  辛捷在他心中的地位,似愛徒,又似朋友,似於任,又似兄弟,他將生平絕學傾囊傳授給辛捷,早已認定辛捷乃是武林百年難逢的天縱之才,如今辛捷力拼南荒三魔身負重傷,那傷勢真比加在他自己身上還要痛苦,他之所以不走正道大路,正是要日夜不停施展上乘輕功趕往天竺,替辛捷尋取療傷聖物——蘭九果。

  路雖是永無止境的延伸在前面,但平凡上人決心要踏破關山,趕到那路的盡頭。

  他自從逃禪隱居大戢島,一向懶散已久,這次跋涉萬里尋藥,在他這一生之中,也算得第一次遠行了。

  一日復一日,山巒、河流、曠野、城鎮……從他腳下陣陣掠過,這一天,終於來到沙漠邊緣。

  沙漠可不比他處,一個人如果不約幾個同伴便獨自撞進沙漠,最易迷失方向,等到水於糧盡,任你有超凡人聖的武功,最後也只有倒斃在那無垠的黃沙之中,變成一具枯骨。平凡上人雖然從未到過天竺,但卻久聞沙漠的艱困,當下找了一處鎮甸,備辦水糧,購買馬匹,準備貫穿沙漠,到天竺尋求蘭九果。

  在小鎮購妥應用的東西,平凡上人更謹慎地休息了一整天,這才揚鞭縱馬人沙漠。起初兩天,還看見偶而經過的商人隊,途中也有水草可棲,平凡上人心急如火,縱馬急趕,到第三天行了一天,已再見不到半個人影,恆沙遍野,無境無休,沙上既無道路可循,也不會留下蹄痕足印,他只能從星辰日位中,推測方向,向西疾趕。

  第四天,又是孤單地行一天,竟連一處水草之地也見不到,平凡上人催馬又急,他自己雖然不畏難苦,但坐下馬卻顯得有些支持不住了。

  上人無奈,只好下馬牽著它趕路,但馬無草料,行不到半天,餓得舉不起蹄來,行兩步便哀聲嘶鳴,不肯再走。

  平凡上人罵道:「畜性,畜性,你要是誤了我的大事,斷送了捷兒性命,你就是有百條命,也抵償不過,走吧!別讓我火起來,把你棄在沙漠中生死由你啦!」

  那馬顛顛躓躓,終是不肯前進,平凡上人怒起,棄了馬韁,取下水糧便想徒步上路。

  但他轉念又想道:「我是個出家人,要是任他死在沙漠中,豈不是我害了它一命麼?好歹得耐心一些,尋一處有水草的地方,我是再也不乘你這富性了。」

  他忍著氣牽馬又行了里許,驀見身後天空中,宛若萬馬奔騰般馳來一大片烏雲,同時耳中又聽到牛吼似的悶響,漫天動地滾滾而來。

  平凡上人從未涉足沙漠,自然不知道這些象徵正是沙漠狂風將起的預兆,兀自仰起面孔孜孜喜道:「也好!要是能下一場大雨,天氣涼一些,牲口也不會渴了……」

  那知這話尚未說完,陡地一陣黃色煙塵,漫空飛舞,勢若奔馬,疾樸而到。

  那馬兒好像也知道大禍將臨,「嗚嗚」慘嘶了兩聲,奮力掙斷馬韁,放蹄狂奔,不想才跑出丈許,那挾著萬鈞威勢的狂風已經直壓下來。

  風沙瀰漫之中,平凡上人也覺心驚不已,慌忙足踏八字,施展「千斤錘」拿穩椿子,抬頭看那馬匹,卻已被狂風吹翻,在沙上滾了兩滾便蹤跡不見了。

  平凡上人暗唸一聲佛號,只覺腳下沙粒流動,竟然漸漸拿不穩柱子,狂風帶著千斤以上的飛沙,恍如巨錘般撞擊著他的身體。

  他雖有一身超凡人聖的武功,但和這大自然的摧毀之力相比,仍如滄海一粟,難以發揮力量。

  但他不愧是身負數十年內功精修的高人,臨危仍能攝心鎮靜,首先屏住呼吸,緊閉兩眼,並且緩緩彎腰伏在沙上,藉以減少受風的面積。

  然而,不到片刻,他卻發現兩隻腳踝,竟已迅速地被沙掩沒,而且那掩蓋的深度更逐漸加深,不多一會,已齊大腿。

  平凡上人駭然大驚,忖道:「似這樣下去,只怕不等風過.我老人家早已活埋在沙堆中了。」

  這個念頭在他腦海中一掠而過,慌忙雙掌一按浮沙,兩足用力拔了出來。

  不料這一拔,卻造成了一種奇特的遇合。

  試想那狂風之力何等巨大,平凡上人如果屹立原地,屏住呼吸等待,風過時雖然極可能被埋在沙中,但以他的內功修練來說,短暫的浮沙掩蓋又怎能傷害得了他,如今他縱身拔出兩隻腳,定身的力量一但失去,登時被風一卷,接連在沙上翻了幾個觔斗。

  平凡上人這一輩子可說是從來沒有現在這樣狼狽過,一著失機,再要拿樁定身,便成為不可能。

  他那龐大的身子被風捲得幾起幾落,跌跌撞撞由不得自主,他雙手左右亂抓,沙漠可又毫無可以攀沿之物,平凡上人索性彎腰用手抱著頭,就像一隻皮球似的,任那疾風吹刮得滾滾而前,他仗著武功修為,自然不會受傷,心裡卻暗自解嘲道:「這樣倒省力氣,最好能把我刮得滾過沙漠,倒不需用腿趕路了。」

  翻翻滾滾,昏昏沉沉,天地不停地旋轉,平凡上人乾脆運起功力護身,極力閉住呼吸,心道:「只要不把我老人家吹下懸崖,吹上刀山油鍋,我老人家便不怕!

  不知道過了多久,風力漸弱,滾動也漸漸緩慢下來,平凡上人仍是不變姿態,只是緩緩呼吸一些空氣,倒酣然大睡起來。

  又不知過了多久,他一驚而醒,只覺身體已經完全不動了,耳邊再也沒有風聲,這才舒臂挺身站了起來,放眼一看,自己果然置身在沙漠邊緣,橫在他面前的,竟是一條青蔥碧綠的高原山嶺。

  他欣喜地合十笑道:「阿彌陀佛,該當辛捷那小子命不該絕,一陣神風,省得我老人家多跑許多冤枉路!」

  平凡上人揮去身上沙粒,放開腳步,疾行登山,在這種腳踏實地的山嶺中,他真是矯捷得宛如一隻狸貓,那消片刻,已經飛登山頂。

  這山嶺綿延千里,上面卻不見突出的奇峰,山頂平平,就像一道城牆根擋在沙漠盡頭。

  平凡上人立在山頂,略為辨別了一下方向,大袖揮處,人已如脫弦之矢,掠身而起,但當他身形縱起之際,卻掃目望見那邊山腰處有幾個移動的人影!

  那些人雖然還遠在數里之外,平凡上人目力尖銳,已看見是一行四人,正急急向山頂行來。

  平凡上人沉氣落地,索性盤膝坐下,心想:乾脆等他們上來之後,問清楚地方再趕路也不遲。便掏出水糧,悠然吃喝起來。

  那上山的四人腳程竟也極快,不出半個時辰,一個個全都登上了山頂,平凡上人一眼瞥見那為首之人,登時心吃一驚,扭身一晃,飛快地隱在一塊大石之後……

  原來他已看出那為首的人,竟是恆河三佛座下愛徒金魯厄,昔年曾隨「恆河三佛」到小戢島找「海外三仙」較量武功,所以平凡上人識得他的面貌。

  金魯厄領著三位師兄翻上山頭,四周張望一眼,長長吁了一口氣,笑道:「各位哥哥,你們看這個地方如何?地勢隱密,正好對著洞口,真是再好不過了。」他說的自然是梵語,但平凡上人對梵語素有研究,是以聽來毫不困難。

  加大爾笑道:「五師弟不愧是咱們波羅田奇的智囊,這個主意真是再妙不過啦!」

  溫成白羅也道:「這一次咱們一定能成功了,師父一死,密陀寶樹還不是刀下之鬼嗎?」

  平凡上人見他們得意地談笑,自己卻不知他們目的何在?心想:我老人家急也不在一時,倒要看看你們要搗什麼鬼?

  忽又聽一個黃衫頭陀說道:「你們先不要太高興,據我看,師父功力未失,加上兩位師叔,何況這幾天難保密陀寶樹那賊和尚不來護關,咱們要想得勝,只怕還要費些力才行。」他似乎忘了自己也是頭陀,竟罵起人家賊和尚。

  金魯厄笑道:「二師兄,你儘管放一百二十個心,密陀寶樹呆頭笨腦,決想不到咱們會趁洞中風火停熄之際下手,再說他縱便趕來,咱們也不懼……」說到這裡,眼中忽然射出一股怨毒無比的凶火,冷笑兩聲,又道:「老傢伙一掌之仇,我金魯厄今番必要報復了。」

  那加大爾是個渾人,但心地尚較善良,眉頭一皺,道:「五師弟,我說咱們逼他交出掌門之位自然可以,卻不必要殺他金魯厄不待他說完,搶著道:「我們不殺他,他必會殺我們,三師兄,這種事萬萬不可手下留情的!」

  加大爾默然不語,金魯厄又道:「咱們準定半夜下手,現在大家先休息一會吧!」於是四個盤膝坐下,各自運功調息起來。

  平凡上人暗暗詫異不止,忖道:聽這幾個畜牲口氣,好像要暗算師父師叔,這麼說,豈不是要對「恆河三佛」下手麼?這件事我老人家不能不管了。

  他索性也不吃東西了,盤膝坐下,也在石後靜坐行功,一面傾聽金魯厄等動靜。

  慢慢日影西墜,天已入暮,沙漠氣候晝熱夜冷,一陣風過,使人不期然有些涼意。

  平凡上人偷眼見金魯厄四人仍在靜坐,一個個動也不動,就像山上原有的四塊石頭一般,心裡不禁暗讚,天竺武學,端的精深博奧,單只這四人功力,中原便已少有敵手,如今中原武林若非辛捷等幾個天縱奇才,真不知會淪亡到何等地步呢!

  他陡然間又憶起辛捷的傷勢,不知現在已經惡化到什麼模樣了?無恨生能尋到毒君金一鵬嗎?高戰能平安護送辛捷回到沙龍坪嗎?許許多多心事,這一刻全湧到心中,使他真想不再耽誤,早些上路去尋取蘭九果。

  驀地,忽聽金魯厄冷笑兩聲,低聲說道:「那賊和尚果然來了,等一會再不要輕易放過他!」

  平凡上人循聲望去,果見一條黑影,正急急翻過對面一座山脊,向高原上飛竄。那黑影功力顯然還在金魯厄等人之上,夜色中只見他袍袖飛拂,步履沉穩,手上提著一根頗顯沉重的巨大禪杖。

  溫成白羅接口道:「咱們何不現在下手,先除了他?」

  金魯厄搖搖頭,道:「現在時候還早,不可打草驚蛇,反被洞裡三個老傢伙發覺。」

  言談之間,對山那黑影已經隱人一片密林之中。平凡上人心中一動,忖道:我老人家何苦在這裡跟他們窮耗,乾脆先到那裡頭去,來一個以逸待勞豈不更妙!

  主意一定,輕輕站起身來,擰腰一翻,飄落山下……

  金魯厄耳目極是敏銳,平凡上人起步時僅只一聲輕得不能再輕的聲音,竟陡地被他查黨,慌忙挺身縱起,沉聲叫道:「不好!

  這山上藏有人?」

  那黃彩頭陀青塵羅漢等也紛紛躍起身來,但大家運目搜尋了一遍,卻並未發現人影。青塵羅漢道:「五師弟你別太緊張了,必是蟲蛇竄動,偶發出聲音罷了。」

  金魯厄道:「不!我清清楚楚聽得是衣帶飄起的風聲,決不是蟲蛇小獸的聲響。」

  溫成白羅笑道:「那就怪了,當今天竺那裡還有這種高手,能在我們波羅四奇置身近處縱容來去,使人一點影子也看不出來?」

  加大爾突然低聲說道:「難道是鬼麼?」

  這句話一出口,連金魯厄也不由自主機靈靈打了個寒戰,天竺人迷信極深,神鬼之說,人人深信,金魯厄等雖都是身負絕藝的武林高手,但作賊心虛,更加膽寒。

  那加大爾頭腦最簡單,自己說了這句話,自己先倒頭皮發麻,心驚肉跳,膽怯地又道:「我看還是罷手吧!欺師滅祖,菩薩真會降罪的!」

  青塵羅漢等面面相觀,六隻眼睛彼此交望,大家神情都緊張萬分。

  金魯厄心念疾轉,忽然笑道:「啊!果然只是一隻野鼠,你們瞧,它那一隻賊眼,還瞪著咱們瞧呢!」

  眾人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有一隻野且遠遠地望著他們,骨碌碌的小眼中充滿了驚疑和詫異的光芒。

  青鹿羅漢鬆了一口氣,道:「五師弟,你再別這樣大驚小怪了,一隻小鼠,把咱們全嚇了一大跳。」

  金魯厄點頭笑笑,仍然反身端坐,不再出聲。

  其實他心中分明知道剛才的異聲絕非那隻小小的野鼠弄出來的,但他如果明言,加大爾等人勢必膽怯情虛,豈不壞了大事,他本是一代奸雄,心念微動,便自承聽錯了聲音。安定了眾人之後,自己卻煩神注意著周圍任何一點聲音和動靜!

  然而,他終於失敗了,任他凝神傾聽了許久,山頂上卻再也沒有任何人類呼吸或移動的音響。

  時間在沉靜中緩緩流過,將近子時,金魯厄從地上騰身而起,低聲道:「各位哥哥,時間快到了,咱們動身吧!」

  溫成白羅隨聲立起,摸了摸肩上長劍,顯得有些緊張不安,道:「下手之時如何分配,現在要不要再商酌一下?」

  金魯厄道:「就用咱們已經商議好的方法,風火一熄,三師兄和我進洞下手,二師兄和四師兄把守洞口,就便擋住密陀寶樹那賊禿。」

  他宛然像一個臨陣指揮的大將,眼珠轉了兩轉,伸手向加大爾道:「三師兄,把迷藥和解藥都給我。」

  加大爾從懷裡掏出兩隻小紙包,慎重地遞給金魯厄,金魯厄拆開其中一隻,取出四粒藥丸,自己留下一粒,將其餘三粒分給了青塵羅漢,加大爾和溫成白羅,然後將另一個紙包揣進懷裡,揮揮手,當先馳下山頭。

  四人展開身法,不久來到對山,金魯厄駐足在那片密林之外,側著耳朵聽了片刻,臉上突現喜色,低聲說道:「你們聽,風火之聲已經小得多了!」

  青塵羅漢等也忙凝神傾聽,林後傳來一陣「霍霍」聲響,漸漸趨於低弱。

  金魯厄擰身而起,直撲林中,沉聲道:「』快些!風火要熄了廣話聲未落,人已隱人林中,青生羅漢三人略為一頓,也跟著騰身拔起,奔進密林。

  密林外是一片峭陡的山壁,壁下一個石洞,正與密林遙遙相對,約三丈左右,地上一片枯焦,寸草不生。

  那「霍霍」之聲正是從山洞中發出來的,不但如此,洞中更有一股熊熊火焰向外噴射,正像一隻被風扇得火勢旺盛的火爐。

  那火焰並不泛紅色,卻發出一種暗綠色陰森森青濛濛的光芒,是以雖在黑夜,密林外也不易看見火光。

  一個矮小粗壯的和尚橫杖坐在洞口一丈以外,正是「恆河三佛」座下大弟子密陀寶樹。

  原來這風火洞終年噴出怪火封閉洞口,任何人無法進人,天竺人視為魔鬼,連行經附近百里的人都遠遠避開,生怕沾染上邪惡之氣,金魯厄曾在「恆河三佛」處學得一身武功,自認將來必是天竺之主,便私下到洞口附近勘探多次,竟被他發現每年六月和十二月中各有幾個時辰,洞中風火會自動停熄,若是身負絕頂武功的人,不難運氣逼住洞口剩餘的火力進人洞中。

  他當年雄心勃勃,幾次想要冒險人洞看個究竟,但終因三個時辰轉眼即過,只怕來不及退出,會被活活燒死在洞裡,所以一直沒有嘗試過。

  後來他偷閱金伯勝佛秘文,知道師父不肯將掌門之位傳給自己,一氣之下,便設計哄騙兩位師叔伯羅各答和盤燈孚爾,說風火洞中藏有上古奇珍,只要在一個對時之內退出洞外,必可毫髮不損,伯羅各答等信以為真,冒險進人風火洞,終於陷在洞中未能出來,金魯厄這才放膽下手暗算師父勝佛,迫他將掌門大位交給自己。

  金魯厄狡計被高戰無心撞破,金伯勝佛負傷進人風火洞,金魯厄兀自不肯死心,曾潛來洞口窺探,發覺「恆河三佛」在洞中不但未死,相反地倒煉成一種驚世駭俗的外門奇功,他暗思一旦王佛脫身出洞,定然放不過自己,這一次特地從漢人手中高價購來一包烈性迷藥,名叫「透骨香」,決心使用迷藥下手除去「恆河三佛」。

  不想這事,恰巧竟被平凡上人撞見,這也是天意如此,冥冥之中,對一切似乎早已安排妥當了……。

  那一片密林枝葉密茂,林中黑漆漆不辨五指,金魯厄壯著膽領先開路,才行了不到一半,突覺有一股微熱的細風,吹向自己頸脖。

  他駭然一驚,反掌一揮,身側碗口粗一株大樹應手而斷,沉聲喝道:「是誰?」

  這一聲呼喝,使後面的青塵羅漢等人大吃一驚,齊停步錯掌而待,半晌卻沒有聽見第二次異動,加大爾問道:「老五,是怎麼一回事?」

  金魯厄心裡毛骨悚然,但卻勉強笑道:「沒什麼,原來只是一支垂下的葛籐,我還以為真有什麼膽大包天的人要來找死呢!」

  青塵羅漢鬆了一口氣,埋怨道:「下次你千萬弄清楚再動手,像這樣草木皆兵的窮緊張,只怕沒出林子,咱們全被你嚇死了!」

  金魯厄不便分辯,傾聽片刻,左右的確未聞呼吸聲響,心裡暗懷鬼胎,硬著頭皮緩緩舉步……

  誰知才走了丈許,突又有一個毛茸茸的東西,在他面頰上拂動!

  他又是一驚,但卻不便叫出聲來,連忙停步不動,兩雙眼骨碌碌一連數轉,掌上暗蓄真力,凝神而待。

  過了片刻,他已查覺那東西不過是一株馬尾草,但那草尖一會在他臉上撫動,一會鑽他耳朵,一會兒又戳他眼睛!分明有人操縱,存心戲弄自己。

  金魯厄心裡「砰砰」狂跳,駭然忖道:這傢伙隱藏林中戲弄,身手矯捷無匹,天竺當今何來這等高手?

  心念未已,那馬尾草突然向下一滑閃電般探進金魯厄鼻孔之中,金魯厄一陣酸癢,忍不住「阿欠」打了一個噴嚏!

  加大爾心頭猛地一跳,抱怨道:「金魯厄你忍住一些不行嗎?

  人家都在心驚之際,打什麼噴嚏?」

  金魯厄真是有苦難言,他明知這林中藏著絕世高人,自己只要出手,保準落空,那時不但被眾人抱怨,更怕眾人膽怯不肯再向前走,他有心要一舉迫使對手現身,無奈林中太過陰暗,敵暗我明,只怕難如所願。

  心念疾轉,金魯厄突然揮手一掌向林中拍了過去,卻沉聲叫道:「各位哥哥快些,風火快要熄了!」說著身形如電,早已穿林而出。

  他這一手用得果然有效,青生羅漢等人精神齊都一振,果然聽見那「霍霍」風火之聲已漸趨低微,於是一齊放開腳程,飛奔搶出林來。

  密陀寶樹正盤膝跌坐為師父護法,陡聽得林中聲響,抬頭一看,登時怒火上衝,提杖躍起身來,喝道:「金魯厄,你們又到這裡做甚?」

  金魯厄逃出密林,心裡方才一鬆,掃目四顧,火光照映之下,風火洞前只有密陀寶樹一人而已,他暗吁了一口氣,陰陰笑道:「咱們待來恭賀大師兄,今後你便是天竺門的掌門人了,難道還不值得慶賀嗎?」

  密陀寶樹正色道:「師父尚在,你怎敢這麼說?」

  金魯厄緩步欺了過去,一面取了一小撮「透骨香」暗藏指甲中,一面笑道:「大師兄,你真的不知道麼?師父師叔他們今天都要歸天啦!」

  密陀寶樹是個忠厚人,聞言吃了一驚,急問:「這是什麼話?

  你從哪裡聽來的。」

  金魯厄嘿嘿乾笑著,腳尖猛點地面,身如鬼魅般閃電欺身而上,左掌一揚,喝道:「我就是從這裡聽來的!」

  那密陀寶樹駭然退後一大步,巨杖掄起,「呼」地一聲橫掃過來,應變卻是十分迅速。

  無奈金魯厄早已處心積慮,趁他杖端掠到,忽然深吹了一口氣,胸腹一收,密陀寶樹的杖頭已貼身走空,只見他右手疾抬,屈指輕彈,「透骨香」已經出手!

  密陀寶樹一招落空,大喝一聲,帶轉杖身,正要反劈上去,突覺一股濃香撲鼻,登時頭昏目眩,機伶伶打了個寒戰。

  那「透骨香」端的藥性極烈,才一觸及,任他密陀寶樹內功深厚,也覺真氣窒阻,再也支撐不住,舉起的禪杖尚未落下來,剎時天旋地轉,業已頹然倒在地上。

  金魯厄得意地向三個師兄笑道:「如何?有了這個寶貝,一招之下便制住了密陀寶樹,師父功力再高,今夜也叫他超升極樂。」

  青塵羅漢等人喜道:「這東西果然妙用無窮,虧那大力神想得出來,今番成功,倒是不可忘了他的功勞。」

  金魯厄撤出長鞭,湧身越過密陀寶樹到洞口,這時恰到午夜,那風火洞口的火焰已經只剩一小點綠色暗光,加大爾提著長劍緊隨金魯厄身後,青塵羅漢和溫成白羅分立洞口兩側,八隻眼睛灼灼不瞬地注視那行將熄滅的火光,碧綠的光芒照射在他們四張神情凝重的臉上,使他們臉面髮梢也蒙上一層青光,遠遠望去,顯得猙獰萬分。

  過了約莫半盞熱茶光景,洞口火焰只餘下最後一股跳動的火舌,接著,那火舌伸縮兩次,也邃然滅盡。

  金魯厄招招手,低聲道:「二師兄,請跟我來。」一低頭便向尚有餘煙的洞口鑽去。

  那洞口大約有三尺高,壁間光滑整齊,宛如人工砌造,金魯厄剛鑽進一個頭,突然空中弧光一閃,「轟」然一聲霹靂,震得萬物齊動。

  青塵羅漢等盡都嚇了一大跳,仰頭望天,一片又濃又厚的烏雲從西飛馳而來,緊跟著閃電和雷聲滾滾一息,眼看一場大雨就要降落。

  加大爾膽怯地說道:「老五,咱們別進去吧,天神都在發怒了!」

  金魯厄陰沉沉道:「良機即逝,你們要想永霸天竺,只有這短短三個時辰,再要遲疑,就萬劫不能超生了!」

  青塵羅漢道:「這風火洞是魔鬼之地,進去的人,必死無疑,我看師父他們只怕早死在洞裡了,何必再去查看呢」

  金魯厄突然猙獰地吼道:「你們這般膽小,怎能成得大事?

  師父如果已死,密陀寶樹還呆坐在這兒做甚?難道你們連他也不如嗎?你們不進去,我一個人去!但掌門大位,你們卻沒有份了!」

  青塵羅漢為難地望望加大爾和溫成白羅,面上頗有心動的表情,原來金魯厄煽動他們叛師欺宗的時候,曾許他們每人輪流執掌天竺掌門大位,這青塵羅漢乃天竺門第二名弟子;私心何嘗不早覬覦那掌門大位,聽了這話,不禁砰然心動。

  金魯厄察言觀色,已有主意,突然大聲喝問道:「誰願意跟我去的,事成之後,便由他先登掌門大位!」

  青塵羅漢果然忍不住,一橫心道:「好!我和你去走一趟!」

  說著提劍跨到洞口!

  金魯厄嘿嘿一陣冷笑,掃了溫成白羅和加大爾一眼,笑意之中,頗有譏嘲之意,溫成白羅垂頭道:「那麼,三師兄和我守洞口,你們快去快回!」

  金魯厄得意地應了一聲,正要轉身人洞,驀問一聲冷冷的聲音發自身後,道:「誰敢踏進洞口一步,老袖就叫他永遠也別再出來了!」

  加大爾最畏鬼神,聞聲扭頭看見電光閃爍之下,竟有一個十分威嚴的老和尚屹立在自己身後不足一丈之處,那老和尚飄然而立,僧衣微擺,不是神仙降世是什麼?他登時兩腿一軟,「噗」

  地跪倒,叩頭求道:「老菩薩,這事全是金魯厄逼我們幹的,求菩薩大發慈悲!」

  平凡上人緩緩舉手招了招,道:「金魯厄,你過來!」

  這時候,青塵羅漢和溫成都驚得目瞪口呆,動也不敢稍動,因為平凡上人口裡講的是梵語,神態又飄逸出塵,在天竺境內,他們可從未見過這樣一個和尚,也暗暗猜想必是天上老神仙無疑。

  金魯厄雖然也心驚肉跳,但他凝神看一會,卻突然認出這和尚竟是中原武林的泰山北鬥,大戢島主平凡上人。

  他不由自主的驚呼出聲:「啊!怎會是他……」

  平凡上人笑道:「是我老人家又怎樣?莫非你還敢不服管教嗎?」

  金魯厄沉聲叱道:「加大爾,使起來,這傢伙那兒是什麼神仙,他只不過是中原來的野和尚,咱們合力上前;一定能打贏他的。」

  加大爾半信半疑,注目向平凡上人看了又看,自覺也對這和尚似曾相識,只是一時記不起來,哺哺道:「真的麼?我也好像在哪裡見過他?」

  金魯厄喝道:「你忘了咱們在中原揚威稱霸的時候,這和尚不是分明跟咱見過面?中原和尚,只有他會講梵語?」

  他轉頭又大聲用漢話向平凡上人叱道:「野和尚,你到天竺來管咱們的閒事,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平凡上人淡淡一笑,也用漢語答道:「我把你這背師欺祖的小賊,你師門待你何等思重,你竟敢忘思背義,於起殺師的勾當來,既然被我老人家撞見,少不得要代你師父懲處你這畜牲!」

  加大爾苦心思索,忽然記起「無為廳」的往事,膽子登時又壯,躍起身來,用梵語咒罵道:「他媽的,原來是你這老東西裝神扮鬼,害得老子向你叩頭,金魯厄,讓我去斗一鬥。」

  金魯厄自然求之不得,長劍一抖,叫道:「這老東西功夫不壞,咱們乾脆用陣法對付他,早些把他了結!」

  青塵羅漢慨然應諾,四人一齊躍身過來,分站四方,布好陣勢。

  平凡上人搖頭笑道:「當真是不見棺材不落眼淚,這區區陣法,又怎放在我老人家眼中,看來不重重處罰一番,你們是不會醒悟的了。」

  金魯厄振索一揮,大聲道:「各位哥哥,大家動手,千萬不要放走這老鬼?」

  波羅田奇三劍一齊出手,陣法一施,四股兵刃同時向平凡上人捲了上來。

  平凡上人輕歎一聲,大袖微拂,繞身一個疾轉,四周登時成了一堵看不見的氣牆,金魯厄等吃那內家至高勁力一擋,個個倒退兩步,半招也遞不進去。

  金魯厄又高聲用梵話叫了一遍,陣法頓時飛動起來,四面八方,人影幢幢,全是金魯厄等人蹤影,四股兵器狂掃疾捲,彷彿一隻插著利劍的車輪,圍著平凡上人飛捲。

  這陣勢當年圍困辛捷,吳凌風,孫倚重和金欹,後來又曾經困住宿陀寶樹,每一次都發揮了難以想像的威力,幾乎使辛捷等小一輩的英才束手無策,平凡上人雖然功力精深,一時也被這種陣法弄花了眼睛。

  他起初想不到這陣法有如此威力,略一疏神,險些吃了大虧,連忙收斂心神,全心應付,直過了半個時辰,才漸漸能夠應付裕如,但卻絲毫也不敢大意。

  金魯厄見陣法仍不能勝得平凡上人,時間卻耗去不少,心裡焦急,越加怒叫連聲,催動陣法加速轉動。

  平凡上人雙掌不停揮動,一面拆招護身,一面細心審視那陣法的破綻,又過了快有一個時辰,才漸漸被他看出一些端倪來。

  原來這陣法本從「六合陣式」蛻變而來,昔年「恆河三佛」

  傳授這套陣法,乃系專為門下六名弟子合擊之用,後來四弟苦行僧巴魯斯偷了達摩秘笈輕功篇脫逃,門下只剩五個弟子,不過密陀寶村內功極佳,尚能彌補人手的不足,如今只有金魯厄四人施展這「六合陣」,難免便有許多破綻顯露出來。

  平凡上人是何等眼光,略一沉吟,已知道只有使用「達摩秘笈」輕功篇所載快速身法,不難以快制快破去此陣,但他終是有道高僧,轉念又想道:我破了此陣之後,金魯厄情急之下,勢必惹得我老人家出手傷人,但我修為百年,從未傷過任何敵手,又豈能在天竺破此戒律?何不等三個時辰拖延過去,那時再懲戒他們一番,也就罷了。

  他懷著悲天憐憫之心,只採守勢,不作進攻,這一來,卻把金魯厄急得頭上冒煙,七竅火生!

  眼看時間無情地消失,風火洞最多還有半個時辰又將發出怪火,現在立刻進洞,還不知來不來得及退出來,而平凡上人卻越來越沉住氣。彷彿那凌厲陣法盡在他意中。

  他惡念陡生,忙探手抓了一撮「透骨香」在手,同時高聲叫道:「各位哥哥,快準備解藥。」

  青塵羅漢知他必要使用迷藥,三人抽劍停身,撤去陣法,各各躍退了一大步,忙忙向懷裡去取解藥應用。

  平凡上人笑道:「金魯厄,你要用透骨香對付我老人家?那敢情很好,我老人家準備好啦,你這就開始吧!」

  他一面從懷裡掏出一粒藥丸,塞在鼻孔上。

  金魯厄大感奇怪,忖道:咦!這老狗怎的也有解藥?心念未已,忽聽加大爾聲叫起來。

  「不好,我的解藥被這老東西偷去了!」

  金魯厄氣得狠狠一跺腳,低聲咒罵幾句,握手道:「咱們用車輪戰累死這老狗,今夜大事反正被他壞了!」

  青塵羅漢一挺長劍便想上前動手,平凡上人笑道:「傻瓜,你們四人齊上尚且奈何我老人家不得,你何必當先一人上來送死呢?」

  青塵羅漢聽這話有理,果然遲疑起來。

  金魯厄大怒,只好一抖長索,準備自己先上,打一個榜樣給師兄們壯壯膽,那知人還未動,突聽身後「轟」地一聲巨響,火舌閃動,「霍霍」之聲又起,顯然時辰已到,風火洞口怪火又起,這次他們是注定又失敗了。

  金魯厄一番心血,盡付東流,不禁呆了,扭頭向洞口望去這一看,卻把他嚇得三魂出竅,敢情他身後不遠正赫然並肩站著三人,竟是他設計騙進風火洞的兩位師叔和師父金伯勝佛。

  「恆河三佛」臉上一片木然,六隻攝人心魄的灼灼目光,射在這四個叛徒身上,青塵羅漢等嚇得失魂落魄,怔怔呆立著,幾乎忘了自己是生是死!

  半晌之後,金伯勝才緩緩說道:「孽障們,還不跪下領罰麼?」

  青塵羅漢,溫成白羅身不由己,雙雙跪倒,加大爾張惶地望了金魯厄一眼,也跟著俯跪地上,金魯厄自知罪孽深重,橫堅是死,狠狠一挫牙,一聲不響騰身而起,右手飛快的一揚,「透骨香」向「恆河三佛」迎面撒去,右手長索疾抖,竟然暴點師父金伯勝佛的雙眼。

  他是存心拚命,出手既快又狠,迷藥和長索幾乎同時襲到。

  金伯騰佛大袖一揮,剎時漫天勁風飛捲,「逢」然一聲,金魯厄登時像斷線風箏,幾個翻滾,直墜入三丈外的密林之中,但金伯勝佛卻同時嗅到一股異香,腦中頓時昏眩起來,身子搖了兩搖,險些栽倒。

  他不由大吃一驚,慌忙閉氣護住內腑,驀覺一縷勁風射到,探手一操,竟是一粒藥丸,他感激地抬頭向平凡上人笑笑,平凡上人卻對他擠擠眼,又將手向鼻孔上一比,示意要他塞在界上。

  金伯勝佛塞上解藥,果然眩昏之象盡失,他且顧不得懲處叛徒,大步走向平凡上人,拱手躬身道:「天竺一派,已多次承中原武林援手,敝師兄弟終身難忘!」

  平凡上人卻笑道:「我可不是為了幫你來的,你先別謝錯了人。」

  金伯勝佛詫道:「不敢動問,老菩薩果為何事臨邊土?」

  他心中對平凡上人已衷心敬服,這才改口稱他為天竺至高尊稱——老菩薩。

  平凡上人笑道:「說出來不怕你笑話,老袖此來,正是要向你們天竺討一點東西。」

  金伯勝佛面露喜色,忙道:「老菩薩需用何物,只要天竺有,那怕是皇宮珍品,在下也能替老菩薩取到。」

  平凡上人便將辛捷受了「腐石陰」重傷,需用蘭九果解毒之事,大略說了一遍。金伯勝佛駭然道:「原來是辛少俠受傷,蘭九果區區之物,不須老菩薩掛懷,但不知可有需用在下師兄弟之處,在下等願同老菩薩往中原一行。」

  平凡上人笑道:「這卻不必,你只送我幾個果兒,老衲便感激不盡了。」

  那金伯勝佛沉吟片刻,急忙用解藥救醒大弟子密陀寶樹,令他立刻馳返北天竺金英家中去取蘭九果,然後從身邊掏出一本小冊子,雙手遞給平凡上人,虔誠地道:「在下那大弟子腳程極快,大約一二時辰便可返回,這是在下師兄弟因居風火洞中所悟一點武學,權當敬禮,奉獻老菩薩消閒。」

  平凡上人知他這小冊子上必然載著什麼曠世絕學,但卻淡然笑道:「老衲雖然嗜武,但豈肯掠人之美,這東西還是你們自己收著吧!」

  金伯勝佛尷尬地道:「在下也知這不過微末之見,難邀老菩薩青睞,但總是我等一番心意,老菩薩如不屑一顧,就請代贈中原少年英傑高戰高大俠如何?」

  平凡上人不好意思再推卻,只得稱謝接了過來,看也不看,隨手塞在懷裡。

  那金伯勝佛對平凡上人敬服萬分,師兄弟三人邀請上人就在風火洞前席地坐下,暢談起來,青塵羅漢等三人直挺跪在地上,他們竟如未見。

  倒是平凡上人忍不住,問道:「那三個叛師之徒,各位準備如何處置呢?」

  伯羅各答正色說道:「欺師滅祖,在天竺刑責來說,是要挖目斷體,受十日煉魂苦楚的。」

  平凡上人聽了笑道:「這原是貴門歲之事,老衲本不該置啄,但據老衲觀察所知,罪魁全在金魯厄一人他們不過受人挑撥,盲從行事,而且在來到此地之際.三人俱已有悔意,我佛說:放下屠刀,回頭是岸。三位若願聽老衲愚見,何妨賜彼自新之途,命他們痛改前非,既往便可不究了。」伯羅各答肅然道:「老菩薩慈悲襟懷,令人敬仰,我等定當遵行便是。」回頭向青塵羅漢等叱道:「聽見了嗎?還不趕快拜謝老菩薩思典。」

  青塵羅漢等盡心膝行上前,叩首見血,心裡莫不對平凡上人感戴無涯,平凡上人今日一念慈悲,將來果然收得善果,那青塵羅漢後來累助中原,天竺一門從此坦誠愛戴,對後來辛平成名,實有莫大助益,這是後話。

  恆河三佛陪著平凡上人直談到天色破曉,密陀寶樹果然取來十隻蘭九果,三佛責令青塵羅漢等就在風火洞前面壁三年,由密陀寶樹監視,然後三佛歡送平凡上人動身,直送到走完了沙漠,方才依依告辭。

  日落西山,寒鴉繞林,淡淡的晚風,將小鎮村野的炊煙,吹得搖擺不停,正像一個個披著烏紗的女郎,在輕擺柳腰起舞。

  慘淡暮色之中,一輛蓬車,緩緩向沙龍坪進發。

  蓬車上坐著四個人,三個人愁眉苦臉,另一個人卻沉沉昏睡,不省人事。

  那心情沉重的三人,乃是辛捷閤家三口,不用說,昏迷沉睡的便是高戰了。

  馬車緩緩地前進著,高低不平的道路,使車身不斷左右搖擺,車底的軸上,傳來陣陣吱吱格格的聲響,車座內誰也沒有開口說話,各人心頭卻像壓著一塊沉重的鉛塊。

  高戰臉色臘黃仰身而臥,兩眼緊緊閉著,但悠緩的呼吸卻使他的胸部在劇烈地起伏著,像一個重病的人,正與生命作最後的掙扎。

  張菁傍著高戰而坐,兩道黛眉緊緊鎖在一起,一隻手摟著辛平,愁思懨懨望著道旁緩緩後退的山景材影,忽然輕輕歎了一口氣,道:「唉!總算又到家了!」

  她這句話不對誰而發,因此也沒有人回答,只有辛平仰起頭來望了母親一眼,又黯垂下頭。

  張菁愛惜地輕撫著愛子,柔聲問道:「等一會又可見到梅公公了,你高興嗎?」

  辛平卻沒回答母親的話,竟反問道:「媽,你看梅公公會有辦法治好高大哥的傷麼?」

  張菁笑道:「梅公公學究天人,世上沒有什麼事能難得了他,他一定會想出辦法替高大哥療好傷勢。」

  辛平忽然吁了一聲,道:「能這樣就好了,媽!我真擔心高大哥的傷會不會……」

  張菁忙掩住愛子的口,沉聲道:「平兒,不許胡說,高大哥捨命救你爹爹,咱們便是拼了性命,也要替他治好傷勢。」

  辛平點點關,眼眶一陣紅,沒有再說什麼,他年紀雖然甚小,但此時卻也嘗到人世感情的煎熬。

  車子轉過一處,那精緻山坡的小屋已然在望。

  張菁探頭窗外,向那小屋張望一眼,皺著眉道:「奇怪,怎不見讓兒和玉兒呢?」

  這時,梅香神劍辛捷高據車頭駕車,他本是低垂著頭在沉思,聽了這話,忽然心中一動,抬起頭來。

  那小屋仍然無恙屹立在梅林中,紅梅似海,遍地惺紅,風光依舊,只是現在正當晚炊之際,怎不見屋頂煙筒冒出炊煙呢?

  屋前林中,一片死般沉靜,連鳥語也未聞一聲,死寂之中,透著一些古怪。

  如果在平時,晚炊之際,林波在廚中作飯,梅山民一定在屋前逗弄林玉,或在梅樹下獨酌,或在曠場中賞梅,或者說個故事,逗得林玉笑鬧不依,梅山民老懷大暢,總是宏聲大笑……然而,今天情形竟有些不同,屋頂不見炊煙,屋前不見人影,那麼屋中的人,都到哪裡去了?

  辛捷說不出為什麼,突然心裡一陣狂跳,竟忘了車中重傷的高戰不能劇烈顛動,長鞭一揚,鞭梢在空中「啪」地捲起一聲脆響,拖車的馬兒放開四蹄,急急向小屋奔去。

  轉瞬間,已到屋前,辛捷一手猛地帶住馬韁,尚未等馬車停穩,竟從車箱上縱身而起,落在地上,大聲叫道:「汶兒!玉兒!

  你們在哪裡?」

  張菁從車篷中伸出頭來,埋怨道:「噓!輕聲一些,你這樣會把戰兒嚇一跳的……」

  辛捷狂呼兩聲未見回應,心裡已知必有變故,招招手道:「菁兒,你快下來,家裡有些不對勁了……」

  這句話還沒說完,掃目一瞥,果見大門之上,掛著一把鐵鎖。

  辛捷心中「噗噗」亂跳,下意識的縱身上前,手掌起落,拍斷鐵鎖,一抬腿踢開屋門,沉聲叫道:「梅叔叔!梅叔叔!」

  屋中陰森森沒有一絲人聲,靠牆桌上,還放著一隻酒壺一個酒杯,辛捷掠身穿上前去,取了那酒壺一搖,裡面尚有半壺剩酒。

  這時,張菁和辛平均已奔下來,三人飛快地在屋中搜了一遍,梅山民和林氏姊妹床上俱都被褥未整,但人卻不見蹤跡了。

  辛捷神情激動萬分,急聲道:「菁兒,你在車旁守護戰兒,平兒快往山後找一找,我進地下秘室去搜一遍,這事太出意外,只怕不妙得很。」

  張菁和辛平應聲奔出屋外,辛捷剛撥動牆上壁圖開啟暗門,突聽辛平一聲驚呼:「爸!你來看,這是什麼?」

  辛捷轉身一掠出屋,只見辛平手指抖動,又驚又怕的指著門邊梅樹下一堆新土。

  他忽然感到體內熱血沸騰,足尖猛點地面騰身趕到那土堆前,低頭看看插在土堆的一塊木牌上字跡,頓時失聲驚呼,手掩著口,一連向後退了三四步。

  原來木牌上寫著五個字,正是:「梅公公之墓」

  張菁駭然呼道:「呀!這是汶兒的手筆……」

  她用力搖撼著頭,眼中熱淚盈眶,喃喃道:「啊!這不會是真的!這不會是真的……」

  辛平道:「我知道了,這必是玉妹妹知道咱們要回來,故意弄出一個假墳,想騙我們……」

  辛捷叱道:「胡說.這是什麼事.豈能開得玩笑麼?菁兒啊,這墓裡難道……難道真是梅叔叔?」

  梅山民十年撫育之情,歷歷如在他眼前,儘管他現在已是一代大俠,但說到後面幾個字,卻已哽咽不能成聲,眼淚像斷線珍珠般滾落下來。

  梅山民將他從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兒,十年養育受藝,一手將他造成武林奇葩.如今他名成藝就,娶妻生子,哪一樣不是出自梅山民所賜?

  假如沒有梅山民,他縱或不死在「海天雙煞」掌下,也必會餓死在五華山深山之中……

  往事像一陣煙逝去.但留在辛捷心中的烙印,卻永遠是那麼清晰,那麼深刻.那麼難以遺忘。

  因此他不能相信,也不願相信這墳堆中所埋葬的,竟會是他奉若神明,尊若親人的武林鬼才梅叔叔!

  可是,那新堆的墳土,墓前的字跡,卻千真萬確的告訴他,梅山民已經死了。而且就埋葬在他腳下的泥土之中。

  淚水早已模糊了他的眼簾,他感到腦海中一陣震人雷鳴,踉蹌幾步,跌倒地上,這一刻心中感受,竟比中了大魔一掌「腐石陰功」毒掌還要難撐百倍。

  他喃喃地說道:「他老人家怎麼會死的?誰害死了他?誰害死了他?」

  張菁雖然也傷感泣涕.仍然開懷地上前扶住丈夫,柔聲道:『捷哥哥,你先別太難過.咱們……」

  那知辛捷突然振臂一揮,竟然將張菁格倒地上,怒叱道:「這全是你幹的好事,若不是你帶平兒自顧離家,梅叔叔怎會死去!你還有臉跟我講話麼?」

  辛平驚呼一聲:「媽!」張菁撲上前去,一把抱住母親,回頭叫道:「爸!你怎能怪媽呢?」

  張菁扶著愛子緩緩站起身來,墜淚道:「孩子,是媽不對,媽不該撇下梅公公,使他們老的老,小的小,沒人照顧……「她抬起頭來,癡癡地望了丈夫一眼,又道:「但是,捷哥哥,我們母子是來尋你的呀,聽人說你受了重傷,你想咱們夫妻父子,又怎能放心得下呢?」

  辛捷大聲哭著,用力揮舞著手臂,叫道:「你們不該來,我便是死一百次,也報不了梅叔叔大恩啊!」

  張菁輕移步走到辛捷身旁,溫柔地說道:「捷哥哥,是我不該離開梅叔叔,你打我吧!只要你能不再傷心,便是打死我,我也甘心瞑目……」

  辛捷一陣悲切,探臂又將要摟在懷裡,泣道:「菁兒,菁兒,你不知道我多愛你,但是梅叔叔死了,咱們竟連他老人家最後一面也不能見到,他老人家養育我十年,想不到臨死之際,身邊竟沒有一個親人。」

  他此時已從有聲的哭變成了無聲的飲泣,在他英俊的面龐上,幾乎已佈滿了沼水,張菁陪著丈夫嚶嚶泣,只有辛平似乎迷茫的站在一旁,竟未聞一聲哭聲。

  辛捷偶然抬起目光,掃過愛子的臉上,卻不由心底一震。

  原來辛平正一瞬不瞬地凝視著梅山民的墳土,眼中雖然熱淚盈眶,但他卻極力忍耐,不使淚水沒落下來,上齒咬著下唇,白森森的牙齒,早就深陷在唇肉之中,鮮血從他那細嫩的嘴角流下來。滴落在衣襟之上。

  辛捷驀地從愛子身上,看到自己幼年的影子——當「海天雙煞」羞辱他的母親,掌劈他的生父,他那時不過十二歲,豈不正與辛平現在的年紀相仿,但他又何曾流過一滴眼淚?他只在心裡反覆的念著兩個字——報仇!報仇!

  然而,他畢竟是老了,老!使他喪失了當年堅忍的傲性。使他流下了那可恥的淚水,使他自覺與兒子相較,巳成了一個怯懦的懦夫。

  辛捷緩緩舉起手來,拍拍辛平的肩頭,沉聲道:「孩子,你要立志替你梅公公報仇!」

  辛平突然仰起面孔,輕聲間道:「爸,是誰害死了梅公公?」

  「這個……」辛捷被他突然一問,自己也答不上來,心付道:是呀!誰害死了梅叔叔呢?

  張菁皺著眉頭,插口道:「或許沒有誰害死他老人家,捷哥哥,你別忘了,他老人家已經七十……」

  辛捷猛力搖搖頭,道:「不會!不會!他老人家雖然失去功力,但身體素來硬朗,決不會七十餘歲便猝然死去,何況,他老人家若是老病而死,汶兒和玉兒又怎會一起離開此地呢?」

  張菁道:「正因汶兒和玉兒不在,才足見他老人家只是天壽已終,你想想,如果真是什麼大膽狂徒到沙龍坪來尋仇,這兒和玉兒豈能倖免?而且還能從容替他老人家堆墳立墓?關鎖屋門?」

  辛捷沉吟地點點頭,半晌之後,突然目射異光,沉聲道:「為了證實他老人家死因,只有一個辦法,平兒,你去拿一隻鐵鏟來。」

  張菁驚道:「你……你要開墳?你要他老入家死了也不能安身?」

  辛捷毅然道:「你別攔我,咱們除了要查出他老人家死因,同時也該另備棺木,擇地安葬,豈能就此草草了結他老人家一代盛名。」

  片刻,辛乎已取來一柄鐵鏟,辛捷跪倒在地上拜了三拜,舉

  起鐵鏟,一鏟一鏟鏟開那墳上新上!張菁睜大了眼睛看著那倏起倏落的鏟頭,心裡也恰如鏟頭般起落不安。

  她多麼盼望墳上鏟開,梅叔叔並沒有死,即或真的死了,也僅只衰老而終,別無他因。

  因為她知道,一旦辛捷證明了梅叔叔是死於仇家之手,勢必天涯海角,搜索仇人,這個家又將淪於刀口邊緣。

  十多年來,她提心吊膽地生活著,無時無刻不在為丈夫的安全而焦急,仗劍江湖固然無可厚非,但她是女人,是妻子,她不能沒有一點自私的關懷,辛捷名聲越響,仇家也就越多,她也越發為他感到恐懼和憂愁。

  她只盼能和丈夫像自己的爸媽一樣,隱居海島,過著自由無拘,安全而坦然的生活,但辛捷卻天生急義,並不像她爸爸無恨生一般孤芳自賞,寧願將那錦繡年華,消磨在海闊天空,悠遊浪蕩之中……

  那鐵鏟越鏟越深,漸漸已鏟開一個深有二尺的大坑,驀地一片衣角,從泥土中飄出。

  張菁心情向下一沉,就像一根拉緊了的琴弦,再一用力,便要「錚」然而斷了,她不敢想像下一步將會發生什麼事,如果梅山民果真是死在仇人手中的話。

  辛捷的心情更比妻子緊張百倍,鐵鏟每一起落,如今都變得那麼沉重,那麼遲緩。

  衣角展露越來越大,不多久,已能看出墳中屍體的大約輪廓,一代鬼才「七妙神君」的葬身之塚,竟連一片薄棺也沒有。

  謎底轉眼就要揭穿,這個謎,也許又將為武林帶來無數血雨腥風,駭然巨波。

  辛捷垂首注視坑中半晌,突然跨進坑中,拂去梅山民面上泥土,雙手將屍體托出土坑,張菁忙掩面轉身,嗚嗚咽咽哭出聲來。

  那梅山民的屍體面目如生,絲毫也未腐敗,在他那微微下彎的嘴角邊,似還掛著對這世界未盡的傲意。

  辛捷屈膝跪倒,解開梅山民胸前衣襟……

  觸目處,胸前赫然一隻清晰的焦黑掌印。

  辛捷狠狠咬著牙,激動地道:「菁兒,你看,我猜得沒錯吧?」

  張菁「哇」地一聲痛哭失聲,一轉身撲在屍體上,哀痛地叫道:「啊!梅叔叔,梅叔叔!」

  辛捷父子並肩而立,四隻眼睛怔怔凝視著梅山民的遺容,這容貌對他們早已清晰得不能再清晰了,但他們此時目不轉瞬,就像短暫的一瞥,他們才能記牢梅山民的一鬢一發,一肌一膚……

  那蒼老的面龐漸漸模糊了,不知是淚水浸透了視線?或是暮色罩臨大地,落梅如雨,像微著生命的渺茫,人世的短促。

  不知過了多久,痛哭的已經嘶啞,飲泣的淚已流乾了,忘了跋涉的疲憊,也忘了飢餓和寒冷,梅樹下又復寂靜了,若非那繼續的「悉悉率率」哽咽,幾乎使人會懷疑這樹下已是四具化石了。

  夜已深沉,夢已渺,梅林中才飄出幾聲輕語:「平兒,趕車進城去替梅公公選一副上好棺木來。」

  「但是,爹……車上的高大哥……」

  「移他下來,就安置在梅公公的床上吧!」

  星移斗轉,黑夜逝去,曉色又爬進小屋窗口。

  陰影中,屋裡默默坐著三人,在他們面前,是一具厚厚棺木,不用說,棺中的人,便是那曾經叱吒風雲,名震天下的「七妙神君」梅山民了。

  他無聲無息地來到這個世界,又無聲無息地離開,死時一片淒涼,死後並沒有哀榮,守候在他棺木旁的,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三個親人了,雖然他們也並沒有在他臨死之際,親視含殮。

  這一夜裡,他們只是默默地坐著,誰也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一盞孤弱的油燈,放置在棺木的一端,火光閃耀照著這淒涼的屋宇,也照著這悲傷的闔家三口。

  突然,後房傳來一聲微弱的呻吟聲!

  張菁霍地站起身來,匆匆進人後房去了,這前屋的父子也緩緩抬起頭來,迷茫地互望了一眼,辛平低聲問道:「爹!你看梅公公是被誰害死的呢?」

  辛捷默默半晌,搖頭道:「從傷勢一時看不出是什麼功夫所傷,這件事,只怕唯有等尋著汶兒姊妹,才能明白!」

  「那麼,咱們什麼時候才去尋她們啊?」

  「唉!」辛捷輕歎一聲道:「論理說,應該越快去越好,但是我走了,你高大哥怎麼辦呢?」

  辛平吶吶地道:「爸!能不能你和媽照顧高大哥,我……」

  辛捷似憐惜又似愛的望了愛子一眼,道:「你還太小,怎麼可以一個人在江湖上奔走呢?」

  辛平奮然道:「爸,我不小啦!我今年已經十三歲了。」

  辛捷臉上綻出一絲苦笑,搖搖頭道:「十三歲雖不算太小,但也算不太大,我縱放心得下,你媽也會放心不下的。」

  李平道:「只要爸爸答應了,我自己去求媽去!」

  辛捷想了一會,仍是搖頭道:「你別胡思亂想了,天涯無邊,你一個十三歲的孩子,能到哪兒去尋她們姊妹呢?別叫你媽聽見又好罵你啦!」

  辛平沒再開口,但眼中卻隱隱射出無比堅決的神光,低下頭自去思索。

  過了片刻,張菁從後屋出來,辛捷急問,「戰兒怎麼樣了?」

  張菁輕歎一口氣,道:「傷勢倒沒有什麼惡化,只是時昏時醒,口裡一直囈語叫著,又聽不清在說些什麼?」

  辛捷似乎鬆了一口氣,忽然柔聲道:「菁兒,要是戰兒傷勢不再惡化,只好暫時讓他在家調息,我想……」

  張菁深情的望了丈夫一眼,她從辛捷眼中,已明白他將要說出什麼話,於是渭然道:「我知道你放心不下汶兒和玉兒,同時也急著要想查出梅叔叔死在誰手中,但是,你若去了,又只剩下我們母子在家,要是戰兒突然有什麼變化,你叫我怎麼辦才好呢?」

  辛捷無言可答,只是垂首沉思,辛平站起身來,輕聲道:「我去看看高大哥。」匆匆進人後屋去了。

  張菁緩步走到丈夫身邊,偎著他坐下,柔聲道:「捷哥哥,我知道你心裡急,但你總得等戰兒傷勢略好一些,再去尋讓兒她們不遲,何況,如果她們並沒遭人毒手,她們去尋我們不到,一定也會趕回來。」

  辛捷道:「但願她們只是去尋我們就好了。」

  張菁輕輕執著他的手,道:「我猜她們一定未遭意外,你想,如果她們是被人擄去的,怎能從容替梅叔叔掩埋,而且鎖上屋門才離開呢?」

  辛捷點點頭,:「這話卻也有理,那麼我就等她們十天,十天之後如還未見她們回來,說不得,只好去尋一趟了。」

  說到這裡,突然一頓,側耳傾聽道:「馬蹄聲?」

  張菁也聽到一陣快速的蹄聲漸去漸遠,頓時心頭一震,急忙趕到窗前!

  「呀!是平兒,這孩子到那裡去?」

  辛捷長長吐了一口氣,拍拍妻子的肩頭,苦笑道:「讓他去吧,這孩子脾氣比我更強,叫他去受點折磨也好。」

  辛平催馬騎離沙龍坪,回頭數次,未見爹媽追出來,心裡一塊石頭才算落了地,伸手拍著坐馬,道:「黑龍駒!黑龍駒,這一次要看你的啦!你要是誤了大事,從今別想我再騎你。」

  這神駒似通人意,引頸長嘶一聲,放蹄如飛,霎眼間,已將沙龍坪遠遠拋在後面。

  行行重行行,辛平並無一定的目的地,只憑意念,一路催馬狂奔,饑餐渴飲,這一天來到一處極熱鬧的市鎮,他毫未猶豫,一提馬韁便馳進大街。

  街上行人正多,辛平人兒英爽,馬兒神駿,雖然滿臉風塵,仍掩不住他宛若金童臨凡的俊逸,登時引得街上行人紛紛注目。

  他策馬到了一家酒樓,老練萬分地要了一個座位,叫幾樣可口菜餚,悶悶吃著飯,心裡直在盤算,自己這樣漫無目的亂撞,難道真要踏遍天涯,去茫茫人海中尋找林汶和林玉麼?

  心裡一陣煩,便招手將店伙叫了過來,老氣橫秋的問道:「夥計,我向你打聽兩個人,你可知道?」

  店伙忙躬身道:「不知少爺要打聽什麼人?小店生意極旺,但凡本地有名聲的士紳,莫不是小店的老主顧。」

  辛平道:「我打聽這二位,既不是本地人,也沒有一點名聲,她們只是兩個姑娘,一個十五六歲,另一個只有十一二歲,兩人長得極像,本是姊妹二人。」

  「兩位姑娘?」店伙搖搖頭道:「倒沒有見過這麼兩位姑娘。」

  辛平又道:「你仔細想想看,有沒有這麼樣兩位年輕姑娘,或是來用過飯?或是從附近經過?」

  那店伙沉吟片刻,突然笑道:「小的倒見過那麼一位姑娘,年紀與少爺相仿,十二分標致,梳一對蝴蝶辮子,兩隻眼睛大大圓圓的……」他笑容忽又一斂,道:「不過,她似跟少爺一般,年輕輕出門,竟只有一個人……」

  辛平大喜,心忖:這必是玉妹妹無疑了,但不知她怎會跟汶姐離散,獨自來到此地?憶道:「她現在哪兒?你在哪裡見到過了?」

  店伙道:「今兒上午,她曾到小店用飯,向小的打聽這附近什麼地方好玩,小的告訴她城西玉盤洞,是個古跡,她聽了很是高興,此刻大約尚在玉盤洞遊玩呢,少爺你要找她,就請……」

  他後半截話還沒說完,辛平「噹」地摔了一錠銀子在桌上,人如箭矢,已穿出店門外,揚鞭催馬,向西狂馳而去。

  店伙手裡掂著銀子,搖搖頭笑道:「這般性急的小孩子,倒是少見!」

  辛平一面催馬西奔,一面心裡暗罵:好呀,玉妹妹你倒痛快,爹快急死了,你倒獨自游山玩水起來,我趕上你不給你一些厲害才怪哩!

  黑龍駒腳程如飛,轉眼早出了西城,辛平在馬上抬頭一望,見一座不太高的小山橫在前面,暗忖:大凡什麼洞必在山上。馬韁一抖,直撲上山。

  這山並不很高,但狹窄的山道兩旁夾路儘是梅花,紅白相映,蔚成一片花海,竟與沙龍坪的梅林很有幾分相似之處。

  辛平觸景情生,不期然又想起酷愛梅花的梅公公,心裡一陣莫名惆悵,猛砸馬腹,發狂的奔上山去。

  他在山坡上轉了幾圈,這兒除了成嶺梅花之外,並未看到一個洞穴,鄭玉盤洞更不知在什麼所在了,辛乎不禁暗急,忖道:難道她已經走了?要不然,便是我找錯地方啦!

  他悵然若失呆立了一會,正準備下山,突聽得遠處傳來一個清脆嬌嫩的聲音叫道:「是誰?是誰啊?快到這邊來!」

  辛平吃了一驚,扭頭望去,那聲音似從十餘丈外一處山崖後傳出來的,當下未逞多想,滾鞍下馬,縱身掠去!

  轉過石崖,卻見一叢梅花樹下,果然隱著一個低矮的洞穴,這時洞前蹲著一個渾身紅衣的女童,正兩手緊緊按在地上,不知在做什麼?急得滿頭大汗。

  辛平見那女童年紀模樣雖然與店伙所說一樣,但卻不是林玉,忙趕過去問道:「姑娘,你要幹什麼?按著是個什麼東西啊?」

  那紅衣女童急道:「快幫我一個忙,我的衣袋裡有一隻白玉盤兒,你替我取出來!」

  辛平伸了伸手,突然想起那衣袋正在女童腹部,自己跟人家一面不識,男女有別,怎好伸手到人家一個姑娘懷裡去掏摸?忙又縮手,喃喃道:「姑娘!我替你按著這地上的東西,你自己取那玉盒可好?」

  紅衣女童猛搖著頭,道:「唉呀!你快一些吧!這東西難得捉到,一換手,必被他逃了,求你替我把玉盒兒取出來,等一會我送你一件好東西!」

  辛平十分為難,兩隻手伸縮幾次仍是不好意思探到那女童懷中。

  紅衣女童跺腳急道:「你這人是怎麼搞的呀!我這東西要是逃了,我可要你賠的!」

  辛平無奈,只好閉上眼睛,伸出右手,探到那女童懷中,觸手處一陣溫暖感覺,似有一股暖洋洋的熱流,循指而上,嚇得他又是一怔。

  那紅衣女童急聲道:「晤!就在這只袋裡,你摸呀!快些!

  快些!」

  辛平咬著牙,緊閉雙眼,右手飛快地探進那女童貼身衣袋中,掏出一隻盒兒,看也不看,隨手向地上一摔。

  那女童又叫道:「喂!你別摔呀!你快把富兒打開,蓋在我手臂上。」

  辛平只得照她吩咐打開玉盤,覆在女童手上,那女童突然快逾電閃般雙腕一翻,「逢」地一聲,合上盒蓋,把那玉盤兒抱在懷裡,閉目向天,長長吁了一口氣,道:「啊!總算被我捉到了,總算被我捉到了!」

  她只顧心滿意足,喃喃不休,好像把辛平幫她取盒之事,早忘到九霄雲外,連睜限看他一眼也沒有。

  辛平不禁有些氣,冷冷道:「你捉到了什麼?值得這樣高興?」

  紅衣女童好似一驚,睜開眼來,眨眨兩隻大眼睛,笑道「對啦!我該謝謝你才對,要不是你趕來,我真拿這只綠色蜈久沒有辦法呢!你不知道,我就這樣按著它已經快兩個時辰了,偏是忘了先取出玉盒出來,這兒又連一個鬼影子也見不到?」

  辛平吃驚到:「綠色蜈蚣?你捉這蜈蚣做什麼用?」

  紅衣女童笑道:「你不知道,這東西好處大了呢!我師父尋了一輩子,到現在也只捉到過一隻,據他老人家說,這種綠色蜈蚣天下只有三對,想不到竟被我捉到一隻。」

  她娓娓道來,似是十分得意,辛平卻越聽越驚,忍不住問道:「蜈蚣全都有毒,你不怕它會咬了你的手?」

  紅衣女童格格笑起來,俏皮的一歪頭,道:「你真是傻子,我要是怕被他咬,還敢空手捉他麼?你瞧,他咬著我了沒有?」

  說著雙手向辛平面前一攤,一付嬌憨姿態。

  辛平低頭一看,但見她那一雙小手又細又白,直如玉石雕就,連一絲疤痕暗點也沒有,青蔥般十個指頭,更比出土新筍還要嫩上一倍,他心頭一陣狂跳,緩緩抬起目光,見她穿一身猩紅短襖,頭上梳著兩根髮辮,紅唇白齒,笑起來露出大大兩個酒窩,被背後梅影一襯,真如圖畫中人,一時倒不覺看得呆了。

  那女童見他失神之狀,「噗嗤」笑了起來,道:「你瞧我很美嗎?」

  辛平臉上一紅,突然想起方才探手人她懷裡取盒之事,更加羞窘萬分,半晌竟答不上一句話。

  紅衣女童自負地道:「你不說我也知道,我師父就常說我很美,說我將來長大了,必是個美人胚子呢!啊!對啦,我正要問你,什麼叫做胚子呀?我一直就不懂,美人就美人,干嗎又加上胚子呢?」

  辛平聽著感話,觀著秀色,幼小的心靈,頓時也激盪異常,連忙鎮攝心神,笑道:「這意思是說,你從娘胎之中,便已注定將來是個美人了。」

  紅衣女童道:「這就對了,我娘一定也很美的,唉!可惜我已經記不清她是什麼模樣了。」

  辛平不解地問:「你自己的親娘,怎會記不起來,難道你從小就離開了她?」

  「是啊!」那女童點點頭,「我聽師父說,兩歲時我娘就死了,以後我便跟著我師父,是師父帶我長大的。」

  辛平詫道:「那麼你爹爹呢?」

  那紅衣女童聽了這話,突然臉上笑容一斂,隱隱竟掠過一抹怒意,冷冷搖搖頭道:「我沒有爹爹,你不要問他。」

  辛平暗地一驚,忖道:哪有人竟沒有爹爹的道理?但他看她不悅之色,卻不便再問。

  紅衣女童似乎也覺得有些歉意,笑笑又道:「談了半天,我還不知道你姓什麼?」

  辛平挺了挺胸,道:「我姓辛,名平,人家都叫我小俠金童辛平。」

  紅衣女童「噗」地掩口笑道:「啊!原來是辛小俠,久仰得很。」

  辛平忙道:「不敢,不敢,不知姑娘名字叫什麼?」

  紅衣女童笑道:「我姓何,名叫何琪,就是斜王旁一個莫名其妙的其字。」

  辛平忍不住也笑起來,忽然心頭一動,暗道:「這就怪了,她既然沒有爹,怎知道自己姓何呢?」

  他張張嘴想問個明白,但想到剛才已惹她不快,只好把問到口邊的話,又硬生生嚥了回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3 10:47:00     標題: 第十七章

那紅衣女童好似看透了辛平的心事,笑道:「你奇怪我沒有爹爹,怎會姓何是嗎?告訴你,我是跟我師父姓的,我師父姓何,所以我也姓何。」

  辛平恍然道:「姑娘今師一定是武林極有名的前輩了,但不知大號是怎樣稱呼的?」原來他想起何琪先前翻腕將「綠色蜈蚣」

  捉人盒內的快速手法,絕非普通庸手所能辦到。

  何琪笑道:「你錯啦!我師父雖然一身武功很是了得,但他老人家從未在江湖中走動過,你一定沒聽過他的名字。」

  她略為一頓,又道:「不過,我有一個師兄.他卻在江湖上很有名聲,想必你們都聽過他的名字。」

  辛平自付對武林掌故知道甚多,聞言忙問:「你的師兄是誰?」

  何琪忽然膘了他一眼,搖搖頭道:「我不能告訴你,師父說過,大師兄在外面名聲不大好,叫我別在人前提他名字,怕人家會連我也恨上啦。」

  辛平心裡登時不悅,道:「既是這樣,我要告辭了,省得一會咱們成了仇人,大可不必。」

  何琪一把拉住他,笑道:「你在生我的氣嗎?我答應送你一件東西。來!現在就給你看看。」

  辛平用力一掙,道:「謝謝啦,我不要……」但他突然察覺那何琪的纖手雖然輕握著他的曲肘,似乎絕未用力,方才用力一掙,竟分毫也掙她不脫,何琪的手指像跟他的手臂已溶接在一起,肌膚緊貼,牢不可破。

  他駭然回眸望去。何琪依然淺笑盈盈,俏聲說道:「瞧你!

  男子漢大丈夫,心眼怎會這麼窄?你別急,讓我來想個辦法……」大眼睛眨了幾眨,忽然笑道:「啊!有啦,師父只叫我不要告訴人家,那麼我不告訴你,寫給你看可好?」

  辛平心裡暗笑:這女孩真是掩耳盜鈴,口說與手寫又有什麼分別?但仍矜持地道:「既然你不便告人,我也不想知道,何必寫什麼……」

  可是,當他說到這裡,卻猛地一驚住口,嚇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原來在他說話之際,何琪已拾起一段樹枝,在泥地上寫了五個字,這五個字竟是「毒君金一鵬」。

  辛平目瞪口呆地看著地上的字跡,剎那之間,心頭百念飛轉,只覺十分混亂,說不出一句話來。

  這簡直是件絕無可能之事,想那毒君金一鵬早年與梅山民齊名,可說得上名震宇內,威懾天下,被人尊為「北君」,從未聽說過他還有一個師父,一個師妹?

  何況金一鵬年逾六旬,他若有師父健在,年齡應該有多大了?而何琪今年只不過十一二歲,假如她真是金一鵬的師妹,師兄妹何異祖孫三代,這筆賬實在難算。

  然而,天下奇事甚多,何琪又赤手捕捉「綠色蜈蚣」,看起來果然也是個弄毒的高手,這麼說來,她雖與金一鵬年紀相差懸殊,但同出一派所傳,又並非絕不可能之事。

  辛平一時信疑參半,只顧瞪著何琪,眼睛眨也不眨,就像石雕泥塑的一般。

  何琪嫣然笑道:「你莫非不相信我的話?」

  辛平忙道:「那裡!那裡!我很相信。」因為他忽然想起矮叟仇虎來,仇虎不是也看來只有四五十歲年紀麼?誰又想到他曾獨敗少林寺三大高僧,在南荒稱霸已垂百年,連白髮婆婆一見他那虎頭銀牌,也會望風而遁!

  何琪鬆了一口氣,道:「你相信就好了,我最怕說出來的話別人不肯相信,連師父也一樣,我說一句話他要是不肯相信,我會一哭就哭上三天三夜呢。」

  辛平道:「你師父一定是個了不起的高人,你能把他的名字也寫給我看看麼?」

  何琪想了想,終於重又抬起樹枝,在地上寫了「何宗森」三個小字,但未寫完,便忙又用腳拭去,同時神情凝重的說:「你千萬別把我師父的名字對人說,你不知道,我師父脾氣很怪,他最恨人家提他的名字!」

  辛平見她說的慎重,不由一驚,也輕聲問道:「那是為什麼呢?」

  何琪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但有好幾次我親眼看見他殺人,都是為了別人提他的名字。」

  辛平心頭一跳,道:「只是提提名字,他便出手殺人嗎?這樣狠?」

  何琪道:「誰說不是呢,我師父脾氣才怪哩,我和他一起十幾年,他就從來沒有對我笑一笑,你知道為什麼嗎?」

  辛平茫然搖頭道:「我不知道。」

  「嘿!」何琪陡地手掌一揮,低聲道:「他老人家每逢對人笑,便是要殺死那個人,笑得越開心,殺起來越心狠,他不想殺我,幹嗎要對我笑啊?」

  辛平想到何琪動輒笑臉迎人,頓時心冒寒氣,不由自主機伶伶打了個冷戰,忖道:這位姑娘雖然笑顏可人,貌美如花,但她師父怎恁般狠毒,只怕她也不好沾惹,我還是早些走的好!

  主意暗定,忙道:「咱們談得太久了,我還有事,必須上路,將來有機會再見吧!」一面說著,一面站起身來,就要離去。

  那何琪又一探手,快得無法形容地將他曲肘間一把拉住,笑道:「慢一些,咱們結識一場,你又幫我一次忙,我送你一件東西。」

  辛平笑道:「適逢巧遇,談不上幫忙,謝謝你的好意,我並不需要什麼東西。」

  何琪道:「你還沒看見是什麼東西,怎知道不需要用呢?」

  她說著話探手人懷,取出另一個白玉製成的小巧玉盤,遞給辛平,又道:「這東西也是天下難尋的寶貝、我一共有兩對,便送你一對做個紀念,它的好處才多哩,不信你打開來看看」

  辛平茫然接過盒子,見這玉盤與方才自己從她懷裡掏出來的一隻形式完全一樣,只是體積甚小,僅有五寸見方,製作得十分精緻好看,好奇心一起,便依言揭開盒蓋來……。

  那知低頭一看,那盤中卻盛著兩隻姆指大小的猙獰蛤蟆,通體碧綠,正瞪著四隻綠眼,氣鼓鼓地對著他吹氣。

  辛平駭然一驚,慌忙「拍」地蓋上盒蓋,心裡猶在「噗噗」

  狂跳,雙手將玉盒還給何琪,道:「謝謝你,這東西我怕收不妥當,遲早被它逃掉……」

  何琪笑道:「你真是個傻子,這種綠色蛤蟆和我剛捉到的綠色蜈蚣是一樣珍貴的東西,專解天下奇毒,這兩隻已經餵養了十幾年,早就養馴了,絕不會逃走的。」

  辛平兀自難信,道:「天下蛤蟆全是土黃色的,已經奇毒無比,這一對連眼睛全是綠色,一定更毒,碰一碰怕也會中毒,怎能解得百毒呢?」

  何琪道:「所以你就外行啦,這叫做以毒攻毒之法,你在江湖走動,難有不被人用毒器打傷,那時侯你只要打開五盒,綠色蛤蟆嗅到毒味便會自動躍出來,替你將傷口毒液吸得干乾淨淨,吃飽了又會自己回到盒裡去,這樣的好東西,你尋一輩子只怕也尋不到呢。」

  辛平聽她說得認真,倒不由自己不信,心忖道:要是早有這妙物,爹爹中的毒,說不定倒可用這東西解去,也不至高大哥捨命護送,反遭重傷了。

  他又輕輕揭開盒蓋,果然那兩隻蛤蟆只管奇怪地望著他,並不準備逃走,辛平也是孩子心重,漸漸對那惡物引起好感,噘唇向盒裡吹了一口氣!

  那綠色蛤蟆突然張口「蟈」地大叫一聲,其聲竟十分粗渾,把辛平嚇了一跳,慌忙蓋上盒子,自己也忍不住開心的笑起來。

  何琪又笑道:「你知道我這東西是從什麼地方來的麼?」

  「你不是捉到的?」

  何琪含笑搖頭道:「我哪有這麼好運氣,捉到綠色蜈蚣,又捉到綠色蛤摸!」

  辛平奇道:「那麼你是從哪裡得來的呢?」

  何琪將頭湊到辛平耳邊,輕聲而神秘地說道:「我是偷來的!」

  辛平又是一驚,忙問:「你是從哪裡偷來的?」

  「從我師父那裡偷來的。」何琪詭秘地道:「他現在正到處追我,你拿著這東西可要小心,要是被他看到,只怕會……」

  辛平聽了大急,但此時玉盒已收進懷中,要是再取出還她,又怕被她恥笑自己膽怯,只好硬著頭皮應道:「好的,我不拿出來就是。」匆匆扳鞍上馬背,他已經打定主意,這何琪詭異神秘,還是越早離開她越好。

  這一次何琪沒有再攔他,只大聲問道:「辛平,你家住在哪兒?過幾天我到你家裡去找你玩好嗎?」

  辛平漫應道:「「我家住得太遠,你只怕不容易找到!」說著,一抖韁絲,催馬便走。」

  何琪又叫道:「辛平,你用馬兒帶我下去好不好?」

  但辛平只當沒聽見,黑龍駒潑開四蹄,霎眼奔出十餘丈,直到轉過一處山坡,辛平回頭未見何琪追來,心裡一塊大石,才算落了實地。

  經過這一陣耽誤,天色已漸昏暗,暮色四合中,辛平策馬下了山,回想山中所遇,竟似做了一場迷糊的幻夢,但他伸手向懷裡一摸,那玉盤赫然仍在,顯見這事情又是真實不過的。

  他懷著忐忑難安的心情,獨自回到城中,已是萬家燈火,不禁又有些替那尚在深山中的何琪耽心,她一個孤零零的女孩子留在山裡,不知會不會害怕呢?

  想到這裡,他又懊悔沒有用馬帶她一起下山,至少他是個男子漢,竟然把一個少女置於山中不顧,那種行徑,只怕有愧「俠義」二字吧!

  辛平心裡盡在胡思亂想,隨意尋了一家客店,略用些飲食,倒頭便睡。

  但他身體雖然很疲倦,躺在床上卻始終無法人夢,黑暗中,他好像看見何淇在山中獨自行走,迷失了道路,又好像看見何琪正被野獸和壞人追逐,前是絕崖,後是追兵,正驚惶失措無處可逃……

  好幾次,他從床上坐起想立刻再趕回山中去尋何琪,終於又被對她師父的下意識恐懼所阻止,他一再告誡自己,何琪或許比金一鵬更毒,比她師父更狠,玫瑰雖然嬌艷,但卻有刺的。

  於是,他又想到林玉。林玉這時會在什麼地方呢?天涯茫茫,自己準備到何處去尋她呢?要是找不到她們姊妹,拿什麼臉回沙龍坪去見爹媽和高大哥?

  辛平不過十二三歲的少年,尚不解「情」之為何物,但在這夜深人靜的深夜,輾轉難眠,不免將林玉和何琪私下裡作個比較,少男的心湖中,不自禁蕩起幾絲漣漪直到漏鼓三盡,才恍恍惚惚步人夢鄉。不想第二天,辛平卻突然發燒發寒生起病來,起初他自持修習的內家正宗心法,勉強在床上行功想驅退病魔,那知他越是運功,寒熱便越重,漸漸神智也有些昏迷不清,只覺腦中似有一隻極細的小蟲,在裡面緩緩爬行一般。

  他不住用手拍打著頭,那小蟲竟然拍之不去,恍惚中那小蟲爬到那裡,那裡便奇疼無比,只有當他幻想起何琪的影子時,頭疼便覺稍好,他試了幾次,屢試不爽,不由心中駭然起來。

  店家見他年輕輕孩子一個人上路,病倒在店,心裡全害怕惹上麻煩,掌櫃夥計穿梭不停去替他請大夫,煎湯送藥,求神許願,只求他早些痊癒,早些離開,無奈群醫竟診不出他倒底得了什麼怪病,醫藥無效,病勢越加嚴重。

  辛平整日囈語不休,口裡一直呼喚著何琪的名字,無論是誰走近床前,他必定當作何琪,不由分說一把抱住,哭鬧不止,四五天過去,眼見出氣多人氣少,店家搖頭歎息,只得去替他準備棺木,店中客人全都歎道:「唉!可憐,不知誰家孩子,這般少年英俊,竟會死在客店裡!」

  這一天辛平頭疼欲裂,病況加劇,在床上不停翻滾,眼看便要斷氣,突然店後馬糟中一片人聲吆喝:「嘿!這畜牲好可惡,七八個人還制不住他!」

  「快拴住他,別讓它弄斷馬韁,到前面踢傷了客人!」

  隨著人聲,驀地一聲馬嘶,乓乓乒乒一陣人群倒地之聲,眾口吶喊,霎時從馬槽裡衝出一匹烏黑色的健馬。

  這馬兒正是辛平的坐騎「黑龍駒」,不知怎地掙斷韁繩,放蹄直奔前廳,眾客人一見怒馬奔來,發一聲喊,紛紛問讓,後面緊追來八九個店伙,一湧上前竟然制它不住。

  那黑龍駒揚蹄掃開人群,發狂似向客房裡衝去,掌櫃的只苦叫:「壞了!壞了!這一下不知要踏壞多少傢具……」

  正在紛亂,突然從店門閃身進來一條人影,悄沒聲息掠到馬側,探腕一把,扣住鑿頭,腳下一沉,石柱般定在地上,任那馬兒掙扎騰躍,那人紋風不動。

  掌櫃的鬆了一口氣,喝夥計上前勒緊馬口銜鐵,打量那人,卻是個滿頭銀髮的老者。

  老者大約總有七八十歲光景,但生得面如嬰孩,白眉紅顏,眼中神光湛湛,威稜四射,穿一身皂色土袍,宛如蟠溪垂釣歸來的姜子牙。

  掌櫃見他氣度非凡,慌忙躬身謝道:「多承老當家的制住這畜牲,否則小店勢被它賠累了。」

  那老人雙眼注視黑龍駒,詫然問道:「這馬神駿非凡,乃一匹難逢的千里黑龍駒,不知馬主人可落腳在貴店之中麼?」

  掌櫃的歎息一聲,道:「不瞞老當家說,它那主人,才連累小店夠大了呢!」便把辛平暴疾將卒的經過,詳詳細細的說了一遍。

  老人更驚道:「果有這般怪病?你快帶我去看看。」

  那掌櫃將老人帶到辛平房中,才到床沿,辛平突然一把將老人抱住叫道:「何姑娘,我錯了,我就來找你啦,你不要走,你不要走!」

  那老人任他緊抱,用手翻開辛平眼皮,一看之下,臉色陡然變色,道:「呀,這是中蠱,不知誰人下的毒手?」

  掌櫃的嚇了一跳,忙道:「老當家的,你老人家千萬別亂說,小店向來安靜,誰敢對他下甚毒手?」

  老人並不答話,並指起落點了辛平幾處穴道,然後從身邊取出一枚金針,手起針落,「噗」地插進辛平的「太陽穴」上。

  「太陽穴」乃是人生最弱的死穴,別說用針穿扎,便是撞擊略重,也會制人死會,但那老人金針問晃,在辛平兩側「太陽穴」上各紮了三針,辛平不但毫無痛苦呼聲,反倒安靜地閉目睡去。

  老人搖頭輕歎道:「好險!好險!此子體內暗蓄異秉,竟比常人多通一處穴道,這倒是難逢的怪事,但饒是如此,老夫若來遲一步,他難逃顛狂而死!

  他回頭又問掌櫃的道:「這孩子住店之時,可曾有人同來?

  或者與什麼古怪的人交往過沒有?」

  掌櫃搖頭道:」沒有呀!他來時單身一人一騎,才住了一晚,第二天便發了怪病,直到現在。」

  老人沉吟道:「這就怪了,他既無仇家,誰會暗下這毒手呢?」忽又神色一動問道:「他來店之際,店裡可曾有個奇裝異服的女子也來住過店麼?」掌櫃又搖頭道:「沒有,小店從來少有女客光臨,即便有,也沒見過服裝怪異的女人。」

  老人聞言緊鎖白眉,不再開口,似在思索一件重大疑難的問題。

  掌櫃最關心莫過辛平的生死,停了半晌,忍不住輕輕問道:「老當家的,你老看這小客人還要緊嗎?」

  老人搖頭道:「他身中奇毒之蠱,老夫雖知病因,卻無法解得這種蠱物,必須要找到那下蠱的人,方有救治之法。」

  掌櫃又急道:「他獨自一人來去,現在可到哪兒去尋那下盤的人呢?這麼說來,八成是救他不活啦?」

  那老人忽然神色一振,揚目道:「我看那黑馬極是通靈,掌櫃的,你把這孩子交給老夫帶去,把那馬上好鞍,牽到店門候我。」

  掌櫃聽他願意把瀕死的辛平帶走,心裡哪有不願之理,趕忙應聲出去,不一刻便將黑龍駒配置齊備,由八名大漢牽到店門口。

  老人抱起辛平,來到馬邊,先將辛平放在鞍上,然後輕輕拍著馬頸,柔聲道:「神駒!神駒!你主人被人陷害,命在頃刻,你若真是通靈,快帶我到下毒的人的地方,腳下快些,或許還能救你主人一命。」

  黑龍駒似乎懂得他所說之意,昂首一聲長嘶,果然馴服地讓那老人跨登馬背。

  那老人暗地點了點頭,輕抖絲韁,黑龍駒放開四蹄,飛一般出了西城。

  不消半個時辰,二人一騎又到了那座小山之上,老人放眼四顧,但見遍山梅花,交織如錦,繽紛錯落,燦爛奪目,但山上竟無半個人影。

  那馬兒並不停留,直奔到「玉盤洞」口,老人觸目一震,見一個渾身紅衣的女童,正雙手支臉,果坐在一塊大石上。

  何琪聽得蹄聲,抬起鳳眼,喜得從石上一躍而起,叫道:「辛平,我只當你不回來了,原來你……」

  她猛然發現那老人.頓時臉上笑容盡斂,冷冷問道:「你是誰啊?」

  那老人微一晃身,從馬背上飄落地上,凝目打量了何琪許久,方才冷冷說道:「女娃兒,他身上的蠱毒,可是你做的手腳?」

  何琪不悅地道:「你管不著,。他是你什麼人?」

  老人冷笑道:「他與老夫素無一面,但你小小年紀,竟用這種卑劣手段陷害別人,我老人家既然碰上,少不得要管管這件閒事。」

  何琪臉上一紅,怒道:「你配管嗎?」

  老人笑道:一天下人管天下事,你是何人門下,從哪兒學得這種歹毒的放蠱之法?」

  何琪不屑地冷哼一聲,道:「告訴你,你管不著,人家又不是惡意,不過要他再回來陪我玩玩罷了。」

  老人道:「女娃兒說得好輕鬆,他若不是巧遇老夫,現在哪還有命……」

  何琪十分不耐地打斷他的話,道:「他死了自有我替他抵命,不用你這臭老兒來白耽心事。」

  老人被她幾次頂撞,不禁怒道:「好一張利口,我老人家這閒事管定了,今天便代你師門教訓教訓你這妖女!」

  何琪抗聲道:「好!你就教訓教訓試試看!」

  那老人飄身欺進兩步,,左掌虛揚,右手突然閃電般從袖下穿出,快似石火電光,逕扣何琪的「曲池穴」,誰知招出之後,見何琪竟然不閃避,就像沒有看見一樣,突然心念一動,忙又將探出的手縮了回來。

  何何琪笑道:「怎麼不動手了呢?告訴你,老東西,只要你敢碰我一碰,我立刻就要你好看。」老人念頭疾轉,忖道:這妖女渾身是毒,必須事先防她一防。便從懷裡取出一個小瓶,倒了兩粒藥丸用口液化開,徐擦在手心背上。

  何琪見了笑道:「你那兩粒太心丹對付旁的毒物也許還有些用,要是跟我身上的碧鱗五毒比,卻不一定有效呢。」

  老人聞言大吃一驚,心道:這女娃兒來歷可疑,怎的竟能一口道出老夫的獨門秘藥名稱?這一來,他更加不敢擅自出手,沉聲喝道:「女娃兒,你是誰?快報上你的師門!」

  何琪笑道:「虧你口口聲聲自稱前輩,你不認得我,我倒知道你姓什麼叫什麼,你信不信?」

  老人驚道:「那麼你就說說看!」

  何琪道:「你可是人稱妙手神醫盧鏘是嗎?」

  老人嘿嘿笑道:「盧鏘早被歹人所害,十餘年前早已仙逝,女娃兒,你弄錯了……」

  何琪接口道:「那麼你一定是盧鏘的哥哥盧鈞,這是一定錯不了的。」

  那老人聽得渾身猛地一震,失聲道:「好厲害一對毒眼,你既知老夫的名諱,想必你師門亦非泛泛之輩……。」

  何琪笑道:「你不用捧我師父,他老人家早告訴我,天下能制那種太心丹的,只有盧氏兄弟,但天下能煉碧鱗五毒的,除了我師父,再沒有第二個人了。」

  盧鈞心裡念頭數轉,忽然「哦」地一聲,冷笑道:「聽你這句話,敢情你師父乃是當年號稱毒中之王的毒君金一鵬麼」」

  何琪咯咯大笑起來,道:「他嗎!他是我的大師兄!」

  盧鈞臉上登時變色,駭然道:「什麼?你是何宗森的徒弟!」

  這話才出,何棋隨地笑聲一斂,用手指著盧鈞道:「好!你敢直呼我師父的名諱,我看你要不得好死啦!」話聲才落,蠻腰陡折,一條紅線遙向盧鈞胸腹撞到。

  盧鈞不敢大意,單掌斜撥,游身半轉,翻肘之際,一連拍出七掌。

  這七掌一氣呵成,掌掌帶著勁風,遠遠將何琪封拒在一丈以外,其意便是不使她能欺到近身來。

  何琪身法竟異常矯捷,只見紅影不停晃動,忽前忽後,繞著盧鈞疾轉,眨眼二十餘招,二人竟扯了個平手,誰也奈何誰不得。

  盧鉤心中焦急,心忖:我若用武功連一個小丫頭也制不住,這張老臉還向哪裡放?大喝一聲,掌上登時又加了三成真力。

  轉眼已近百招,何琪雖然內力不如盧鈞雄渾,但她身上遍體是毒,盧鈞不敢大意沾碰,並須防她出其不意搶到近身,是以礙手礙足,一時也勝不了她。

  激盪的勁風刮起地上落花,空中梅瓣飛舞,一瞬間,已纏鬥了將近半個時辰。

  盧鈞突然記起辛平,雙掌全力拍出四掌,飄身門退,沉聲喝道:「丫頭,你既說對那孩子並無惡意,何不先替他驅去蠱毒,咱們再較量勝敗?」

  何琪道:「你只管放心替他解開穴道,他只要在我身邊,便與常人無異,蠱毒絕不會發作。」

  盧鈞沉吟片刻,走到馬邊,運掌拍開了辛平的穴道。

  辛平果然病態盡失,悠悠睜開眼來,叫道:「何姑娘,咱們怎麼又在這裡遇見啦?」

  何琪道:「你願意再見到我麼?」

  李平道:「怎麼不願,這幾天我像做了許多夢,每個夢裡,都夢見……」

  說到這裡,臉上頓時一陣紅,轉開話題問:「這位前輩是誰?

