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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千尋]八分愛老公(生財婚姻3)[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8 00:16:03     標題: [千尋]八分愛老公(生財婚姻3)[全文完]

八分愛老公【生財婚姻3】 作者:千尋

小時候爸爸不要她,她被親生母親送到育幼院後,
閃閃就不再相信親情可貴、血緣切不斷這種鬼話,
但自從被這個溫暖、散發出令人安心氣息的大叔收留後,
她對家庭的渴望日漸加深,甚至深深迷戀上他,
不只想做他的女友,更想變成他老婆,與他共組家庭,
但眼前卻面臨了三大難題:
一、大叔的兒子異想天開想追她;
二、大叔有個美麗溫婉的青梅竹馬老往他的家裡跑;
三、最慘的是,大叔以為她未滿十七,根本將她當做小妹妹!

在她還沒說出自己早已滿二十二,已經過了上學的年紀時,
卻先被大叔抓到她「逃課」,在市場上吆喝著賣瘦身褲……
這下不只形象全毀,還踩到他「不准說謊」的地雷!
唉,虧她的行銷技巧No.1,賣什麼都難不了她,
可現下她要如何將自己行銷出去,讓大叔將她娶回家?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8 00:16:20

楔子

  剛下了一場雨的山區,泥土潮濕,昂首青草綠得嗆人。

  遠方一幢不算大的灰色建築物矗立,建築物旁邊有一大片結實纍纍的桑樹,尚未熟透的紅色果實間,夾雜著些許黑色漿果。

  從桑樹下穿過,滴滴答答從葉間滑落的雨水,不禁濕了身上的白色衣裳。

  今天和閱閱、問問及弄弄聚在一塊兒,是因為照顧她們長大的育幼院院長去世了,她們在村人的協助下為院長辦了個簡單的喪禮。

  宋予閃背靠著樹幹,看著這裡一草一木,忍不住歎了口氣。這裡就要變成別人的嗎?她痛恨分離!

  如果每個人的分離有固定配額,是不是用完之後,就不會再碰見哀愁?她真的討厭分離,她希望永遠和大家在一起,希望這裡永遠是她們的娘家。

  但當年這塊土地的地主在契約書上註明,土地只無條件借給宋院長本人,現在宋院長去世了,地主將收回土地,收回家園。

  而她們幾個想買下土地,把育幼院的弟弟妹妹一個個接回,但買土地最重要的是錢吶,三個二十初頭的女孩,加上一個十二歲的弄弄,她們要到哪裡弄錢才能完成夢想?不知道,但她們的選項裡只有「盡力完成」、「拚命完成」、「想盡辦法完成」三樣,沒有「放棄」這個答案。

  錢?除了宋予屏之外,所有離開、未離開育幼院的,都是窮光蛋,包括在場的四顆「蛋」……

  咦?宋予屏!她轉頭,對上問問、閱閱的眼光,笑容同時浮上。看來她們想到同一個人、同一件事。

  宋予屏離開育幼院之後,被星探相中、一脫成名,慢慢躍上大屏幕,成為港台明星,去年她嫁入豪門,今年生下小孩,終於獲得夫家的接納。

  但也不知道她哪根筋不對,有鐵母雞之稱的她,突然寄邀請函,邀請院童們去吃滿月酒。而這……呵呵,不就是一個相當、相當、相當好的機會?

  於是,四人開始計劃了起來……

  此際,正在和餐廳經理做最後菜單確認的宋予屏,莫名其妙地打了個噴嚏,右眼皮狠狠抖了十來下,一股不安隱隱升起。她看看左右,找不出什麼不對勁,連忙打開名牌包,從裡面找到一串佛珠,戴在手腕上。

  「南無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救苦救難觀音菩薩來顯靈,好的來、壞的去,信女宋予屏誠心誠意……」

  拜媒體採訪之賜,在宋予屏生子的滿月酒會上,她們順利地從鐵母雞身上拔出了五百萬的愛心損款──

  「謝謝予屏姊姊!」閃閃一行四人異口同聲。

  喀擦!鎂光燈耀眼的光芒一閃,留下五張美麗的年輕臉龐。

  席後,四個把自己吃撐、吃脹的女生擠到廁所邊,吱吱喳喳笑不停。

  「太好了,我們再存一千多萬就可以買地。」二專畢業在補習班當差的閃閃在心底盤算。等工作存下一筆錢之後,就搞自己的事業,當老闆賺得又多又快,她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把錢湊齊。