  可是你的師父?」

  何演小嘴一撇,道:「他配麼?人家是好心來救你的,怕你被我毒死了。」

  辛平忙道:「這位前輩想是誤會,何姑娘與在下雖是初識,但彼此無仇無怨,她怎會害我?」

  盧鈞聽了,暗道:癡兒!癡兒!你生死已操在此女手中,可憐尚不自知。但他礙於何琪在旁,不便開口,只長歎一聲,轉過頭去。

  辛平興高采烈,上前拉著何琪雙手,不住問長問短,親切萬分,盧鈞終於忍不住,向他招招手道:「小娃兒,你過來一下,我有話要單獨向你說。」

  何琪笑著推推辛平道:「快去吧!我在那邊等你,呆會別讓人家又說我要毒死你了。」

  辛平茫然不解他們言中之意;看看何琪,又看看盧鈞,心裡詫異地想,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盧鈞將辛平帶到一旁,慎重地從懷裡取出三粒太心丹交給辛平,又將在店中的經過大略說了一遍,方道:「老夫和你素昧平生,只因不忍見你暴斃客店,才插手管這閒事。此女貌美如花;卻心狠手毒,你身上既被她下了盤毒,從此以後,唯有常伴著她,唯她馬首是瞻,才不致毒發身死,老夫本有意迫她替你驅毒,但看來已無能為力,以後的事,只有看你自己的命運和造化了,也許你們兩情歡洽,她會自動替你驅除蠱毒,也難以預料。」

  辛平聽了半信半疑,渾身汗毛全豎起來,驚問道:「老前輩,你這三粒藥丸能解得了蠱毒嗎?」

  盧鈞搖搖頭道:「這三粒太心丹乃老夫化了半生心血煉製,雖不能除去蠱毒,但你若在離開她以前,偷偷服用一粒,可保十日蠱毒不發,三粒藥丸共可支持一月,一月之後,就看你造化如何了。」

  辛平恐懼地問:「難道天下就無人再能解得這蠱毒嗎?」

  盧鈞苦思良久,終於搖搖頭,道:「據老夫所知,除了施毒的本人,旁人實無力解得那種奇毒。或許你以情化之,尚能解脫!」

  說罷,黯然下山而去。

  辛平茫然站了許久。似信又似不信,手裡拿著那三粒藥丸,不知該如何是好?

  驀地忽聽何琪叫道:「傻子,話說完了嗎?還不快些過來!」

  辛平驀地一驚,慌忙將藥丸揣進懷裡,匆匆奔去,何琪笑盈盈坐在一塊石塊上,歪著頭問:「盧老頭兒走了麼?」

  辛平點點頭。

  何琪又問:「他對你說了些什麼?」

  盧鈞料想瞞她不過,只好據實以告,何琪又問:「你信不信?」

  辛平道:「你和我並無仇無怨,他這話叫人難信!」

  誰知何琪卻正色點頭說道:「他說的句句實話,你應該相信他才對。」

  辛平驚道:「你也這般說,難道你真的要害我不成?」

  何琪幽怨地說道:「我不想讓你離開我,一時忍不住,便對你下了蠱,不過,我卻不是有心要害你,只希望你再回到我身邊來,咱們長遠地在一塊就好了。」

  辛平不禁怒道:「但是你這樣做,如果使我病死在客店裡,那又怎麼說呢?」

  何琪輕歎一聲,道:「你放心,要是你死了,我也不會獨活,那天自你去後,我就一直坐在這塊石頭上等你,我不停地算計時間,如果過了七天你還沒回來,我也會死在這裡,到陰司去尋你一塊玩去!」

  辛平長歎一聲,道:「這是何苦?你要我陪你,盡可明說,為什麼做出這種傻事?」

  何淇忽然笑起來,道:「你以為我傻嗎?其實我一點也不傻,你不知道,我一生從沒有求過人家,要是開口求人,反被人家拒絕,我就會難過死了,上次我要送你東西,你說不要,我求你帶我一塊下山,你又不肯答應我,我事後想想,覺得這方法並沒有做錯,若不是這樣,你又怎會回到山上來尋我呢?」

  辛平聽得背脊冒出一陣寒意,忖道:這女子對我雖然很好,但手段卻恁般狠毒,今後真該特別當心她才好,便道:「你這樣自認為很對,卻沒想到若非巧遇盧老前輩,我就算病死在客店裡,也決不會想到自己再回山上來的。」

  何琪笑道:「那樣也好,我得不到的東西,乾脆毀掉也不要讓別人得去。」

  辛平機伶伶打了個冷戰,再有千言萬語,也不敢隨意出口了。

  何琪好像發覺他神色不對,回眸對他嫣然一笑,道:「現在你可以放心了,咱們永遠也不會再分開的,除了咱們兩人中死了一個,而且那死的人必須是我!

  辛平茫然不語,怔怔地望看山邊飛過來一朵烏黑的雲塊,剎時整個山頭,都被沉甸甸的雲層籠罩,而他的心境,正和那雲層一般沉重,一般陰暗!

  頃刻間,大雨頃盆而至,何琪忙拉辛平奔向洞口避雨,但辛平卻下意識地希望站在曠地裡,讓那冰涼的雨水,浸浸他那快要崩潰的意志。

  雨越下越大,這一剎那向,彷彿天地全要崩塌了似的,暴雨的山中,依偎著一男一女,然而,他們卻加起不過二十五歲。

  夕陽輕輕吻著西山,繁亂的一天,又趨寂靜,天色雖然還未黑,但東方的黃昏星已經早早地爬了出來。

  密林中,緩緩走著三四條黑影。

  他們分由四個不同的方向,提著兵器,向這座茂密的林子中央搜索,行動是那麼緩慢,謹慎而細心,兵器撥動野草,目光注視著地面,八隻耳朵,卻聚精會神傾聽著林中每一個細微的聲響或動靜。

  顯然,他們在搜索什麼,但看來已經失望。

  四個人終於在林子中央碰了頭,從透過林葉的夕陽碎影下,看出那是三女一男。

  他們彼此交換一下無可奈何的目光,大家頹喪地搖搖頭,其中一個婦人低聲說道:「小余,你確定這個林子沒有錯麼?」

  那男的點點頭道:「決不會錯,我和魯前輩便是在這兒和高少俠分手,你們瞧那蓬車,不是仍然留在那兒嗎?」

  婦人回目掃了五丈外一輛空篷車一眼,心裡泛起濃重的哀愁,哺哺道:「這麼說,我們都來晚了?」

  她這話像只是問著自己,所以其他二女一男也都沒有回答,婦人緩緩走到篷車旁,伸出青蔥玉手、黯然神傷地撫摸著車轅,車窗……從她心底突然泛起一陣激動的波瀾。

  就是這樣的一輛車,曾帶著身負重傷的一代大俠辛捷,從遙遠的東海,馳回沙龍坪,行到這座林子裡,突遭黑道高手圍攻,高戰單戟護著辛捷突圍逃走,卻留下了這空車無聲無息地藏在野草叢中。

  車輪也夾裹著野草,有幾處車轅已經撞損破傷,從這些傷痕和跡象,不難想像當時高戰驅車奔逃時的倉皇和急促……

  如今,她們聞訊趕來,辛捷和高戰卻已下落不明,生死難測,林中只有這輛空車,似專為供她作哀傷憑弔。

  她——方少昆曾經癡戀辛捷為他埋葬了多少真情,辛捷在她心中,永遠是那麼高貴和值得人敬慕,現在雖然時過境遷,她自己也已是孩子的媽媽,但那份崇高的敬意,卻永遠也不會從心中泯滅的!

  方少昆觀車思人,正沉浸在一片冥想之中,林玉悄悄走過來,輕叫道:「方阿姨,咱們找不到辛叔叔,該怎麼辦呢?」

  方少昆驀然驚覺,探手摟著林玉,淒然道:「如今你梅公公已經去世,辛叔叔又生死下落不知,你們姐妹年紀輕輕,也不用再回沙龍坪去了,跟著方阿姨,咱們再打聽你辛叔叔的消息。」

  林玉道:「不!辛叔叔雖然不知下落,但辛嬸嬸和辛平哥哥總會回到沙龍坪去的,我和妹妹,還是回去的好!」

  方少昆輕歎一聲,道:「唉!他的孩子都已經十幾歲了,時間過得真快,好吧!你們既然要回去,我就送你們回到沙龍坪去一趟。」

  她牽著林玉的手緩緩踱了回來,問余樂天道:「辛大俠生死不知,咱們留在這裡已無益處,她們姊妹要回沙龍坪去等辛夫人,小余,你準備到哪兒去呢?」

  余樂天道:「林姑娘如要回去,在下寧願隨行相送。」

  方少昆道:「這倒不必了,有我送她們,路上不會出什麼錯的,你如另有他事,就別勉強了。」

  余樂天沉吟片刻,道:「在下孤身一人浪跡天涯,本無一定的去處,既是林姑娘已有女俠護送,那麼在下踏遍江湖,也要打聽出辛大俠和高少俠的生死下落,他們已脫險因是最好不過,假如萬—……在下必然邀集天下英雄,替辛大快報仇。」

  方少昆讚賞地點點頭道:「難得你一片赤誠,要是能得辛大俠下落一鱗半爪,還盼立即送信給辛夫人,別讓她空自焦急,久作懸念才好。」

  余樂天拱手道:「在下定當盡力而為,就此告辭,各位保重。」說罷,分別向林氏姊妹一揖,大踏步出林而去。

  方少昆望著他隱去的背影,良久良久,才歎道:「唉!不愧是條血性漢子,只可惜未遇良師,竟未學得出類拔萃的武功,否則武林中豈不多添一位俠士!」

  嗟歎一陣,才攜了林氏姊妹,緩步向外走去。

  剛到林邊,突見遠處一條黑影如飛而至,馳到林前,略為一頓,扭頭張皇地瞥了一眼,大袖忽地一抖,身形騰升而起,「刷」

  地輕響,便沒人林中。

  方少昆在那人略頓之際,已看出那人一身僧袍,竟是個中年和尚,但當她心念才動,那和尚早已快速絕倫地鑽人林中,林玉失聲叫道:「呀!好俊輕功,方阿姨,你知道是誰嗎?」

  方少昆搖搖頭道:「此人一身武功已臻化境,不知怎會這樣慌張?」

  林玉道:「我看他身法,怎麼有些和辛叔叔相似呢?」

  方少昆笑道:「不會的,那人是個和尚,怎會與你辛叔叔哪知話還未完,突聞遠處一聲怒喝,又見一條人影,如狂風暴雨捲到近前。

  這人一身奇高輕功,顯然更是在那前面的和尚之上,聲才人耳,人已在近處現身,林玉慌忙倒退一步,定睛看時,卻是個三尺高矮的老頭兒。

  矮老頭疾行邃止,竟然神態散閒,毫無急迫的模樣,一雙眼神卻是灼灼逼人,輪流在方少昆三人面前掃了一遍,突然沉聲問道:「你們看見和尚嗎?他逃到哪兒去了?」

  林玉吃了一驚,正要回答,方少昆卻接著道:「什麼和尚,咱們沒有看見。」

  那矮子怒目一瞪,道:「我老人家親眼看見他向這邊逃過來,此地又無岔路,難道他會飛上天去?」

  方少昆冷冷一笑道:「這個我們更不知道了,或許他真長了翅膀,會飛上天也難說。」

  那矮子精目掃了方少昆她們身後的密林一眼,揚聲笑道:「難道躲在林裡,我老人家便搜你不出來?臭婆娘你不要走,等我老人家捉住和尚還要跟你算帳。」話落人影一晃,已向密林撲了過去。

  方少昆冷笑道:「姑奶奶還有事呢!誰耐煩跟這種三寸丁矮鬼打交道……」

  矮子本已躍離丈餘,突聽這話,竟然一眨眼又掠了回來,問道:「婆娘,你在罵我老人家?」

  方少昆傲然不懼,道:「我在罵那出口傷人的蠢物,但不知是不是你!」

  矮子大怒,一探臂,「呼」地一掌便劈了過來。

  方少昆好像早有準備,矮子手肘才動,她左右手分牽了林汶林玉,柳腰疾搖,橫移五尺,恰好將那矮子的掌力避開,但勁風過處,身後一丈以外三株並生的大樹卻被矮子一掌盡都打斷,轟然倒地。

  方少昆倒料不到這矮子掌力如此雄渾,連忙推開林氏姊妹,左手一掏,從懷裡掏出一付鹿皮手套來,三兩下便戴在手上。

  那矮了笑道:「臭婆娘,你敢情想跟老夫動手?」

  方少昆探手人囊,扣了一把烏油發光的細砂,沉聲道:「矮鬼,你若敢再出手,別怪你姑奶奶要用煨毒的東西招呼你了!」

  矮子仍是笑道:「那再好不過,我老人家最喜歡挨有毒的玩意兒,婆娘,你不要客氣,只管施展出來。」說著,左臂一圈一吐,又是一掌向方少昆橫推過來。

  方少昆側頭向林汶林玉叱喝一聲:「快躺下!」腳下一旋,業已繞到六尺以外,左掌一揚,登時一片黑雨,向矮子當頭罩了下去。

  那矮子長嘯一聲,翻腕一撥,只聽「嗤嗤」一陣亂響,方少昆的黑砂被他撥落左側地面上,剎時間青煙亂冒,五六尺寬一片野草盡都枯萎倒地,矮子也不禁駭然道:「好婆娘,居然煉了血魂毒砂,今天我老人家須饒你不得。」

  他顯然已動了真怒,掌指猶如暴雨般卷攻上來,眨眼間戳出三指,拍出五掌,方少昆被迫退了一丈四五,雖然奮力撒出兩次毒砂,卻盡被矮子雄厚的掌力撥落。

  「血魂毒砂」威力驚人,那矮子搶盡上風,但卻始終無法欺近下手,方少昆身形靈巧,使他遠攻也很困難,那矮子突然大喝一聲,抽掌掠退,眼神瞪著方少昆瞬也不瞬,兩臂下垂聳動,渾身骨節不住「格格」作響。

  方少昆知他必是在運聚什麼功力,心裡暗暗焦急,因為她囊中「血魂毒砂」已所剩無幾,她深深明白,要不是毒砂之力,自己和他的功力相較,何啻小溪之比大海,萬萬不是矮子的對手。

  但是,事實既到如此地步,勢又無法轉身逃走,她兩手緊捏著兩把「血魂毒砂」,不期然從心底發出一陣顫抖。

  那矮子冷冷說道:「臭婆娘,你再不棄砂投降,老夫一出手,勢必叫你挫骨揚灰,那時後悔就退了。」

  方少昆螓首一昂,傲然道:「姓方的豈是畏死之人,你不必想拿言語就能唬住我。」

  矮子道:「倔強的婆娘,老夫就叫你見識見識!」

  「識」字才落,破空一拳遙擊而至。

  方少昆目不轉睛注視他的動作,只見他出拳之時彷彿並未用什麼力量,拳出不聞風聲,就知這種功力必難防備,心念才動,仰身倒射,急思趨避。

  那知她身形才起,突感左腿上好似被重錘猛擊,一陣椎心刺骨的奇痛,使她忍不住痛哼出聲,真氣一沉,墜落地面,一連踉蹌向後退了七八步,終於一跤跌坐地上,手上的毒砂還沒有來得及出手,嗤嗤散了一地。

  她知道自己這條左腿算是廢了,銀牙狠挫,強忍痛楚,從懷裡取出一支綠色小箭,一揚手,那小箭破空升起,直達十丈以上,突然「波」地一聲爆裂,化著一個綠色光圈,從空中緩緩降落。

  矮子笑道:「臭婆娘,你還會變戲法?但你便招了幫手,也不過在我老人家手上多送幾條性命罷了。」說著向前踏上一步,右掌虛提,又是一拳對方少昆遙擊而出。

  方少昆此時無處可避,一橫心,運起畢生功力,奮力一掌迎擊過去……。

  掌勢才出,陡聽後面一聲大喝:「千萬使不得!」暗影一晃,閃出一人,擋在方少昆前面,兩手一合一翻,拚命向矮子打出兩股拳風。

  空中響起「波波」兩聲脆響,剎時勁風迴盪,狂風滾捲,那人拿樁不住,登登登一連倒退了三步。

  方少昆凝目望去,見竟是那逃人林中的中年和尚。

  矮子面帶詫異喝道:「開山破玉!好賊禿,你是太極門雲冰若的什麼人?」

  中年和尚合掌凝神答道:「雲爺爺正是貧僧授藝恩師。」

  矮子叱道:「你是少林門下,雲冰若怎會授你武功?」

  和尚道:「貧僧未落發前,難道就不能從師習藝嗎?」

  矮子頓了頓,笑道:「原來你是叛師另投,老夫更饒你不得。」說著,又是一遙擊而至。」

  中年和尚奮力一封,當場又被震退六七步,忙低頭對方少昆道:「姑娘快帶她們逃走,貧僧全力擋一陣。

  方少昆感激地點點頭,但爬了幾次,終因左腿折斷,竟無法站立起來。

  矮子又笑道:「和尚,你能接得老夫三掌,放你們逃生,否則今夜一個也別想離開。」

  那和尚連受兩掌,內腑已覺翻騰難抑,心知萬難再接下三拳,但他眼見方少昆重傷倒地,林汶姊妹又稚齡無法自保,一股義憤,猛從心底升起,沉聲問道:「施主只要言而有信,貧僧不敬,捨命也要接下施主三拳。」

  矮子朗笑道:「姓仇的何曾失信於人過?三拳之後你如能不死,那時大可去問問雲老兒,泰山之行,老夫也懶得要你引路了。」

  和尚深深納了一口氣,勉強壓制住內腑浮動,兩腳丁字一站,毅然道:「施主盡可放手施為,但貧僧尚有一句話,須得先請施主俯允。」

  矮子笑道:「有話你快說出來。」

  那和尚略為一頓,挺胸說道:「要是貧僧接了施主三拳,不幸喪命,還請施主不要為難這三名婦孺。」

  矮子臉色微微一變,道:「你和她們認識嗎?」

  和尚搖搖頭道:「貧僧與她們素無一面之識,但施主既是前輩英雄,又何必為難婦女幼弱之輩?」

  矮子緩緩頷首,突又問道:「你不避不讓,招招硬接老夫的無形拳力?」

  和尚點頭不答。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3 10:48:45     標題: 第十八章

「你自以為那開山破王拳能接得住老夫的無形神拳麼?」

  「這個……貧僧願勉力一試。」

  「你為她們而死,也不後悔麼?」

  「寧捨一命,焉能後悔。」

  矮子臉上大有讚賞之色,笑道:「那麼老夫就要動手了?」

  那和尚拿樁站好,凝神而待,挺立有如一座山嶽,面上果然毫無一絲懊喪之色。

  矮子右臂一圈一吐,左腳忽然跨進一步,虛空一拳直撞而出。

  和尚「嘿」地吐氣開聲,雙拳齊出,果然一招硬接。

  那一股有形之力與空中無形暗勁一觸之下,登時暴起震天巨響,矮子分毫未動,那和尚卻踉蹌連退了十餘步,晃了幾晃雖然全力定樁站穩,卻忍不住「哇」地張口噴出一大口鮮血。

  方少坤心裡一陣淒涼,大聲叫道:「大師父,你自顧去罷,別再護著咱們……」

  和尚嘴角血跡斑斑,但卻堅毅地屹立如故,綻出一絲苦笑,向矮子道:「還有兩招,施主放心出手吧!」

  矮子哈哈大笑道:「好!老夫索興成全了你!」話落笑容突然斂,肩不見晃,人如鬼魅般陡地欺近三步,雙拳連揚,擊出兩招。

  拳出並無一絲風聲,待那和尚拚力握拳硬接時,突然覺得自己的力道全落了空,身後轟然兩聲,兩株二人圍抱的大樹,齊腰折斷,倒塌下來。

  塵砂飛揚之後,和尚再看那樹身折斷之處,猶如斧劈鋸拉般整齊,待他駭然回頭,已不見了矮子人影。

  他心裡不禁一陣神傷,一陣羞慚,明知那矮子若非有意成全,今夜便有十條命,也難擋這威猛無濤,無形無風的內家至高掌力。

  精神一洩,他忍不住又一連吐了兩口鮮血,但他卻沒有低頭呻吟一聲,昂首闊步,向前走去。

  林玉驚魂南定,急忙攔住叫道:「和尚伯伯,你歇一會再走不行嗎?」

  和尚微笑輕拍她的頭頂,低低說道:「伯伯還有要緊急迫的事,必須馬上趕去,你們……」說到這裡,忽然「哇」地又嘔出一口淤血,但他竟一口將血嚥回肚裡,握握手,步履瞞珊地向前走去。

  林玉一把拉住他的僧衣,叫道:「和尚伯伯你不能走,看你傷得這樣子,走不到一里路,必會傷勢發作的。」

  中年和尚仰天長歎一聲,幽幽說道:「唉!伯伯也知道內傷甚重,如不及時調息,勢難到達東海,但這件事又如此促迫,我豈能為了一己之私,誤了他老人家的大事呢!」說著神情邃又振奮,提了一口氣,邁步向前奔去。

  但他才奔了不趨數丈,突然兩腿一軟,「噗」地栽倒地上。

  林玉驚呼一聲衝上前去扶那和尚,但見他僧衣上腥紅一片,己滿是鮮血。

  這時候,方少坤已尋了兩根樹枝作杖,一拐一拐地過來,低頭凝視,她雖然從未見過這和尚,但心靈深處,卻深深為他而震憾,和尚與自己無一面之識,方才竟甘願為自己與林氏姊妹捨命赴死,這種英風義節,怎會發自一個出家人心中?

  那中年和尚並沒昏迷,只是眼中無神,顯得異常疲憊,望著方少坤淡淡一笑道:「女施主,你腿傷不要緊嗎?」

  方少坤感激的含笑頷首,道:「我只是一點骨傷,想來不會太嚴重的,大師父為了我們身負重傷,真使咱們過意不去。」

  和尚笑道:「路見不平,尚且拔刀,何況女施主代貧僧隱匿行蹤,以致開罪那魔頭,女施主身上之傷,才正是因貧僧而起呢!」

  但他忽然想到這樣說法十分不妥,忙轉開話題,輕歎一聲道:「可惜貧僧正有要事,一時間只怕無法……」

  方少坤忙道:「大師父有甚麼急事?假如用得著我們之處,咱們極願為大師父代勞。」

  那和尚搖搖頭道:「這件事非同小可,一刻也耽誤不得,女施主身上也帶重傷,焉能代貧僧一往?」

  林玉突然插口道:「和尚伯伯,你看我能替你去一趟嗎?」

  那和尚慈祥的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正要說話,林玉怕他看不起自己,忙又道:「和尚伯伯,別看我年紀小,這次我和姐姐從沙龍坪出來,還是我一人……」

  和尚突地神情一震,脫口道:「什麼?你從沙龍坪來?」

  林玉點頭:「正是,自從梅公公死了以後……」

  那和尚猛的一跳,臉上一片蒼白,失聲叫道:「什麼?梅叔叔……他……他死了……」

  林玉詫道:「『是啊!他老人家被人害死了……和尚伯伯,你認識海公公嗎?」

  和尚淒聲一歎,雙目熱淚滾滾而落,吃力的探手握住林玉的小手,唏噓說道:「才聞捷弟遭危,梅叔叔又喪在奸徒之手,群魔紛現,武林大劫又將來臨了……」

  林玉陡然記起一個人來,失聲叫道:「呀!你是少林寺的吳凌風吳伯伯?」

  和尚含淚而笑,頷首道:「這麼說來,你們必是林家姐妹,但不知這位女施主尊姓?

  方少坤道:「我姓方……」

  「方少坤?」那和尚失聲呼出方少坤的名字,眼中閃出一抹異樣的光彩,但隨即廢然輕歎一聲,惶然垂頭不語。

  原來他雖然未見過方少坤的面,但曾從辛捷口中,早聞方少坤的姓名,記得有一次辛捷身負重傷,昏迷之中便曾頻頻呼叫方少坤的名字,那時辛捷為情所困,豈不就是為了眼前這位秀麗脫俗的少婦。

  然而,辛捷如今身為人父,妻美子聰、這少婦的遭遇,卻不知又是如何呢?

  吳凌風想到這裡,更覺世事皆幻,不由自主又憶起自己的心上人蘭姑,槍然中又偷彈了幾滴清淚。

  方少坤道:「吳師父怎知我的賤名呢?」

  吳凌風蔚然道:「這還是多年前聽辛捷弟提起,方施主一向可還好麼?」

  方少坤一聞辛捷之名,芳心也砰然而動,但她極力鎮靜,淺笑答道:「托佛祖的保佑,尚能平安。」

  吳凌風道:「能這樣便最好了,安居便是福,願菩薩多多保佑。」

  林玉問道:「吳伯伯,現在你總可以把那緊急事情告訴我們了吧?」

  吳凌風喘息片刻,點頭道:「貧僧聞得傳言辛捷弟被南荒三奇所傷,連夜從嵩山趕來,不想途中竟遇上那南荒第一奇人——矮史仇虎。」他忙又補充一句:「就是方纔那矮子。」

  方少坤和林汶林玉都點點頭,等待他繼續說下去。吳凌風卻吃力的伸手人懷,掏出一件東西,微顫的遞到林玉手中。林玉接過一看,卻是一面銀製的精巧虎頭回牌,上面綴著一根拇指粗細的黃金鏈條,不禁奇道:「吳伯伯,這是什麼東西啊?」

  吳凌風揮揮手道:「你趕快收藏起來,千萬不能被那仇虎看見,這虎頭銀牌乃是那姓仇的獨門標記。他現在還不知銀牌遺失,否則方才決不會輕輕放過我們的。」林玉連忙把銀牌塞進懷裡。吳凌風繼續又道:「我離了嵩山,途中偶落客店,發覺隔房有人喃喃而語,好奇的一聽,原來是那仇虎正把玩著這面銀牌,口裡緬懷當年許多英雄往事,並且提到少林寺三位祖師的法號,我一驚之下,趁他出房便潛過他房中,從桌上盜了這面銀牌,正要退出來,不想竟被他適巧撞上……」

  林玉失驚問道:「他看見了你沒有?」

  吳凌風道:「他當時並未發現銀牌失竊,只見我身著僧衣,竟一把扣住我的腕間穴道,迫我說出昔年少林三老的生死下落……唉!他武功真是高不可測,憑我多年潛修,居然未能避開他那石火雷光般的手指……」

  方少坤等聽得毛骨悚然,誰也沒有開口,吳凌風似乎餘悸猶在,也怔怔未再說下去,良久,林玉才低聲問道:「吳伯伯,你告訴了他嗎?」

  吳凌風陡的一震,道:「這件事何等重大,我怎能輕易告訴他,那時迫於無奈,便由與委蛇,不得已只好說了一個謊……我生平未曾說過一句謊話,這次迫於情勢,只好違心……」

  方少坤插口道:「對付那種人,原不必再講信義的。」

  吳凌風並未答她,仍然繼續說道:「我騙他說少林三老全都隱在泰山絕頂,正苦修絕世武功,他一聽果然信以為真,立迫我引他同往泰山,好容易才被我藉機脫身逃出,不想卻在此地連累了你們。」

  方少坤道:「只恨我們力薄,未能有助於大師父。」

  林玉又道:「那麼吳伯伯說的緊急大事又是什麼?」

  吳凌風凝重的說道:「我騙他前往泰山,不過只能奏效於暫時,待他發覺受騙,必趕回少林滋事,同時大戢島主平凡上人便是昔年少林三老之一,這件事江湖已有人知,要是被他查出,上人無備,豈不要吃大虧?」

  林玉道:「我聽辛叔叔說過,大戢島主武功大得很呢,他不去便好,去了一定討不了便宜。」

  吳凌風正色說道:「林姑娘千萬不可作如是想法,那魔頭功力詭異難測,只在平凡上人之上,聞昔年他曾獨闖少林寺,單人力敗少林三憎,天下已無敵手!」

  林玉這才驚道:「真的麼?那咱們該怎麼辦呢?」

  吳凌風道:「我本有心即趕往大戢島送信,使大戢島主能早作準備,但現在……」

  林玉道:「吳伯伯你不用急,我替你把這銀牌送去,決誤不了事。」

  吳凌風懷疑的問:「你……你能夠嗎?」

  林玉一挺胸脯,笑道:「怎麼不能?吳伯伯你放心調養吧,我立刻就動身。」她回頭對林汶說道:「姐姐,我不能和你一起回沙龍坪了,你跟方阿姨同去,在家等我,好嗎?」

  林汶居然毫不阻止,僅淡淡點頭道:「好!你快去快回,途中不要耽誤。」

  吳凌風不禁大奇,方要叮囑她幾句話,林玉已轉身如飛一般馳去,一會兒便轉過林邊,望不見了。

  方少坤輕歎道:「這孩子小小年紀,膽識遠逾成人,將來前途真不可限量。」

  林汶癡癡望著妹妹的去向,卻偷偷背轉身去,假作理弄鬢髮,抹去兩粒晶瑩的淚珠。

  柔風拂面,海濤粼粼,旭日從東方升起,海面上金蛇飛舞,映成一條條一串串扭動的光波。

  一艘海船,正迎著東方旭輝,張帆疾馳。

  船上空蕩蕩的,除了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船家,艙面上只立著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勁裝疾服,背負長劍,煞有介事的叉腰而立。

  她——便是孤身趕往大戢島送訊的林玉。

  林玉雖是初次出門,又單獨前往大戢島,仗著性慧嘴甜,路上居然並未耽誤。那一天趕到海邊,僱船出海,眼見海闊天空,一望無涯,心裡不覺舒暢了許多,連對辛捷和高戰的思切之情,也暫時壓抑下來,站在船頭,眺望這海上日出的瑰麗美景。

  那船家一手把舵,一手撐著帆索,不住好奇的打量著這位怪異的小客人,好半天終於忍不住叫了一聲:「姑娘!」

  林玉一動,回頭笑道:「老伯伯,有什麼事嗎?」

  那船家吞吐半晌,囁嚅問道:「小的想問一句,姑娘要到大戢島去,可有什麼大事呢?」

  林玉答道:「自然有事,要不然匆匆趕到海島上去作什?」

  船家道:「小的倒並不是問姑娘有什麼事?只是想問問那大戢島上,最近可是發生了什麼大事呢?前幾天,也是有兩個人,雇在下的船到大戢島去了。」

  林玉暗吃一驚,忙問:「真的?那兩人是什麼形狀?」

  「那兩人長得才難看哩!身材都一般高大,一個臉上枯槁,像是披了一層樹皮,一個滿臉蠟黃,就像是大病快死了似的,兩人手面很闊綽,只是脾氣卻古怪得很,他們也是趕到大戢島去的。」

  林玉聽了這話,駭然忖道:我的天,難道會是他們兩個龐頭?

  沙龍坪的慘境,頓時又浮現在她腦際,林玉狠狠一挫牙,問道:「他們去了多久啦?」

  船家道:「前天晨間出海,已有三天了,但他們在大戢島上停留不到一個時辰,便命小的又送他們往小戢島……」

  林玉驚道:「什麼?你說他們在大戢島上只停留了一個時辰?

  你有沒有看見他們和一個老和尚見面,或者?……」

  「他們大約也是去找一個人,後來沒有找到,才氣呼呼離開。」

  「啊!這麼說平凡上人不在島上了?」

  船家叫道:「對!對!他們也是要找什麼平凡上人。」

  林玉此似覺往海下墜沉,對那船家的話,恍如未聞,也沒有再開口。

  她在想:難道他們真是枯木黃木兩個老怪?他們來找平凡上人何事?平凡上人不在島上,他會去什麼地方呢?我要是找不到上人,那時應該怎麼辦才好?

  許許多多問題都匯聚在她腦海中,憑她一個年紀十二歲的小姑娘,要想爾從那些紛亂之中下個適當的果斷,的確不是一樁容易的事。

  她默然無語地立在船頭,眉間緊鎖,沉吟難決,那瑰麗燦爛的初升旭日,那浩翰無際的偉大海洋,對她已經失去了美麗和誘惑。

  舟行一日,午後才到了大戢島,林玉從懷裡掏出一錠大銀,遞給船家道:「老伯伯,煩你在這等我兩個時辰,或許我還得乘你的船回去呢。」

  船家答道:「姑娘只管放心,今天反正是晚了,便明日回去也不要緊。」

  林玉摸了摸肩上的長劍,又下意識地按按懷中那「虎頭銀牌」,然後放開大步,直奔島中。

  果然大戢島上空無一人,除了遍地野果和那樹間的小屋之外,林玉足足找了將近一個時辰,並未見到平凡上人的蹤影。

  她自然不知道平凡上人為了辛捷求取蘭九果,早已遠走天竺,她只是覺得自己所負付託是那麼重要和緊急,見不到平凡上人,頓時令她訪惶起來。

  大戢島上風光秀麗,但林玉已無心細賞,她苦思半晌,突然下了最大的決心,快步奔回船上,向船家揮揮手,道:「快!快到小戢島去!」

  這時,夜幕已張,海上勁風逐漸加強,潮水急劇的上漲著,那船家瞥了神色凝重的林玉一眼,一聲不響,收錨揚起了風帆。

  風急浪高,小船比來時搖晃得多,一蓬蓬鹹鹹的海水,被風刮起撲向船中,林玉身上衣衫不久便濕透了,但她仍然挺立在船頭,面對那即將來臨的黑夜,沒有一絲退縮之意。

  小船在風浪中起伏,但風大船也行得迅速,天色已暗盡了,船家忽然指著左前方一大堆廣大的陰影向林玉道:「姑娘,那就是小戢島了,天黑不便近岸,是不是先找一處地方避風等到天亮呢?」

  林玉凝目望去,果然那陰影竟是一座光禿禿的孤島,就像一隻海獸捲伏在波濤中,她毫未猶豫,沉聲道:「你盡量將船移近海灘,我立刻要下船。」

  船家無可奈何的移船近岸,林玉凝目看得清楚,前面二三丈已是一片泛白沙灘,當下深深提了一口氣,雙足一蹲面船,嬌小的身軀,已騰升拔起,宛若一隻掠波海燕,曼妙地飄落在沙灘上。

  她腳一落在這海外三仙之一的土地上,心裡突然有說不出的惶恐和畏怯,因為她早知這些蓋代奇人必然都孤僻怪誕,他們所居之處,輕易不會容許閒人亂撞,何況那枯木黃木早來島上,要是這島上正發生甚麼大事,自己插足其中,更難獲人諒解。

  夜是那麼陰鬱,沙灘上除了潮水澎湃之聲,既無人聲,更不見一草一木,小戢島宛如一條巨魚的背脊,陰冷而死寂的浮在海面上。

  林玉緩緩移動腳步,足尖踏過沙礫,發出沙沙聲響,那一聲聲脆而細微的聲響,都像重錘似撞擊在她幼小的心靈上。

  島上寧靜得有些出奇,她一面緩緩移步,一面不停地左顧右盼,一面暗忖道:「枯木黃木難道已經離開了嗎?如果他們還在島上,豈會如此寂靜……」

  那知心念未已,突聽一聲刺耳大笑,破空傳來。

  林玉駭然一驚,心悸地暗道:不好,這聲音多麼像那天在沙龍坪聽到的笑聲!這必是那兩個魔頭所發。

  她未逞多想,腳下突然加力,向那笑聲發出的方向奔去。

  約行了數丈,迎面一根高插人云的石筍擋在面前,而且這種石柱般的小峰尚不止一處,正星羅棋布,何止數十根。

  林玉曾聽辛捷提到過小戢島上的「歸元古陣」,心知這兒已是陣勢邊緣,要是隨意亂撞,必然再難出來,當下連忙止步。

  恰在這時候,忽聽笑聲又破空而至,緊接著一個蒼勁的聲音。說道:「老尼婆,你這種小小障眼法兒,怎能瞞得了咱們兄弟,那天有機會,讓你見識見識咱們那松樹林子,你就知道天地之大,能人眾多。」』另一個冷冷的聲音答道:「大話且慢些說,二位若能出得貧尼這陣,那時你我再分高下,貧尼這就前往陣外候駕。」

  話聲才落,一條黑影已從陣中飛縱而出,眨眼便到了海灘邊。林玉凝目望去,見是個身著破舊僧衣的老尼姑,知道必是小戢島主慧大師,連忙躬身施禮道:「晚輩林玉,拜謁小戢島主老前輩。」

  慧大師凝目向林玉打量半晌,冷冷問道:「你小小年紀單獨一人,鬼鬼祟祟崇來到我這小戢島,準備幹什麼?」

  林玉忙道:「晚輩因有要事往謁大戢島平凡上人,適上人不在,所以…,,慧大師冷目一睜,喝道:「老和尚在與不在,你胡亂撞在此地做什?現在老尼尚有正事,姑赦你擅人本島之罪,限你即刻離島,否則,別怪老尼要懲治你了。」

  慧大師這般狂傲專橫,倒是大出林玉意料之外,她原本還有一些畏怯之意,聽了這些話,反而一怒之下怯意全消,也大聲答道:「晚輩受人付託特來送訊,因聞得枯木黃木已經趕到小戢島來,所以順道也欲把警訊向老前輩一陳,既是不蒙見諒,晚輩自當告辭。」

  她氣呼呼說完,掉頭向海邊便走,心裡卻暗道:「你不要神氣,人家矮叟仇虎要是找不到平凡上人,難保就不來找你!」

  慧大師似乎一怔,身形微晃,已攔在林玉面前,沉聲問道:「小娃兒,你比我老人家還要倔強,你究竟有什麼事要找大戢島主,說出來我聽聽。」

  林玉心念轉動,正要開口,陡聞一聲長笑,兩條人影已穿過石筍布成的陣勢,飛躍撲來。

  慧大師臉上驀地變色,探手扣住林玉的手臂,大袖一抖,身形疾升而起,輕輕落在一個石筍上,將林玉安頓在石上坐穩,低聲道:「坐著不許亂動,待我退了這兩個強敵,再與你細談。」話聲才畢,人已翻落地面。

  枯木黃木並肩立在陣邊,陰陰笑道:「老尼婆,你服了吧?

  這區區歸元陣法,怎能困得我兄弟,現在再無別的話說,我兄弟便與你見個高下。」

  慧大師臉色數變,雖然沒有開口,卻顯得內心激動已極,目光在枯木黃木身上掃視了兩遍,微微頷首說道:「不錯,你們能出得老尼的歸元古陣,足見不是等閒之輩,老尼正要領教二位的絕世武功。」

  枯木老人笑道:「好說,好說,兄弟們不揣冒昧前來,也正是要見識所謂海外三仙,究竟有什麼驚世駭俗的絕藝……」

  他尚未說完,黃木老人接口道:「只可惜大戢島主適巧外出,否則,倒正好以咱們兄弟兩人,邀戰海外三仙,那才叫人如願以償呢!」

  慧大師冷曬:「二位好大的口氣,老尼在三仙中是最無能的一個,還不知二位能不能討了好去哩。」

  黃木老人笑道:「那就由咱們兄弟中功力最弱的在下,向老尼婆領教幾招如何?」

  慧大師冷哼一聲,傲然道:「也好!那麼就請閣下出手。」

  黃木老人道:「你我僅是武林先進,彼此全有身份,若學那庸俗之徒過招拚鬥,豈不貽笑天下。」

  慧大師不耐地道:「依你便怎地產黃木老人道:「這法兒不難,咱們各以功力護身,可不許動手拆招卸勢,你打我三掌,我再打你三掌,誰要腳下移動了半分,便算他輸了。」他說了這話,忙向枯本老人揚眉一笑,蠟黃的臉上,泛起一抹得意之色,好像自認這方法想得極是絕妙一般。

  枯木老人點頭笑道:「這樣自是最好,功力厚薄,一試便知。」

  慧大師叱道:「究竟你們那一位出面?抑或聯手合上,怎的這般多話!」

  枯木老人臉上微感一熱,但卻只是冷笑兩聲,並未還嘴。

  慧大師心中暗忖:這二人膚色大異常人,必然煉就甚麼左道邪功,否則焉敢與我拼掌?我須不能著了他的道兒才好,於是冷然問道:「那麼咱們誰先守?誰先攻?如何決定呢?」

  黃木老人胸有成竹的放聲笑道:「常言道,強賓不壓主,我等來者是客,自然是先請島主動手。」

  慧大師駭然一驚,凝目向黃木老人看了好一陣,忖道:好狂的東西,你邪功再高,真能硬接我老尼姑三掌的,天下只怕還沒有這人出世呢!

  她私下正在思忖,黃木老人已將樁站好,笑著道:「老尼婆,就請動手吧!」

  慧大師提聚真力貫注右臂,緩緩說道:「你當真硬受三掌,手上不能卸勢,腳下不能移動?」

  黃木老人答道:「那是自然。」

  慧大師心中怒起,左腳一劃,向前欺身進了一大步,右掌揚處,頓時風聲疾嘶,竟用了十成真力,拍出了一掌。

  但她何嘗知道枯木黃木這種怪誕的「枯木神功」最是護身絕藝,黃木老人才練到第二層,一般內家功力已無法傷得了他,枯木老人已練成第三層神功,天下已再無一種掌力能傷得他分毫,他們若非有所自持,怎敢狂言挑戰海外三仙,並且自願一動不動地硬接三掌呢!

  掌風過處,果然那黃木老人動也未動,慧大師全力的一掌,竟如擊在腐木敗絮上,一絲也著不上力。

  黃木老人笑道:「老尼婆儘管放手施為,這點掌力,在下還禁受得起!」

  慧大師「噗噗」狂跳,這時她知道已經上了這兩個怪物的大當,要是三掌不能將他打動,自己再接他三掌,只怕大是不妙。

  惶然之下心中一陣急,低叱一聲,騰身上步,右掌一圈一收,運足了十二成真力,「呼」地一聲,又是一掌拍了出去。

  這一掌乃是她畢生功力所聚,慢說是個人,便是一座小山,受這一掌,也難免崩塌一半,掌起處風聲怒號,地上沙粒飛捲半天,威勢端的猛烈異常。

  黃木老人果然並不閃避,只是真氣一沉,兩腳深深陷人沙中半尺以上,慧大師一掌擊中他的胸口,只將他打得晃了幾晃,居然分毫未傷。

  黃木老人得意地放聲笑道:「堂堂海外三仙,原來也不過如此。」

  慧大師一連兩掌無功,一股無名怒火已猛升起來,冷哼一聲,不進反退掠身飛返一丈,兩袖一撲,身體借那一卷之力騰空拔起三丈有餘,及待將升到力盡之際,雙袖交拂一張,身形竟然在空中一停,緊接著一個盤旋,閃電般急撲而下……

  這一次她已使出了平生絕技「蒼鷲七式」,雙袖滿蓄內力,準備和黃木老人一分高下。

  昔年辛捷初到小戢島,慧大師也是使這一招「蒼鷲七式」,連平凡上人也不禁駭然呼聲,只此一點,便足見慧大師這招「蒼鷲七式」威力之大了。

  但那黃木老人卻似勝券在握,真氣一沉,兩腳又陷進沙中四五寸,挺胸昂首,準備硬受這一招。

  轉眼間兩個便將高下立判,林玉在石筍上忽然大聲叫道:「老前輩且慢下手!」

  林玉坐在石筍尖端,目睹慧大師和黃木老怪賭掌,已經連施二掌,竟傷那黃木老人不得,心裡替她一陣急,不禁突生異想,忙大聲叫道:「老前輩且慢下手。」

  慧大師此時已施出平生絕技「蒼鷲七式」,正要凌空下擊,和黃木高下立判,陡聽這一聲呼叫,心中一動,腰間一弓一折,竟然懸空一個觔斗,不但收斂住下撲之勢,而且仰身翻轉,退落原地。

  這一式美妙靈捷,若非是慧大師,旁人也難以應變如此迅捷沉穩,連枯木老人也忍不住輕讚一聲:「好身法!」

  慧大師騰身掠上石筍,沉著臉問道:「女娃兒有什麼事?還不快講!」

  林玉卻向她連連搖手,將嘴湊在她耳邊,低聲說道:「我想到一個方法,包管一下子就能把那黃木老怪打動。」

  慧大師頓時不悅道:「我說有什重大的事?原來只是這麼一句廢話,何須你小孩子多嘴,難道他還真能接得住老尼的『蒼鷲七式』不成!」說著,便想飛落石筍。

  林五連忙伸手拖住她衣角,急聲道:「老前輩,你聽我說。

  那怪物仗著邪門功夫,你要是不用巧力,怎能傷得了他……」

  慧大師一摔大袖,沉聲叱道:「你還配教訓我老人家!」身形凌空而起,重又飄落地面。其實慧大師口裡雖傲然不聽林玉的,心中卻被她那短短幾句言語說得砰然而動,一面緩緩步向黃木老人,一面心裡私自暗忖,這女娃兒的話果然有幾分道理,我苦修近一甲子,自問掌力不輸何人,方纔那黃木竟然硬挨了兩掌,怎會絲毫也傷他不得呢?

  「唔!」她若有所得地輕點著頭,臉上掠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忍不住回過頭去,讚許地向林玉頷首兩下。

  黃木老人笑道:「老尼婆如有後事尚需交待,在下極願多候片刻,反正再有一掌,你要傷不得在下,在下便不跟你客氣了!」

  慧大師冷冷一笑道:「匹夫休要賣狂,你能受我三掌,老尼照樣也受你三掌,仔細了!」

  那「了」字方才出口,左臂虛虛一揚,作勢欲要出手……

  黃木老人連話也顧不得回答,慌忙運起「枯木功」,準備硬受這最後的一掌。

  但他卻.未料到,慧大突然左掌向後一縮,頓時一股強勁無比的吸引之力將他身子反向前一帶,他駭然一驚,剛要定樁抗拒,說時遲,那時快,眼前人影一花,慧大師早踏著她那妙絕天下的「詰摩神步」搶到黃木身側,手起掌落,拍在他左肩肩頭。

  這幾個動作一氣呵成,當時不過霎眼之間,而且這一掌之力,遠在先前所施兩掌之聲威之下,但黃木老人一著失措,定樁未穩,竟被那輕易的一掌之力打得斜衝三四步,一個「餓狗吃屎」,弄了滿臉砂粒。

  林玉在石筍上鼓掌笑道:「好一個王八吃西瓜,連滾帶爬!

  這一來不該再叫黃木老人,該改作土頭老人才好!」

  枯木老人冷哼一聲,身不見晃,突然欺近丈許,冷冷說道:

  「堂堂小戢島主,原來只是個偷機取巧之徒。」

  慧大師傲然道:「你若不眼,貧尼也照樣奉陪三掌!」

  枯木老人憤然跨前一步,但他側頭看看黃木,突又改變主意,將手一拱,道:「大丈夫一言九鼎,今日我們弟兄自認失敗,三月之內,必然再來拜領教益。」說完和黃木老人轉身向海邊馳去。

  慧大師沒有再開口,只是怔怔凝視著枯木黃木逝去的身影,心中卻感到份外沉重,她雖然狂傲不群,一向自視極高,但今夜枯木和黃木輕易撞出「歸元古陣」,黃木並且硬接二掌,腳下竟分毫不動,這等怪誕絕世的武功,已使她心靈深處重重被震撼著,她比誰都明白,若非林玉提醒自己一個「巧」字,這次賭賽,勢必敗在那滿臉臘黃的怪人手中。

  方在沉思,林玉突然一聲驚呼!

  「呀!不好了……」同時人影一閃,從石筍上飛墜下來。

  慧大師在袖一揮,閃身攔住問道:「女娃兒,什麼事?」

  林玉用手指著海邊,著急地道:「他們把我的船坐走了。」

  慧大師展顏一笑,道:「讓他們乘去吧!這有甚麼大不了呢?」

  林玉道:「可是我沒有船,怎能離開這兒啊。」

  慧大師道:「你先不用急,把你來此的原故詳細告訴我老人家。」

  林玉望望那帆船業已遠去,追亦不及,只得歎口氣,便將辛捷受傷,梅山民去世……這些經過大略述說一遍,慧大師聽得纍纍動容,但總極力鎮靜,一直靜聽沒有開口,及至林玉說到途遇吳凌風,囑托傳訊大戢島,矮叟仇虎重蒞中原這段經過,慧大師卻頓時神情大變,驀地插口說道:「你把那牌子快給我看看!」

  林玉從懷裡取出「虎頭銀牌」,雙手遞給慧大師,老尼姑伸手來接,雙手竟已微微發抖,顯得心中極端激動。

  她反覆地將那「虎頭銀牌」看了幾遍,仰首望天,口裡喃喃說道:「啊!當真是他來了,當真是他來了!」

  林玉不禁詫道:「老前輩,你認識那姓仇的矮子麼?」

  慧大師茫然點了點頭,低沉地道:「豈止認識,說起來,他與我還有一段淵源……」

  林玉驚道:「真的?老前輩可不可以告訴我聽聽?」

  慧大師微微頷首,拉著林玉就在沙灘上席地坐下,悵然許久,然後幽幽說道:「這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那時候,我也才不過二十歲吧!有一年為了一事遠走南荒,聽說南荒有一個絕世異人,一身武功,已達化境,自號天下第一高手,我一時年少氣盛,便尋那異人比試,誰知不出百招,果然敗在那人手下……」

  林王忍不住插口問道:「那位異人就是矮叟仇虎嗎?」

  慧大師不答,仍繼續說道:「我技不如人,敗得口服心服,於是轉念便求他傳授我曠世絕學,因為我聽說那人年近百歲,尚無一傳人……」

  林玉又問道:「他肯了沒有?」

  他不但不肯,反把我重重奚落了一番,說他的武功,必須要傳給他師父的轉世化身,此外誰也別想投拜在他門下……」慧大師忽然一頓,斜瞥了林玉一眼,似乎對自己親口向別人述說當年被奚落的往事,難免有些尬尷之意。

  林玉卻對慧大師如此坦然告訴當年恨事,一些也不覺得奇怪,詫異地又問:「什麼叫做轉世化身呀?難道他師父不會死?」

  慧大師淡淡一笑道:「所謂轉世化身,乃是說他師父死後重行投胎轉世,再世為人,他便又將從師父那兒學來的武功再還給師父,如此等自己死後轉世,他的師父又將武功還授給他,這般互相傳授,他們那獨門武功,永遠也不會流傳到外人手中。」

  林玉一驚,道:「這真是怪事,他師父就算轉世投胎,他又怎知道在什麼地方呢?」

  慧大師笑道:「他們自有他們的尋覓之法,據說做師父的在臨死之際,用手指著那一個方向,便是說他死後要向那兒投胎轉世,做徒弟的按方向去尋,只要是他師父逝世那一年出世,面貌又酷似他師父的,便確定是他師父轉世化身,一定千方百計帶回南荒,將自己獨門絕藝傾囊相授,當作自己的傳人!」

  林玉也笑道:「這簡直是胡鬧嘛,單憑臆測,如果找錯了,那該多糟啊!」

  慧大師道:「天下怪事正多,他們一派自定律例,是以從不將武功傳授外人,同時代代相傳,只有一個人,而且師父與徒弟面貌一定十分相似,師父就是徒弟,徒弟又變成師父,糾纏不清,若非只傳一個人,那就更要弄不清楚了,所以他們也有個奇怪的門派名稱,叫做『師徒門』。」

  林玉聽得大感有趣,忙又問道:「那麼他們這一塊虎頭牌又是作什麼用的呢?」

  慧大師道:「這銀牌便是他們『師徒門』的獨門標幟,師父死時傳給徒弟,徒弟死後又傳給師父,從來不准許落人旁人手中。」

  林玉頓時一驚,道:「可是,現在這牌子已落到我手裡,這可怎麼辦呢?」

  慧大師臉色一沉,道:「所以我要把這些奇事告訴你,這面銀牌必須趁早設法還給那仇虎,否則被他查覺,持牌之人,難免不慘遭橫禍。」

  林玉聽慧大師也說得如此嚴重,心裡不覺害怕起來,吶吶半晌,才道:「老前輩,這麼說來,那仇虎的武功,真是天下無人能敵,我只有死路一條了?」

  慧大師沉吟不語,許久才道:「這話也難說,但據我看來,當今之世,尚無人能勝得矮叟仇虎,譬如天下至今均認為人身穴道共三百六十五穴,死穴僅二十四穴,但師徒門卻能辨認人身三百六十六穴,而且能煉閉二十五處死穴,這等玄妙之學,怎是中原武林所能及的。」

  林玉更加毛骨驚然,目瞪口呆,說不出一句話來。

  慧大師輕歎一聲,拍拍林玉肩頭說:「你也不必害怕,這件事乃中原數百年難逢的大事,你一個小孩子如何能擔當得了,你只管安心住在我這島上,待我親往大戢島和無極島走一遭,務要和他們共議一可行之法來。」

  林玉喜道:「老前輩,你准我住在這島上了麼?」

  慧大師笑道:「徒弟自然應該住在師父身邊,你說對不對?」

  林玉雀躍而起,張大眼,半晌才驚喜交集的叫道:「師父!」

  倒身拜了下去。

  慧大師從來孤獨不群,亦未起過收徒的心願,今日情不自禁,收了林玉作為傳人,自己也是覺得感慨不已,林玉則乍驚喜訊,出乎意外的投靠在海外三仙之一門下,那芳心中的欣喜之情,竟遠遠將矮叟仇虎的陰影撇在腦後去了。

  師徒二人各懷心念,直在沙灘上盤桓到紅日東昇,燦爛的日光湧出海面,慧大師方才攜了林玉的手,展開身法,馳向內島居住之處,那地方除了慧大師自己,林玉可說是第一個踏進內島的人。

  當然,她如今已是慧大師的傳人,也就不覺得特別了。

  時日飛逝,一年已盡。

  漫天雪花在空中飛舞,落梅遍地,映著皚皚白雪,沙龍坪上的小屋中,一如往年生著熊熊爐火,但火邊圍坐著三個淒涼的人影,卻再也找不出年節歡欣的氣氛。

  高戰仗著師門「先天氣功」精博雄渾,傷勢雖然已略見起色,獨個兒也能扶拐漫步,喝點酒,陪著辛捷夫婦在小廳裡坐坐,但他目睹辛捷夫婦臉上的蹙容,自己也感到無比的空虛和沉重。

  一樣是過年,有酒也有火,然而,這裡卻好像失去了什麼,爐火雖旺,室中竟似沒有一絲暖意。

  張菁不住地向爐火中加著柴塊,好像嫌那火燒得還不夠大,不能驅去心底的寒冷,辛捷悵然而坐,兩眼睛也不瞬地注視著爐中火苗,一杯一杯酒,毫不停留地向口裡直灌,彷彿他心底也有一塊難以溶解的冰塊,要藉那酒精的熱力,將它澆化溶去。

  高戰忍不住輕聲叫了一聲:「辛叔叔……。」

  「唔!」辛捷茫然地抬起頭來,問:「戰兒,有什麼事嗎?」

  高戰遲疑一會,說道:「辛叔叔,我的傷勢已經不要緊了,我看……我看明兒您還是去尋平弟和林家姊妹要緊。」

  辛捷臉上綻出一抹苦笑,搖頭道:「你千萬別小看了這傷,運功之際分神禦敵,傷在脈胳,如要在旁的人身上,也許一命不保,至少也得廢去武功,你雖然得天獨厚,又仗著師門先天氣功護住內臟,但也不是鬧著玩兒的……」

  「我自會靜靜在這兒療養傷勢,辛叔叔你們放心去尋平弟,他已經半個月沒有回來,汶姐和玉妹也沒有消息……」

  辛捷揮揮手不讓他說下去,道:「你不必替他們擔心,他們自己總會照顧自己,再等十天半月,想來不會要緊的。」

  正說著,張菁突然「噹」地拋了火鉗,凝神傾聽道:「噓!

  你們聽,好像有馬蹄聲……」

  辛捷側耳一聽,臉上微微變色,從椅上站了起來,道:「你們坐著,我出去看看!」

  但張菁早從坐椅上一躍而起,奔到窗邊眺望,驚呼道:「呀!

  是一輛馬車。」

  辛捷迅速地拉開屋門,一蓬雪花猛可裡衝進屋來,但他略未稍顧,身子微晃,搶出屋門。

  那馬車疾馳到梅林邊停住,車上跳下一高一矮兩個人,矮的一個早揚手大叫道:「辛叔叔,辛叔叔……」飛奔過來。「呀!是汶兒!」

  張菁快步衝出屋來,張臂一把摟住林汶,眼中熱淚簌簌而下,低問道:「乖孩子,乖孩子,你妹妹呢?」

  林汶已經泣不成聲,緊緊抱著張菁,宛如摟抱著自己親娘,她眼睛一瞥屋邊梅山民的墳墓已經改建,心裡一酸,越加忍不住淚水滂淪,泣道:「辛嬸嬸,梅……梅公公他……他死了……」

  張菁點點頭,淒然道:「我們知道了,好孩子,快進屋裡再慢慢說吧!」她一抬頭,見一個清麗脫俗的中年婦人含笑站在面前,頓時一怔。

  辛捷忙道:「難得方姑娘也能同來,快請到屋裡坐!」

  進了屋門,林汶一眼看見高戰,神色一陣激動,但她卻不似往常那麼羞怯,反婷婷走上前去,低聲道:「高大哥,你也回來啦!」

  高戰忙拄拐立起,含笑答道:「謝天謝地,你總算平安回來,玉妹呢?」

  這時,辛捷也將方少坤介紹給張菁,大家重去圍爐坐下,林汶才將梅山民去世以後的經過,詳細說了一遍。

  高戰第一個驚問道:「汶姊,你說那害死梅公公的,便是上次擄你到松樹林去的兩個怪老人?」

  林汶切齒道:「正是他們,只不過這一刻他們已經一個變成枯木,一個變成黃木了。」

  高戰失驚道:「啊!他們已經煉到第二層了,說起來這真是我做出來的恨事!」

  辛捷道:「這也不能怪你,你縱然不代他們取書,他們終有一天總會得到那本秘笈,只是,勾漏二怪除了秉性剛強之外,一生尚無大惡,想不到竟是他們害死了梅叔叔。」言下大有淒惶之意。

  張菁忙道:「你說起那矮叟仇虎,我倒記起來了,這次我和平兒林中遇伏,便是那矮子力退龍門四傑,後來又在崖上嚇走了白婆婆,那矮子看起來也不像壞人,怎會和吳大哥結下仇怨的呢?」

  小屋中添了方少坤和林汶,頓時顯得熱鬧了許多,你一句,我一句問著別後情景,時而驚訝,時而駭呼,時而淒然,時而又歎息……爐中火勢已漸漸低弱,張菁也忘了再去加添柴塊。

  辛捷喟然道:「能得浪兒平安回來,這個年也算熱鬧了許多,大家快來喝酒,凡事都等明天計議,是恩是仇,明年再結吧。」

  眾人方起身,突聽門外一個蒼勁的聲音說道:「好呀!你倒要喝酒啦!我老人家跑了多少冤枉路,這筆帳,向誰算去?」

  隨著人聲,屋門外邁進來一人,辛捷一見大喜,慌忙趕上前去,叫道:「上人,你老人家怎麼也來啦!」

  原來那人正是遠從天竺趕回來平凡上人。

  眾人盡都欣喜,將平凡上人推到首席坐下,上人問明了高戰替辛捷療傷突圍經過,笑道:「難得!難得!我這一趟總算沒白跑,那幾個果兒對你正有用處,恆河三佛還托我帶給你一件東西,恰好補償你捨己為人的一番情意。」

  說著,從懷裡取出蘭九果和那本小冊子,一併交給了高戰。

  高戰稱謝接了過來,見那小冊之上,寫著一行梵文,自己看不懂,又請教平凡上人,上人一把抓了過去,塞在懷裡,道:「這叫做風火凝氣玄功,是恆河三佛被困在風火洞裡參悟出來,特囑我轉贈給你的,偏那金伯勝佛做事糊塗,明知你看不懂梵文,拿著豈不白費,還是那一天我再還給他們吧!」

  張菁笑道:「既是三佛苦心參悟的東西,必然有些用處,上人何不替戰幾澤成漢文,也不負人家一番心意。」

  平凡上人搖頭道:「我再不要找這種麻煩了,上次你老公弄來一本達摩秘發輕功篇,我也是替他代讀書上梵文,後來被小戢島那老尼婆好把我恥笑一番!」

  辛捷也笑道:「小戢島慧大師輕功獨步天下,你老人家用達摩輕功篇的功夫去和她比,她自然會笑你,這一次咱們不給她知道便是。」

  林沒幾次要將矮叟仇虎的事轉告平凡上人,但見他正與辛捷夫婦說笑,未得機會開口,偷偷斜眼一瞥高戰,卻見他正癡癡捧著蘭九果在出神,好像對身邊歡笑之語,一句也沒有聽進耳中。

  原來高戰睹物思人,眼見蘭九果,不期然想到金英,這果兒正是金英家中之物,但不知她為了自己屢次開罪師父白髮婆婆,林中一別,將會遭到什麼樣的懲處?

  他本是至情之人,回憶金英待自己的深情柔意,沙漠中體貼纏綿,一顆心早已飄飄蕩蕩,飛出了小屋,重又飛到那奇幻莫測的沙漠之中了。

  高戰正沉緬在一片往事之中,突覺一隻柔軟的手掌按在自己肩頭上,驀然抬起頭來,卻見張菁含笑向自己說道:「戰兒,這蘭九果乃是難得珍品,你幹麼不趕快吃下去,盡望著它出神作什麼?」

  高戰忙道:「我自覺內傷已無大礙,這東西這麼珍貴,還是留著以備後用的好。」

  辛捷聞言回過頭來,道:「這是什麼話?戰兒快快吃了,到房裡調息一會,早些治好傷,咱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高戰進屋之後,林汶才得機將矮叟仇虎的事告訴了平凡上人,老和尚一聽大驚失色,從椅子上直跳起來,一聲不響,扭頭向屋外便跑。

  辛捷忙攔住問道:「上人到那裡去?」

  平凡上人一摔大袖,閃過辛捷,晃身已到門邊,道:「那矮人不是好纏的,這件事,我得趕快去早作準備。」

  說著拉開屋門,便想動身。

  那知屋門才開,驀地一股勁風迎面撞來,平凡上人舉掌一封,登時被那強勁的力道震退一步,屋外一人當門而立,冷傲地說道:「老和尚怎的這麼不中用,憑一個矮叟仇虎,難道咱們海外三仙便懼怕了他不成嗎?」

  張菁一見那人竟是無極島主無恨生,喜得叫聲:「爹!」便縱身撲了上去。

  無恨生緩緩跨進屋來,見辛捷無恙,老懷大暢,笑向平凡上人道:「捷兒的傷,天幸竟痊癒了,你這一趟天竺沒有白跑,我也就便打聽到一件大事,正要尋你商議呢,你怎的便要走了?」

  平凡上人苦笑道:「你要找我,準沒有好事。」

  無恨生笑道:「這一次你卻猜錯啦,正是你天大的喜訊,你要不要聽吧?」

  平凡上人道:「我和尚六根清靜,喜從何來?你不要誆我。」

  無恨生道:「我自離了無極島,一路尋那毒君金一鵬不到,卻在無意之中,見到一位高人,這人跟你淵源深厚,我若是說出來,保管你要跪倒向我叩謝大恩,但你如急著要走,我也不用提他了。」

  平凡上人上前一把拉住無恨生的手臂,叫道:「他是誰?他是誰?你趕快說出來,我一定不走。」

  無恨生卻不肯便說,先自坐下,又酌了一杯酒,悠然吸酒微笑,直將平凡上人急得七霞生煙,順手從桌上撈起一隻酒杯,喝道:「小伙子,你再賣關於,我老人家要動武啦!」

  無恨生笑道:「你如要聽,乖乖坐下來,替我斟上三大杯酒,先謝謝我這報喜訊的思人。」

  他越是笑而不言,連辛捷等諸人都被他逗得心急起來,辛捷忙搶過酒壺替無恨生滿滿斟了三杯,無恨生一飲而盡,這才緩緩說道:「我一路尋那金一鵬不得,心裡正煩,一天偶經一座大山,被那山中景色所迷,漫步行去,忽有一處絕崖之上,似有個洞穴,洞口一株百年大樹,竟然無風自動,搖擺不停,而且樹上枝葉極盛,恰巧將洞口掩住,若非搖擺晃動,簡直使人看不出崖上竟有洞穴,我一時好奇,便想上去探一探……」

  凡上人插口道:「你能不能說得簡單一些,不要彎彎抹角,盡作那些酸文!」

  無恨生笑道:「『你要是不耐煩,我就不說也罷!」

  平凡上人忙道:「我的好相公,你說!你說!我老人家耐著性子聽你擺佈吧!」

  無恨生又道:「那時我雖想上去一探,但那片懸崖少說也在千丈以上,若憑輕身之術,萬萬上不去,要是用壁虎功游升,勢必也要耗去不少精力,我相度了好半天,才想到一個辦法,費了足有個把時辰,首先繞登崖頂,然後用一根長籐垂下一半,悄悄沿籐而下,待長籐已盡,才藉勢掠落在那洞口大樹之上……」

  他說到這裡忽然一頓,側目望望平凡上人,見他果然沉住氣不再插口,於是淡然一笑,繼續又道:「當我停身那樹枝上,才發現那洞穴並不太深,大約只有兩丈左右,洞裡只有一個蓬頭垢面的老和尚,盤膝而坐,正垂目閉眼,煉那混元真氣吞吐之法平凡上人聽到這裡,渾身一震,忍不住又插口問道:「老弟,那老和尚是個什麼模樣?」

  無恨生笑道:「我剛才看了一眼,又在洞外亮處看洞裡陰暗之處,如何能看得親切?」

  平凡上人氣得一踩腳,地上登時陷下去一隻半尺深的腳印,揮手道:「好!好!你慢慢說吧!我老家再也不問了。」

  無恨生見他真的著了急,這才臉色一正,說道:「那時候,我雖未能看清洞裡老僧模樣,但卻駭然發覺那巨樹搖擺的原因,正是受了那老和尚吐氣吸氣之故,似這等深厚的功力,我相信尚不能辦到,略一遲疑,洞中老和已經睜開兩眼,突然對著洞口,鼓氣吸了一口真氣……」

  張菁失聲叫道:「呀!後來又怎麼樣了呢?」

  無恨生笑道:「他那一口氣,被洞壁一阻一逼,何異千鈞重壓,洞外樹直被吹得險些折斷,我急切間探手一揮,左臂貫足內力,插進石壁之中,腳下用『蜻蜓踏波』的內家功力穩立在樹上,那老僧見一口氣未能將我吹落,這才展顏一笑,邀我進洞裡相敘,原來他竟是當年少林掌門高僧——靈雲禪師。」

  無恨生說到這裡,平凡上人早已大驚起立,失聲道:「啊!

  竟會是他?竟會是他?」一把拉住無恨生,急問,「你快告訴我,他在什麼地方?我和二師兄尋他將近百年,原來他並沒有死,至今尚還健在?」

  他情緒激動,說著竟已熱淚盈眶,雙手顫抖,不知是喜是愁?

  無恨生輕歎一聲,道:「他雖然告訴了我昔年稱謂,但一再叮囑我不可以輕易對人提及,當時我曾對他談到你和你那位騎鶴的師兄,他只笑道了四句偈語,說是『木雕一虎在山林,遠望威儀宛若真,縱說是假終可長,此身如在大江心。』要我轉告你不必尋他,時機至時,自會相逢。」

  平凡上人熱淚紛墜,離席跪地遙拜三拜,道:「敬領師兄法諭,只盼仙佛久遠,終得一會。」

  眾人見他那等高齡,對師尚兄且這虔敬,不由都隨同起立,默然垂首,無恨生道:「我把這事告訴你,正是要你不再懸念,那知你這麼大一把年紀,修行多年,怎的竟還看不破這一關,早知如此,我也不說了。」

  平凡上人盡斂平時嘻笑神態,正容說道:「當年我與二位師兄同離少林,曾誓苦研絕學,要為少林重震聲威,使少林武學光大武林。後來多年消沉,這事早成夢境,現在看來,只有大師兄和二師兄尚未將這件心願放下,越令我這不中用的師弟汗顏無地,說不得,只好捨命會會那矮仇虎,了卻當年一番心願了。」

  無恨生鼓掌笑道:「這番話才像個男子漢的口氣,張某不才,也不願有辱咱們海外三仙的名聲,咱們明天便動身;。尋那老尼!」

  先訂一條計較出來,我就不信那矮叟仇虎真有三頭六臂不成!」

  辛捷也激動地道:「這樣最好,明日我便和戰兒趕往松樹林,替梅叔叔報了大仇便當趕來大戢島替三位前輩助威,同時也見識一番矮叟仇虎的絕世武學。」

  只有張菁黯然不語,心裡卻泛起無限愁思,她固然不能阻止丈夫去江湖奔走,但卻又難以忍受這種夫妻分離,愛子遠走的寂寞和傷感,強顏含笑替三人加了一杯酒,借轉身添柴,暗地抹去兩粒滾落的淚珠。

  天色方曉,東行的官道上,馳來一騎黑馬。

  馬上坐著一對少年男女,女的艷若出水芙蓉,貌比花嬌,斜依在鞍前,不時揚起一陣銀鈴似的笑聲,冷風吹在她細嫩的臉蛋上,使她本已白中透紅的面頰,越發紅得像一隻熟透了的蘋果,她是那麼開心的依偎著身旁的人兒,可是那男的劍眉微鎖,笑意十分牽強,眉眼之中,都似乎隱著一層愁思。

  他們都那麼年輕俊逸,並坐鞍上,看來直似一對金童玉女,是什麼刺傷了他那幼小的心靈呢?或是在純潔的心田上,埋藏著什麼難以告人的隱衷?

  馬兒掠過鵝黃色的道路,揚起一片輕塵,那少女忽然用手指著前面一片峻嶺,回眸向男孩笑道:「到啦!到啦!我常聽師父說泰山是五嶽之首,怎的看起來這山並不太高呀?」

  男孩苦笑道:「泰山本來並不高,只因這附近沒有其他的大山,既是平地突出來的山峰,自然顯得高一些!」

  女孩笑道:「原來是這個道理,那麼人家說登泰山而小天下,這不是吹牛了嗎?」

  男孩道:「倒也不是吹牛,試想要是在西北高原大山叢裡,那些山雖然都很高,但高嶺之上,還有高山,一嶺之上,還有一嶺,令人心胸總不能開闊,只有在泰山,一望無涯,村捨田畝,盡收眼底,才會令人生出俯覽的氣概,何況泰山之上風景絕幽,天下也再難找到第二處……」

  女孩嘴兒一抿,道:「我就不信,咱們住的玄玄峰上風景才好哩,一年四季花開不謝,整座山頭就好看呢,現在正是梅花盛開的時候了吧,晤!我前年親手植的梅樹今年只怕又發芽了。」

  那男孩聽了這話,陡然聯想到自己的家園,啊:是的!沙龍坪的梅樹早就開花了,梅公公不就是死在梅花樹下麼?我離家的時候梅花還正盛呢!

  想到這兒,一股鄉愁襲上心來,他不禁輕歎一聲,黯然神傷的垂下頭來。

  那少女好像並未發覺身邊伴侶的心情,兀自笑道:「平哥哥,泰山上有沒有奇毒的東西呢?咱們要是能像玉盤洞一樣,捉它幾隻綠色蜈蚣,那才妙哩。」

  辛平沒有回答,只是悵悵望著遠方,眉梢愁意,卻越來越濃重了。

  何琪回眸見他臉色有些不對,詫問道:「你怎麼啦?那兒不舒服麼?」

  辛平輕歎一聲,只搖搖頭。

  何琪笑道:「我知道,你一定想家,已經過年了,趕回去看爹爹媽媽不是?」

  辛平苦笑道:「我只想問你究竟還要到什麼地方去玩?要到何時才能玩遍呢?」

  何琪格格嬌笑起來,道:』『我這次來中原,本就是遊玩的,凡是天下有名的去處,我全想去玩個痛快……不過……」她俏眼瞬了瞬,「不過,這次泰山去過之後,定先陪你回家去,我也想看看你爹爹和媽媽,聽你說他們都那麼了不起,我也該去瞻仰一番呀。」

  辛平心裡忽然一動,正要開口,黑龍駒已經馳到山腳下一處小市集中,何琪一收馬韁,從鞍上跳落下來,叫道:「咱們吃點東西;問清上山的路再走!」

  市集小得可憐,從觸到巷尾,總共不過十幾戶人家,其中大半販賣香燭,只有一家酒店,兼賣麵食乾糧。

  兩人牽著馬走到店門口,何淇當先舉步跨了進去,辛平正要進店,那知一眼瞥見店裡已坐著一個客人,登時心頭一震,慌忙縮腿退出來。

  何琪回頭詫道:「咦!你怎麼……?」

  辛平連忙向她搖手示意,匆匆回頭便走,轉過街角,一翻身跨上馬背……

  何琪掠身趕到,沉聲道:「平哥哥,這是怎麼一回事?」

  辛平低聲急迫地道:「那人正是我的對頭,咱們別吃東西,趕快離開這兒吧!」

  何琪眉一豎,道:「怕什麼?咱們偏不要走,讓我去會會他辛平道:「這人本領大得很,你我都不是他的對手,還是不要跟他照面的好,幸喜他還沒有看到咱們……」

  何琪好生不服,但拗不過辛平,只好依著他牽馬悄悄過小鎮,準備遙行登山。

  不料他們方才出鎮,辛平臉色又變,連馬兒也來不及帶,呼地縱身一掠,便匆匆躲到一家屋角後去了。

  何琪扭頭看去,只見鎮中正大步走來一個矮子。這矮子銀髮蓬鬆,膚色卻猶如嬰兒,身高不過三尺左右,最奇怪的是面貌長得竟和辛平極為相似,大刺刺循著登山道路走來。

  何琪自然認不得這矮子竟是威鎮南荒的矮叟仇虎,見他矮小丑陋之態,心裡先有三分輕視,村道:平哥哥也真沒出息,憑這樣一個三尺短命丁,有什麼值得畏怯的呢?當下一手帶馬韁,一手叉在腰上,也大刺刺向路上一站。

  仇虎手裡拿著一隻水煎包子一面走一面吃,驀然抬頭看見何琪和黑龍駒,臉上微微有些驚詫。上下將那馬兒打量了一陣,點頭讚道:「晤,倒是一匹少見的好馬,可惜我老人家正要上山暫時還用它不著。」

  何琪不屑地接口道:「用得著便怎樣?」

  仇虎笑道:「那自然只好委曲你忍痛割愛了呀!不過,我老人家向來不白要小輩們的東西,我給你的,定勝這馬百倍。」

  何琪存心要跟他找岔子生事,聞言冷一聲,道:「』看你個子不大,口氣倒不小,你就知道姑娘一定肯給你麼?」

  仇虎卻不生氣,兀自笑道:「你現在給我,我老人家也不要,等我要的時候,你不給也不行。」何淇哼道:「那倒要試試看。」

  仇虎怒目一睜,似要發作,但繼又自己一笑道:「可惜老夫有要事,否則真要教訓你是誰家孩子,言語如此狂妄!」說罷掠身一閃,已越過何琪,急急向山上奔去。

  何琪對著他奔去的背形,不屑地啤了一口,道:「哼!神氣什麼?姑娘也不是怕事的人……」但仇虎身形如電,早奔出甚遠,想來並未聽見這些話。

  辛平直到望不見仇虎影子,才悄悄出來,餘悸猶在道:「好險,那矮老頭最能纏人,今天若不是他另外有事,准跟你沒有完了。」

  何琪冷笑道:「他能把我怎麼樣?我既敢惹他,便不會怕他。」

  辛平道:「你不知道他的武功多麼神妙,白髮婆婆何等了得,龍門五傑何等狂傲,都被他……」

  何琪握握手,道:「不用說啦!你怕他我可不怕,下次再遇見時,瞧我給他一些厲害,走吧!咱們也上山去吧!」

  辛平心裡對何琪的狂傲之態甚感到不悅,但隱忍著沒有表露出來,默默上馬,他已經暗暗下了決心,無論如何,最好早早擺脫這毒辣狂傲的何琪,設法趕回沙龍坪去。

  馬兒驟登山,辛平下意地摸摸懷中那三粒『太心丸』,神醫盧鈞的警語,又在他腦中響起……

  他不知這藥丸是不有效?更不知三粒丸藥支撐一個月之後,自己能不能設法解掉所中的蠱毒呢?假如不能……唉!他真有些不敢往下想了。

  這一剎那,他突然希望能再碰上矮叟仇虎,要是仇虎能夠將她殺……

  辛平不自禁地打了個寒戰,又用力搖了搖頭,他本是善良純潔之人,自己也說不出怎會忽然生出這可鄙的歹毒念頭來?

  何琪待他不壞,除不願踉他分離而對他暗下蠱毒之外,使他再找不出一點憤恨她的理由,她是那麼美!又麼柔情密意……

  然而,難道他就甘心永遠這樣受她挾制,一時一刻也不能離開她?

  啊!不!當然不會!他雖然也喜歡何琪,但卻不願被她挾制,對她唯命是從,他必須要早早想個辦法,擺脫那隨時可制他於死的蠱毒。

  山勢漸險,馬兒行得緩慢了許多,辛平皺眉沉思,忽然心裡生出一個奇想!

  何琪不是說過「以毒攻毒」的話;又曾說「綠色蛤蟆」能解百毒嗎?假如用「綠色蛤蟆」不知能不能解去體內蠱毒呢?

  這個想法雖然那麼不可思議,但辛平卻深深為它而激動起來,他連忙用手按撫著懷中那只小小的玉盒,一顆心「砰砰」狂跳不止。

  泰山風光是那麼雄偉,但辛平毫無心情領略,他只盼早些天黑,等何琪人夢之後,用「綠色蛤蟆』試解蠱毒!

  可是,他越是心急,時間卻過得越慢,好容易熬過半天,兩人已逛到深山群峰之中,腹中雷鳴,大家全餓了。

  何琪道:「這下精透啦!咱們上山太匆忙,連乾糧也沒有備,荒山中哪兒去找東西吃?」

  辛平想了想,道.:「不妨,山上廟宇很多,咱們找到一間,便不愁沒有吃的東西了!」

  二人催馬轉過山峰,但說也奇怪,極目盡、是荒山,竟沒有找到一間廟宇,辛平也漸漸著慌起來。

  驀地,何琪用手一指峰下,叫道:「平哥哥,你看那是什麼?」

  辛平凝目望去,見峰腰下隱著一片山谷,谷中滿積著厚厚的雪,但叢叢蒼松之後,卻閃出一線屋角,竟然是一家人家。

  二人大喜,忙策馬下山,遙趨谷底。

  谷中左右邊有一片山坡上白雪如銀,襯著十餘株半垂蒼松,景致絕幽,辛平道:「這種幽靜脫俗的地方,必有高人隱居,琪妹妹,咱們下馬步行如何?」

  何琪道:「管他高人矮人,咱們不過是向他要點東西吃,何必這樣恭敬?」

  辛平不悅道:「尊敬長者,是咱們練武的人最起碼的禮節,難道將來你見了我爸媽,或是我見到你師父,咱們也不必講禮,大家隨便好了?」

  何琪笑道:「你和我自然又不同,好啦!別發牛脾氣啦,我依你下馬就是了。」

  他們索興將黑龍駒松放在谷口,兩人牽著手踏雪人谷,走了十餘丈,那棵小室已隱隱在望,何琪笑著道:「喂!是哪一位高人老前輩在家?討東西吃的晚輩來啦!」

  辛平忙低喝道:「琪妹妹,別這樣嘻嘻笑笑……」

  這話尚未說完,小屋中果然應聲出來一個人,辛何二人抬頭一看,不禁吃了一驚,不約而同齊聲詫道:「呀!是他?」

  原來那人一身土布大袍,神態逸爽,正是在客店中救辛平一命的神醫廬鈞。

  辛平喜出望外,忙施禮道:「原來是老前輩隱居此地……」

  何琪輕輕拉了他一把,道:「咱們走吧!我不願看見這老頭兒。」

  辛平道:「他是我救命恩人,再說,你和他也沒有仇怨……」

  何琪道:「但是,你忘了他曾經直呼我師父名字,將來這件事被師父知道,一定不會放過他!」

  辛平怒道:「要是你不肯多留,那就先走吧!我還要向廬老前輩拜謝救命大思哩!」一摔手大步向廬鈞迎了過去。

  何琪無奈,只好也跟在後面,那廬鈞見是辛平和何琪,似乎也微微吃驚,駐足而待道:「你們怎的也到這兒來了?」

  辛平拱手道:「晚輩們欲游東嶽,臨時匆匆忘了購備乾糧,正尋東西吃呢,不想老前輩適巧隱居此處!」

  廬鈞淡淡一笑,道:「這兒也不是我的家,不過此間主人有事不在,留我替他暫看門戶而已,小兄弟的病已經大愈了?」說著,凝目向辛平仔細打量了幾眼。

  辛平忙道:「多謝前輩關心,晚輩巳經痊癒了。」

  廬鈞微微頷首,道:「能這樣就最好了!你們既肚饑,快進屋來略坐。」

  他一面舉手讓客,一面有意無意向何琪瞥了一眼,何琪冷哼一聲,掉頭他顧,只作沒有看見。

  小屋中陳設著簡單桌椅,除了廬鈞,果然再無旁人,辛平稱謝落坐,何琪也默默跟著進屋坐下,廬鈞從廚房裡搬來幾碟糕點,辛平實在餓了,毫不客氣便吃了幾大塊,但何琪卻沉默地坐著,連手指也沒有沾那些點心。

  辛平奇道:「你不是餓了嗎?幹嗎不吃呢?」

  何琪只搖搖頭,仍是一聲不響。

  廬鈞笑道:「姑娘盡可放心吃用,老朽這些食物之中,決無毒物的。」

  何琪黛眉陡然一揚,冷笑道:「便有毒我也不怕,只是不想吃,你最好不要囉嗦。」

  辛平連忙喝道:「琪妹妹,人家廬老前輩一番好意,你千萬不可如此。」

  何琪憤然站起身來,向辛平道:「我在屋外等你,你快些吃飽咱們好走了!」匆匆出屋而去。

  辛平方要攔她,廬鈞忙以目示意,待何琪出屋之後,廬鈞以手沾了口液,急急在桌上寫道:「你的蠱毒怎麼還未解?」

  辛平無可奈何的搖搖頭,忽然心中一動,忙也用手指寫道:「請問綠色蛤蟆可解蠱毒嗎?」

  廬鈞看了頗顯吃驚,忍不住急寫道:「你有嗎?」

  辛平便從懷裡取出玉盤,揭開盒蓋,將那兩隻通體碧綠的古怪蛤蟆遞給廬鈞。

  廬鈞神情似乎十分激動!伸手接了玉盒,手指都微微有些顫抖,注目看了片刻,又將玉盒遞給辛平,但卻黯然搖了搖頭。

  辛平不禁大感失望,忙寫道:「請前輩賜示,何物方能解毒?」

  廬鈞輕歎一聲,用手寫道:「必須五毒俱全,合而吞之。」

  辛平看了那「合而吞之」四個字,頭皮一陣發麻,心裡一陣嘔心,差一點將吃下去的糕餅全吐了出來。

  但他深知這片刻時間,便是決定自己命運的寶貴時間,忙又急急寫道:「何謂五毒?」

  廬鈞揮指疾筆,在桌上寫了蛇、蟆、蠍、蜈、蜴幾個字,又加上一句:「必須全用這類綠色異種……」

  他似乎還有未盡之意要想再寫下去,但剛寫到「色」時,突聽何琪在門外冷笑一聲,冷冷說道:「寫好了嗎?吃飽咱們該走了。」

  辛平駭然一驚,慌忙揮去桌上字跡,站起身來,拱手道:「多謝前輩厚賜,咱們就此告辭。」

  廬鈞苦笑一聲,道:「這些剩下來的也一併帶著吧,荒山之中,總有需用的時候。」

  辛平忙道謝,廬鈞卻趁他收藏糕餅之際,匆匆又運指在桌上寫道:「今夜三更,盼能獨來。」

  辛平點點頭,急急告辭出屋,何琪正背負著雙手,仰面望天,嘴角掛著一抹冷笑,緩緩問道:「寫完了嗎?」

  辛平情虛,吶吶答不出話來,兩人各懷著心事,直到出了谷口,何琪方才幽幽的說道:「平哥哥,我待你是好是壞,難道你還看不出來?」

  辛平聞言一震,忙道:「你待我的好處,我自然知道。」

  何琪道:「既然知道,你就不該再鬼鬼祟祟跟那賊老鬼做那見不得人的事,你總拿他當作好人,遲早把命斷送在他手裡,那時後海就來不及了。」

  辛平聽得背上冒出冷汗,不明她這話中之意,是不是在警告自己,一時竟不知該怎樣回答才好。

  何琪長長歎了一口氣,道:「唉!一個人要得到別人的心,真是太難了,你就是為了他去死,把心挖出來擺在他面前,他也不會相信的。」

  說到這兒,眼眶已合孕著兩粒晶瑩的淚珠。辛平忽然感到萬分歉意,他自問何琪除了愛他有些不擇手段,此外似乎再找不到一什麼缺點,像這樣一個秀外慧中的紅顏知己,別人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怎竟對她畏如蛇蠍,處處走避她唯恐不及呢?

  何琪本來已經很美,如今鳳目含愁,星眸帶淚,越發顯得嬌不勝悲,楚楚可憐,辛平不禁神馳目眩,心搖難持,探臂攫住蜂腰,愧然說道:「琪妹妹,我……我……」

  何琪就勢偎在他懷中,低聲道:「平哥哥,不管你喜不喜歡我,但我是決心永遠也不再離開你了,你說,你願意長久跟我一起嗎?」

  辛平連忙用力的點點頭,好像是生怕用力不夠,不足以表示自己的決心,這時他真有滿肚子活,但卻不知該從何說起才好。

  何琪淒然笑道:「你願意就好了,只要能永遠跟你在一起,便是死了,也心甘的。」

  辛平忙掩了她的嘴,激動地叫道:「不!我不要你死,我要你活著……」

  何琪寬慰地依靠在他懷中,輕聲問道:「那麼,你還相信廬老兒的話嗎?」

  辛平急道:琪妹妹,你不要誤會廬老前輩的好意,他並不想害你,只是想替我……」

  「替你解去蠱毒,是嗎?」

  「是……是的!」辛平不能不承認。

  何琪輕歎一聲,道:「我何嘗又不想替你解了蠱毒呢,唉!

  但我一則怕你從此會離開我,再則我自己也僅會放蠱,不會解蠱,這件事,只怕需求我師父才能作主了。」

  辛平驚道:「真的?連你自己也不會解蠱的方法?」

  何琪臉上忽然一陣紅,羞怯地道:「我雖然知道一個方法,但現在卻不能實行……」

  辛平道:「難道你還不放心我,害怕我會離開你……」

  何琪搖搖頭,道:「不是,只因為你和我都還太小,這件事,起碼得過四五年才能實行。」

  辛平不懂,一味追問不休,何琪但乎被他逼得不耐,臉上紅暈越濃,低嘩了一口,悄聲道:「你難道沒有聽說過『雙體合修,百蠱自解』這句話麼?還問個什麼勁呢!」

  這句話,好似一盆冰水,從辛平頭上直淋下來,他恍然暗忖道:這麼說,我除了跟她成婚,再沒有自由的時候了?他不禁重又跌進痛苦的沉默中,久久未再開口。

  他倒並不是不願要何琪這樣美絕人間的妻子,但卻天生傲骨,不願意受人以蠱相迫,強逼就範,他要愛得光明磊落,愛得發自內心,豈能低頭屈服在女人石榴裙下。

  原有的一些愛心,盡被何琪這句話沖得點滴不存,他突然覺得何琪竟那麼可卑可恥,空有美麗的軀殼,卻掩不住那醜惡的靈魂,雖然她看起來對自己柔情蜜意,善良而順從。

  這一天他們在山中遊玩,辛平便盡量設法繞著圈子,不肯離那山谷太遠,天才薄暮,便早早尋了個山洞,生了火堆,催促何琪早些休息。

  何琪也許是饑疲交集,偎在火邊不多一會便沉沉人睡,辛平卻假裝閉著眼,心裡思潮起伏,如何能睡得著。

  看看將近二鼓時候,辛平假作翻身,緩緩起近洞口,然後偷偷睜開眼來向何琪窺望—— 何琪睡得正熟,規律的呼吸襯著起伏的胸脯,紅衣映著火光,顯然臉蛋上也是暈紅一片。辛平躡足起身,輕輕在火堆上加了幾塊木柴,一步步向洞外退去!

  忽然,何琪玉臂微探,妮語道:「平哥哥!平哥哥!你不要走……」

  辛平大吃一驚,慌忙又躺在地上,裝著熟睡,直過了片刻,仍不見何琪另有動靜,才知她僅是夢中呢喃,當下再度壯著膽,躬身而起,緩緩地一步一步退出了山洞。

  山中氣候人夜甚涼,辛平閃出洞口,被寒風一吹,不覺得神志為之一爽,他緊了緊身上衣服,凝神又傾聽片刻,待確定何琪並沒有醒,這才辨明方向,展開身法向那山谷奔去……

  辛平快如星丸飛瀉,一口氣奔到山谷谷口,凝目遠望,果見小屋中燈火猶在,顯然廬鈞正在等候著自己。

  他一騰身掠進谷口,腳才落地,陡見一條黑影從右側疾閃出來,沉聲道:「小兄弟,這邊來!」

  辛平扭頭見是廬鈞,連忙縱身倒射,隨他轉到一株蒼松樹蔭下,辛平叫道:「廬老前輩……」

  「噓!噤聲!」

  廬鈞以指按唇,示意他靜待,一面神情凝重注視著谷口,目光瞬也不瞬。

  辛平大詫異他究意在等誰,那知就在這剎那之間,忽聽見一陣極其輕微的衣袂飄風聲響隨風傳來。

  片刻間,一條纖小人影宛如乳燕掠波般,腳不沾地直撲那燈火明亮的小屋,辛平一見,差一點驚呼出聲,原來那人一身腥紅衣襟,不是何琪還有誰呢?

  他不禁對廬鈞的機警大感佩服,方才自己若不是跟他隱藏得快,行蹤必然便落在何琪眼中,同時,他也對何琪的詭詐,感到十分鄙視,憑自己那麼謹慎小心,竟險些上了她的大當。

  心念之間,何琪那紅色身影又電馳而出,她顯然到小屋去撲了空,回到谷口,不覺略為一頓,左右張望一眼,大有遲疑之意。

  廬鈞面露緊張之色,探手人懷,取出件形如兒臂的精巧點穴橛,辛平知道他已經準備出手了,卻見何琪纖腰一閃,已經奔出谷口馳去。

  廬鈞長長鬆了一口氣,低聲道:「這妖女如此機警,稍等只怕仍會重來,咱們可不能回屋裡談話了,小兄弟,隨我來吧!」

  說著,探手牽了辛平,繞登山坡,攀到谷左側一座小山頂上,這兒既可俯瞰小屋,又一眼能兼顧山谷外動靜,倒的確是個難覓的地方。

  廬鈞叫辛平坐在一塊山石上,凝息片刻,忽然伸手道:「小兄弟,你把那一對綠色蛤蟆再給老夫看看。」

  辛平雙手將五盒遞過去,廬鈞掀起盒蓋。,仔細看了一陣,又從自己懷裡也取出一隻檀木製的盒子,小心地抽開一絲小縫,卻將那一對「綠色蛤蟆」移到木盒盒縫邊!

  突然,那「綠色蛤蟆』哇地一聲怒鳴,雙雙跳出玉盒,一齊鑽進那檀木盒內,登時木盒中一陣「噗噗」跳動,好像是什麼東西在裡面追驅打鬥似的。

  過了片刻,盒中重歸寂靜,廬鈞神色一懈,抽開盒蓋,兩隻綠色蛤蟆一齊躍回玉盤,而木盒中卻仍伏著一條混身金色的小蛇,顯然已經死去了。

  辛平目睹這幕表演,心裡噗通亂跳,卻見廬鈞長歎一聲,道:「真虧了她,竟弄得這種天下至毒之物,而且養飼馴服,實在難得。」

  辛平問道:「老前輩,你是說這綠色蛤蟆嗎?」

  廬鈞點點頭道:「通常蛤蟆雖毒,蛇類專能克制它,何況金蛇本身也是天下絕毒之物,不想只在瞬息之間,便死在這兩隻蛤蟆口下,小兄弟,你若聽我良言,還是早早離開這毒女的好,再要遲延,必受其害。」

  辛平大感恐懼,吶吶道:「可是,老前輩,我身上的蠱毒廬鈞神色一動,急道:「對啦,我倒忘了問你,難道你跟她相處這些日子,還沒探聽出那解蠱的方法來?」

  辛平臉上一陣紅,道:「倒是探聽到一個方法,只是不能實行。」

  廬鈞忙道:「是什麼方法,快說出來聽聽。」

  辛平扭捏半晌,才說道:「她說,只有合體雙修,百蠱自解廬鈞「啊」地笑了起來,道:「這乃是最平常的方法了,若依這方法行事,其實這蠱毒不解也是一樣,我的意思,是說除了這個方法,她可曾提到旁的解蠱的方法呢?」

  辛平搖搖頭道:「沒有,她說她自己也只會放蠱,不會解蠱,必須等她師父親到,才能……。」

  廬鈞忙問:「她提到她師父已經到了中原沒有?」

  辛平道:「她這一次自己也是偷偷離山,所以不知道她師父是不是也到了中原!」

  廬鈞點頭笑道:「她雖然如此說,但老夫已親眼見過她那歹毒的師父,而且早就到了中原……。」

  辛平驚道:「當真,老前輩你見到了她的師父?」

  廬鈞道:「正是,這就是老夫特意約你獨自到這兒來的原因,那老毒物何宗森可不是鬧著玩的,老夫上次和你分手,便在太原附近發現他的蹤跡,那老毒物沒有認出是我,急急向東趕路,現在也許正在泰山附近呢!」

  辛平聽得機伶伶打個冷戰,連,左右顧盼,生像那何宗森已經到了身後似的,他雖沒有見過何宗森,但曾聽何琪述說他的怪誕狠毒之處,至今猶有餘悸,忙道:「老前輩,咱們該怎麼辦呢?」

  廬鈞道:「你也不必害怕,那何守森雖然狠毒,但卻十分護短,你只要暫時仍跟那妖女一起,便不致畏他對你加害,如今最重要的,是如何想出一種能克制他那奇毒的方法,不知你肯不肯將這一對珍貴的綠色蛤蟆暫借老夫一用?何宗森武功並不驚人.全憑一身奇毒令人難近,老夫若有了綠色蛤蟆,不難想出克制他的方法了。」

  辛平忙道:「老前輩儘管拿去,反正留在我身上,我也用它不著……。」但說到這裡,忽然想起廬鈞曾說「五毒俱全」,可以解得蠱毒的話,忙問道:「廬老前輩,假如我能弄到五毒,前輩可肯成全……?」

  廬鈞奇道:「五毒均非常物,必須湊全五種,而且,更必須都是這種綠色異種珍物,你怎能找得到呢?」

  辛平道:「我想這些東西,或許她身上會有的……。」

  廬鈞一驚,道:「正是,她前次跟我動手,曾提到煉有碧鱗五毒,想必身邊定有此物,你大可覓機偷它一些……」

  但才說到這兒,忽又語聲一頓,凝視著谷口,喃喃低語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她真的又回來了。」

  辛平循他目光望去,果見一條人影正飛快地穿進山谷,直撲小屋,忙道:「晚輩該回去了,別讓她發覺我在這兒,反倒不妙那知正說著,突地一叢火光,從小屋中騰升而起,剎時烈火熊熊,那小屋竟成了一片火海,照耀得谷中景物,纖毫俱見。

  廬鈞一躍而起,低喝道:「好狠的丫頭,竟敢縱火焚屋,老夫倒要試試你仗持些什麼?小兄弟,趁此良機,趕快出谷去吧!」

  話落時,人已騰身掠起,疾向山下奔去。

  山谷中有火光,火光中有人聲呼叱,大約廬鈞已經跟何琪動手,但這些辛平已無法回顧,他像是一個從牢岳門口脫逃的小偷,急急奔出山谷,奔過山脊,奔過荒嶺,一口氣不停便奔回這個歇息的山洞……。

  洞裡火堆只剩下一小叢余火,黑龍駒在洞外不耐地敲著蹄子,果然,何琪不在洞裡,只有幽散的餘香,沙地上留著她臥躺過的身形!

  辛平爬進洞裡,長噓幾口氣,依著洞壁坐下,他好像覺得自己做了一件見不得人的事,不禁心裡尚在狂跳。火快熄了,他也無意去加添枯枝,只是怔怔望著那跳動的火舌發怔,這一剎那,他想到許多許多事。

  他想……

  這時候廬鈞該與何琪分出勝負了?不知誰勝誰敗?何琪還會不會回來?

  假如她回來時,問起自己剛才到哪裡去了?自己該怎麼回答呢?她會不會一氣之下對自己下了什麼毒手。

  何琪渾身奇毒,要是她真的生了氣,只怕……

  他又想……

  假如她傷在廬鈞手中不再回來,自己身上的蠱毒,不知能否自解?

  他突然又有一絲恐怖,如果何琪死在廬鈞手中,或者廬鈞傷在何琪手下,這份情感的負疚,都將沉重的壓在他自己肩上,他固然不願廬鈞受到傷害,同樣也不希望何琪為了自己而遭到損傷,她是那麼年輕,那麼美,像一朵剛欲開放的玫瑰,他怎忍心讓她燦爛而美麗的生命受到摧殘呢?雖然她曾經殘酷地在自己身體中下了蠱毒——。

  矛盾的企求,矛盾的思想,在他腦海中毫不留停地翻騰著,火堆閃動幾下,最後終於熄滅。辛平驀地一驚,似乎那火堆便是何琪的靈魂,已經冷漠飄然遠離了自己,從此將他棄留在無邊的黑暗之中……。

  他說不出對何琪是愛是恨?也分不出何琪待他是假是真?因此,他陷入了世上最難解脫的苦惱之中,無力自拔!

  靜靜的沉夜裡,他瞪著雙眼,癡癡望著火堆上的餘燼,突然,似有一陣沉重而緩慢的腳步聲傳進耳裡!

  辛平從地上一躍而起,側耳細聽,只覺那腳步聲行行止止,落腳時十分不均,並且不時停下來,粗濁地喘著氣。

  啊!那是何琪!

  他不用眼看已知道是她的聲音,難道她真的負了傷?驀然問,黑龍駒一聲長嘶,辛平快如飛煙從洞裡奔出來,抬頭看時,不禁驚得呆了!

  何琪身上紅衣撕破多處,嘴角腮邊一片鮮血,逢亂著頭髮,狼狽而淒涼地依在一株樹幹上,頻頻喘著氣,但當她看見辛平從山洞中奔出來,疲備的臉上,卻綻出一絲慘淡的笑容,嘴唇蠕動幾下,似要說些什麼!

  辛平大感不忽,心裡一陣酸,連忙奔了上去,攙住何琪的腰肢,輕問道:「琪妹妹,你怎麼啦?」他自覺明知故問,罪責在心,問過之後,忙慚愧地低下頭。

  何琪寬慰地笑道:「沒有什麼,平哥哥,你回來多久了?」

  辛平微微一怔,吶吶道:「我……我……?」

  何琪無力地靠壁坐下,喘息片刻,竟自又道:「唉?都怪我太傻了,要是早知道你會回來,便不用急著去追你啦!」

  辛平又是一驚,忙道:「我只在附近走走!並沒有……。」

  何琪搖搖手,道:「你不用告訴我,只要你沒有離開我,我已經心滿意足了。」

  辛平心裡好生感動,喟然道:「琪妹妹,你怎會受傷的?傷得重麼?」

  何琪閉目調息了半晌,忽然笑道:「這點傷算得了什麼?廬老鬼也沒討了好去,他已經中了我的碧鱗五毒,不出三天,必死無疑。」

  辛平駭然一震,問道:「你怎麼跟他動手的呢?」

  「我去谷中找你,第一次沒有找到,一氣之下,便放火燒了那間小屋,廬老鬼趕來攔阻,便跟我動了手……。」她輕笑一聲,又道:「他雖然仗著功力精湛打了我一掌,但卻被我放出五毒,咬傷了他的手和腳,嘿嘿!他縱是一代醫聖,這一次相信也無法救自己的性命了。」

  辛平聽得心驚肉跳,毛骨悚立,吶吶問道:「什麼五毒呢?

  有這麼厲害嗎?」

  何琪笑笑伸手指指自己衣領,道:「你看看這兒是什麼?」

  辛平忙撥開衣領一看,只見何琪衣領之內縫有一個密袋,這時袋口邊正爬著一隻狀貌猙獰的毒蠍子,通體慘綠,儒儒而動。

  他駭然一驚連忙鬆手,何琪又撈起兩袖和兩隻裙角,在這四處隱蔽的地方,赫然各有密袋,分藏著一隻蛤蟆,一條毒蛇,一條蜈蚣和一隻頭尾擺動的蜥蜴,這幾樣絕毒之物各匿在何琪貼身的密袋裡,全都時碧綠怪異的奇種,令人見了不寒而悚。

  辛平雖知何琪身藏奇毒,但卻料不到她竟會將這些活生生的毒,收藏在貼身處,回想自己常與她依偎摟抱,不禁頭皮發炸,寒意陡生。

  何琪見他滿臉恐懼之色,展顏一笑道:「你別害怕,這些毒物都是天下難尋的珍品,並且經過我師父馴養了多年,不得我的示意,決不會胡亂傷人的。」

  辛平忽不住問:「被這五種毒物噬傷,不知還有救沒有?」

  何琪臉上浮起一片冷傲的笑容,搖搖頭道:「沒有,天下再無藥可以解得碧鱗五毒,廬老兒是死定了。」

  辛平垂頭不語,但心裡卻暗暗替廬鈞發愁,要是廬鈞竟因中毒而死,這件事,將令他今生今世也無法安心,若非自己潛離山洞,何琪決不會放火燒屋,那麼,廬鈞也就不會傷在「碧鱗五毒」之下了……。

  他方在自怨自責,何琪又幽怨地道:「平哥哥,你替我推拿一會好嗎?我好像真氣有些滯阻,只怕傷得不輕……。」

  辛平「啊」了一聲,忙跪地替她緩緩推宮活血,過了片刻,何琪似乎喘息稍定,忽又問道:「平哥哥,你不會再離開我了吧?」

  辛平苦笑道:「你不要胡想,我何曾離開過你?」

  何琪又道:「那麼,你不恨我用碧鱗五毒毀傷了廬老兒?」

  辛平正色道:「你和他的事與我何干?我為什麼要恨你?」但他心裡一動,又遭,「不過,他和你並無仇怨,這件事全因我才生出誤會,你如是真和我好,就應該設法替他解毒,不要無緣無故結這仇家……。

  何琪冷哼道:「我才不呢!那老兒處處跟我作對,總想使你離開我。」

  辛平忙道:「決無此事,你不要……。」

  何琪好像不耐多言,用力搖著頭道:「好啦,好啦,請你不要再替他說話了,他直呼我師父的名字,單憑這一點,已是死有餘辜,何況,我根本不會解毒,就算想幫他也無從幫起,生死由他去吧,咱們何必替他煩神。」

  辛平無言可答,只好默然,又過了一個多時辰,天色已漸破曉,何琪卻因傷後睏倦,沉沉睡去,辛平凝視著她那秀麗的面龐,嫵媚的唇角,心裡竟對這如花般的少女生出無法言述的厭惡。

  他緩緩從她身邊站起來,愁思澎湃,無法自已,猶疑半晌,突然從懷裡取出廬鈞給他的三粒「太心丸」,毅然取了一粒,吞入腹中。

  他決心要離開這狠毒的伴侶了,雖然她對他是那麼癡心而眷戀。

  但當他走到洞口,突然心中一動,村道:「碧鱗五毒」能解蠱毒,我何不順便帶走,也省得她再用這些東西害人?

  於是,他重又躡足回到何琪身邊,先將身上的糕餅乾糧取下放在地上,準備留給何琪在山中食用,然後輕輕掀起她的右邊衣袖,小心地撕開那隱密的封袋……。

  那知他手指剛觸及袋口,突覺眼前綠影一閃,那混身碧綠的蜈蚣竟從密袋中電射而出,張開毒螯,在他左手食指上狠狠咬了一口!

  辛平但覺指上一麻,嚇得身上冷汗立冒,慌忙縮手疾退,舉起左手看時,食指早已紅腫了起來,一絲赤線,迅速地向腕間延伸,赤線所至,頓時麻痺失去了知覺。

  他不禁伶伶打了個寒戰,不敢再留,踉蹌奔出洞口,翻身跨上黑龍駒,一抖馬韁,催馬便走。

  馬兒才奔出十餘丈,左手那赤色毒線竟已漫延過手腕「太淵穴」,眼看便要浸到「曲池」大穴,辛平知道無法遲延,忙運右手中食二指,猛力封閉了「曲池」穴道,撕下一條衣襟,對左臂緊緊紮住。

  他低頭催馬疾馳,不久又來到那山谷谷口,倉皇奔進山谷,一面放聲叫道:「廬老前輩,廬老前輩……。」

  谷中四處回音,全是此起彼伏一片「廬老前輩」的呼叫聲音,但除了那空山迴盪之外,竟未聞廬鈞回答。

  他駭然忖道:難道他已經死了……?

  想到這裡,心中一陣顫抖,忙抖絲韁,疾撲向那小屋!

  小屋早已變成一堆殘瓦斷梁,灰燼殘堆中發出陣陣焦臭,昨天還好端端一棟精緻的小屋,如今已化作亂土,辛平大聲呼叫道:「廬老前輩,你在那兒啊!」

  呼聲未落,卻聽見一個低沉無力的聲音答道:「小兄弟,我在這兒……

  辛平循聲服去,但見右側三丈外一株大樹下,盤膝坐著一個披頭散髮,血肉模糊的老人,那老人頭部低垂,亂髮直垂下來,一隻右手和一隻左腳,均已被刀砍斷,雪地上一灘鮮血,殘肢斷體尚在地上,但從那棄斷的肢體上,卻流著一片墨綠色的黑水。

  這便是廬鈞嗎?辛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翻身下了馬,畏怯又叫道:「廬…… 廬老前輩……?」

  那老人緩緩抬起頭來,亂髮擺開,露出一張蒼白而憔悴的面孔,果然正是神醫廬鈞。

  辛平心頭狂跳,忙奔上去,急聲問道:「老前輩,你怎麼會變成了這個模樣了?」

  廬鈞黯然道:「唉!小兄弟,能留得這條殘命,已算萬幸,料不到那碧鱗五毒竟然這般厲害。」

  辛平驚道:「你被五毒咬傷,怎會手腳都……。」說到這裡,忽然覺得不妥,連忙住口。

  廬鈞道:「一手一腳,是老夫自己斬斷的,我自知無法解得這奇毒,若不趁早斷去,等到毒性攻心,那時便只有死路一條了。」

  辛平慌忙低頭看看自己左臂,不禁失聲叫起來:「啊呀!這毒性果然厲害,封閉穴道競阻它不住,這該怎麼辦呢!」

  還廬鈞睜目一看之下,臉上越發蒼白,沉聲道:「小兄弟,你怎也被那丫頭的毒物咬傷了?」

  辛平便將自己想盜取五毒的事說了一遍,廬鈞神色大變,埋怨道:「唉!你怎能這般傻來,碧鱗五毒天下無藥可救,你要是不離開她,或許她戀你情癡,會設法保全你一條小命。」

  辛平哭喪著臉道:「她說過,連她自己也不會解毒的方法,何況我已經下了決心,寧可死,也不願再跟她一起了。」

  廬鈞歎道:「這樣雖好,但你身中二種奇毒,無法解救,何況她也未必甘心將你放過!」

  辛平道:「我已服下老前輩所賜太心丸,一月之內,也許能設法解掉蠱毒……。

  廬鈞略作沉吟,頷首說:「也只好冒險一試了,你那坐騎既然快捷,便煩你立刻上路,向東北去有座開元寺,你快去找一位姓雲的老前輩,要他盡速趕回來,就說是我在托你的,這事十分火急,你在途中務必不可耽誤。」

  辛平點點頭,道:「可是老前輩,你怎麼辦呢?」

  廬鈞道:「「我雖然失去一手一足,總算留得性命,只要不死,便能尋出克刻她這毒物的方法,你暫時不必顧我了。」

  辛平道:「但你老人家行動已經不便,何不讓我送你老人家到開元寺去呢?」

  廬鈞毅然道:「你如能在一日之內將他接來,老夫承恩不淺,目下我還能自顧,你不要再作耽誤了。」

  辛平含淚道:「好!我就遵從前輩的訓示去了!」

  他剛轉身,廬鈞忽又將他叫了回來,用剩餘的一隻左手,取了三支金針,迅速地插在他左臂「青靈」,「小海」,「極泉」三處穴道上,然後揮揮於道:「你快些去吧!這三枚金針,足可延阻你臂上毒性兩個時後不發,你如能早早見到雲老前輩,或許他能對你有所幫助。」

  辛平熱淚盈眶,想起前次在客店中也是廬鈞用金針逼住蠱毒,才救了自己一命,不想這一次他自己命在旦夕,仍不忘金針逼毒,生怕自己會途中毒發死去,這種仁心義膽,便是親生父母,也不過如此,想到這裡,淚珠忍不住滾滾直落。

  他懷著滿腔感激之心,依依不捨的上了馬背,步步回頭出了谷口,正欲催馬快奔,忽聽一聲斷喝:「喂!那小子給我站住!」

  這一聲暴喝,恍如平空起了一聲霹靂,李平嚇了一跳,回頭見是個滿頭銀髮的老人,正負手斜立在山谷側面,凝目注視著自己。

  那老人穿一件灰色大袍,背負包裹,一雙眼神冷若寒冰,鷹鼻薄唇,神情十分陰鷙冷酷,仔細向辛平打量半晌,方才緩緩移步走了過來,冷冷問道:「這匹黑馬是你自己的麼?」

  辛平以為他叫住自己有何大事,不想竟為了這句話,登時不悅,也冷冷答道:「不是我的,它肯讓我騎著嗎?」

  老人冷冷道:「是你的就好,我老人家現有要事急須趕路,你把它暫借給我老人家用一用。」

  辛平心中大怒,冷冷一笑,道:「要是我不願意借呢?」

  那老人臉色一沉,道:「我老人家活了一輩子,還沒有誰敢對我老人家說一個不字……。」

  辛平大聲道:「抱歉得很,在下剛剛就說了一個不字,現在還要再說一次,你趁早不要妄想。」

  老人聞言似乎微微一驚,突然冷哼兩聲,道:「好個不知死活的小蠢物,我老人家倒不信你有三頭六臂。」話聲才落,也不見他屈腿作勢,競如行雲流水般欺了上來,左臂疾抬,逞扣辛平的手臂。

  辛平雖然毒傷未去,卻被那老人激得怒從心底,滿腔悲憤,恨不得盡都發洩在這老傢伙身上,猛地一砸馬腹,黑龍駒倏忽橫移數步,同時「嗆」然一聲,翻腕撤出肩上長劍……。

  但那老人手指堪堪要搭上辛平的左臂,掃目瞥見他臂上腫毒之狀和插在穴道上的三枚金針,頓時神色一動,竟先自縮手退開三步,沉聲叱道:「好小子,你臂上綠色蜈蚣的毒傷是那裡從來的?趁早實說。」

  辛平暗地詫道你這老東西倒眼尖,一眼便認出這是「綠色蜈蚣」咬傷,只不知他是什麼來路?於是道:「你既知道這是綠色蜈蚣所傷,難道不知綠色蜈蚣是誰的東西麼?」

  那老人叱道:「碧鱗五毒天下無雙,除了琪兒,誰還配有,你在那裡遇見到琪兒,還不快說?」

  辛平聽了這話,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驚呼失聲道:「你……你是……你是……?」

  老人暴喝道:「你知道我老人家是誰?」

  辛平未加思索,衝口叫道:「你是何宗森。……」

  他脫口呼出「何宗森」三個字,突然記起這老怪物平生最惡人直呼他的名字,慌忙住口。

  但是,這句話顯然已被那老人聽見,卻見他瞼上竟浮起一抹笑容緩緩說道:「小子,你的膽量可說不小呀……。」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3 10:50:15     標題: 第十九章

辛平脫口呼出「何宗森」三個字,突然記起這老怪物平生最惡人提他姓名,人若犯了忌諱,必以歹毒手段殘殺無赦,嚇得連忙住口!

  誰知那何宗森一直冰冷的臉上,卻反而展現出一抹微笑,緩緩說道:「唔!你的膽量,可算不小!」

  那一笑,非但絕無絲毫和藹之意,更似在冰山之上,再籠上一股寒流,使人不期然從心底冒出一股強烈的寒意,就像一個待決囚犯,在刑場上見到劊子手的冷酷笑容一樣。

  辛平心裡一寒,不由自主向後疾退數步,道:「老前輩,我不是有意直呼你的名諱……。」

  何宗森跨近一步,陰冷的笑道:「不要緊,你便是存心直呼老夫姓名也不要緊,老夫何德何能,焉能禁止人家直呼我那賤名呢。」

  他一面說著,一面緩緩向辛平欺近,言談之間,又近了三五尺。

  辛平自知一句錯出,禍患已生,何宗森笑容越是舒暢,出手也越是毒辣,可憐他身受毒傷,所餘的求救呼援的時間本已不多,廬鈞更在谷中奄奄待救,偏巧一出谷口,便撞上這難纏的老毒物。

  脫身既不易,動手也無法取勝,命運之神好像早已替他安排了惡運,不容他再作掙扎!

  何宗森面含毒笑,業已緩步欺到他身前四尺以內,辛平只覺死亡的陰影,也一步一步緊迫著他,使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畏怯地向後又退了兩步,叫道:「你……你準備把我怎麼樣呢?」

  何宗森揚起右手,掌腕之下,隱隱閃著一條碧綠色的細線,吃吃笑道:「我能把你怎樣呢?不過叫你小小吃點苦頭,嘗嘗那目無尊長的應得報償。」說著屈指一彈袖口,但聽「嗖」地輕響,掌中已多了一條慘綠色的猙獰怪蛇。

  他兩手分握著那綠色小蛇的頭和尾,一面不住地扭動揉弄,一面陰笑道:「我要讓它在你肚湯之中,漫遊七天七夜,一口一口咀嚼爬行,歷盡胃臟肝肺,最後攻心,方才要你性命。不過,有一點你大可放心,你我既無大仇深怨,我同意在你死去之後,內腑縱已潰爛,卻留你一個完整的全屍。」

  辛平聽得毛骨驚立,步步後退,兩手手心緊握著兩把冷汗,目不轉睛瞪著那醜惡的小蛇,雙腿都忍不住有些顫抖。

  那綠色小蛇被何宗森不停地揉弄,彷彿似有怒意,毒芯頓吐,發出一陣輕微的「虎虎」之聲。

  漸漸地,那綠色曲扭的影子好像越來越大,鮮紅的舌尖,更逐漸移近辛平面前,他眼裡儘是那醜惡的綠色影子,耳際不絕地充斥著何宗森那可怖的笑聲,綠影,笑聲,綠影……這些恐怖的色彩和聲音,不停地旋繞著他,在他腦海中交織成一曲令人毛骨驚立的「死亡之曲!」

  辛平秉承著父親的堅毅個性,年紀雖小,傲骨天成,生死之事原不在意中,但如今當他面對著世上最毒的綠蛇,想到那七日七夜鑽心蝕骨的痛楚,也不由一陣陣感到無法自制的顫抖。

  這一剎那,他忽然想到爹爹和媽,林汶和林玉,高大哥,以及那向來疼愛他的梅公公……。

  這些可親可愛的人,他將永遠再難相見,而且,當他悄然死在這荒山野谷之地,他們甚至永遠找不到他的屍體,讓他寂寞地隨著泥土而風化!

  十餘年短促的生命,像一個渺小的泡沫,只是那麼輕微的一聲,便從此隨風而散……。

  同時,他也想到了谷裡待援的廬鈞,山洞中負傷的何琪,還有開元寺的雲老前輩……這些,他已經無能為力,是思是怨,剎那間便將一筆勾消。

  何宗林已經站在他面前,陰冷的笑聲,在他耳邊蕩漾,他黯然抬起頭來,觸目一驚,原來何宗森正緩緩舉起左手,那碧綠的蛇頭,距他鼻尖已不到五寸!

  青蛇頻頻吐動的舌頭,眼看便要碰著他的鼻頭,他甚至已經可以聽見那蛇芯捲動時發出的「獵獵」聲響……。

  然而,辛平突然拋棄了畏怯之心,淡然笑道:「你不必再裝模作樣了,要殺便殺,我早該死在你徒兒手中,現在被你殺死,說來也是一樣的!」

  何宗森陡地笑容一沉,叱道:「你若能說出琪兒所在,老夫破例讓你橫劍自刎,落個。快俐落!」

  辛平道:「她現在一個山洞裡,身負內傷,正在調息……。」

  何宗森臉色頓變,厲聲喝問:「那山洞在哪裡?是誰打傷了她?」

  辛平道:「誰打傷了她,這個恕我不能奉告,至於那調養的山洞,在下倒可領你前往!」

  何宗森左臂一伸一抖,毒蛇「嗖」地縮回袖裡,飄身退了半丈,叱道:「姑且饒你多活半日,還不趕快帶路!」

  辛平長長吁了一口氣,這條命總算暫時從鬼門關拾了回來,他雖然明知等見到何琪,老怪物仍然放不過自己,但至少多一刻光陰,總多一分脫身的機會。

  他一面盤算,一面向黑龍駒走去,何宗森陡叱道:「你倒很會享受,命在旦夕,還要騎馬?」

  辛平道:「那山洞離此不近,若要快些,自是乘馬方便。」

  何宗森奸滑地晃身上前,冷笑道:「很好,咱們就同騎一乘,大可省些力氣吧!」大約他也知道黑龍駒是匹千里名駒,怕它一旦放開腳程,自己會追趕不上。

  辛平剛登馬鞍,那何宗森身如鬼魅掠身也上了馬背,探出一隻手掌輕搭在辛平腰際,冷冷說道:「乖乖駕馬,不要胡思亂想,老夫舉手投足之間,均能令你挫骨揚灰!」

  辛平心裡一陣涼,滿臉希望都不禁煙消雲散,輕歎一聲,磕馬上路。

  他深知何宗森這話半點不假,單只他那一身奇毒,坐在自己身後,自己任什麼也不敢輕舉妄動,脫逃之念,豈不成了泡影了?

  黑龍駒仍是那樣快捷,不消多久,便奔回山洞之外。

  何宗森坐在馬背上凝目打量那山洞片刻,突然冷哼一聲,道:「好小子,果然在我老人家面前要起花槍來,這洞裡死寂沉靜,那會有人?」

  辛平忙道:「一點也沒有錯,你瞧那洞前一滴滴紅印,便是何琪姑娘負傷回來時,滴落的鮮血,她必定是傷情轉重,昏迷過去了。」

  何宗森道:「那麼你去喚她出來,老夫在洞口等你。」

  辛平無奈,只得下馬,何宗森又將他叱住,吩咐道:「無論她在與不在,限你即刻出來,若敢故作遲延,別怪老夫要痛下毒手。」

  辛平應聲走向山洞,心裡卻禁不住也有些奇怪起來,按說何琪傷勢並不太重,不久前還跟自己談過許多話,然後沉沉睡去,莫非是自己離開之後傷勢轉重,怎會聽不見蹄聲人語,睡得這樣深沉?

  懷著滿肚狐疑,行到洞口,他不禁猶豫起來,忖道:要是何琪已經離開,我進洞去尋她不到,那可怎麼辦才好?難道束手退出洞來,領受那毒蛇鑽心的慘刑……?即使她仍在洞中,見了我這三番兩次偷偷離開她的人,不知將會如何傷心和痛恨?她雖然手段毒辣一些,但對我一片真情,那卻是永遠無法抹滅的事實!

  他一想到何琪那幽幽的容顏,癡癡的目光,心裡便愧然生悔,遲疑了好幾次,才鼓足勇氣鑽進山洞洞口——洞裡火堆早就熄了,窒人的青煙,充斥在每一個角落,辛平放眼搜索,果然看見洞底壁角下,有一四捲臥的人影。

  他輕輕叫道:「琪妹妹!琪妹妹!」

  那人靜臥不動,也沒有回答,就像是一具死屍。

  「難道她死了!」這個念頭在辛平腦中閃電般掠過,頓時令他毛髮悚立,駭然失措,連忙騰身撲了上去。

  但當他方要觸摸到那人的身體,卻突然一驚縮手,敢情那人並非何琪,竟是個氣絕多時的中年和尚。

  那和尚濃眉大眼,像貌極是猙獰,身上僧袍松敞,露出一身橫肉,一隻手握著褲頭,一只手仍作撐拒之狀,手裡還緊緊捏著一塊紅色布條,毗牙裂嘴,死狀份外恐怖。

  辛平又駭又詫。暗想這和尚怎會死在此地?何琪又到那裡去了呢?難道說是這凶憎趁何琪傷重之際,意圖不良,才被何琪弄死在這兒?

  他不由俯下身子仔細檢視一遍,果然在那和尚屍體之上,發現了四五處紅腫的傷痕,傷口遍佈在胸腹手足等處,卻沒有一處是在背面的。

  這證明他的猜想極為可能,他不知從那裡冒出一臉怒火,抬腿一腳,狠狠將那和尚的屍體踢得連滾了好幾滾,啐罵道:「呸!

  下賤的東西,死在這裡,連山洞也污了。」接著又飛起一腿,將那和尚踢出洞口!

  何宗森正在洞外守候,忽聽洞裡傳出喝罵之聲,剛一錯顧,陡裡一團巨大的黑影直飛了出來,他未及細想,掌勢一翻,便向那黑影劈出一掌!

  但聽一聲暴響,那黑影兩個翻滾,直向樹間斜坡下滾去,何宗森忽然心中一動,暗想:別是那姓辛的小子吧?

  他側耳傾聽,洞裡又無聲息,一驚之下,更起疑心,一頓足,人如箭矢般向那黑影滾落之處撲去……。

  辛平踢飛了和尚的屍體,黯然步出洞外,但他一見何宗森竟向坡下追去,忽然心念疾轉:這時不走,更待何時!

  這念頭才如電光石火般掠過,辛平猛一頓足,早掠上黑龍駒,兩腿用力磕著馬腹,急叫道:「龍駒!龍駒!還不快跑!」

  那何宗森本是疑心生暗鬼,及待認出那黑影不過是具屍體,沉聲大喝,人如巨鳥又掠了回來,叱道:「小子,想往那裡逃!」

  老毒物身法可說夠快,叱聲一落,人也搶回洞口,怎奈這時黑龍駒業已起步,昂首疾沖,早奔到十餘丈外,任他何宗森銜尾窮追,也已經來不及了。

  何宗森氣得暴跳喝罵,盡力展開身法,流星趕月似的一路緊迫下來,眨眼間,人和馬都遠遠奔離開洞口,消失在亂山荒嶺之中。

  太陽已高高爬上山巔,泰山腳下,迷濛著一層清晨特有的濃霧。

  濃霧像雲層般包裹著山腳,好像將這聳立的東嶽浮在雲端裡,旭日照射著霧氣,幾經折射,化出許多燦爛的色彩。

  謎一般的霧,謎一般的山,謎一般的世界。

  晨霧中,從山上星丸飛瀉似疾奔來一條矮小的人影,一身灰衣,滿沾晨露,這人急急地向山下奔著,臉上遺布著氣憤怒容!

  他一面在濃霧中放腿疾奔,一面口裡不停地喃喃罵道:「他媽的,天下和尚全不是好人,我老人家這大年紀,偏偏又上了和尚一次惡當。和尚!和尚!我抓住你要叫你好看……。」

  這人狀類瘋癲,一面罵一面跑,不消片刻,已到了山腳下的小市集上,毫不猶豫地便竄人那家唯一的酒店,猛拍著桌子,叫道:「水煎包子!來兩籠!越快越好!」

  店裡夥計還揉著惺忪睡眼,喏喏連聲應著!

  「老客!務請耐心等一等,天剛亮,爐裡火還沒有生呢!只是耽待一會,不久就好!」

  那矮於探手一把,將夥計揪了過來,厲聲叱道:「我問你,大戢島在那兒?你趕快說!」

  夥計更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哭喪著臉道:「大戢島?

  小的從未聽說過這個地方……。」

  「蠢物!蠢物!」那矮子推開夥計,又拍著桌子:「水煎包子!

  越快越好!」

  那夥計一面咀咒起來得太早,撞上凶煞餓鬼,一面揉著被捏痛的手臂,匆匆起火揉面,忙著做包子。

  矮子見等不及,推桌而起,罵道:「我老人家還要趕路,你不能快一些嗎?」

  夥計道:「老客,東西得現做,怎能快得了,這可不比屎脹了上茅坑,一用力就能屙出來!」

  那矮子不再言語,手起掌落,「逢」然一聲,將一張桌子拍得粉碎,大步便向店外跑。

  但他剛走出酒店,忽聽一陣驟雷似的蹄聲,由遠而近,剎那到了面前,有人大聲叫道:「閃開!閃開!馬來了!」

  那矮子陡聽這呼聲,臉上忽然露出一絲欣喜之色,低聲道:「咦!怎會是他?」

  心念才動,肩頭微晃,人已掠到街心,這時候,一騎快馬由北向南疾衝而至,待那馬上的人瞧見街上橫站著這矮老頭,收勢不及,奮力一提絲韁,那馬兒「唆」地騰空躍起,竟從矮子頭上越過!

  矮子低喝一聲:「站住!」左臂一伸一縮,快擬雷閃般一把扣住那馬兒尾巴,「嘿」地吐氣開聲,腳下定樁一沉,竟活生生將一匹狂奔中的駿馬一帶而住,那健馬引勁長嘶一聲,四蹄頓止,馬上一個男孩卻被前衝之力拋了下來,「叭」地跌落地上。

  霧氣迷離之中,那小孩從地上一滾躍起,急聲叫道:「求你快放了我,姓何的就要追來了!

  矮子笑道:「姓何的是什麼東西?有師父在,你還怕誰?」

  小孩仰面一看,嚇得連退了三步,失聲道:「啊!是……是你?」

  矮子道:「正是我!娃兒,什麼人追你,你快跟師父說,我替你出氣。」

  原來那小孩正是辛平,他好容易從何宗森掌握中脫身逃下山來,不想冤家路窄,又碰上死纏著要自己做徒弟的矮叟仇虎,心裡一急,險些哭出來,低聲求道:「矮伯伯,你早些放了我吧,我有個姓何的對頭正緊迫在後面,被他追上,他一定會殺死我仇虎怒目一睜,道:「真有這種事?是誰這樣大膽?竟敢殺我的徒兒?你不要怕,讓師父去會會他。」

  辛平苦著臉道:「你不知道,他……」

  「他」字方出口,驀聞一聲厲喝,濃霧中風馳電奔掣追來一個人,辛平機伶伶打個寒戰,不由自主的躲向仇虎身後,低聲道:「喏!就是他!」

  仇虎橫身擋在辛平前面,凝目向何宗森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陣,嘴唇一掀,不屑地道:「就是你這蠢物要殺我的徒兒?我看你是活得嫌膩了吧?」

  何宗森正怒火難熄,見一個矮子挺身護衛著辛平,心裡本已暴怒,再聽這矮子口氣竟比自己還要狂,生像根本沒把自己放在眼中,他狂做一生,何曾受過這種氣,不由氣極反笑,仰面一陣哈哈大笑!

  仇虎叱道:「有什麼好笑?敢情你心裡還不服氣嗎?」

  何宗森狂笑數聲,道:「矮狗,你既是他師父,少不得老夫一併成全了你師徒二人,但你這蠢物口出惡言,藐視老夫,我若令你自殺,那未免太便宜了你。」他大約只見仇虎容貌,卻不知仇虎年紀更在他之上,是以口口聲聲自稱老夫。

  仇虎倒覺好笑,道:「那麼,依你的意思,要叫我這個矮狗如何死法,才稱你心意呢?」

  何宗森狠毒地咬咬牙,道:「老夫要叫你遍嘗百毒鑽腦的滋味,叫你熬受世上諸般苦處,然後將你碎屍萬段,凌遲處死。」

  仇虎聳聳肩,道:「呀!這麼厲害的滋味,我倒還沒有嘗過哩!」

  何宗森大袖一抖,欺身而進,叱道:「好!我就叫你嘗嘗!」

  他這是怒極之下出手,不但招式詭辣,而且落手狠毒無比,大袖展動,袖角振起獵獵勁風,籠罩著仇虎正面各處大穴。

  仇虎輕輕推開辛平,傲然不避,揚手便是二拳,迎面直搗過去。

  何宗森罡氣才動,忽覺一股暗勁猛撞過來,跟自己的內力一觸,「蓬」然脆響,頓時拿樁不住,向後連退了三步。

  他今生可說第一次碰上如此高手,一招之間,便將自己震退,心裡不禁暗生警惕,冷冷向仇虎看了幾眼,卻見他行若無事,正睇著自己微笑。

  何宗森毒念已動,兩隻大袖相交一拂,袖口下垂,繞身遊走半圈,眼中的光激射,注視著仇虎一動也不動。

  仇虎被他看得心頭微震,忖道:這老兒一雙眼睛,怎會如此陰毒……?這個念頭尚未轉完,陡聞何宗森一聲大喝,人若飄風,閃身又上!

  辛平在旁邊看見,忍不住大聲叫道:「當心,他袖口藏有毒物……。

  何宗森嘿嘿兩聲冷笑,左袖向外一揮,一絲綠色細線,電射而出,撲向仇虎面前。

  矮叟仇虎悚然微驚,急切間翻掌一撥,一式「移花接木」,隨手揮出。

  他這種「移花接木」手法,不愧是一種巧妙絕倫的秘學,何宗森的「綠色毒蛇」被那牽引之力一帶,不由自主飛向側面,「叭」地摔在地上,無奈那毒蛇乃是活的,落地之後身子一曲一弓,又向仇虎腳踝上纏了過去。

  辛平失聲叫道:「當心,那蛇還在腳下……。」

  仇虎低頭一望。赫然看見一條通體碧綠的小蛇,正緊緊纏在自己腳足踝上,那三角形的蛇頭,已經竄進褲腳之中。

  他心裡一陣發毛,探手抓住那小蛇的尾巴向外一扯,誰知卻僅僅扯下了一段蛇身,那蛇頭死命咬著小腿。竟然扯它不下來。

  腿上一陣奇癢攻心,仇虎心知已被蛇毒所浸,暴怒之下,雙拳齊出,奮力擊出兩股無形拳風。

  半空中響起「波波」兩聲脆響,何宗森揮掌急封,直被那強猛的拳風打得踉蹌退出丈餘遠近,心裡一陣血氣翻湧,「哇」地噴出一大口鮮血!

  何宗森嘴角掛著污血,冷笑著指一指仇虎,道:「矮鬼,你已中了老夫綠蛇之毒,三日之內,難逃活命。」

  仇虎闊氣封住右腿穴道,怒目叱道:「區區一點毒傷,怎在仇某心上,老匹夫可敢再戰幾招?」

  何宗森明知自己內傷極重,無力再戰,嘿嘿冷笑兩聲,道:「老夫只等三日後來替你收屍,此刻且讓你稱狠片刻,在你致死之際,你記住老夫隨時會來叫你嘗嘗那百毒鑽腦的情形就是!」

  話落時一聲叫嘯,轉身隱入迷漫濃霧之中。

  辛平驚魂方定,他本可借此機會飛馬逃走,但當他看見仇虎臉上隱隱露出痛苦之色,心裡一陣難過,忍不住輕輕走上前去,問道:「老伯伯,你覺得怎麼樣了?」

  仇虎朗聲笑道:「這點小傷,算得了什麼……」但方纔說到這裡,忽然住口,微詫地道:「怪事!這毒物怎的封阻不住,竟能透過閉穴?」

  辛平忙跪在地上,掀起他的褲腳,屏目一驚,那蛇頭仍然留在創口之上,腿上赤色毒線,則已漫延過了膝蓋。

  他失聲叫道:「不好,一定得趕快取下蛇頭來,否則它毒牙陷在肉上,更不好阻止毒性延伸了。」可是他卻深知這蛇頭上奇毒無比,是以不敢伸手去替仇虎取下來。

  仇虎一探手,抽出了辛平肩上長劍,自己用劍尖挑落了蛇頭,撕了一塊衣襟,胡亂纏住傷口,笑道:「娃兒,你的手臂上也是被這種毒蛇咬傷的嗎?」

  辛平點點頭道:「我是被另一種蜈蚣咬傷的,那蜈蚣和這毒蛇一般毒,聽說天下無藥能救……」

  仇虎暗暗笑道:「有趣!有趣!咱們師徒門代代單傳,如今師徒M人都中了毒傷,難道一脈到此,便從你我而絕了麼?」

  辛平低頭不語,心裡對這位毛遂自薦的師父,卻已有了幾分好感。

  仇虎突然一把拉住辛平的手臂,激動地道:「啊!我忘了告訴你一件大事,為師在泰山之上,已經打聽到昔年少林寺三個禿驢中,有一個還沒有死,現在躲在一個海島上,我這就帶你去找他,你總該相信我的話是真的了吧?」

  辛平聽了,長歎一口氣道:「現在你和我都身中奇毒,最多還能再活三天,便尋到那少林高僧,又如何呢?」

  仇虎果然也是一怔,半晌才道:「你且略等一會,讓我試試用內功之力,看是不是能把毒液逼出體外。」說著,便當街盤膝而坐,默默行功起來。

  辛平注視著他約有半盞熱茶之久,見他頭上冉冉冒出一縷白茫茫的蒸氣,與四周霧氣一觸,距離頭部三尺以內,濃霧竟緩緩旋轉起來,就像有一股強勁的氣流,繞著仇虎流動。

  漸漸地,那霧氣流轉越來越快,不片刻已形成一縷旋風,濛濛濃霧捲成一束漩渦,在仇虎頭上倏起倏落,迅速地凝結,又悄然散去。

  辛平駭然忖道:這矮伯伯一身功力,當真已達化境,這等凝虛成形的功夫,別說爸爸,只怕連平凡上人也辦不到。

  他連忙低頭,注視仇虎腳上的創口,只見那包纏著的布襟早已一片潮濕,而且四周散發著濃厚的腥惡之氣。

  辛平看得又驚又喜,不知不覺也替他暗暗等急起來,輕輕將長劍撤出鞘來,立在街心,替他護衛。

  因為他知道,仇虎此時天人交會,正在緊要關頭,成功失敗,端在這片刻之間,這個時候,是萬萬不能受絲毫外界的侵擾的。

  又過了半盞茶時間,仇虎頭頂冒出的霧氣越來越濃,創口上也滲上許多污血,臭惡之氣更盛,然而,仇虎臉上卻現出無比痛苦的神色。

  辛平一顆心狂跳不已,下不知該如何才好,驀地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隔著濃霧,緩緩行了過來……

  仇虎所坐的地方正在大街正中,這時天色大明,偶有行人經過,原本是意料中的事,但辛平神志緊張,慌忙橫劍迎著那腳步聲,低聲喝問:「是什麼人?快止步。」

  腳步聲悠然而止,片刻之後,一個輕輕的聲音問道:「是平哥哥嗎?」

  辛平猛地一震,後退一步,失驚道:「你……你是……」

  霧氣一陣蕩漾,剎時現出一張遍佈蹙容的秀麗面孔,腥紅的衣衫,破碎支離……那不是何琪是誰?

  何琪緩緩從霧中走出來,像一個縹緲的幽靈,立在辛平面前,兩人怔怔互視良久,才聽她黯然一歎,道:「平哥哥,想不到又能碰上你了!」

  辛平耳聞那如泣如訴的語聲,突感以前對她千種厭恨,剎那間都化作了烏有,慌忙棄了長劍,張臂將她抱住,泣道:「琪妹妹,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

  何琪臉上浮起一片苦笑,似滿足又似怨尤,歎道:「平哥哥,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所以,你走了,我也……唉!過去的事別提了吧,你既討厭我,以後我決不會再纏你了……」

  辛平用手掩住她的嘴,道:「是我對不起你,我不該偷偷離開那山洞,琪妹妹,那和尚他……」

  何琪忽然打斷他的話頭,驚呼道:「呀!他怎麼了?你瞧辛平猛回頭,卻見仇虎正氣喘如牛,臉上一片蒼白,豆大的汗珠,滾滾向下直落……

  何琪閃身掠到仇虎跟前,看了一會,蹙眉說道:「他是被綠色毒蛇咬傷,怎能運功逼毒呢?這一來毒氣隨著氣血回收內腑心臟,再救治就難了!」

  辛平聽了這話,頓感手足失措,道:「琪妹妹,你看看還有辦法救嗎?」

  何琪鳳目連轉,沉吟道:「救自然還能救,只是很費事,這人不是你的對頭嗎?你怎會反跟他一起呢?」

  辛平一時也把自己與仇虎的淵隙說不清楚,只道:「如果能救,請你快設法救救他吧!他曾經兩次救過我的命,如今我才明白他並不是個壞人。」

  何琪點點頭,道:「好吧,既是你這麼說,我看你份上,替他解了綠蛇之毒,你先散去他的功力、不可讓他再運功抗拒藥力。」

  辛平忙在仇虎「靈台」穴上輕拍一掌,仇虎哼了一聲,閉目酣然睡去,何琪到酒店中取來一壺熱酒,從懷裡取出龍眼大三粒藥丸,用酒化開,灌進仇虎口裡。

  片刻之後,仇虎腹中一陣雷鳴,呼吸又形促迫,何琪迅速地掀起衣角「嗖」地輕響,射出一隻全身碧綠的異種蜥蜴來。

  那碧綠色的蜥蜴昂首環顧一眼,尾巴擺了幾擺,似被仇虎腿上毒味所引,毫不猶豫便爬到創口上,低頭吸吮起來。

  仇虎汗如雨下,不住輕哼,神情似乎十分痛苦,辛平不安地問:「琪妹妹,這樣不礙事嗎?」

  何琪搖頭笑道:「蜥蜴雖毒,卻能克制蛇毒,放心吧!我不會害他的。」

  辛平不禁慚愧地低頭看看自己臂上毒傷,心裡忖道:不知這蜥蜴能不能解得我臂上的蜈蚣之毒?

  他暗計三個時辰已經快要過去,廬鈞施用金針,曾說過只能延阻三個時辰毒性不發,現在何琪雖在跟前,但他卻難以啟齒,求她也替自己解一臂上的毒創。

  何琪好像看透他的心事,溫聲問道:「平哥哥,我送給你的綠色蛤蟆呢?」

  辛平一愣,訥訥答道:「啊,那盒子……那盒子被我不小心弄丟了。」

  何琪歎道:「可惜把那珍貴的東西給弄掉了,你這臂上之毒,用那一對蛤蟆,恰巧可以解得。」

  辛平垂首無語,暗責道:唉!我怎的竟未想到這一點,白白將一對蛤蟆放在廬鈞懷裡,竟沒有用來解毒。

  又過了盞茶之久,仇虎腿上創口已泛起一片白色、何琪收了蜥蜴,用淨水替他洗滌干淨,低聲問辛平道:「他的毒算是除清了,只是他曾經強運真氣逼毒,難免尚有餘毒留在內腑,我雖用藥丸替他化解內毒,必須要靜養三天,三天以後沒有變化,那時才算痊癒。」

  小鎮上只有一家簡陋的旅店,辛平無可奈何,只好將仇虎安置在那家客店之中,自己陪著何琪到酒店裡用了些食物;便急急回到店裡看顧仇虎。

  這半天,辛平都在提心吊膽之下渡過,他守護著仇虎寸步不敢擅離,決心在自己毒發之前,盡心盡力,替仇虎護衛守候。

  但是,奇怪的是,眼睛睜過了響午,臂上毒傷竟毫無發作的象徽,細察之下,那紅腫之狀,反而好像較前消退了許多。

  辛平暗呼怪事,到了半後申刻,臂上腫毒盡退,已經察不出絲毫痛楚,他百思不解其中原故,獨自躺在床上,確情鬆懈,似要人睡。

  朦朧間,好像覺得何琪推門而人,癡癡站在床前,含淚道:「平哥哥,我要去了!」

  辛平一驚,奮力想從床上爬起來,但人不由心,竟覺四肢無力伸動,心裡著急,忙道:琪妹妹,你不要走!你不要離開我!」

  何琪含淚而笑,道:「我細細想了許久,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你我遲早總是要分開的,何況,你心裡還那麼厭惡我呢!」

  辛平叫道:「不!我從今以後再不會厭惡你了,我願意永遠跟你在一起……」

  何琪淒然笑道:「以前我常常只替自己想,從來不替別人著想,行事難免偏激毒辣,但自從見到你,你竟三番兩次冒了生命的危險,一心要想離開我,我才知道,一個人的心,不是強迫脅持可以得到的!」

  辛平道:「琪妹妹,你能這樣想,真是難得,你幹嗎又要走了呢?」

  何琪道:「你知道我師父已經趕到東嶽來了麼?」

  辛平點點頭道:」這個我早已知道……」

  何琪長歎一聲,道:「所以我不能再留,要是被他找到,他不但不會放過我,同時也放不過你們。」

  辛平急道:「咱們不要怕他,今天他已經跟仇老前輩……」

  「你不用說,我也知道,我臨去之前,能夠替你們解去奇毒,療治傷勢,總算抵償了我從前虧待你的地方。」

  辛平驚問:「琪妹妹!你已經替我解了毒……」

  何琪頷首道:「我在你的食物中暗放了解藥,蜈蚣之毒已經解了,但你體內的蠱毒,我卻只能用藥物延阻它,三年之內,不會發作,唉!這是我今生最大的憾事,一定要由我自己來補償,平哥哥,你不會恨我嗎?」

  辛平忙搖頭道:「不!我就算蠱發而死,也決不再恨你了。」

  何琪又道:「不過,我知道在苗疆野人山巫水谷,乃是天下蠱物發源的地方,三年之內,我一定設法到那兒替你取來解蠱的藥,親送到沙龍坪。」

  辛平忍不住熱淚奪眶而出,剎那間千言萬語湧塞在胸頭,不知該從何處說起,只顧招手叫道:「琪妹妹,你不要走,你不要走……」

  何琪從懷裡取出一隻方形玉盒,放在辛平床頭上,笑道:「這是我送給你的東西,盒裡分作五格,各有盒蓋,分制著天下難求的『碧鱗五毒』,有了這幾樣東西,你就不會中毒受傷了說到這裡,忽又甜甜一笑道:「這一次你可別再轉送給人家了,五毒俱備,天下至毒已盡在此盒,盼你能妥善收藏,萬萬不要輕易糟踏了東西。」

  她雖是面帶微笑,但說到最後幾句,雙目中卻已淚水瑩瑩,話一說完,掩面轉身,匆匆推門而去……

  辛平如癡似呆,怔怔躺在床上,奮力掙動手腳,竟始終如中夢魔,手腳全都無法移動,只大叫道:「琪妹妹!琪妹妹!你不要走……」

  不知過了多久,辛平猛從迷濛中驚醒過來,一翻身坐起,遍體出了一身冷汗,細細回味,何琪的話,仍猶在耳,夢中情境,歷歷如在目前,他探手到床頭上一摸,赫然果有一隻方形玉盒,放在那兒。

  他知道事情不會是假的了,何琪已滿懷愁思,離他而去,他與她相逢是那麼偶然,如今一別,竟如夢中。

  辛平抱著玉盒,星目含淚,憶起何琪待他諸般柔情,忍不住放聲痛哭起來。

  他曾經視她如蛇蠍,決心要遠遠避開她,但現在一旦離別,卻悲愴大慟,淚若斷線珍珠,滾滾而落,人生真是奇幻莫測的了。

  夜色緩緩降臨大地,窗外東嶽巍峨的山巔越來越模糊了,辛平兀白癡癡依在窗前,目不轉睛,凝視著遙遠的遠方。

  一日雖盡,第二個明天仍將再來,但離去的人兒,卻不知何年何月,方能重見?

  他淚眼朦朧,但懶得舉手去擦拭,只哺哺重覆念了兩個字:「三年!」年……」

  溫暇的太陽高掛在天空,萬里無雲,柔風習習。

  這是個嚴冬酷寒季節中難逢的好天氣,大約近午時候,遠處揚起一片蹄聲,順著官道,馳來兩騎健馬。

  馬上騎士,一個年在三旬以上,神目灼灼,氣宇軒昂,肩後斜背著一柄古劍。

  另一個僅只二十歲光景的少年,粗衣短裝,卻生得劍眉星目,和那中年劍士一般神俊英颯。

  兩騎馬緩緩地奔著。從蹄上塵上厚積的情形看起來,他們已經跋涉過極遠的路程。也許正趕往一處渺不可期的終點。

  他們默默地趕著路,各自沉思著心事,四道劍眉糾成兩個難解的死結,沉甸甸地壓在他們英俊的面龐上,一路上,誰也沒有開口。

  蹄聲得得,不一會,兩騎馬已來到「山海關」下。

  那中年劍士勒住馬韁,回頭對那少年說道:「昨夜趕了一夜,你傷勢初癒,不覺得勞累麼?」

  那少年展顏一笑,露出一口雪白整齊的牙齒,道:「不礙事的,辛叔叔,你把戰兒看得那麼不中用?」

  中年劍士也不禁莞爾而笑,慈樣地道:「咱們也餓了,打個尖再走吧!」

  兩騎馬一圈,緩緩進人街心,那中年劍土抬頭看看鎮外聳立的「天下第一關」的影子,感歎一聲,道:「唉!我奔走一生,足跡踏遍大江南北,唯一的憾事,便是沒有出過關,想不到為了恩師的事,今天倒遂了平生心願,只是壯士一去,不知還能回來不能?」

  少年忙道:「辛叔叔,你怎會生出這種頹廢的念頭呢?關外沃野千頃,遍地高梁,雖然風物有些不同中原,還不一樣炎皇子孫,你瞧戰兒不是生長關外,卻到中原來了嗎?」

  中年劍士笑道:「常言道『一出山海關,行人淚漣漣』,多少人少小出關,老大不回,終身做了異城之鬼,叔叔老了,怎比得你們年輕人?」

  少年抗聲道:「不!叔叔今年才三十多歲,正當壯年,怎說得上『老』字呢?」

  中年劍士歎道:「世道坎坷,英雄遲暮,戰幾,這些事,你目下自然還體會不出,就拿你梅公公來說吧,當年七妙威絕人寰,名揚宇內,誰又料得他老人家會……。」

  說到這裡,那中年劍士忍不住喟歎一聲,眼中已熱淚盈眶。

  少年忙道:「梅公公雖然不幸歸天,已算得天年長壽,辛叔叔,你也別太為了這件事難過才好。」

  中年劍士苦笑一聲,瞥了那少年一眼,道:「叔叔仗劍江湖,鋤惡行道,但連授藝思師尚且無法保全,自覺對江湖上的恩恩怨怨,已有厭倦之心,只等這次復仇之事一了,尋到平兒,便決心和你嬸嬸歸隱田園,將來武林正義,就全在你們年輕人肩上說著,已到一家酒樓門前,兩人各自落馬,隨意選了一張桌子坐下。

  那少年總覺心中似有許多未盡之言,幾次要想開口,但見了辛叔叔滿臉凝重之色,低頭喝著悶酒,便感到一種說不出的不祥之感。

  他們跋涉千里,尋枯木黃木報仇,理應壯懷激烈.豪氣干雲的去才對,如今怎會這般暮氣消沉起來。

  這時候,酒客不多,靠左臨窗一張桌上,坐著一個三旬左右的壯漢,忽然用拳擊桌,高聲吟道:「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夥計,再來三斤酒,反正是不復還了,干脆一醉吧!」

  那少年和中年劍土悚然而不驚,端詳那人,見他風衣裘帽,滿面風霜,竟似從關外來的模樣,少年忍不住,向那人拱手問道:「見台豪飲悲歌,必有傷心之事,倘不嫌冒昧,何不請來同席一敘?」

  那人睜目打量了少年一眼,冷冷道:「你是誰?難道你還能助我一臂一力嗎?」

  少年笑道:「在下高戰,亦是關外生長,彼此既屬鄉親,兄台有甚疑難之事,在下倒願略盡棉力。」

  那人爽然笑道:「這麼說,不是外人,正該親近!」提著酒壺走了過來。

  高戰讓坐問道:「看兄台也是武林中人,敢問貴姓?」

  那人道:「在下姓林,草字繼皋。」

  高戰道:「林兄為了何事人關?怎的又這般痛飲悲歌,頹喪如此。」

  林繼皋長歎一聲,道:「兄弟你有所不知,在下此次進關,乃為了一件大事,明知九死一生,但礙在父仇師命,只好勉力以赴。唉!一進山海關,叫人淚不幹,關內人把出關當作苦事,咱們關外之人,又何嘗不視人關為畏途,高老弟,你說這話可對?」

  高戰見林繼皋言談豪爽,不禁好奇之念頓起,忙問:「林兄如不以我等初交,不知能不能將那疑難的事,說出來讓咱們聽聽?」

  林繼皋喝了一大口酒,抹抹嘴,道:「不瞞二位說,在下此次奉命人關,乃是要向一位鼎鼎有名的人尋仇!」

  中年劍士和高戰齊都一驚,不約而同問道:「林兄那仇家是誰?」

  林繼皋一掌拍在桌子上,桌面登時留下一個半寸光景的手印,含憤道:「說起此人,天下無人不知,他便是當今揚名天下,被武林中人尊為泰山北斗的梅香神劍辛捷!」

  那中年劍士一聽這話,臉色立時大變,聳然動容問道:「據聞辛捷足跡從未出關,不知林兄怎會和他結仇?」

  林繼皋輕歎一聲道:「這話說來甚長,二位如不嫌嘮叨,在下就詳細奉告吧!」說著,一仰脖子,將手中一壺酒喝了個涓滴不剩。

  那中年劍士和高戰互望一眼,彼此都面帶驚詫,靜聽那林繼皋如何說法。

  林繼皋長長吐了一口氣,說道:「二位要問此事,你們可曾聽說過昔年武林之中有句諺語,說是『關中霸九豪,河洛唯一劍,海內尊七妙,世外有三仙』這句話兒?」

  中年劍士連連點頭,道:「這話早有耳聞,但九豪已滅,河洛一劍也含冤墮死天紳瀑下,近日七妙神君也已仙逝,但不知這些詞句又與林兄和辛捷成仇有什麼關連?」

  林繼皋切齒作聲,眼中熱淚滾滾,恨恨說道:「二位這就不知道了,在下先父,便是當年關中九豪之一,集慶城外一戰,先父命喪辛捷那廝之手,那時在下年歲尚幼,武學未成,父仇雖痛,卻無力報復,幸得一位父執將我攜走關外,苦學十年,自要尋那辛捷了結當年血債。」

  中年劍士聽到這兒,臉上一陣抽動,默然垂首不語,高戰卻冷冷說道:「林兄令尊,敢情便是九家中的神劍金錘林少皋麼?」

  林繼皋爽然道:「正是,先父去世之後,下承長天一碧白老爺子攜出關外,傾囊授以武學,並改名繼皋,正是要承繼先父遺志,替九豪復仇雪恨之意。」

  高戰臉色已漸漸沉了下來,冷聲道:「依在下看來,林兄這仇,只怕永無報復的日子了?」

  林繼皋驚道:「為什麼?難道那辛捷已經死了嗎?」

  高戰冷笑一聲,道:「辛大俠豈能便死,在下是耽心林兄微薄之藝,如與辛大俠相較,何異螢光皓月,你不去還罷,若是一定要去,那才是準死無疑。」

  林繼皋卻是個粗心人,到這時候竟未聽出高戰語氣不對,兀自輕歎一聲,道:「這一點麼亦有自知之明,但父仇不共戴天,師命又不可違,便是明知一死,也要尋那辛捷較量較量。」

  那中年劍士忽然展顏笑道:「林兄氣節可嘉,令人敬佩,徒從師命,子報父仇,這是天經地義的事,來未來!在下恭敬一杯,遙祝林兄一舉成功。」

  林繼皋朗笑兩聲,仰頭乾了一杯酒,含恨又道:「聞得那辛捷武功卓絕,終年浪跡江湖,小弟正愁無處尋他,適二位從關內來,可曾聽說那辛捷現在何處嗎?」

  中年劍士笑道:「林兄大可不必遠途跋涉,在下准知那辛捷在十日之內,必到山海關前,林兄要想尋他,何不以逸待勞,便在此地守候幾日。」

  林繼來大喜,道:「這話果真麼?」

  中年劍士笑道:「你我初交,如此投機,怎會騙你?」

  林繼皋長噓一聲,好像胸中間氣洩去多半,掌勢在空中猛揮兩揮,生像是辛捷已在面前引頭受戳,顯得欣喜非常。

  但他忽然濃眉一皺,道:「只是我從未見過辛捷是什麼模樣,就算當面相遇,認他不出,豈不錯過?」

  中年劍上拍拍他肩頭,道:「這有什麼要緊,那辛捷慣穿藍色長襟,平時不帶兵刃,常在頸間圍一條白色絲巾,一眼便能認出。」

  林繼皋更是欣喜,道:「今天幸得遇二位,省卻我許多氣力,來!咱也奉敬二位一杯,聊表些微謝意。」

  高戰望望那中年劍士,中年劍土豪不猶豫,舉杯一飲而盡,又道:「今日不過初三,十五月圓之夜,林兄準備妥當,到關右空曠之處守候,定能一舉報卻父仇。」

  林繼皋笑道:「二位真似諸葛再生,竟對那辛捷行蹤瞭如指掌,在下無意得與二位敘敘,何嘗不是父先陰靈佑護,但不知二位出關何干?可也有用得著在下之處?」

  高戰冷笑道:「咱們為點小事,出關探望一位朋友,不勞林兄關懷。」

  林繼來大笑道:「二位早去早回,在下消得不死,咱們倒該多多盤桓暢敘幾日。」

  三人用罷酒飯,高戰等告辭出店,那林繼皋搶著會了賬,依依不捨直將二人送出關外,方才欣然揮手而別。

  他自然萬料不到,眼前的中年劍士,便是他的絕世仇人——梅香神劍辛捷。

  高戰憋了一肚子氣,奔馳半晌,不見辛捷開口,忍不住問道:「辛叔叔,你果真要在月圓之夜,赴那林繼皋的約會麼?」

  辛捷長歎一聲,反問道:「戰兒,依你看,那林繼皋是怎樣一個人呢?」

  高戰道:「此人不辨是非,愚忠可憐,是個粗豪爽直的傢伙。」

  辛捷道:「正因如此,我覺得他傻得可憐,當然不忍欺騙於他。」

  高戰驚道:「這麼說,你願意……?」

  辛捷點點頭,毅然道:「我決定獨自赴約,並且不攜帶兵刃,了結當年這段血仇,神劍金錘林少皋的確是死在我的劍下,雖然那時我不得不殺他,但是……。」

  他黯然長歎一聲,竟沒有再說下去。

  高戰又道:「黃豐九豪作惡多端,百死不赦,難道鋤惡也該報償不成?」

  辛捷臉色一沉,道:「九豪雖惡,他們的後人不一定儘是惡人,戰兒,你忘了辛叔叔的爹和媽,當年也是黃豐九豪中人了……」

  往事,像一枚銳利的針,重重刺傷了他的心,兒時的恨事,不期然又浮上他的心頭,關外朔風撲面,呼號著從他們身邊掠過。

  辛捷淚眼朦朧,仰面長歎,那風聲,那寒意……都像透過肌膚,深深浸透了他心靈深處,他彷彿又聽到母親屈辱時的呼叫……。十餘年了,那聲音竟是多麼清晰而逼近啊!

  血仇!血仇!血仇!他不由自主舉起自己的雙手,好像看見那些滴滴的鮮血!

  高戰在他身邊並騎而行,低聲說道:「辛叔叔,讓戰兒去會他吧!戰兒自信也能替你了結當年那件仇恨的……。」

  辛捷沒有回答這句話,猛力一抖馬韁,催馬疾馳前奔。

  朔風拂過,隱隱似聽見風中傳來辛捷的聲音,竟也是吟道:「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高戰臉上濕轆轆流了一臉淚水,不知為什麼,竟覺有些悲不自禁,他憤然昂首長嘯,抖韁催馬緊追了上去……

  黃昏,關外朔風正烈,漫天鵝毛大雪,厚厚鋪在路上,林梢,溪面,嶺頭。

  天地都是一片銀白色的世界,新月雖被濃雲掩得密密的,但大地上仍映著一片銀光,竟比月色皓潔的夜晚,視野更要清晰。

  辛捷和高戰雙騎並立在一叢漆黑的密林之前,神情凝重而嚴肅,在他們身後,拖著明顯的兩行蹄印,但一陣朔風掠過,那圓圓的痕印又淺了幾許。

  他們四目交注著面前的林子,彼此的手心,都暗暗溢著一把冷汗。

  好半晌,他們沒有說一句話,心中的沉重,是不難想見的。

  這密林儘是巨松,每一株都是兩人以上環抱般粗巨,積雪蓋著樹梢,像是在林子上加了一層白色毛氈,更使那樹下成了漆黑深淵似的陰沉。

  林中死一般寂靜,除了偶爾寒風鑽過,發出簌簌枝幹相碰的低響,連蟲鳴鳥啼的聲音,也沒有一絲一毫。

  這真是個恐怖的林子,怪得使他們不敢冒然踏入一步。

  過了許久,辛捷才低低地問:「戰兒,你記得清楚,不會錯嗎?」

  高戰肯定地答道:「決不會錯,正是這兒。」

  話雖是那麼簡短,但卻字字有力,竟似鏗然有聲。

  「好!」辛捷抬起手來,摸了摸肩後長劍,一挺腰下了馬,臉上一片本然,但眼中卻灼灼射著十分堅毅的光芒。

  高戰忙也翻鞍落馬,低叫道:「辛叔叔……。」

  「什麼?」辛捷急劇地旋過頭來,似乎有些詫異。

  高戰伸手摸了摸身後短戟,激動地道:「辛叔叔,能讓戰兒先出手嗎?」

  辛捷那木然的臉上忽然綻出一絲笑容,緩緩道:「你是怕辛叔叔不是枯木黃木的對手……?」

  高戰急道:「不!不!戰兒是擔心……擔心……。」

  「擔心什麼?擔心辛叔叔技不如人,今夜會送命在這黑松林中?」

  辛捷說到這兒,豪念頓熾,揚聲哈哈大笑起來,那笑聲宛若金玉相撞,震得林梢上積雪紛紛墮落。

  笑聲一住,傲然又道:「戰兒,你說過辛叔叔還沒有老,區區勾漏二怪,尚不在叔叔眼中,你只管放心掠陣,看今夜辛叔叔要親手替你梅公公報仇。」

  他陡然語聲一斂,旋身大呼道:「姓翁的聽著,辛捷候教!」

  這一聲大呼,直如閃雷轟頂,林中頓時回音震盪,積雪崩落,響起一連串沉重的巨響,但片刻之後,一切復歸乎靜,竟未見任何回復。

  林子裡仍然是那麼寂靜死沉,只有曠野隨風送回來一串輕呼,發著遙遠而模糊的「候教!候教!」餘音。

  高戰手心緊捏著兩把冷汗,眼睛不停地掃視著密林,他知道這林中古怪極多,而且從前的黃木翠木,如今已煉成枯木黃木,功力大進,如果突起發難,卻是不妙。

  辛捷又厲聲高呼:「枯木黃木聽著,在下辛捷候教!」

  連叫數聲,那林中依然毫無反應,辛捷冷哼一聲,「嗆」地撤出肩後長劍,道:「什麼神木陣勢,竟想難得住辛某!」銀虹一閃,當前一棵巨樹已被攔腰斬斷。

  那巨樹「蓬」然倒地,濺得雪花四散飛舞,辛捷左腳跨前一步.神劍一振,便要對第二棵松樹於上砍去……。

  驀地,高戰突然失聲驚呼:「辛叔叔,當心左面!」

  辛捷聞聲一驚,長劍挫腕反掃,疾彈而出,恰與身後飛撞過來的一股暗勁碰個正著,平空暴響聲起,當場拿樁不穩,身形向前衝去!

  但此時的辛捷無論功力,閱歷,臨敵經驗均非當年可比,倉促間雖然那撞來的強力暗勁衝動腳步,竟然上身一俯,左足猛抬,人若陀螺「呼」地轉了個圈兒,扭身回頭,那右腳居然半分未曾移動。

  林間傳來一聲輕讚:「好身法!」

  緊跟著,微風激盪,面前已赫然並肩站著兩人。

  這兩人膚色各異,一桔一黃,精目閃閃,臉上同樣木然平靜,不間便知定是那枯木老人和黃木老人了。

  辛捷心中暗驚,身軀一轉,抱劍而立,朗聲道:「二位千里迢迢赴沙龍坪相邀,辛捷特來候教。」

  枯木老人兩眼凝視辛捷動也不動,緩緩說道:「姓辛的果是信人,現在你是名成利就了,可還記得當年神霆塔的故人麼?」

  辛捷厲聲道:「冤有頭,債有主,我知道二位功參造化,必已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但想不到竟會卑鄙到向一個毫無武功的人下手,這件事傳揚江湖,只怕天下英雄都要為之譏笑吧。」

  黃木老人叱道:「梅老兒自尋死路,豈能怪得咱們!」

  枯木老人冷哼道:「現在不是斗目爭論的時候,姓辛的既然找上門來,黃木,你就領教一番!」

  黃木老人應聲上前,兩隻大袖交相一拂,地上積雪頓地四起,露出丈許左右一片泥地,整整成個圓形,竟比人工掃除還要工整。

  黃木笑道:「鶴某人不才,願在這泥圈之中,計教辛大俠幾招」這無異是說,無論兵刃掌功,彼此均限於這一支大的圓圈裡較量,誰要是出了圓圈,便算輸了。

  原來枯木黃木也素知梅山民的「暗影浮香」輕身功夫了得,早想出這個方法,限地交手,目的便是使一切輕功都無用武之地。

  辛捷只冷冷望了那地上圓圈一眼,正要舉步,突然人影疾閃,高戰已經搶立在圓圈之內,朗聲道:「高戰願先承教。」

  辛捷悵然輕歎一聲,飄身後退,他深深知道高戰的心意,但他既然已經搶先討戰,自是不便攔阻。

  黃木老人卻沉聲說道:「高戰,咱們本是朋友,你何苦要替辛捷出頭呢?」

  高戰凜然道:「當年高戰為你們取書,你們曾面允不以此功誤傷他人,你們既然失言傷了梅老前輩,高戰只知替梅老前輩復仇,是敵是友,早已不在意中。」

  這番話答得大義凜然,連辛捷也不禁暗中點頭讚歎,黃木老人沉吟片刻,忽道:「那梅老兒自尋此路,根本不是傷在神功之下,但念你取書之情,老夫認輸,你還是讓辛捷上來吧!」

  高戰不料地竟會說出這句話,一時怔在那兒,幾乎無言答對。

  辛捷道:「戰兒,你退下來,辛叔叔自能應付!」

  高戰突然有了主意,「呼」地撒出短戟,一招「舉火燎原」,點向黃木老人前胸。

  黃木胸腹一吸,腳下斜跨半步,輕易地將這招無奇的「舉火燎原」閃過,方要發話,高戰已振臂一揮,那短朝「噗」地一聲,插在地上。

  高戰笑道:「承讓一招,取書之情從此抵過,高戰要在掌上領教幾招絕學。」

  黃木老人只得點頭道:「既然這樣,老夫索性成全你到底了!」

  高戰更不開口,蹲襠提氣,將「先天氣功」提聚到十二成以上,兩掌挫掌而待,緩緩沿著泥圈,向右遊走。

  黃本老人也凝聚「枯本功」順右移步,兩人面對面遊走了半個圈子,泥地上已清晰地留下二十幾個寸許深的腳印,恰好圍著泥地繞成一匝。

  枯木老人冷眼旁觀,估不到高戰年紀輕輕竟有如此功力,掩口輕輕咳了一聲。

  這一聲輕咳,正是告訴黃木,要他放手施為,勿留餘地。

  黃本老人陡然一聲暴喝,左掌虛揚,迅捷地推出一掌。

  他心中也暗駭高戰內力竟會這般深厚,是以左掌僅用了五成真力,原凝當作虛招,覷高戰趨避的方向顯露之後,右掌才邃出殺著。

  要知高手過招,往往蓄力而發,旨在試探對方真正功力,保全實力方作那最後制命的一擊,黃木老人如此設想,隱隱中已將高戰視作了一流高手。

  但誰知這個主意,他卻打錯了。

  高戰體內先天氣功煉成之後,第一次被困黑松林時,曾經硬接了當時的黃木老人(現在的枯木老人)一掌,那時黃本幾乎是全力施為,並未傷得高戰,所以他現在和黃木交手較量,心中已暗有信心,況且「先天氣功」早已蓄勢待發,一見黃木揚掌出手,當時也未想,右掌當胸疾吐,竟是全力硬接。

  及待黃木發覺這年輕娃兒居然不知死活揮掌硬接,一驚之下,挫腕加力,畢竟遲了一步,「枯本功」才發出七成,兩掌已遙遙相觸。

  空中暴響一聲,高戰肩頭連晃幾晃,黃本老人卻不由倒退一步,右腳恰恰踏在泥圈邊沿,只差沒有被震出圈外。

  辛捷忍不住由衷地喝聲彩:「戰兒,真有你的!」

  黃木老人臉上一陣熱,大喝一聲,塌肩而上,掌指兼施,快逾閃電般收出四招,泥圈內登時黃霧朦朦,似覺四周全是黃木的人影。

  高戰分毫不慌,也是掌打指戳,硬拆硬拚,四招過去,黃木老人沒佔到絲毫便宜,只得又退了回去。

  黃木才退,高戰清叱一聲,立還顏色,只見他雙手左右虛畫了半個圈,猛然一合,平推而出,頓時場中勁風疾捲,暗勁橫流,辛捷望見脫口驚呼道:「開山破玉拳!」

  果然這一招正是太極鎮門之寶「開山三式破王拳」中的「愚公移山」,高戰初逢吳凌風時,便學到了這三招絕世之學,後來經他苦心鑽研,竟將本門「百步神拳」揉和在「開山三式」中,所以遽然出手,威力更還在吳凌風之上。

  黃木老人自是識貨的行家,並不硬接,騰身拔步,繞圈疾走,高戰拳風過處,「蓬」然聲響,竟將黃木身後擊成了一個尺餘深的雪坑。

  枯木老人咋舌不已,忖道:這小子多日不見,眼看功力只在黃木之上,偏是向著辛捷,我再不出手,只怕黃木便要丟醜現眼!念頭至此,連忙喝道:「黃木退下,讓為兄來打發他!」

  然而,黃木老人連香受挫,心裡卻大是不服,分明聽見枯木呼喊,竟偽作不知,一橫心,搶中宮,踏洪門,欺身上步,左手「仙猿取栗」暴點高戰右面眼珠,右手卻疾使一招「鬼手揮弦」

  暗蓄「龍爪功」力,劃向他脈門要害。

  高戰勃然大怒,不退反進,腳下巧踩「迷蹤」,右掌斜拍,封住黃木左指,肩頭一塌,和黃木老人錯身而過,左手順勢一轉,驕起中食二指,閃電般點在黃木右腕「陽溪」穴上。

  黃木老人的「枯木功」雖然練到第二層,普通掌力已不能傷他,但高戰這一招快逾石火電光,竟使出「天煞星君」的獨門「透骨打穴手法」,黃木腕上一麻,自覺整條右臂已無法運轉,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

  他駭然失措。足尖點地,掠身閃出圈外。一時羞愧難當,半響說不出一句話來。

  枯木老人急問道:「師弟,怎麼樣?」

  黃木痛苦地搖搖頭,道:「這小子武功極雜,竟似宇文彤一路,小弟一時失察,上了當了。」

  枯木老人憤然作色,轉身向泥圈中走去。

  辛捷縱身疾掠,橫劍擋住去路,叱道:「不要走,沙龍坪血債,辛某自和你了斷。」

  枯木老人冷冷~笑,道:「說得是,盡指使不相干的人出來,縱得小勝,也不為武。」

  辛捷也不多話,曲指輕彈劍身,那劍尖一陣抖動,劃出七朵梅花,冷冷叱道:「血債血了,咱們可不作興點到為止,亮兵刃吧!」

  枯木老人仰天笑道:「老夫自從歸隱此地,早已不用兵刃,你若願意,老夫就空手接接你那梅老兒親授的虯枝劍法如何?」

  辛捷被他一激、反手「嗆」地一聲,將「梅香劍」插回鞘內,傲然道:「你就欺辛某不能徒手斃了你麼?」

  高戰見李捷棄劍不用,急忙叫道:「辛叔叔,別上他的當,他的枯木功已煉到第三層,任何掌力,都難傷得了他。」

  辛捷回頭笑道:「放心,辛叔叔早在十年之前,便領教過勾漏一怪的精奧掌法了。」

  枯木老人突然記起十年前在神霆塔頂,自己與辛捷拼掌不敵,羞怒之下撤出長劍,結果仍然敗在辛捷劍下這段往事,當時翁正苦心演煉「今夷劍法」幾達三十年,辛捷不過才二十來歲的小伙子,激戰之下,竟硬用內力震斷了自己的長劍,若非那一戰,他又怎會埋首黑松林中苦煉「枯木功」呢?

  那一段傷心恨事,使他惱恨忍辱十年,前後苦修四十年,為的就是出這口悶氣,人生能有幾個四十年?如今辛捷就在眼前,他要是再不能一戰將辛捷擊敗,從此也就羞談武學了。

  枯木老人惱恨交集,曲臂連伸,渾身骨節都「格格」作響,剎時間,狀如死屍,實際已將「枯木神功」提到十成以上。

  辛捷也不息懈,矮身挫掌待敵,兩人對望互瞪,各人都恨不得生吞了對方才對心思。

  濃重的夜色已籠罩著大地,雪雖然停了,寒意卻越見凜冽,但枯木老人和辛捷四目凝注,宛若黑夜中四盞小燈,鬚髮之間,竟蒸蒸冒著熱氣。

  高戰知道他們一旦出手,必是全力制命一擊,連忙拔出地上短戟,橫胸而待。

  然而,辛捷和枯木互相瞬也不瞬地瞪望了足有盞茶之久,竟然都沒有搶先出手,寒風吹在他們身上,兩人衣襟連擺也沒有擺動一下。

  僵持片刻,辛捷終於忍耐不住,「嘿」地吐氣開聲,右拳猛擊而出。

  枯木存心要鎮攝辛捷威勢,不避不讓,胸膛一挺,竟硬生生挨了一拳。

  這一拳打個正著,只聽「蓬」然暴響,枯木老人肩頭微微一晃,分毫未傷,反倒吃吃笑道:「姓辛的,你何不再加幾分力量。」

  辛捷不禁駭然,暗忖:我這一拳少說也是千斤之力,縱然傷不了他,怎的連他腳下也未打動半步?這樣看來,今夜之戰當真是凶多吉少?

  他心頭微感一涼,奮力一聲清叱,雙拳連環發出,眨眼間,擊出一十二拳。

  這一輪猛攻,雖不是高戰所用的「開山破玉三式」和「百步神拳」,但每一拳皆是辛捷畢生功力所聚,辛捷得平凡上人「提糊灌頂」授以一甲子以上內功,如今全力絕展,威勢自是非比等閒,只聽「砰砰蓬蓬」一陣陣連珠聲響,枯木老人嘿然一聲,腳下終於倒退了一步。

  辛捷一著得手,毫不放鬆,頓足一掠,搶到近前,剎那間掌影紛飛,展開平凡上人親授七十二式「空空掌法」,猛力狂攻不歇。

  但如此一來,表面上似乎被辛捷搶盡上風,實際卻上了枯木老人的大當。

  「枯木神功」煉到第三層,天下已沒有任何掌力能夠傷他,辛捷若是保全真力,以靜制動,或者亮劍出手,仗著梅香神劍利器,也許一舉能將枯木老人擊敗,但他傲骨天生,棄劍不用,已經捨長取短,現在又拚力搶攻出手,空空掌法雖然神妙,卻傷不了枯木老人分毫,這一陣猛攻,反倒耗去了不少真力。

  高戰旁觀看得明白,奈何已無法阻止,眼睜睜看著辛捷搶攻五十招以後,內力不繼,招式漸漸緩慢下來,心裡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卻想不出援手的方法。

  枯木老人怪笑連聲,怪招送現,不但扳回下風,而且攻多於守,辛捷顯然已退處劣境。

  高戰急得大聲叫道:「辛叔叔,用劍!」

  辛捷雖然聽見,但豈肯臨危拔劍自毀聲望,門聲不響,兀自徒手力搏。

  兩人倏起倏落,又力戰了百招左右,辛捷額上已微微見汗,氣喘也加劇起來。

  高戰猛然想起辛捷在出關之際,曾黯然吟過的詩句來:「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這是多麼淒涼和不祥的句子啊!難道辛叔叔早知不能生還,寧作異地孤魂了麼?

  高戰想到這兒,不期然機伶伶打了個寒噤,忖道:不能!不能!我不能讓辛叔叔死在關外,辛嬸嬸還那麼年輕,平弟還那麼幼小,何況天下武林正義,還仰仗他去維護呢,寧可我代他死去,也不能任他毀在枯木手中。

  他主意一定,豪氣衝霄,大喝一聲:「辛叔叔且請暫歇,戰兒來替你了!」短戟一揮,搶撲了過去。

  但他身形才起,黃木老人卻橫身攔在面前,叱道:「高戰,你想幹什麼?」

  高戰喝道:「匹夫,閃開!」戟尖一橫,猛掃過去。

  黃木老人吸腰凹胸讓開鋒刃,左臂疾揮,逕來扣拿高戰的手肘。

  高戰此時情急如狂,不由自主抖戟迴圈,使出了「大衍十式」的起首招「方生不息」。

  黃木閃身稍慢,登時被戟尖掃過前襟,「嘶」地劃裂三寸長一道裂口,心頭一凜,急忙後退,高戰人戟合一,已向枯木老人飛撲過去……。

  驀然間,一陣朗朗吟聲,隨風傳來,吟的是「大千世界,虛虛幻幻,真既是偽,偽即是真,佛門廣大,普渡眾生。」

  高戰短戟已經即將出手,聽了這陣吟聲,心頭一震,沉氣落地,扭頭卻見曠野中歪歪倒倒奔來一個人影。

  那人腳下竟十分迅速,不一會已經林邊,只見他一襲僧衣,足登芒鞋,頭上光禿禿剃得精光,竟是個老年和尚。

  和尚似被辛捷和枯木老人激烈的拚鬥所吸引,遠遠駐足望了一會,忽然笑道:「辛捷啊高戰!又是你們這兩個惹事生非的俠客,終日刀劍拚鬥,難道沒個完的時候嗎?」

  高戰吃了一驚,細看那和尚似有幾分面熟,只因站得太遠,竟想不起曾在那兒見過。

  那和尚又指著勾漏二怪笑道:「枯木啊黃木。又是你們這兩個孽障,你們只知爭強斗勝,難道忘了破書本上,在下給你們留下的禮物?」

  黃木老人和枯木老人聞言神色大變,枯木老人虛幌一掌,抽身躍出戰圈,急聲喝道:「下毒的就是他,黃木,千萬別讓他再逃了!」

  二怪旋風一般向和尚撲去,那和尚轉身便走,一邊高聲作歌道:「忘了憂,忘了愁,海闊天空任遨遊,得放手,且收手,豈有美滿明月永當頭,說什麼英雄豪傑天生就,道什麼富貴榮華前世修,悠悠歲月催人老,黃土一抓掩風流……。」歌聲漸遠,片刻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高戰聽這歌聲,猛的記起一人,哺哺自語道:「啊!是他!

  是他!但他幾時又當了和尚呢?」

  這時,辛捷喘息方定,如夢初醒,忍不住詫問道:「戰兒,你認出那憎人是誰嗎?」

  高戰道:「他必是毒君金一鵬。」

  辛捷一驚,道:「怎會是他?分明是個和尚!」

  高戰道:「我記得勾漏二怪取得枯木神功秘發的時候,曾擔心二怪神功練就,會亂殺無辜,金前輩當時誇口說過不妨。方才二怪一聽和尚提到書本,便口口聲聲叫那和尚是下毒的人,至今想起來,莫非金前輩早在枯木神功上下了暗毒,二怪事後發覺,才會恨他人骨。」

  辛捷聽他說得有理,不禁也歎道:「可惜毒君一世英雄,晚年之際,竟會出家當了和尚。」

  高戰道:「他人本有些瘋癲,對世情恨多於愛,方纔他來時吟的詞句,記得從前對我提過,唉!方才怎會一時記不起來。」

  辛捷輕歎一聲,默默向馬兒行去.神色一片黯然。

  高戰低問道:「辛叔叔,咱們去大戢島嗎?」

  辛捷搖搖頭,道:「不!先去山海關,叔叔還有約會未了呢。」

  言下神情,竟比出關時還要淒惶了許多……。

  兩騎馬緩緩踏過曠野,雪地上又添了兩行蹄印,雖是來時的舊路,但誰知坎坷途中何處才是終點……?

  風雪都停了,城樓上響起了三更!

  一片烏雲馳過,雲層下閃露出一輪皓潔的明月。

  皓月是聖潔的象微,因為它柔合而均勻,光而不耀,盈而不溢,永遠那麼公平無偏的照著大廈高樓,也照著簡陋的茅屋。

  但天下的事,卻永遠不是十全十美的,皓月的光輝雖沒有偏袒,但歡樂的人見它欣慶,憂愁的人見它,卻憑添幾許感傷。

  今夜——山海關上皓月當空,映著地上積雪,大自然將這醜惡的世界,裝扮得粉搓錦團,一片潔白無暇。

  三更剛過,城頭上陡然出現一條人影。

  這人穿著一件黑色夜行衣靠,扎束得十分俐落,腰間圍著一條閃閃發亮的軟劍,輕登巧縱,越出了城樓。

  他身輕似燕從城上飄下來,迅速地繞著城邊,伏腰飛馳。

  今夜的月色好像跟他過不去,黑衣映著白色,反倒十二分顯目,因此他不得不緊貼牆角,盡量讓城牆的陰影,掩蔽他暴露的身形。

  不片刻,到了一片曠野。

  夜行人攏目張望一陣,臉上現出失望的神色,低聲自語道:「咦!怎麼還沒有來?今兒不正是十五月圓之夜嗎?」

  他不禁仰頭再看看那掛在天空的月亮,一些也不錯,月兒圓得像一隻大磁盤,可不正是十五!

  夜行人輕吐了一口氣,屈一腿跪在地上,哺哺祝壽道:「爹!

  你老人家在天之靈,保佑孩兒今夜果能殺了辛捷,替你老人家報仇雪恨。」

  事也奇怪,他這裡祝禱才畢,耳中忽聽得一陣得得蹄聲,遙遙而來。

  夜行人急忙旋身貼著城壁,縱目望去,果見一騎健馬,順著城垣緩緩行來,馬上坐著一個人,面孔雖然背著月光看不清晰,但那人穿一件藍色長襟,頸上正圍著一條白色絲帶,遠遠望去,十二分醒目。

  夜行人的一顆心,緊張得險些要從口腔裡迸出來,雙手忍不住微微發抖,他私心忖道:「辛捷是成名大俠,武功自是十分了得,除了暗襲之外,我怎是他的敵手呢?爹!你一定要保佑孩兒一舉得手,將這仇人斃在劍下!」

  那騎馬行得極緩,竟似深夜中散步按鑾而行,慢慢地,從十餘丈外行過來,九丈,八丈,六丈……逐漸到了近處,馬上騎士,湊巧扭頭左望,兩眼凝注著曠野,竟將側背向著城垣。

  夜行人心裡暗喜,這真是天賜的下手良機,再不下手,遲了就來不及了。

  他探手一按腰際,「鏗」然輕響,軟劍已到了手中。這一聲輕響,居然未將那馬上騎士驚覺,只見他仍然注目眺望左方,竟似悠然自得……

  那夜行人手上滿是冷汗,輕輕一抖軟劍,「嗡」地一聲,抖得筆直……

  這時候馬兒已到了四五丈左右,夜行人只怕劍上光芒被他發覺,一手執劍隱在身後,背心緊緊貼著城牆,張大了嘴,默默地算計著……

  三丈,兩丈,一丈……

  驀然間,他腰間一挺,頓腳騰身拔起,人在空中,一翻肘腕,劍影陡然映現,同時厲聲大喝道:「姓辛的,還我爹爹的命來……」

  他喝聲才出,不待那馬上騎士回頭,長劍疾閃,電掣般向那人後背心刺了過去……

  那夜行人覷得親切,突起發難,飛騰躍撲而上,長劍疾閃,對準辛捷背心便利。

  堪堪劍尖已到辛捷背心,陡地,城牆上突然響起一聲暴喝:「住手!使不得!」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3 10:51:45     標題: 第二十章

夜行人心頭一震,手上略一窒緩,準頭頓失,這一劍,竟刺在辛捷肩頭上,連衣帶皮肉挑破一大塊,剎時鮮血急湧而出。

  辛捷痛哼一聲,扭回頭來,卻對那夜行人笑道:「林兄下手怎的這般軟弱?」

  那夜行人趁著月色一見辛捷面龐,登時駭然大驚,手一鬆,軟劍「噹」地墮落地上,口裡失聲叫道:「呀!怎會是你……」

  辛捷歎道:「不錯,你殺得一些也不錯,我便是辛捷,是你欲得之甘心的大仇人,你若是願意,盡可殺了我吧!唉!血債血還,我能向人家尋仇,你怎能不向我尋仇呢?林兄,你只管放手幹吧!」

  夜行人如癡如呆,怔愣片刻,忽然用手朦著臉,發狂般飛奔而去,一面奔,一面淒聲大叫:「啊!不!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呼聲中包含了多少驚恐,顫抖,羞愧,憤恨的滋味。

  這當兒,皎潔的月色陡地一暗,不知何時馳來一片烏雲,皓月蒙羞,竟似掩面不忍目睹這人間可歎的事跡。

  血!汩汩的流著,染紅了頸上白色絲巾,也染紅了肩上半幅碎裳,但辛捷木然坐在馬上,動也不動,就像一尊木雕的假人。

  他感到肩頭上的肌肉在陣陣抽縮,創口上有一種的熱的刺痛,顯然那一劍刺得極深,然而,他並沒有舉手撫一撫傷口,也沒有扭頭看一看那椎心的創痕。

  他好像是故意讓那鮮血流盡,流乾,流得涓滴也不存,讓它來沖洗掉心靈上沉重的負荷,死!這時對他已失去威脅了。

  城牆上飛掠下一條人影,輕輕落在辛捷馬前,這人滿臉都掛著晶瑩的淚痕,正是高戰。

  高戰默默含淚望著辛捷,臉上肌肉抽搐,現得十分激動,但他哽咽了好一會,才盡力迸出了一句話:「辛叔叔,你這是何苦呢!」

  辛捷慘然笑道:「唉!戰幾,你不應該的出聲呼叫的,假如你不出聲,他決不會劍尖略偏,也許現在他會好過一些……」

  高戰道:「辛叔叔,你不該這樣作踐自己,用你一命抵償那林少皋一命,你值得嗎?」

  辛捷仍是微笑道:「人命都是一般,這不是值得不值得的問題,當年我雖是在迫不得已之下殺了林少皋,但心靈上未嘗不覺虧負,林少皋與我無仇,我憑什麼應該殺了他呢?這正跟勾漏二怪不該害死梅叔叔一樣。唉!總是我虧欠了林家,林家並沒有虧欠我什麼!」

  高戰道:「但林少皋投身黃豐九豪,作惡多端,人人都可得而誅之!」

  辛捷道:「不!林少皋雖是壞人,但他的兒子卻是個好人,兒子替父親報仇,難道不應該麼?」

  高戰尚欲辯說,但辛捷搖搖手不讓他再說下去,只是輕輕歎息一聲,道:「戰兒,假如你不認識辛叔叔,卻認識林繼皋,這時你又會怎樣想法呢?」

  這句話,果然問得高戰啞口無言,怔然無語。他只覺這些是非恩怨,永無了期,越想下去,連自己也弄糊塗起來。」

  他忽又記起辛捷重傷的時候,在密林中被黑道高手圍攻血戰的往事,假如辛捷不是樹仇太多,又怎會在負傷消息傳出的剎那,便引來了那許多欲得之甘心的仇人?想到這裡他已無可爭辯,只得黯然垂下頭來,心裡卻一陣迷惘。

  高戰耳邊又響起老父臨終時告誡他的幾句遺言,他記得那是:「待人厚,刻已薄,心存忠厚,為善最樂。」

  那蒼邁衰弱的聲音雖然已經久遠,但每當他在夜深人靜之時憶起,卻總是那麼清晰而沉重,令他心顫意栗,深自警惕。

  自從爹去世,他無時無刻不提醒自己牢記這幾句高家傳家名言,自問從未稍稍違背過,可是,今天他目睹辛捷這種以己及人的度量,以命酬命的氣魄,以及萬里關山,視死如歸的勇氣和決心,他才覺得自己和辛叔叔比起來,真是太渺小太不足道了,辛叔叔這種丈夫氣慨,才是爹爹遺言的最好註解。

  月影移上中天,朔風突烈,刮得地上雪花飛捲狂舞,但高戰竟無一絲寒意,他只覺得心裡熱血澎湃,像燒著一爐熊熊的火焰似的,他暗暗自語:「不要忘了爹爹的遺囑,仇虎的事了後,應該早些投身軍旅,替國家好好於一番事業才對了。」

  夜色深沉中,他們又進了「山海關」,雖然無恙而返,但神情卻那麼頹喪而淒楚的。默默許久,辛捷才低聲對高戰說道:「戰幾,你的武功只在我之上,大戢島之行,偏勞你獨個兒去一趟吧!我……」

  高戰問:「辛叔叔,你要到那兒呢?」

  辛捷黯然道:「平兒離家太久,我該去尋尋他了。」

  那聲音低得有如夢吃,高戰心裡一陣酸,陡憶起辛捷當年仗劍江湖,力拼南荒三魔…… 哪一次不是驚心動魄的生死血戰?但那時辛捷豪氣干雲,略無畏色,現在卻怎的這般氣餒呢?

  難道這就是「英雄遲暮」的解釋?可是辛叔叔卻並不老呀他悵望著辛捷離去的背影,不禁更加迷惘了……暮色蒼茫中,高戰單人獨跳進濟南城門。

  他記得習武初成的時候,和師兄李鵬兒聯袂進關,也是在濟南分手的,那時李鵬兒為了丐幫大位,獨自趕往江南,高戰卻挾著震駭天下的「失天氣功」和一腔凌雲豪念在江湖中嶄露頭角,如今想來,不過才短短一二年。

  現在,「定天一戟」的名聲已經傳揚天下,高戰也已擠身武林第一流高手之林,但心裡卻反而感到無比空虛。雖是成名了,但江湖風雨也消磨了他許多壯志和雄心,譬如風柏揚的去世,姬蕾的夭亡,梅山民的遭害,以及辛捷這次黯然出關……等等灰色而懊傷的恨事,使他表面上縱然仍是那麼年輕和英俊,心靈卻彷彿蒼老了十年。

  濟南,仍是那樣繁華和囂雜,天才亮,市上已人群接踵,熱鬧非常。

  高戰按轡緩行,不期然又想起當年濟南大豪的生日盛會,以後途中邂逅林玉和辛平那些往事……

  「唉!」往事如煙,他不禁輕輕吁歎了一聲。

  馬兒沒精打採行而行,彷彿它也感染了主人的憂鬱心境!

  轉過一處鬧市,驀地前面人聲紛擾,有人大喊道:「快閃開,蠻子過來啦!」

  高戰聞聲抬起頭來,果見人群紛紛問避,街心大步來了一個奇形怪人。

  那人生得極為奇異,腮尖似猴,耳削如鼠,頭顱竟比平常人小了一半,雙睛赤紅,灼灼射著攝人心魄的光芒,卻將一柄短劍倒掛在胸前,劍柄向下,劍尖朝天。

  這形如鼠猴的怪人雖然身材不大,但兩手左右輕拔,人群當之披靡,竟顯得力大無窮,人莫敢當。

  高戰正在暗詫,不防那人已到面前,兩個趨避不及,那怪人翻掌一撥高戰的馬頭,沉聲道:「哈拉莫士,啊雹衣!」

  這一撥,馬兒四蹄交滑,竟被他格退了六七尺遠,高戰不禁怒道:「你待怎地?」

  那人細目一瞪,也大聲喝道:「格爾答西尼,馬古生!」

  高戰聽不懂他說些什麼,肚裡反倒覺得好笑,忖道:此人想必是異國來的,可惜平凡上人不在,否則,他老人家胸羅萬機,也許能聽得懂此人的蠻語。

  他心裡正當愁思紛擾之際,自覺沒有興趣跟這種蠻夷之人爭論,何況此時路人已聚集了許多,有人大聲叫道:「小英雄,揍那蠻子一頓,叫他知道中原人物的厲害!」

  又有人叫道:「那蠻子在濟南城橫行了好幾天啦,不知多少人吃了他的虧,難道咱們中原人竟無人制得了他麼?」

  眾人呼叫之中,高戰卻淡淡一笑,向那怪人道:「我不想跟你們蠻夷之人一般見識,你走吧……」話已說完,他才想起那人大約也聽不懂自己的話,一笑住口,帶馬欲行。

  不料那怪人突然探手一把扣住高戰的轡頭,大叫道:「金巴!

  金巴!呵答西魯,莫柯里拉!」一面用手猛拍自己胸口,拍得震天地響。

  高戰忖道:金巴?金巴是什麼?會不會是一個人的名字?他見那怪人神情並無敵意,於是問道:「金巴?誰是金巴?你……」

  那怪人臉上突然現出欣喜之色,棄了轡頭,便要來抱高戰,一面口裡大呼:「金巴!哈拉莫!有喜!」

  高戰身負武學,反應迅捷無比,本能地一翻忖腕,將他格開,沉聲道:「有什麼話,你可以慢慢比給我看,但不許跟我動手。」

  奇怪的那人不會說漢語,竟似聽得懂高戰話中之意,退後一步,用手比一比頭髮,雙劃了劃彎彎雙眉,又學著女人走路姿態,扭扭怩怩行了幾步。

  四周閒人都哄然大笑起來,道:「他媽的,這蠻子還會演戲?」

  另有人卻叱道:「快揍他,這小子看不起咱們中原武士,分明有意折辱……」

  但高戰見他誠懇的比手劃腳,面上一片焦急,忽然心中一動,向他點點手,道:「此地人多,你若有事,可跟我到僻靜的地方去講。」

  說完,當先撥馬出了人叢,扭頭看時,那怪人果然亦步亦趨跟了過來。

  高戰兩膝一磕馬腹,催馬急行,轉了三個彎,已是一條小街,四周行人甚少,高戰騰身落馬,那怪人半步不離,也已立在面前。

  高戰道:「你有什麼事嗎?」

  那人急忙說道:「金巴柯裡莫,那得尼西摩拉,易柯柯南答庫西,尼阿多辛巳……」

  高戰笑道:「你且慢一些,這樣說,我也聽不懂,我問你,誰是金巴?是我的名字不成?」

  那人連連搖頭,又欲用手比劃頭髮和眉毛……

  高戰忙搖手止住,問道:「那麼,金巴是另外一個人的名字?」

  那人點頭不止,連道:「有喜!有喜!」

  高戰笑笑,道:「是那一位金巴叫你到中原來的麼?有什麼要緊的事呢?」

  那人又點頭道:「有喜!金巴庫塔,莫柯尼翁,金魯厄巴格尼沙,柯柯南塔……」

  高戰雖不懂蠻語,但聽他話中竟有「金魯厄」三個字,頓時一驚!

  他曾在沙漠中見過金魯厄一面,那時金魯厄正和三個師兄圍攻金伯勝佛,被高戰力戰擊退,最近聽平凡上人從天竺返來談起,「恆河三佛」均已脫困了,「風火洞」,金魯厄已經作孽自斃,死在金伯勝佛掌下,這蠻子卻怎會提到金魯厄的名字呢?

  高戰心念一陣疾轉,忙問道:「你認識金魯厄嗎?」

  那人急急點頭道:「有喜!金魯厄柯柯向塔,金巴!」

  高戰不禁著急起來,因為當他知道此人並非無為而來,又知道金魯厄與此事有關,便難免想起天竺的金英,陡然心中猛震,忙問:「你知不知道金英?是個天竺的姑娘……」

  那人不待他說完,高興得跳了起來,叫道:「金巴!有喜!

  金巴庫塔,那答兒高戰,高戰柯裡莫……」

  高戰見他更叫出自己名字,越加駭然大驚,急道:「你是尋高戰不是?我就是高戰,你快把事情告訴我。」

  但那人嘰哩咕嚕說了一大堆,高戰卻一句也不懂,只有「金巴」,「有喜」,這幾個字句,在他話中反覆用著,而且他說話神情更是十分激動,頻頻揮拳振臂,顯然怒不可遏。

  高戰從他片語之中,只能大略瞭解一個概念,那就是此人特地從異域趕來,也許正為了尋找自己,要告訴自己一件重大之事,那件大事,或者又與金英有關係。

  但是,他雖然心急如焚,怎奈言語不通,卻始終問不清楚事件內情,更弄不懂何以其中又牽連上死了的金魯厄?

  所謂事不關己,關心則亂。高戰這時心情正是越急越亂,簡直快要急得發瘋,他費力跟那人追問半晌,問不出一個所以然,忖道:反正我現在要趕往大戢島去,何不帶了他同往大戢島,見了平凡上人,自然就知道他此來的目的了。

  主意一定,便領了那人匆匆上街,替他選購了一匹健馬,說道:「你且跟我一塊兒去個地方,便有人能懂你的話了。」

  那人眨眨小眼,想了片刻,終是點頭同意,隨著高戰上馬啟程。

  一路上,高戰多方設法向他探詢,但翻來覆去只聽他是那幾句話,除了知道怪人名叫西魯之外,總是問不出詳情,這一天,兩人行到一處曠野山腳下,高戰正和西魯指手劃腳交談,驀然蹄聲雷動,官道上迎面飛來一騎。

  那騎馬馳到近處,馬上坐著一個儒衫文士,像貌十分英爽,低頭催馬急急趕路。

  三人相對而行,霎眼間彼此錯身而過,那文士抬起頭來,掃了高戰和西魯一眼,高戰遽見那人目光竟然甚是陰鷲,心中一動,忍不住回頭多望了一眼,不想那文士也正回頭張望,兩人目光一觸,那文士冷冷「哼」了一聲。

  高戰性本溫和,雖然分明聽得那一聲充滿不屑之意的冷哼,但也僅淡然一笑置之,誰知行不片刻,卻聽後蹄聲急遽,剎那時,那中年文士竟圈馬回頭,反追了上來。

  高戰見他去而復返,心知他未懷好意,連忙駐騎而待,西魯霎霎小眼,似乎不解地望著他,低問道:「高戰柯裡莫,西魯亞多西,沙那?」

  語聲才落,高戰尚未回答,那中年文士已停馬在丈許處,沉聲問道:「喂!那後生,你叫什麼名宇?」

  高戰聽他語氣狂傲,心中不悅,冷冷道:「你憑什麼問我?」

  中年文士仰天笑道:「你便不說,我也不難從你那桿破戟上看出來,敢情你便是高戰吧?」

  高戰昂然道:「是便如何?」

  那文土臉色一沉,翻身下馬,冷笑著道:「姓高的,你可識得稽秀士余妙方麼?」

  高戰微微一楞,心裡立生驚覺,他從沒與余妙方正式照過面,但久聞他那柄「桃花扇」上特經迷藥喂制,武功極為歹毒。

  當下一擰身形,也從馬上飄身而下。

  但他腳才落地,驀聞一聲大喝,黑影閃處,怪人西魯竟已搶到前面,厲聲道:「亞多喜,柯柯南答!」

  余妙方倒是暗吃一驚,冷笑道:「聞得姓高的號稱定天一戟,不想竟跟這種蠻夷之人同行,顯見也不過一丘之駱,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

  西魯回頭望了高戰一眼,手握胸前劍柄,「嗆」地一聲,撤劍出鞘,怒聲道:「南塔,尼翁沙鹿!」

  那柄短劍一出鞘外,頓時毫光閃閃,燦爛奪目,竟非凡品,余妙方瞇目笑道:「好一柄利劍,可惜落在蠢物手中。」

  話落時,西魯突然暴叱一聲,身形微閃,已掠了過去,短劍一揮,逕刺余妙方肩胛。

  他出手一招,招式極端詭辣,出劍時似覺緩慢,但劍勢出手不到一半,突地速度暴增,劍尖彈動,閃電般便遞到身邊。同時乍看似取肩胛,劍到時又突然改刺「將台」大穴,險些將余妙方弄了個手忙腳亂。

  余妙方輕敵太甚,一著失措,差一些被劍尖點破胸襟,百忙中仰身後倒,足跟一用力,施展「鐵板橋」功夫向後倒射一丈三四,方才脫出危地,挺腰立起,臉上已氣得發白。

  高戰忍不住笑道:「余妙方,久聞你武功不俗,怎的今日這等膿胞,連個蠻夷之人也打不過嗎?」

  余妙方臉一陣白一陣,牙根挫得格格直響,翻腕一探,手中已多了一柄描金桃花折扇,腰間微擰,欺身而上……

  高戰沉聲喝道:「西魯!當心他肩上有迷藥!」

  但是西魯彷彿未把余妙方放在眼中,怪笑一聲,短劍平舉,業已飛快地迎了上去。

  那余妙方素來心機陰詐,因見高戰一旁虎視眈眈,心知無法立即對西魯下手,招扇連轉,突然「刷」地收了扇面,反捏扇柄,疾點西魯「玄機」要穴。

  兩人乍合又分,快速絕倫互換了三招,但聽「叮叮」數響,西魯的短劍擊在余妙方的扇梗之上,竟然發出金鐵交鳴之聲,敢情余妙方的桃花扇竟是精鋼打造,並非普通尋常骨柄。

  余妙芳總算扳回先機,低嘯一聲,手上一緊,桃花扇挾著勁風,連敲帶打,招招不離二十四處死穴,而且也搶招快攻,激起密密層層無數扇影!

  西魯居然不懼,短劍閃耀,消招還招,一樣攻守俱備,兩下連折了十餘招,仍是半斤八兩,誰也佔不到半點便宜。

  高戰大大放了心,看不出這蠻子一身武功竟然相當硬扎,余妙芳若不是用扇中迷藥,千招之內,定然無法勝得了他!

  余妙芳越戰越驚,心裡何嘗不明白,但他也有他的打算,暫時竟未使用迷藥,轉眼將近百招,余妙芳突然假作失手,扇柄斜揚,露出左脅下破綻。

  西魯果然沉聲大喝,挺劍疾刺,余妙芳腰際突擺,腳下閃電般換步,右手拇指疾旋,悄沒聲息扭開了桃花扇,驀地沉臂飛劃,一招「飄萍戲水」,那鋒利無比的扇面,眨眼便到了西魯耳際。

  高戰駭然一驚,這一招竟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眼看西魯除了使用「老驥伏櫪」伏地閃躲之外,再沒其他妙著趨避,而且,他便是用了「老驥伏櫪」這一招,從此落於被動,勢必要一連再遇上無數險招!

  但是,西魯不但未用「老驥伏櫪」,相反地卻回劍疾抽,似乎還未發覺自己已先臨危境,高戰大驚,搶跨一步,「先天氣功」

  已運集右掌,準備出手搶救。

  那知怪事便在這剎那之間發生。

  余妙芳扇面堪堪劃到西魯耳邊,但聞「呼嚕」一聲輕響,那西魯一顆頭顱,竟然向下一縮,登時縮進頸腔之中。

  余妙芳扇面走空,正不知原因何在,眨眼間,「呼嚕」輕響,西魯的頭顱又從頸腔中伸了出來。

  這種玄之又玄的事,使余妙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大喝一聲,反臂回掃,又向西魯的頭上劃去……

  果然!這分明不是假的!

  西魯不慌不忙,直待扇面將要劃到,略一吸氣,那頭顱又縮進頸腔中不見,扇面走空之後,一挺腰,頭顱又伸了出來。

  這一來,不但余妙芳大驚失色,便是高戰,也瞧得目瞪口呆,不知身何處?

  他們雖然都是中原武林一等高手,卻從未見過這種駭人聽聞的怪誕武功縮頭之法,余妙芳如見鬼魅,連馬也顧不得騎,轉身如飛奔逃而去……

  高戰也心驚肉跳,咋舌不已,他不由駭然忖道:難道西魯身負絕學,竟練成了駭人聽聞的「印度瑜伽」奇術。

  他曾聽人說過這種怪誕的瑜伽術,不單能縮骨縮頭,更能五臟移位,穴脈移轉,只是這些話雖然在武林中流傳,卻從無人親眼目睹過有人施為。

  西魯見余妙芳去遠,嘿嘿笑著去把那棄下的坐馬牽了過來,打開馬鞘後的包裹,銀兩都塞進自己懷裡,另有幾個藥瓶,便遞給了高戰,同時笑道:「柯柯南塔,幸多尼亞,約西阿得。」

  高戰迷惘地接過藥瓶,低頭見瓶上標著「解藥」兩字,心中卻始終在懷疑:西魯果真練就了瑜伽奇術,將來到大戢島時倒是個難得的好幫手,但不知他從何處學得這種駭人聽聞的絕學?

  這時候,西魯已經將余妙芳的東西處理完畢,含笑上了馬,招呼高戰道:「高戰柯裡莫,所柯亞!」

  高戰暗道:「這件事,我必要請教平凡上人,他老人家一定能瞭解,這到底是甚麼怪異的功夫……

  兩天以後,他們到了海邊。

  酉魯一見那浩翰無垠,波濤洶湧的大海,又驚又喜,伏在地上連連叩頭,口裡響哺不休。

  高戰雇來一條海船,西魯卻不肯上船,指著船隻叫道:「摩達羅森!摩達羅森!」似乎對船隻極為畏怯!

  高戰安慰他道:「不要害怕,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你就能把心裡的事告訴我了,西魯柯裡莫,沙那?」

  他數日來和西魯相處,已能意會他口中幾句才用話語,知道「柯裡莫」一定是對人的尊稱,而「沙那」便是「好不好?」的意思。

  西魯聽了這兩句生硬的蠻語,大感欣喜,鼓掌笑道:「高戰柯裡莫,很……很好!」他心中一喜,也脫口衝出一句漢話,虔誠向海船又拜了兩拜,終於棄馬跨上船來。

  揚帆出海,風浪逐漸加大,船身也巔簸得厲害,西魯坐在艙中,臉色蒼白,喃喃念道:「摩達羅森,摩達羅森……」

  風逆浪大,船行得極慢,整整一夜,到第二天清晨,才遠遠望見大戢島。

  高戰立在船頭,心裡漸覺緊張,自從上次護送辛捷離開大戢島,數月來,他好像在心裡上已經變了一個人,人世崎嶇,他固然經歷艱苦,但似乎都不及這幾次的重大,短短數月,他好像覺得自己老了十年。

  而武學越精,也越加令人覺得天地之大,宇宙之博,人生在世霎眼數十年光陰,的確是太渺小,太短促了,少年氣盛,爭強鬥勝之心,相形之下,便消滅不少。

  但他不能不關心這一次「海外三仙」對南荒第一高人仇虎之戰,仇虎功參造化,當年便獨敗少林三大高僧,此次重人中土,自是不可小視,不知自己趕往大戢島,能對海外三仙有所研益嗎?以他平生所學,對人人武學超凡的海外三仙又能有什麼幫助呢?

  他忽又想到辛捷慷慨赴死的昂藏氣節來,心忖道:我若能像辛叔叔一樣,以我這平凡的生命去替代任何人,那就好了。

  可是,當他看看西魯忽又聯想到金英,這份慷慨之氣,不禁又受到些微挫折,使他又覺得自己不能無掛無牽去赴死,因為他負欠人家太多,若未—一報償,怎能安心去就義呢?

  正因如此,他才覺得自己永遠不如辛叔叔,辛叔叔有妻有子,但他在山海關下台生就死,那氣節又是何等難得,何等感人!

  胡思之下,船已抵達大俄島的沙灘旁。

  高戰才和西魯下船,沙灘上飛一般奔來一個矮小的人影,揚手高叫:「高大哥,你來得正好,快些!快些!」

  高戰詫然望去,那人竟是辛平,不禁驚道:「咦!你怎會在這兒?」

  辛平氣急敗壞地道:「現在一時說不清楚,高大哥,你快跟我來,他們已經在拚命了。」

  高戰更驚,道:「誰?誰跟誰在拚命?你倒是慢慢說個明白辛平急道:「還用問麼,自然是海外三仙和師父他老人家。」

  高戰更加被他弄糊塗了,詫問:「師父?你的師父是誰……」

  辛平一把拉住他的手,道:「說也說不清,你快跟我來,我帶你去一看便明白!」

  說著,拖了高戰,急急向島中奔去……

  大俄島上並無高嶺峻峰,只有遍地果樹,生得異常茂盛。

  高戰睹物思人,不覺又憶起姬蕾來,那樹上小屋依然尚在,許多果樹,都曾經姬蕾親手栽種整理,如今物在人亡,姬蕾已永遠看不見這些自己心血的果實了。

  他悵然癡想,不禁呆了,直到辛平駐足連聲催促,才匆匆跟著他穿林而過。

  過了果林,跟前出現一大片空地,此時空地正中插著一支竹竿,桿頂高懸著一面金鏈虎頭小牌,隨著海風,微微擺動。

  竹竿下,面對面坐著四個人,左面一列正是「海外三仙」,右面卻是個面如嬰兒,容貌和辛平生得極像的矮小老人。

  高戰不問已知那矮老人必是威震南荒幾垂百年的「矮叟」仇虎。

  這時候,雪地上平凡上人盤膝而坐,遙舉左掌和三尺外的仇虎右掌虛空相抵,顯然正在拼比內力。

  他們這樣虛抵掌心,內力發於無形,乍看起來,直如兩尊泥塑的人像,但高戰一眼看出平凡上人和仇虎彼此頭上都冒著熱氣,就如兩支煙筒一般,便知勝負已到最後關頭。

  他深知這時候千萬不能出聲打擾,否則,一個偶然的失疏,便足以招致悔怨終生的挫敗,是以不敢開口,駐足凝神觀看。

  無恨生和慧大師坐在平凡上人身後,俱神情凝重,四目灼灼注視著平凡上人和仇虎坐下的積雪。

  無恨生聽得足音,緩緩抬起頭來,向高戰微微點頭淡然一笑,又全神注意比鬥的二人去了。

  高戰心中一連轉了幾個念頭,忖道:我該不該出手幫助平凡上人呢?要是任他硬拚下去,一旦上人落敗,三仙聲名,便算毀了……

  辛平雙手連搓,惶然地低聲哺哺說道:「高大哥,你看怎麼辦呢?」

  高戰低聲問道:「你說……那仇老前輩是你的師父……」

  辛平點點頭,滿臉焦急之色道:「這話說來話長,他老人家對我說,上一輩子,他是我的徒弟,我卻是他的師父,這輩子輪到他做師父,我做徒弟了,這是師徒門鐵定不移的門規……反正我也弄不清楚,只好答應做他的徒弟……」

  高戰聽了一楞,隨又低聲問道:「這麼說,他便不該再跟平凡上人作對!」

  辛平壓低嗓門答道:「他們本沒有動手,只是為了那面虎頭銀牌,三句話不投機,就打賭起來……」

  高戰忙問:「你們來了多久啦?」

  辛平道:「已經兩天三夜,他們一直坐在拚鬥力功,到現在還分不出勝負。」

  高戰大吃一驚,沉聲道:「呀!已經拼了兩天三夜?再不阻止,他們勢必力盡虛脫,落個兩敗俱傷……」

  可是,他雖然心急,卻想不出一個可行的方法,足以阻止這兩位世上頂尖高手的生死賭鬥。

  怪人西魯瞪著一雙細眼,緊張迷惘地望海外三仙和仇虎,突然高聲叫道:「高戰柯裡莫!尼翁沙多西庫?」

  他的意思是問高戰,拚鬥的兩人誰敵誰友?準備出手幫助,那知這一聲呼叫,卻將全神貫注的平凡上人驚動。

  平凡上人正當緊要關頭,突聽有人用天竺語喝問敵友,心中一震,不由自主睜開眼來,一見竟是高戰,心神又是一鬆!

  就在這心情一緊一鬆,稍涉旁驚騖之際,頓覺一股巨大的無形勁力,當胸直壓過來,慌忙攝神運功反拒,不想坐下雪地,已被體下散發的熱力溶化了少許!

  慧大師看得眉頭一皺,朗聲道:「老和尚,你輸了。」

  平凡上人長歎一聲,收掌躍起身來,低頭看看自己坐過的雪地,果然有一些水漬,後襟之上,也沾濕了一片,頓時臉現懊傷之色,向仇虎拱手道:「仇施主功力精進,已臻化境,老衲敗得口服心服。」

  仇虎哈哈大笑,站起身來,道:「靈空,你也不是當年的少林禿頭了,老夫佩服得很。」

  說著,便想伸手取那竹竿頂端的虎頭銀牌。

  無恨生突然閃身上前,拱手道:「且慢,張某不才,還想拜領仇兄絕技!」

  仇虎凝目看了無恨生半晌,微笑道:「閣下是仗持玉玄歸真的內家修為,要跟老夫較量?」

  無恨生道:「不敢,正要討教南荒第一奇人的絕世武學。」

  仇虎臉上隱現不豫之色,冷哼一聲,道:「那麼,就請張兄劃出道來。」

  無恨生做然跨近一步,朗聲說道:「在下不敢,只得依樣葫蘆,也學上人一般,領教仇兄的深厚內家功力。」

  這話一出,不但仇虎暗覺一震,便連慧大師和高戰都齊吃一驚。

  因為他們都深深明白,「海外三仙」之中,若論內功修為,實以平凡上人最為深厚,無恨生雖得奇遇,煉成了「玉玄歸真」

  的內功化境,得以駐顏不老,排名三仙中第二位,但和平凡上人相較起來,終嫌稚弱,如今連平凡上人都已敗在仇虎手中,無恨生竟然指名以內功拚鬥,這不是以己之短鬥敵人之長嗎?

  高戰心念疾轉,真想挺身而出,代替無恨生向仇虎領教一番,但他自何沒有勝得了仇虎的把握,同時,要是他這時候橫身其間,勢必要惹起無恨生的不快。

  這些都是曠世奇人,個個傲骨天生,當面激怒了他,會比殺了他還要令他難堪的,高戰想到這裡,只得默然緘口。

  矮叟仇虎略作沉吟,便爽然點頭道:「也好,老夫焉能厚彼薄此,便試閣下的精純內家絕學吧!」

  無恨生雙肩微微一幌,搶到場中,兩掌互搭,隱捏太極印,含笑道:「在下斗膽,想硬接仇兄三掌,看看南荒奇人,究有名雄厚的掌力?」

  平凡上人駐然一驚,忙道:「張施主,你……」

  無恨生傲然笑道:「上人敢情斷定張某不是仇兄的對手麼?」

  平凡上人啞然一怔,點頭笑道:「老衲不是這個意思,只盼張兄留神一二,仇兄掌力是老衲一甲之前便領教過的,端的令人心折。」

  無恨生敞聲笑道:「張某雖然修為尚淺但這等生死交關之事,也有自知之明,咱們只對三掌,還望仇兄暫時勿用那驚世駭俗的移花接木手法才好。」

  仇虎臉上不覺一陣熱,怒道:「便是硬接實拼,老夫也不懼。」

  無恨生笑道:「那麼張某就要放肆了。」

  那「了」字方才出口,驀地雙掌向外一翻,掌心外露,竟然色作晶瑩,恍如美玉,頓時一股狂飆,挾著風雷之聲,猛地襲向仇虎胸口。

  仇虎人本矮小,無恨生身材修長,居高臨下,有如泰山壓頂,將仇虎上半身全都籠罩在一片勁風之下。

  矮曳仇虎冷屑地哂笑一聲,左掌一揚,果然硬接一掌。

  兩股掌力遙遙一觸,平空暴起悶雷般一聲巨響,疾風橫捲,勁力四射,無恨生雙肩微微一幌,當場後退了一步。

  那仇虎倉促之間還手,又以單掌迎敵,忍不住上身一陣劇搖,左腳倒踏了一大步,雪地上留下淺淺一隻腳印。

  無恨生仰天大笑,狀極冷傲,似乎一掌之下,已不把仇虎放在眼中。

  仇虎吃了暗虧,心中也暗感駭異,忖道:看不出這書生外貌文弱,掌力卻如此強猛,不愧擠身「海外三仙」之中。

  他畢竟是久經大敵的人物,一掌之後,反把輕敵驕態化去不少,含笑說道:「張兄不愧是中原異人,還有兩掌,老夫也要放肆了。」

  無恨生笑聲一沉,左足橫跨半步,那仇虎突地一揚右掌,也是猛力一掌直劈了過來。

  無恨生嘿地吐氣開聲,翻掌又是一招硬接,「蓬」地一聲,掌力交實,忽然胸中一陣血氣翻湧,競差一些按捺不住,身不由己,又倒退了一步,雪地上留下的腳印,足有寸許深淺。

  他急忙深納了一口氣,再看仇虎,卻立在原地半步也沒有移過,目光灼灼注視著自己微笑。

  一股羞惱之念,陡從無恨生心底冒了起來,他一世孤傲不群,除了「海外三仙」,平生僅僅佩服過兩個人,一個是「七妙神君」梅山民,另一個便是高戰的授藝思師「邊寨大俠」風柏揚,這兩個人之中,梅山民胸羅萬機,無恨生與他煮酒論劍,心中暗為折服,而風柏楊在無極島上和他力拼之下,戰成平手,也算得他平生僅遇的勁敵,仇虎雖然成名甚久,但甚少在中原揚名立萬,無恨生雖然聽過許多關於他的絕世功力的傳言,心裡卻始終不大相信。

  這次仇虎遠來大戢島。若依慧大師主意,原想把「虎頭銀牌」交還了他,本不至彼此以武相見的,平凡上人早已拜領仇虎精奧武學,也無意再行動手,只有無恨生不服,一力慫恿二人跟仇虎一較高下,這才使平凡上人和仇虎力拼兩天三夜,終於在精神微分之際,不幸落敗。

  無恨生從旁冷眼看出仇虎功力,也只與平凡上人在伯仲之間,做念一生,又挺身素鬥,第一掌略佔了一些便宜,當時趾高氣揚,不想第二掌一招硬接,竟險些吃了大虧。

  他一陣惱羞成怒,心裡已暗暗動了殺機,雙臂伸縮,混身骨骼不住「格格」作響,已將畢生功力,盡都運集在雙臂之上。

  高戰旁觀者清,明知無恨生這一次出手,也許便是一人生死立判的一擊,不禁心頭狂跳,暗暗替無恨生捏著一把冷汗。

  海上凜冽的寒風,一陣陣卷掠而過,果林搖曳,發出「沙沙」低響,突然天空又飄起雪花來。

  海風吹刮著高戰的衣襟,不住「拍拍」作聲,場邊眾人,都全神貫注著仇虎和無恨生二人,只見他們彼此注目而視,身上衣衫在強勁海風之下,紋絲也不動,雪花飄到近身三尺左右,竟都斜飛開去。

  顯然,他們已各自運集了全身功力,準備作那勝負高低的拚力一搏。

  飛雪中,無恨生緩緩舉起右掌……

  眾人見他掌心此時已全成了一片白玉之色,映著漫天白雪,毫不遜色。

  仇虎也慢慢抬起右掌,豎掌如刀,掌沿斜露,凝神待敵!

  高戰突地心念一動,縱身疾掠,陡向場中撲了過去……

  這剎那間,無恨生掌勢忽落,吐氣開聲,沉聲喝道:「接掌!」

  一股狂風,捲飛了漫天雪花,猛然地向仇虎撞去,湛湛將要襲到近身,無恨生突然欺身又跨近一大步,挫腕之間,頓時掌力又加了二成!

  仇虎也是一聲大喝,翻掌吐勁,力揮而出……

  但他們發出的掌力尚未相交,驀然一條人影落在場中,那人雙臂分揮振起,居然左右同時硬接了兩人一掌!

  「蓬蓬」兩聲,無恨生和仇虎都覺得自己的掌力好像忽然撞在一堵堅厚的牆上,不但無法衝過,那強猛的回震之力,竟使他們各自晃了幾晃,耳中聽得微哼之聲,凝目看時,才看出那人竟是高戰。

  高戰交換著用手揉著自己的雙腕,似是被兩方強猛的掌力震酸了手臂,皺眉說道:「二位老前輩,彼此並無仇隙,何苦這般全力硬拚,要是有個失手,豈不折損了武林中一根擎天支柱,高戰雖是晚輩,也覺得為二位不值!」

  無恨生大感愕異,他自問這一掌乃平生功力所聚,世上能接得住的人,屈指可數,高戰年紀這樣年輕,就算他遇奇再多,也承受不住自己這全力的一掌,難道說他還強過他的師父「邊寨大俠」風柏楊麼?

  那邊仇虎也同樣駭然失驚,他更是百年中從未逢過敵手的狂人,萬萬也想不到中原之內,竟會有這麼一個年輕娃娃,居然同時硬接了自己和無恨生內家至剛掌力,這簡直是他一生中最詫異的遭遇了。

  場中頓時沉靜得沒有一絲聲音,這兒雖然只有四五個人,但人人都是當今天下一等一的絕頂高手,可是,他們心中,卻深深被高戰的駭異功力所震動。

  他們自然不會知道,高戰自從幼食千年參王,得天獨厚,竟將關外「天池門」鎮幫之寶「先天氣功」練到十二層,這等功力,休說「天池門」中乃開天闢地第一人,便與在場任何一位相較,高戰也毫不遜色,以他現在的功力來說,實已在他師父「邊寨大俠」風柏楊之上了。

  辛平忽然奔上前去,張臂抱住高戰,喜極叫道:「高大哥,真虧了你……」

  平凡上人也搖搖頭笑道:「這娃兒,唉!少年人一個賽似一個,咱們自然該老了。」

  仇虎正色道:「老夫有幸迭遇中原高人,衷心至感欽佩,咱們師徒們自信也非泛泛之徒,且等三年之後,老夫自當囑我這徒兒再人中原,那時還當向中原各位高人領教。」

  說著,又向無恨生含笑拱手,道:「島主掌力渾厚,實乃老夫平生僅見,他日有機,還當再領教益。」

  無恨生冷哼一聲,答道:「張某隨時候教就是。」

  仇虎也不再多說,凝目望了高戰半晌,還自取下竹竿下的「虎頭銀牌」,掛在頸上,攜了辛平,轉身大步向海邊步去。

  辛平扭回頭來向無恨生叫道:「外公,我跟師父去了,爹爹那兒,煩高大哥替我轉達一聲,三年之後,我一定會回來的最後幾句話,人已去遠,竟有些所不親切了。

  無根生重重地一頓足,道:「這不爭氣的孩子,中原武學那一些比不上南荒蠻人,偏偏願意跟了他去!」袍袖一拂,也轉身離去。

  平凡上人望著無恨生遠去的背影,良久才黯然歎了一聲,輕輕道:「唉!這位老弟樣樣都好,就是性情太傲了一些,久後必受激性之累……」

  慧大師一直沒有開過口,這時突然向高戰道:「你去沙龍坪時,順便告訴辛捷,就說林玉那孩子已在老尼門下,叫他們不必尋她。」

  高戰一怔,驚問道:「真的?玉妹妹竟會拜在老前輩門下?」

  意大師冷冷道:「一些不錯,但你可要記住,小戢島不是男人們亂撞的地方,你少來找她才好。」

  高戰臉上一紅,尚欲多問幾句林玉的近況,那慧大師已飄然去得遠了。

  平凡上人笑道:「這尼婆,故作冷傲,心理比誰都愛熱鬧,這些人個個裝腔作勢,我老人家真是不懂有什麼好處。」言下之意,似根本未將自己敗在仇虎手中這回事放在心上。

  高戰回頭見西魯還怔怔立在身後,突然記帶起他來的目的,忙將遇見西魯的經過向平凡上人詳述了一遍。

  但平凡上人不待他說完,便揮手攔住他的話頭,道:「這件事你先等一等,我正有事件要告訴你,現在你來得正好。」

  他從懷裡取出一本精緻的小冊子,遞給高戰,笑道:「這是那一本『風火凝氣功』的漢語譯本,我費了三天三夜,才替你譯成漢文,不過說實在話,我老人家可沒有從中偷學一句半句!」

  高戰素知平凡上人言語風趣,也不介意,笑了笑,稱謝去接,但平凡上人突然一縮手,正色說道:「且慢,我老人家替你化費心神,這等苦差,總不能白干,你也得答應替我去辦一件事,當作交換,你願意嗎?」

  高戰笑道:「你老人家便沒有替我譯這冊子,但有吩咐,高戰也定當盡力以赴。」

  平凡上人神色凝重地道:「不!我和尚向來不白佔晚輩便宜,同時我要你去辦的這件事,或許十分艱難,必須要你心甘情願的去才行。」

  高戰見他說得慎重,詫道:「你老人家究竟有什麼重大的事,要我去辦呢?」

  平凡上人道:「你先答應一定要去,我再說出來,否則,咱們這場交易,大可不談。」

  高戰爽然應道:「上人差遣,雖赴湯蹈火,高戰也不推辭。」

  平凡上人哈哈笑著,拍拍高戰的肩頭,道:「好個爽快孩子,咱們的交易成了,你跟我到這邊來。」

  他突然扭頭向西魯說道:「尼翁西庫,阿多約,沙那!」

  西魯駭然一驚,怔怔望著高戰。

  平凡上人向高戰笑道:「我告訴他,要他等在這兒,別跟咱們一起,你再告訴他一遍。」

  高戰便對西魯道:「西魯,你就在島上隨意玩玩,只別走得太遠,我等一會再找你。」

  西魯一彎腰,恭敬地道:「有喜!高戰柯裡莫!」

  平凡上人笑道:「這傢伙倒好玩,對你竟這般敬重,『柯裡莫』乃是對長者的尊稱,除了僕僅對主人,普通是很少用的呢!」

  平凡上人領著高戰直到他的茅屋,相對坐下,這才正色說道:「我要托你去替我尋一個人,你只要找到他的安身之處,回來告訴我就好了,便算大功告成,這事聽來簡單,但第一,你不能讓那人發現,因為那人一見生人,必定搬遷,再找他就難了,第二,那人現在的可能去處,連我也不知道,也許天涯海角,永難覓得,第三,那人功力十分高強,性情又剛烈得緊,你若被他發覺,或許遭遇橫禍,我想了許久,必得個武功說得過去的人才行,方才見你獨擋仇虎和無極島主夾襲掌力,所以認定你是最恰當的人選了,高戰,你願意去替我辦這件大事麼?」

  高戰從未見過平凡上人這等慎重忖托一件事情,頓感責任重大,忙道:「你老人家究竟要尋誰啊?」

  平由上人眼中忽然隱隱現出兩滴淚水,但他渾身微微一震,又極力將淒苦之情忍了回去,笑道:「在沙龍坪,你聽到無極島主說的故事嗎?」

  高戰心頭一震,脫口道:「你要我去尋靈雲大師!」

  平凡上人緩緩頷首,再也忍耐不住,熱淚竟奪眶而出……

  高戰激動得拉著他的手,感動地道:「上人!我一定要替你老人家尋到他,那怕是踏破關山,上窮碧羅,下盡黃泉……」

  說到這裡,也哽咽不成聲。

  他從平凡上人那含淚的眼神中,看得出他雖然偌大年紀,卻對那多年分離的師兄,懷著無可比擬的思念,那一顆傷感而赤誠的心,正如一個萬里他鄉的遊子,渴望著再晤見親人一般,這種感人的眼神,高戰曾在自己爹爹臨死之際看到過一次,不久之前,與辛捷分手時看到第二次,現在是第三次見到,竟使他熱血沸騰,雙手都微微發抖,險些不能自已。

  平凡上人含淚而笑,一面輕撫著高戰的手背,像一個慈祥的母親,一面喃喃說道:「八十年了,整整八十年,我和二師兄,無時無刻不在懷念著他,只因他素性剛烈,當年嵩山一戰落敗,我們三人含恨出走,他就曾誓言,煉不成絕世武功,勝不了矮叟仇虎,他永遠也不再跟咱們見面,這些年來,從未得他半點音訊,我和二師兄還當他已經圓寂了呢……」

  他不覺又長歎一聲,道:「現在冤仇也該解了,仇虎並非惡人,大家全為了一個『名』字堪不破,落得含恨了七八十年,細想起來,真是太不值得。」

  高戰一直沒有再開口,只是凝神傾聽平凡上人喃喃而語,好像靜靜聽著一個歷盡滄桑的老人,在向他述說人世的荒謬和悲涼。

  他雖然沒有見到當年嵩山絕頂那場驚天動地的大戰,但他不難想像,那激烈和沉痛的程度,只怕不是自己所知的任何血戰所能比擬,否則,也不會使這三位有道高僧,羞憤之下,隱居埋名了數十年光陰。

  他好像已經看見那激戰之後的嵩山絕頂,三個高憎相抱痛哭,為他們衷心愛戴的少林派蒙受的羞恥而悲哀。

  不期然的,他又憶起當自己得悉恩師蒙難,死在關外群丑歹毒的的暗算之下時,那種悲憤激昂,椎心泣血的往事。

  但是八十年後的平凡上人,不幸再度敗在強敵手中,他不但不再引為終生奇恥大辱,卻反而寬恕了敵人,這份難得的慈念,使高戰越發為他的思念師兄,激起無限同情,無限欽佩……

  不知過了多久,高戰才記起問道:「上人,無極島主不是不肯說出在哪裡見到靈雲大師嗎?咱們要找他,應該先從何處找起呢?」

  平凡上人道:「他初時不肯說,這幾日經我多方設法打聽,已經知道大師兄原來隱居在晉西呂梁山附近,我想晉中深山甚多,師兄縱或遷移,也必在附近,你可以先到晉地,再相機而行。」

  高戰點頭道:「我立即便動身,能不能如願尋到,自會隨時告訴你老人家。」

  平凡上人道:「那倒不必急在一時,我先寫一封信,你攜往普陀我二師兄處,求供他那通靈巨鶴,乘了再往晉地,對尋他之事,也許有些裨益。」

  說罷,果然立刻提筆作書,寫畢,連同那本「風濟凝氣功」

  的譯本,一併給了高戰。

  高戰收妥信函,起身告辭,便要啟程平。平凡上人卻道:「現在我的事講完了,你不是也有事找我嗎?快去把那蠻子找來吧!」

  高戰這才想起西魯,匆匆出屋將他尋到,引到平凡上人面前,道:「這人在濟南與我不期而遇,竟能直呼我的姓名,又提到金魯厄和一個叫做金巴的人,我聽不懂他的話。ˍ才把他帶到大戢島來。」

  平凡上人微感一驚,詫道:「金巴?金巴的意思,便是漢語中的金姑娘,你認識什麼叫做全姑娘的女娃娃麼?」

  高戰聞言駭然一跳,忙道:「是嗎?難道他說的真是金英?」

  西魯在旁聽見,臉上頓現喜色接口道:「有喜!金巴柯裡莫。」

  高戰急道:「上人,求你快問問他,究竟他肚裡裝的什麼事呢?」

  平凡上人點點頭,使用梵語和西魯交談,直談了將近半個時辰,竟是滔滔不絕,尚未談完。

  高戰又聽不懂,只怔怔望著他們嘰嘰咕咕談得極快,那西魯連說帶比,說得口沫橫飛,平凡上人漸漸臉色凝重,偶爾反問一句,顯得事態極為嚴重。

  好容易把話談完,平凡上人默然沉思,似乎心中有件重大之事,一時甚難決斷,半晌沒有言語。

  高戰聽得西魯頻頻提到「金巴」和「金魯厄柯柯南塔」這兩句,心知事情不妙,一顆心砰砰直跳,忍不住問道:「上人,他說了些什麼?」

  平凡上人突然伸出手來,慎重的道:「你把那封信還給我吧!

  這件事非你立刻趕去不行,普陀之行,只好暫緩了。」

  高戰駭然道:「是什麼事情這樣嚴重?」

  平凡上人長歎一聲,緩緩說道:「這人名叫西魯,是金英父親昔年一位親信家人,後來離開金家,潛心學習印度瑜伽術,不料學成回去,金家卻正逢大難……」

  高戰「霍」地從椅上跳了起來,失聲道:「什麼大難?難道這事和金魯厄有關麼?」

  平凡上人點點頭,道:「正是,那金魯厄叛離恆河三佛,在風火洞前被金伯勝佛打了一掌,竟然並未死去,潛伏林中,偷聽得老衲和三佛談話,知道金英家中有一種蘭九果,乃是療傷聖品,他那時挨了一掌,內傷已極重,便偷偷潛往金家,竊食了蘭九果,更將金英的父親打成重傷……」

  西魯在旁邊連連點頭,表示平凡上人說得極對,高戰卻心急如焚,插口又道:「那麼,這事怎又牽連了金英呢?」

  平凡上人道:「金魯厄在金家肆虐,正值金英從中原返家,被金魯厄劫擄而去,目下恆河三佛搜遍天竺,也尋不到他的匿身之處,所以金英的父親才令他遠來中原,一面將這件事告訴你,一面也是要你領他在中原搜尋金魯厄下落。據他說,那金英的父親精通數理,曾暗占一課,說那金魯厄擄了他女兒,已經避人中原來了。」

  高戰聽了這番話,宛如一盆冷水,從頭上直淋到腳跟,當時臉色大變,怔立當場,說不出一句話來。

  平凡上人歎道:「娃兒,這是你一段情緣,自該由你去了結,老衲的事,急也不在一時,你就先設法追查金魯厄和金英下落要緊,那金魯厄為人機詐百出,武功又高,得恆河三佛精髓,便是沒有劫擄金英,他一到中原,也將為中原武林帶來駭然風波的高戰突然堅毅地道:「不!我既然答應上人去尋靈雲大師下落,自然以這件事為主,何況尋找金魯厄,也不是一蹴可成,兩事並不衝突,我這就趕往普陀借取通靈巨鶴,煩上人令西魯回天竺去吧!要他轉致金英之父,只要我能找到金魯厄蹤跡,必然設法救回金姑娘,親送她回天竺去!」

  話一說完,拔步高了茅屋,飛一般逞向海邊奔去。

  平凡上人輕歎一聲,頷首道:「難得!難得!這娃兒豪氣干雲,一諾千金,兒女情意雖重,卻處理有條不紊,冷靜精明,他日成就,只在辛捷之上,唉!武林中若非這幾位天縱奇才,更不知魔孽要囂張到什麼程度哩!」

  說到這裡,又是一聲浩歎,那陰沉的臉上,似乎已綻現出一絲開朗的曙光……

  浙東玉盤洋中,島嶼星羅棋布,礁石處處,無風三尺浪,端的是個險惡的所在。

  浪頭洶湧,孤帆一點。

  一艘滿張風帆的快船,乘風破浪,向南馳去!

  船首上立著一個少年英傑,愁容滿臉,劍眉緊緊糾結在一起,負著手,癡癡望著海大相接之處那單調而無聊的水平線,不時從他口中,長長噓出一口幽幽悶氣。

  他——便是那滿懷愁思,趕往南海普陀途中的高戰。

  海上風力雖大,卻吹不散他滿腔愁雲,吹不去他濃重的憂愁,他硬著心腸跨上南行的海船,一懷情思,早已飄飄蕩蕩向西掠過沙漠,飛落在那宏偉錦繡的莊園中了。

  金家那燦爛奪目的瓊樓玉宇,彷彿又展現在他的眼前,他怎能忘記金英那銀鈴般的笑聲?那四名美婢俏皮的嘻鬧?更清楚地記得那大王石墓,海市蜃樓。以及高大健壯的駱駝,還有半遮半現的天竺公主……

  他有些奇怪,為什麼當時見到那些聽到那些,並不覺得深刻,此時回憶起來,卻令他心弦為之頻頻震動,好像那些沙漠中的奇景,—一就在眼前,竟比初見時還要親切十分。

  船在搖,就像是坐在駱駝高高的肉峰上,只是,海天茫茫,見不到沙漠中海市蜃樓奇異的幻境。

  他又想到金魯厄,那看來眉目清秀的書生,他連授藝恩師尚且起心謀害,為人奸險狠毒,已經可想而知,金英落在他手中,不知將會遭遇多麼悲慘的命運!

  金英為了援助自己脫身,不惜甘冒白髮婆婆的盛怒,那一次,她的苦頭一定也吃夠了,不想返回家中,又碰上金魯厄那人面獸心的東西……

  許多往事在高戰心中翻騰,他心潮起伏,不亞於洶湧的海浪,想到憤怨之處,忍不住放聲長嘯,用力的揮舞著拳頭,恨恨道:「金魯厄!金魯厄!只要對英妹妹稍有一點冒犯,有一天落在高戰手中,必將你碎屍萬段,難洩此恨!」

  嘯音四散在遼闊的海洋上,遠遠地播散開去,高戰心中氣悶,好像舒暢了許多,他反手又拔出身上短戟,兩手一合,「嚓」

  地接上長桿,迎風抖起一團戟花,然後輕輕撫摸著那烏亮的戟身,一剎那,父親慈祥地聲音,又在耳邊蕩漾起來:「……戰兒啊!我死了之後,你把一切都賣了,回到老家去,如果能再碰到那位傳你內功的奇人,就跟他去學功夫,將來好為國家做一番大事……」

  那聲音索繞在高戰腦際耳邊,永遠是那麼深沉而清晰,他撫弄著長戟,心中卻生出無限愧恨!

  是的,他已經從那位奇人處學得了驚世駭俗的武功,但這些日子來,他何曾替國家做過什麼事呢?清兵虎視關外,朝中昏庸頹敗,而他,除了在江湖恩怨中打滾,實在有愧這一身武功。愧對高家歷代英雄祖先。

  這桿長戟在高家祖先手中,不知多少次挽救國家於危亡,在戰場上立下過多少輝耀的功績,他怎能使它長此埋在江湖仇怨之中?

  驀地,他又想到辛叔叔最近所說的幾句話:「世道坎坷,英雄遲暮,叔叔老了……」

  是啊!等到歲月逝去,鬢上添了白髮,時日蹉跎過,當他也興起「英雄遲暮」之感時,他將再無面目,去到九泉會見高家的列祖列宗!

  他用力一頓長戟,咽然歎息一聲,展目望處,一列海島已呈現在眼前,心裡不禁暗暗自語道:「只等這兩件大事一了,便是高戰投身軍旅,執戈衛國的時候。」

  一陣海風吹過,高戰豪性大發,情不自禁低聲吟道:「昂藏赴一死,馬革裹屍還……是啊!大丈夫馬革裹屍,才是男兒最佳葬身處……」

  沉吟中,船身一頓,後稍的船老大叫道:「這位少爺,普陀到了。」

  高戰聞聲一震,舉目打量前面這座高山,但見叢林密茂,氣派萬千,點點屋瓦,從綠叢中飛出一角,船隻泊處不遠岸上,有一艘石刻的畫肪,海邊一塊巨石,石上留著個巨大的赤腳深印。

  相傳那舫肪便是眾仙同游南海時的遺跡,而那大腳印,便是觀音大士踏上普陀時留下來的。

  這南海佛門聖地,端的巍峨肅穆,使人一臨其間,不期然會生出無限虔誠的敬意來。

  高戰隨手擲給船老大一錠銀子,收了長戟,躍身上岸。

  他取出平凡上人交付給他的書信,只見信封上端端正正寫著「普陀禪林上院」幾個字,當下毫不遲延,邁步向山上而行。

  離岸不遠,有一條簡單的街道,石板鋪的道路,一直延伸向山腰,街上也有幾家貨店酒館,是專為遊客而設的。

  高戰才進街內,早有小販上前兜生意,叫道:「少施主,買一串菩提子嗎?」

  高戰見那人手上掛著一隻竹籃,籃中盛著一串串佛珠,每粒佛珠,約有小指頭大小,那小販舉起佛珠,從孔中迎亮看去,孔中竟有一尊跌坐的佛像。

  高戰大感驚奇,心想:這東西倒是精緻少見,天竺人崇佛,我若買些將來送給英妹妹,她必是喜歡。」於是爽然購了一串。

  問明禪林上院所在,高戰大步穿過市街,拾級登山,漸行林木漸深,人聲沉寂,偶聞鳥嗚蟲聲,磐聲梵唱,陣陣傳來,令人頓覺塵念盡滌,心地空明。

  正行著,突然近面從山上並肩走來兩名僧人,二人都在三十左右,舉步輕盈,一恍眼已到高戰前面,石道狹窄,高戰連忙停步讓在道旁,拱手道:「二位師父先請!」

  那兩名僧人展顏一笑,緩緩行了過來,和高戰擦肩而過,其中一個含笑稽首道:「少施主是上山隨喜的嗎?」

  高戰道:「小可正欲登山拜見一位老菩薩。」

  那憎人掃目望了高戰身後的戟尖一眼,臉色突然一沉,道:「啊!敢問少施主欲尋那座寺院,那位師父?」

  高戰平生從不說謊,便道:「小可欲往禪林上院,求見一位有道高憎,他便是……」

  他忽然住了口,原來這是陡地想起,那騎鶴的枯瘦高僧從前在少林寺的法號雖叫做「靈鏡大師」,但他乃逃禪離寺隱居之人,這時一定已經改換了名稱了,可惜自己竟未想到這一點,當時忘了問明平凡上人,如今被那僧人一問,才頓時想起,競答不上話來。

  那僧人也沒追問,僅只冷冷一笑,道:「少施主身攜兵刃,必是江湖武林中人,若無重大之事,還是不要在普陀清靜佛地生出是非來才好,這是貧憎肺腑之言,少施主不要見怪。」

  高戰知他已起了誤會,連忙笑道:「大師父過慮了,小可乃奉一位前輩差遣,持書趕來普陀,欲向一位老前輩借用一件東西另一個借人冷冷打斷他的話頭,道:「既是這樣,少施主怎會不知那人的姓氏?」

  高戰訥訥無話可答,皆因「少林三憎」自從離開嵩山隱居,必不再提及從前往事,他怎可隨口便把這段隱事抖露出來,吞吞吐吐半晌,才尬尷地笑道:「這個……小可一時忘了那位前輩的稱謂法號,等一會想想也許便能記起來。」

  那兩個僧人臉上笑容盡斂,隱約已有些不豫之色,冷哼一聲,道:「但願少施主能想起來才好!」說罷,昂然舉步,依舊向山下飄然而去。

  高戰怔怔地直到他們去得遠了,不禁輕歎一聲,暗罵自己當真糊塗,匆匆趕到普陀來,怎會連人家法號都說不出來,難怪人家要誤會自己是特來挾械尋仇的了。

  他急急又掏出平凡上人的書信,翻覆細看,信封上果然只有「普陀禪林上院」六個字,並無收信人的姓氏名稱。

  信封已經貼口,高戰又不便拆開查看內容,一時間,急得搔頭抓腦,沒有了主意。

  假如他就這樣尋到排林上院去,別人問起來,勢必無言回答,假如再趕回大戢島去問個清楚,事實上一往一返,費時誤事,更為不妙,可是,他如果不能見到靈鏡大師惜得通靈巨鶴,又怎能去尋靈去大師和金英呢?

  躊躇半晌,忽然想到一個主意:「普陀乃是遊人信士眾多的地方,我何不假扮遊人人寺隨喜,暗暗設法找到靈鏡大師,再拿出平凡上人的書信,豈不就成了!」

  他輕輕點了點頭,揣回書信,急急又邁步上山。

  轉過一叢密林,迎面現出崇簷疊角一棟大廟,廟前兩列青松夾道,左右塑著兩頭石獅,門上橫扁,果是「禪林上院」四個斗大金字。

  這時候,廟門大開,可以望見門裡還有個寬大的院落,清掃得十分清潔,再後方是正殿廟房,已遙遙看不甚清晰,奇怪的是,雖在白晝,卻不見院中有僧人行動。

  高戰整頓衣衫,將戟尖藏在衣下,以防再引起誤會,然後裝著遊山玩水客人,緩步跨進大門……

  院中冷冷清清,生像個無人居住的空寺,高戰滿懷詫異,穿過院子,踱到正殿門外,舉目張望,殿上也是一片幽寂,竟看不見一個和尚蹤影。

  他心裡大感奇怪,故意咳嗽一聲,朗聲道:「裡面有人嗎?

  在下是特來參佛隨喜的。」

  話聲才落,左側一陣輕微腳步聲響,剎時轉出一個年紀五旬的黃衣僧人。

  那僧人一雙眼神分外銳利,上上下下將高戰打量了一遍,合十道:「施主有何事見教?」

  高戰見他兩側太陽穴墳起甚高,顯然是位內功極高的好手,忙拱手才道:「在下久慕普陀聖地,今日特來一遊。欲要攪擾貴寺幾天,自當厚奉香油之資。」

  黃衣僧人臉上忽然現出不耐的神色,冷冷道:「小寺向來不留宿外客,施主如欲隨喜游玩,普陀寺廟甚多,何不另投他處?」

  高戰聽他語氣竟十分冷漠,心裡雖有些不快,但也不便強人所難,想了想,便笑道:「即是這樣,大師父可肯容在下就在貴寺隨處觀賞一會?」

  黃衣僧人搖搖頭,道:「敝院今日正當有事,只怕無人導引施主遊玩……」

  高戰笑道:「這個不妨,在下意在瞻仰貴寺的宏偉建築,便獨自游賞一遍,也不要緊。」

  那黃衣僧人凝神又看了高戰片刻,嘴角掀起一抹冷冷的笑意,頷首說道:「那麼,施主就請隨意吧,只是後院眾僧住所,尚請施主不要亂撞才好,早早離寺,以免錯過他寺宿處!」

  高戰笑道:「在下領會得……」

  但他話還沒說完,那黃衣僧人竟已轉身疾步而去,隱進左側一扇圓門中。

  高戰看那僧人步履之間,十分矯健,落地無聲,恍如飛絮,心裡暗暗納悶。按說禪林上院既是靈鏡大師隱跡之所,寺中僧人各負武功倒不稀奇,只是,偌大一座禪寺,不見僧人影蹤,好容易叫出一個人,又率直拒留遊客留宿,言語之中,竟然十二冷淡,這卻使人猜解不透了。

  難道說,寺中真的發生了什麼重大之事?抑是自己來得不是時候?

  他只覺這座祥林上院透著十二分古怪,滿心狐疑,假作在殿中觀賞佛像,暗暗卻傾神澄志,注意著四周情況。

  看過了正殿「釋伽」和「十八羅漢」,高戰負手漫步,轉過後殿。

  但他剛到轉角處,卻陡見一條人影,在後殿門外一閃而沒。

  高戰此時一身功力已臻化境,耳目何等敏捷,但竟未能事先發覺殿後有人隱伏窺探,而且僅看見人影一閃而逝,居然連那人的衣著也沒有看清,這真使他駭然不已。

  他僅只微微一怔,便假作沒有看見,反背著雙手,仰頭—一細看那些木雕泥塑的神像,口裡不住低吟,顯得讚賞不已,興味正濃。

  這禪林上院規模甚大,前後三進神殿,左右又有偏殿,每一尊神像莫不金壁輝煌,燦爛奪目,高戰獨自兒瀏覽,足有兩三個時辰,方把三進正殿看完,其中並未遇見第二個寺中僧人。

  那暗中窺察的人,也沒有再被發覺,高戰倒有些失了主意了。

  日影西墮,天色暗暗下來。

  高戰迫不得已,正想退出寺外去,驀地,忽聽殿外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響。

  那腳步聲參差不齊,至少有兩人以上同行,但並不是向殿裡進來,卻是沿著殿外一條通道向後院行去。

  高戰久未發現人聲,這良機自然不肯白白放過,當下深深吸了一口真氣,肩頭輕晃,已掠到殿門側陰影中,從門側鏤花窗格中偷偷望出去,望見竟是登山時途中所遇的兩名中年和尚,正急急向後面趕去。

  從他們臉上看來,似乎有什麼極重要的大事,四道濃眉緊緊皺著,氣噓噓直奔向通往後院的大門。

  才到門邊,突見人影疾閃,從門後躍出另一個魁梧的紅衣和尚,低聲喝問道:「法明,法慧,可曾聽到消息麼?」

  二僧連忙停步,合十答道:「弟子們已聽到確切訊息,煩請師叔轉報方丈。」

  紅衣僧人道:「方丈正候你們消息,快進去當面秉報吧!」

  二僧應聲隨著紅衣僧人匆匆進人後院,過了不片刻,院門口腳步聲又起,霎眼又有兩名僧人如飛而至。

  那紅衣僧人倏忽再現,神情緊張地道:「法靜,法海,可曾見到無為上人?」

  法靜法海躬身合十道:「承上人金諾,今夜四更,定然趕到。」

  紅衣僧人長長噓了一口氣,道:「有他老人家來,萬事無礙,好吧!你們且去休息,我自會代你們秉報方丈……」

  高戰正聽得出神,突聽身後「沙」地一聲輕響,緊接著一個冷冷的聲音說道:「施主,這裡可聽得清楚嗎?」

  高戰身形疾旋,回目望去,原來那接引自己的黃衣和尚,已赫然立在殿外。

  高戰大覺尬尷,笑道:「在下不知,原來貴寺果然正值有事,打擾甚久,這就告辭。」說著舉步欲行。

  那黃衣僧人迅若飄風橫身攔住去路,冷笑道:「施主說得好輕鬆,禪林上院雖然不中用,也不是施主說來便來,說去便去的地方。」

  高戰知他誤會已生,仍然笑道:「在下原屬無心,大師父要怎樣才肯放在下出寺呢?」

  黃衣僧人冷叱道:「施主既是有目的而來,說不得,只好委曲施主留下了。」

  高戰忙道:「大師千萬不要誤會……」

  但那黃衣僧人不待他把話說完,大袖猛地一揮,厲聲喝道:「踩探奸細,還不與我拿下!」

  殿外應聲躍進四名高大的僧人,霍然一分,鐵拳齊揚,登時激起四道勁風,猛向高戰遙擊過來。

  高戰心念疾轉,暗想:我不可跟他們傷了和氣,暫且離寺,今夜四更再來不遲。主意一定,並不還手,腰間微扭,宛若一條游魚般從四股拳風中閃身出來,急急向殿外搶去!

  那黃衣僧人大聲喝道:「那裡走!」一頓雙足,掠到門前,兩袖陡地交拂,竟用的「小天星」內家手法,倏忽間拍出三掌,將大殿正門封住。

  這三掌出手,快得好像同時遞出,疾風橫掃,帶得高戰衣角飄起一尺多高!

  暴響聲中,高戰紋風未動,黃衣和尚卻被震得一連晃了三晃,終於拿樁不穩,倒退兩步,高戰意在出困,騰身拔起,已藉這石火電光的剎那搶出殿外……

  但是,當他脫身出殿,揚目一瞥,卻不由大大吃了一驚!

  原來就在這短短一剎那間,那空蕩蕩的院子裡,早已密密麻麻站滿了許多和尚,人人懷抱著一柄明晃晃的戒刀,一七人一組,遍佈在院中每一個角落。

  院中群僧,少說也有百餘人,但卻個個凝神待敵,竟沒有一點聲息。

  這顯然是布成一種陣法,而且百餘僧眾秩序井然,絲毫不亂,單憑這一點,足見這陣法必是久經訓練的合擊之術。

  高戰倒不是擔心衝不出去,但他原不是尋事而來,假如仗持武功硬撞出寺,難免失手傷人,這場誤會,豈非更無法解釋了嗎?

  他略一沉吟,殿裡黃衣僧人已領著四名和尚緊追出來。

  眾僧同聲大喝,陣勢業已迅速地發動,最近的一組七個和尚「霍」地一合,搶佔了左方天干方位,幾乎在同一瞬間,另一組七名僧人戒刀斜舉,又攔在右方地支位上,那黃衣僧人厲叱一聲,滿場僧眾盡都挺刀而進,彼此穿梭互換,但見整個院子裡全是一片寒森森的刀光,映著一張張木然的面龐,你進我退,交叉遊走,生像是一叢刀輪,開始轉動著向高戰直逼過來。

  高戰長歎一口氣,探臂一揮,「嚓」一聲輕響,長戟已合在手中。

  他這裡兵刃才到手,驀聞暴喝聲起,左右前後十餘前後柄戒刀已經一齊捲上來。

  高戰長嘯一聲,長戟一抖,劃起一道燦爛的銀弧,「叮叮」

  連聲,四周刀鋒頓時直盪開去,但一波才退,第二層十餘柄戒刀又從四面猛捲而來。

  高戰豪念大發,抖擻精神,從第一招「金戈耀日」開始,展開高家傳家之寶四十九式「無敵戟法」,長戟劃空,振起「呼呼」

  風聲,四周刀光登時一斂。

  黃衣僧人見高戰這般驍勇;陡又發出一聲大喝,陣勢忽地一變,百餘僧眾突然加快步子,飛快地環繞著高戰旋轉起來,戒刀此起彼落,恍如洶湧的浪頭,一波未退,一波又到,翻翻滾滾,無止無休。

  高戰漸漸感覺四周壓力越來越重,「無敵戟法」竟有些施展不開了,雄心立生,引吭又是一聲厲嘯,手上招式一變,竟用了「恆河三佛」所授的「天竺杖法」。

  這一來,長戟威勢陡增,高戰邊戰邊移,不多久,已到前專門前,陣中僧人閃避不及的,一連負傷了七八名。

  高戰不覺有些懊悔,大喝一聲,長戟連演絕學,盪開四周刀影,一擰身,掠上專門瓦頂高聲說道:「在下無意與貴寺為敵,失手之罪,容後自當補償!」

  說完,轉身如飛隱人夜色之中。

  黃衣僧人看得目瞪口呆,自知縱迫下去,也無法攔得住高戰,怔了許久,才揮揮手道:「撤陣,擊鼓請方丈臨殿議事……」

  蒼茫夜色中,高戰疾馳一程,便放緩了腳步,在他身後遠遠傳來一聲聲沉悶的「咚咚」鼓音,歷久未輟!

  他尋了一處隱蔽的大樹,躍上樹枝,廢然坐下,暗忖道:「這場架真是打得太不應該了,明明是去尋人的,不想卻結了冤家。」

  從跡象推斷,今夜四更,禪林上院必定有大事發生,寺中僧人均已久經訓練,合擊的陣式,已不在少林「羅漢陣」之下,他們這般戒備森嚴,難道有什麼厲害的對頭要尋上門來麼?

  可是,這個推想又有些不像,試想靈鏡大師功力何等了得,有他在禪林上院,論理便有厲害的仇家尋上門去,也不至於急急分派門人到什麼無為上人處去求援,這樣看來,靈鏡大師必定不在禪林上院了。

  但他身上那封平凡上人的書信,又分明寫的是「撣林上院」,這又是什麼原故呢?

  高戰百思不得其解,決心今夜四更,再赴禪林上院去探個究竟,他想:如果真有什麼大膽強徒敢到這裡侵擾,自己正好挺身而去,以贖適才撞陣時失手的罪衍。

  月兒悄悄爬上了樹梢,遠處海面波光粼粼,景色幽寂,普陀山好像已經沉沉入睡了似的。

  高戰一日未進飲食,肚裡不覺有些飢餓,忙在樹上躍坐行功調息,直到體內真氣運行兩個周天完畢,睜開眼來,又已精神奕奕,饑意全消了。

  他看看天色這時才三更不到,但反正已別無他事,便縱下大樹,覓路重回「禪林上院」而來。

  遠遠地,高戰已經望見寺外大門早已關閉,院內漆黑森森,不聞人聲,不覺又奇道:看這模樣,似又不像有事的光景?

  既已來了,索性探個明白,高戰展開輕身之術,掩掩遮遮躡足來到寺外,尋了一顆巨樹,身形一縱拔起,輕飄飄隱在樹上。

  三更過後約有個把時辰,陡聽遠處順風傳來一聲震耳的怪笑之聲!

  那怪笑聲亢長激厲,劃過夜空,分外攝人心魄,而且來勢十二分迅速,正是遙遙撲向「禪林上院」來的……

  高戰精神一震,縱目向笑聲來處望去,夜色依舊深沉,竟未發現有何異狀?

  笑聲才落,「撣林上院」中忽然「咚咚咚」擊了三聲鼓,頓時一聲梵唱,全院燈火突明,寺門開處,緩步行出兩列灰衣僧人。

  這些身著灰色僧衣的和尚手執火炬,神情凝重地緩步而出,沿著那兩排夾道巨松,每隔三五步,便留下兩名僧人執炬看對而立,一直延伸到二十丈外,列成這一整齊無比的火巷。

  院中空地上,早已黑壓壓站滿了百餘名僧人,人人右手抱著戒刀,左手堅掌問訊,但從專門通往正殿之間,僧人分列為二,讓開五尺寬一條空地通道。

  高戰好奇地順著專門望進去,只見正殿前雁字排開一十八名紅衣僧人,暗合十八羅漢之數,另有四名黃衣和尚,簇擁一張巨大的籐床,床上閉目合十,跌坐著一個身披金色袈裟、光面無須的老年和尚。

  高戰居高臨下,一瞧那籐床上的和尚,心裡登時一陣涼!

  敢情那和尚僅餘大半個身子,兩腿自膝蓋以下一齊折斷,用兩幅白布包裹著,而且特意掀開架裟,將一雙斷腿全展露在外面。

  老和尚肅容而坐,臉上神情木然沒有一絲表情,雙手之間,卻垂著一串閃閃發光的念珠,倒是他左右四個黃衣僧人,個個都顯露出憤憊的神色。

  高戰認得其中一個黃衣僧人,便是白天在大殿上想攔阻自己的人,此刻不禁暗暗對他生出幾分歉意和同情之意來。

  他私心猜測:全寺和尚,只怕全在此地了,其中不知誰是靈鏡大師?莫非是那斷腿的方丈不成?

  高戰久已聽辛捷和張菁講敘過靈鏡大師武功超凡人聖,常騎一隻巨鶴邀游四處,容貌枯瘦,大約已有二百歲高齡,但他自己卻沒有機會親眼見過靈境大師的慈容,如今仔細在暗中端詳那籐床上的斷腿和尚,覺得他那枯瘦模樣似乎有幾分像,但靈鏡大師怎會斷腿呢?何況也不見那頭通靈巨鶴!

  他一面盡在猜疑,一面有些著急,因為他要是無法找到靈鏡大師,今後的事,便全都難以進行了,天下那麼大,他又怎能在短短幾十年生命中,踏遍每一個深山大澤,尋覓靈鏡大師或是金英的下落!

  正在胡思亂想,倏忽間,先前那怪笑之聲又起……

  這一次笑聲彷彿就在近處,而且僅只短暫的一瞬,笑聲已在林邊消失。

  殿前四名黃衣僧人和十八名紅衣僧人盡都神色微變,同時高喧一聲佛號:「阿彌陀佛!」

  高戰駭然失驚,皆因這聲佛號之中,竟隱夾著佛門至剛降魔大法「獅子吼」內家功力,他確知那曾和自己對過一掌的黃衣和尚絕無此種高深的功力,那麼,這二十二名僧人之中,一定另有內功深厚的高手在內了!

  佛號中,籐床上的斷腿僧人突然抬頭睜目,眼中暴射出兩道寒森森的攝人目光!

  驀地笑聲又起,其尖銳聲韻,竟似穿裂過那渾厚無比的「獅子吼」內力,直刺進在場每一個人的耳膜,高戰連忙鎮攝心神,注目望去——笑聲斂處,二十丈外的樹林盡頭,已施施然踱出一個人來……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3 10:53:17     標題: 第二十一章

那人方一現身,眾增不禁微微起了一陣騷動,偌大一座禪林上院剎那間又恢復了一片死寂,數百僧人個個神情激動,但聽不到一絲聲息!

  只有那些火炬上的火焰,被夜風吹得「獵獵」作聲,彷彿為這一觸即發的危機,預先奏起了死亡之歌。

  高戰隱在樹上,極力運目向那樹林盡頭望去,唯見那人中等身材,穿一件鮮色儒衣,昂首闊步,緩緩向寺門行來。

  只是,他從兩眼以下用一條黑色絲巾掩裹住,僅露出兩隻灼灼發光的眼睛,竟是無法一見他是什麼容貌。

  高戰暗忖道:這人功力超凡,才現身便鎮攝住寺中數百僧人,威勢可說至極了,但為什麼用黑布蒙著臉,不肯以真面目示人?難道他有什麼難以見人的隱衷?

  他決心要把這事情弄個水落石出來,若是其屈不在禪林上院,自己必要仗義出手,鬥鬥這難纏的蒙面怪人。

  心念及此,那蒙面文士已經緩步踱到火巷盡頭第一對手執火炬的僧人之前,火光照射之下,但見他兀自雙手反負,神態從容的停住腳步,用那一雙精光奕奕的眸子,向群僧冷冷掃了一限。

  忽又陰沉沉笑了起來,冷聲說道:「老禿驢,你擺下這等陣勢,難道是欺我不敢下手嗎?」

  他這一出聲說話,高戰猛可裡心頭一動,敢情那蒙面文士的語氣聲音,對高戰頗有幾分熟悉之感,竟似在那裡聽見過……

  高戰忙扭頭看那籐床上的斷腿老僧,卻見他依舊木然端坐,默默無言!

  蒙面文士陡地目射凶光,暴聲喝道:「時限已到,老禿驢,你到底肯不肯把東西交出來?」

  這一聲斷喝,恍若平地一聲閃雷,距他略近些的和尚盡都身軀一震,不由自主地露出驚恐之色。

  籐床上的老僧緩緩抬起頭來,木然答道:「施主約會四更,現今三鼓才過,何必急躁,只要到了四更,老衲自當給施主一個滿意的答覆。」

  蒙面文士仰天大笑道:「看這光景,莫非你已邀約了什麼厲害的幫手麼?」

  這時,四名黃衣僧人中有人應聲道:「對付你這等殘暴陰險的人物,便是邀約了幫手,也不是什麼可恥之事。」

  蒙面文上曬然道:「這麼說,我若現在動手,反顯我畏怯你們的幫手厲害,好吧!我就在這兒等他到四更!」

  說罷,便盤膝席地而坐,雙目低垂,不再言語。

  場中頓時又死寂一片,數百僧人虎視眈眈,鴉雀無聲,那文士獨自盤膝坐在夾道巨松之間,左右不足三尺,便是執著火炬的灰衣和尚,但他竟端然正坐,毫無半點戒懼之意!

  高戰看得暗感詫異,心想:這蒙面文士也真是夠狂的了,非但不把數百僧人放在眼裡,更坐候別人幫手趕來,難道他仗持著什麼?竟敢把這禪林上院看著無人之境,可以任意宰割?

  想到這裡,不禁有些不忿起來,一探手,從樹上輕輕折下一段枯枝,屈指扣在掌心,暗罵道:狂妄的傢伙,我且試試你究竟有多大能耐!揚手輕彈,那枯枝俏沒聲息逞奔蒙面文士射去!

  他暗中已將真力貫注在樹枝之上,是以那枯枝出手,驀地掠過松林,繞了一個弧形,飛到距離蒙面文士三尺之處,突然「波」地一聲輕響,遽然爆襲開來。

  那蒙面文土耳目竟然十分敏捷,就在枯枝爆裂之際,陡見他猛地雙睛怒睜,身軀輕微的一抖,竟然運起一層無形真氣護住全身,枯枝碎片射到一尺以內,盡都紛紛自動墮地,蒙面文士仰天冷冷一笑,道:「老禿驢,敢情你請來的得力幫手已經到了,只是……」他冷哼一聲,又道:「只是,也不過是個見不得人的偷襲之徒而已!」

  籐床上的斷腿老嬰然一動,情不自禁掃目向四周張望一眼,神色顯得甚是激動,但當他並沒發現什麼,以後又不禁有些失望似的。

  許久,他才冷漠地答道:「施主自妄自大,少頃必將自食惡果。」

  蒙面文士「霍」地從地面一躍而起,厲聲道:「在下不想久耗時光,你若執迷不肯交出那件東西,不論你那幫手來與不來,在下便要覆踐諾言了。」

  這話一出,死寂的場中,突然響起一片低沉急迫的喘息之聲,院中佈陣的百餘灰衣憎人,微微起了一陣騷動。

  那斷腿老僧輕歎了一聲,朗聲說道:「伽藍玉勒真經乃本寺鎮寺重寶,施主便是殺盡全寺僧人,老衲也無法送與施主。」

  高戰恍然悟道:原來這人是來強索一部經書,只不卸那伽藍玉勒真經究竟有什麼好處?竟使他們為了那一書,寧可拿全寺數百僧人的性命去交換?

  他方才想到這裡,忽聽那蒙面文士仰天放聲大笑,道:「老禿驢,我若要殺盡你全寺僧人,不過舉手投足之間,那時你縱然留得真經,又有何用?難道半月斷腿之苦,你還沒有受夠嗎?」

  斷腿老僧毅然答道:「老衲頭尚可斷,何況一雙腿……」

  蒙面文士陰沉地點了點頭,道:「好!我今日就將你全寺僧人盡都斷去雙腿,倒要看看你留著真經,有何益處。」

  話聲才落,身形陡地一矮,兩袖貼地一揮,一蓬銳利無匹的暗勁,猛向左右執著火炬的僧人腳部掃去!

  他這般突起發難,而且以近身手執火炬的和尚作為對像,自然令人防避不及,勁風過處,只聽兩聲慘哼,左右兩名僧人雙雙仰面栽倒,痛苦的掙動著身子,竟再也站立不起來!

  顯然,他們的雙腿,已被那蒙面文士用掌力震斷。

  那蒙面文士狂笑一聲,向前跨進三四步,又立在第二對高擎火炬的灰衣僧人之間。

  但奇怪的是,這兩名僧人明知災禍將臨,卻仍舊紋風不動,一手高擎著火炬,一手豎掌當胸,垂目不作一聲。

  蒙面文士笑道:「老禿驢,你再不答應,在下又要下手了?」

  高戰看得體內熱血沸騰,然而那籐床上的斷腿老僧卻僅是雙手合十,閉目不語,好像對方纔的慘事,一些兒也沒有反應。

  蒙面文士見他不應,輕哼一聲,雙掌一分,「蓬」然兩響,兩名和尚又被震斷雙腿.連人帶火炬一起摔倒地上。

  這時,寺前那四名黃衣僧人和左右十八名紅衣和尚個個面容激動,院中佈陣的灰衫弟子,有的已經熱淚盈眶,但是,他們除了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同伴被人慘下毒手震成殘廢之外,竟沒有一人動一動,或者發出一絲聲音!

  高戰大惑不解之際,那蒙面文士竟又行到第三對和尚之間站住。

  一股激烈的怒火,從高戰心頭狂升起來,他一拉短戟,便欲挺身而出……

  驀地,寺中陡傳來一聲沉重的鈸聲:「嗆!」

  鈸聲一起,忽見一名身形粗矮的黃衣僧人越眾而出,揚聲叫道:「迎賓弟子撤回!」

  這矮僧出聲洪亮,竟似有極深內家修為,高戰微感一驚,忙壓制住內心的激動,凝目望去,卻聽那籐床上的斷腿老僧沉聲說道:「大慈,祖師法規,焉能輕廢?」

  矮僧朗聲道:「對這種凶殘狠毒之人,方丈何必拘於禮數?

  弟子願領受重責,以保全寺中門人性命。」

  斷腿老僧黯然一歎道:「話雖如此,但他既持有天竺佛碟,總是當年信物之一,我們不可疏了祖師遺規……」

  高戰聽了這些話,駭然詫道:「原來是他?」

  他初聞那蒙面文士發話之時,已經暗起疑心,這時又聽說他持有「天竺佛碟」,這才恍然而悟,敢情那蒙面文士的語氣聲音,竟極似自己正要天涯追尋的金魯厄。

  這一剎那,高戰內心彷彿澎湃翻騰的浪潮,激盪得微微顫抖,正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他正愁無處尋到金魯厄,萬萬想不到才到普陀,竟會無意間在這「禪林上院」撞見!

  一知蒙面文士竟是金魯厄,使他不禁又聯想到金英,心靈深處,忍不住越加顫抖得厲害……

  金英被他擄持萬里,必然也到了中原,她現在會落在什麼地方?可曾被他傷害或欺凌了嗎?

  高戰握著短戟的手,不住地劇烈抖動著,眼中怒火外噴,咬得口中鋼牙格格輕響,他仿佛從金魯厄的蒙面黑巾之中,已看到金英那哀怨如訴的面龐,以及金魯厄的得意奸詐的獰笑……

  他與金魯厄本沒有仇恨,以往僅是對金魯厄叛師欺祖的可鄙行徑有些輕視而已,但如今目睹金魯厄出手毒辣,再加上金英的被擄,使他不由升起滿腔仇恨之火!

  可是,令他不解的是,金魯厄怎會獨自來到普陀?他強欲索取那部「伽藍玉勒真經」有什麼用處?同時,他為什麼要用黑巾蒙面?撣林上院那斷腿方丈為什麼仍要對他以禮相待呢?

  這許多解不透的迷團,好像一個接一個的鎖環,緊緊束縛著他的心!

  突然,寺中又揚起「嗆嗆」兩聲鈸響,寺門外那兩行手持火炬的灰衣和尚迅捷地轉身向寺內奔回,火光一暗,山門外已不見一個僧人。

  金魯厄放聲大笑道:「禿驢們,劫運當頭,你們還想逃生不成廣話落時,人已閃身立在寺門之前。

  那黃衣矮僧大袖一抖,身形凌空而起,掠過院落,飄落在金魯厄面前一丈以內,錯掌喝道:「貧僧大慈,欲領教施主的天竺絕學。」

  金魯厄不屑的冷笑數聲,道:「大師父只怕不是此院弟子吧?

  半月之前,在下似乎並未見到過你?」

  大慈恨恨道:「貧僧適巧遊方在外,否則,絕難容得施主在禪林上院放肆行兇!」

  金魯厄笑道:「好說,好說,在下遠從天竺來此,旨在索回咱們大竺至寶伽藍玉勒真經,不得不休,大師父若是知事的,就該轉請你們那老禿驢乖乖獻出來才對!」

  大慈和尚忍無可忍,大喝一聲:「狂徒住口,你且先試試貧僧無上降魔大法,再提真經也不遲。」

  叱喝聲中,左掌一揚,出手竟用了西藏密宗門的「大手印」

  心法,閃電般向金魯厄小腹按了過去!

  這大慈和尚人雖粗矮,卻顯得是位內家名手,出手不但快得出奇,而且掌力收發由心,足見是個曾經高人陶冶的高手。

  金魯厄見他出手一招竟然不凡,眼中微露驚訝之色,擰身向左一旋,儒衫震起一股護體罡風,同時穿掌遞出,竟是一招硬接!

  兩人掌力一觸,平空爆起一記問響,金魯厄雙肩微晃,那大慈和尚卻猛地退後一步,臉上微微變色。

  金魯厄揚聲笑道:「大師父功力超卓,比你們那位方丈強多了廣狂笑中,身形一擰,雙手伸縮,眨眼間竟一連拍出五掌。

  那大慈和尚怒叱一聲,雙掌互捏斜舉,突然吐氣開聲力砍而下,狂飆橫掃,登時將金魯厄的掌式一齊封住,金魯厄略微一緩,大慈和尚忽然左腳欺近一大步,又是一聲大喝,居然使出北派正宗的「大摔碑手」法,閃電般回攻一招。

  全魯厄輕「咦」一聲,掌上遽然變剛為柔,五指疾翻,反扣和尚脈門,敢情他也看出這和尚所學極雜,而且處處使用剛猛之勁,好像存心要跟自己拚個兩敗俱傷似的。

  大慈和尚一連變換三種掌法,見仍然勝不得金魯厄,陡地又發出一聲暴喝,身形遽爾飄退,兩手握拳一陣遙擊,空中不住「波波」連聲,竟改用「形意門」無形神拳掩住門戶,探臂反抽,忽地銀光燦爛,手上已多了一面閃閃發光的鋼鈸,大喝道:「狂徒,亮兵器咱們再拼幾招!」

  全魯厄笑道:「你認為憑你這身武功,便值得在下亮兵器嗎?」

  大慈和尚怒極反笑,也不再多話,銅鈸迎面一圈,陡地一招「力士排山」,攔腰掃了過來。

  金魯厄好似有意炫耀武學,驀地一聲清嘯,身形凌空而起,懸空突然翻了一個觔斗,頭下腳上,雙掌化作「蒼鷹搏兔」,逞扣和尚肩井穴。

  大慈和尚左腿一弓,銅鈸斜舉上封,乘勢吐氣開聲,又搗出一記「無形神拳」。

  如此一上一下,金魯厄無處著力,原是最不適硬接硬折的,但金魯厄不愧身負「恆河三佛」驚世駭俗的絕頂武功,但見他掌勢疾變,竟與大慈和尚一招硬接!

  勁力一交,大慈和尚向下一沉,金魯厄借勢騰身又起,人在空中仰面翻滾,宛若一頭大鵬,瞬息間又電掣般閃樸而下。

  那金魯厄不愧是個絕頂聰明的人物,這一招,正是當年「恆河三佛」在小戢島上初逢「海外三仙」時,慧大師在石筍尖端施展過的「蒼鷲七式」絕妙身法,那時金魯厄和辛捷都在島上觀戰,被他牢記了去,幾經演練,竟化成了一招『海鷗掠波」。

  當年「海外三仙」大戰「恆河三佛」,高戰並未在場,是以他一眼看出金魯厄這一招詭異多變,令人莫測高深,登時心頭駭然,料定那大慈和尚必難擋得住,連忙厲叱一聲:「金魯厄!住手!」

  喝聲才出,人已離樹飛起,搶撲過去……

  然而,他卻終於遲了半步。

  那大慈和尚不明這一招詭變百出,而且在一個內功修為有根基的人施展出來,威力更甚,仗著自己手上多了一面鋼鈸,竟不閃不避,鋼鈸一翻,硬用一招「雲鎖五嶽」封住頭頂!

  就在高戰出聲喝的剎那,金魯厄辣手已出,雙掌一合一翻,那綿綿無上的內家至高勁力猛擊在鋼鈸之上。

  只聽「噹」地一聲脆響,金魯厄業已飄身落在一丈以外,那大慈和尚右臂奇痛莫名,心神一陣震盪,兩腿登時酸軟,撲地跪倒,按捺不住,「哇」地張口噴出一大口血,神志頹喪地垂下頭來。

  高戰縱身躍到,大慈和尚業已負了極重的內傷,連站起來的力氣也沒有了。

  群僧一陣騷動,那籐床上的斷腿老僧合十垂目,滴下兩滴晶瑩淚珠,黯然喧道:「阿彌陀佛,祖師慈悲。」

  另三名黃衣僧人一齊搶出寺院來,院中佈陣的灰衣弟子緊跟著向前迫近一大步,戒刀閃耀,似欲出手……

  高戰向群僧微一擺手,低喝道:「且慢,在下自能打發這人。」

  他緩緩轉過臉來,眼中激射著懾人的光芒,向金魯厄冷冷叱道:「把你那勞什子的布巾取下來吧!」

  金魯厄想不到高戰會在此地出現,肚裡自也心驚,但仍強顏鎮靜的笑道:「呀!原來禿驢的靠山竟是你啊?」

  高戰怒目一瞪,厲叱道:「叫你把臉上的布巾取下來,你聽見了沒有?」

  這一聲大喝,恍如平地春雷,在場群僧盡都一震,金魯厄情不自禁伸手摸臉上布巾,訕訕笑道:「我若不願取下來,你便怎地?」

  高戰此時急怒已達極點,冷笑道:「你要是再不識趣,別怪我……別怪我……」

  他本是個忠厚之人,原意要罵幾句毒惡的話,但一時又不知罵什麼才好,是以倒有些結結巴巴,說不出口。

  金魯厄格格笑道:「高戰,你真是個愛管閒事的傢伙,在沙漠中,你破壞了姓金的大事,難道今天又要替這些禿驢出頭不成?」

  高戰想了半晌,才突然記起,厲聲喝問道:「金英呢?你把她怎樣了?」

  金魯厄神色一震笑道:「她麼……?我自然會好好照顧她,不勞你關心!」

  高戰又怒又急,咬咬牙,道:「你快說,你把她怎樣了?」

  金魯厄聳聳肩,曬笑道:「我憑什麼應該告訴你?難道你是她的什麼人?」

  高戰氣得渾身亂抖,切齒說道:「金魯厄,你若敢傷她一肌一發,高戰誓不與你甘休……」

  金魯厄格格狂笑起來,道:「實對你說,她現在是金某的妻子,我幹嗎要傷害她啊?一個做丈夫的,為什麼要傷害自己的高戰聽得渾身一震,頓時忍耐不住,未等金魯厄把話說完,驀地肩頭一晃,人如飄風般欺身而上,鐵掌連揚,「拍拍」兩聲,結結實實已打了金魯厄兩記耳光!

  他真是氣極了,出手之後,才用力吐出一句話:「你胡說!」

  金魯厄猝不及防,不想高戰出手如此迅速,簡直令人無從閃避,挨了兩記耳光,臉上蒙面黑布也險些被打落下來,驚逞萬狀地疾退數步,舉手撫摸著火辣辣的面頰,不禁又羞又怒,怔忡良久,才怨毒地冷笑道:「高戰,、你吃醋嗎?金英已是我金魯厄的妻子,你趁早死了這條心,不必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了!」

  高戰原本不善言辭,一急之下,更不知該如何分辯,用手戟指著金魯厄,好一會,才忽然記起身後還有數百名和尚,自己原是仗義出手的,現在怎的盡跟他扯著金英呢?只要擒住金魯厄,不但替「禪林上院」解脫災禍,自然也能追問出金英的下落。

  想到這裡,自忖不必再跟他多費口舌,錯掌搶了上去,一口氣便搶先攻出四掌。

  高戰的功力,自又遠非大慈和尚可比,這四掌一氣呵成,連綿出手,宛如同時攻到,但只見漫天俱是掌影,竟分不出那一掌在先?那一掌在後?

  金魯厄明知高戰是個勁敵,不肯硬接,腳下連踩「七星」,繞身飛退。

  高戰怒叱道「金魯厄,有本事就不要走!」登時也展開關外「一沙落雁」輕身功夫,如影隨形,躡蹤追上。

  兩人一面喝罵,一面出招,霎眼間便已快速絕倫的換了十餘招,只看得「禪林上院」和尚目瞪口呆,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若論高戰此時功力,自不在金魯厄之下,但他一心要生擒活捉金魯厄,以便追查金英下落,出手難免顧忌,是以纏鬥了將近百招,兀自無法分出勝敗來。

  金魯厄盡出所學,招式詭變莫測,怪招造現,令人難以捉摸。天竺武學本不在中原之下,而金魯厄天資聰慧,當年極得「恆河三佛」鍾愛,早已集三佛絕學於一身,高戰要想在短時間內勝他,自然亦是不易。

  人影飄忽,詭招連現,這中原和天竺兩位年青高手又拼了三百餘招,高戰急欲成功,已經險招連綿,一會兒使出平凡上人的『空空拳法」,一會兒又換用師門「百步神拳」,甚至「開山三式破玉拳」,天煞星君的「透骨打穴」手法……幾乎將關外和中原各門各派的拳掌絕學全都搬出了籠,搶盡上風,將金魯厄打得節節後退。

  他若想將金魯厄傷在掌下,只怕早已達到目的,無奈他存心不願傷他,只想生擒,一時間自難得手。

  金魯厄素懷狂傲,這時候也越戰越驚,力拼數百招,對高戰所學之博,功力之純,漸漸感到難以應付,何況,禪林上院中還有數百雙虎視眈眈的眸子,皆砍得之甘心?

  他打定及早脫身的主意,掌上陡地又加了幾分內力,一連奮力拍出三掌,抽身又欲飄退。

  高戰早看出他有逃走的念頭,心中一動,忖道:我若硬將他截住,即使傷了他,他必不肯說出金英的下落,何不放他脫身,跟蹤掩去,查出他落腳之地,便不難查出英弟的下落了。

  主意一定,腳下向左微滑,故意讓出右側空隙,那金魯厄心中一喜,錯身搶廠出去,高戰摹然沉聲大喝,左臂疾吐,摒起中食二指,猛向金魯厄雙目點去。

  金魯厄側頸微傾,閃過高戰的指尖,剛剛踏出圈外,不防高戰指尖忽然向下一沉,竟抓住了他覆面的黑巾。

  高戰沉臂用力一扯,叱道:「金魯厄,還躲躲藏藏作什……」

  那覆面黑巾被高戰一扯而落,金魯厄失聲驚呼,連忙用手掩面,騰身躍人松林,幾個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但那一聲淒涼的驚呼聲,卻使高戰大大一驚,原來當他扯落金魯厄的覆面黑巾時,目光過處,已瞥見金魯厄那原本白淨英俊的面龐上,竟映現出縱橫交叉十餘道鮮紅的痕印,變得十分猙獰醜惡。

  他不禁有一股莫名的悵惘,心道:英弟如果真的成了金魯厄的妻子,將來她必定會遺恨終生的。

  驚愕之際,高戰呆了一呆,等他突然記起要跟蹤追趕金魯厄時,金魯厄早已遠適,再也找不到去向了。

  他迅捷地展開絕頂輕功在松林中搜了一遍,見不到金魯厄的蹤影,正感氣餒懊悔,驀聞一聲鶴戾長鳴,劃破夜空!

  那鶴鳴之聲再熟悉也沒有了,高戰心中一動,恍然大悟道:「是了!他們所說的無為上人,必定便是昔年少林三老之一的靈鏡大師!唉!我真笨。」

  他慌忙飛奔回到寺前,遙遙望見寺前陣勢已撤,全寺僧人都俯伏在院落中,向殿裡頂禮膜拜。

  大殿側邊,昂然立著一頭巨大的白鶴,單足獨立,英姿不群。

  高戰奔到殿前,屈膝跪下,大聲道:「晚輩高戰,參見無為老前輩。」

  這時,寺中僧人俱對高戰銘感難忘,頓時從殿裡快步走了一名黃衣僧人,合十躬身道:「高施主快請人殿,上人和敝寺方丈正在恭候。」

  高戰隨著那黃衣僧人步人大殿,經過那巨鶴之側,高戰不禁注目多看了那神駿異禽一眼,巨鶴低鳴一聲,似頗友善。

  殿內正中蒲團上,端坐著一個形容枯瘦的老年僧人,在他身邊,便是那斷腿方丈,再後方是十八名紅衣高僧和三名黃衣護法。

  高戰緊行兩步,屈膝跪倒,虔誠地道:「晚輩高戰,奉大戢島主差遣,特來晉謁老前輩。」

  那枯僧閃動著一雙精芒畢露的眸子,含笑點頭道:「孩子,難得你仗義援手,救了全寺弟子性命,若非是你,老衲一步來遲,真要遺恨終生了,快起來!快起來!」

  高戰又向那斷腿老僧拱手為禮,那老僧滿臉愧色道:「敝寺僧眾無知,失禮之處,萬祈施主見諒。」

  高戰爽然道:「老方丈說那裡話?在下出手略遲,致令貴寺弟子多人負傷,心中殊感愧疚。」

  枯槁老僧輕歎道:「那蠻子一身武功不俗,可惜秉性狂烈,出手狠毒,今夜若非你來得湊巧,寺中不知更要傷亡多少弟子呢?」

  高戰便把金魯厄來歷大略述了一遍;道:「他不久前在天竺犯事,擄帶一位姑娘避來中原,不知為何與貴寺成仇?」

  斷腿老僧長歎一聲,道:「那金魯厄半月前手持天竺佛碟來到普陀,指名索取本寺鎮寺之寶伽藍玉勒真經,老衲不允,他便逞兇連傷寺中十餘名弟子,更將老袖雙腿砍斷,勒令半月之內交出真經,否則今夜四更,必要殺盡全寺弟子洩憤,老衲自知不是他的敵手,一面飛報大師求援,一面謝絕隨喜遊客,以致對施主諸多失禮開罪……」

  高戰問道:「他要那伽藍玉勒真經,不知有何用處?而且,他又怎知你們有這部真經呢?」

  斷腿老僧道:「說起這件事,難免話長,那伽藍玉勒真經原本是西天竺一派練功秘發,所載儘是天下至柔之學,專可制剛猛的北天竺一派。當年北天竺和西天竺本是一脈所傳,後來互爭霸權,遂分為二,北天竺以恆河三佛為首,武功專走剛猛之途,而西天竺就另成一派,武功專走至陰至柔的路子,所持的,便是這部伽藍玉勒真經……」

  他略為一頓,又道:「五十年前,本守靈寶大法師偶至西天竺,無意間結識西天竺高手茲裡哈格,二人論武三晝夜,茲裡哈格與靈寶大法師傾心結交,自謂西天竺武功未成,累受北天竺恆河三佛欺凌,為了擔心這部伽藍玉勒真經會落在北天竺手中,便密托靈寶大法師將真經攜來中原,當時言明如果茲裡哈格無法前來親取,必令人攜帶天竺佛碟和本寺靈寶大法師所留的一粒琥珀念珠,到普陀來取書,二物不全,則萬不能將書交付。」

  高戰「啊」了一聲,插口道「那金魯厄竟弄到了信物?」

  斷腿老僧搖搖頭道:「他若是備有信物,也不會發生這件事了,那廝不知從那裡打聽出這件隱事,又弄到天竺佛碟,便來此地冒領經書,當時老衲盤問他另一粒琥珀念珠,他拿不出來,才翻臉將老衲雙腿砍斷……」

  高戰駭然道:「方丈幸好未將經書交給他,金魯厄功夫已經不凡,若被他合練成北天竺和西天竺兩種絕學,天下只怕無人再能制服他了。」

  說到這裡,忽然想起身邊書信,慌忙從懷裡取了出來,雙手遞給無為上人,恭敬地道:「大戢島主有親筆書信,命晚輩面呈上人。」

  無為上人接過書來,拆開封口,靜靜看著……

  只見他臉色越來越凝重,神色深沉,眼中孕含著兩眶晶瑩的淚水,顯得極為淒涼!

  信看完了,無為上人浩歎一聲,頷首道:「這些年來,難為他一片至誠,終究皇天不負苦心人,竟被他打聽出師兄生死下落,但是,孩子,這件事恐怕很難辦到……」

  高戰奮然說道:「晚輩也知群山亂嶺之中,欲尋大師蹤影,無異大海撈針,但天下事均在人為,晚輩自當克盡全力,務要探出他老人家駐錫之處。」

  無為上人點頭道:「話雖如此,但大師兄秉性剛烈,縱算能找到他落腳之處,他是否肯聽我們的懇勸重蒞江湖,殊令人難以逆料,你既有心,不妨且去試試,但千萬記住只是無心相遇,別讓他知道你是專程去尋他的,這一點很重要,否則,或許對你十分不利。」

  高戰躬身道:「晚輩自能領會得。」

  無為上人領著高戰步出大殿,拍拍那巨鶴的背,含笑道:「大鶴,大鶴!現在有件要緊事,要你隨這位高少俠前往呂梁辛苦一趟,途中你要好好聽高少俠的吩咐行事,知道了嗎?」

  那巨鶴果然通靈,瞅著高戰望了幾眼,低嗚一聲.點了三下頭。

  無為上人笑向高戰道:「我這大鶴眷養了數十年,除了大戢島三師弟,從未任人乘騎過,看來他與你倒是有緣。」

  高戰童心大起,伸手輕輕撫摸那巨鶴頸背,觸手一涼,敢情那鶴身上的羽毛,一根根竟堅如頑鐵,極是強韌。

  他不由屈指在鶴背上輕彈兩下,羽翎上居然發出『挫」然金鐵之聲,駭然說道:「這鶴身上羽毛怎會如此堅硬呢?」

  無為上人笑道:「大鶴本是『鐵羽鶴』的一種,天生異秉,不同於普通鶴類,老鈉多年來又用藥水洗浸,別看它不過一隻飛禽,尋常兵刃,已難傷得了它。」

  高戰欣然跨上鶴背,方才坐好,那巨鶴長鳴一聲,雙翅展動,已冉冉騰空而起!

  巨鶴雙翅展開足有丈餘,扇搖之間,狂風橫飛,但飛得極為平穩,緩緩在「禪林上院」上空低翔一圈,突然引頸高鳴,振翅沖天而上。

  高戰平生第一次乘坐飛禽,心裡又驚又喜,俯身下望,普陀已變成數尺大一叢小山,其間屋宇田畝,盡如圖畫,再也認不出那兒才是「禪林上院」了?

  晨曦透出海面,波光粼片,閃耀著燦爛的光輝,海面上漁帆點點,島嶼棋布,靈翅展翅從海上掠過,高戰雖然滿心急躁,卻漸漸離普陀越來越遙遠……

  許久,大陸已經在望,高戰長歎一聲,默默地道:「英弟,並不是我不急來救你,無奈身不由己,只好等呂梁山回來,再尋你的下落了。」

  他一面懊喪呢喃著,一面伸手輕拍鶴頸,低聲說道:「大鶴呀大鶴,這兩件事都叫我分不開身,你能不能飛得快一些,讓咱們早早趕到呂梁山去……」

  話未說完,巨鶴突地一聲長鳴,雙翅疾收,及而迅速地向下飛沉落去。

  高戰連忙低頭張望,但見下面已是陸地邊沿,白浪閃閃中,有一個叢林茂密的孤島,那巨鶴低空繞了兩個圈子,長足一伸,竟似要向島上停歇下來的模樣。

  高戰大感驚詫,但他深知這巨鶴已是通靈之物,若沒有特別緣故,決不至途中耽誤,莫名其妙地降落在這孤島上。

  巨鶴盤旋低飛,驀聞一縷笛聲,隨風飄送過來……

  那笛聲初時似甚模糊,及待近了,人耳清晰,竟然哀怨綿綿,如泣如訴,恍若巫峽啼猿,杜鵑泣血,又像是怨婦夜哭,淒楚莫可名狀。

  高戰聽那笛聲,心頭頓時一震——啊!那是金英!

  世上除了金英,再沒有第二個人能將笛音吹得如此傳神,連空中飛禽也情不自禁斂翼棲息!

  但她怎會在這孤島上呢?

  巨鶴被笛聲所引,收翅掠過一叢密林,摹然直落下去,高戰忽又記起金魯厄,趁那巨鶴即將落地之際,從鶴背上提一口氣掠身而起,輕悄悄飄落在一株茂密的大樹上。

  他屏住呼吸,兔起鵑落淌進林中,行不數丈,林中現出一片空地,空地中有一塊大青石,石上一坐一立現出兩個人影。

  高戰隱身而窺,心頭狂跳不止,敢情那人影竟是男女二人,坐在石上的,正是金英,而她身邊卻站著黑巾覆面的金魯厄。

  那時,晨光初落,林間樹梢尚蒙著白茫茫一層薄霧,巨鶴遽降,笛聲忽然停斂,金英從大石上跳起身來,驚叫道:「呀!這麼大的白鶴,我還沒有見過呢!」

  金魯厄笑道:「這也沒有什麼稀奇,你要是喜歡,我便將它捉住,讓你養著可好?」

  金英輕輕奔到巨鶴身邊,正想伸手去撫摸鶴背,聽了這話,扭過頭去不屑地道:「哼!你吹什麼?這鶴兒是被我的笛聲招來的,它必是聽懂了我笛聲中的意思,特地來陪我玩的哩。」

  高戰聽了一陣顫抖,心道:英弟果然成了金魯厄的妻子?但他繼而又想道:啊I不會的,她若是跟金魯厄要好,再不會吹出那種哀傷的笛音,招鳥兒來陪伴了。

  他記起從前在山洞中發現姬蕾替療傷的往事來,那時也因自己一時量窄,以致使姬蕾橫遭慘死,這件悲痛的教訓,永遠深烙在高戰心間,是以他現在極力在暗中替金英解釋,不讓自己在感情上重蹈覆轍。

  何況,金魯厄打傷金英的父親,持強將她挾持帶來中原,這情景,自也不能和姬蕾與「怪劍客」余樂天相提並論。

  高戰方自沉吟,金魯厄已哈哈笑著走到金英身後,歪著頭道:「你不信麼?我就提它給你看看。」

  說著,左臂疾探,便向巨鶴頸上扣去。

  他只當這頭白鶴雖大,終是畜類,憑他身手,還不手到擒來,殊不料左手五指尚未措到鶴頸,那巨鶴突地轉過長嘴,閃電般向他手上啄過去。

  金魯厄一驚,慌忙縮手,巨鶴大翅輕展,藉勢向側躍退了半文。

  金英忙叫道:「不許你動手,別嚇跑我的鳥兒!」

  金魯厄餘悸猶存的向巨鶴打量了一眼,道:「這畜牲應變如此迅速,似是曾受博擊訓練的樣子,英妹妹,你閃開一些,讓我來制住這畜牲。」

  金英叱道:「呸,誰是你的英妹妹,別不害臊,找人家搭訕。」

  高戰看見,暗暗點頭,忖道:果不出我所料,英弟為人純真,胸無惡念倒是真的,若說她敵友不分,竟會跟仇人要好,那是絕對不會的……

  那知念頭未已,卻聽金魯厄笑道:「你還不承認嗎?你我已是夫妻,便叫你一聲妹妹何妨?」

  這句話,宛若晴天一聲霹靂,震得高戰渾身一抖,駭然之下,瞪大兩隻眼睛,注視著金英,要看她如何回答?

  只見金英「噗嗤』笑道:「天下再沒有你這種厚臉皮的人了,我幾時和你成了夫妻?」

  高戰忙又凝視著金魯厄,卻見他依舊格格笑著道:「所謂夫妻,不過男女同住一屋,每日在一起生活,你和我同行同住,一起生活,一屋而居,不是夫妻是什麼?」

  金英竟不生氣,也笑道:「那麼,你和你娘也是同屋合居,每日生活在一起,大約你們便是夫妻了。」

  高戰暗喝采,道:罵得好!我畢竟不如英弟厲害,若是我,只怕想不出這句痛快的話來。」

  那金魯厄卻顯然羞惱成怒,笑容頓斂,冷哼道:「你但知強嘴有什麼用?反正這一輩子你只能跟我在一起,再也見不到第二個男人,我就不信你能這樣過一輩子。」

  金英道:「我是來找我高大哥的,找著他,便不會跟你再在一塊了。

  高戰心頭一甜,險些忍不住要躍身而出,他萬萬也料不到金英遠來中原,竟是為了要尋找自己,但她怎會和金魯厄一起呢?

  金魯厄分明曾跟自己作過敵人?

  金魯厄恨恨說道:「我勸你趁早死了這條心,那姓高的小子早在龜山和辛捷一起送了命,除非你做了鬼,永遠也見不到了。」

  金英幽幽一歎,道:「如果他真的已經死了,我便做鬼,也要去陰司見他的……」

  金魯厄突然握住金英的纖手,冷笑道:「真的嗎?只怕你想死也不是那麼容易哩!」

  金英怒目喝道:「放手!你忘了臉上的傷啦?再不放手,我叫你那醜臉上再加上幾條……」

  金魯厄色心已動,陰聲笑道:「好!你就再試試看!」左手用力向懷裡一帶,張開右臂,便去摟抱金英的纖腰。

  這當兒,陡聞一聲鶴鳴,那巨鶴展動雙翅,騰空而起,快如箭矢般一掠而到,鋼爪起處,竟向金魯厄摟頭抓了下來。

  那金魯厄連忙縮頭滑開三步,左手仍緊緊扣住金英不放,右手一招「后羿射日」,奮力揮出,叱道:「畜牲!大膽!」

  巨鶴一爪落空,兩翼一振,白影沖天而起,繞空一個盤旋,忽然收翅轉身,「刷」地又落下來,未近地面,長翅連扇,登時鼓起一蓬勁風,地上石走砂飛,揚起一片飛塵。

  金魯厄見這鳥兒可厭,不由凶性勃然,大喝一聲,右臂猛地向上飛擊三拳。

  這三拳不歪不斜,全都擊在巨鶴胸腹上,巨鶴負痛發出一聲悲嗚,顧不得金英,振翼騰空,疾升到十餘丈以外。

  金魯厄得意地哼了一聲,正要掉頭對付金英,驀聽得樹枝「簌」地一分,面前已偉然立著一人,冷冷說道:「金魯厄,你看看我是誰?」

  金英揚目瞥見那人,心中狂喜,忘了自己尚在金魯厄掌握之中,大叫道:「高大哥,高大哥……」

  金魯厄一見高戰竟在此地出現,自也暗吃一驚,身子一旋,將金英擋在自己前面,陰聲笑道:「高戰,你尋了來又如何?姓金的決不會叫你如願以償的。」

  高戰這時恨他人骨,探臂一揚,鐵戟便已撤到手中,用戟尖指著金魯厄道:「你敢跟我拼一百招麼?」

  金魯厄笑道:「便是千招也不懼你,但金某此時卻不屑跟你拚鬥了。」」

  高戰鐵戟一揚,向前迫近一步,怒叱道:「放開她!」

  金魯厄右掌迅速地按在金英背心「命門穴」上,詭笑說道:「高戰,只要你膽敢再近一步,我立刻震斷她的心脈,叫她臨死前,再熬受無邊痛苦!」

  高戰深知這金魯厄心狠手辣,連師父尚敢戮弒,自然不難對金英下此毒手,心裡一猶豫,只得收住腳步。

  金英高聲叫道:「高大哥,你別管我,只管出手吧……」

  但高戰十分為難,緊緊握著鐵戟,卻不敢冒然舉動,怒目道:「金魯厄,你枉稱英雄,竟對一個無力反抗的女孩子下手嗎?」

  金魯厄好笑道:「英雄豪傑,不過是你們中原人的虛名而已,金某卻不在乎這一套,我今天只叫你親眼目睹我們的新婚大典,做這孤島上唯一觀禮的客人!」

  說著,驕指起落閃電點了金英七處大穴。

  高戰怒不可遏,握著鐵戟的手心已經溢出冷汗,渾身不住顫抖,他不難想像金魯厄要在他面前做出什麼可鄙的事來,但金英生死既在他掌握之中,他勢又無法出手營救。

  金英已經無法動彈,但她那一雙既悲又喜的目光,卻瞬也不瞬凝視著高戰,目光中,似有千般衷曲,萬種情緒,只限無法傾吐。

  金魯厄右掌仍舊抵住金英背心,左手抓著她的衫領,用力一撕,「嘶」地一聲脆響,金英肩上雪白肌膚已呈現在晨光之下。

  那一撕,彷彿將高戰的一顆心撕成了兩片,他切齒作聲,幾次躍躍欲動,終被自己的理智克制,他知道,自己一旦妄動,金魯厄掌力一發,會輕而易舉奪去金英的生命的……

  金英哀傷的望著高戰,嘴角掀動幾下,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音,熹微晨暉中,展現出她貼身紅色肚兜,搓粉滴酥似的雪膚,以及急劇喘息而起伏的胸脯……

  高戰厲聲道:「金魯厄,你如敢再犯她一肌一發,我誓必要將你碎屍萬段,挫骨揚灰……」他素來忠厚仁慈,但情急之下,也說出了這兩句滿含怨毒的話來。

  金魯厄笑道:「實對你說,你若是不撞到這裡來,或許我絕存著要她自己情願,俯首順從我的心,誰叫你不識進退,定要跟蹤趕到島上來,如今說不得只好用強,你須不能怨誰!」

  說著,第二次探手,又抓住金英的肚兜掛帶……

  高戰突然厲聲吼道:「住手……」

  金魯厄格格笑道:「高戰,你還有什麼話說?」

  高戰面色蒼白,顫抖著道:「你……你要怎樣才肯放了她呢金魯厄狡目數轉,沉吟片刻,笑道:「要我饒了她也容易,你必須立刻到普陀禪林上院,替我把伽藍玉勒真經取來。」

  高戰心頭猛地一震,垂下了頭,默默無語。

  金魯厄又道:「昨夜若不是你多事,真經已到我手中,現在我肯讓你取經來換人,已是天大恩惠,你難道還不願意麼?」

  高戰只覺心裡亂得像一堆亂草,他黯然抬起頭來,深深注視了金英一眼,卻見金英的兩道幽怨眼神似在告誡自己,千萬不可應承這項脅迫。

  他歎了一口氣,道:「那經書乃是禪林上院之物,我……我怎能越沮代包,替人家作主呢?」

  金魯厄冷笑道:「願不願意在你一言決斷,我可沒有功夫跟你討價還價了。」

  高戰忖道,事到如今,為了救弟弟,只好先答應了他,再去懇求無為上人和那斷腿方丈,這是權宜之計,或許他們能同情我也難說……

  他頹喪地抬起頭來,長歎一聲,微微點了點頭,正要開口驀地,空中陡然暗影一閃,「呱」地一聲鶴鳴,一縷勁風,電掣般直射下來,銳爪揚起,逞撲金魯厄頭頂!

  高戰見是那通靈巨鶴撲來相助,心中大喜,趁金魯厄倉惶上顧,舉掌斜封鶴爪的剎那,身形疾閃,搶了上去,鐵戟一指「金戈耀日」刺向金魯厄咽喉,左手急探,也來反扣金魯厄的手腕脈。

  金魯厄遽爾間上下遇敵,凶性勃發,握住金英的左手死捏不放,沉聲暴喝,身子飛也似一旋,竟把金英拖著向高戰迎去,同時右手振臂力彈,發出一溜烏黑光芒,射向巨鶴!

  高戰怕鐵戟傷了金英,手臂一沉,撤回戟尖,左手五指已拉著金英的右手,耳邊但聽得「噹」地一聲清響,金魯厄射出的烏黑短箭也射中巨鶴左翅,那巨鶴雖仗著羽毛堅硬未被射傷,驚駭之下長鳴一聲,昂首沖天逸去。

  金魯厄緊緊扣住金英左手,冷笑道:「原來你是依仗這畜牲暗算,想從金某手中討得便宜?」

  高戰道:「只要你放了她,我答應決不再跟你為難就是。」

  金魯厄哈哈笑道:「這樣也好,反正她只有一個人,你我無法兩全,乾脆咱們各執一雙手,把她撕成兩半,誰也不吃虧。」

  此人果真是個心狠手辣之輩,一面說著,一面臂上用力一收,把金英向懷裡一帶,高戰慌忙跟進幾步,大聲叱道:「你真敢傷她嗎?」

  金魯厄道:「有什麼不敢,你既不肯鬆手,索性便毀了她!」

  說著,又是用力一扯!

  高戰只得又跟進幾步,心道:罷了!罷了!我怎能讓英弟這樣毀在他手中。暗歎一聲,手一鬆,飄身退開五尺。

  金魯厄得意地大笑說道:「高戰,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只要你能在一個對時之內替我取來伽藍玉勒真經,這丫頭便算是你的了,但時刻一過,你可別怨我做出叫你遺恨終生的事來。」

  高戰黯然道:「好吧!我願意去替你求書,可是書是人家的,是不是能取到,我也不敢預測,十二個時辰之內,你卻不能再對她無禮廠金魯厄道:「我自然等你十二個時辰。」

  高戰又道:「但你向來言出無信,我離開之後,誰知你會不會……」

  金魯厄冷哼一聲,道:「笑話,我如要動她,你就留在這兒,又能怎樣?」

  高戰沉吟片刻,道:「那麼,你先替她解開穴道,以示誠意如何?」

  金魯厄毫不遲疑,舉手替金英拍活了穴道。

  金英方能出聲,便大聲尖叫道:「高大哥!你千萬不能去替他取書來,那書一到他手中,將來再沒有人能勝得他了。」

  高戰歎口氣,道:「雖然如此,但我既然答應他,只好去替他走一遭,英弟,你耐心等我一天,天黑以前,我一定能趕回來。」

  金英頓足道:「高大哥,你不要離開我,你帶我一起去吧!」

  高戰苦笑一聲,道:「我最多傍晚便能趕回來,現在我去了!」

  金英見高戰緩步後退,急得「哇」地哭了起來,扭回頭去,五指向金魯厄臉上亂撕亂抓,哭罵道:「都是你這不要臉的東西;我跟你拼啦!」但金魯厄僅只笑著閃避,並不還手。

  高戰心如刀割,猛然拔步疾奔了幾步,仰面向天,發出一聲清嘯。

  嘯聲才落,空中白影急降,那巨鶴收翅落地,高戰騰身跨上鶴背,輕輕拍著巨鶴,道:「大鶴!大鶴,快帶我回普陀去。」

  巨鶴展翅騰空而起,在島上盤旋兩匝,一聲長鳴,疾飛離去。

  高戰在鶴背低頭下望,見金英已經停止了哭鬧,正仰起臻首,向蒼天舉處攏目企望著……

  人影漸渺,孤島,茂林……眨眼都消失在滔天白浪之中,片片白雲從身側掠過,風聲呼呼,飛行正速,高戰失神地從海天邊沿收回目光,忍不住發出一聲無可奈何的長歎……

  高戰躍下鶴背,不禁有些遲疑起來,暗忖道:「營救英弟,是我一己私事,但那伽藍玉勒真經卻是人家鎮寺至寶,這件事,叫我怎好開口……

  他方在踟躇,一名黃衣僧人從殿裡踱出來,一見高戰,似感一驚,忙合十問道:「高施主因何去而復返?」

  高戰只得抱拳還禮道:「在下因途中巧遇一件難決之事,特趕回來面陳無為上人,不知他老人家還在寺中沒有?」

  黃衣僧人道:「上人正和方丈在禪房閒談,施主快隨我來。」

  僧人在前領路,將高戰帶到殿後撣院,無為上人和那斷腿方丈俱各吃一驚,忙問原故。高戰便將途遇金魯厄之事詳細說了一遍,最後說道:「晚輩亦知為一己私誼,求取那麼珍貴的聖經,殊覺內心難安,只為答應了他,迫得趕回來面謁上人,求一個兩全之策。」

  那斷腿老憎聽了,臉上露出為難之色,強顏笑道:「論理高施主一力拯救全守弟子大劫,禪林上院皆出施主所賜,寺中之物,自當奉獻替施主解憂,怎奈那伽藍真經原是西天竺高僧茲裡哈格大師寄存之物,老衲就不便擅作主張了。」

  高戰一生從沒有求過人,這一次為了金英,不得已開口求人,自己也料到如此,不禁歎道:「晚輩也深知難以啟口,是以並未真存以書換人的心,此來但盼二位老前輩能賜個兩全之策,如何能不用經書數得金姑娘,便感戴不盡了。」

  無為上人突然笑向那斷腿方丈道:「若愚,你只管把真經交給他,讓他去救出那女娃兒,一切有我老和尚,保不致弄丟了你的經書。」

  若愚方丈微微一詫,但隨即揮手今黃衣憎人啟開壁上秘門,取出一卷用黃綾包著的薄薄書本,遞給高戰,道:「既是老菩薩這樣說,老袖便放心了,這就是西天竺伽藍真經,高施主請妥為攜帶。」

  高戰不料如此輕易便將真經要到手,反而遲疑著不便去接。

  無為上人笑道:「好孩子,你只管取了去,但切記要他放了人再給他經書,不可上他惡當。」

  高戰雙手微微發抖從若愚方丈手裡接過伽藍真經,感激地深深一禮,道:「方丈不必擔心,晚輩只待救出金姑娘,誓必仍將經書奪回來,決不使他落在金魯厄手中遺禍天下……」

  無為上人揮手道:「不必多說了,你快去救人要緊。」

  高戰揣好經書,告辭出來,無為上人親送他到大殿外,伸手撫摸著巨鶴羽翎,哺哺說道:「大鶴,人鶴!千萬飛得快些,不可誤了大事。」

  那巨鶴帶著高戰展翼而起,略一盤旋,便振翅離了普陀。

  無為上人立在殿外,舉手向高戰揮了揮,枯槁的臉上,竟沒有一絲懊傷的神色……

  申刻才過,那孤島已呈現在鶴翼下,高戰探手摸摸懷裡那本「伽藍玉勒真經」,一顆心倒有些緊張,島上密林映著夕陽,靜悄悄沒有一點聲音,巨鶴低飛劃過林中空場,也沒有見到金英的人影。

  高戰心中「砰」然而驚,詫道:難道金魯厄會失言離開了不成?

  心念未已,島上密林中突然飛奔出兩個人影,前面揚手高呼的正是金英,後面緊緊跟著金魯厄!

  高戰這才長噓了一口氣,從金英歡欣的情形看來,或許金魯厄並沒有欺凌過她。

  他拍鶴頸,巨鶴斂翅下降,落在空場邊沿,高戰飄身下地,低聲囑咐巨鶴道:「大鶴,請你就在這兒等我,咱們不久就離開這裡了。」

  可是,他剛才舉步向空場中行去,身後狂風揚處,那巨鶴竟突然振翅而起,筆直飛到高空,一眨眼便失去了蹤影。

  高戰失驚卻步,駭然忖道:大鶴是怎麼回事呢?它這一去,等一會我們怎能離開這孤島……

  這時候,金英已經張臂飛奔過來,高聲叫道:「高大哥,你真的回來啦?快把我急死了!」

  金魯厄騰身搶上前來,迅捷地又扣住金英的穴門,沉聲道:「你先別高興,他雖然回來,沒有經書,你也別想跟他脫身離去!」

  金英奮力掙扎著,叫道:「你管我呢?我偏要跟高大哥一起走,高大哥決不會替你取書的,你不要空想!」

  高戰快步上前,急問道:「英弟,我去了之後,他可曾欺侮過你?」

  金英搖搖頭,道:「他要你替他取書沒敢欺侮我……。」

  金魯厄插口道:「金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只不知你高戰可是個言出行隨的大丈夫麼?」

  高戰一顆高懸著的心總算落地,取出那黃綾包裹揚了揚,道:「高戰豈是失信的小人?金魯厄,你瞧瞧這是什麼?」

  金魯厄一眼瞥見那黃綾包裹,眼中頓時射出兩道貪婪無比的光芒!

  但他瞬即鎮定下來,故作不屑地冷冷笑道:「只一個包裹,誰知裡面是不是們藍真經,你不要拿我金魯厄當三歲小孩,以為可以矇混得過的。」

  高戰怒道:「你怎敢視我成了謊言小人?這種事,我怎能騙你?」

  說著,解開黃綾,將經書托在手中,揚起向金魯厄照面了一下。

  他們相隔約有丈許,金魯厄目光如炬,早看見書面上的梵文字跡,明知決不會假.但他城府極深,心機又險詐萬分,面上神色不動,只冷漠地說道:「是真是假,必得給我親自檢閱之後,才能作準.否則.我若放了人,換來一本假的,卻是不上算的事。」

  高戰聽了這番話,氣得怒火上衝,但他轉念暗想:金英尚在他掌握之中,我總須忍耐將她救離魔掌,才是正途。

  只得將一腔怒火暫時壓抑住,沉聲道:「你信不過我,我又怎信得過你?假如我將書交給你以後,你仍不肯放她,那又怎麼說?」

  金魯厄笑道:「笑話,金某豈是那種小人?」

  金英插口罵道:「你不是小人,難道我高大哥倒是小人?虧你不知羞,竟說得出口!」

  高戰沉思半晌,忽然道:「這樣吧!我把經書放在那邊青石之上,自願退出一丈以外,你也將她帶到距離青石一丈之處,咱們彼此相距也是一丈,等你離開她去取書時,我再走近她,這樣你總該放了心嗎?」

  金魯厄暗忖道:這小子倒是很精,但等我經書到手,你帶著一個不會武功的女人,又怎能逃得過我的「烏龍索」?

  主意打定,便點頭同意。

  高戰果然依言將「伽藍真經」放在空場中大青石上,一面凝神提氣戒備著,一面緩緩向後退去,退到一丈處,霍地頓住。

  金魯厄曬笑一聲,一手按著金英「曲池」穴上,也慢慢行到距離高戰和青石各有一丈的地方站住,但他卻不肯立即鬆開金英的穴道,一雙詭詐的眼神,向那青石上的黃綾包裹掃了兩眼,忽然嘿嘿笑道:「姓高的,那包中的經書不會假吧?」

  高戰不解他話中之意,忙道:「自然不假,我豈能騙你?」

  金魯厄又笑道:「我卻有些不信,這經書禪林上院的賊禿們視若至寶,寧可犧牲全寺僧人性命,也不肯交出經書,怎的你去了片刻,他們便甘願將經書交給了你?」

  這句話,頓時將高戰問得語塞,他本是個不善言辭的人,心裡一急,只得厲聲道:「我今日將經書交給了你,但錯開今天,誓必仍從你手中奪回來,那時再還給禪林上院的憎人……」

  金魯厄放聲哈哈大笑起來,道:「敢情你對我來存善心,那很好,我和你現在距離那經書都在一丈以外,假如我此時先下手弄死這丫頭,再出手奪書,你能其奈何?」

  高戰聽了這話,嚇得機伶伶打了個寒戰,駭然忖道:當真,我怎的竟未想到這一點……

  但如今他距離金英和書本同有一丈遠近,而金魯厄按著金英的穴道,仍然毫未放鬆,假如他冒然動手,欲置金英於死地,可說是易如反掌。

  這一來,登時急得他出了一身冷汗,連忙道:「金魯厄,她和你無仇無恨,你打傷了她父親,又挾持她千里來到中原,難道這還不夠,你一定要害她性命?」

  金魯厄獰笑道:「那麼你和我無仇無恨,怎的三番兩次跟我作對呢?」

  高戰心驚不已,暗將「先天氣功」運集到十二成以上,緩緩說道:「你……若敢傷她,自己也體相想活著離開這個孤島……」

  金魯厄笑道:「不過,你盡可放心,我要殺她,現在早已下手,又何必跟你多費口舌?」

  高戰直被他弄得不知所以,道:「那麼……你是想幹什麼?

  金魯厄舉手一揮,扯去面上黑巾,頓時顯露出滿臉醜惡的傷痕來,怨毒的目光閃閃數轉,冷冷說道:「這丫頭害得我這般模樣,我即算不要她性命,也得給她一些小小的懲戒!」

  話聲才落,驀地翻腕一掌,拍在金英背上!

  高戰失聲驚呼,肩頭疾晃,飛一般搶奔過來,但聞金英慘哼一聲,萎然倒地……

  金魯厄打傷金英,鬆手逞撲大石,他們二人俱都是身負絕學之輩,一來一去,盡皆快似電奔,待高戰搶到金英身邊,俯身將她抱起來,那金魯厄也到了青石旁,左手飛快地抓向石上黃綾包裹……

  然而,當他觸手一握之際,卻駭然發現手裡抓住的竟然不是那本薄薄的「伽藍玉勒真經」,卻是一隻枯乾的人手!

  金魯厄大驚之下,慌忙鬆手,定睛看時,那青石上不知何時已端坐著一個面貌枯槁的老和尚,懷裡抱著黃綾封裹的「伽藍真經」,正向自己冷冷而笑。

  這和尚出現得太過突然,憑金魯厄那等敏捷的耳目,事先居然毫無所覺,單憑這一點,已足使他亡魂失魄了。

  枯瘦老僧冷冷說道:「金魯厄,你真稱得上心狠手辣四個字了,對一個毫無武功的女娃兒,竟下這種毒手?」

  金魯厄急退兩步,驚恐地叱道:「你是誰?」

  枯瘦老僧淡然笑道:「老衲無為,在這石後早已恭候你多時。」

  高戰抱著金英,見她秀目緊閉,臉上一片淡金,呼吸逐漸低沉,眼見傷得極重,心裡真是又急又痛,淒聲喚道:「英弟,英弟,是大哥害苦了你,你醒一醒啊……」

  但任他千呼萬喚,金英卻始終沉迷如故,高戰眼見金英已將要斷氣,一陣急痛攻心,淚眼模糊癡望著她那似花一般容顏,許多溫馨往事,都在腦中浮現,忍不住放聲大哭。

  無為上人白眉微皺,冷冷向金魯厄道:「孽障!你還不快走,待他痛定之後,怎肯與你善罷甘休?」

  但金魯厄卻執迷不悟,他那已到手的真經這般莫名其妙失去,心念疾轉,凶性又起,忽然悄沒聲息揮掌向無為上人猛劈過去!

  無為上人浩歎一聲,舉掌一封,「蓬」然一聲響,上人端坐未動,那金魯厄卻一連倒退了三四步,但他兀自不肯罷休,探手一抖一揚,又從腰間撤出了「烏龍索」。

  當年金魯厄曾用這根「烏龍索」數次和辛捷激戰,索上功夫,端的可稱得技藝超人,他兩手分握長索中段,貫力一抖,那索端在空中「呼」地繞了一匝,向無為上人眉間暴點而至,招出之後,才大聲喝道:「老禿驢,還我的經書來!」

  無為上人仍是不願出手,略一側頭,長索業已走空,金魯厄欺身上步,索端一圈,又是一招「秦王趕山」,疾拍下落。

  無為上人腰間微微一擰,坐著的姿態未變,身形卻驀地橫移數尺,金魯厄一索拍在青石上,發出「鏗」然脆響。

  金魯厄至此才暗暗吃驚,皆因無為上人適才那擰腰移位的功夫,正是將「大挪移身法」煉到化境的表現,他雖然狂怒之下,也知自己萬不是這枯瘦老僧的對手,但使他不能理解的是他總以為中原能人不外「海外三仙」和辛捷等數人,怎的如今一個高戰已覺難與匹敵,又來了這枯瘦老僧,功力竟似更在高戰之上?

  怯念一生,殺機立起,金魯厄忖道:「打人不如先下手,再不趕快毀了這禿驢,高戰如能抽身過來幫助,那時更難奪回真經。

  他一橫心,「烏龍索」緊了緊怪招迭出,那軟索被他貫足真力,時棍時槍,忽軟忽硬,索頭發出「嘶嘶」之聲,捲起一蓬烏溜溜的光芒……

  金魯厄當年在「無為廳」上用這根「烏龍索」鎮壓住中原數百高手,如非辛捷,幾乎無人能敵,自從那次大戰之後,又經過十餘年苦心鑽研演練,索上功夫當真已練得出神人化,更在當年之上。

  此刻他急怒之下盡出絕學,一口氣十餘招連綿出手,索影縱橫,將無為上人緊緊裹在一片暗勁裡,幾次怪招詭式,元為上人險些吃他掃中。

  老和尚雙目暴睜,顯然已有些被激怒,寬大的僧袍交相連拂,身形從青石上飄退下來,沉聲喝道:「孽障,你是至死不悟嗎?」

  金魯厄招式不輟,跟蹤又追下大石,道:「要我罷休,除非將真經還我。」長索抖動,又迎面點到。

  無為上人浩歎一聲,飄身又退了丈許,道:「不識死活的孽障,老衲數十年未曾出手,這一遭,只好破戒了!」

  言語之間,金魯厄索頭又至,無為上人大袖一抖,探出五指,只一翻,疾扣金魯厄的左肘。

  金魯厄奮起平生之力,一聲大喝,長索忽從中折轉,一端卻彈飛而出,掃向無為上人「勞宮」穴上。

  無為上人冷然一笑,枯掌翻處,閃電抓住索頭,貫力一抖,低喝一聲:「撤手!」

  金魯厄但覺有一股灼燙熱流,從烏龍索上飛傳過來,手心上頓時奇痛難忍,好像握著一條燒紅的鐵條。他此時凶性已發,拼著一隻左手受傷,拉住長索死力向懷中一帶,同時腳下不退反進,運起全力,右手一招,「浪捲流沙」,橫撞而出。

  無為上人歎了一口氣,舉掌一封,掌心與金魯厄相隔尚有一尺,虛空一觸,金魯厄早拿樁不穩,鬆手棄了「烏龍索」,蹬蹬蹬一連倒退了十餘步,終於一跤跌坐地上。

  但他一雙怨毒無比的眸子,卻狠狠瞪視著無為上人,緩緩說道:「禿驢,你好……」

  話未說完,胸中一陣血氣翻湧,「哇」地吐出一大口鮮血!

  斑斑腥血,灑在地上和金魯厄胸前,泥地上宛若散落了一地梅花,金魯厄自知傷勢不輕,深深納了一口真氣,坐在地上閉目行功調息!

  無為上人歎道:「金魯厄,善惡之分,但憑一線,你如今該知道悔悟了嗎?」

  金魯厄不言不語,恍如未聞,面上卻依然浮現著一片憤滿之色。

  無為上人將「烏龍索」仍舊放在他身側,又從懷裡取出一粒藥丸,遞給金魯厄道:「只要你肯放下屠刀,仙佛無門,終有渡化你的一天,你被老袖九天真氣震傷內腑,這粒藥丸,快服下!」

  金魯厄緩緩睜開眼來,木然地望望無為上人,卻不肯伸手去接那藥丸。

  無為上人又道:「你心中如對老衲仍有餘恨,將來盡可尋找報復,但這藥丸對你療傷大有神益,老油一番苦心,你也該領受少許!」

  金魯厄伸手接過那粒丸藥,看了看,突然揮手將藥丸用力擲出老遠墮人亂草中,咬牙支撐著站起身子,踉踉蹌蹌向前奔去。

  無為上人黯然望著他直奔進寒林中不見,長歎一聲,哺哺說道:「佛說天下無不渡之人,看來是我善行不足,誠意不堅,才未能化解他心中怨毒之念吧!」

  驀地,一條人影越過青石,落在無為上人面前,急聲問道:「上人,金魯厄那賊廝呢?」

  無為上人扭回頭,見高戰手提鐵戟,滿臉儘是淚痕,眼中隱隱射著凶光,老和尚心頭猛地一震,淡淡說道:「他早去了多時,你不必再追他了。」

  高戰一跺腳,地上登時陷落數寸深一個足印,恨恨道:「你老人家怎不攔住他,他把英弟打死啦!」

  無為上人微驚道:「真的?那金姑娘已經死了?」

  高戰流淚道:「怎麼不是,那奸賊暗施狡計,用掌力震斷了她的心腑經脈,現在……已經斷氣了……」

  無為上人駭然道:「你快帶我去看看。」

  高戰用手一指大石,道:「她就在青石那一邊,上人請暫時看顧她一會,晚輩去追那奸賊回來。」肩頭微晃,騰身欲行。

  但無為上人迅速的一把握住他的手臂,搖頭說道:「你縱使追上金魯厄,也挽不回她的性命,現在應該先看看她還有救沒有!」

  說著,不待高戰回答,牽著他一齊越過大石。

  金英側臥在石邊一片草地上,烏黑的秀髮,散覆在頸後,兩臂微伸,像一隻熟睡的小貓,彎曲成一條優美的弧線。

  無為上人探手試試,果然已經沒有了鼻息,不禁心頭一涼,暗歎道:這段仇恨,只怕是萬難解得開了。

  但他兀自不願絕望,屈起右手三個指頭,輕輕搭住金英腕間「魚際」穴,閉目細品,不覺露出一絲喜色,道:「不用著急,她氣息雖微,血行未止,體內尚有一絲血氣,並非絕不可救。」

  高戰大喜,忙問道:「你老人家有法子能救她嗎?」

  無為上人道:「目下雖然難說,但不妨試試。」

  他叫高戰將金英扶坐起來,先餵了她一粒藥丸,然後垂目盤膝坐下,伸出左掌,按在金英背心「靈台」穴上,默默運起「九天真氣」,循著左掌,緩緩注人金英體內。

  高戰緊張地注視著無為上人面上神情,見他寶相莊嚴,呼吸緩柔,三吐三吸之後,枯槁的臉上,已泛起一層紅暈,頭頂冉冉發著蒸氣,顯吃力異常。

  他深知此刻無為上人正以百年修為的內家真力,在為金英催動內腑生機,這種療傷返魂之法,不但極耗真力,而且一個不好,施救的人便將走火入魔,將以往修為全都毀了,忍不住暗在心中為他祈禱。

  過了頓飯之久,無為上人呼吸之聲越來越重,額上汗如雨F,好像已有些力不從心的象征……

  高戰忽然心中一動,忙也席地坐下,伸出右掌,輕輕按在無為上人肩頭上。

  無為上人正值真力將竭之際,突覺有一股極強的熱流,從高戰掌心源源貫進來,勢若江河滾滾,無盡無休,暗吃一驚,忙鎮攝心神,氣行九轉,導引那股蓬勃之力,融合自己百年苦修的「九天真氣」,順勢急衝,竟一舉透過金英的生死大關。

  金英身軀猛烈地震動了一下,內腑已開始緩緩蠕動起來,無為上人閉住一口真氣,迅速地在她體內連轉三轉,霍然收回手掌,回頭向高戰淡淡一笑,道:「孩子,不想你年紀輕輕,內功修為竟是這般渾厚?」

  高戰也收掌躍起,目中精神奕奕,並無頹廢脫力之狀,急急問道:「上人,她……她不礙事了嗎?」

  無為上人微笑道:「她心脈已斷,論理是難以這般迅速復甦的了,但卻不知何故,老衲得你借力為助,居然一舉衝動她業已沉靜的心腑,這一點,連老袖亦感到有些奇怪。」

  高戰忙伸手去試試金英的鼻息,果然覺得她已有些微呼吸,那呼吸雖然微弱,但顯然已從死亡中拔升了出來。

  他心裡欣喜若狂,道:「英弟家中植有一種蘭九果,是療治內傷的聖藥,據她說,她們平時常常食用,也許身體中早已有折抵傷勢潛力的原故。」

  無為上人點點頭,道:「這就難怪了,蘭九果乃是療傷珍品,自然有此功效。」

  高戰道:「現在她已經微有氣息了,我可以再替她催力相助一會嗎?」

  無為上人搖搖頭,道:「她生機已備,又經老衲藥丸護住心腑,短期內不會再有危險,但她被震斷的心脈,老衲卻無力替她接續,你縱以真氣助她,也不會收到多大效果。」

  高戰聽了這話,登時又著急起來,道:「這怎麼辦呢?難道眼睜睜看著她這樣又死去嗎……」

  無為上人微笑道:「不要緊,老衲有一個方外知交,深諸醫道,你立即帶她乘巨鶴趕去,求他一粒九轉護心丸,想必便能替她去除余傷。」

  說到這裡,忍不住歎了一口氣,道:「老衲本也有一粒的,可惜卻被那孽障白白糟踏了……」

  高戰心急如焚,也忘了追問是誰糟踏了珍藥,急又問道:「那位老前輩現在那兒?離這裡遠嗎?」

  無為上人道:「他一向隱居在西嶽絕頂,姓孫名不韋,道號百草仙師,你們乘鶴趕路,大約一日一夜,也足夠了。」

  高戰慌忙拜謝,抱起金英,仰頭四望,才想起大鶴已經不在島上……

  無粘人笑道:「大鶴送你到這裡以後,便趕回普陀接運老衲趕來,現在海邊等候你,你快去吧!」

  高戰方要轉身,無為上人又將他喚住,正容囑咐道:「百草仙師遁世已久,性情又甚古怪,你去求他,務必要忍辱耐心,不可過於心急,這一點千萬要記住。」

  高戰連連點頭,道:「晚輩記得。」

  無為上人揮揮手,道:「那麼,快些去吧,好在西嶽距呂梁甚近,事後就不需再趕回來了。」

  高戰別了無為上人,運足如飛,剎時去得無影無蹤!

  無為上人突然記起一件事情,心中大急,慌忙一躍而起,從懷中取出一物,大聲叫道:「孩子,你等一等,老衲還有話說但,高戰此時早已去遠,竟未聽見呼喚,無為上人正待拔步趕上去,驀地鶴戾一聲,白影衝霄,已飛向雲層之中……

  老和尚頹然止步,仰面向天,望著那冉冉西去的白色影子,歎道:「唉!我一時糊塗,竟忘了這件重要之物,但願我佛慈悲,別叫他們受到委屈才好……」

  在他手上,卻托著一粒翡翠精製的劍墜。

  巨鶴振翼凌霄,風馳電掣一路西飛!山巒,江河,城鎮,荒野……一陣陣從翼下掠過,黃昏時便越過洞庭,鶴首偏向西北,沿著陵山,逕飛陝南。

  高戰已有一整日未進粒米,但他不感覺一點飢餓,平生第一次這樣乘鶴遠飛,對那擦身而過的絮雲氤氳,也提不起半點新奇興趣,只是頻頻低顧懷中金英,不時伸手去探探她的鼻息和心脈的顫動。

  天人夜了,星星好像近在咫尺,然而高戰癡癡地竟如未見,此時在他心中,只有唯一的一件心願——那就是趕快抵達西嶽之頂,取到「九轉護心」續命靈藥。

  金英雖是嬌小的,但偎在他懷中,卻像一塊沉重的鉛塊,緊壓著他顫抖的心房。

  清涼的夜風,透骨生寒,但高戰手心仍然溢著冷汗,高空中強勁的風力使人難以開口,但他仍不停的哺哺輕語著:「大鶴啊!

  你辛苦一些,再飛得快一點,萬萬別耽誤了片刻時光!」

  大鶴算得是善解人意了,洞庭湖的魚香,大巴山的茂林,都未能吸引它略一稍顧,它只是飛,飛……一個勁的飛著。

  白天逝去,黑夜也消失了,曙光透出雲端時,他們終於趕到了西嶽華山。

  高戰見金英傷勢如故,並無變化,心裡一塊大石才算輕輕落地,那巨鶴盤旋低沉,斂翅棲落在一個奇高的山峰上。

  高戰抱著金英跨下地來,張目四望,除了荒野密林,竟看不到一點人類居住的的痕跡,他不由得納悶起來,心想:華山是趕到了,假如找不到百草仙師孫老前輩,英弟豈不一樣難救麼?

  他將金英放在一堆枯葉上,取出乾糧,一面餵給大鶴,一面問道:「大鶴,你知不知道那位孫老前輩的居處?我想你一定跟上人來過這兒,對不對?」

  巨鶴低鳴一聲,用長嘴推推高戰右手,又連連點了點頭。

  高戰向右望去,見十餘丈外是一片峭壁凸崖,崖前有幾株古松,松於盤虯堅挺,生得大異平常,心裡一動,便抱起金英,匆匆向右行去。

  轉過峭壁,古松邊果然見到一條極窄的小徑,原來這小徑通到崖下便突然消失,是以在另一面不易發現。

  高戰大喜過望,回頭感激地向巨鶴笑笑.便邁步循著小徑疾奔前進,不多久,到了一片茂密的松林邊,那羊腸般的小徑突然又在林裡中斷了。

  但高戰此時已不再訪惶了,在這種深山曠野中,若無人往來,斷不會留下道路的,他猜想也許「百草仙師」孫不韋便隱居在這松林裡,當下高聲道:「晚輩高戰,拜見孫老前輩。」

  叫了數聲,林中宿鳥驚飛,但除了激起許多回音之外,林中寂寂,卻無人回答。

  高戰暗覺蹊蹺,一提氣,便準備騰身躍登樹梢再向前察看路徑,驀地目光掃過林邊,卻發現叢劃中豎著一塊石碑,上面似乎刻有字跡。

  他縱身一掠,躍落石前,放下金英,輕輕撥開亂草,這一看,不禁大感希奇……

  原來那石上刻著幾行小字,只因年深月久,石上青苔彌蔓,不注意實難認出,但仍依稀可辨出,那字跡竟是: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般猶是可,最毒婦人心。這四句詞句並無上下款,筆力鐵劃銀勾,十分蒼勁,而且刻得極深,分明是人在惱怒激動之下,用「大力金剛指」留下的憤恨之語。

  高戰心底頓時升起無限疑雲,忖道:此地即是孫老前輩隱跡之處,自不再有旁人居住,但誰又在石上刻下這種憤恨怨毒的詞句呢?難道便是孫老前輩自己嗎?

  然而他又想:孫老前輩與無為上人論交,想也是當年一代大俠,他一個遁跡深山的高人,當不至刻下這等恨盡天下婦女的字句來,那麼,刻字的一定另有其人,那人又會是誰?

  想了許久,這疑團依然解它不透,高戰自覺好笑,心道:我何必苦猜這些不相干的事,為這件事費心思,真是太不值得,但此地既有山徑,又有這石碑,想那孫老前輩必住在不遠。

  他站起身來,仍舊抱著金英,飛登樹梢,放眼望去,見這松林並不甚大,林子盡頭是片廣場,場上綠草如茵,正有一棟小巧的茅屋。

  高戰欣喜難抑,展開「平沙落雁」輕身功夫,踏林而行,眨眼便越過松林,飄身立在廣場上。

  這茅屋搭處風景絕佳,不但地上鋪滿柔軟細草,背依松林,左側還有一條小溪淙淙流過,溪水清澈見底,令人塵念盡滌。

  高戰不便擅自走近茅屋,站在小溪這一面,又高聲叫道:「孫老前輩可在?晚輩高戰求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3 10:54:36     標題: 第二十二章

高戰抱著昏迷不醒的金英,隔溪叫了幾聲,那小屋中全無人聲回應,只有空山寂寂中,傳來幾聲回音,也叫著:「孫老前輩可在?晚輩高戰拜謁。」

  高戰忖道:看來那位孫老前輩或許睡得正熟,天色這麼早,想來他不會便出去了。

  於是輕輕躍過小溪,將金英放在草坪上,自己抖抖身上塵土,恭謹地走到茅屋前,舉掌拍門,叫道:「孫……。」

  方纔叫了一個「孫」字,那木門竟「呀」地應手而開,屋中空空,並無人影。

  高戰詫道:「這麼早,老孫前輩難道是到山中散步去了,我且在門外等他一會。」

  他順手將木門帶好,回到金英身邊,低頭見她緊緊閉著兩眼,呼吸悠緩,氣息已經十分微弱,那嬌媚的面龐上,正泛著一片深深的紅暈,呼吸之間,似乎也相當吃力。

  高戰愛憐地捧著金英的臉蛋,觸手處宛如火燒,他心裡一陣緊,黯然歎了一口氣,喃喃說道:「英弟!英弟!全怪我做大哥的太粗心大意,才被金魯厄那奸賊對你下這毒手,早知如此,我若直接出手搶奪,或許倒不致讓你傷得這麼重了。」

  他這些呢喃之詞,金英自是不會聽見,但高戰說了一遍,似乎意猶未已,又道:「英弟!你記得那次我中了毒傷,咱們一塊兒上天竺你家裡取蘭九果嗎……?」

  這些話,登時勾起他自己無盡回憶,說了一半,不覺便住了口,癡迷中,他彷彿又見到金英嬌笑著高坐在駱駝背上,揚著手,向前飛跑……。

  他忽然又懊悔起來,黯然道:「唉!可惜平凡上人取回來那幾個蘭九果全被我糟踏掉,要不然,這時對她必有很大的用處金英的氣息越來越低微,高戰只覺像飄浮在深海中,心靈的感受,是一直在向下沉,向下沉………。

  不知過了多久,「百草仙師」孫不韋仍未見回來,四周除了淙淙流水的聲音,開始又加上煩人的瞅瞅鳥語,大地在復甦,但金英的生命,卻好像即將到了終點!

  他不敢想像金英萬一死去,自己會變成什麼模樣?他會像吳大叔(吳凌風)一樣頹傷的削髮出家?還是像梅公公(梅山民)

  一樣讓歲月來摧殘以後淒涼的日子,聽候死神的召喚……?

  此時,他恨不能以身替代金英,讓她那尚在青春燦爛的年華,不要一折而中斷,但是……。

  驀然間,他彷彿聽到有一聲低沉的歎息!

  高戰悚然而驚,抬起頭來,張惶地四邊望望,四野寥寂,並未見到人影,那麼,是誰在歎氣呢?

  冥思未了,又是一聲低歎,傳進他耳中。

  這一次,他聽清了那歎息聲竟是從茅屋中發出來的,而且,那活似一個人在重病時偶爾發出的低聲呻吟。

  高戰放下金英,猛地立起身來,驚忖道:難道那茅屋中有人?或者孫老前輩根本沒有出去?

  奇念在他心頭滋長,高戰忍不住一擰腰間到木門前,側著耳朵,向屋中傾聽著……。

  約莫過了半盞熱茶光景,果然茅屋中傳來一聲低弱的呻吟聲,似道:「啊……水…… 水……」

  高戰確知屋中真的有人,心裡又驚又喜,慌忙推開木門,搶了進去,叫道:「屋裡是孫老前輩嗎?」

  那茅屋共分三間,正廳上除了簡單的家俱之外,並無人蹤,但靠左一間垂著布簾的臥室裡,卻傳來一陣淒涼的斷續人語,道:「給我水……給我水……渴……」

  高戰左掌一撩門簾,伸頭向那臥室中張望,但見這間臥室十分幽暗,連一扇窗口也沒有,只靠壁有個巨大的土坑,上面鋪著臥具、坑上躺著一個亂髮老人,正在輾轉蠕動,吃力的呻吟著:「水……水……」

  高戰情不自禁跨進房內,掃目看見坑頭邊一張木桌上放著一隻瓦罐,連忙伸手取來,急急轉身退出屋外,到小溪邊盛了半罐泉水,二次人屋,將那老人從坑上扶起!

  那亂髮老人才坐起來,高戰觸目一驚,原來他的右手和一隻左腳都已沒有了,僅用布巾層層包裹著。

  難道他便是孫不韋?是誰斬斷了他的一手一足呢?

  高戰心口一陣狂跳,但這時那老人氣急敗壞伸著頭在四處尋找水罐,只好將一肚子奇怪忍住,餵他喝著罐裡的泉水!

  半罐清水,一口氣進了老人肚裡,清冽冷冰的泉水,好像使那老人神志清醒了不少。

  他喘息幾聲,緩緩張開眼來,望著高戰問:「你……你是誰啊?」

  高戰忙道:「晚輩高戰,因一位朋友受了重傷,特地趕來拜求老前輩的,想不到……」以下的話,高戰想了想,終於又嚥回肚裡沒有說出來。

  那老人臉上充滿了詫異的表情,緊跟著問道:「你是來找我的?你怎知我會在這兒呢?」

  高戰道:「晚輩系因無為上人所囑,特從南海普陀趕到此地來!」

  老人聽了,詫色越濃,沉吟著道:「無為上人……無為上人,我並不認識這樣一個人呀?」

  高戰急忙解釋道「無為上人便是從前少林三老之一,從前的法號,稱為靈鏡大師,也許你老人家……。」

  老人不待他說完,叫道:「啊!不錯,少林三老聲名赫赫,老朽倒是早有耳聞,但,他們與老朽從無一面之識,怎知我現在此地呢?」

  高戰無可奈何地笑笑,心想:這位孫老前輩必是傷重神志不清,一時記不起來了。

  那老人想了一會,忽然微笑說道:「我知道了,你們是來尋那百草仙師的,卻把我錯當了他了……。」

  高戰驚道:「什麼?你老人家不是孫老前輩?」

  老人含笑搖了搖頭,浩然歎息一聲,吃力地又仰面躺回坑上,卻沒有出聲回答這句話。

  高戰越加不解,訝然忖道:難道這小峰上不只孫老前輩一人居住?難道我找錯了地方?

  方在狐疑,卻聽屋外一個嬌脆的嗓音叫道:「敢問孫不韋孫老前輩可在家中?」

  高戰吃了一驚,聽那聲音,竟是發自女子口中,這時屋外除了金英,怎會又有旁的女人?

  他駭然之下,無暇再顧坑上老人,身形一閃,出了茅屋,定睛一看,果見一個身著灰色疾服的負劍少女當門而立,另在距金英不遠的草坪上,仰面躺著一個滿臉血污的少年男子。

  高戰首先望望金英,見她仍沉沉而臥,並無異狀,這才放了心,轉面瞧那灰衣女郎,卻覺似有幾分面熟,忙抱拳道:「姑娘要找什麼人?」

  那灰衣女郎也拱手道:「我姓張,現有急事,特來求見百草仙師孫前輩。」

  高戰道:「張姑娘來得不巧,孫老前輩現在不在家中,在下也是……」

  灰衣少女顯然很急,不等高戰說完,搶著又道:「我師兄中了毒砂,不能拖過十二個時辰,務必要求孫老前輩替他解毒療傷,否則。……。」

  高戰苦笑道:「在下也與張姑娘一般急著要見孫老前輩,可惜,他老人家不在。」

  灰衣女郎狐疑地道:「孫老前輩既然不在,方才閣下在屋中是跟誰談話?」

  高戰雖覺這女郎言談未免有些專橫,但想到她師兄負傷,不知從多遠專程趕來,自是免不了焦急,於是淡淡一笑,道:「屋中那一位,也是一位身負重傷的老人,或許他也跟你我一樣,是特來求助療傷的呢。」

  灰衣女郎沉吟片刻,忽然道:「聽說孫老前輩隱居此地多年,從來足跡不離華山,他怎會不在呢?」

  高戰聳聳肩頭道:「這個,在下與姑娘一樣不解。」

  灰衣女郎冷笑一聲,道:「我不信,他必定在屋裡,只是不願意見外人罷了。」

  高戰對這灰衣女郎的固執和不相信自己,引起極度的不快,也冷冷答道:「在下一片好心,姑娘既然不信,在下也沒有解說之法。」

  高戰已微有些怒氣,轉念又想:一個焦急的人總是口不擇言的,我何苦與她爭論什麼?

  他本是忠厚豁達之人.想到這裡,自顧淡然一笑,便向金英走去。

  那知才走了兩步,忽聽那灰衣女郎厲聲叱道:「你笑什麼?」

  高戰一怔停步,緩緩道:「在下自覺好笑,難道也礙了姑娘的事?」

  灰衣女郎道:「哼!你一定心裡罵我吹大話是不是?告訴你,咱們師父也是江湖中頂兒尖兒的人物,你不要狗眼看人低。」

  高戰不悅道:「在下與姑娘素無一面之識,姑娘的令師名聲再大,難道就教姑娘這般出口傷人的嗎?」

  灰衣女郎冷笑道:「便是傷了你,又打什麼緊?」

  高戰斜退一步,原待發作,但終又強自壓抑住怒火,暗道:高戰!高戰!你是為了救英弟的傷而來的,怎能這樣動輒跟人家生氣呢?

  然而,那灰衣少女盛氣凌人的眈眈注視著他,臉上滿是一付不屑的神態,又使他不能平白忍下這口氣來,便也冷笑著道:「令師能教調出這種目空一切的高人,想必也是了不得的人物,在下倒想拜聞令師大名是怎樣稱呼的?」

  灰衣女郎傲笑道:「你總聽過關外當今第一高人,天煞星君四個字吧?」

  高戰駭然一驚,但繼而失聲大笑起來,道:「啊!原來你是說字文彤?」

  灰衣女郎臉色一沉,道:「你敢直呼我師父名諱,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高戰笑道:「不敢,在下雖是江湖無名之輩,但與令師,倒有數面之緣。」

  灰衣女郎喝道:「那麼你是誰?」

  高戰道:「在下姓高名戰,姑娘可是張麗彤張姑娘?」

  灰衣女郎大吃一驚,身不由己一連緩退了好幾步,駭呼道:「啊!你就是高戰!」

  高戰見她驚惶之色,心裡竟有說不出的滿足,張麗彤和文倫師兄妹為了爭奪丐幫大位,曾在那座荒野中的土地廟裡和師兄李鵬兒朝過相,難怪方才一見之下,覺得有些面熟。想起師兄,他不禁又興起無限懷念,古廟一別,師兄李鵬兒和自己多年音訊未通,至今不知下落何方,而自己這些年來東奔西走,一事無成,回想起來,亦有幾分愧意。

  這時,張麗彤已經由驚而憤,由憤而怒,忽然「嗆」地一聲響,抽出肩後長劍,沉聲喝道:「姓高的,你師兄搶了咱們丐幫幫主大位,害得我師兄好苦,今天姑娘跟你拼了。」

  說著,一領長劍,「刷」地分心刺了過來。

  高戰忙一擰腰,閃過劍鋒,道:「且慢,你師兄的傷,難道是我李師兄傷的嗎?」

  張麗彤切齒道:「雖不是他親手打傷的,但若不是因為幫主大位,咱們不落敗而走,怎會被天魔金欹的毒砂所傷,姓高的,這筆賬,姑娘反正算在你的頭上。」

  話聲未落,又是刷刷兩劍,橫飛而至。

  高戰腳踏小戢島慧大師所授「詰摩步法」,輕妙地又閃開兩劍,心裡卻在自忖:這件事怎又扯上了天魔金欹?那金欹不是毒君金一鵬的徒兒嗎?難怪文倫吃他毒砂打傷,竟會這樣重。

  他曾經在土地廟中目睹李鵬兒和文倫爭位之戰,那時李鵬兒本可打敗文倫,但為了張麗彤幽怨的一瞥,才失手反被文倫刺傷,這些往事歷歷在目,無疑地,師兄李鵬兒已對這位張姑娘頗有幾分動心,高戰愛屋及烏,自然不想跟她動手。

  匆匆間張麗彤已快攻了十餘劍,但都在高戰的曼妙身法之下化為烏有,她情急之下,嬌叱一聲,劍勢陡地一變,越發層層洶湧,展開了天煞星君字文彤平生得意劍法「萬流歸宗」來,忽然,草坪上的文倫發出一聲低沉的呻吟聲。

  張麗彤雖然急怒羞惱之下,耳目卻仍不離師兄左右,一見文倫痛苦的呻吟起來,登時收劍躍退,理也不理高戰,逕自奔到文倫身邊,一條腿跪在地上,低聲急問:「師哥哥,你怎麼啦?那兒不舒服麼?」

  文倫痛苦的扭動了一下身子,呢哺著道:「你……你在跟誰說話?」

  張麗彤柔聲道:「我們碰到李鵬兒的師弟高戰,正要殺了他替你出氣哩!」

  文倫那血肉模糊的臉上一陣抽動,急急說道:「是高戰?」

  「是呀!師哥哥,咱們被他師兄害苦了,好容易竟在這荒山中碰見了他……」

  「不!你不是他的對手……師父呢……師父怎麼沒有來……」

  「師父就要到了,他老人家叫我先送你來華山,求見孫不韋前輩,孫老前輩會替你治好傷勢的,師哥哥,你放心吧!」

  文倫痛苦地輕歎一聲,恨恨說道:「等我傷勢好了,一定要找李鵬兒和金欹報仇,師妹,你快帶我去見孫老前輩!」

  張麗彤頓了頓,點頭道:「好的,但孫老前輩現在不在家,咱們須得等他回來。」

  文倫忽然奮力叫道:「不!不!我要趕快治好傷,趕快去報仇,你快些帶我去呀!」

  這一聲大叫,也許抖動了傷口,叫聲才落,緊跟著又低聲呻吟起來。

  張麗彤滿臉憐惜地用一條毛巾替他拭著創口上流出來的污水,一面柔聲安慰他道:「師哥哥,你千萬忍耐一會兒,我這就帶你去了。」

  說著,果然從草地上將文倫抱起,一步一步向茅屋行去……。

  高戰看到這裡,不覺癡了,不知不覺卻為師兄感到萬分失望,瞧這情景,張麗彤固是個溫柔多情而體貼的姑娘,但她一顆心早已給了文倫,只怕再不會有所動搖。

  他深深為張麗彤的柔順而感動,唯可惜的是,這樣一個好!」

  娘.竟會愛上那專橫陰狠的文倫。

  天地間的事,往往是這樣難以捉摸,高戰喟歎一聲,僅只癡癡望著張麗彤已經抱著文倫跨進屋去,卻不忍再出聲阻止他們。

  茅屋中傳來一陣陣人語,或許是文倫和張麗彤在切切私語,或許是張麗彤也發現了土坑上的殘廢老人,正好奇地盤詰著他……高戰只覺心中空蕩蕩的,無意細聽,迷惘地依著金英席地坐下。

  驀地,忽聽有人輕聲作歌而來:「青竹蛇兒口,黃蜂尾上針,兩般猶是可,最毒婦人心……。」

  高戰聽那歌聲,想起石上刻字,心知這人必是那隱居華山的「百草仙師」孫不韋,連忙站起身來,恭謹地側立而候。

  不片刻,歌聲頓止,林邊緩緩轉出一個頭戴竹笠的老年農人,肩荷小鋤,鋤頭上掛著一只竹籃,籃裡放著幾株小草。

  那老人才到溪邊,抬目看見高戰,登時臉色一沉,雙目暴射出兩道攝人精光,沉聲道:「喂,那小伙子,你是誰?」

  高戰慌忙抱拳為禮,答道:「晚輩高戰,特來拜謁孫老前輩老人不等他說完,連連揮手道:「快滾!快滾!我這塊地上何等乾淨,如今被你這蠢物帶了個污髒的臭女人來,連地上草也弄污了,念你遠來,趕快給我滾開吧!」

  高戰被他一陣搶白,弄不清他何以如此,看看金英,又看看那老人,不知該如何解說才好。

  那老人見他不答,更怒道:「你還敢不聽我的吩咐麼?」

  高戰忙道:「這位姑娘是在下一位知友,正因她身負重傷,所以才……。」

  老人將頭亂搖,連聲喝道:「我不聽你這些廢話,你只先將那臭女人趕到溪這邊來,不要污了我的草地,那時說不遲。」

  高戰見他對女人竟痛恨厭惡如此,心裡冷了半截,但他想到無為上人臨時曾囑咐自己,說這孫不韋性情十分古怪,見面時務必忍耐,當下只得強忍悶氣,將金英抱起,躍過了小溪。

  孫不韋生像怕金英連他也污了,竟遠遠避開,高戰從這邊過溪,他卻從另邊躍過溪那邊,第一件事,便是放下鋤頭和籃子,匆匆從懷裡取出一些白色粉末,灑在金英躺過的地方,口裡哺哺說道:「真倒霉,好好一片草坪,活生生被這合物弄髒了。」

  那白色粉末落在草地上,不斷發出「嗤嗤」輕響,一陣陣青煙揚起,一大片草坪頓時都枯萎死去。

  高戰瞪眼看著他那古怪動作,弄得哭笑不得,忍氣吞聲直到他酒完藥粉,又到小溪裡洗好手,這才又道:「老前輩可容在下說話了嗎?」

  孫不韋道:「有話只管說,但切記不要提到臭女人,我生平最怕女人,你對我提到那些臭烘烘的東西,連耳朵也污了。」

  高戰長吁一口氣。正色說道:「晚輩姓高名戰,乃是……。」

  孫不韋不耐地插口道:「我知道你是高戰便行了,你只管往下說,說完快滾,最好帶了那臭東西離我越遠越妙。」

  高戰心裡有些氣,又不便發作,只得又道:「晚輩系奉普陀禪林上院無為上人差遣,千裡趕來,欲求老前輩一粒九轉續心丹。」

  孫不韋沉思片刻,突然雙目一睜,隔岸瞪著高戰,好半響,才冷冷道:「真是老和尚叫你來的?」

  高戰忙道:「晚輩焉敢欺瞞老前輩。」

  孫不韋將手一伸,道:「拿來!」

  高戰一怔,道:「老前輩欲索什麼?」

  孫不韋放聲笑道:「原來是個冒牌貨,連老和尚的信物也不知道,竟敢前來誑詐老夫的珍藥。」

  說著,突地笑容一沉,厲聲又道:「老朽現有正事,算你運道不錯,你立刻給我滾離華山,是你命大,否則,你別怪姓孫的對小輩不肯留情。」

  高戰方要再分辨,無奈那孫不韋早掉頭向茅屋大步而去了。

  跋涉千里,找尋了許久,好容易見到,不想僅只三言兩語,便被驅了出來,高戰怔怔望著孫不韋的背影,心裡真是又氣又羞,又急又恨,若是別人,只怕早已發作起來。似高戰秉性渾厚,細細回想,必是無為上人在匆忙之中,忘了給自己什麼憑信之物,以致才不能得到孫不韋的信任。

  可是,如今萬里關山的趕來,金英已經奄奄一息,要想再回普陀,往返至少二天,事實上萬萬來不及,難道就這樣眼睜睜看著金英死在這兒?

  可憐他一向堅韌成性,此刻也不禁仿惶失望了,低頭看,金英是那麼懦弱的依偎在胸前,生命的燈油,已經快要乾涸了,而他堂堂昂藏丈夫,卻束手無法挽救那隨時都可能熄滅的火花。

  熱淚在他眼眶中淚動,但他極力忍住,沒有讓它掉落下來。

  忽然,對面茅屋中傳來一聲大喝!

  高戰抬頭望去,但見孫不韋正提著鋤頭,狂風般追趕張麗彤和文倫,張麗彤倉逞疾避,才到溪邊,已被孫不韋騰身追上,鐵鋤掄起,摟頭砸了下來。

  張麗彤抱著文倫一個急轉,閃開五尺,急叫道:「老前輩請住手,咱們有話奉陳。」

  孫不韋叱道:「陳什麼?我先打殺了你這臭貨,你竟敢連我存身的茅屋也去污了。」說著,鋤柄一橫,又攔腰掃到。

  張麗彤仰身倒退了一丈四五,高叫道:「老前輩,咱們是天煞星君門下……。」

  孫不韋道:「你便是殺千刀星君的門下,我今天也活剝你一層臭皮再說。」

  緊跟著,鐵鋤一輪疾揮,又將張麗彤迫退了三丈有餘。

  張麗彤無奈,只得抱著師兄拔步循小溪飛奔,孫不韋望見,跌足道:「完了!完了!多年心血,全被這臭貨毀於一旦,今天不殺了你,叫人怎能甘心。」

  他提鋤飛步追去,身法竟快得驚人,不過三五個起落,已追到張麗彤身後,鐵鋤一舉,照准張麗彤背心,奮力就是一鋤。

  這一鋤既准又快,連高戰也看得替張麗彤暗捏一把冷汗,但那張麗彤不愧深得天煞星君嫡傳,鋤頭將臨頭頂上,忽然柳腰一折,扭身一轉,堪堪避開鐵鋤,蓮足頓處,身子已騰空而起,向小溪這一邊飛落。

  孫不韋一鋤擊在地上,「蓬」然一聲,地上登時添了尺許深一個土坑,但他兀自不肯放松,棄了鐵鋤,揚手一拳,竟用內家至高功力,打出一記「百步神拳」。

  張麗彤此時身在空中,又抱著師兄文倫,眼看無處可避,便要傷在拳力內勁之下。

  忽地,空中「波」地響起一聲清脆的響聲,回風激盪,帶得張麗彤在小溪上一個翻滾,摔落在溪這一邊,對岸的「百草仙師」孫不韋也被震得身軀連晃,險些拿樁不穩。

  溪邊偉然立著一人,正是天煞星君。

  這時候,張麗彤已從地上爬起身來,她手裡抱著文倫依然並未放鬆。

  天煞星君瞥了高戰一眼,臉上登時現出驚容,但瞬息便又鎮靜下來,向對岸的孫不韋拱手笑道:「孫兄,多年不見,你就這樣對待故友門下,未免有些說不過去吧?」

  孫不韋氣鼓鼓地答道:「你我既是舊識,卻怎的弄個臭貨來污我清淨之地?」

  天煞星君笑道:「這也難怪,老朽原關照她在溪外守候,等我趕到再當面相求孫兄,無奈孩子們性急一些,以致觸犯了孫兄禁忌,孫兄看老朽薄面,尚請多予曲諒。」

  高戰聽了大奇,想那天煞星君是何等狂妄之人,不料今日也有低頭求人的時候!

  但那孫不韋把頭連搖,道:「老夫平生最恨女人,你那徒兒居然跑到我房裡坐著,這股臭氣,永遠也沒法清除,老夫看在當年與你曾有一面之識,姑且饒過她這一遭,你快帶著她滾吧!」

  天煞星君仍是笑道:「孫兄何必跟他們小孩子一般見識,一切開罪之處,老朽這裡謝罪便了。」

  孫不韋冷冷道:「你這樣低聲求我,定有什麼事要我幫忙是嗎?」

  天煞星君道:「不敢當此重罪,只盼看在你我當年相識份上,要煩孫兄替小徒診治一下臉上毒砂之傷。」

  孫不韋搖頭道:「這事休提了,我正忙著,沒有時間再收病人。」

  天煞星君回目望了高戰一眼,目光中透著疑問,高戰忙大聲說道:「孫老前輩另有待治的病人,你不要以為是我。」

  天煞星君陰笑頷首,又向孫不韋道:「孫兄如肯抽暇成全,老朽另備薄禮,權充酬謝。」

  說著從懷裡取出一個小包,緩緩一層一層解開。

  孫不韋冷笑道:「字文彤,你是想用利來誘我姓孫的嗎?」

  天煞星君道:「老朽不敢有這意思,但這東西果真是曠世難尋的至寶,老朽無意得來,特地轉贈孫兄。」

  他一面說道,一面抖開包裹,手上毫光連閃,托著兩粒鴨蛋大小圓晶瑩的珠子。

  孫不韋一見,兩眼瞪得老大,失聲驚叫道:「是雌雄水火風雷珠,字文彤,你從哪裡得來的!」

  天煞星君見他那種驚詫駭然之色,忍不住仰頭哈哈大笑,道:「孫兄,這珠子對你用處有多大?不須老朽多作解說,只要你肯替倫兒醫好臉上毒傷,它們便是你的東西了。」

  但他話才說完,忽聽旁邊一個冷冷的聲音接道:「宇文彤,東西不是你的,你憑什麼資格送人?」

  孫不韋和天煞星君同時一驚,回頭望去,卻見高戰挺身站在側面,目光灼灼瞪視著天煞星君宇文彤。

  原來高戰在天煞星君取出水火風雷珠之際,早已一眼認出正是天煞星君從辛叔叔身上搶去的失物,急忙放下金英,輕輕縱身躍過來,反聽他要將此珠轉送「百草仙師」孫不韋,吃驚之下,連忙開口阻擋。

  天煞星君橫了他一眼,兩手一合,又將寶珠揣進懷中,然後冷冷說道:「這珠子不是老夫的,難道會是你高戰的嗎?」

  高戰道:「不!這是辛叔叔的東西,是你趁他受傷時出手搶了去的。」

  天煞星君冷哼道:「這倒奇怪,珠子又不是他姓辛的從娘胎裡帶來,怎知便是辛捷之物,天下至寶,唯有德者居之而已。」

  孫不韋聳聳肩,道:「幸好我還沒受贓物,原來還有這許多糾葛,你們自己算賬吧,恕我沒功夫相陪!」

  說完,轉身匆匆奔進茅屋中。

  天煞星君恨得直咬牙,憤憤說道:「高戰,老夫與你無仇,你為何屢次壞我大事?」

  高戰道:「那珠子本來不是你自己的東西,你怎能拿來送人?」

  天煞星君廢然長歎一聲,揮揮手,道:「唉!去吧!你雖是個淳樸癡渾的人,但屢次壞我大事,終屬可惡,我再饒你一次,你去吧!」

  高戰挺立抗聲道:「不管你喜不喜歡我,那兩粒珠子,你得還我才行,因為那是辛叔叔的不是你的。」

  天煞星君怒目一睜,冷叱道:「高戰,老朽惜你天縱之才,不願跟你翻臉,前次為你已饒了辛捷一命,你不要再不識進退。」

  高戰昂然不懼,答道:「你只把珠子還我,咱們從此就不相干了。」

  天煞星君叱道:「你當真敢攔阻我的去路?」

  高戰道:「你不還珠子,休想離開。」

  天煞星君忽然發出一陣陰惻惻的笑聲,道:「好!好!你倒反逼起老夫來,我叫你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高戰心知天煞星君一身功力非同小可,一反手,「嗖」地抽出鐵戟,橫胸而待。

  天藍星君精目翻了幾翻,笑道:「以老夫身份,豈能跟你一個小輩動手。」

  一抬手,叫道:「彤兒,你過來,替為師領教這位高少俠幾招。」

  他可不知道高戰此時功力,其實並不在他之下,只當仍是當年古廟中碰上的忠厚少年,因此自己不屑動手,倒把徒兒張麗彤喚來代自己出戰。

  張麗彤應了一聲,放下文倫,單掌一翻,「嗆」地一聲撤出長劍。

  高戰忙道:「你這徒弟不是我的對手,你還是自己……」

  一句未了,張麗彤忽然嬌叱一聲,長劍一圈,分心刺來,罵道:「好狂的人,竟敢看不起姑娘。」

  高戰左腳向後反跨一步,鐵戟一舉,在胸前陡然劃了半個圈子,「噹」地一聲脆響,張麗彤的劍勢悉數被封出去,高戰誠懇地道:「不是我小看姑娘,這事由令師而起,自當由令師而終,你還是少管的好。」

  張麗彤怒道:「胡說,姑娘偏要試試你憑什麼這樣驕傲。」

  同時,振劍一揮,竟然出盡全力,攔腰又掃了過來。

  高戰本是忠厚君子,無可奈何之下,鐵戟一豎,「噹」地又是一招硬封,這一次他手上暗暗貫注了六成真力,脆響聲中,張麗彤直被震得玉臂發麻,身不由己倒退了兩步。

  大煞星君也料不到高戰內力會如此雄厚,眉頭皺了皺,道:「彤兒,用萬流歸宗劍法領教高少俠幾招絕學。」

  張麗彤抱劍應聲:「是」!拉開劍勢,果然使出了「萬流歸宗」第一招「磷焰飄墳」,劍尖似幻似虛,分點高戰胸前三大要穴。

  天煞星君這套「萬流歸宗」劍法本是他東偷一招,西學一式,再加融會集研而成,這招「磷焰飄墳」,實系從武當「落黎劍」招變化而來,長劍出手,全是虛招,但如果敵手硬用老招應戰,卻也能化虛為實,端的神妙莫測。

  但他們怎知道高戰迭逢奇遇,恰好也是個博學雜匯的人,一根鐵戟上,有梅山民的「虯枝劍法」,平凡上人的「大衍十式」,以及四十九招「無敵戟法」,夾雜著從「恆河三佛」的天竺杖法變化而成的奇妙之學,施展開來,竟比「萬流歸宗」還要詭異十倍。

  他一見張麗彤劍影飄忽,便知這招必是虛招,抱元守一,決不擅動,那鐵戟戟尖朝天,竟是少林心法「朝天一柱香」的姿態。

  張麗彤冷哼一聲,驀地扭身一閃,手中跟著化為第二招「鬼王飛叉」,突然劃向下肋,一竟是「峨嵋」派五鬼劍招中絕學。

  高戰淡淡一笑,鐵戟的彈出,圈臂一搶,化作漫天戟雨,所用的卻是平凡上人「大行十式」的首式「方生不息」。

  但聽「叮叮」兩響,張麗彤急欲撤招已經不及,長劍才觸著那滿空戟影,直被盪開半丈以外。

  這時候高戰如欲傷她,真如探羹取物一般,但他卻立在原地也未動,僅只微笑著道:「姑娘暫且後退,在下自與令師了斷。」

  天煞星君臉上變色,緩步走了過來,揮揮手,道:「好,彤兒就暫時退下去吧,為師要親自領教他幾手古怪之學。」

  張麗彤滿面愧色,正要退後,天煞星君又忽伸出左手,道:「彤兒,把你的劍給我。」

  張麗彤微感一怔,她素知師父平生難得使用幾次兵刃,近年中,除了跟辛捷曾力拼激戰,動用過兵刃之外,一般武林中人,根本不在他眼中,如今連他也要索劍應敵,足見高戰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了。

  她懷著異樣的心情斜瞥了高戰一眼,一聲不響,把長劍默默遞給了師父,蓮步輕移,向後退了三步。

  天煞星君冷冷說道:「彤兒,再往後退遠一些。」

  張麗彤遵命又向後退了兩步,天煞星君卻又道:「再退遠些。」

  從這些跡象看來,天煞星君已將高戰視作平生大敵,唯恐場地不夠,無法施展快速身法,像這種情形,張麗彤出師以來,今天還是第一次見到。

  她默默直退到兩丈外,緩緩抬起目光,似怨似佩地向高戰凝望了一眼。

  恰好高戰也正兩眼凝注著她,四目相交,張麗彤渾身一震,浮現兩朵莫名其妙的紅暈。

  高戰也猛地心頭一動,忖道:啊!是了!師兄那年正為了這一對目光,甘心情願挨了文倫一劍,原來這張姑娘果然是個攝魄拘魂的女子!

  他心涉旁騖,一時倒把對面的天煞星君忘了,陡地耳邊響起一聲冷叱:「高戰,怎不動手?」

  高戰一驚,連忙抱朝旋身飄退兩步,恭謹地道:「在下曾蒙前輩傳透骨打穴心法,心中無時或忘,前輩如能將寶珠賜還,在下萬不敢放肆跟前輩動手。」

  天煞星君冷笑道:「你把我字文彤看得太容易說話了,以為三言兩語,便能騙哄到在下麼?」

  高戰道:「前輩既願將這珠子贈送別人,想必已不需用,但卻怎的不肯賜還在下?」

  天煞星君哈哈笑道:「廢話真多,你能接我百招,那時再談寶珠也不遲。」

  說著,左手驕指一領劍身,「刷」地身形一轉,忽然避開正面,斜裡刺出手,那劍尖上微一顫抖,「嘶」地輕響,眨眼便點到高戰喉間。

  高戰見他出手一招不但快速絕倫,而且狠毒精準,果然遠不是張麗彤所能比擬,當下不敢怠慢,鐵戟橫飛直迫,「叮」然一聲,兩人各自退了一步。

  天煞星君嘿嘿笑道:「想不到風柏楊竟能調教出這等佳徒,來來來!老夫索興放手試試你有多大能為。」

  兩人各自凝神遊走半圈,陡地劍戟並舉,閃電般互換了七八招,重又躍退待敵,就在那短暫的一觸即分之下,二人實已各出絕學,深深地試探出對方武功的精奧之處。

  天煞星君越想越驚,暗道:「高戰一個二十來歲少年,此時內力招式,竟無一件在自己之下,倘如再假以數年時間,天下那還有他的對手?

  他從前激戰辛捷,已深深覺得後生可畏,但現在他才發覺辛捷實際功力,只怕也難超過高戰了。

  漸漸地,二人由慢而快,寒光縱橫,匆匆已折了七八十招,天煞星君心悸不已,而高戰卻灑脫飄逸,生像尚未出盡全力似的。

  這時候,紅日已高高掛在天空,燦爛的陽光,照射著溪邊倏落兩條人影,劍戟上的寒芒,被陽光一映,越發閃耀著刺眼的光輝。

  孫不韋突然從茅屋中踱了出來,當他一眼望見天煞星君下和高戰激戰不下時,不覺怒目叱道:「你們要拚命,盡可滾得遠些,再在老夫這裡撤野,休怪我不客氣了。」

  高戰猛然記起金英身上重傷,暗責道:高戰啊!英弟命在頃刻,你卻只顧爭這寶珠,要是因而延誤了時間,那如何是好?

  他心中一急,難免神志略分,天煞星君是何等人物,登時力透劍尖,趁虛而人,寒光透過,「嗤」地一聲響,左肩上一片衣襟,已被劍尖上射發的劍氣挑破。

  高戰突然一聲大喝,戟桿一擰,掠飛起來,疾翻腕肘,迎著天煞星君的劍身一圈一振。

  朝上月牙和劍身相交,「嚓」地絞在一起,天煞星君駭然一震,深吸一口真氣,奮力向懷中一帶。

  高戰忍著肩上痛楚,也將體內「先天氣功」運足,忽地吐氣開聲,掄臂猛揮。

  只聽得「鏗」然一聲響,天煞星君登登登登連退四步,手上只剩下半截斷劍,逞然不知如何是好。

  高戰插回鐵戟朗聲道:「在下決不以兵器堅硬取勝,你如有意再戰,在下定赤手對敵。」

  天煞星君狂笑兩聲,揚手擲去斷劍,道:「好是再好不過,但這兒是孫兄隱居之地,咱們又各有事在身,且等事了,你我再分勝負如何?」

  高戰點點頭道:「在下定當遵命,只盼前輩不要爽約,並把寶珠攜來才好。」

  天煞星君臉上泛著紅暈,向張麗彤揮手,道:「彤兒,咱們暫時離開此地!」

  張麗彤忙又抱起文倫,天煞星君遙遙向孫不韋冷笑兩聲,道:「打擾孫兄靜修,宇文彤今夜親來賠禮!」

  孫不韋卻爽然笑道:「那倒不必了,你只別再弄些臭女人到我茅屋中,咱們交情總在的。」

  天煞星君頭也不回,領著兩個徒見匆匆而去。

  孫不韋冷冷瞥了高戰一眼,緩緩說道:「論理你既無信物,我的九轉護心丸何等寶貴,豈能輕易給你,但你在我離家之時,代我看護病友,純情可嘉,我就謝你一粒藥丸吧!」

  高戰怎麼也想不到他會突然答應贈藥,一時大喜過望,忙拱手躬身道:「多謝老前輩恩典……」

  孫不韋突然擺手道:「且慢道謝,我那藥丸雖然答應給你,但此時身邊並無存藥,恰巧我一位好友也因身中劇毒,自斷了手腳,非九轉護心丸無法除去內腑餘毒,我已外出三天采來藥本,現在就要開爐煉藥,最快也要明晨才能煉好,在煉藥期間,你必須替我守關護法,勿使外人干擾。」

  高戰忙道:「晚輩自當效勞,只是……」他看看金英,遲疑了一會,又道:「只是,晚輩這位朋友,恐怕難以支撐許多……」

  孫不韋臉色突然一沉,道:「臭女人的事,老夫一向不管,我是看你誠實忠厚,才允你守關換藥,你不要再拿什麼理由來煩我。」

  高戰沉吟半晌,只得道:「好吧!晚輩敬遵前輩的吩咐就是。」

  孫不韋道:「那麼,你現在立刻帶她離開遠遠的,今夜酉時初刻,再來此地聽我分配。」

  高戰方要再求他幾句,孫不韋早已掉頭連自回屋去了。

  他深知這種隱士怪人,一言出口,萬難折彎,不得已輕歎一聲,抱起金英,緩緩向林中行去。

  金英在懷中似如無物,連氣息也低微難辨,高戰心裡又急又愁,漫無目的地向林子中行去,心裡暗道:我必須先尋個安全而隱蔽的地方安置好英弟,替她行功助力暫時阻擋一下傷勢惡化,等明天取到「九轉護心丸」,便不礙事了。

  思念中,他已穿過密林,目先過處,又看見林子邊那塊刻著字跡的石塊,高戰無可奈何的搖搖頭,低聲哺哺說道:「孫老前輩不知為了什麼傷心恨事,才將天下婦女比作了蛇蠍,唉!他真是個難以瞭解的怪人了。」

  不久,他又回到了山巔落地之處,那通靈巨鶴仍挺立在那裡,高戰不覺後悔,道:「我怎會想不起它呢?方纔如有它在,孫老前輩不會再懷疑咱們是假冒無為上人的名了,不過,那也是沒有用的,他身上並無存藥,縱信得我過,又能怎樣呢?」

  高戰輕輕放下金英,撫摸著巨鶴的羽翎,低聲說道:「大鶴!

  大鶴!咱們要在這兒多耽延一天,你放心先去休息去吧!」

  巨鶴低鳴一聲,點了兩點頭。

  高戰不覺笑道:「真是個聽話的好大鶴,今夜我有要緊的事不能留在這兒,你能替我守護著這位金姑娘呢?」

  那巨鶴果然又點點頭。

  高戰覺得有趣,於是又道:「金姑娘傷勢很重,這兒雖然不會有人來,但毒蛇野獸只怕是有的,你要小心看護她,別讓什麼毒蟲爬近她身邊來,等到咱們醫好了她,那時叫她吹笛子給你聽,好不好?」

  他這時滿腔心事,苦無可訴之人,就把大鶴當作了傾吐的對象,哺哺低聲細語叮嚀,那巨鶴當真通靈無比,—一心領神會,頓使高戰幽悶的心境開朗了許多。

  一天很快又過去了,黃昏時,高戰已替金英行功助力治療了三次,金英氣息似乎正常了許多,高戰又尋些斷樹,替她搭蓋了一間小小草屋,地上鋪著乾草,使她舒適地躺著,然後準備動身替孫不韋守關護丹。

  那知就在這時候,忽聽一陣低沉的沙沙足音,急急向峰頂行來。

  高戰駭然一驚,忖道:「怪了,這山上難道還有人跡麼?急忙向巨鶴打個手勢,一人一鶴閃身隱在一塊大石後面。

  過了片刻,暮色中出現了兩個黑影,一路不停直奔峰頂,近了一看,竟然是天煞星君和張麗彤,張麗彤懷裡仍然緊緊抱著文倫。

  高戰暗叫糟糕,他們一到峰頂,自己怎能放心離開,再說彼此近在颶尺,也難得不被他們發覺。

  他固然不懼天煞星君,但卻不能不替金英擔心。

  天煞星君領著張麗彤在山徑盡頭大石下停步,仰面望望石頂,低聲說道:「彤兒,你帶著你師兄就在石上休息一會,等夜色深了,師父再去那孫老兒住處,務要奪他一粒九轉護心丸回來,替你師兄治傷。」

  張麗彤道:「師父,不知那九轉護心丸也能醫好師兄臉上的傷疤嗎?」

  天煞星君尚未回答,卻聽文倫冷冷說道:「你只關心我臉上的創疤,難道留下創疤就不是人了嗎?我知道,要是我臉上疤痕去不掉,你準會離開咱們的。」

  張麗彤淒聲道:「師兄,你怎的會這樣想呢?難道我的心,你還不知道嗎?」

  文倫道:「我怎麼不知道,上次我親眼見你和李鵬兒眉來眼去,今天你又跟高戰那賊廝眉目傳情,哼!你當我是瞎子麼?」

  高戰大怒,暗罵道:真是放屁,我堂堂高戰,豈如你一般的小人麼?

  張麗彤輕聲呼道:「師父,你老人家看師兄說的話,啊!我恨不得把心思挖出來給他,偏是他不肯相信……」

  天煞星君似乎對文倫十分嬌寵,只低聲道:「好啦!不許再爭吵了,彤兒一番心意,做師父的最瞭解,倫兒,你不可過份冤枉了她。」

  文倫卻道:「師父,你還幫她說話呢,今天若是沒有她跟來,或許孫老兒給我治好傷了,偏她是個女人,才惹起孫老兒的怒火張麗彤滿腔委屈,低聲啼泣起來,天煞星君歎了一口氣,道:「這也怪不得彤兒了,都是師父忘了那孫老兒這層禁忌,才惹出這番差錯來,你們不知道,當年孫不韋年輕之時,是個出名的漂亮小伙子,偏生愛上一位年老的有夫之婦,一直癡迷不捨。

  後來那女人終於離開了丈夫和孩子,跟他私奔逃走。兩人雙宿雙飛了一段時日,那婦人漸漸又想念起孩子,一病不起,孫不韋各處尋藥替她治病,都沒有效力,眼看要斷氣了,恰巧這時候那婦人的丈夫帶著孩子尋了來,不想那婦人一見親生孩子,登時百病全消,立刻跟孫不韋分手,又跟著丈夫棄他而去。孫不韋傷心失意之極,從此發誓不出華山,並且永不肯再替人治病,也恨透了天下女人,才弄得這般半瘋半癲,行事乖戾。」

  高戰聽了這話,心裡方才恍然,私忖道:難怪孫前輩如此痛恨婦女,原來當年有這段傷心往事。

  文倫又問道:「師父,你老人家又怎麼和他認識的呢。』」

  天煞星君笑道:「那也是一場巧遇,有一次,為師追趕到一個仇家到華山來,偏巧那仇人又是個女子,孫不韋見我掌斃那女人,手下無情,誤以為也是個痛恨婦女之輩,竟自動跟我結交,彼此算是相識了,這已是多年前的事啦!這些年,為師也隱居關外,甚少涉蒞江南,想不到歲月這麼久,他那怪性格競絲毫也沒有改變。」

  說到這裡,天煞星君又柔聲安慰徒兒道:「倫兒,不許再跟彤兒吵鬧了,為師這就去替你取藥,你們暫在這大石上,不可輕易離開。」

  張麗彤忍住悲切,依舊抱著文倫,騰身躍上大石,天煞星君獨自展開身法,急急向那片密林而去。

  高戰躲在石後,心裡一時焦急萬分,他明知天煞星君這一去,勢必對百草仙師孫不韋不利,但張麗彤和文倫已上了大石,他如果躡蹤天煞星君,定會被他們看到,留著張麗彤和文倫,他也不敢放心離開金英……

  正在無計可施,忽然想到身邊的通靈巨鶴,高戰心念一動,忖道:無為上人曾說大鶴混身羽毛均經藥水浸洗,普通武林人物休想傷它,在孤島上,金魯厄曾一連幾次用內家掌力打中它,都未見它受傷,看來倒是真的。

  他輕輕附在巨鶴耳邊,悄聲道:「大鶴,大鶴,我有要緊事必須離開,你務必要好好保護著金姑娘。石上二人,一個負著重傷,另一個是個女子,你現在替我引開她們的注意,讓我趁空好走。」

  巨鶴彷彿聽懂了高戰的話意,「呱」地發出一聲清鳴,忽然展翅飛起,在石上繞了個圈子。

  張麗彤驚叫道:「呀!師哥哥你看,好大的一隻白鶴!」

  文倫冷聲說道:「白鶴有什麼大驚小怪的,值得這般希奇正說間,巨鶴突地雙翅一收,箭矢般向石上直落下來,張嘴探處,啄向文倫腦門。

  張麗彤「呼」地一掌劈去,叫道:「不好,這石頭上必是鶴兒棲息的地方,她見咱們占了它的巢,所以不肯跟咱們甘休。」

  那巨鶴忽起忽落,撲擊了數次,張麗彤護住文倫,生怕他被大鶴啄傷了,文倫暴跳如雷,大聲呼喝道:「師妹,用劍砍它下來,這畜牲可惡,咱們偏不要讓它……」

  高戰趁他們糾纏無法分神,順著石邊,輕登巧縱,瞬息已奔進密林。

  他只怕自己奔得太慢,奮力展開身法,不消片刻,便到了草坪外小溪邊上。

  舉目望去,茅屋中已亮著燈火,窗上映著兩個人影,似是相對而坐,高戰一眼就認出其中一個正是「百草仙師」孫不韋,那麼另一個準是「天煞星君」宇文彤無疑了。

  高戰此時已經弄清楚「天煞星君」和孫不韋相交經過,不免躊躇著無法決定是不是該進屋去,方在溪邊彷徨,忽的身後風聲輕響,一條人影悄然落地。

  高戰本能地一鍺步,旋身一看,不由吃了一驚,原來身後那人竟是「天煞星君」字文彤。

  他大驚詫異,再望望窗口,燈光下仍是兩人對坐,咦!這不是出了鬼嗎?

  高戰渾身機伶伶打了個寒戰,不由自主連退了兩步。

  天煞星君向他陰陰一笑,低聲說道:「高戰,你趁夜掩回此地,足見老夫去後,你也並沒有討到九轉護心丸吧?」

  高戰沉聲道:「要到又如何?沒要到又如何?」

  天煞星君詭笑道:「小孩子家,心地真狹窄,敢情你還在跟老夫生氣,你跟我來,自有好處。

  他舉手作勢向高戰點了點,反身一縱二丈,逞向密林邊奔去,高戰略一遲疑,便也跟蹤到了林邊。

  天煞星君從懷裡取出兩粒「水火風雷珠」,笑道:「高戰,你不是要這兩粒寶珠嗎?白天老夫不過試試你心意,其實這珠子於我無益,你如真要,老夫就還給你也沒有什麼。」

  高戰不解他何以會說出這話來,瞪著眼沒有回答。

  天煞星君又輕笑說道:「你找來此目的,同在索取九轉護心靈藥,彼此目的既然相同,何不推誠合作,共同設法呢?」

  高戰聽了這話,方才恍然而悟,不禁笑道:「依你說便怎地?」

  天煞星君道:「你年輕涉世不深,不知那孫老兒乃是天下最古怪的人,平生恨透了婦女,你那位朋友雖是白髮婆婆門人,但如想向孫老兒求到靈丹,這一輩子,也不必癡心妄想。」

  高戰心裡好笑,但忍住笑意,問道:「依你說來,這不是沒有希望了嗎?」

  天煞星君笑道:「我叫你來此,自有妙計,你如肯跟我合作,咱們一同設法取到靈藥,二人均分,而且,我也把這一對寶珠奉還給你,這樣你可願意了嗎?」

  高戰佯道:「聽起來條件是很不錯,但你幹嗎不獨自下手,卻要拉我一同設法?」

  天煞星君略為沉吟,笑道:「不瞞你說,除非你我二人同心,一起行動,才有成功的希望,否則,今夜誰也別想弄到九轉護心丹。」

  高戰訝道:「這是為什麼呢?難道孫老前輩這般了得?」

  天煞星君道:「單只那孫老兒,倒不在老夫意下,但今日黃昏,他那兒又來了一個幫手,這人一身武學,卻不是簡單人物。」

  高戰駭然道:「你說的,可是現在和孫老前輩在窗前對坐的人麼?」

  天煞星君點點頭道:「正是那人。」

  高戰又問:「你自忖也不是那人的對手?」

  天煞星君臉色陰黯,緩緩說道:「如果只有他一人,老夫自信不輸於他,但如加上孫不韋,以二對一,老夫卻難有制勝的把握了。」

  高戰不由一驚道廠『那人是誰啊?」他知道天煞星君已是個目空一切的狂人,連他也對這人如此憚忌,足見此人必非凡俗。

  但天煞星君卻並未回答他的問話,反問道:「你願意跟老夫聯手對付孫不韋,奪取那珍貴的九轉護心丸嗎?」

  高戰生性忠厚,不喜狡詐,忽然笑道:「我也不瞞你說,孫老前輩已經答應給我一粒九轉護心丸,但他身上現無成藥,今夜要開爐煉製,我此來的目的,正是要替他老人家守爐護關,你這番算計,恐怕要落空了。」

  天煞星君一聽這話,從背心冒出一股冷汗,輕呼道:「真的麼」?

  高戰笑道:「自然是真,但你也不必失望,假如你能將水火風雷寶珠送還給我,我一定向孫老前輩再替你也求一粒,想來他老人家也不至不顧,你又何必以武強奪呢?」

  他只當這話說得合情合理,再妥當也沒有了,那知天煞星君聽了卻臉色慘變,目中暴射出森森凶光,半晌方才恨恨的道:「孫不韋呀孫不韋,原來你竟是如此偏心卑鄙的小人,我字文彤拼著兩敗俱傷,也叫你靈丹永難煉成。」

  說罷,扭轉頭狂奔而去。

  高戰急叫:「老前輩,老前輩,你請慢一些,聽我說……」

  但天煞星君除了回頭報以怨毒的一瞥之外,並未稍停,轉眼便奔進密林之中。

  高戰廢然長歎一聲,喃喃道:「難道我又說錯了麼?」

  追既無及,高戰只得獨自重往茅屋來。

  但等他重回小溪邊,茅屋窗口上人影已經沒有了,屋中火光閃耀,照得草坪上也是一片紅光。

  高戰想道:莫非孫老前輩已經開爐煉丹了?我得快些去才好!

  他毫未思索,縱身躍過小溪,逕向茅屋奔去。

  那知他才到門外,尚未出聲,驀地忽聽一聲冷笑,一個蒼勁的嗓音發自身後,道:「小朋友,站住!」

  高戰「霍」地旋身,不知何時身後已立著一個儒衫老人,正用一雙攝人的目光逼視著自己。

  高戰心知這人必是天煞星君口中的絕世高人了,連忙拱手道:「晚輩高戰,是孫老前輩相召,來為他老人家守爐護關的。」

  儒衫老人緩緩頷首,道:「我已經知道了,現在他丹爐業已啟用,正在煉製之中,此地有我守護,你回去吧!」

  高戰見他言語雖然冷峻,但威而不厲,話意間卻有幾分和藹,於是也恭敬地答道:「既是前輩吩咐,晚輩自當告退,但有一事,必須面陳孫老前輩,不知能否進屋一見呢?」

  儒衫老人道:「他正全神冶煉丹藥,你縱然進去,也無法跟他接談,有什麼話,便對我說也是一般。」

  高戰便將天煞星君合恨而去,誓言要破壞煉藥的經過大略說了一遍,那儒衫老人聽了僅只淡淡一笑,道:「好!我已經知道了,你盡可放心去吧!」

  高戰快快退過小溪,一面緩步離開,一面卻心裡暗想,這人不知究有多大本事,居然對天煞星君毫無絲毫戒懼之意,但這件事從我口裡引起,我若是自顧走開,萬一天煞星君盛怒之下突起發難,攔不住他,豈不壞了大事麼?啊!我何不隱在附近,暗中替孫老前輩守望一夜,天明後,也有臉收受他的九轉護心靈藥。

  主意打定,回頭兒那儒衫老人已經不在,連忙一閃身,飄落到一株樹後,屏息靜靜注視著茅屋前的草坪。空中斗轉星移,時間緩緩流過,茅屋前始終一片沉寂,不但未見天煞星君出現,連那儒衫老人也再沒有現身過,除了窗口映現著閃耀的熊熊火光,整座茅屋,就像是一座燒磚的磚窟。

  高戰耐心的躲在樹後,漸漸等過了一個時辰,時間已到深夜,仍未見一些異狀。

  他不禁自己有些失笑起來,忖道:我真是杞人憂天了,天煞星君早已承認不是那儒衫老人的對手,不過一句場面話,我卻當了真,白在這兒守候了一夜。

  高戰聳聳肩,準備回到山頂去看看金英,忽然,似聞「波」

  地一聲輕響。

  這響音雖低,高戰卻猛地一驚而覺,縱目望去,頓時發現有一溜慘綠色的火光,已從茅屋頂上燃燒起來。

  高戰大吃一驚,慌忙縱身疾掠,兩個起落,便飛過小溪,直撲茅屋,但就在他飛快搶到這一剎那間,整個茅屋屋頂,全都在一片熊熊烈火之中了。

  山風勁烈,茅草又是最容易燃燒的東西,一霎問,早成了一片火海,照得草坪和溪水盡成了紅色。

  高戰顧不得救火,雙掌進發,劈開木門,一閃身便衝了進去,大聲叫道:「孫老前輩,孫老前輩。」

  叫了兩聲,不見有人回答,這時滿室俱是煙塵,使人呼吸都有些窒息,高戰突然記起左側臥房中有一個殘廢老人,連忙騰身衝進屋內。

  臥室屋頂已被烈火燒穿,土坑上且已墜落下幾束帶火的茅草,那斷腿老人正驚惶地蜷伏在角落裡,衣襟距離火焰,僅只數才而已。

  高戰奔上前去,揮掌掃去杭上火頭,一探臀,將那殘廢老人抱了起來,扭頭向外便沖。

  剛剛跨出臥房,忽聽「卡察」一聲,一根豎梁從上斷落下來,恰巧落在方才斷腿老人倒臥之處。

  高戰暗稱僥倖,匆匆奔出大門,火舌已經將要掩住門口,他四顧不見一百草仙師」孫不韋,心裡大急,忙把那斷腿老人放在小溪對岸安全之處,自己返身又來尋找「百草仙師」。

  但,等他再度奔到門口,全屋早已被狂火吞沒,業已無法闖進屋去了。

  高戰急忙又轉到右側窗外,見窗口雖然也是火勢旺烈,卻約莫可以看出房裡尚未燒著。

  一股莫名的義憤從他心底升起,當下他連自己的安全都未遑多想,深呼一口氣,猛一頓足,身形凌空已起,向窗口撲去。

  才近窗口,熾烈的火焰已經快要燒到臉上,火舌舔著皮膚,令人火辣辣的生痛,高戰貫足內力,突然雙掌發勁,吐氣開聲,全力一掌劈向窗檻。

  窗檻應手而飛,窗口上的火焰也被他雄渾的內家真力迫得稍稍一斂,高戰毫不怠慢,早在這千鈞一髮的剎那,擰腰一翻,穿進了窗口!

  他急忙在屋中搜尋「百草仙師」孫不韋,但滿室濃煙撲面,使他連眼睛也睜不開,他厲聲叫道:「孫老前輩,孫老前輩猛可裡一股濃煙衝進喉頭,高戰嗆咳兩聲,不得已只好停止了呼喊,伸著雙手,在煙霧中摸索著前進。

  這時候,烈火連窗帶牆全已燃燒起來,在他身邊,都是熊熊火焰,事實上,他已經沒有可以退出火場的路可走了。

  但高戰卻一絲也沒想及後退,他只是緩緩地用雙手向四圍摸索著……。

  忽然,腳下絆著一件東西,灼熱的甚是刺人!

  高戰伸手一摸,觸手一陣刺痛,那東西竟是一隻燒得滾熱的丹爐。

  他不但不覺痛楚,反倒心喜忖道:「丹爐已經找到,孫老前輩必在近處……。

  濃煙彌蔓,早已目不能視,但高戰蹲下身子,用兩隻手在附近細細摸索,果然不一會,被他摸到一片衣襟!

  他狂喜著正要分辨是不是一個人的身體,陡然間,突覺有股極盛的氣流,從上直壓下來。

  高戰已是內外兼修的高手,本能的反應極端敏捷,那股熱流向下一壓,他已知道必是一根屋樑燒斷掉落下來,倉促間一把抓住那片衣襟,就地向側一滾,堪堪脫出斷梁壓落之處。

  這時他才發覺手上抓住的,果然是一個人,不用說,必是「百草仙師」孫不韋了。

  高戰舉手探探孫不韋鼻息,發覺他氣息尚在,只是沉沉昏睡,不省人事。

  高戰將他抱著站起身來,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身在火窟,四邊都找不到出路了……。

  孫不韋的茅屋本不甚大,這火又起得古怪,前後不過盞茶之久,整座茅屋已燒得和一隻燈籠一般。

  高戰衝進火中,原是冒著烈火硬撞進來,如今救得孫不韋,退路早斷,四面全是大火。

  那伸縮跳動的火舌,在他頸後面頰一陣陣劃過,熱力灼人,自是更不在話下,火叢中的空氣也已迅速燃燒消失,高戰深知他已到了生死關頭,如不能立刻衝出火窟,那就只有被活活燒死在屋中。

  他毫不遲疑脫下自己身上和孫不韋身上的外衣,分別將頭一併包住,然後緊抱著孫不韋,認準進屋來的窗口附近,猛地推出一掌!

  這一掌他自是盡了平生之力,掌力過處,烈火「呼」地一聲四卷退開數尺,耳中又聽見「蓬」然一聲暴響,一堵被火燃燒著的牆壁,硬生生被掌力一震而塌!

  高戰身如電掣,抱著孫不韋,一式「寒鴉投林」,奮不顧身向掌力著處掠去!

  說時遲,那時卻快,就在火牆塌落的剎那間,高戰帶著孫不韋一齊衝出烈火的包圍,雙雙滾倒地上!

  衣服上都沾著火,發間肌膚,也被毀燒了好幾處,所幸終於脫出火窟,高戰弄熄了孫不韋身上火星,自己也拍滅了衣上的余火,精神一洩,反而頹廢地坐倒地上,張著嘴,不住的喘氣。

  等到喘息稍定,孫不韋尚在昏迷中沒有醒來,高戰吃力的爬跪起來,緩緩在他胸前替他推拿!

  驀然間,一聲嬌叱,人影飛掠過來,沉聲喝道:「姓高的,把孫老兒交給我!」

  高戰抬起頭來,見竟是張麗彤,手裡倒提著長劍,臉上現出焦急之色,不覺心中一動,忖道,啊!是了,原來這把火竟是你們師徒幹的好事。

  一股怒火使他不禁深感激動,他憤然從地上站身來,兩眼凝注著張麗彤瞬也不瞬,彷彿要看透她的心似的。

  張麗彤惰虛意怯,向後退了一步,舉劍橫胸,全神而待。

  高戰冷冷叱道:「火是你們放的嗎?」

  張麗彤被他迫人的目光逼得又退了一步,兀自強辯道:「是又怎樣?」

  高戰神情一片木然,喝道:「虧你幹出這種可鄙無恥的事,上有臉站在這兒,我不願跟你女流之輩動手,等一會自去尋你師父算賬。」

  張麗彤柳眉一揚,道:「這事與你何干,要你來多管閒事麼?」

  高戰叱道:「我看你也是善良之人,孫老前輩何事於犯了你竟敢強索丹藥不成,便放火燒他的房屋,武林中有你們這種敗類,連我也替你愧死,你快些走吧,別讓我惱怒起來,連你一併廢在這兒!」

  他生平未曾辱罵過人,這番話,實在氣極了才衝口而出,但面對一個少女,語氣中仍然未失厚道。

  張麗彤不禁粉臉一陣紅,停了片刻,才道:「你只把他身邊的九轉丹給我一粒,我自然不再尋他了,誰叫他自持靈藥妙用,不肯救我師哥哥呢!」

  高戰怒火已起,厲聲道:「他人都快死了,那來藥丸,你快回去警告你師父和文倫,假如孫老前輩一死,耽誤了我英弟性命,今生今世,我也不會跟你們善罷甘休的。」

  正說著,突然遠處傳來一聲厲吼,張麗彤一聽那吼聲,臉上立時變色,不再開口,轉身匆匆奔去。

  高戰自覺疲累不堪,重又坐下來,繼續為「百草仙師」推宮活血,直過了許久,孫不韋氣息已經趨於正常,高戰卻累了一頭大汗。

  他顧不得調息,又強自支撐著去照顧小溪對岸的斷腿老人,將他也抱回草坪上,安放在孫不韋身邊。

  不多久,那儒衫老人也急急趕到,當他一見高戰竟已將火窟中兩人全都救出,心裡好生感謝,慈祥地拍拍高戰的肩頭,讚道:「高兄弟,以你這般見義勇為。捨己及人的俠風義行,普天之下難尋第二人,唯可恨煉丹之事被宇文彤一把火擾亂,方才宇文彤吃我一掌打傷,狼狽遁去,想必不敢再來了。」

  高戰道:「晚輩在火聲中見到孫老前輩時,他人已昏迷不醒,至今未見好轉,不知是不是負了內傷?」

  儒衫老人道:「不妨,想來是當他全神煉藥之時,突驚失火,一時神煥氣散,才致昏迷了過去,再過片刻,自會醒來的。」

  高戰見天色已將破曉,心裡惦念金英傷勢,不覺焦急起來,忙問:「孫老前輩既已身負內傷,不知還能不能煉製靈藥,重新開爐……?」

  儒衫老人黯然搖搖頭,道:「』這卻難說,須等孫兄回來,才知分曉。」

  高戰更焦急難安,忍不住喃喃道:「如果孫老前輩一時無法再行開爐製藥,英弟等不到時間,豈不就糟了麼?」

  他忽然抱拳道:「老前輩請分神看顧孫老前輩一會,晚輩去一去就來。」

  儒衫老人笑道:「你是去看視你那位負傷的朋友嗎?何不把她一起接來此地,醫治起來,也較方便!」

  高戰尷尬地笑笑,道:「老前輩有所不知,只因晚輩那位朋友是位姑娘,孫老前輩此地有些忌諱……。」

  儒衫老人大笑道:「你只管放心接她來,有我雲冰若在,姓孫的必不會將她攆出去的。」

  高戰聽了一驚,道:「老前輩就是吳大叔的師叔祖,東嶽書生雲爺爺?」

  儒衫老人笑道:「是啊!你認識吳凌風?唉!可惜那孩子志量太窄,竟出家當了和尚。」

  高戰虔敬地答道:「吳大叔看破紅塵,在少林出家禮佛,辛叔叔和辛嬸嬸都勸過他,怎料他心堅似鐵,終於沒能挽回。」

  雲冰若歎道:「正是,凌風那孩子和你一般俠心義膽,又身負血海深仇,好容易學得一身武功,原該替國家做些事業才對,不想一個情子堪它不破,竟將少壯男兒之身,遁跡空門,實在是件可歎之事。」

  高戰猛又想起金英和自己,不覺心頭一震,默默垂下了頭,未再做聲,便急急告辭離去。

  他一面飛步向山頂奔跑,一面卻不斷細細體味方才「東嶽書生」雲冰若的一番話,那雖是簡短的幾句歎息之詞,卻在高戰心中深深激起難盡的漣漪。

  他也是運途坎坷,遭遇可憐的人,恰巧又和吳凌風一般,學得一身武功,卻未對家對國,略建寸功,雲冰若的話,無意正說中了他自己心裡的弱點。

  想著想著,已經穿過了密林,但當他循著山徑急急而奔的時候,忽然發現前面人影幢幢,竟是「天煞星君」和張麗彤師徒三人,正在大石下低語。

  高戰慌忙問身躲進一叢亂草中,側耳靜聽,只見天煞星君正恨恨說道:「我與雲冰若那老賊勢不兩立,倫兒的傷,一時無法治癒,咱們暫且離開華山,過幾日再來算這筆賬。」

  張麗彤卻道:「師父,我聽那高戰說,孫老兒身邊已經沒有存藥,今夜正要開爐重煉,不想反被我們一把火攪亂,不知這話是不是真的?」

  天煞星君還未開口,文倫早搶著叱道:「偏你會相信那高戰的話,他不這麼說,怎騙得咱們離開?要是孫老兒果真沒有了藥,他自己還在華山守候什麼?」

  天藍星君點頭道:「這話倒是有理,可恨為師與雲老兒對掌之際吃了些小虧,現在無法再下手奪取靈藥,這件事,咱們替他記下就是。」

  說著,向張麗彤揚揚手,道:「彤兒,你帶著倫兒,咱們走吧!」

  文倫突然道:「師父,咱們別從這條路下山,那雲老賊一定還在林子那邊,咱們一去,豈不又吃他的虧。」

  天煞星君切齒恨道:「也好,君子報仇三年不晚,彤兒,咱們翻過山頂,從那邊下山去。」於是,三人重又折回,向山頂行去。

  高戰在草後看見,暗中叫苦不迭,因為金英這時正躺在山頂草蓬中,他們這一改變主意,要翻過山頂,豈不正好從金英藏身處經過,要是被他們發現了金英,這事就更壞了。

  但他雖然心急,卻無法搶先越過天煞星君師徒,趕去保護著金英,空自著急,竟無計可施……。

  天煞星君師徒瞬即轉過大石,果然不多片刻,」就聽張麗彤的聲音輕呼道:「呀!師父,你看這兒怎會有個草蓬子呢?咦!裡面還有人呢……。

  高戰情性已亂,驀地騰身縱起,飛一般搶過大石,瘋狂地撲了上去……。

  當他躍過大石,放眼看時,只見那座草蓬已被掀翻地上,天煞星君正俯身向金英抓去。

  高戰一急,不禁厲聲大喝:「宇文彤,你敢動她一動,我立刻叫你血濺五步!」

  天煞星君驀吃一驚,身子疾旋,錯掌當胸,冷冷地答道:「好呀!高戰,原來是你的妞兒,老夫越發不能放過她!」

  他深知高戰功力不在自己之下,一面蓄勢面對著高戰,一面卻向張麗彤叱道:「彤兒,把那丫頭抓起來。」

  張麗形果然應著向金英躍去,高戰情急之下,奮不顧身,「嗖』地拔出鐵戟,一晃肩,便搶奔過來。天煞星君叱道:「高戰,你再敢走近一步;老夫立刻殺了這丫頭。」

  高戰只好停步,但他明知自己如果妄動一下,也許那向來心狠手辣的天煞星君當真會傷了金英。

  張麗彤將文倫挾在左肋,騰出右手,俯身去抓金英……。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3 10:56:09     標題: 第二十三章

正當這危機萬分之際,突然一個白色影子從樹後電射而出,「呱」地一聲怪叫,鐵嘴一伸一縮,正啄中張麗彤的右手手背!

  張麗彤痛呼一聲,慌忙縮手,驚叫道:「呀!就是那隻大白鶴!」

  巨鶴閃電般啄中張麗彤,鐵翅展開,忽地橫掃,「拍」地聲響,又打中張麗彤肋下的文倫,那文倫本已負傷,再被巨鶴堅如純鋼般的翅膀掃中傷口。痛得大叫:「師妹,快退,痛死我了!」

  這個突然的變化,僅不過一剎那間,張麗彤負創疾退,天煞星君扭頭一看,見一隻巨大無比的大鶴正挺立在金英身前,一雙紅眼,威稜四射的瞪視著自己。

  天煞星君驀吃一驚,忖道:難道是那老賦和尚也來了……。

  心念未已,高戰鐵戟一揮,早已掠身而到,天煞星君見無法再行下手,呼呼打出兩記拳風,飄身暴退,低聲喝道:「彤兒,咱們走!」

  張麗彤滿眼幽恨地瞪了高戰一眼,抱著文倫也急急向山下進去。

  高戰長長吐了一口氣,收了鐵戟,看視金英,見她沉睡如故,並未見受傷,方才放了心,感激地抱著巨鶴的長頸,說道:「大鶴,多虧你搶救得恰是時候,我真不知道應該怎樣感謝你才好呢!」

  那巨鶴低嗚幾聲,又用長嘴推推高戰,顯得似很焦急的模樣。

  高戰歎道:「我知道你是怪我還不快替金姑娘醫治傷勢,但你不知道,人家孫老前輩煉藥未成,自己又受了傷,唉!只怕一時是無法求到靈藥,解救她的痛苦了。」

  他情不自禁回頭看看金英,心裡一陣慘然,向巨鶴說道:「我這就帶金姑娘去求醫,你好好守在這兒,不要輕易離開。」

  巨鶴點點頭,重又踱到石後去了,高戰抱著金英,匆匆趕回,那茅屋早燒得只剩幾根焦木屋架,孫不韋已經清醒,正搖頭唉聲歎氣不止。

  高戰還不敢帶金英擅越小溪,倒是雲冰若看見,招手叫道:「孩子,過來吧,我已經和孫兄商量過,要是立刻開始重煉靈丹,也許還來得及,不過,要先看看你那朋友傷勢情形才能決定。」

  高戰大喜,一躍過了小溪,將金英仍舊放置在草坪上,自己向孫不韋拱手為禮,謝道:「能得孫老前輩恩允破例為金姑娘診看傷勢,晚輩終生不敢忘此大德。」

  孫不韋卻冷冷道:「我才不是為她一個臭女人呢,我是為你救我和盧兄性命,才肯破例一次,算是報答你一番盛意,病治好了,你趕快帶她走得遠些,而且只此一遭,下不為例。」

  雲冰若在側苦笑向高戰點頭,高戰也知道孫不韋的怪僻,並不生氣,忙也笑著稱謝。

  孫不韋緩緩走到金英身邊,用手搭一條毛巾掩著金英有腕,然後探脈門,閉目細細評省著,神情顯得極是慎重。

  高戰和雲冰若向時注視著他臉上表情,尤其高戰,更是心馳神搖,只盼他能點點頭,金英便算有救了。

  那知片刻之後,孫不韋的臉色反而漸漸陰沉起來。

  高戰心頭葉通亂跳,忍不住輕輕問:「老前輩,她……她……不要緊吧……?」

  孫不韋不答,只是垂目不語,過了半響,又換了左腕,並且不住地緩緩搖著頭。

  高戰大感焦急,但又不便再開口詢問,忽然一隻手伸過來,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他猛回頭去,見雲冰若慈祥地向他微笑,道:「孩子,吉人天相,放心一些吧!」

  高戰突感他那隻手臂好像給了自己無比信心和力量,忙點點頭,道:「是的。晚輩知道……」

  驀地,孫不韋縮手立起,睜開雙目,喃喃說道:「晤!怪!

  怪!當真奇怪得很……」

  高戰急問:「老前輩,你看她礙事嗎?」

  孫不韋道:「不但礙事,而且早該死了,可是她居然未死,這倒真是件怪事。」

  雲冰若道:「老孫,別打悶葫蘆,你瞧人家小孩急得要冒火,究竟這位姑娘還有沒有救,你趁早快說。」

  孫不韋道:「這臭女人被內家重手法震斷心脈,本是無藥可救的絕症,但她居然仗著僅余的一絲未曾全斷的筋條,帶著脈管,竟然未死,這倒是老夫並未曾見過的奇事。」

  他突然轉面問高戰道:「你曾給她吃過什麼珍貴的藥物沒有?」

  高戰搖搖頭,道:「沒有,只是在我們動身時,無為上人曾給她兩粒藥丸,說是可以暫時使她傷勢不致惡化。」

  孫不韋把頭連搖,道:「不對,不是姓孫的誇一句海口,當今世上除了孫某人的九轉護心丸,再無其他藥物,能具這般功力。」

  高戰忽然想起一件事,忙道:「金姑娘家中有一種蘭九果,專能治內傷,她平時常常吃用,也許體內早已具這有種堅強的效力也不一定。」

  孫不韋恍然道:「那就難怪了,你們現在身邊還有蘭九果嗎?」

  高戰道:「沒有。晚輩本有幾粒,前些時因為自療內傷,已經全部服用完了。」

  孫不韋頓足道:「可惜,可惜,此時如有蘭九果,或許尚能救她一命。」

  雲冰若也問道:「你是說沒有蘭九果,這位姑娘便沒有救了嗎?」

  孫不韋道:「她仗著內腑異秉,雖然將殘命苟延了些時,但至多再能挨過三個時辰,而我如重新開爐煉藥,最快也得四個時辰才能成功,在時間上也是趕不上救她一命了。」

  高戰聽了這話,腦中轟然一聲,如同墜落千丈懸崖,蹌踉搖了兩搖,道:「老前輩,你……你……你是說……她……她已經……沒有……救……了?」

  孫不韋聳聳肩頭,道:「老夫雖有救她的心,怎奈她已經等不及丹藥煉成,這有什麼辦法呢?」

  高戰一陣顫抖,回目望望金英,眼中熱淚,已滾滾直落下來他忽地屈膝跪在孫不韋面前,哀聲求道:「孫前輩,孫老前輩,求你老人家務必設法救她一命,可憐她年紀這麼輕,她的父親千里傳訊,將她付託給晚輩,晚輩如不能救她,終將愧恨一生。」』孫不韋做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道:「這怪不得我不肯救她,如果沒有宇文彤那賊胚將煉丹擾亂,這時丹藥將成,自然能救她性命,可惜……。

  雲冰若見高戰那等淒切,心裡十分不忍,也道:「你難道不能再想個方法,盡早煉成了藥,救救這可憐的孩子?」

  孫不韋沉思半響,才道:「方法不能說沒有,但恐怕縱然行起來,也難成功……。

  高戰聽說還有一絲希望,喜得跳了起來,急道:「有什麼能行的方法,只要救得金姑娘,赴湯蹈火,晚輩也願去的。」

  孫不韋笑道:「為了一個臭女人,可笑竟會說出這種假話來。」

  雲冰若笑著道:「姓孫的,有什麼辦法快些說出來,別盡在東扯西拉,耽誤時間。」

  孫不韋想了想,說道:「平時開爐煉藥,全靠我自己以內力助那爐火,所以時間總須三四個時辰,假如要速成,由你們二位共同助我協力摧動火力,時間自然可以節省一些,但如今我已負了內傷,功力打了個折扣,因此,合我們三人之力,只怕最快也要三個時辰,才能將藥煉成……」

  高戰等不及他說完,早已喜道:「這個不難,晚輩定可全力助您老人家,務求提早煉成就是。」

  孫不韋冷冷道:「你先別太高興,我話還沒有說完哩!」

  雲冰若道:「那麼你怎不快說。」

  孫不韋又道:「如我們三人合力煉藥,無人守護,萬一有人再撞了來,咱們三人只有束手待斃,但要是留下一人守護,又怕力量不足,難成大功,所以這是第一個難題。」

  高戰忙接口道:「這不打緊,天煞星君師徒都已逃離下山,這兒輕易也不會再有人來,假如還不放心,晚輩可以將無為上人座下靈鶴召來,有靈鶴守護,普通武林人物,萬難輕越雷池一步的。」

  雲冰若點點頭道:「能這樣,那就多少放心一些了。」

  孫不韋又道:「煉藥之際,如果我們三人中有任何一個中途力道不繼,都足以引起其他二人同人危境,而且一旦發生這種事,丹藥無法一鼓煉成,再延時刻,那就效力相差太遠,這是第二難題。」

  雲冰若道:「你敢是信不過高少俠,怕他年輕難以持久負擔助火之力嗎?」

  孫不韋道:「高少俠內力精湛渾厚,我豈是看不出來,我所擔心的,是我自己,方才煉藥中途失神,內腑已有傷勢,只怕難以持久再度運功。」

  高戰忙道:「那就由晚輩和雲爺爺出力助那爐火,老前輩只管藥物,豈不甚好?」

  孫不韋笑道:「我是主持全局之人,怎能袖手不出力呢,不過,時間還有三個時辰,假如開始時不太急,大家緩緩施力,我自信還能支撐得住,等到快滿三個時辰,你們看那爐火仍是紅色,未轉成綠色,那時就別再顧我,只管全力貫人爐中,搶救丹藥要緊,我便受些內傷,也無妨礙了。」

  雲冰若道:「好吧,咱們就這麼辦,高少俠快去召靈鶴來,孫兄和我速置丹爐。」

  高戰聽了孫不韋這番話,心裡頗覺不是滋味,行了幾步,忍不住又問:「孫老前輩,假如爐火不能變綠,不知除了加力之外,還有沒有旁的方法,可以使丹藥速成?」

  孫不韋臉上忽然掠過一抹慘然的神情,緩緩說道:「你曾聽說過春秋時候,歐陽冶子煉劍的事嗎?」

  高戰心頭一震,道:「晚輩曾聽人提起過……」

  孫不韋笑道:「那就是了,煉藥和煉劍,同一道理,假如到時火候難足,只有犧牲一個人,捨身人爐殉藥,自然便成了。」

  高戰聽得渾身一陣顫動,緩緩點頭道:「多承前輩指教。」轉身便匆匆而去。

  原來他在這剎那間,已下定一個無比堅定的決心,為了救金英性命,如到萬不得已時,便犧牲自己,也是義無反顧。

  但他卻料想不到自己這番赴死的心意,卻深深激起另一個人殉命之心,竟使這樁煉藥的事,演變得無匹慘烈。

  待他從山頂將通靈大鶴召來,草坪上,已經架起一隻巨大的丹爐,這丹爐是雲冰若和孫不韋合力從茅屋廢墟中尋找出來,一切藥物器材,都已準備妥當。

  孫不韋虔誠的向空祝禱一番,拜了三拜,謹慎地將藥物放人爐中,高戰忙囑咐巨鶴幾句,便和雲冰若三人分坐在丹爐三面,各出左掌,抵住爐身。

  孫不韋緩緩向二人點點頭,引然爐火,三人便一齊閉目運起功力,將本身真氣,循著手掌傳人丹爐內。

  高戰本門「先天氣功」已有十成火候,又遵從孫不韋交待,開始時不敢全力施為,只用了四成力量,運氣人爐,剎時間,他忽然感覺到似有一股看不見的強勁暗流,在繞著丹爐流轉,漸漸跟自己的力道相融合,丹爐中登時發出熊熊的火焰。

  他忍不住睜眼看看爐火的顏色,果見火焰呈著一片胭紅,爐口散發著一陣幽香。

  草坪上,除了火光跳動的「虎虎」聲響,重歸寂然,三人面爐而坐,都凝神貫注,心不旁騖,只有那巨大的通靈巨鶴,緩緩在小溪邊踱著悠然的步子。

  時間漸漸逝去,東方天際,已經泛出朝霞,燦爛的晨暉映著紅色爐火,使這華山深處,呈現出無比瑰麗的光彩。

  地上躺著兩個重傷的人,那是金英和斷腿殘廢老人,他們一動也不動的臥在草地上,靜靜等待著那起死回生的靈丹成功。

  一個時辰,已經很快的過去了。

  爐火沒有任何變動。

  高戰忍不住漸漸加了兩分力道,頓時覺得雲冰若和孫不韋二人也跟著加強了真力,同時,孫不韋額上,似已隱著汗珠。

  第二個時辰又在寂寞中渡過,爐裡火色,依然只是深紅色!

  高戰眼看時光飛逝,不禁心驚地睜開眼來,凝目望去,金英一臉蒼白,映著陽光,份外可怖,簡直與死屍差不了許多……。

  他心頭狂跳難抑,不由自主,又在掌上加了三成力道。

  忽然,那爐火竟已由紅輕成了淡綠,空際散發的香氣更濃,高戰狂喜,知道丹藥就快成功了。

  那知正在這時候,對面的「百草仙師」孫不韋突然大大的震動了一下,高戰感覺到掌上傳來的真力遽然間消弱了許多,而孫不韋頭上汗如雨下,顯見已經支撐不住了。

  這等緊要關頭,假如他一旦支撐不住,勢必全局俱毀,高戰陡然瞪視著他,眼見爐火中火焰,又從淡綠轉成了深紅。

  這時候,半個時辰又已悄然而逝,孫不韋忽然全身抖動起來,抵在爐上的手掌,好幾次似欲收回,但卻被他全力苦忍住,口裡氣喘頻頻,那呼吸之聲,竟蓋過了丹爐中火焰的聲響。

  高戰又驚又急,回目看看雲冰若,卻見他閉目端坐不動,掌上沉沉發出真力,越來越大,迫得高戰也只好加注了全身力量。

  那爐火被他們二人全力貫注,慢慢又變作了淡綠之色,時間卻只剩下不足半個時辰。

  高戰神情大起恐慌,一面催力行功,一面暗中思忖:假如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候,孫老前輩真的不幸支撐不住受傷,只好犧牲我一條性命,助成丹藥,以救金英。

  但是,他不期然又想到不久前雲冰若的話,他雖是歎息吳凌風的志短情長,又何嘗不是暗示高戰,要他以有用之身,替國家做番事業,不可為情所困,頹廢終生麼?

  是啊,他空有一身絕世武功,至今仍無以酬報國家,父親臨終是如何叮嚀?他豈能因為一個女孩子,便輕易地斷送了自己實實的性命?

  但當他惶然側顧,金英那淒涼而秀麗的面龐,又呈現在他眼簾前,往事像潮水般在他心中洶湧一一他是個忠厚誠篤的君子,他又怎能見死不救,貪生賤義?

  兩種極端矛盾的心理,使他一時難定取捨,恰在這時,孫不韋突然「哇」地張口噴出一大口鮮血,手掌一鬆,向後仰倒下去爐火登時一黯!

  高戰見爐火忽又由綠變紅,眼看功虧一簣,一橫心,「霍」

  地收掌站了起來……。

  但他尚未行動,驀地一條人影,飛快地掠過身旁,一聲不響,直投入烈烈爐火之中。

  那丹爐中傳來一陣「滾滾」聲響,焦臭之味,彌滿空際,但爐火顏色,卻真的全部變成了碧綠,三起三落,突然盡媳。

  高戰駭然四望,草坪上已不見了那斷腿的殘廢老人。

  雲冰若緩緩睜開眼來,歎道:「唉」天命難違,天命難違,我辛辛苦苦老運送他到華山來,只望替他醫好毒傷,不想仍然難以挽救他可悲的命運!」

  高戰失驚地道:「老前輩,你是說他……?」

  雲冰若道:「不錯,我正是說他為了報答你昨日一水之德,已經把一條老命,殉葬在這個丹爐之中了。」

  高戰叫道:「真的?老前輩你早已知道他的心意,怎的不攔阻他呢?」

  雲冰若眼角噙著兩滴晶瑩的淚水,幽幽說道:「我怎能預見他的心事?不過他昨日曾對我盛讚你在他渴得快要死了的時候,為他取碗餵水,自恨無以為報,剛才大約是聽孫兄談起爐火火候的事,這才捨身人爐,算是報答你一番友情……」

  高戰心酸難禁,不由放聲大哭,道:「老前輩,你是誰啊?

  我連你姓什麼也不知道,卻承你捨了性命,助我成功……」

  雲冰若道:「你真的連他是誰也不知道?」

  高戰點點頭,哽咽不能成聲。

  雲冰若歎口氣,道:「他姓盧名鈞,乃昔年妙手神醫盧鏘的胞兄,一生精研醫理,不在乃弟之下,可惜在一個不防之際,被一個小女孩用天下最毒的『碧鱗五毒』咬傷手足,迫得自斷一手一腿,待老夫趕回去時,已經奄奄一息,才萬里護送他到這裡求醫的!」

  高戰憤然振臂道:「請老前輩將那下毒人的姓名告訴晚輩,高戰誓要替他報仇,以酬他今夜捨命之思。」

  雲冰若搖頭苦笑道:「他這仇恨,只怕你是無法報復了。」

  高戰詫道:「為什麼呢?」

  雲冰若緩緩說道:「下毒之人姓何名琪,正是江湖中人最崇敬的辛捷辛少俠獨生愛子辛平的好友!」

  高戰混身一震,驚道:「平兄弟怎會有這樣一個朋友?晚輩前不久在大戢島還親眼看見過他,並不知道他竟有這麼一位心狠手辣的朋友啊?」

  雲冰若道:「她不但是辛平的好友,而且連辛平也被她用下蠱之術所持,盧兄正為了替辛平謀解蠱毒,才遭她忌恨。」

  高戰更不能相信,搖頭道:「這一定是弄錯了,晚輩親見平兄弟時,他分明好好的並無異狀。」

  於是雲冰若便將盧鈞在旅店中巧救辛平,以及後來又和辛平何琪在泰山遭遇這段經過,簡略地告訴了高戰一遍。

  高戰信疑參半,只得恨恨地道:「這件事連辛叔叔也不知道,晚輩一定要當面告訴辛叔叔和辛嬸嬸。」

  雲冰若歎道:「其實你也不要太過驚奇,天下之事,恩怨糾纏,原是令人永無解期的,你只記住這段事由,如能因盧兄的死救好了令友金姑娘,多行義舉,替國家多做一番事業,盧兄雖在九泉,也當含笑瞑目的。」

  高戰頓首道:「晚輩一定記住老前輩的教言。」

  雲冰若道:「時候已經不早了,咱們看看爐中的丹藥,真的成功了沒有。」

  說著起掌力,扇去丹爐中的余熱,探手人內,只一轉,果然取出兩粒烏黑色的藥丸,頓時一股異香,瀰散在空中。

  雲冰若臉上綻出一絲喜色,道:「天幸總算丹藥成功了,可借僅得兩粒,救了令友和孫兄自己,再沒有多餘的留下來,唉!

  盧兄如果未死,也許反令人為難了呢!」

  高戰淚水滾滾的接過一粒「九轉護心丸」,卻不肯立即去餵給金英吞服,首先向丹爐恭謹地拜了三拜,掃出爐中余灰,用一隻罐子盛著,就把那次罐埋葬在草坪上,插石為碑,作了記號。

  雲冰若看見,點頭讚道:「受恩不忘,正是大丈夫的行徑,孩子,時間不早了,趕快救你那位朋友要緊,孫見由我來料理。」

  高戰揮淚許久,才將那一粒用性命換來的「九轉護心丸」餵給金英服下去,緩緩行功替她推宮活血。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金英腹中一雷鳴,張口吐了幾口污血,方悠悠睜開眼來。

  她顯然精神尚未復原,吃力而疲憊的向四周望了一眼,輕聲問道:「高大哥,我們在那兒?」

  高戰深情的撫著她的面頰,又憐又感地答道:「我們這時正在華山,英弟,你覺得痊癒了麼?」

  金英露出驚喜的表情,驚呼道:「啊!咱們不是在做夢吧?

  我記得是在南海那個孤島上,怎會一下了又到了華山?」

  高戰低聲娓娓告訴她事情的經過,從無為上人的現身赴援,一直說到盧鈞的捨命丹爐,製成靈丹,救了她垂死的生命……。

  金英聽得熱淚盈眶,淒切地說道:「高大哥,你對我太好了。」

  高戰含淚道:「對你好的不是大哥,卻是那與你素無一面之識的盧老前輩,若非他老人家捨命投人丹爐,丸藥難成,英弟,這時候也許你已經……。

  金英頷首說道:「是的!但他老人家已經去世了,叫人連感謝也無從謝起!」

  休養了半日,金英大體已經復原,二人在盧鈞骨灰墓前虔誠叩謝,又辭別了雲冰若和孫不韋,方才跨上巨鶴,展翅升空,繼續向呂梁山飛去。

  西嶽巨呂梁不過數百里,巨鶴飛行迅捷,不半日便到了山西,路上高戰便把在普陀買來的「菩提子」送給金英。教她從孔中觀著裡面的佛像,金英喜得鼓掌大笑,道:「把這東西帶回天竺,不知天竺人要多喜歡呢?高大哥你怎沒多買幾串?」

  高戰笑道:「這東西在普陀並不希奇,你如喜歡,下次咱們再到普陀時,一定買它幾百串讓你帶到天竺去送給朋友。」

  金英忽然問:「高大哥,等找著那位靈雲大師以後,你會再陪我同到天竺去嗎?」

  高戰想了一會,道:「自然要送你回家,我曾親口答應過西魯,自是不能失言。」

  金英又問:「那麼,你會在天竺住下去不會?」

  她衝口問了這話,忽然覺得有些羞澀之意,連忙把頭低垂下來。

  高戰卻未聽出她話中含意,爽然答道:「只怕不能,現今中原兵荒四起,滿清人已經打進山海關來,我送你回去以後,便要執戈衛國,替國家好好幹一番事業了。」

  金英矍然道:「你要去打仗?」

  高戰點點頭,笑道:「正是,執戈衛國,馬革裹屍,才是男兒報國立命的大道。」

  金英突地佛然道:「我不喜歡你去打仗,打仗會死很多很多人,假如你死了,我不知會怎樣呢。」

  高戰聽了微微一震,忙笑道:「戰場雖是險惡,但並不是人人都死的,你何必這般擔心呢?」

  金英搖頭道:「但殺人的事總不是好事,我有些害怕。」

  高戰默然良久,竟無話可答,但覺心裡又漸漸沉重起來。

  他年歲漸大,對兒女之情,也逐漸有了感應,聽金英這麼訴說,突然想到妻子送別,良人征途的情景,正所謂英雄氣短,兒女情長,不由輕歎一聲,墮人一片深愁之中。

  停了半刻,金英忽然問道:「高大哥,女的可不可以去打仗呢?」

  高戰一怔,笑道:「從前曾有木蘭從軍的事,女人並不是不能夠打仗,你問這個干什麼?」

  金英喜道:「要是女子也能打仗,我決定不回天竺了,我要跟你一塊兒去打滿清人,幫你幹一番大事業。」

  高戰失笑道:「這真是傻話,別說你本不是中原人,戰事與你不相干,縱算相干,你又不會武功,怎能幫咱們打滿清人呢?」

  金英道:「不會武功有什麼關係,你可以教我呀!」

  高戰笑道:「我便是有心教你,也非一朝一夕可以成功。」

  金英也笑道:「不會武功也不要緊,我可以替你燒飯,補衣服,你們休息的時候,我就吹笛子給你們聽,打仗的時候,我就……我就……」她一時又說不上來要做些什麼?

  高戰笑問道:「我們打仗的時候,你就怎樣?」

  金英忽然拍手叫道:「對啦!你們打仗的時候,我就等在旁邊,等你打勝了,便替你鼓掌叫好,要你多殺幾個敵人……」

  高戰笑道:「要是我打敗了,飛一般逃命,那時你怎麼辦?」

  金英扭著身子不依,道:「才不會呢,你的本事那麼大,才不會打敗仗呢,你是故意逗我,我不來啦!」

  高戰溫香在抱,被她一陣笑鬧,不由心頭猛烈的狂跳起來,彷彿身輕似燕,也隨著巨鶴在空中翩翩飛舞起來。

  忽然,巨鶴一聲低鳴,停翅不動,繞空盤旋著漸飛漸低,似要下落著陸。高戰忙低頭下望,見腳下儘是一片亂山,層峰千疊,不見人跡。

  那巨鶴忽一斂翅,飄落在一個山頭上,引頸長鳴了幾聲。

  高戰和金英下了地,四處張望,觸目儘是荒山絕嶺,叢樹密林,不禁奇道:「這鶴兒真怪,天色暗了,偏把咱們送到這荒涼的山頭上過夜,難道這兒便是呂梁山了嗎?」

  金英道:「且不管它,咱們先打個洞穴,渡過一夜,明天再說。」

  高戰無奈,只得囑巨鶴不要遠離,拉著金英的手,緩步向峰下行去!

  才行了不多遠,陡然聽見一陣低沉粗重的「呼呼」響聲……。高戰一驚停步,側耳細聽,覺得那聲音又似獸類呼吸,又似狂風呼號,不但人耳震人,而且連附近樹葉林梢,都被震動得籟籟搖個不停,威勢竟十分強大。

  金英低聲說道:「高大哥,我有些害怕,咱們快快離開這兒吧!」

  高戰緊緊握住她的手,沉聲道:「不要怕,也許只是什麼猛獸;你跟大鶴在一起,有什麼事便飛到天空候我,讓我去看看究竟!」

  金英道:「不!我要跟你在一起!」

  高戰道:「你不會武功,如果碰上猛獸,我要分神護著你,便施展不開了,乖乖地跟大鶴一塊兒,它會保護你的。」

  言語之間,那怪聲已越來越大,就像逐漸向山頭上移近過來高戰好容易把金英交給巨鶴,轉身擎出鐵戟,閃到一塊大石後面藏妥,驀然間,一團黑影,已飛也似掠上山頭。

  那黑影來勢快得驚人,從出現到躍登山頭,彷彿就在同一剎那間似的,同時,那「呼呼」的沉聲重吼聲突然斂止,四周恢復了一片死寂。

  高戰大吃一驚,凝目望去,心頭不禁機傳伶打了個寒戰原來那黑影並非猛獸,卻是個又瘦又高的蓬頭怪人,這人披一件黑色熊皮的毛衣,滿頭亂髮,連發眼面目都令人無從分辨,若非是直立站著,險些難以認出是個人來。

  怪人一掠上了山頭,精目疾轉,早看見了立在山頂的金英和那巨鶴,忽然把亂髮向腦後用力一丟,露出一雙精光閃耀的眸子和血盆般大口,竟然得意地仰天發出一聲淒厲絕倫的大笑。

  金英心頭猛地一震,連忙一把抱住了大鶴的頸子,失聲叫道:「大鶴!快飛!快飛!」

  巨鶴好像也被那怪人的模樣吃驚不小,正得展翅飛起,突然那怪人肩頭微微一晃,黑影一閃,早已搶到跟前,長臂探處,逕向金英肩上疾扣了過來。

  高戰望見,心裡一陣顫抖,大喝道:「孽障,還不收手!」

  喝聲中,急施「詰摩神步」,從石後掠了出來,奮力一戟,刺向怪人背後。

  但那怪人的身法委實快得無法形容,只是一眨眼間,連巨鶴尚未來得及飛起,金英的衣領早已被他一把抓住,高戰飛到,他隻身軀一轉,竟輕而易舉地閃到一旁,長臂猛帶,將金英的衣服「嘶」地扯成了兩片。

  金英嚇得尖叫一聲,忙用手掩住胴體,那怪人怪笑著扔了破衣,雙臂張開,攔腰又抱了上來。幸虧高戰這時功力已臻化境,就在第一招落空的時候,左腳急跨一步,飛出一掌,迎胸拍去,同時腰間一擰,橫身擋在金英前面……。

  那一掌拍在怪人胸口上,「蓋」地一聲悶響,總算將他震退了三步,高戰慌忙沉聲,叫道:「大鶴,帶金姑娘快走!」

  巨鶴長嗚一聲,騰空而起,一個低旋,兩隻長瓜分抓著金英的手臂,昂首正要衝天而起,驀然間,山峰下又快如流星般掠來一條黑影,只一閃,便纏住了金英的纖腰,一陣冰涼的寒意,透過金英肌膚,嚇得她又尖聲大叫起來,腦門轟然雷鳴,當真昏了過去!

  高戰聞聲回頭,看見那黑影竟然又是一個披熊皮的怪人,這時已將金英抱住……。

  他一急之下,心神俱亂,鐵戟反挑,砍向新來那個怪人的手臂……

  巨鶴長翅鼓動,卻因礙著金英的腰部已被怪人抓住,不敢上衝,只好鬆了雙爪,反奔那怪人兩眼啄去!

  那怪人一手抱著金英不放,一隻手用力猛揮,「蓬」地一拳,正打中巨鶴腹側,巨鶴負痛,哀叫一聲,自顧騰空逸去!

  高戰大急,鐵戟連演絕學,苦苦將這個怪人纏住,無奈金英已人了他的掌握,身後另外一個怪人又從後撲上來,一前一後,反將高戰挾在中間。

  高戰真是又怒又急,全力展開戟法,奮勇和兩名怪人激鬥在一起,既怕他們攜了金英逃走,又怕不小心鐵戟會誤傷了金英,三數招才過,渾身已一身冷汗。

  兩個怪人顯然並不懂什麼武術招式,但卻身輕如風,臂長力猛,高戰投鼠忌器,要傷他們實在不易。

  戰了片刻,怪人們吼叫連聲,似己激越了怒火,三條巨臂飛快地掄動,恍若狂風劇雨,拳打腳踢,跟高戰死戰不休,高戰也怒火上衝,鐵戟忽的一圈,讓過正面一個怪人的鐵拳,猛可裡一抖健腕,迎面彈出一大團戟花,竟用了「大衍十式」中第一招「方生不息」。

  那怪人被招式一逼,向後略退了一步,高戰趁機深深納人一口真氣,凝神運功,「大衍十式」中的絕招連綿出手,不到十招鐵戟劃過,一個怪人的慘呼一聲,臂上已被刺破三寸長的一道創口,鮮血泊泊流了出來。

  負傷怪人厲叫了兩聲,忽地旋身向左奔下山頂,另一個抱著金英的也飛快地轉身而逃,卻從右方據山頭疾奔而來,再人分由兩個不同的方向逃走,腳程都一般快捷無匹。

  高戰無暇多想,倒提鐵戟,死命釘住抱著金英的一個,不消幾個起落,追離了山頭,那怪人回頭望見高戰不捨,跟著便伏腰狂奔起來。

  暮色中,但見一縷黑煙似漸去漸遠,高戰使出了全力,竟無法追上,心裡大急,引吭向天發出一聲長嘯。

  白影疾降,大鶴張翅低飛掠過,高戰大聲叫道:「大鶴,快釘住前面的怪人,看他把金姑娘帶到那兒去了!」

  巨鶴畢竟是通靈異禽,展翅跟蹤追了下去,高戰半分也不敢稍懈,也放開腳步,沒命狂追!

  因為他猜想,這兩個怪人必不是普通人類,金英被他們攜去,定然吉少凶多,若不快些追上,只怕……

  他不敢再想那些後果了,總覺金英聖潔的身子,只要被那些人觸碰一下,也將是終生洗刷不盡的污點了。

  但他越是心急,那怪人卻越奔越快,高戰將輕功施展到了絕頂,轉過兩處密林亂山,竟突地失去了怪人的蹤影。

  他不禁驚駭得停了腳步,細審地勢,這兒甚像是座山谷的谷口,兩側全是高可人云的絕峰,削壁天成,只有正面微微露出一條狹窄的小徑,也被野草掩蓋,不注意極難辨認出來。

  從遠處望去,山谷中陰黯沉沉,這時天已黃昏,光線更暗,那山谷看起來便更覺陰森可怖了。

  高戰在谷口外遲疑了一會,心裡忖道:這兩個怪人行動疾急如風,連「平沙落雁」輕身之術也追他不上,雖然他對地勢熟悉佔些便宜,但總是件使人猜不透的奇事,要說怪人不會武術,委實令人難信,但如說怪人都是身負武學之輩,方才在山頂時,怎又不見他們使出什麼招式來呢?

  他心中狐疑不決,想到金英落在怪人手中,不知會遇到什麼可悲的命運,終於一橫心,從腰間撒出鐵戟,壯著膽,便向谷口奔去。

  奔行十餘丈,來到谷口,高戰一揚目,見山壁上有一片平滑光整的絕崖,竟刻著「無情谷」三個斗大的字跡。

  高戰心頭一震,忙又停步,暗自沉吟道:江湖中怎從未聽說「無情谷」這個名號?難道又是跟孫老前輩一樣,是個恨透天下女人的憤世隱跡之處不成?但是,他們又攜去金英做什麼?谷中隱居著什麼遁世高人?

  這許多疑問,一時也解它不開,可是金英分明被那怪人帶著向這個方向奔來,大鶴又不見回報,他雖然明知谷中凶險,說不得也只好冒險撞進去再說了。

  但他卻不敢再發足狂奔,一隻手握著鐵戟橫護胸前,一隻手錯掌蓄勢而待,方才一步步緩緩踏進谷口。

  驀地,左側不遠處一個粉白色的東西挺立在路邊,高戰閃身一掠,落在近前,見那東西竟是一具無頭人骨骷髏,在骷髏的頸下,懸著一塊木牌,上面寫著「無情谷中,手下無情,入谷一步,難保殘生。」

  十六個字寫得龍飛鳳舞,筆力十分蒼勁,映著那白森森的人骨,令人不期然會產生一種寒意。

  高戰凝目看了半響,不覺冷笑著喃喃說道:「哼!既是無情之谷,使該與世無爭,想不到卻連陌生女子都劫持而去,別說是無情之谷,便是陰司地府,高戰今天也得撞你一撞!」

  這話剛說完,忽聽得有人冷冷的哼了一聲,接口道:「好!

  那你就試試看。」

  高戰循聲回顧,身後卻未見有人,只有晚風拂過,幼株草叢,在輕微的晃動著葉尖。

  這種陰森恐怖的景象,使他從背心上冒出一陣寒意,那發話的人明明隱在附近,憑高戰的武功,居然事先未被查黨,事後又連人影也沒見到,的確是件不可思議的怪事了。

  但高戰並不畏怯,身形一閃,早已欺身搶進了谷口,臨動之際,反手揮出一掌,將那無頭骷髏劈倒地上。

  一人谷口,視線頓時更暗,谷外時才黃昏,但谷中卻像已是深夜,陣陣寒風,從谷中向外湧來,使人生像是鑽進一個地洞似的,有些氣悶和窒息的感覺。

  高戰遠足了「先天氣功」,步步為營,壯著膽向裡邁進,大約行了半里之途,並未碰到什麼突擊或暗襲,前行伸展著的,卻是一條筆直的石子路,由這一點看起來,這谷中居住的絕不止一二人而已。

  他抱著不人虎穴,焉得虎子的決心,藝高膽大,循著石子路緩緩前進,一面盡力運用耳目,暗中注意著四周的變化。

  正行著,突然一陣沉悶的「咚咚』鼓聲,從谷裡傳來……

  那鼓聲絕無韻致,只是單調地一聲聲擊拍著,但鼓聲響起不多久,驀覺一股火光,沖天而起,照得全谷一半的地方都明亮起來回……

  高戰被那火光一驚,連忙問離正路,側身隱在草叢中,循著火光望去,卻見這山路並不甚大,數十丈外便是一片空場,火光也正從空場上發出的,再靠谷底,有一列數十株巨大的樹木,生長得十分整齊,每株樹上,都用籐條茅草蓋著一個簡陋的小屋,而樹木正中空出來約有十幾丈一塊土地,卻蓋著一棟石頭嵌成的堅固石屋,竟然門窗台階,佈置得美奐美輪,與那些樹上茅屋,何異天壤之別。

  這時候,空場上正生著一堆熊熊火堆,火堆邊坐著十來個身披熊皮的怪人,恰與攜走金英的怪人同樣瘦長,同樣蓬著亂髮。

  怪人們每人面前架著一隻皮鼓,一個個輪流著用掌擊鼓,發出「咚咚咚」的聲音,只因尚有數十丈距離,高戰還看不清他們臉上是什麼表情。

  那石屋的門緊閉著,看不見室內究竟甚等光景,但高戰不難猜到,屋中居住的,必是這「無情谷」的主人了。

  隨著鼓聲,火堆邊慢慢聚集了一大群蓬頭怪人,連同地上擊鼓的,共約有四五十名,那些新到的並沒有帶著任何東西,卻空手隨著鼓聲進進退退圍了一個大圓圈,圍著火堆手舞足蹈個不停。

  這有些像邊荒野蠻人的神火舞會,但有一點特別的,這些怪人全是男人,並未見到一個婦女。

  單調的鼓聲,熊熊的火光,幢幢的人影,加上蓬頭垢面,披著黑熊皮毛……這些,這些,都使高戰既驚且奇,不解這些怪人是什麼路數,更不知他們要幹些什麼?

  他謹慎地向前移近了一些,卻發覺鼓聲越來越急,漸漸變成十幾面皮鼓驟雨般狂響,山谷回音,顯得聲勢十分驚人!起舞的怪人也轉動加快!

  高戰把握良機,趁那鼓聲急迫之際,一連幾次潛伏竄動,已迫近到空場十丈以內……

  驀地——鼓聲一齊斂止,怪人們全都俯伏在地上,恰在此時,忽聞「噹」地一聲鑼響!

  石屋正門「呀」然而開,門中緩緩走出兩對手執火炬的男人!

  這四名男子,卻與空場中的怪人們回然不同,個個身軀健偉,上身精赤裸露,僅腰部圍著一幅豹皮,頭髮向後梳攏,眉目均甚清秀,都不過才二十歲出頭年紀。

  高戰看得暗暗詫異,心想:這谷中只怕全是男子,從無女人,所以才稱做「無情谷」!

  那知思念未已,忽然又聽到「噹噹噹」一連三聲鑼響,隨著那四名壯男之後,緊跟著又緩步走出一個人來。

  這一個,居然正是一個女的!

  不過,這女人看來起碼也在四十歲以上,頭上卻用一隻金圈束髮,臉上又塗著厚厚層脂粉,吊眉闊嘴,耳朵上掛著兩隻黃澄澄的大耳環,赤足裸臂,用一張虎皮裹著身子。

  四名壯男左右簇擁著那女人走到火堆邊,其中一個連忙在她身後安放了一張虎皮交椅。

  那女人卻不就坐,先冷冷環掃了地上俯伏的怪人們一眼,鼻孔裡冷哼了一聲,道:「全是些沒有用的蠢物,區區兩個雛兒,竟只捉住一個,而且還被人家打傷了追到谷外,你們拿什麼臉面來見我?」

  眾人伏跪地上,竟沒一個敢出聲回答的。

  那女人又道:「宋玉呢?」

  她身側一個壯男忙湊過頭去,低聲道:「宋玉臂上傷得很重,是我令他暫回茅屋休息,谷主要尋她嗎?」

  那女人快速絕倫的一抬手,「拍」的一聲響,男的臉上已深深印上五條紅痕,女人厲聲叱道:「你好大的膽子,沒有我的命令,他怎敢擅自去休息?」

  那個壯男嚇得忙跪在地上,只顧叩頭,不敢做聲。

  女人叱道:「還不快去把那蠢物給我抓來!」

  壯男忙應一聲,匆匆爬起來,如飛狂奔而去。

  那女人似乎餘怒未熄,冷漠而陰森的向眾人又掃視了一眼,突然兩手一分,掀脫了虎皮……

  高戰一見,登時羞得面紅耳赤。

  原來那女人渾身上下竟無半寸半摟,赤裸裸一絲也不掛,虎皮一去,便成了一個赤精光條的裸人。

  尚戰乃是正人君子,是一見這猥褻情景,急忙扭轉頭去,心裡暗道:這女人如此無恥,竟能統徹這許多剽悍男人,身為谷主,也許她某方面必有驚人之處。

  他目不願看,耳朵卻仍然傾聽著空場上動靜,不一會,聽見鼓聲又起,高戰暗想她大約已經搬上虎皮了,忍不住回過頭來!

  那知一看之下;把他嚇得急忙又扭過頭去,敢情那女人不但沒有披回虎皮,而且已高高赤裸著坐在交椅上,鼓聲重起時,跪在地上的蓬頭怪人們一個個輪流走到她身前,分別在她兩隻高聳肥大的乳峰上,噴地輕輕一吻!

  女人昂然倨坐,動也不動,而蓬頭怪人們在親吻了她的乳房之後,個個流露出無限感激的神情,跪下膜拜數拜,躬身退回原處。

  鼓聲響了半個時辰,所有的男人全都親過芳澤,那女人方才重新技上虎皮,這時候,那在山頂上被高戰鐵戟刺傷手臂的蓬頭怪人,已隨壯男到了火邊,遠遠地便跪了下去。

  裸女冷笑著道:「宋玉?你倒很舒服,未得我的令諭。誰叫你偷著去休息的?」

  那名叫「宋玉」的蓬頭怪人哭喪著臉,望望女人身後那名壯男,卻不敢回答!

  裸女喝道:「你知道呼傳不到,應該如何處置。」

  「宋玉」怯生生答道:「只求谷主慈悲!」

  裸女冷哼道:「你要休息偷閒,我就叫你多閒一會,來!把你的左腳伸過來!」

  宋玉叩頭道:一谷主慈悲,念宋玉初犯……」

  裸女叱道:「好大膽,竟敢抗命不從?」

  宋玉無可奈何地把左腳伸了出來,那裸女隨手一劃,虛空砍了下去,宋玉慘叫了一聲,仰後昏倒。

  裸女揮揮手冷膜地道:「抬下去!」

  兩名男子應聲上來,一個抬頭一個拖腳,轉眼便將宋玉抬了下去。

  高戰聽到宋玉慘叫之聲時,才回過頭來,他雖然未曾見到那裸女谷主是怎樣下手的,但已深深感到這女人不愧「無情」之名,對待一個並無大錯的部屬,竟這般心狠手辣,出手殘酷。

  裸女方才處置了宋玉,一個蓬頭男子快步上前,先在裸女身側那壯男耳邊低語幾句,那壯男忙又附在裸女耳旁,也低語幾句,裸女聽了,忽然揚聲笑道:「這樣最好不過了,省卻我出谷費事,柳惠呢!」

  隊中一名男子應聲而出,高戰一眼認出這人,正是攜走了金英的人,頓時神情也緊張了起來。

  裸女向柳惠點頭笑了笑,道:「你幹得還算不錯,等一會谷主另有恩賞,現在你且把事情經過對谷主說一遍。」

  那被稱做柳惠的蓬頭怪人喜形於色,急道:「小的正奉命在山中獵取野物,聽見山頂上有人談話,宋玉搶著先上了山,小的也跟著上去,看見有兩個雛兒,伴著一隻巨大的白鶴,其中一個小子,另一個正與谷主相同,是一個女……」

  裸女突然沉聲ˍ道:「胡說,她怎跟谷主相比嗎?」

  柳惠忙改口道:「是!是!那雛兒原是學著谷主模樣,也是一個女人,只是長得很美……」

  裸女又叱道:「胡說!她美什麼?」

  柳惠忙道:「『是的!她那兒是美,簡直醜得厲害,不能跟谷主你相比了!」

  裸女這才笑道:一好!你說下去!」

  柳惠道:「小的上山的時候,正巧那小子跟宋玉動手打起來,大白鶴要帶那妞兒飛走,被小的搶上前去,便把那妞兒奪下來啦,那小子也來奪,小的便跟宋玉合力想捉住他,無奈那小子手上一隻鐵戟極是厲害,傷了宋玉的手臂,小的們便分頭逃回谷來。」

  他一口氣說完,兀自在沾沾自喜,以為功勞甚大。

  裸女沉吟片刻,問道:「你說那小子長得是什麼模樣?」

  柳惠道:「大約不到二十歲,眉目甚是清秀英朗。」

  裸女臉上閃出一抹神秘的笑容,又道:「他的武功很了得,是嗎?」

  主就賞了你吧!」

  柳惠一時喜出望外,兀自難信,道:「谷主,你……你!

  你!」

  無情谷主叱道:「趕快謝賞,令你即刻便在此地成事,事後,本谷主還另有賞賜。」

  柳惠大喜,忙跪在地上,「咚咚」叩了兩個頭道:「謝谷主恩賜,小的領命了。」頭才叩罷,從地上騰身躍了起來、餓虎般向金英撲去。

  高戰大吃一驚,見已無法再緩,一頓腳,驀地沖天而起,縱身揀到空場上,人在空中,早已大聲喝道:「狗賊你敢!」

  柳惠如饑似渴,業已將金英按倒在地上,金英拚命掙扎著,肚兜險些要被扯落,高戰一縱四丈有餘,距離金英還有三丈以,上,一急之下,鐵戟竟脫手飛擲了過去。

  那根鐵戟宛若一條黑線,「呼」地直奔柳惠射到,其快如電,無情谷主「霍」地站起,但聽得柳惠慘叫一聲,早被鐵戟穿肩而過,活生生釘在地上。

  場中登時大亂,怪人們一湧上來,將高戰圍在核心,然而,高戰此時已如一頭瘋虎,雙掌連翻,一口氣劈倒了四五人,猛可裡衝到金英身邊,一手拔回鐵戟,另一隻手卻拉起金英,藏在身後。

  那無情谷主哈哈大笑著道:「小子,你這是燈蛾撲火,自尋死路,來人,給我拿下了。」

  她身側四名壯漢同應一聲,一齊躍了上來,四個人八條長臂,旋風似的向高戰和金英抓來。

  高戰下了狠心,鐵戟一掄,驀地劃起一道光芒,那四名壯漢卻都似身負武功的人,長臂一縮又至,盡都捨了高戰,來抓金英。

  高戰怒叱一聲,用自己身於擋著金英,手中鐵戟連演絕學,一口氣攻出四招,幾乎在同一時間內,分襲四名壯漢,迫得那四人車輪般一陣轉,齊被逼退數尺,只見高戰戟影縱橫,奇招頻現,不到十招,慘叫聲中,一個壯漢的手腕已被戟鋒掃斷,鮮血泉湧,眾人大叫著全向後倒退了五六步。

  無情谷主不知何時已取來一件奇形兵刃,竟是一柄純金打造的巨形剪刀和一面金製盾牌,那剪刀刀身極長,總有四尺以上,開闔之間,「嚓嚓」有聲。

  她左手推著金盾,右手執著巨剪,掀脫虎皮,精光赤條,一絲不掛的喝退手下,自己挺身站著高戰面前,大聲叫道:「好小子,來跟本谷主較量幾招試試。」

  高戰一見她那渾身寸摟俱無的胭體,凹凸分明,毛髮俱顯,反羞得臉上通紅,但這時身在危境,勢又不能扭過頭去不看,一急之下,忙緩退兩步,叱道:「妖婦,速去穿了衣服,高戰自當領教你的怪異兵刃,否則,別怪姓高的罵你了。」

  無情谷主卻不氣,金剪開閉,「嚓嚓」兩聲,竟然笑道:「本谷主向來如此,咱們打就打,你還管我穿不穿衣服做什麼?」

  高戰只有暗急,但形勢迫得又不能移開目光,兩眼只得極力不去看她赤裸的身體,注目看著她的面孔,喝道:「不要臉的東西,你如不肯穿上衣服動手,咱們可要失陪了。」

  無情谷主笑道:「今夜來去只怕由不得你們自主了呢!」

  金英在後面大聲道:「高大哥,盡跟這無恥的妖婦說什麼?

  乾脆宰了她,咱們走了不就得了嗎?」

  高戰另無良法,只好點點頭,道:「好!你緊緊跟著我,咱們衝!」

  「沖」字才出口,鐵戟一擺,捨了那光條條的無情谷主,向谷口便衝!

  但他們才走不到三步,墓地跟前人影一閃,那無情谷主竟然又搶攔在前面,大聲道:「高戰,只要你肯歸順本谷主,我答應放這丫頭出谷,你願意嗎?」

  高戰叱道:「胡說,誰會歸順你這個不要臉的妖婦。」振腕一戟,飛刺過去。

  無情谷主金盾一舉,擋開高戰的戟招,右手金剪一開,「嚓」

  地一聲響,對準高戰身後的金英夾了過來。

  高戰吃了一驚,連忙沉臂撤招,橫戟一格,「噹」地一聲響,盪開了金剪,但心裡卻駭異不已。

  他這一招之上,實已貫注了七成真力,原打算震飛了那妖婦的兵刃,以便衝出谷去,那知一招硬接之下,雖然震開了無情谷主的金剪,卻未能將它震飛出手,相反地,倒發覺這裸體女人的內力竟出奇的渾厚。

  高戰猛地警覺,遂不敢稍存輕視之心,全力展開戟法,鐵戟化作層層戟影,跟無情谷主力戰起來。

  十餘招過去,高戰越來越驚,因為他發現那無情谷主的奇形兵刃,竟然詭詐飄忽,招式極端古怪,往往虛實互異,分明是虛招,突然變實,有時又明明將一招實招,輕巧的一變,竟化成了虛招。

  再加上高戰既要照顧金英,又被對面那擺盪的雙峰,晶瑩的肉體,妖艷的笑容,古怪的兵器……弄得頭昏眼花,打起來吃力非常。

  纏鬥了將近六十招時,那無情谷主突然發出一聲淒厲的怪叫,手上招式忽地全變,金盾專門格拒高戰的鐵戟,右手的長剪刀卻時時不離金英左右!

  那群蓬頭怪人本在四周觀戰,聽了裸女怪叫之後,突然吶喊一聲,紛紛奔回火堆邊,每人取了一支火炬,圍繞著高戰團團飛轉起來,一面轉動,一面不時用一種極細的粉末,向火炬上飛灑!

  那粉末成潔白之色,近火即燃,化作一陣濃煙,似與於松香有些相似,但是那種燃化的煙塵竟比松香還要濃和香,凝在空中,很久都不散去!

  人影轉動越快,空中香味越濃,高戰心知這種香味必然不是無的放矢,怎奈被那無情谷主死死纏住,無法脫身,只得閉住呼吸,揮戟力戰。

  過了片刻,金英在身後低聲叫道:「高大哥,我有些頭昏高戰道:「你趕快閉住呼吸,用一條手巾掩住鼻子。」

  又過了片刻,金英又道:「高大哥,我……我站不住了高戰忙道:「那麼,你趕快用手抱住我頸項,我……」

  說到這兒,自己腦中也覺一陣昏眩,連忙住口!

  無情谷主格格笑道:「高戰,你們已中了本谷主的毒煙,我就讓你逃走,相信你也逃不出十丈以外了!」

  高戰聞言大驚,閉氣急攻數招,急轉身,把業已陷入半昏迷狀態的金英抱起,右手揮動鐵戟,向谷口便衝!

  那無情谷主果然不再攔阻,怪人們叫嘯著讓開一條大路,袖手望著高戰逃走。

  高戰心裡狐疑,但仗著本身「先天氣功」已達極峰,自信便是服進了少許迷魄煙,也不致真的奔不出十丈以外去2他一手抱著金英,一手提著鐵戟,邁開大步,向外便奔!

  轉眼間,已經奔出十丈外。

  高戰不期然回過頭來,卻見那渾身赤精條條的無情谷主和手下蓬頭怪人們果真立在原地,並未追趕,他心情一鬆,不禁長長吐了一口氣……。

  那知就在他戒備略鬆,吐換真氣的這一剎那,猛覺腦海中一聲「轟」然雷鳴,眼中金星亂閃,踉蹌幾步,竟有支持不住的感覺!

  忽然,耳中響起怪人們一陣哄笑:「倒了!倒了!」

  笑聲中,高戰渾身酸軟,果然一跤跌倒地上。

  他自覺朦朦朧朧,似睡非睡。聽見紛紛的腳步聲向這邊奔來,又聽見無情谷主的嬌叱聲,命令把自己抬回去……。

  但這些他已經無法分辨是真是假了,一種極度的困意襲上心頭,長吁一聲,終於昏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像是一剎那,又像是一月一年。

  高戰緩緩睜開眼來,覺得耀眼光芒刺得兩眼有些昏花。

  他想舉起手來揉揉眼睛,卻發覺自己穴道已被制住。

  於是,才猛然記起自己是在「無情谷」中,被那不要臉的谷主使用毒煙迷昏,業已被擒了。

  停了片刻,他彷彿聽到一陣「叮噹」的鐵鏈聲響,就在身旁不遠,夾著幾聲鶴鳴!

  高戰一驚張開兩眼,見自己竟被橫放在一個小小的石屋中,屋裡一無陳設,只有正中空地上,置著一根極粗的鐵樁,靠壁有一個小小窗孔。

  這時,一縷強烈的陽光,正從窗孔中照射進來,恰巧投落在他的臉上。

  他微微側轉了一下頭部,避開陽光,才看見那鐵樁上繫著根粗鏈,鐵鏈的一端,卻是無為上人借給自己使用的通靈巨鶴。

  那巨鶴不耐地在空地上急急轉動著,是以屋中充滿「當當」

  聲響,巨鶴兩隻紅色眼珠,不時凝望高戰,又發出幾聲低低的哀鳴聲。

  高戰第一件事便是尋找金英,但屋中除了巨鶴和自己,並未看到第三個生物,石層的門,也是緊緊關閉著的,門外靜悄悄絕無聲音。

  他登時明白了這時怎麼一回事,只恨穴道被制,身子無法轉動,便低聲向巨鶴說道:「大鶴,你怎麼也被他們捉住了?」

  巨鶴長鳴一聲,好像因高戰的醒來,感到份外高興,拖著鐵鏈轉了過來,停在高戰身邊,用長嘴柔合的擦著他的身子。

  高戰歎道:「可憐咱們都被他們捉住了,連個救援的人也沒有,大鶴,你看見金姑娘嗎?」

  巨鶴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高戰又問:「我被送到這兒有多久了呢?有一天了麼?」

  巨鶴瞪著兩隻紅眼,可惜有口難言,無法回答這句話,高戰歎了一聲,說道:「我猜總該有一夜時間了,不知英弟被他們帶到什麼地方,遭到什麼惡運?唉!」

  正說著,忽聽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高戰向巨鶴使個眼色,忙又閉上眼睛假裝未醒,巨鶴拖著鐵鏈,又急急的繞著鐵樁轉圈子!

  過了片刻,石門緩緩打開了,當先進來兩名壯漢,無情谷主仍用虎皮裹著身子,低著頭踱進屋來。

  她冷冷地向地上的高戰看了一會,眉頭微皺,問身邊一個壯漢道:「叫你們給他解藥吃,吃了沒有?」

  那壯漢立即應聲答道:「已遵谷主之命,餵給他吃過了。」

  無情谷主道:「這就怪了,若是吃過解藥,現在應該醒過來才對,何俊,你去替他解開穴道。」

  高戰心裡暗喜,忖道:只要你解開我的穴道,臭女人,高戰就要你的好看了。

  一名壯漢答應著走過來,但才要動手,那谷主忽然大聲道:「且慢,還是讓我親自來吧!」

  她緩步踱到高戰身邊,並起右手中食二指,先點了高戰「肩井』,「天井」二處次要穴道,然後才輕輕舉掌拍活了左胸「將台」大穴。

  高戰心罵這女人好奸滑,故意裝作死人一般,不言不動,緊緊閉著眼睛。

  無情谷主等了一會,見高戰仍舊未醒,不禁詫道:「怪啦,難道中毒這樣深,竟醒不過來。」

  一面說著,一面疾探手臂,一把捏住高戰大腿上的軟筋,用力一扭!

  高戰忍不住,「啊」地叫出聲來。

  無情谷主格格嬌笑起來:「好呀!看你樣兒很老成,不想竟跟本谷主裝死,喂!高戰,本谷主問你,現在你服了沒有?」

  高戰睜開眼來,悻悻地說道:「你趁早死了這條心,高某是頂天立地漢子,怎會服你這無恥的妖婦。」

  無情谷主笑道:「你開日閉口罵我妖婦,我倒要問問你,我那裡妖了?那裡壞了?」

  高戰用力啐了一口,道:「呸!你當著眾人赤身露體,不以為羞,這還不算妖婦算什麼?」

  無情谷主格格笑道:「啊!原來你是指這一點,那也沒有什麼,這是無情谷的習俗,就跟你們常常要穿衣服一樣,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呢!」

  高戰厭惡的閉眼上睛,道:「我沒有功夫跟你這種無恥之人談話,既被你暗算擒住,要殺要割,請早些動手。」

  不想那無情谷主卻笑道:「要死麼,恐怕沒有那麼簡單哩,老實對你說吧!本谷主看你武功不俗,模樣兒又好,有心將你收在身邊,做一個永久的侍徒……」

  高戰聽了這話,不由勃然大怒,厲聲叱道:「快閉了你的臭嘴,高戰頭可斷,決不會被你這花言蕩語所動,你不要自討沒趣。」

  無情谷主名為「無情」,這時卻極似一個深情款款的女人,被高戰一頓臭罵,竟毫無不生氣,仍舊笑著道:「好了,你不願聽,我也不說了,但你要仔細想想,被我擒住的人,可從來沒有一個能活著離開無情谷,除非他做了本谷主裙下不式之臣,這一點,你看看何俊他們就明白了,當年他們又何嘗不是桀驁不馴的糾糾武夫呢,何俊,你說對不對?」

  那個叫做「何俊」的壯漢立刻應道:「谷主說得極對。」

  高戰險些被她們這種無恥言行氣炸了肺,緊緊閉著眼睛,給她一個不理不睬。

  無情谷主笑著道:「我給你半個時辰考慮,有一件事你別忘了,那就是你那位女伴也在本谷主手中,她的死活全毀,都在你一句話決定的!」

  說完,扭身向屋外行去。

  高戰聽她以金英生命相脅,心裡頓覺緊張,忙叫道:「你把她怎樣了?」

  無情谷主已經行到石門邊,聞聲回過頭來,得意地向高戰笑道:「她現在另關在一間石室中,旁邊有兩名本谷來的手下陪伴著,生命暫時是不會有危險,但你要知道,無情谷只有我一個女人,我那些手下男人,個個是久經飢渴的莽夫,短時間以內,本谷主還能控制他們,時間久了,也許他們會放不過你那可愛的女伴兒呢!」說著,又哈哈大笑了起來。

  高戰雖知她乃是恐嚇之詞,但忽然想起夜間在火堆邊時,這無情谷主曾經當面命令一個蓬頭怪漢要凌辱金英,因此,她所說的,又似乎有絕對的發生可能。

  但這時無情谷主帶著兩名壯漢已經走出石屋,他空自著急,已無法再從她口中,探聽金英的遭遇。

  「蓬」地一聲響,石門重又關閉,空屋中只剩下高戰和那只通靈巨鶴。

  他忽然生了一個奇想,於是低聲說道:「大鶴,你能分辨人身的穴道嗎?」

  巨鶴兩眼翻了翻,卻搖了搖頭。

  高戰廢然道:「那就糟了,要是你能辨認出人身穴道,便可用的長嘴,替我解開穴道,我再解你的鐵鏈,咱們同去救金!」

  娘,可惜,你竟認不出來……」

  那巨鶴歉意地踱近來,用長嘴在他身上挨挨擦擦,高戰忽又心中一動,急道:「來,大鶴,用你的長嘴,啄啄我左肩橫鎖骨上,就是肩窩這兒,你試試看能不能解開!」

  巨鶴尚有些不解,高戰又連聲催促了幾次,巨鶴果然伸出長嘴,在他肩頭上輕輕啄了一口。

  高戰急道:「唉!不是這兒,再向前一些,要用力大一點。」

  巨鶴一探長嘴,「杜」地一口,啄在高戰胸腔之上,痛得高戰大叫起來,道:「大鶴,你認錯地方了,應該向上一些兒,這裡是我的骨頭啊。」

  那巨鶴用嘴疾起疾落,一連啄了五六次,竟沒有一次啄對地位,高戰身上反添了幾個創孔,無奈只得叫它停止了幫忙。

  但他終不死心,兀自苦苦思索著脫身之法,又自行運氣衝穴,無奈也沒有成功,正愁之際,石門忽然又開,從外面進來兩名蓬頭怪人,一個抬頭,一個抬腳,將高戰舉起抬出了石室。

  高戰不明白他們要把自己如何處置,兩眼左右張望,見兩側儘是寒森森的石壁,形如南道,轉了兩個彎,忽然眼前一亮,竟到了一間極為精緻的臥室中。

  這間臥室也是大石嵌成的,但陽光十分充足,地上鋪著厚厚的虎皮,左邊一個壁邊生著熊熊的柴火,右邊一列交椅,卻放置著一張巨大柔軟、華麗無雙的大床,這時,屋中空無一人,只有大床上橫臥著一個用錦被掩蓋著的女人。

  不用說,她自然就是那妖艷無恥的無情谷主了。

  高戰一到,她便掀被坐了起來,錦被滑落,可以看見她身上竟然半絲不掛。但她卻笑著掀起錦被的一角,向那兩名蓬頭怪人說道:「來!把他放到床上來。」

  高戰急得滿臉通紅,被兩名蓬頭人抬著向床上一摜,躬身又退了出去。

  無情谷主厚顏地用錦被將自己和高戰一齊掩住,笑問道:「半個時辰已經到了,你的決定怎樣呢?」

  高戰身不能動,只覺一個熱烘烘的身子緊緊貼著自己,窘得雙頰飛紅,急叫道:「妖婦,你要做什麼?」

  無情谷主探手勾著他的脖子,笑道:「我想你八成兒是歸順的多,所以特叫人把你接到這裡來,只要你能如了本谷主的意,自有許多好處。」

  高戰大怒叱道:「快些把我關回那間石屋去吧,我寧可一死,也決不肯答應這無恥的事情。」

  無情谷主笑道:「這有什麼無恥?我知道你不習慣當眾交合,已經把手下都遺出去了,你瞧,你還用錦被掩蓋住身子呢。」

  一面說著,就想動手來解高戰的衣鈕。

  高戰大急,一張口,「呸」地吐了她一臉濃痰,厲聲叫道:「放手,你這不要臉的東西,高戰寧可凌遲而死,也決不作這苟且之事。」

  無情谷主臉上笑容突然一斂,也怒道:「原來你竟是這般不受抬舉?本谷主不過要你心甘自願,才有趣味,你要是再不識趣,當我沒有制服你的方法嗎?」

  高戰厲聲罵道:「除非你殺了我,否則,休想高戰會屈服在你淫威之下。」

  無情各主冷冷一笑,道:「好!我就試試你究竟能倔強到什麼程度。」

  說罷,掀被躍下床去,舉掌拍了兩聲,叱道:「來人呀!」

  門外兩名壯漢應聲而人,她用手一指高戰,道:「把他的衣服剝了。」

  兩名壯漢躬身答應,一左一右跨上床來,不問情由,便解高戰的衣鈕。

  高戰身不能動,雖是羞急,終於無法抗拒,不多一會,也被脫了個赤精光條。

  他一時愧恨交集,眼中淚水盈眶,長歎一聲,道:「唉!不想我一生清白,竟會葬送在這妖婦手中。」

  無情谷主嘿嘿笑道:「進我無情谷來,便再沒有清白的人,本谷主還要叫你親自做出一樁恨事呢。」又向那兩名壯漢叱道,「你們去把那女的也抬到這裡來。」

  兩人去不心時,果然將金英也抬進房來。

  金英一見高戰身上寸縷俱無躺在床上,驚得失聲叫起來,急忙閉上了眼睛,道:「高大哥,你已經……?」

  高戰熱淚奪眶而出,既急又愧地道:「英弟……高大哥太……太沒有用了,不但救不了你,連你也毀在此地……」

  金英哭道:「不,不,是我連累了你,是我害了你……」

  無情谷主獰笑道:「何俊,你們把這女的也脫光了衣服,本谷主要好好賞謝你們哩。」

  高戰一聽這話,心如刀割,突然厲聲道:「且慢動手。」

  無情谷主得意地道:「你服了嗎?」

  高戰痛苦的微微頷首,道:「我答應你,但有一個條件,你要先放她出谷去。」

  金英大聲哭道:「啊!不!高大哥,我寧可跟你死在一起高戰歎聲道:「英弟,你去吧!高大哥對不起你,這一生,再無面見你了,希望你好好回到天竺,把我忘掉了吧……」

  金英放聲大哭,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無情谷主點點頭,道:「無情谷從來不許有第二個女人留下來,只要你歸順,我答應放她出谷就是,但必須等一會才能實行。」她向兩名壯漢揮揮手,又道:「出去吧,不得呼喚,不要進來。」

  二人離去之後,無情谷主扭動著身體,掩上石門,然後向金英笑著道:「我雖然答應放你,但為了怕他出言反悔,現在留下你做個見證人,事完之後,自會送你出去。」

  說著,蕩笑了兩聲,便跨登床上……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13 10:58:10     標題: 第二十四章

無情谷主帶著滿懷勝利的欣喜,跨上大床,毫不遲疑的將高戰接了起來,安放在床正中央。

  這時候,高戰自認難免,含淚閉目,任由她擺佈,但他心裡卻是怒火熊熊的暗忖道:淫婦,淫婦,你縱然污了我的身子,怎能污我聖潔無暇的心靈,高戰注定一死,但我也要你遍嘗臨死的苦況。

  他一生性格忠厚,從未這般怨毒的恨過一個人,但現在這無情谷主當著金英凌辱於他,竟使他忠厚的心田上,也初次綻發出仇恨的種子。

  無情谷主只貪婪的香著高戰英俊的面龐,不時暴發出無限暢意的笑聲,方要更進大步,有所行動……。

  驀地裡,不防金英突然奮不顧身,騰身疾衝過來,兩手死命一推,出其不意地將無情谷主推跌在床裡!

  金英也不知是那裡來的力氣,一掌推倒無情谷主,不管高戰身上有沒有衣服,抱著便想奪門逃去。但她終是個不會武功的弱女子,這一抱,非但未能將高戰抱起,反被高戰的重量壓得一跤摔倒地上!

  高戰吃驚的睜開眼睛,失聲叫道:「英弟,你……?」

  這時無情谷主已翻身下床,金英突然福至心靈,摟著高戰就勢一滾,雙雙滾進大床之下。

  金英急問道:「高大哥,你怎麼不能動……?」

  高戰也顧不得羞恥,忙道:「我被他們制住了穴道,你快在我左右肩窩上用力拍一掌……」一句話未完,那無情谷主已經摘了壁上金剪,向床下刺了進來,喝道:「鬼丫頭,休想逃得過本谷主的掌心。」原來這床十分寬大,她一時無法掀開,才用金剪向下探刺。

  高戰背向床外,這一刺,正好刺在他左肩側面「肩並」穴上,痛得高戰機伶伶打下寒戰,但忽然發覺肩上穴道竟然解了。

  他心中大喜,連肩上血液迸流和疼全都忘了,掄起右臂,「篷」地一掌,將大床一掀而起,騰身跳了起來……。

  但他身子既已恢復了自由,卻陡地注意自己赤精光條,渾身寸縷俱無,不禁又驚呼一聲,急急扯起被子,掩裹身體。

  無情谷主見高戰穴道已解,自忖難是他對手,早已閃身躍門出外,將石門緊緊閉住,待高戰匆匆裹好身子,用力推那石門,卻已推它不開。

  高戰這才有時間尋一條薄被單撕破纏在身上,將金英從床下拉出來,兩人環顧這房間,除了石門,雖有兩個小窗孔,卻無法從窗孔中脫身出去。

  金英道:「怎麼辦?咱們被她因在這兒,只怕永遠也出不去了。」

  高戰想到方才自己渾身精光的情形,臉上猶在火燒,忙道:「放心,憑這一間石屋,大約還困不住我們,英弟,你被她另關在什麼地方,可曾被他們欺侮嗎?」

  金英搖搖頭,道:「他們把我關在一個籠子裡,有兩個怪人守著,倒沒有欺侮我,只是那兩個怪人四個賊眼一直瞪著我看,叫人在好嘔啊!」

  高戰歎口氣道:「都怪我一時大意,才上了那妖婦的大當,險些將一生清白,毀在這荒山野谷之中……」

  金英不安的問:「高大哥,你……已經被她……被她……那個了沒有……?」

  高戰瞼上一陣紅,忙搖搖頭歎道:「英弟,你別胡思亂想……唉!若不是你推她一掌,那就難說了。」

  金英也長長吐了口氣,笑道:「說起來真好玩,我一生從沒有打過架,但剛才不知道從那裡來的力氣,竟會一下子便把那不要臉的女人推了一個跟頭呢。」

  他們說著話,忽聽無情谷主的聲音從窗孔中傳進來說道:「高戰,你且慢得意,如今你在本谷主石屋中,仍如籠中之鳥本谷主要擒你易如反掌,不信你就等著瞧吧!」

  話聲才完,那窗孔中「滋」地一聲輕響,射進一股濃煙高戰大驚,忙叫金英:「快用被子堵住窗孔,那妖婦又要用迷藥毒煙了。」

  他們都是吃過「毒煙」的大虧的,金英不怠慢,兩人分用上錦被,死命去堵那窗孔。

  但無情谷主一面施放「毒煙」,一面卻用金剪向孔中飛刺,二人不能靠近窗孔,終是堵塞不住,片刻後,屋中已充滿了許多煙霧。

  高戰閉住呼吸,不敢出聲,卻用一條手巾,浸濕了清水,替金英掩塞鼻孔,自己尋了一根木棍,用力拗那石門……。

  但是,那石門少說也有一尺厚,從外閂死,豈是一根木棍所能拗得開。

  高戰已將「先天真氣」提足十成,始終無法將石門弄開,而富孔中射進來的煙霧,卻已充滿了全屋,他仗著精純內力,一時半刻閉住呼吸雖然無礙,但金英僅靠一條濕巾,漸漸已顯得支撐不住了。

  高戰眼看無望,想到她如果被無情谷主擒住,不知後果將要多麼悲慘,他暗中一橫心,忖:與其被她捉住遭受凌辱,毀了名聲,倒不如舉掌自縊,臨死之時,也落得個清白!

  可是,當他看看金英,又不禁心酸意搖,無法下手,因為他縱能一死免去羞辱,但留下金英在這如狼似虎的無情谷中,更不知遭受許多倍的羞辱和委曲,他能也將金英斃在掌下,然後舉掌自盡麼?

  不能!那自然是他永遠無法下手的。然而,事迫至此,他又想不到一個兩全的方法。

  煙霧在屋裡迷漫,窗孔外不時傳進來「無情谷主」得意的笑聲,高戰的心早就亂了。

  正在彷徨,金英忽然拉拉他的手,伸過頭來,在他耳邊輕聲而急促的說道:「高大哥,我……我很難過,好像要……昏……」

  高戰急忙搖手示意她不可開口說話,因為這時候,他忽然發覺窗孔中已經停止了灌送毒煙,而且那無情谷主討厭的笑聲,也忽地消失了。

  事情顯得有些蹊蹺,但此時整個房間裡仍充滿煙霧,高戰不敢開口,以免吸進煙毒,身形微晃,卻掠到窗孔下壁角邊。

  他將耳朵貼在牆上,細細分辨,屋外竟然並沒有一點人聲,同時,似有陣陣呼呼奔跑聲響,漸漸遠離了石屋,好像在往谷中趕去……。

  高戰大喜,貼地一躍而起,兩手搭著窗沿,探起頭,向窗外張望——屋外空場上空無人影,遠遠地,卻見許多蓬頭怪人,擎著長矛兵器,向谷中狂奔。

  高戰欣喜地靠在窗孔上深深換了一口氣,然後向金英叫道:「英弟,快來,看這情形,這兒一定又碰上厲害的對頭了,咱們有救了……。

  但他喚了兩聲,卻不聞金英回答,扭頭看時,金英搖搖晃晃,好像喝了酒,隨時都會跌倒昏去。

  高戰忙掠身落地,扶住金英,將她舉到窗口換氣,才半刻,陡地又聽見外面腳步紛紜,呼叫連天……。

  他連忙將金英放下來,自己尋著衣褲三把兩把穿上,二次爬到窗口張望,卻見那渾身一絲不掛的「無情谷主」正伴著一個身著懦衫的中年人,並肩向石屋行來,四周儘是蓬頭怪人簇擁。

  高戰看見,心裡頓時感到絕望,哺哺道:「糟糕,原來竟是她的幫手,這一來,恐怕更難脫身了。」

  那中年書生背著長劍,步履輕逸穩健,顯見是個身負武學的江湖高手。

  他和無情谷主並肩走到空場上,抱拳向那身上精光的妖婦一禮,笑道:「請谷主穿了衣服,咱們好講話。」

  無情谷主格格笑道:「我這谷中向來不拘禮的,白山主又不是不知道。」

  中年書生笑道:「話雖如此,但白某此來,目的在邀約歐陽谷主並肩共禦強敵,谷主這種裝扮,在谷中雖然無妨,若要出谷外,卻是大大不雅。」

  原來這「無情谷主」本姓歐陽,名叫玉琴,幼年喪父,隨母親隱居深谷。歐陽玉琴的母親乃是個淫蕩女子,不耐深山獨居生活,便在附近招誘「柯羅」族土人,殺盡土人婦女,由自己充作各主,族中壯男,盡供驅策,並且訂了一條嚴厲的規章,谷中除了谷主一個女人,生下的孩子,只准留一個女孩備作繼承谷主之位,但她淫蕩一生,再未生育,歐陽玉琴接掌谷主大位以後,比她母親更蕩十倍,是以至今還未生下一男半女來。

  但歐陽玉琴卻不怪自己雜交亂配,影響了生育,反怪「柯羅」族土人無用,近不久又在谷中發現一種野草,吃後功能輕身注顏,她一面將手下土人訓練得飛騰矯捷,一面卻四出網羅一些江湖武林中人,返谷供其淫慾,並選出四名俊美侍從,便是何俊等四人。

  無情谷的東面五十里,另有一處絕峰,名叫「絕義山」,這「無情」,「絕義」一谷一山,情形恰巧相反,「絕義山」山主白雲天本是好色成性的黑道人物,多年前被強敵追迫,無法在江湖中立足,便攜帶數十名婦人,匿居深山,自稱「萬妙山君」,他那山上,除了他自己一個男人,其他儘是婦女,剛巧和「無情谷」

  成了不同的對比。

  「絕義山」主白雲天早對歐陽玉琴有了併吞強霸的心念,但歐陽玉琴也同樣有將「絕義山」並在部下的企圖,白雲天要想溫存一會,自是欣然同意,但如想有政治上的野心,卻是絕不肯同意,弄得白雲天也無可奈何。

  這時,「絕義山」主白雲天親到無情谷,正當歐陽玉琴想盡方法要捉住高戰之際,無情谷主一聽又有強敵出現,暗地微微一驚,忙問道:「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竟連白雲山主也稱他一聲強敵,想要跟咱們無情谷聯手呢?」

  白雲天苦笑一聲,道:「唉!說來話長,谷主不是外人,否則,我真不好意思對你詳述了,這一回,白某算栽了大大的筋頭。」

  歐陽玉琴笑道:「這倒新鮮事兒,小妹洗耳恭聽,只是有一點要請山主見諒,這時候小妹屋裡也困住一個對頭,無法讓山主到室內坐。

  白雲天詫道:「真的麼?這人是誰?會不會便是白某所說的對頭呢?」

  歐陽玉琴道:「這人姓高名戰,帶著一個絕色妞兒,小妹原意能將他擒住,咱們二家各得一人,分享其樂,不想姓高的不識抬舉,竟然到口的肥肉也不肯吃一口……。

  白雲天一聽有「絕色女子」,心裡早笑了起來,道:「有這等事?白某不才,極願替谷主相助一臂之力,將那一對小輩早些擒捉。」

  歐陽玉琴笑道:「瞧你急色模樣,聽說女人,連強敵也忘得一乾二淨了,你且先把你的事說一說,等一會咱們再動手提這一對,你放心,小妹現在已用毒煙將他們困在房中,等一會只須籠中捉雞,手到擒來,不勞白山主費心了。」

  白雲天笑道:』『這樣最好不過,白某倒要看看這一對小輩,都是個怎麼模樣?能得谷主如此青睞。」

  歐陽玉琴道:「你不用吃醋,我可以先告訴你,那妞兒年紀又輕,人兒又俊,才是個千嬌百媚的貨色哩,你如想到手,須得先想想拿什麼來謝謝我?」

  白雲天心癢難抓,笑著便向石屋走來,「這還用說嗎?谷主要什麼,只要白某人有的,敢不如命送來!」

  歐陽玉琴忽然一把將他拉住,道:「且慢一些,你不是說有要緊事來約我同御強敵嗎?何不把這件事先說一說呢?」

  白雲天:「啊!被你提到妞兒,險些把這件重要的事忘了,白某今天親來,正是要知會谷主,咱們這無情谷和絕義山只怕存身不久,必須及早搬家……」

  歐陽玉琴臉色一沉,道:「這是為什麼?」

  白雲天道:「你終日不出谷外,還不知道咱們安居之處,近日已來了強敵……」

  歐陽玉琴不耐地道:「是怎麼一回事,你快些說出來吧!」

  「谷主你是知道,正北筆尖峰上,向來無人居住,但半月之前,白某偶經峰下,卻無意間發現峰頂有人在月光下習練一種極上乘的內家吐納之術,是我一時好奇,便掩上峰頭,想看看究竟是什麼大膽的人,不料才上峰頂,卻栽了個大大的筋頭……」

  歐陽玉琴笑道:「想必那人一定是個絕色女子,被你這色鬼撞見,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因此吃了虧?」

  白雲天雙手亂搖,道:「錯了!錯了』那人非但不是女人,卻是個頭上光光老年賊禿!」

  歐陽玉琴笑容一斂,道:「竟是個和尚?」

  白雲天道:「正是,那和尚年紀甚大,一身僧衣既穢又破,獨自坐在峰頂,面對一株奇大的巨松,僅用口了真氣,正對樹身練習著驚人的內功吐納法,口裡不住吹氣吸氣,一人合抱不過來的巨樹,竟被吹得前仰後合,堪堪設有折斷,你說驚人不驚人?」

  歐陽玉琴不由自主點點頭道:「說來果然駭人聽聞的。」

  白雲天又道:「我也是在峰下被他那呼吸之聲所引,循聲望上去,見巨樹無風自動,夾著虎虎之聲,這才好奇地上了山頂,一見是個老和尚,當下正要開口問問他是什麼來歷?不想他竟然耳目極靈,忽然轉回頭來,對準我猛吹了一口大氣……」

  歐陽玉琴驚問道:「你怎麼樣了呢?」

  白雲天黯然說道:「我那時雖然暗中已有戒備,但卻不想那和尚不用出手,單用呼吸之力,便能百步外傷人,當下匆忙中推出一掌,想將他那一吹之勢擋得一擋,唉!你猜怎麼了……?」

  歐陽玉琴忙問:「怎麼樣了呢?」

  白雲天長歎一聲,道:「說來慚愧,我掌上功夫自信不弱,孰料竟擋他一吹之力不住,被他震得拿樁不穩,一連退了七八步,終於跌坐在地上,這倒不用說了,可恨的是那賊禿見我不敵,竟笑著說了幾句話,那才叫人氣炸了肚皮呢!」

  歐陽玉琴顯然被他激動,急問:「他說些什麼?」

  白雲天道:「他笑著對我說『老衲早知你和那無情谷裡的女人,乃是當今世上的一對人妖,但和尚體上天好生之德,不立刻要你們性命,你回去可即知會那妖婦,限期二旬,解散無情絕義一谷一山,縱放受害的門人,從此改過向善罷了,否則……」

  歐陽玉琴怒目道:「他說否則怎麼樣?」

  白雲天做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道:「這還用問嗎?他說只要我們敢違命不從,限期一過,便要將你和我一齊縛在筆尖峰上,讓天雷劈打,受七天七夜煎熬之苦,然後處死。」

  歐陽玉琴柳眉倒豎,冷哼兩聲,道:「好大的口氣,我倒不信他有這種通天本事,這件事,你怎不早跟我商量?」

  白雲天道:「不瞞你說,我早有心來尋你共商一個對策,只是那夜被那賊禿一口氣竟將內腑震傷,直到今日方好,一刻未停,便匆匆到你這兒來,依我看,那老賊禿功力非你我能敵,咱們必須事先想個妙策,方能出得心頭這口怨氣。」

  歐陽玉琴沉思半晌,沒有說話。

  但石屋中,卻使高戰聽得心中大喜,他伏在窗口聽得「絕義山」主白雲天述說筆尖峰上老僧練功情形,便猜他必是自己奉命尋找的當年少林三老之首的「靈雲大師」了。

  他正愁蒼茫亂山之中,無法探尋靈雲大師修隱之所,卻不想在無情谷中,輕而易舉的就得到他的下落。

  不過,當他環顧這間牢不可破的石室,不禁又皺起了眉頭。

  他如今正像籠中之鳥,隨時都有被擒捉的可能,假如無法脫身離開「無情谷」,就算知道了靈雲大師的下落又有什麼用處呢?

  歐陽玉琴沉吟半晌,忽然說道:「我倒想到一條可行的妙計。」

  白雲天忙問:「是何妙計,你快說出來,大家商量。」

  歐陽玉琴冷冷一笑道:「他不是要你自動解散絕義山中婦女嗎?今天夜晚,你便假做存心悔改,親自帶了你那山中數十名婦女,同往筆尖山,就說是要聽候發落,我卻扮作你們絕義山的人,隱在婦女群中,趁那賊禿不注意時,你用你的五毒金針,我用我的迷魂毒煙,打他一個措手不及,那賊禿武功再高,怎料得咱們會暗下毒手?」

  白雲天鼓掌笑道:「好計!好計,真虧你想得出來……」

  歐陽玉琴又道:「這還不算,我另命本谷手下,事先在筆尖峰下,四處堆置柴火油類,假如你我下手不逞,立刻抽身,放起火來,燒也得把那賊禿燒死在山頭上。」

  高戰聽了暗罵道:「好奸詐的妖婦,除非高戰不能脫身,否則你休想奸計得逞……」

  忽聽白雲天道:「歐陽谷主,你這計雖是絕妙,但有二點空隙,不知你想到了沒有?」

  歐陽玉琴問:「什麼空隙,你出來說說看!」

  白雲天道:「第一,咱們這樣勞師動眾,傾全力以赴,我們絕義山是為了掩護,自然無甚空隙,但你們無情谷數十人往峰下去佈置柴草油類引火之物,怎不被那賊禿髮覺?」

  歐陽玉琴笑道:「虧你自號萬妙山君,原來蠢得連豬也不如,筆尖峰總共才多大,只要準備硝磺火類輕便引人東西,等咱們已經上了山,再將峰頭圍住,怎會被他發覺。」

  白雲天笑道:「就算這一點能夠辦到,但火一起,你我固然脫身下山,我那絕義山中數十美人,豈不都要葬送在火堆裡,替老賊禿殉了葬嗎?」

  歐陽玉琴也笑起來,道:「那也不要緊,你就在咱們無情谷安身,你姑奶奶總少不了你一口飯吃就是。」

  白雲天冷笑道:「你這計劃不但毀了那顆禿,連我絕義山也一併毀了,恕白某人難以同意。」

  歐陽玉琴笑道:「你這人真死心眼,你姑奶奶能毀了你,也能成全你,眼前正有個嬌滴滴的妞兒勝你那些俗脂庸粉不知多少倍,你如能聽我的話放棄了絕義山,我就把這一個送給你如何?」

  白雲天道:「果然,咱們一直談話,竟忘了看看貨色,你快帶我去望一望。」

  歐陽玉琴盈盈點了點頭,當先領路,逕向石屋而來。

  高戰看見,忽然心生一計,急忙將金英橫放門邊,自己假做昏迷,也倒臥在床前地上,閉目靜待。

  一會兒,歐陽玉琴領著白義天都到了窗孔中張望進去,見屋中毒煙雖然已消失得差不多了,但高戰和金英都已昏迷過去,均各大喜。

  白雲天細細看了金英一陣,不住地嚥唾沫,道:「果然,好個標緻的妞兒。」

  歐陽玉琴心裡似有些不是滋味,冷笑道:「妞兒雖然標緻,但是咱們無情谷手中的人,你要是不願歸附順從,只恐還不能到手呢?」

  白雲天哈哈笑道:「你是說只要我能放棄絕義山,你便將這妞兒相贈嗎?」

  歐陽玉琴道:「正是,換句話說,你如不肯放棄自立門派,這妞兒便休想到手。」

  白雲天想了想:「好,衝著谷主這份盛禮,自某人同意放棄絕義山,歸並無情谷,反正你和我一個無情,一個絕義,也相差不多。」

  歐陽玉琴大喜,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你可不能騙人到手,事後又反悔。」

  白雲天拍著胸脯道:「放一百二十個心,自某人旁的沒有,這信之一字,倒是終身不渝的。」

  歐陽玉琴向身後手下吩咐道:「你們進去,把那兩人捉了。」

  白雲天忙道:「且慢,這件事怎能假手他人,自某與谷主同往一遭,你要男的,我要女人。」

  歐陽玉琴格格笑著,果然帶著白雲天,繞離窗口,直向臥房門來。

  過了片刻,石門外「卡」地傳來輕響!

  緊跟著,石門緩緩推開,首先探進頭來的,是「絕義山」主白雲天!

  他探頭向地上一望,不見金英,正微詫道:「咦!人呢……?」

  這話未完,門後「呼」地一聲閃出高戰,一言未發,當胸一掌,疾劈了過來……」

  白雲天急切間駭然一驚,本能揮掌急迎,「『蓬」地一聲巨響,直被震得倒退出屋外。

  歐陽玉琴在他身後,也被震得立腳不住,大吃一驚,忙叫道:「快關上石門!」

  但高戰決時那容他如願,身形一個快轉,早已搶出屋外,木棍飛起,摟頭向歐陽玉琴猛劈了下去。

  他這一出石屋,宛如猛虎出押,勇不可當,歐陽玉琴和白雲天雖都有一身武功,無奈措手不及之下,越發不是高戰的對手,兩人連滾帶爬,退出石屋。

  高戰也不追趕,急急到甬道後先將巨鶴的鐵鏈解開,又尋到自己的鐵戟,緊緊將金英縛在巨鶴背上,低聲吩咐道:「大鶴,快隨我衝出去,你帶著金英先飛出谷外等我,記住只能在天上盤旋,不得我嘯音通知,千萬別大意落地。」

  吩咐妥當,揚著鐵戟,當先衝出石屋大門。

  高戰一出石屋,近面密密層層已站了許多蓬頭怪人,歐陽玉琴左手執盾,右手執剪,領先堵住大門,白雲天手提長劍,瞪口站在歐陽玉琴身邊。

  歐陽玉琴大聲喝道:「高戰,你不要以為躲過毒煙便能逃得活命,無情谷早布下天羅地網,諒你插翅也難飛得出谷去!」

  高戰笑道:「我雖不會飛,但有會飛的在後面,你瞧吧!」

  說著,鐵戟一揮,搶身出屋,分心一戟,向歐陽玉琴刺到。

  歐陽玉琴自知不敵,金盾猛地一格,閃身疾退。

  但她身形才動,白雲天長劍疾閃,從側面一劍挑來,高戰也想試試他功力如何?戟失一個快旋,「叮」然一聲響,硬接一招。

  兩人一合即分,高戰腳下未動,白雲天也僅只退後了一步。

  高戰心忖道:這傢伙內力倒不弱,須要防他一些。

  心念才動,振腕一抖,鐵戟彈起斗大一朵戟花,逕奔白雲天罩了過去。

  白雲天也暗驚高戰渾厚的功力,不敢怠慢,揮劍相迎,一眨眼間互換了六七招,高戰著著搶攻,將白雲天迫得退到四五尺外,突然大喝,左掌一圈疾吐,猛向他當胸推出。

  白雲天冷笑一聲,並不硬接,縱身側避,驀然間金光一幌,歐陽玉琴已揮剪迎了上來。

  原來二人早有計謀,你進我退,輪流出手,想將高戰纏住,再用毒煙下手,是以歐陽玉琴戰不數招,閃身又退,白雲天又挺劍而上。

  高戰見他們車輪般糾纏,心裡暗暗警惕,左手拔出戟桿,「嚓」地一聲合在戟身上,迎風一圈,那鐵戟頓時長了一倍有餘。

  高戰展開祖傳「無敵戟法」,夾著幾招「天竺杖法」絕招,但見那長戟化作一團烏溜溜的光芒,步步進迫,絲毫容不得人進招還手。

  不到半刻,白雲天和歐陽玉琴連退,已退到空場之上。

  高戰回頭大喝道:「大鶴,還不快走!」

  喝聲中,一聲鶴鳴,大鶴背著金英,從屋中疾射而出,長翅展動,掠過眾人頭頂;昂首向天沖雲。

  蓬頭怪人們齊聲大叫:「那鶴兒逃了。」

  白雲天瞥見大鶴帶走了金英,心中大怒,左手忙向懷裡抓了一把「五毒金針」,一抖健腕,向巨鶴射去。

  那巨鶴兩翼猛扇,將其中大半金針拍落,但白雲天的「五毒金針」細若牛毛,有十徐支竟穿過了巨鶴的鐵翼,向鶴腹下電般射到。

  巨鶴背上羽翎堅硬如鐵,但腹下卻無法硬擋這些細而尖銳的毒針,虧得它乃是通靈之物,雙爪一陣狂掃,總算又掃落了十來支,終於仍被三支毒針射中下腹。

  白雲天恨得牙癢癢的,提劍捨了高戰,急向谷口追了過去。

  歐陽玉琴喝道:「你到那裡去?」

  白雲天道:「谷主請暫時截住這姓高的,白某去追那妞兒回來。」

  歐陽玉琴怒道:「你快先幫我擒住這小子,那妞兒不會武,諒她也逃不多遠。」

  但白雲天全心只在金英身上,如何肯捨命跟高戰作那無益的拚鬥,對歐陽玉琴的喝聲只作沒聽見,竟自飛一般追向谷外而去。

  高戰見機不可失,同時也擔心巨鶴受了毒針之傷,怕它飛不多遠,被白雲天追上擄走了金英,於是奮力鼓運長戟,盪開歐陽玉琴的金盾和金剪,大步也追出谷口。

  歐陽玉琴恨得不跺腳,向手下怪人們揮手道:「追!一個也不許放走,連白雲天也在內。」

  怪人回應一聲,紛紛追奔出谷,這群怪人武功雖然不通,腳程卻快捷無匹,那消片刻,已漸漸追近高戰。

  高戰回顧一見,不由著了急,深深吸了一口氣,一連三個起落,掠出谷口,抬頭向天上張望,卻不見了巨鶴的蹤影,只有白雲天倒提長劍,匆匆向一片林中奔去。

  高戰情知不妙,也狂奔追人林中,那知一人密林,竟那白雲天的去向也看不見了。

  他心急如焚,長戟排開草叢,急急向密林深處尋找,這時候,歐陽玉琴也率領怪人們追到林外。

  她見高戰等都進了密林,越發怒不可遏,沉聲向手下怪人們喝道:「放火,燒這林子!」

  歐陽玉琴看著那熊熊大火,方才滿意地陰陰一笑,道:「我看你們現在都逃到那裡去?」又指揮手下。繞林四處都放起人來。

  高戰急急在林中左衝右突,尋了一會,未見巨鶴與金英的影子,這時烈火已狂燒起來,他一急之下,縱身上了樹梢,極力展開輕身之術,踏樹而行,一面大聲高叫道:「大鶴…… 英弟忽地,遠處大火邊緣一株大樹上,似有白影一閃。

  高戰急忙縱身過去,果然望見大鶴正駝著金英棲息在一根橫工,巨鶴神情萎頓,雖然連連張嘴,竟叫不出一點聲音來,雙爪抱著樹幹,好像搖搖欲墜的樣子。

  看這情形,它一定是受了重傷,正拼著最後一點餘力,護著金英,不敢落地。

  高戰飛身上了大樹,匆匆將金英解下來負在自己背上,同時兩手貫力抱住巨鶴,猛提一口真氣,躍下了大樹。

  烈火騰騰,已經快要燒到樹邊,高戰略一番審視,見北方沒有火,當下邁步就向北奔去。

  誰知才走不到十餘丈,驀地一條人影從樹叢中一閃而出,橫身攔在前面;沉聲喝道:「姓高的,想往哪裡走?」

  高戰一驚停步,見那人橫劍而立,正是「絕義山」主白雲天。

  他知這淫賊必不肯放過自己,忙將巨鶴放在地上,擎出短戟,喝道:「大火轉眼便要合圍,你接住高某糾纏,等一會連自己也不能脫身了。」

  白雲天兩隻色眼不離金英,冷冷笑道:「你如畏死,快將這妞兒交與本主,否則休想出這樹林子,大不了一起燒死,誰也別想脫身。」

  高戰忽然心中一動,忖道:眼下巨鶴受他毒針打傷,正沒解藥,說不得只好手段辣一些,將他身上的解藥搶過來再走。

  當下一橫心,不再多說,鐵戟猛的一提,暴點向白雲天的咽喉。

  白雲天橫劍一格,斜退兩步,怒道:「好個不知死活的小輩;當真是活得嫌膩了。」揮劍也撲了上來。

  高戰這時殺機已動,手上自然毫不容情,一出手便是凌厲元匹的「虯枝劍法」,一連三招快攻白雲天登時被迫退了三四步,高戰突然一聲大喝,「先天真氣」早已凝注左臂,腳下微微一滑,上身斜傾,ˍ式「丟蟒脫髦」,掌沿接向白雲天右胸「天池」穴上。

  相距尚有尺許,一股灼人熱力,已壓迫到白雲天胸腑。

  白雲天心頭大駭,身軀順熱向右一旋,手中劍驀地橫掃了過來,他也不愧隱修多年,這一招攻敵自救,均都使得恰到好處,若是換了別人,勢非撤招收掌不可。

  但高戰這時早存了速戰速決了心,冷冷一笑,左掌竟原勢不變,戟身忽然一豎,「插柳成蔭」,「砰」地一聲,震開了劍尖。

  「先天氣功」無堅不摧,何況高戰又在盛怒情急之下出手,掌過處,只聽白雲天一聲問哼,登登連退五步,「葉」地跌坐在地上。

  高戰原是忠厚之人,見他吃了一掌,跌坐倒地,臉上泛出紫金之色,一縷鮮紅的血液,從嘴角上緩緩滲流下來,足見傷得極重,心裡又有些不忍起來,收掌說道:「我不是有心要你性命,只要你肯把解毒的藥拿出來,醫好靈鶴的毒傷,我答應帶你一齊逃出這被火圍困的林子好嗎?」

  白雲天勉強的想支撐著站起身來,但才站了一半,心中一陣劇痛,反而「哇」地噴出一大口鮮血。

  他自知這時候高戰如要殺他,不過舉手之勞而已,何況他就算不願親手殺死他,只要將他棄在林中,自己也難免被活活燒死的危運。

  烈火已經蔓延過來,一陣陣濃煙,漸漸在四周凝成一片煙牆,焦木之味,衝鼻欲昏。

  白雲天心念轉動,終於從懷裡取出一個小瓶,喘息著說道:「我把解藥給了你,要是你不肯帶我走,那時又當如何?」

  高戰道:「你這個人怎樣疑心病重,丈夫一言,駟馬難追,何況我若不肯帶你走,大可逞自奪了解藥去,讓你生死聽命,不必跟你多費口舌。」

  白雲天道:「但你也別小看了白某,你如出手強奪,難道我不能毀了藥瓶,讓你這大鶴跟白某同歸於盡嗎?」

  高戰道:「好吧!我不願跟你多扯,現在大火就要燒過來了,快把解藥拿來,醫好了大鶴,它才能駝咱們離開險境。」

  白雲天將藥瓶遞給高戰,但兀自吟聲說道:「咱們就算合作這一次,但錯過今天,自某仍不甘心你帶走了這妞兒。」

  高戰無心中跟他辨論,撥開瓶塞,倒出一些粉末,替巨鶴起出毒針,敷上了藥。

  過了片刻,巨鶴已能自己站立了,高戰仍將藥瓶還給白雲天,說道:「大鶴毒傷初好,一次恐怕無法攜帶三人飛行,你略候上一會,我先送她出了林子,再來接你……」

  白雲天一聽,頓時怒道:「不行,你答應我一同離開,這時又想藉詞棄我在這兒不成?好歹咱們要同走,不走就大家全留在這裡。」說著,又從懷裡掏出一把「五毒針」,作勢戒備,那樣子只要高戰跨鶴想走,他就要再度出手。

  高戰見他不肯相信自己,一時又無法帶了他和金英一同乘鶴脫身,沉吟片刻,大火已越來越近,燃燒到近身四、五丈以內。

  他見時間已經無法再拖延,於是毅然道:「這樣吧,為了讓你安心,我叫巨鶴先送你出林子去,待送你去後,再來接我們但這話還未說完,那靈鶴忽地長鳴一聲,好像極端不願的樣子。

  高戰忙柔聲勸它道:「大鶴,快不要這樣,他雖是咱們對頭,但方纔用藥救你的毒傷,何況我已經答應了他,言出不可無信他一面說著,一面將白雲天扶起,讓他伏在鶴背上,輕輕一拍巨鶴,白影電射沖天而起。

  這時候,烈火已經燒到近處,高戰抱起金英,急急退後十餘丈遠,昂頭叫道:「大鶴,你快去快來……」

  白雲天伏在鶴背上,耳傍但聽虎虎風聲,人隨巨鶴騰空升起,偷偷睜開一隻眼睛向下望望,見那樹林四處都已經陷在大火之中,不少焦木槁灰隨風飛揚,偌大一片茂林,竟變成了一隻火爐似的。

  巨鶴展翅掠過林空,遠遠將火場丟在後面,白雲天遊目四顧,白雲清風,拂身而過,他這一輩子何曾享受過這種境界,心裡暗忖道:想不到這鶴兒竟這等有用,假如我能將它制服,今後用來乘騎,一日千里,大可不必再困守在這亂山之中了。

  他雖然身上傷勢未癒,但貪婪之心,卻未稍減,趁那巨鶴正挺頸飛翔之際,暗暗吸了一口氣,暫時壓抑住內腑傷勢,左手一探,便扣住了巨鶴的頸脖子,沉聲道:「鶴兒,你降了我吧,若是不降,我今天……」

  那知話未說完,忽覺巨鶴身子一側一翻,在空中急劇地打了下滾!

  白雲天未曾防備,登時坐不穩鶴背,被它掀落下來,幸好他死命握著鶴頸未放,身於懸在空中又牽動傷勢,痛呼不已。

  巨鶴很透他用毒針打傷過它,鐵爪探出,抓住白雲天的手臂,用力一扯……。

  白雲天大叫一聲,五指齊松,從數十丈高的空中,翻翻滾滾,直落下去,他雖有一身武功,怎奈內腑受傷,無法調提真氣,眼看這一下跌落地面,勢非跌個粉身碎骨不可……。

  *******再說高戰候在林中,眼睜睜望著大火越燒越近,不片刻,又燒到他立身之處。而巨鶴仍然未見返來。

  不得已,他只好又向後移退,兩隻眼睛不瞬不息在空中掃視,但除了滿目熊熊的大火,再也見不到什麼。

  退了數次,忽然背後一陣灼熱!

  高戰駭然返顧,見身後丈餘外已是大火,原來竟已退到了大火邊緣,環視左右,均無了退路。

  這一驚,當真是非同小可,他急忙又將金英反負在背上,引吭發出一聲淒厲的長嘯!

  嘯聲在熊熊大火中顯得是那麼低弱,高戰想到在華山被火困在茅屋中的心情,那時雖然也在險地,但身邊沒有金英,卻顯得遠比此時鎮靜。

  現在多了一個金英,竟使他有些驚惶失措起來,這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難道一個女孩子的生命,會比自己的性命還要來得重要麼?

  這種奇妙的感觸,若在平時,斷然不會這般敏銳,如今身在險地,便體味到感情上的變化了。

  他不住地四處張望,滿心焦急,一面聲聲長嘯想召靈鶴來協助,可是,隔了許久,卻使他大失所望。

  一見情勢已經危急萬分,高戰只得脫下衣衫,將金英頭臉一起蒙住,縛在背上,取出鐵戟「嚓」地合上戟桿,奮力舞動,挑飛那些向身邊倒塌下來的紅紅焦木。

  「蓬」地一聲,一棵燃燒著的大樹被長戟挑倒過去,火花四射,更引燃了地上野草。

  一陣風過,那熊熊大火,登時又迫近了數尺。

  高戰立身之處已經被大火緊緊圍住,距離腳邊不足五尺,便是烈火的邊緣。

  他眼見脫身無望,不禁長歎一聲,道:「英弟,高大哥害了你,讓你也連累送掉一條性命……」

  正當這千鈞一髮之際,忽聽一聲鶴唳,來自空中。

  高戰仰頭看時,果見有一團白影,在火場上不停的盤旋著,不用猜,準是那頭靈巨鶴了。

  他心裡又喜又驚,因為看這情形,巨鶴準是迷失了高戰的所在,但見下面一片火海,似乎無處可以落地!

  高戰又長嘯幾聲,但終於無法使巨鶴看見自己置身處……。

  火!已經快要燃到身上。

  高戰橫了心,喃喃祝禱道:「老天,我和英弟如果命不該絕,這次我冒險縱起,希望大鶴能發現我們的位置,及時接住我們,假如我們命該死在這裡,就讓它視而不見,那時我們墮落下來,就只有燒死這一條路了。」

  說罷,深深吸口真氣,兩手握著戟尖,將桿身一點地面,低喝一聲:「起!」

  他可說用了平生之力,騰身而起,少說也有五丈以上……。

  果然——那巨鶴聽到嘯音在低下頭下望,忽然看見從火叢中躍起一個黑影,巨鶴當真通靈,雙翅一收,箭一般向下飛落下來……

  高戰看看力盡,將長戟交在左手,空出右手試了試背後的金英,覺得她依然無恙伏在背上,沉沉昏睡,氣息均勻!

  他暗歎道:「英弟,讓我們死在一塊兒嗎,可惜的是,臨死了,你還不知道咱們是怎樣死了的呢……」

  思念中,身形已開始向下墮落。

  驀地裡,一條快速絕倫的白影,從側疾掠而到。

  「呱」地長鳴!

  高戰一震,「咦!」這不是大鶴?

  他猛地睜開眼來,果見大鶴從側斜飛過來,高戰心裡一喜,好像從大海中忽然發現綠島,慌忙一探手,恰巧抓住巨鶴的長爪!

  那通靈巨鶴帶著高戰和金英,振翅直升九霄,它終於在這危機一瞬之際,脫離了熊熊烈火。

  不久之後,他們聯落在一個尖峰之上,高戰千劫餘生,身心都顯得疲憊,放下金英,便盤膝坐在地上調息。

  從金英被「無情谷」怪人擄去開始,這些日來,高戰粒米未進,但因情緒一直均在緊張狀態,倒也忘了飢餓,這時萬劫之後,調息完畢,頓覺飢火中燒,難以壓抑,他看看金英被毒煙迷昏仍未醒轉,便獨自循著嶺側,想尋一處清水,取些泉水,一來救醒金英,二來解解渴意。

  行了數步,驀然間,似乎聽到一陣低沉的「呼呼」聲音。

  那聲音有些似狂風怒卷,又有些像飛瀑激流,高戰心中一動,拔腳向那異聲傳來的方向疾奔過去。

  他越走到近處,那怪異的聲音便越覺沉重,高戰忽然記起一件事來,一驚之下,急忙停步……。

  但說來也怪,他這裡剛停下步子,那怪聲也陡地消斂,兩者幾乎就在同一剎那,生像那怪聲便是高戰的腳步聲一般。

  高戰立在當地,緩緩抬起兩眼,猛可裡,他覺得自己的眼光正與兩道陰冷的目光觸碰在一起,那兩道目光是從一株大樹上射下來的,冷冷的好似兩支冰棍,彷彿從高戰兩眼,一直冷到心底。

  他生平不知畏怯,但一觸到那兩道目光,卻不自禁向後倒退了一步。

  樹上響起一陣冷冷的語聲:「小娃兒,走過來!」

  高戰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兩步,對面樹上一陣悉率聲響,枝葉分處,露出一張枯槁無比的面孔來。

  這面孔宛若一具乾枯的屍首,層層皺紋中,閃露著兩道攝人的冰冷目光,眉發萎頓焦枯,直如敗草,假如不動的話,真叫人看不出是人的臉部,還當只是樹上的枯葉。

  高戰曾在山海關見到黃木翠木二人,後來又曾見到過翠木老人變成了黃木老人,黃木老人變成了枯木老人,那兩張枯槁的面孔已經夠使人吃驚了,但如與這張枯萎的面孔比較起來,又似年青了許多。

  他心裡有八成猜到了他是誰!然而,卻有一種難以名狀的畏怯之意,使他不期然的卻步不敢再向前進。

  那怪異的面孔牽動了一下,不知是笑是怒?接著,又冷冷的說道:「你再走過來一些。」

  高戰舉了舉腳,便覺不敢再移動步子,於是說道:「晚輩途經此間,無意間衝撞了前輩,自覺……」

  那冷冷的聲音突然打斷了他的話,搶著道:「我叫你再走近一步」

  高戰無奈,只好怯生生地向前踏了半步……。

  那知他腳才落地,那怪異的面孔驀然鼓氣「呼」地一口,直向他迎頭吹了一口氣。

  高戰暗叫不好,本能的一抬左臂,奮力推出一掌,腳下倒踩迷蹤,一連向後倒退了四五步……。

  他的「先天真氣」已能收發由心,但掌力才和那口氣一觸之下,頓時反震之力直迫胸口,雖然退得快,胸口也是一陣氣悶,險些喘不過氣來。

  這一來,高戰越發證實了自己的想像,慌忙抱拳當胸,高聲說道:「晚輩情非得已,決不敢存心和前輩抗衡。」

  對面樹上傳來一陣哈哈大笑,枝葉一陣抖動,現出一個身著破襤的老年和尚。

  老和尚身不見動,已從樹上飄身落下來,嘿嘿笑道:「來得正好,來得正好,你可說是我野和尚多年見到的第二位高人,不用怕,咱們正好談談哩。」

  高戰急道:「晚輩自知才疏識淺,萬不敢當高人二字……」

  老和尚笑道:「不必客氣,野和尚許多年來,少見外人,前些時遇見一個姓張的,能用「蜻蜓踏波」內家身法,硬接了野和尚一口混元真氣,但他看起來年輕,實際已有百歲高齡,這也罷也,不想今天你也是個身懷絕學的小伙子,你實對我說,今年幾歲了?」

  高戰知他所說的姓張的,必是指的「無極島主」無恨生,忙拱手答道:「晚輩今年已經二十歲了。」

  那老和尚登時面現驚容,訝道:「果真麼?你叫什麼名字?」

  「晚輩高戰。」

  老和尚沉吟著道:「高戰?這名字倒未聽說過,你是哪一門派的人?」

  高戰答道:「晚輩先師乃關外天池派,姓風,上柏下揚。」

  老和尚又沉吟起來:「晤!風柏揚?這名字怎的也未聽說過,我再問你,方纔你所用先天氣功,分明是昔年全真教的功夫,難道你也是從天池派學來的?」

  高戰點點頭,道:「正是傳自師門。」

  老和尚道:「這就怪了,這就怪了,野和尚倒有些不信,我還要問你,以你的武功,現今可算得天下無敵了嗎?」

  高戰見他問得古怪,一時不答覆。

  那老和尚忽然臉色一沉,厲聲道:「我問你的,難道你沒有聽見?」

  高戰只得含笑道:「晚輩這點藝業,武林中不足滄海一粟,怎敢冀望那天下無敵四個字呢?」

  老和尚一聽這話,怒容更盛,叱道:「你騙我!你當我是瞎子不是?」

  高戰道:「晚輩全是實言,萬不敢欺瞞老前輩。」

  老和尚又喝道:「好吧,你一定要這樣說,那麼你把當今天下勝得過你的人,一個一個向野和尚說來聽聽。」

  高戰素性誠實,果然答道:「當今世上,青年一輩的英雄,如像梅香神劍辛捷叔叔,吳凌風吳叔叔,這兩位便遠比晚輩技藝高強,武功性品,勝晚輩百倍不止。」

  老和尚霎霎眼,道:「奇怪,我怎的都未聽說過?唔!是了,或者他們出道的時候,我早已……」

  說到這裡,忽然一頓,接著又道:「你且再把老一輩的說出來聽聽。」

  高戰心裡想道:你數十年遁跡深山,與塵世隔絕,我便再多背誦幾位,大約你也不會知道。

  但他微微笑了笑,仍恭敬地答道:「再老一輩,譬如海外三仙,恆河三佛,普陀無為上人,關外天煞星君宇文彤,勾漏二怪枯木黃木,東嶽書生雲冰若老爺子,毒君金一鵬……這些高人個個都有一身出類拔蘋的絕世武功,晚輩這點微薄藝業,怎與相比?」

  老和尚閉目沉吟,半響才道:「真是太奇怪了,這些人,我怎的一個也不認識呢?難道我認識的人,他們……他們都死光了……」

  他那枯乾的臉上充滿了迷惘之情,凝神向高戰看了半天,忽然神情激動的說道:「我想問你一個人,不知有沒有聽人說起過?」

  高戰道:「老前輩請問,只要晚輩知道,一定詳細奉告。」

  老和尚道:「這人多年不至中原,你也許不會知道的,唉!

  若論起武功,他方算得是天下第一高人,我曾在許多年以前,親見過他一次……」

  高戰乃是爽直之人,聽了這話,忍不住衝口叫道:「老前輩,你是說那矮叟仇……?」

  老和尚神色驀在一震,眼中精光暴射,一晃身欺了上來,沉聲道:「你認識他?你認識他……?」

  高戰知道失言,連忙疾退數步,但他又不慣說謊,一時間怔在那兒無法回答。

  老和尚顯然激動萬分,又厲聲喝道:「快說,你認識仇虎嗎?」

  高戰只得吶吶答道:「那仇虎曾在最近蒞臨中原,晚輩在大戢島上親眼看見過他一次。」。

  老和尚叱問道:「他到中原來幹什麼?大戢島是什麼所在?」

  高戰道:「他到中原來,據說是尋找一個衣缽傳人,晚輩不久以前在大戢島曾見他和海外三仙較功比武,所以……」

  老和尚又喝道:「海外三仙是誰?他們比武,誰勝誰敗?」

  高戰道:「海外三仙便是大戢島主平凡上人,無極島主無恨生,和小戢島主慧大師。」

  老和尚混身一震,驚道:「啊,平凡上人?是他麼?他勝了仇虎沒有呢?」

  高戰誠懇地答道:「比賽結果。大戢島主和無極島主自認技差一籌,不能勝得仇虎!」

  那老和尚長歎一聲,神情顯然喪萬分,垂著頭,口裡喃喃說道:「唉!多年遺恨,又添新仇,想他苦練多年,仍舊敗在仇虎手中……」

  高戰從他言語神情中,已看出這位遁世高僧雖多年不履紅塵,但爭強之心卻未稍減,想了想,便笑道:「老前輩以為這事可恨,但平凡上人和無極島主卻都笑置之,並未把勝負之事放在心上呢!」

  老和尚怒目道:「他怎會不放在心上?咱們隱姓埋名,遁世藏蹤,幾十年為的是什麼?」

  高戰朗聲說道:「武術百派,源於一家,咱們練武的人,為的是強身健國,鋤惡揚善,最終目的,不過仍是替國家做一番偉大的事業,豈能斤斤計較於賭技鬥狠,爭強稱勝呢?彼此觀摩學習那是有益的事,假如太把勝敗得失之念放在心上,就變成量窄氣小的人了,所以平凡上人敗而不餒,並不耿耿於懷,這種容度大量的氣魄,晚輩正衷心佩服哩!」

  他只顧越說越興奮,卻未注意面前這老和尚的臉色漸漸難看,待他一口氣把心裡的話講畢,那老和尚才冷冷地問道:「你講完了沒有?」

  高戰尚未發覺異狀,兀自朗然笑道:「晚輩言盡於止,還望老前輩多多指教。」

  老和尚鼻孔裡哼了一聲,道:「你懂得這麼多,連前輩也要教訓,我還配教你嗎?」

  高戰這才暗吃一驚,忙道:「啊!晚輩一時狂妄,不慎失言「閉口!」那老和尚厲叱一聲,冷冷說道:「你年紀輕輕,口氣恁般不小,我倒有心試試你憑什麼這等大言不慚,當面頂撞前輩。」

  說著話,身形陡地一矮,大袖輕輕一抖,從袖中露出兩隻剩下皮包骨頭的手掌,擰腕一臼,喝道:「你接我三招,看看你到底有多少本事,竟敢教訓前輩來。」

  高戰急得向後連退,搖手道:「老前輩請別誤會,晚輩縱有天膽,也不敢跟前輩動手。」

  和尚冷冷道:「為何前倨後恭如此呢?」

  話落時,左掌一收,右掌翻處,竟是一掌當胸推出。

  高戰萬想不到這位少林前輩高僧心地會是這麼窄小,自己錯出一句,便不能釋然,但他既然是受平凡上人之托,千里尋他蹤跡,怎敢跟他動手起來。

  可是,那老和尚卻手上不留餘地,掌心才現,陡地一錯腕,登時一般無形強猛的勁力向高戰迎面迫過來。

  高戰不肯接招,僅將師門「先天氣功」運布在身前,腳下疾換,向後飄身便退。

  但他卻不料這老和尚功力竟大異常人,才退下尺許,老和尚左掌忽然閃電般向懷裡一收,高戰頓覺有一種極大的牽引之力,使他後退的身子驀然停止,好像是有根繩子,將他縛在和尚手上。

  高戰駭然大驚,就在這剎那之間,老和尚的左掌,已按到肩頭。

  這種奇妙難測的手法,使他簡直沒有想到在該如何始能化解,只有揮招硬接,別無他途,但這一方法,又是他不願做的。

  他把心一橫,索性閉上眼睛,拼著肩頭上挨他一掌不再問避。

  那老和尚的手掌堪堪已經拍到肩上,見他閉目不動,反倒一怔,霍然收回手掌,沉聲喝問道:「你怎麼不肯接招?」

  高戰道:「晚輩說過,天大的膽也不敢跟老前輩動手。」

  和尚道:「你是看不起我野和尚,不屑跟我動手是不是?」

  高戰道:「晚輩萬萬不敢。」

  那和尚仰天笑道:「既然是這樣,我定要你接下三招,你如不肯接招,我就硬打你三掌。」

  笑聲中,果然手起掌落,「蓬」然一聲,拍在高戰肩頭上。

  高戰不意他會突然下手,倉促間的連氣也沒來得及運,這一掌,竟打了個結結實實,痛得他齜牙咧嘴,哼出聲來。

  但他仍不願在和尚面前,露出懾懦之態,強自運氣護住內腑,依舊含笑道:「老前輩教訓得是,但晚輩寧可承受老前輩三掌,他萬不敢跟老前輩動手。一和尚怒目一瞪,臉上又現出憤面之色,冷笑道:「好呀,你是仗著先天氣護身,竟敢不把野和尚的掌力放在眼中?我就叫你如願以償嗎。」

  說著,左腳向前跨近一步,右掌二次抬起,猛然又是一掌,拍向高戰胸口。

  高戰哼了一聲,被那一掌之力打得倒退六七步,雖仗著「先天真氣」護身,但和尚這一掌似震破了他的護身罡氣,震得他內腑一陣劇烈翻騰,熱血上衝,險些噴出口來。

  但他堅毅地一伸頸子,「國」地一聲響,又把鮮血嚥了回去,垂首而立,卻再也說出不話來。

  老和尚兩眼凝神注視著高戰,心裡卻也暗自駭異不已,驚忖道:此子年紀這般輕,竟已將師門「先天氣功」煉到這等地步;我苦修多年,難道又是白費功夫了麼?

  他肩頭微晃、掠身又到了高戰之前,三次舉掌,大聲叱道:「你若是再不出手,我這一掌,足可將你小命毀掉,難道你真是不怕死嗎?」

  高戰只搖頭,並未開口。

  因為他此時正覺內腑在劇烈的翻動,只怕一開口洩了真氣,傷勢將無法壓制。

  老和尚忽然長歎一聲,垂下來,道:「你可算是我野和尚平生僅遇的倔強之人,這一掌就暫且寄下吧。」

  他換了一副和藹的神態,招手又道:「來,你且坐下,咱們要好好談一談。」

  這老和尚和高戰對面而坐,默然片刻,從懷裡取出一粒紅色丸藥,遞給高戰道:「你把這個吃下去吧,對你傷勢,會有些好處。」

  高戰接過丸藥,見那藥丸約有核桃般大小,通體血紅,散發著一股濃郁的香氣,不禁奇問道:「前輩這藥丸,很似少林三寶之一『大檀丹』,不知晚輩可曾認錯?」

  老和尚笑道:「你眼力倒很不錯,正是那東西。」

  高戰心中一動,便道:「晚輩有一句話,不知該不該說?」

  老和尚簡直和先前變了一個人,笑道道:「有什麼話等一會再說不遲,你硬挨了兩掌,傷勢也許不輕,先吃下這藥丸吧。」

  高戰忙將「大檀丹」吞下肚,頓覺有股熱流,從胸口發出,剎時透達四肢,略一運功調息,傷勢竟霍然而愈,高戰便要起身拜謝。

  老和尚一把按住他說道:「別來這一套,傷是我打出來的,由我替你治好,咱們互不相欠,值不得謝什麼。方纔你不是有話要說嗎?那麼你現在就說吧!」

  高戰道:「晚輩忽然想到一個人,那人竟與老前輩有甚多相似之處,想說出來,又怕老前輩不悅。」

  和尚笑道:「你說你的,別管我高不高興,這些年,我獨處深山,性情有些變得不由自己管制,你不要放在心上就是。」

  高戰見他和藹異常,膽子壯了不少,於是說道:「聽人說,七八十年以前,少林寺三老突然一齊離寺失蹤,從此再沒有見過他們在江湖上現身。後來漸漸有人發現現在的大戢島主平凡上人,便是當年少林三老之一的靈空大師,又後來,靈鏡大師,也被人發現隱居在南海普陀,這兩位前輩高人不但在人間,而且還常常替武林主持正義,鋤強扶弱,一如從前在少林寺一般,這件事,武林中人讚不絕口,尊他們為當今的泰山北斗……」

  他一面說著,一面暗暗注意對面這老和尚的表情,但一直說到這裡,那和尚卻似乎絕不關心,臉上一片未然,就像在聽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

  高戰心裡有些不忿,接著又道:「少林三老都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輩,而少林寺又一向是中原武林領袖,於是很多人猜想,既然三老中二老都已經有了下落,那麼,當年三老之首的靈雲大師,一定也在世上,但卻怎的不知道他老人家的避世隱居之處呢老和尚忽然接口道:「或許他早就死了,也不一定。」

  高戰一愕,逐也笑道:「依晚輩愚見,他老人家若果已仙逝,那倒罷了,若是尚在人間,似這樣幽居遁世,晚輩卻有些為他老人家不以為然……」

  和尚淡淡笑道:「你一定又要搬弄方纔的大道理了,對嗎?」

  高戰道:「晚輩總覺一個人如果學了一身武功,卻將之棄置在荒山野嶺中,置有用之身於無用之地,這的確是件可惜的事。」

  和尚笑道:「你且暫別談這些,剛才你不是說這事與我有很多相關之處,難道你以為那少林三老之一的靈雲大師,就是我野和尚麼?」

  高戰倒想不到他自己一語點破了謎團,怔了一下含笑道:「不敢相瞞老前輩,晚輩正是如此猜想。」

  老和尚笑道:「你從什麼地方看我跟他很多相似呢?」

  高戰道:「單只老前輩適才相贈的大檀丹,正是少林至珍之物,假如老前輩不是靈雲大師,從何得來大檀丹?」

  那老和尚聽了,忽然仰天哈哈大笑起來,道:「大檀丹雖是少林至寶,但也不是絕無可能流人他人手中,你憑此論定,未免有些武斷。」

  高戰又道:「還有一點,也使晚輩揣測老前輩正是靈雲大師。」

  和尚笑道:「是嗎?那你再說說看。」

  高戰道:「昔年少林三老因為不慎失手敗於南荒高人仇虎,一時羞憤,才脫離少林,剛才晚輩提到大戢島平凡上人與仇虎較技比武時,老前輩便極露關切,頻頻垂詢勝負,這難道還不能證明晚輩的猜想麼?」

  那和尚聽了,半響無語,許久才廢然歎道:「癡兒,癡兒,你定要苦苦逼我重人塵寰,究竟有什麼好處?」

  這句話,無異已經承認他果然便是靈雲大師,高戰欣喜若狂,忙不迭站立起來,便要膜拜。靈雲大師探手將他拉住,笑道:「我遁世多年,早忘禮數,原只說終生將不再見外人,誰知菩薩卻不肯叫我如願,前些時無恨生和我巧遇,我立即遷來此地,不想又被你撞上。」

  高戰道:「晚輩實非無意與老前輩相遇,乃是奉了大戢島主平凡上人之囑,又承普陀無為上人慨借靈鶴,系專誠來尋訪老前輩的呢!」

  靈雲大師無可奈何的搖搖頭,道:「你們定要尋我,為了什麼?」

  高戰便把平凡上人思念之情,以及無為上人付託之意,—一向靈雲大師詳細回明,靈雲大師歎道:「他們雖然一番盛情,但奈我心如槁灰,實不願再人塵寰,你回去對他們說,佛心皆同,將來自有相見的一天,不必再苦苦尋我了。」

  高戰忙道:「晚輩受人之托,好容易見到大師,好歹須煩你老人家往南海一行,否則就叫晚輩無臉回見平凡上人了。」

  靈雲大師笑道:「你倒很會纏人,我就算去一趟,又有什麼益處?」高戰道:「少林門下,因三位大師一句箴言,七十年故步自封,從無弟子再到江湖行走。如今天下正亂,清人虎視關外,大師就算不為一己之情,也請香武林設想,親頒解令,讓少林武技,也能替國家多出一分力量。」

  靈雲大師沉吟片刻,正容道:「當年我們離封之時,曾設重誓,如不能勝得那仇虎,決不再返少林,我意早決,你不必再多嘮叨。」

  高戰再不便說什麼,只得把一肚子話暫時間在心裡。

  二人相對良久,靈雲大師忽然喃喃自語道:「除非咱們遠去南荒,合力再與仇虎較一較勝負,應了誓言,那時方有重返少林的可能。」

  高戰心裡雖不以為然,但他知道像「少林三老」這種成名多年的人,平生把聲譽實看得遠比性命重要,當年仇虎獨闖少林寺,一人獨敗三老,這件恨事,欲叫他慨然釋懷,那是極少可能的。

  他忽地心中一動,付道:「我何不先答應替他去約會平凡上人和無為上人,再邀了辛叔叔他們同往南荒走一趟,設法化解了這段仇恨,同時又可讓辛叔叔父子重會一面,豈不是兩全其美嗎?

  想到這裡,連忙道:「老前輩如有意要赴南荒一行,晚輩當立即趕回普陀,代為傳訊無為上人,請他們即到川境沙龍坪約梅香神劍辛叔叔等,同去南荒走一遭。」

  靈雲大師臉色頓霽,笑道:「能這樣方不負咱們當年重誓,但辛某與我素不相識,冒然前往不便。」

  高戰忙道:「這一點大師不必掛懷,辛叔叔年紀雖輕,一向慷慨好義,又與平凡上人久識,從他那兒到南荒,路途也近了許多。」

  靈雲大師點點頭道:「好吧,那麼就定五月端午,大伙俱在沙龍坪見面就是。」

  高戰不意一言說動了這位遁世多年的老和尚,心裡也欣喜無比,匆匆向靈雲大師拜辭,尋了泉水,將金英救醒,一刻也未多耽誤,急急離了呂梁山。

  途中風光,不忖細述。

  第三天,高戰和金英已經趕回普陀,便把尋靈雲大師的經過,向無為上人詳述一遍。

  無為上人聽了又驚又喜,道:「師兄果然尚在人間,那麼你快把這好消息送到大戢島去吧,老衲準定在端午以前,趕往川境沙龍坪相會。」

  高戰又叫金英謝了無為上人解救之恩,上人仍要他們以靈鶴代步,略未稍停,又趕到大戢島。

  但他們到了大戢島,平凡上人卻不在島上,高戰只當他必在無極島盤恆,一時未停馬上又趕往無極島。這無極島卻遠比平凡上人的大戢島風米瑰麗,高戰拜見了張菁的母親「九天玄女」廖七娘,七娘道:「你們來得借不湊巧,昨日上人還在,忽得小戢島慧大師傳訊,說什麼有兩個高人,上次在小戢島和慧大師比武落敗而去,約定近日裡又要再來向海外三仙討教。上人一聽了這消息,當時便拖著你張爺爺一同到小戢島去。」

  高戰思忖一會,便對金英道:「英弟,你在這兒等我,讓我一人趕到小戢島去一趟,好麼?」

  金英還未開口,廖七娘早笑著將她拉到懷裡,道:「這有什麼不好?乖孩子,你就在島上陪我兩日,他們那爭強鬥狠的地方,女孩子家最好別去。」

  金英只好笑著答應了,叮囑高戰道:「你快去快來,尋著島主和平凡上人,也請他們早些回來,能讓人家一步,就讓讓人家多好。」

  高戰一面跨上鶴背,他心裡雖然也和金英想法相同,不喜爭強鬥勝,但他卻又不住暗中想著:那兩個高人是誰?憑兩個人敢向海外三仙挑戰,必然也是不凡的人,但他們會是誰啊?

  巨鶴掠淘淘海面,不時發出一聲清澈的鳴聲,那消半日,小戢島那些光禿禿的石筍已經在望。

  高戰也是初次到小戢島來,同時在心裡,又不期想起在島上習武的林玉來。

  想到林玉,他又不禁聯想到慧大師那冷漠嚴肅的口吻來——慧大師曾經警告過他,說小戢島不是男人去的地方,要他不許擅自到島上去尋林玉。

  高戰在想,我這樣冒昧的趕了去,不知會不會引起她的不快,久聞慧大師是海外三仙中性格最孤僻的人,任何人不得她允許,擅人島上一步,都會使她大大的不悅,連平凡上人也是一樣,從前辛捷初到小戢島,便受過她的叱責,現在我一人趕去,又不知會惹起她多不快呢!

  但,此時高戰已無法顧忌這許多,輕拍鶴頸,那巨鶴鳴一聲,雙翅一收,向島上射落而下,輕逸地停止在一根石筍尖上。

  高戰一躍下了鶴背,尚未站穩,就聽見海灘上揚起一陣響亮的大笑,分明正是平凡上人。

  他身形一長,掠過兩根石筍,遠遠望見海邊泊著兩艘帆船,沙灘上分立著五個人,左邊一列三人,自然是「海外三仙」,當他一看右邊的兩人,卻不由驚呼出聲:「呀!竟會是他們?」

  這時候,黃木老人正和慧大師相對而立,彼此四掌遙抵,臉上神情凝望,顯然是在全力拼試賭賽,無恨生和平凡上人都緊張地注視著場中,而枯木老人卻似胸有成竹,昂然側立,面上一面冷漠。

  從這些情形看起來,難道慧大師竟然拼不過黃木老怪,已經落了下風了?

  高戰心中焦急,騰身飛掠過兩根石筍,正想搶奔過去,驀然石筍下傳來一聲輕呼:「高大哥……」

  一條纖小人影從地上一閃而至,飄然落在前面一根石筍尖鍛。

  海風飄動她的衣角,秀髮拂面,神態嬌憨可人,那不是林玉還是誰?

  高戰微感一怔,停身注視林玉半晌,似覺有許許多多的話擁塞在心頭,一時竟不知該從何說起才好。

  他與林玉分別並無多久,但此時一見之下,卻覺得彼此都已經成熟了很多,當初林玉初來小戢島,還是那麼稚氣和纖弱,怎麼數月之間,已變得這麼英姿颯颯,婷婷玉立了呢。

  自然,他沒有想到,從上次來過小戢島,這段日子裡,他自己也是歷經凶險,萬里去來,心理上無形中也老練成熟了許多。

  林玉雙眸含愁,癡癡凝視了高戰一會兒,幾次嘴角牽動,欲言又止,最後卻羞怯似的垂下目光,低低喃喃說道:「高大哥,這些日子你好嗎?」

  高戰焦急地望望沙灘上一眼,急急答道:「承你關心,還不錯……」

  林玉笑笑,又道:「你回沙龍坪去沒有呢?」

  高戰搖頭道:「尚未得回去,玉妹難道有什麼事?」

  林玉道:「也沒有什麼事,只不過我一人在這兒,心裡常常想念辛叔叔辛嬸嬸,還有汶姊,……不知她們都好不好?」

  高戰笑道:「辛叔叔已經趕回沙龍坪,想來不會有什麼事的,倒是如今海外三仙和勾漏二怪正在拚命,咱們快些過去,助他們一臂之力才是!」

  林玉又回頭望了沙灘上一眼,點點頭道:「是的,但勾漏二怪武功真是奇怪高深,那黃木老怪已經和師父拼了一天一夜,憑師父那麼精湛的修為,竟像不能擊敗他,咱們去,能有用麼?」

  高戰道:「不妨,咱們且過去瞧瞧!」

  話落時,向林玉微一點頭,聳身拔起,又掠過了三支石筍,回頭見林玉卻沒有跟來,僅只獨立在石筍尖上,似在癡癡地默想著什麼?

  高戰此時已無暇推測她心中之事,振臂又是一個飛縱,從石筍上掠落在沙灘上!

  沙灘上突然爆起一聲吆喝,枯木老人的聲音叫道:「堂堂海外三仙,原來不過以多為勝的小人!」

  高戰一驚之下舉目望去,只見慧大師額上已隱現汗珠,顯然在拚鬥之上敵不住黃木,無恨生正要上前相助,被枯木出聲喝破,氣得冷哼一聲,道:「笑話,對付你們這種跳梁小丑,何用三仙聯手,單只張某一人,就未把閣下放在眼中。」

  枯木冷笑道:「我們兄弟乃是仰慕三仙盛名,特來在功力上見高下,並不想跟誰斗那口舌的。」

  無恨生道:「那敢情不錯,閣下既來了,何不出手賜教,卻作壁上觀呢?張某倒願奉陪閣下較量一番。」

  這話才出,高戰立刻接口說道:「殺雞焉用牛刀,晚輩不才,願代三位老人家鬥鬥勾漏高人。」

  枯木聞聲回頭,一見是高戰,登時臉上微微變色,低聲向黃木喝道:「師弟,高戰那小子又趕來了。」

  黃木這時正和慧大師相拼在緊張關頭,陡聽這句話,心裡一動,頓覺慧大師內力如泉湧一般直逼過來!

  他猛地吸了一口真氣,腳下斜退半步,嘿地吐氣開聲,雙掌盡力一推,趁機撤手倒退了三步。

  慧大師眼看不能支持,忽覺黃木心神微分,連忙全力推出一掌,本也是以進為退的意思,兩人一合即分,黃木倒退三步,慧大師也連退三四步,肩間晃了兩晃,虧得她仗持數十年苦修,總算沒有出醜。大家不約而同舉目望去,卻見高戰已昂然立在場邊,大聲說道:「晚輩奉普陀無為上人之命,邀約平凡上人和兩位老前輩同往沙龍坪。」

  平凡上人聽了一驚,急問:「高戰,你已經找到他了……?」

  高戰點點頭,道:「正是……」

  黃木插口道:「勝負未分,各位難道又要藉詞食言,要想抽身?」

  慧大師冷哼道:「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今日不分高下,你們也休想離開小戢島。」

  平凡上人恨不得拉了高戰問問仔細,怎奈慧大師又是秉性好強的人,她既然話已出口,假如就此罷休,「海外三仙」的名聲豈不喪盡了麼?心念一動,便向高戰招招手兒,把他叫到一邊,悄聲說道:「高戰,你自信能打得過這兩個怪物不能?」

  高戰被他問得糊塗,茫然答道:「大師放心,晚輩曾跟他們在關外動過手,自信雖未必勝得他們,卻也不至落敗。」

  平凡上人搖頭道:「那不行,我是問你能不能在數招之內,將他們兩個一齊打敗?」

  高戰為難地道:「這個……晚輩只怕尚難辦到。」

  平凡上人道:「可是咱們另有要緊事,非立刻解決了他們兩個厭物不可,如果不能打敗他們,纏下去,何時才能了結?」

  高戰道:「論功力晚輩自信還不懼,但他們都煉就枯木神功了,任何掌力都傷不了他們,要想數招之內取勝,實是萬難。」

  平凡上人略一沉思,道:「我倒有些不信,據我看,他們那枯木功還沒有煉到十足火候,其中破綻仍然是有的。」

  高戰道:「黃木老怪也許如此,那枯木老怪確已將枯木神功練到第三層,天下已無人能傷他了……」

  平凡上人道:「我有個法兒,大可去試它一試,你敢嗎?」

  高戰豪氣干雲地道:「晚輩決不畏怯。」

  「好廣平凡上人翹起大拇指,又附在他耳邊低聲說道:「依我看,他們功夫雖然都很不錯了,但目光卻隱現黃色,這分明是體內藏著毒素的象徵……」

  高戰突然記起一件事來,不等他說完,便搶著道:「對!他們當初得到枯木秘發之時,毒君金一鵬已在書本上暗下了巨毒,必是這個原因,才會從他們眼中看出來,但是毒君現在不在,咱們怎知道使那毒性發作的方法呢?」

  平凡上人笑道:「這個不難,我從一本書上,剛巧發現有個辦法,能將人體內的毒素引得發作起來,現在我就把這個方法告訴你,由你去跟他們比一比。」

  接著,便附在高戰耳邊『』如此如此」訴說了一遍。

  高戰聽了大驚,問道:「這辦法靈嗎?您老人家從什麼地方看見的?」

  平凡上人臉上一陣紅,笑道:「不瞞你說,這是從那本『風火凝氣功』裡見到的,但是,這可不是我存心偷學,你想,我要把它從梵文譯為漢文,又怎能一個字不記下來呢。」

  高戰也不禁笑道:「既然恆河三佛記載在書上,大約是不會錯的,晚輩就去試試。」

  說著,大步走到黃木和枯木前面,笑著說道:「你們自以為枯木功夫下無敵,但依我看來,也算不得什麼,現在我一個人跟你們兩人硬拚五掌,假如你們能勝得了我,海外三仙也不想再跟你們動手了,一定承認你們武功天下無敵就是,但如果你們反敗在我手中,你們從此不許再出江湖,也不可再到這兒來無禮取鬧。」

  枯木黃木互望一眼,他們雖知高戰年輕功深,但若說以一敵二,未見得是他們的敵手,何況言明五掌,高戰就算再強,也斷乎不能將他二人一起擊敗的,黃木冷笑道:「你這方法雖然不錯,但你的話怎能代表海外三仙?須得他們也當面承應才行。」

  平凡上人忙高聲道:「請放心,他是我們委託出面的,就算是我們三人的代表。」

  枯木黃木又看看無恨生和慧大師,無恨生心知平凡上人必有妙策不由也微微頷首,表示同意,慧大師心裡雖然不願,但想到他們兩個都答應了,自己不便堅持,何況高戰前曾力接仇虎一掌。功力上說,並不在自己之下,遂也低頭無言。

  枯木老怪倒有些不安起來,挺身上前道:「既這麼說,咱們也犯不上以二敵一,就由翁某來和高少俠較量幾招。」

  高戰笑道:「你們一齊來,只怕未必是我對手,假如你一個人,更是准敗無疑;這一仗雖不一定關係生死,卻對你們名聲大有影響,你不要太過冒險才好。」

  枯木大怒,道:「胡說,你如勝我一人,咱們兄弟從此不再在江湖上行走,與二人同時出手何異?」

  高戰心裡暗喜,故作思忖一番,笑道:「這樣也好,但我們拼比時,不能像平常一般方式動手,必得換個方法,才能分出高下。」

  枯木叱道:「那麼你趕快劃出道來,翁某定當奉陪。」

  高戰又是一喜,便道:「方法很簡單,咱們兩人不用腳落地,各人頭朝下,腳向上,僅用兩手支持身體,互相對繞三匝,然後出手,這樣可是省得使用千斤墜的方法取巧護勝,大家都用一隻手撐地,一隻手對敵,豈不公平,但不知你敢不敢呢?」

  枯木聽了這番話,不由暗吃一驚,分明他這方法中必有陰謀,但自己既已硬話出口怎好示弱,便道:「只要你能辦到,老夫絕無畏懼之理。」

  高戰道:「這樣最好,咱們立刻就開始。」

  話才說完,懸空一個觔斗,果然用雙手倒撐著地面,把個身子倒了起來。

  枯木雖然懷著鬼胎,究竟顧及身份,只好也學他模樣,倒立在沙灘上。

  黃木老怪見了,心裡大感奇怪,但卻無法阻止,只好暗蓄功力,在側注視掠陣。

  高戰叫道:「現在開始繞三匝,請你特別注意了。」

  枯木應了一聲,將一口真氣閉住,照著高戰的姿態,雙手交換,向左移動,一面卻目光灼灼注視著高戰,怕他會突起發難,趁己不備。

  要知大凡一個人平時均習慣直立,一旦倒轉過來,自是處處不很習慣,此時枯木既要防備高戰弄甚玄虛,又要閉氣行功,眼中人物,都是反倒過來的,自然而然心裡便有些發慌,一個圈子繞下來,已覺得吃力異常,那口真氣竟有些浮動,似要把持不住的樣子。

  高戰雖也有同樣感覺,但他胸有成竹,並不過份緊張戒備,也不行功閉氣,只將百骸盡量放鬆,使雙手習慣交換移動,熟練動作。

  第二匝繞完,枯木頓覺胸腹中有一股熱流,似乎控制不住,躍躍欲動,要向腦門墜落,心裡更驚。

  待繞過第三匝,枯木老怪正全力壓抑胸腹之間那股難以名狀的熱流,突聽高戰大聲喝道:「好啦,現在可以出手了,看掌吧!」

  話聲落時,左掌一收一揚,果然猛推過來。重逾千斤,掌風挾著沙粒,撲面捲來。

  枯木老怪仗著「枯木功」掌力難傷,枯木雙手那能習慣進退趨讓,一時被那一掌打得向後疾移了半丈多遠,險些倒翻地上。

  總算他多年苦修,功力實在非小可,雙掌用力一伸,一齊插進沙中,湛湛將身子倒退之勢定住,但體內那股熱流卻再也把持不住,突然像黃河堤崩一樣,直衝到頸喉之間……。

  枯木老怪急忙又吸了一口氣,拚命將那股熱流阻擋在喉間,然而,高戰喝聲起處,第二掌又挾著一蓬細沙,飛捲過來。

  他又急又怒,奮力抽回右臂,吐氣開聲,竟也揮出一掌。

  兩掌相觸,高戰也被震動後移了三四尺,但枯木老怪一怒還手,真力略散,喉間那股熱流,竟透過頸部,直人腦門。

  頓時,腦海中一陣雷也似的轟鳴,眼中金星亂問,枯木老人又急又怕,心忖道:我向來練功對敵,從沒有這種感覺,那股討厭的熱流,難道是什麼致命的弱點……?

  他心念及此,更後悔不該答應和高戰倒立對敵,然而,當他剛有一絲海意,高戰又已揮出了第三掌。

  枯木老人欲要力拼,但真力才收,竟覺無法匯聚,眼中一陣花,未等高戰掌力捲到,突然大叫一聲,「哇」地噴出一口鮮血,兩手俱軟,昏倒在沙灘上。

  黃木老人大吃一驚,慌忙一群身子,振臂劈出一掌,將高戰的掌力震退,探手一把,抱起了枯木。

  高戰人是倒立著,怎禁得起黃木那雄渾的力道,直被震得連翻了兩翻,方才躍立起來,但當他凝目望去,卻見枯木老人七竅出血,僵臥不動,竟已昏死在黃木懷中。

  無恨生和慧大師愕然相顧,驚疑萬分,平凡上人連自己也料不到會如此後果,合十低聲喧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黃木急迫地替枯木推拿,一面低聲惶恐地叫道:「師兄!你怎麼了?快醒一醒!」

  平凡上人搖頭歎道:「你不用白費力氣了,他體內劇毒已發,並不是一時氣厥所生,要救他,只有快些去尋那解毒的東西要緊。」

  黃木雙眼盡赤,抬起頭來,怨毒地望了高戰和平凡上人一眼,恨恨說道:「你們好毒辣的手段?竟用這可鄙的方法,引發他體內毒性,咱們這筆血仇,今生今世難了!」

  平凡上人合掌道:「罪過!罪過!二位難道忘了七妙神君梅山民一條性命嗎?萬事自有天意,你若是知事的,趁他血毒未及攻心,趕快點了他心脈重穴,散去他的武功,雖有餘毒,就不至喪了性命了……」

  黃木暗地一震,伸手握住師兄肩窩「泉極」穴,果然有一陣灼熱的感覺,心知平凡上人的話絕非虛言恫嚇,這時候枯木生死,只在自己一念之間,假如不及時散去他的武功,餘毒攻心,枯木便只有死路一條。

  但是,師兄一身非凡武功得來不易,他又怎忍心在舉手投足之間,將他變成了廢人呢?

  高戰緩緩走過來,輕聲說道:「上人的話不錯,為了救他性命,你應該趕快點、斷他心脈要穴,他雖然失去武功,卻不致因為強運行功力,又丟掉了性命。」

  黃木怒聲吼道:「住口!假如我師兄死了,你們也別想活著……」

  此時,枯木老人忽然緩緩睜開眼來,黯然四望一眼,廢然歎息,向黃木點點頭。又用手無力的指指自己心窩,狀甚淒慘。

  黃木哀聲道:「師兄,師兄,你難道……?」

  枯木張了張嘴,用盡力氣拼出一句話來:「師弟……上人的……話……不……不錯……」

  黃木舉起手來,作勢幾次,但終於下不了手,忍不住眼中落淚,哀聲長歎!

  枯木突然渾身抖動,臉上那焦急的顏色忽然漸漸變成血紅色,眼神也漸漸散失。

  高戰急道:「黃木老前輩,還不快些動手……」

  黃木狠狠一挫牙,驕指疾落,猛點了枯木心脈五處大穴。

  枯木老人大叫一聲,張口噴出一大口鮮血,眼一閉,臉色忽然變得臘黃乾澀,直如病夫,沉沉睡去。

  黃木將他抱起,向海外三仙躬身一禮,緩緩道:「敝兄弟技術不如人,甘認失敗,多承上人點示迷津,得全敝師兄性命,此恩此德,且容他日再作圖報。」

  說完,轉身三處起落,縱登船上,立即揚帆飛馳而去。

  海外三仙都怔怔望著二怪遠去的背影,各人感既不已,高戰噓了一口氣,哺哺道:「爭強鬥勝,不過如此下場,梅公公在九泉之下,也該瞑目安息了。」

  那語聲幽幽深遠,一半是自己感慨,一半又似替辛捷說的。

  無恨生忽間平凡上人:「你從哪裡想到這個缺德方法,竟將老怪弄得這般下場?」

  平凡上人答道:「這也是天意,假如不是恆河三佛的風火凝氣功中有一段迫使血脈反行的方法,我也想不到制他的方法,他體內蘊著劇毒,平時仗著內功壓抑毒素,一旦使它血脈倒行,自然會失去控制能力,激發體內毒性了。」

  三仙不約而同感歎一陣,尤其慧大師心中雪亮,如果不是高戰冒險擊敗枯木,今日小戢島上,還不知勝負誰屬呢!

  她滿腔雄心又冷了許多,環顧這光禿禿的小戢島,海潮澎湃,捲著流沙,不禁憶起前人的一句詞句來!

  「……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

  小屋,梅林,山道,蒼松……。

  沙龍坪上,那棟「七妙神君」梅山民建的小屋裡,圍坐著許多人,或許這屋子自從建造至今,從來沒有如此熱鬧過,何況,這些客人和主人,又是當今武林中原頂尖高人,英雄中的翹楚。

  正廳中排著兩桌酒席,張菁和林汶在廚中忙碌著;棒盤送酒的,是林玉和金英。左邊一桌,是主人,「梅香神劍」辛捷,高戰,慧大師,九天玄女廖七娘,「無極島主」無恨生;右邊一桌,則是平凡上人陪著無為上人,和另外一個瘦削乾癟的老憎,以及三個相貌奇異的番憎。

  那瘦削老者自然便是當年少林三老之首,深山苦修的靈雲大師,而出人意料的,乃是那三名番僧,竟是赫赫有名的「恆河三佛」。

  原來那「恆河三佛」自與高戰和平凡上人敘交,尋思重履中原,恰巧金魯厄劫走金英遠遁中原,金伯勝佛得悉侄女被劫,一怒之下,邀同三佛趕到中原,人川之後,與辛捷相遇,不想竟跟中原高人們齊聚一堂,金英之事已了,少不得也要同往南荒鬥鬥那威名遠震的「矮叟」仇虎。

  這小小的茅屋中,儘是天下頂尖高手,可說聚海內外武林高人於一堂,當真是百年難逢的盛會。

  辛捷懷著欣喜之色,頻頻為各位高人敬酒致意,張菁也高興得奔出奔進,雖然勞苦些,畢竟心裡是快樂的。

  平凡上人和無為上人更是欣慶莫名,少林三老分手將近百年,心裡實有許許多多話,不知該從何說起,但靈雲大師卻冷漠的垂目而坐,既不飲食也甚少開口說話,倒像是一尊泥塑的神像一般。

  平凡上人斜眼向無為上人遞個眼色,端起酒杯,含笑說道:「大師兄,這些年真是想煞了師弟們了,今日幸晤慈顏,大師兄能賞臉乾這一杯水酒麼?」

  靈雲大師冷冷抬起目光來,僅只淡然搖頭道:「奇恥未雪,何喜之有?酒自然要喝的,但得等敗了仇虎,洗雪了少林百年大恥之後再飲不遲。」

  平凡上人碰了個橡皮釘子,訕訕地坐下,無為上人忙站起身,合十說道:「百年久疏拜候,天幸大師兄慈顏依舊,足慰渴急,少林雖蒙奇辱,有大師兄在,這次南荒之行,少不得盡雪前恥,小弟敬大師兄一杯,願大師兄永得佛佑,南荒返來,還要再光大咱們少林一門……」

  靈雲大師不待他說完,冷冷一笑,道:「看著罷了,勝負之事,誰能逆料。」

  無為上人也只好靦腆而坐,正感尷尬之際,忽見靈雲大師濃眉一揚,緩緩說道:「又有人到了,請主人去門外迎接吧!」

  屋中之人,個個均是當今第一流高人,但此時眾人俱未察覺,陡聽了這句話,大家都暗吃一驚,不覺各自潛心窺聽,果然發現有一陣極輕微的腳步聲,由遠而近,似向小屋而來。

  辛捷和高戰互望一眼,都忖道:該來的都來已經來了,這人是誰?推測他輕身之術,竟是不俗。……

  辛捷是主人,只得離席而起,剛走到門邊,突聽門外響起一聲暴喝:「姓辛的,拐騙良女,你知道該什麼罪名嗎?還不滾出來見我!」

  屋中眾人都吃一驚,辛捷搶步拉開屋門,見門外偉然立著一個滿頭銀髮的灰袍老人,薄唇鷹鼻,神情十分陰鷲。

  辛捷並不識得這老人是誰,忘拱手道:「在下便是辛捷,不知何處開罪於老丈?」

  那人怒目向辛捷打量一眼,顯見也認不得辛捷,但仍然盛怒未熄,厲聲道:「你只把你那不成材的兒子交給老夫,萬事全休,否則,別怪老夫要對你不客氣了。」

  辛捷聽了一怔,道:「小犬離家甚久,至今尚無音訊,但不知在何處得罪了老人家?」

  那人身影一晃,忽的向前欺近了一大步,叱道:「笑話,你兒子拐騙婦女,竊盜寶物,你這做父親的難道會不知道?你要不趕快將他交出來,少不得要問你一個縱子為惡的罪名。」

  辛捷不由有些怒意,冷冷道:「閣下何人?怎會與小犬結下仇怨的?辛某倒要請教……」

  這時眾人都已聽到他們爭執之語,無恨生高聲叫道:「捷兒,是什麼高人,敢這樣強橫,請他到屋裡來講話。」

  辛捷側身讓路,那人竟然不懼,大踏步便進了小屋。

  他先用一雙冷峻的眼神掃了眾人一眼,接著冷哼了兩聲,道:「想不到,想不到,老朽何幸,今日竟會在此面見各位絕頂高人?」

  屋中眾人無一們認識這銀髮老人,無恨生因是辛捷岳父,也算得半個主人,含笑起身,道:「小可張戈,權代小婿辛捷奉敬一杯水酒,咱們有話坐下再談。」

  一面說著,一面操起酒壺,暗運內力一逼,那壺中酒液「刷」地激射而出,宛如一條酒箭,逞向那人面門射來。

  那人不慌不忙,道:「多承盛意,老夫就先擾一杯也使得。」

  一張口,對準那酒箭輕輕吹了一口氣,酒液似被一種無形之力微微一阻,在空中略作停頓,化作一蓬酒雨,紛紛下落,但眼看將要落地之際,那人忽然深深吸了一口氣,相隔一尺以外,竟被他將一蓬酒雨全都吸進口中。

  無恨生駭然大驚,轉瞬間,一壺酒已被那人喝完,平凡上人見那人的內力竟這樣驚人,忙也站了起來,端起一杯酒,迎向那人飛擲過去,叫道:「來來來,好事成雙,也請吃我和尚一杯。」

  他存心要試試那人應變機智,酒杯連酒飛出,半途中突然拍手向懷裡一帶,只聽「嚓」的輕響,那酒杯和酒液忽地分開,酒杯仍舊飛回平凡上人手中,那一杯酒液,卻凝而不散,好像一粒冰丸,疾射那人右頰。

  那人一轉頭,露出兩排白森森的牙齒,「咋」地一聲響,居然將酒丸咬住,囫圇吞人肚裡,臉上毫不變色。他自從露出這一手功夫,高戰等人盡都駭然,正不知如何應付,那人忽從衣袖中抖出一件東西,順手端了一壺酒,陰聲說道:「來而不住非禮也,老朽不才,也借姓辛的美酒,回敬各位一杯。」

  說著,掀開壺蓋,用手中那件東西向壺中滴了三滴汁液,「噗」地又將酒壺蓋了。

  眾人見那東西,全都矍然變色,原來那竟是一條碧綠色的蜈蚣。

  那人冷然道:「在座都是當今高人,老朽不妨明言,我這綠色蜈蚣,乃是天下絕毒之物,酒中滲了毒汁,喝下肚去,立時裂肚穿腸,不知哪一位有膽敢喝下一杯?」

  大家眼見他在酒中下毒,誰敢挺身出來喝下這種毒酒,不由彼此面面相覷,做聲不得。

  那人環顧一眼,嘴角泛起一絲冷笑,說道:「看來所謂高人,亦不過如此而已。」

  辛捷是此地主人,同時這銀髮老人又是因他而來,見無人敢應,正要拼著性命飲他一杯毒酒,但當他剛伸手去取酒壺,卻不防一隻手閃電般一招,早將那酒壺搶了過去,緩緩說道:「區區一壺毒酒,該也算不得什麼,就讓老衲獨飲了吧!」

  辛捷看時,竟是靈雲大師。

  那靈雲大師提起酒壺,毫不遲疑地一仰脖子,登時飲了個乾淨,依然聲色不動坐著。

  銀髮老人心裡暗驚,忙拱手道:「敢問尊駕法號上下?」

  靈雲大師笑道:「老衲山野村夫,名稱早失,倒是施主身懷毒絕天下的碧鱗五毒,想必你便是那專養毒物的何宗森了。」

  那人臉色大臉,疾退一步,厲聲道:「你怎知老朽名號?」

  靈雲大師笑道:「久聞你渾身是毒,但老衲山居多年,也常與毒物為伍,勉強能抑制一些毒性,不信你看看。」

  他伸出左掌,用掌心按在酒壺口上,略一閉目行動,手上但見熱氣騰騰,剎那間收回手掌,那壺中仍滿滿盛著一壺毒酒,涓滴未少。

  何宗森看得汗流挾背,先前倨傲之態,去得一乾二淨,冷笑道:「尊駕果是高人,請教法號稱呼,老朽異日定當登門候教。」

  靈雲大師笑道:「你一定要問,記住老衲便是昔年少林寺靈雲和尚,只管前來尋我!」

  何宗森又是一驚,但並未再說什麼,轉身向門外走去。

  無為上人見大師兄竟然報出名號,並且提及少林二字,足見在他心中,已有重返少林的意思,不禁現出無比欣喜之色,回頭望望平凡上人,恰巧平凡上人也對他頷首而笑,兩人不禁會心一笑。

  何宗森出門而去,眾人都暗暗鬆了一口氣,轉眼看靈雲大師,卻見他已經閉目跌坐,好像並沒有發生過什麼事情似的,安靜地默然無語。

  於是,屋中又泛起笑聲,語聲,大家更多了一番話題,都竊竊私議著這位少林三老之首的高僧,究竟有多高的武功?深山百年,練成了些什麼絕世之學!

  自然,這些揣測,暫時是無法得到結果的。

  南荒——不毛之地上,遍佈著殺人的瘴氣毒霧,一叢山接著一叢山,絕頂緊挨著絕頂,鴉雀罕見,人蹤更緲。

  這兒,在人們心中早已是死亡的代名詞,連當地土族都裹足不前,如今,卻來了一群身懷絕技的武林高人。

  慧大師是熟悉南荒地勢風俗的,因此平凡上人特地請她權充嚮導,少林二老,海外三仙,恆河三佛,加上辛捷高戰,足有十人,他們早知途中艱險不亞於和仇虎的晤面,所以由「九天玄女」廖九娘領著張菁,林汶,林玉和金英,都在沙龍坪候信,這一行人,包括了中原和天竺武林領袖,但是,他們卻一樣不知此去南荒,是否能活著再回來。

  儘管大家都是有一身超凡人聖武功,但沿途行行止止,已經走了七天,依然在亂山荒嶺中盤旋徘徊。

  不過,他們的心情沉重,總算多少減低了一些對艱圍旅程的煩惱。

  日子一天天逝去,心情更加沉重,連平時詼諧風趣的平凡上人,也緊繃著臉,默默行著。他一面默默行路,一面不免盤算此去吉凶成敗。仇虎武功,他是深深知道的,雖然說兩位師兄和自己百年苦修,武功當亦精進不少,但能否一舉洗雪前恥,他委實不能有多大把握。

  如果勝了,固然一切難題迎刃而解,但假如當著天下高人面前,少林三老仍舊失手敗於仇虎,那後果必是可悲的了,他自己早將勝敗之念忘盡,但大師兄那剛烈的個性,卻不免會令人擔心。

  他走著想著,越想越覺得可畏,看看同行諸人,似乎都感染了沉默的氣氛,誰也沒有開口,慧大師當先領路,不時駐足觀察路徑,也顯得深沉異常。

  十人中,只有高戰精神奕奕,不住地四下張望,似乎心中了無憂慮。

  平凡上人故意將腳步放慢一些,輕輕扯了高戰一下,兩人落在後面,高戰忍不住低聲問道:「上人有什麼吩咐嗎?」

  平凡上人輕歎一聲,悄聲說道:「依你看,咱們這次遠來南荒,會不會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呢?」

  高戰想了一會,笑道:「晚輩猜想,此行或者有一個出人意外的結果……」

  平凡上人問道:「是嗎?你怎會有這個猜想?」

  高戰道:「晚輩看來,那仇虎雖然功力精湛,如今卻收了辛叔叔的獨生愛子為徒,上人你想,他既和辛叔叔有這層關係,難道還會跟從前一樣意氣用事,鬥勝爭強嗎?」

  平凡上人聽了,半響無語,許久許久才搖搖頭,輕聲說道:「依我說恰巧相反,練武之人,最重名聲,寧折不彎,今天若沒有你辛叔叔一起,或許他真會像在大戢島時手上留情半分,尤其因為你辛叔叔同行,你想,他怎能在徒兒的父親面前認敗服輸,折了盛名呢?」

  高戰心頭一震,忖道:「呀,這話果然不錯,要是他們各不相讓,認真起來,還不知鹿死誰手呢,然而,二虎相爭,必有一傷,我總得想細辦法,怎生消彌了這場無益的拚鬥才好……」

  他方在默然苦思,忽然聽見慧大師緊張的聲音叫道:「各位請看,那邊山頭上一棟茅屋,便是仇虎的隱居之所了。」

  眾人俱各一驚,不約而同都停了步,各自運目望去,果見對面一座山峰頂上,萬綠叢中,閃出一角枯黃色的屋頂,此時輕煙裊裊,當真是有人居住的。

  他們之中,有人見過仇虎,有人僅聞其名,但大家都知道那仇虎乃是當今天下第一位奇人,縱然沒有親自見過他的絕妙武功,但連中原最負盛名的「少林三老」都曾在他手中落敗,也不難推測到他的功力有多深厚了。

  「恆河三佛」全未和仇虎見過面,他們對「海外三仙」的武功卻早已欽佩無已,金伯勝佛偷眼看見平凡上人,見他神情凝重,臉上看不到絲毫笑容,心裡大感詫異,毅然開口道:「敝師兄弟遠自天竺前來,正有意向這位南荒第一高人領教,由我們三人搶先一步,不知各位可肯同意?」

  無恨生接口向無為上人和靈雲大師笑道:「大家何必對那姓仇的過於重視,我想他也不過苦修多年,內力較為深厚些而已,小弟不敏,倒有意先挑挑他的頭陣。」

  靈雲大師既不回答,也無表情,雙眼凝望著對山瞬也不瞬。

  無為上人忙道:「各位盛情感人,但咱們此來,主要為少林百年奇辱,必得等這件事解決之後,各位有興,那時再出面方好,而且,那仇虎亦非邪道中人,倒是大家一同前去,依禮拜會,方算恰當……。

  話尚未完,靈雲大師忽然哈哈笑道:「你們不必再爭誰先誰後啦,人家已經知道我們行蹤了。」

  「恆河三佛」和無恨生一齊回頭望去,卻未見有任何異動或人影,辛捷和高戰也都遊目四顧,亦未見有什麼動靜,不禁相顧愕然。

  靈雲大師笑道:「各位怎未注意輕煙呢?」

  大家抬目望那茅望頂上,果然發現那一股看似炊煙的黑色煙柱,竟在空中凝而不散,可不是整整齊齊凝成「失迎」兩個字。

  「恆河三佛」面上變色,無恨生審視良久,冷笑說道:「彫蟲小技,也來賣弄。」

  回頭向辛捷道:「捷兒,你去尋些枯枝,生一堆火起來。」

  辛捷初不知他生火幹什麼?但細一思索,便也會過意來,急忙在四周找來一堆枯樹長草,用火石引著。

  無恨生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向邊那火堆行去……。

  平凡上人笑著攔住他,道:「老弟台,此事最耗內力,何苦與他作這無益之爭。」

  無恨生笑道:「這正是以下駟對上駟的妙法,小弟願試一試。」

  平凡上人無法,苦笑道搖搖頭,退過一邊。

  無恨生立刻收斂笑容,神色凝重的跨到火堆邊,緩緩舉起兩袖,向那火堆突地揮抽扇出兩股強勁的袖風。

  火堆一閃而滅,頓時濃煙冒起。

  無恨生兩腿一曲,上身紋風也不動,盤膝坐在火堆旁邊,兩隻手平張一圈,挽了個「太極乍開」之勢。

  原來他已將平生功力都貫注在兩掌之上,掌心遙對虛合,卻有一股內力互相遞流,激起一圈看不見的漩渦。

  那虛空流動的暗勁,將初冒起的濃煙一逼,約莫過了片刻之久,也濃凝成了一根烏黑煙柱,筆直從無恨生虛合的兩掌之間,傳透而上。

  煙柱騰升丈餘高,無恨生微微一震,也未見他手掌和身體有什麼移動,而半空中的濃煙,卻自動彎曲扭擺,頃刻,現出兩個字——「久仰」。

  高戰看得暗暗咋舌,忖道:「這些世外高人,果然不是浪得虛名之輩,似這等以為逼煙,空中劃字的賭賽辦法,別說是看見,便聽也未聽人說起過,我自以為苦煉本門先天氣功少有成就,但如以氣凝煙或許還有可能,若要想像無極島主這樣運氣馭煙,在空中劃字,只怕還沒有這份經驗和功力呢……」

  方在思忖,驀然間,對面山頭上那股濃煙突地筆直衝霄而起,直升到五丈以外,煙柱一陣飛舞,又現在四個字,是:「何興乎來」?

  金伯勝佛看了眉頭微皺,低聲向兩個師兄用梵語說道:「那人凝字升降,隨心所欲,這種駭人之學,只怕比咱們的風火凝氣功還要難上百倍,島主也許……」

  這句話還沒說完,只見無恨生兩手猛的一合,僅留下數寸大一點圓形空隙,那煙柱被他全力一催,也陡然升高到五丈左右。

  無恨生額角上已經隱現汗珠,顯然內力已經有些不繼了,但他毫不猶豫,奮力催動那半空中的黑煙,劃出:「自當討……」

  他原意是要劃出「自當討教」四個字,可是那煙柱既然升到五丈高,要運氣馭轉,自然遠為費力,無恨生已施出了平生勁道,只劃到第三個字,頭上已汗如雨下,那個「教」字才劃成兩三筆,已經煙淡字亂,眼見不能完成了。

  金伯勝佛代他暗急,有心要加注自己的內力助他一臂,又怕他顧忌身份,怪自己冒昧折辱了他的名聲,因此有些難決。

  辛捷見岳父力盡,也顧不得許多,猛然跨前一步,舉起右掌,抵住無恨生的後背心。無恨生身子微一震動,兩眼一閉,默然未作反對,但是,高戰卻看見他眼角上噙著兩顆晶瑩的淚珠。

  合辛捷無極島主兩人之力,煙柱幸而未散,勉強把「教」字也劃成了。

  那知就在這時候,對面空中那根煙往忽然擺了三次,將「何興乎來」四個字掃去,重新凝劃成了六個字,竟是:「島主果然高明」。

  無恨生一見,大聲一叫「哇」地張口噴出一口鮮血,仰身昏倒,那黃煙被山風一拂,蕩了幾蕩,眼看將要散去。

  辛捷大急,但又不敢收回右掌,怕無恨生一口真氣繼接不上,內腑傷勢難免加劇,但是,若任由那空中的字跡散去,不單損了無極島主和海外三仙的名頭,更覺愧對靈雲大師……。

  當他正無法兩全之際驀地,人影一閃,飛掠而至,兩隻手掌一合,恰巧接替了無恨生的空擋,空中將要散去的字跡,忽然更加清晰起來。

  辛捷只當是少林三老親自出手,那知回頭一看,那人竟是高戰。

  高戰這種突如其來的舉動,以及身法的機警快捷,不但辛捷,連恆河三佛和少林三老,慧大師均都吃了一驚,可是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的,高戰閉目跌坐,依照方才無恨生的樣子,竟將那些煙柱凝結得穩如泰山,看起來,竟不在無恨生之下。

  原來高戰本不敢冒然嘗試接替無恨生的,但方纔一見無恨生吐血昏去,辛捷茫然無主,突然下意識的生出一種衝動來,想也沒有想,便飛身搶了過來。

  這時候他雖然也用內力將字跡穩住,可是卻無法以意馭氣,使煙柱另外換凝其他字句,僅只一心一意催力行功,不讓已有的字句消失。

  平凡上人嘴唇動了幾動,用「傳音人密」之法,在高戰耳邊說道:「你大著膽子試試看,用意志去指揮內力勁流的轉動,便不難隨心所欲了。」

  高戰睜開眼來,向平凡上人點點頭,暗地催動左掌力道,右掌卻緩緩扭動,心裡想道:「我先試試,能不能讓這些字在天上轉一個方向……」

  他搶來接替無恨生的時候,根本沒有考慮到自己是否力能勝任,現在已經接過手來,只得勉為其難,專心貫注,以圖一試。

  試了兩次,那煙技卻沒有轉動。

  平凡上人忙又用傳音之法對他說道:「手掌不要移動,你只管以氣馭煙,使內力由少商穴出,中衝穴人,氣柱必然向右,如從右手中指「二間」穴出,左手少衝穴人,煙柱便會向左移轉了。」

  高戰依著這個方法一試,果然便將空中的字跡移動,心裡一喜,忖道:「原來這事並不困難呀!」

  他一鼓作氣,竟將空中字跡換成了「高戰拜候」四個大字。

  其實,他自己尚不知道,此時他的內功修為,已遠在其師風柏揚之上,千年參王世上珍品,「先天氣功」更是當年全真教稱雄天下的絕學,若非他得天獨厚,打通練功最難的九層難關,將「先天氣功」練到了十二成,他又怎能在大戢島上硬接仇虎一掌,在呂梁山承受靈雲大師一吹之力。

  這時候,對山空中的煙柱也重新換了一行字跡,寫的是:「少俠別來無恙」六個字。

  高戰心中一喜,內力源源而出,轉眼間,又在空中寫道:「有擾清修,請原諒。」

  他不知不覺,一口氣竟劃成了七個字,眾人見了,一齊變色動容,驚訝不止。

  對山顯然也有些吃驚,隔了約有盞茶之久,空中字跡又換成:「荒山禮疏,少俠勿怪」八字。

  高戰一陣激動,又寫道:「千里故人,百年舊恨。」

  那邊又寫道:「久所深知,謹候教益。」

  靈雲大師看了,冷冷一哼,緩緩道:「原來他也沒忘記,那就更好了。」

  高戰略一思忖,行功斂神,奮起全力,寫道:「冤仇宜解,前輩三思。」

  寫完這幾個字,他似覺內力將竭,心跳加劇,然而又不敢鬆懈,運足目力,想看看對面還有什麼言語反應?

  可是,那邊空中黑煙竟在這時候突然消失,久久沒有再看見另外的字跡出現,空山寂寂,連一絲反應也沒有了。

  枯枝熄盡,煙也淡了。

  高戰無可奈何的散去功力,長歎一聲,渾身骨骼都像鬆開了一般,他在調息精力之前,滿懷心事的望望靈雲大師,見他臉上一片木然,也好像沉迷在一片深思之中。

  茫然不知經過了多久,靈雲大師默默無語的掏出兩粒「大檀丸」,一粒遞給無恨生,一粒給了高戰。

  高戰得靈丹之助,迅速地調息完畢站起身來,無恨生也恰巧從昏迷中悠悠醒轉,顧四周一眼,愧然歎道:「小生無能,替大師墮了銳氣,實黨汗顏。」

  靈雲大師淡淡笑道:「當年老衲師兄弟三人合力,尚且敗在仇某手中,島主獨力支撐許久,老衲已銘感無涯了。」

  無恨生苦笑道:「那仇虎果然不愧稱雄南荒第一位高人,小生今日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以往的好勝爭強,殊為幼稚可笑……」說到這裡,忽然覺得這句話有些不妥,連忙改口又道:「咱們且如前約,同往對山一趟吧。小生體力已復,不礙事了。」

  但靈雲大師卻忽然搖手攔住他,道:「不必太急,方纔你們各以內力較量,彼此虧耗均巨,咱們如立刻過去,姓仇的反認我等趁人之危,不如再等一會,讓他調息一番再說!」

  話音才落,驀聞數丈外傳來一陣大笑,道:「大師佛心仁厚,仇某先行謝過了。

  眾人聞聲俱驚,紛紛轉身,果見一株大樹之下,立著一個高不足三尺的矮子,含笑緩步走來。

  「恆河三佛」和辛捷木未見過仇虎,但這時不用介紹,他們已知前面這個矮子,便是當今世上絕世高人——「矮叟」仇虎了。

  辛捷只見仇虎不見愛子,心裡難免恐慌,於是也忘了戒備護身,竟搶前一步,急聲問道:「姓仇的,我的兒子呢?」仇虎望望他,笑道:「什麼時候你把兒子交給我了!」

  高戰忙道:「這位便是我辛叔叔,你的徒弟辛平,便是他的仇虎嘿嘿笑道:「我豈有不知道他的道理,在蛇山上,白髮婆婆險些要了你們的命,那時仇某就見到過二位了,放心吧,令郎這時正在煉功,沒能跟來,少停自會使你們父子相會的。」

  辛捷臉上一紅,未再開口。

  仇虎又笑嘻嘻向靈雲大師等拱手為禮道:「故人遠來,未能早迎,恕罪!恕罪!」

  靈雲大師究竟是多年有道高僧,雖是滿腔怨怒而來,此時相見,忙也合十笑道:「仇施主健朗如昔,殊堪告慰,貧僧等當年承蒙教誨,至今未敢稍忘。」

  仇虎道:「大師取笑了,昔年舊事,仇某早已不在意中,如今年華老逝,更淡了爭名斗勝之心,有時細想起來,也深覺當初孟浪……」

  靈雲大師不待他說完,冷笑一聲,搶著道:「仇施主說得好輕鬆,你可知百年以來,少林閉關自守,時時不敢忘記這件奇恥大辱,少林數百年聲威,老衲看得比自己生命還重,可笑仇施主竟以年華老逝四個字,便消磨得乾乾淨淨了不成?」

  他這番話火藥味極濃,大有邀鬥決戰之意,無為上人心念一動,飄身而出,合掌說道:「家師兄的意思,自從百年之敗,曾設重誓,永禁少林門人行走江湖,是以較技之事雖微,少林成千弟子命運實在重大,仇施主胸羅萬機,才究天人,想必總該還少林一個公道?」

  仇虎默然片刻,忽然笑道:「這還有什麼公道可還,少不得咱們再比一次,這次卻叫我輸在三位手中,天下就無事了……」

  無為上人忙道:「阿彌陀佛,老袖等焉敢作如是妄想。」

  仇虎矍然變色,道:「練武之人,重名輕命,你我俱是一般,三位大師如果是想履踐當年誓約,仇某人理無推避的道理。」

  靈雲大師道:「那敢情再好不過了,老衲願先討教仇施主的絕世武學。」

  他們沒有多久便已說翻,眼見便要動手,忽地,金伯勝佛一抖大袖,掠身上前,含笑向靈雲大師道:「敝師兄弟也是久仰仇兄,老菩薩願不願將這首先討教的良機讓賜敝兄弟呢!」

  仇虎不等靈雲大師回答,已自敞聲大笑道:「這有什麼願不願呢,仇某就先與三位印證一番,也好請大師指教。」

  「恆河三佛」並肩緩步走到山邊一塊數丈方圓的空地前,陡地一齊旋身,背向著千丈懸崖,蓄勢而等。平凡上人見了,暗暗搖頭,向身側的高戰低聲說道:「三佛功力僅與我等相若,但這樣背臨絕地,前對強敵,只怕不好。」

  高戰道:「也許他們是存了置之死地而後生的主意,要與仇虎硬撈硬接……」

  平凡上人道:「不!他們必定另有打算。」

  才說到這裡,仇虎已經快步移到三佛前面,有意無意間,腳踏在乾宮主位上,實則已將「恆河三佛」進路全部截斷。

  平凡上人心頭一震,高聲叫道:「仇施主,咱們印證武功,請點到為止。」

  仇虎側頭微笑道:「上人只管放心,仇某還不是那種小人。」

  原來「恆河三佛」因為知道仇虎當年獨敗「少林三老」時,最厲害的武功是「移花接木」手法,所以途中私行商議,才定出這條妙計,一來便於合力禦敵,二來不讓仇虎有機會惜力打力,取巧佔便宜。

  仇虎是何等人物,「恆河三佛」的心意他豈有看不出來的道理,是以一上來便搶佔主位,準備硬挑,不料這心意竟被平凡上人一相識破,反倒有汕汕地了。

  「恆河三佛」六臂並舉,同時出手,道:「仇兄請。」

  仇虎心念一陣轉動,暗付:此番所來的均是天下一等高手,我功力再深,也覺孤掌難鳴,若不速戰速決,等一會何來餘力對付「少林三老」。

  主意打定,不覺凶念微動,大袖一抖,笑道:「三位遠來是客,仇某怎敢居先?」

  金伯勝佛向兩位師兄弟暗遞了一個眼色,道:「既這麼說,咱們就放肆了。」

  「了」字方落,三佛心意互通,各自翻腕出手,幾乎在同一個時候,三道勁風,業已當胸推了出來。

  他們本身功力均已不弱,又在風火洞中潛修許久,這時三人聯合出手,三股掌力,匯成一股強流,威勢端的非同小可。

  執虎毫不怠慢,左掌疾探,迎著那股強猛的掌力,突然翻碗向側一撥。

  「桓河三佛」都覺自己的力道,似被一種極富彈性的吸力所引,不知不覺,向側一傾,那股掌力「呼」地一聲響,直撞到三丈外一顆大樹樹幹上,只聽「蓬」然一聲,一人合抱不過來的大樹,竟吃「恆河三佛」一掌擊成了粉末,隨著山風,漫空四散。

  在場眾人全都駭然一震,既驚「恆河三佛」內力的雄渾,更歎仇虎撥力的巧妙,那麼沉重的一掌飛擊過來,他腳下半步未移,居然分毫未傷。

  高戰心諒暗想道:「這真是百世難見的絕學,如果練就這種神妙功力,任他敵手如何高強,也足可防身自保了。

  他一面驚詫,一面便聚精會神注視這百年難逢的拚鬥,非但消逝掉恐懼之意,更暗地沾沾自喜起來。

  「恆河三佛」一掌無功。立刻改變方法,三人各伸左手,彼此按搭在第二人的肩頭上,突然一齊跨步,躍進五尺。

  這種方法,乃三佛在風火洞中參悟出來的「借體合力」之法,舉止一致,互傳內力,等於三個人變成一個人,功力也無形中加上了三倍。

  非但如此,「桓河三佛」更施展獨門心得「風火凝氣功」。伯羅各答飛出一掌劈向左方,盤燈孚爾立即出攀攻右,金伯勝佛居中,卻不出手,只是兩臂平伸,分別搭在伯羅各答和盤燈孚爾肩上,將己力導引至師兄和師弟體內。

  這一招,名叫「雙龍盤珠」,攻出的掌力,不是直接硬衝,卻作左右迴旋之勢,令人倉促之間,不知該如何應付才好。

  饒是仇虎武功再高,面對天竺怪異之學,也不禁心裡有些著忙。他敏捷的一探雙臂,尚未出手,已感覺到伯羅各答這一方面

  力量比較雄渾,盤燈孚爾這一面略為顯得稍弱。

  這感覺和分別雖然僅只那麼微乎其微,但卻逃不出仇虎的準確判斷,但見他雙手不合,兩臂突伸,陡地掌心虛空繞了一個小圈,緊跟著左右手猛然合抱……。

  場中響起震天動地一聲巨響,勁風迴盪之中,一個人已蹬蹬蹬一連退了三四步……。

  「恆河三佛」明知仇慮乃平生第一強敵,第二掌便施展全力,施出「盤珠抱柱」絕世之學,仇虎雖然識破兩股掌力之中,隱著強弱之分,迅速地導引對方勁力,使其互直激撞,但自己抽身避讓之後,卻被那劇烈的迴旋之力,震得一連退後三四步,方才拿樁站穩。

  但是對面的「恆河三佛」卻吃自己的掌力相互撞擊,反震迴盪,各各輕哼一聲,內腑已心血翻湧,受了內傷。

  可惜他們空有駭世功力,用之不當,一連兩次強攻,不但沒有傷到仇虎,反使自己被自己的力量震傷,那雖然只是極輕微的傷勢,三佛已知不可能擊敗仇虎了。

  伯羅各答和盤燈孚爾黯然退開,金伯勝佛合十說道:「仇兄絕世高人,我等不自量力,徒取其辱,從此別過,願他日再能就教於仇兄。」

  說罷,轉身又向靈雲大師和平凡,無為,慧大師,無恨生等人躬作一揖,又向辛捷和高戰點點頭,一揮手,轉身如飛一般消失在山下叢林之中。

  三佛一走,無恨生已經首先落敗,平凡上人和慧大師都深悉仇虎功力遠在自己之上,從前在大戢島上已經口服心眼,只有靈雲大師和無為上人,尚未與仇虎較量過。

  無為上人心如止水,早已不把當年恨事再放在心上,剩下靈雲大師,卻最是剛烈激動,一聲不響,大步走了過去。

  仇虎自「恆河三佛」去後,神情一直木然呆怔,此時見靈雲大師親自出來,這才一震,疾退兩步,道:「大師決心好親自指教嗎?」

  靈雲大師微笑道:「你我之事,非自今日而始,適才目睹施主神功奏效,足見這些年來,彼此都沒有將功夫擱下,自然是你我二人作個了斷才對。」

  仇虎道:「在下理當奉陪,就請大師劃出道來。」

  靈雲大師淡淡笑道:「仇施主業已連拼四五人,老衲不願落人口實,願坐待施主調息之後,再作比試。」

  說著,自己先盤膝席地而坐,閉目不再言語。

  仇虎微微一笑,也在對面席地坐下,垂目跌坐,行起功來。

  兩人直距不過五六尺遠,彼此呼吸均可聽到,但卻安祥泰然,毫未戒備,一些也不像即將拚命的百年仇家。

  平凡上人和無為上人也在靈雲大師身後跌坐而待,無恨生與小戢島主慧大師亦遠遠坐下,山頂上靜靜坐著六位絕世高人,誰也沒有動一動。

  只有辛捷和高戰輩份太低,僅離開三丈外靜立而待,辛捷心中全是愛子的影子,高戰卻思潮起伏,無法平靜。

  他一會想到這場護名之爭,不知誰勝誰負?一會兒又想到師父風柏楊的謝世,運途的坎坷,林汶和金英的情愫,老父臨終的遺言……

  這一剎那,他好像已將平生的經歷—一回憶了一遍,再看看眼前這些武林異人,不覺替他們有些惋惜之意,心想:一個人苦苦練成絕世武功,、難道就是為了彼此爭強賭勝嗎?他們各擅所長,實際說來,誰也不比誰高出多少,但是,為什麼偏偏要分出個勝敗強弱來?勝了如何?敗了又如何?

  這些複雜的思想,在他腦海中掀騰不已,好幾次躍躍欲出,很想極力化解開這些無益的拚鬥,但自己輩小言微,又怕不能說動這些固執的老前輩們。

  忽然—一他似覺遠處林邊,好像有一個人影一閃而逝!

  高戰猛的驚覺,正揚目而望,辛捷已低聲問道:「戰兒,你看見那個人影了嗎?」

  高戰點頭道:「不錯,我好像看見有人向這邊偷望了一眼,又縮回草叢裡去了。」

  辛捷道:「我看那人影似乎不止一個人,咱們不要驚動他們,過去查一查。」

  才說著,果然遠處草叢微微一動,探出一個光禿禿的頭來。

  高戰輕訝道:「咦,是個和尚。」

  話聲落處,身形一閃,悄沒聲息地貼地飛掠而上。

  辛捷回頭見仇虎等人都似沒有查覺,忙也跟蹤躍起,撲了過去。

  兩三個起落,便已撲近草叢,忽然,草尖一蕩,一條黃色人影,「刷」地飛掠而出。

  辛捷和高戰俱都吃了一驚,不約而同停步,一見那人竟是個身著黃色袈裟的僧人。那僧飄身落在一株樹下,迅速地旋過身來,低聲叫道:「捷弟,是我!」

  辛捷凝目一看,不禁驚喜交集,叫道:「原來是吳大哥,你怎會也到了這兒?」

  敢情那僧人,竟是吳凌風。

  高戰也大感欣喜,笑著拱手施禮,道:「戰兒眼拙,方才卻沒有看出是吳大叔。」

  吳凌風微笑道:「豈止我一人,你們看看那邊是誰?」

  辛捷等扭頭看去,見另一株樹下,也正含笑立著一人,竟是「武林之秀」孫倚重。

  辛捷一見他們二人都趕來了,頓時毫念大熾,笑道:「你們來得正好,靈雲大師馬上要和仇虎動手,咱們……」

  吳凌風笑容忽斂,道:「我們正是為了這事而來,只是在他們未分敗勝之前,不便現身罷了。唉!那仇虎果真武功驚人,不知道祖師爺能不能一舉將他擊敗。」這時吳凌風已是少林僧人,故稱靈雲大師為「師祖」。

  辛捷道:「大哥,你還記得咱們三人和天魔金欹,聯手合鬥波羅五奇的事了嗎?」

  吳凌風感慨地道:「自然記得,但波羅五奇跟仇虎相比,何啻天壤之別,連他們的師父恆河三佛,也一併敗在了仇虎手中。」

  辛捷又道:「但我們也曾聯劍跟南荒三魔動過手,並未弱於他們。」

  吳凌風搖頭道:「南荒三魔也難和仇虎相比,你們沒有跟他正面較量過,還不知道他那無形神拳的威力,我曾經全力接過他一招,連開山三式破王拳也難以跟他抗衡。」

  孫倚重插口道:「但我們也不能袖手旁觀,師祖能勝固然好,萬一失手在仇虎手中,少林聲名,豈不是永難再振,倒不如由咱們晚輩出手,縱敗了也算不得什麼。」

  辛捷欣然道:「對!吳大哥,咱們再聯手一次,拼拼這天下第一奇人。」

  孫倚重道:「可惜天魔金欹不在,要不然……」

  辛捷道:「那有什麼關係,戰兒足可抵兩個金欹,走!咱們去!」

  高戰見辛捷豪念如此,不覺也躍身欲試,吳凌風深深望了高戰一眼,笑道:「依我看,戰幾倒可獨自出面,未必見得就會敗在仇虎手中。」

  高戰聽了這話,忙道:「吳大叔不要開玩笑,戰兒的武功,怎能跟他們老前輩相比?」

  吳凌風正色道:「你不要小看了自己,方纔我親自看你以內力跟仇虎隔山直拼,並不弱於他什麼,只管放大膽子去找他們較量,即使敗了,你是晚輩,仇虎能將你怎樣?但能不敗,仇虎必然無臉再跟師祖動手,豈不正是個兩全妙策。」

  孫倚重想想,果然很對,也一力慫恿,道:「正是這個道理,那麼何不快去?」

  高戰苦笑道:「各位叔叔,只怕我這點微末之技,上去也只徒取羞辱,反折了銳氣。

  吳凌風道:「不妨,你要知道若能一舉成功,不啻為少林化解百年大辱,難道叔叔還會害你?」

  辛捷也道:「戰兒,你就勉力一試吧,據我看,你雖未必一定能勝,但防身自保,無恙而退,那是毫無疑問的,只是別硬拚硬架,圓滑一些便不怕了。」

  吳凌風又道:「此舉不但關係少林聲名,也將影響天下武林命運,戰兒,你難道還不願去試一試嗎?」

  高戰默然半刻,方始笑道:「既然叔叔們都這樣說,我就去試試看。」

  這時候,仇虎調息完畢,緩緩起身,靈雲大師也從地上一躍而起,其餘平凡上人,無為上人,無恨生,慧大師均紛紛起身。

  辛捷拍拍高戰的肩頭,道:「戰兒,武林命運,全在你肩上了。」

  高戰突然覺得一陣心怯,回頭望望,卻見吳凌風和孫倚重都含笑向自己點頭示意,跟著又躲進草叢中去了。

  他無奈轉身奔到靈雲大師跟前,躬身施禮道:「大師,晚輩想斗膽先向仇老前輩討教幾招絕學。」

  靈雲大師眉頭一皺,說道:「你自信能接得住仇施主的無形神功?」

  高戰道:「晚輩願盡力一試,若不能濟事,那時大師再親自出手。」

  靈雲大師猶豫難決,他雖然明知高戰功力極深,但總擔心他臨敵經驗不足,假如出手無功,反被仇虎譏笑自己使用「車輪戰法」,意圖破損他的內力。

  平凡上人忽然笑道:「大師兄,你就讓他去試試吧,這孩子一向老成,想必無礙。」

  無為上人頷首笑道:「不錯,大師兄大可放心讓他去領教仇施主幾招,也叫他多一分閱歷。」

  靈雲大師便向仇虎道:「仇施主意下如何?還是由你我先行了斷?還是不吝賜教這孩子幾招?」

  仇虎笑道:「高少俠既然有興,仇某自該奉陪,但不是仇某說句自大的話,仇某癡長几歲,不便跟高少俠動手過招,縱然要比,也得另想他法。」

  平凡上人聽了這話,心中一動,忙道:「老衲倒有個主意,不知恰當不恰當?」

  仇虎道:「上人只管直說,仇某無不聽命。」

  平凡上人笑道:「我想仇兄絕世高人,敝師兄也添為少林尊長,你們如果彼此出手印證,終是牽涉太多,何不就由高戰居中,跟你們兩人各對三掌,假如他能接得住家師兄三掌,卻敗於仇兄,也就是說家師兄技不如仇兄,如果恰好相反,足見仇兄已略遜一籌,這樣豈不比你們直接印證要平和得多嗎?

  仇虎想了想,笑道:「果然是個絕妙方法,只是,高少俠內力實已不在仇某之下,要是三掌之後,咱們都無法勝得了高少俠,這卻不好結論。」

  平凡上人道:「這也容易,要是高戰能夠同時接下二位三掌,便證明他的確已算得當今第一高手了,那時可由他秉公說一句,倒底你們二位之中,誰的掌力略勝一些,據此便可作為勝負定論。」

  仇虎暗想道:好禿頭,你這辦法豈不是明明佔我便宜麼?高戰是你們同來的人,只要他一句偏心話,仇某就無話可說了。

  但是,他大話已經說出口,一時不便反對,便笑道:「仇某倒能信任得過高少俠,不知大師之意如何?」

  靈雲大師何嘗不想到這一點,但他還沒開口,平凡上人早又搶著道:「家師兄自然更無話說,老衲也素知高戰生性忠厚本份,向不偏頗,這件事大可信得過他。」

  靈雲大師只好笑道:「但他只得一個人,究竟與誰先印證,也得個公平的辦法才好。」

  無為上人突然插口道:「他既與我同來,為公平起見,自然先全力接師兄三掌,再與仇見印證。」

  高戰卻不禁為難起來。

  他原意是要找仇虎較量,不想平凡上人一番話,卻使他同時也要跟靈雲大師對掌硬拚三招。試想仇虎和靈雲大師都是何等人物,自己縱或能接下三掌,內力必已大受損耗,那兒還有餘力,可以跟第二位再拼?

  當然,如果他能在和靈雲大師對招之時,不出全力,虛應故事,自信尚不難再接仇虎三掌,但是,這種分明作弊的行徑,高戰豈願實行?

  事到如今,他已無法可想,只好行功準備。

  那靈雲大師曾和高戰有過動手的經驗,知他年紀雖輕,武功造詣,決不在自己之下,忙認真的退後一步,斂神而待。

  高戰不知該不該出手,無奈用眼睛望望平凡上人。

  平凡上人笑道:「你是晚輩,從無長輩打晚輩的道理,只管大膽攻出三掌,他們自會招架。」

  高戰點點頭道:「那麼晚輩放肆了。」

  話一說完,果然振腕一掌,向靈雲大師當胸推去。

  靈雲大師大袖猛拂,發出一股強勁,絲毫不讓,硬接了一掌。

  兩人掌力虛空一觸,發出「蓬」地一聲胞響,居然各自晃了兩晃,誰也沒有勝了誰。

  仇虎駭然暗驚,私忖道:這小傢伙果真不凡,看他這一掌,普通武林中人,也沒有幾人禁受得起了……。

  念頭未已,陡聽高戰輕呼一聲,單掌再揚,向靈雲大師迎面又是一掌劈去。

  靈雲大師揮掌硬接,掌力過處,高戰向後退了一步,手臂上隱隱有些酸麻,反觀靈雲大師,卻仍立在原地未動。

  吳凌風和孫倚重遠遠望見,都暗地鬆了一口氣,忖道:「這樣足見高戰已比師祖輸了一籌,只要他能爭口氣,和仇虎拉成平手,也算是仇虎輸了。」

  那知才想到這裡,猛地裡,又聽見震天價一聲爆響,高戰又全力拍出一掌。

  兩人定睛看時,卻大感駭然,原來這一次高戰已施出全力,硬接之下,竟將靈雲大師也震退了一步之遙。

  靈雲大師臉色一陣黯然,苦笑道:「高少俠功力驚人,老衲佩服得很。」

  高戰靦腆一笑,道:「大師謬獎,晚輩無禮放肆,大師休怪。」

  說著,躬身一禮,轉身走到仇虎面前。

  仇虎笑道:「高少俠請先調息一會,待精力復原之後,再比不遲。

  高戰揮了揮手臂,誠實地笑道:「承靈雲大師相讓,晚輩倒不覺得太疲累,想來只對三掌,大約是不妨的。」

  仇虎道:「那麼,你就用雙掌出手,老夫單掌相迎!」

  高戰笑道:「不必,這事有關二位令譽,老前輩還是別客氣的好。」

  說罷,緩緩提起右臂,在空中虛虛劃了一個圈子,突然「呼」地一掌,猛揮過來。

  仇虎也不敢小覷,雙腿一錯,左袖疾抖,」「蓬」然一聲,兩人都覺心頭震撼,不約而同,一齊退了半步。

  仇虎駭然,急忙提氣而待,早將「無意神功」,提足到十成以上。

  高戰卻覺得體內真力,竟然充沛異常,內力源源而生,不但不覺吃力,反覺得熱血奔騰,難以壓抑,忽地大喝一聲,奮力又揮出一掌。

  二次掌力相交,出人意料的竟不聞一些聲響,空中暗勁橫流,風力激盪,竟將仇虎和高戰一齊震退了三四步,方才各自拿樁站好。

  在場眾人全都是絕頂高人,一見這情形,個個臉上變色,因為掌力達於極限時,方能相觸無聲,卻最易傷人內腑,這種功夫,有個名稱叫做「否極泰來」,正是物極必反的道理,仇虎數百年苦修,有此功力本不足奇,但高戰才多大年紀,不想他竟身負此種驚世駭俗的內家至高功力,這卻叫人不解,連平凡上人和辛捷,素來知道高戰最深,也均難想像他會擁有這等武功。

  但是,他們自然不知高戰師門「先天氣功」,當年全真教仗以威攝武林,幾達百餘年之久,後來全真沒落,這種武功失傳,方有少林武當等派興起,算起來,先天氣功正是武學之源,何況高戰童身修練,幼時又得「千年參王」之助,將「先天氣功」最高境界衝破,功力已達昔年「全真七子」的程度,只是他並不自知,必須多次歷練,方能一次比一次發揮出威力而已。

  眾人看得目瞪口呆,甚至靈雲大帥一。暗稱僥倖,心想:方才高戰如果全力使出這種功夫,老衲能否應付了三掌,只怕還難說得很呢!

  仇虎連退三步,氣納丹田,自然也是驚詫不已,高戰雖然也被震退,但卻絲毫不覺氣餒,體內精力反倒旺盛無匹,向仇虎笑道:「還有一掌,老前輩可以不必藏力了。」

  仇虎道:「正是,少俠請先動手吧!」

  高戰說聲:「好!」登登向前跨了兩步,左掌一收,右掌疾出,遙擊過來。

  仇虎奮起全力,猛地反拍一掌,兩股勁流一錯,但聽得空中「波」地一聲輕響,高戰和仇虎二人竟遙遙舉單相抵,許久未能把掌勢收回來,而彼此額上,卻已隱隱現出汗珠。

  眾人目不轉睛的看著他們,直過了足有半盞熱茶光景,仇虎的汗珠已經滴落到衣襟上,高戰也汗如雨下……。

  平凡上人驚道:「不好,這樣下去,也許會兩敗俱傷……」

  驀地--兩人忽然同時發出一聲大喝,一齊撤掌,高戰踉蹌後退了三四步,仇虎卻一連退了五步,拿樁站穩,肩頭兀自連晃了幾晃。

  辛捷大大鬆了一口氣,掠身上前,急聲問:「戰兒,你覺得怎麼樣?」

  高戰搖搖頭,臉上卻閃出一絲無可奈何的苦笑,喘息道:「還好,不礙事的……。

  辛捷回顧平凡上人,問道:「上人,他們已各拼了三掌,不知倒底誰勝誰敗了?」

  平凡上人聳聳肩,道:「看起來,誰也未能將高戰擊敗,那麼,由他從公品評,究竟誰強誰弱吧?」

  辛捷急忙又問高戰:「你公平的說一句,靈雲大師和仇前輩,誰的功力要深一些?」

  高戰喘了幾聲,似在沉思不決。

  這時候,所有的人全都焦急地等候他的回答,因為他這一句話,便是以決定少林今後去從命運,也間接地影響武林興衰榮辱。

  尤其是吳凌風和孫倚重藏身在草叢中,更全神貫注著高戰的回答,假如他說是靈雲大師勝了,則「少林三老」同返蒿山,將是少林派百年來何等渴望的一件大事啊?

  高戰嘴唇牽動了幾下,方才低聲說道:「看起來,仇前輩和靈雲大師功力只在仲伯之間,相差極少的……」

  辛捷追問一句:「倒底誰差了一些,是誰比誰略強一些呢?」

  他自然渴望高戰的回答,是靈雲大師略勝半籌,那知高戰忍了又忍,終於爽然說道:「若依晚輩看來,仇老前輩實在比較要略強一些……

  這話一出,「少林三老」和辛捷,無恨生,慧大師等都廢然輕歎一聲,垂下頭去,吳凌風和孫倚重更是悵然若失,一言不發,悄然轉身隱人亂林中去了。

  高戰見他們這般模樣,急忙道:「我說的可是公平的話啊?」

  平凡上人拍拍他的肩胛,歎道:「好一個實心眼的孩子,你沒有說錯,那是最公平的話……」

  又是雪落梅放的時節,沙龍坪一片赤紅,如海梅花,爭妍怒放,一座小而精巧的亭子裡,面對面坐著兩個少女,二人年齡相仿,也都一般雅靜纖嬌,其中一個安靜地低頭做著什繡,另一個卻顯得比較活潑,正捧著一本書,朗朗念道:「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戲。郎騎竹馬來,繞林弄青梅。

  同居長干裡,兩小無嫌猜。十四為君婦,著顏未嘗開。

  低頭向暗壁,千喚不一回。十五始眉展,願同塵與灰。

  常存抱柱信,豈上望夫台。十六君遠行,翟塘灩荷堆。

  五日不可觸,猿聲天上哀。門前送行跡,—一生綠苔。

  苔深不能掃,落葉秋風草。八日蝴蝶黃,雙飛西園早。

  感此傷妾心,坐愁紅顏老。早晚下三巴,預將家書報,相返不道遠,直至長風沙。

  念聲中充滿了柔意和感情,對面那少女一時聽得癡了,意忘了手中的針線,呆呆地陶醉在詩句之中,翹首雲天,似有說不出的悵惘。

  念詩的忽然深深歎了一口氣,「拍」地合上書本,笑道:「汶姊姊,你在想什麼呀?」

  那少女一驚而覺,也忍不住笑道:「英妹,你念得真好聽,那是什麼詩?」

  「是李白的長干行,唉!汶姊姊,我想問你一句話,高大哥究竟要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呢?」

  「這個……我也不知道,他既說要去從軍衛國,想必一時半時是不會回來的。」

  「唉!那要叫我等多久呢?我真恨不得也去從軍才好。」

  這個少女僅只微微一笑,低頭仍繡著花,忽然一針刺在手指上,痛得「啊」地輕呼出聲來。

  遠處又飛奔來一個髻發少女,一身疾服,背上插著一柄劍,老遠就大聲叫道:「汶姐,英姐,辛嬸嬸叫你們回來吃飯啦!」

  林汶笑罵道:「玉妹真淘氣,大呼小剛的,把人嚇了一跳,連手指也扎破了。」

  唸書的少女忙道:「真的!快用紅布包起來,在咱們天竺,繡花刺破了手指,一定要用紅布包起來,不久便有大喜的喜訊了吧!」

  林汶輕啐道:「胡說,你才有喜訊了,必是你想高大哥想瘋啦,成天都是喜字。」

  那一個不依,兩人便笑戲著鬧成了一團,連吃飯也忘了小道上,急急奔來三蹄快馬,一忽兒便轉過了山坡,直向小屋奔來。

  梅花隨雪花,一片片落在雪地上。

  笑鬧的女郎聽見馬蹄聲,一齊住了笑聲,扭頭望去,林汶忽然大聲叫起來。

  「可不是有喜訊了,你瞧,那不是仇公公和辛平弟弟回來了?」

  「他們許久沒有回家來了吧?」

  「唔!大約總有三四年了。」

  「你瞧,還有一個小姑娘是誰啊?」

  「你不知道麼,她就是向辛平兄弟下蠱的何琪妹妹,這次跟他們一起回來!必是已經找到解蠱的藥,替辛平兄弟解了蠱毒了。」

  「走!咱們快去迎他們去!」

  兩人手牽著手,急急奔下亭子,向來路上迎了上去。

  雪在飄,一片片,像風兒吹拜著柳絮,潔白的雪地上,留著兩行清晰的足印,是那麼纖小,那麼整齊……。

  一陣雪過,足印沒有了,只是雪上似乎仍留著淡淡的餘香。

  正是: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以飛鴻踏雪泥。

  雪上偶爾國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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