  「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只大她兩個月,同為二十二歲的大學美女問問說。

  「你們這麼有心,哪有什麼事可以為難。」

  男聲插入,她們同時轉頭,看到一個帥到破表的男人。

  同時間,三個女人加上一個小女孩,心跳加速、血壓上揚,自律神經遭到嚴重破壞,如果看到錢會流口水是本能反射,那看到帥哥會想和他上床,那也是本能反射的一種。

  他絕對是那種讓女人樂意在他面前躺平的爆表帥哥。

  「他一定是Gay。」弄弄小聲說,她是第一個讓理智歸位的,全贏在荷爾蒙尚未分泌。

  「你怎麼知道?」閃閃在她耳畔悄聲問。

  「正常的男人不會長得這麼帥。」小女生講得好像自己經驗老到。

  無視於當事人就站在面前,兩人討論越來越大聲,還開起賭盤來了。

  「閉嘴,他是我學長。」問問再也聽不下去地出言阻止。

  「你們好,我叫做關歷方,問問可以借給我一下嗎?」

  話才說完,沒有等人家點頭,他就直接帶人離開了。

  「沒禮貌,他沒請示過我們,就把問問帶走。」年紀二十三歲的閱閱看完帥哥回神,不滿意的道。

  「請示,要不要擲筊?」宋予弄冷笑。

  「那他至少要跟我訂購十瓶桑椹醬啊。」反正她就是不爽。

  而解決不爽最好的方法是──攤開宋予屏給的支票,重新再算一次,一個零、兩個零,她默數著個、十、百、千、萬……

  這時,一個和閃閃差不多高的十幾歲男生從廁所裡面走出來,他眼光淡淡掃過弄弄,沒說話、純粹挑釁,是那種讓人很光火的目光。

  知道嗎?育幼院小孩對鄙視眼光有著高濃度敏感,再加上她弄弄可不是那種有委屈往肚裡吞的女生,被人家挑釁,怎麼可能不挑回來。

  她向右跨一步,擋在男生面前,用手背拍拍對方的胸口。

  「解釋!」弄弄昂首挺胸,說話的口吻像女俠。

  「解釋什麼?」他就是看不慣她剛才在媒體前的做作演戲法,受不了她的假天真,明明是狐狸還裝白兔,噁心!

  閃閃在一旁看著這氣氛不對勁的兩個人。弄弄屌,這個男生比她更屌,他仰高下巴,用眼角餘光掃人,如果弄弄的強項是諷刺,那麼他的絕招就是用眼光讓人發飆。

  「你的眼光。」弄弄指明道。

  男生輕嗤。「我為什麼要?」

  弄弄不愧是育幼院裡殺手級的人物,她二話不說,抓住了男生的衣襟就命令,「走,帶我去見你的家長。」

  看到傻眼的閃閃,瞄瞄一旁陶醉在支票裡面無法自拔的閱閱,再看看像母雞抓小雞,拖著人走的弄弄,忍不住歎氣。她決定先解決小的,再回來找大的。

  只是她沒想到,這個決定竟讓她意外碰上一見鍾情的好男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8 00:16:44

 第一章

  「媽呀,熱死人了啦……」

  閃閃被熱到從床上彈起來,她大口大口喘著氣,兩手抓著枕頭不放。

  室內的溫度超過三十七度,冷氣在她搬進來之前就壞了,擺在冷氣孔,純粹是裝飾用,一把老舊的電風扇喀喀喀鬧個不停,它垂著頭,無力地轉動風扇葉。

  好悶,這是個不幹不脆的天氣,烏雲遮住整個天空卻不下雨,要嘛就下大雨讓人爭個涼快,要嘛就出大太陽,讓人汗水流得淋漓舒暢,偏偏什麼都不,就這樣悶著。煩!

  閃閃從床底下的紅色塑料盆裡撈出一條濕漉漉的毛巾,也不擰乾,直接往臉上貼,那些半溫的水暫時紓解她的暑氣,她躺回床上,深深吐氣。

  連睡個午覺也作被色狼吻上手背的這種爛夢,氣得她火山爆發,佛也發火!熱到不行地醒來,肯定是她脆弱幼小的心靈被劉義守給嚴重驚嚇,一時無法弭平。

  她的上一個工作是在補習班當導師兼櫃檯,除了收考卷、改考卷、點名維持秩序外,還有一個最重要的任務──招生。別的不敢講,在招生這方面,她說自己是補教界的第二名,就沒人敢說自己是第一。

  她手段圓融、身段夠低,有本事把每個學生都誇成天才,至於成績不理想,問題自然是缺乏良好的教育,怎麼樣解決這種後天不足的問題?簡單,直接送到××補習班,就是最正確的答案。

  她最高的紀錄是一天招進七十三個試聽學生,至於留不留得住,就得看老師和主任的功力嘍。

  雖然她的工作這麼如魚得水,如今仍住在這種爛房子,只能說──

  第一點,她是育幼院的小孩,長大後為回饋院方,她摳省自己,把存下的每分錢全寄回去。第二,最近育幼院院長去世,地主有意賣土地,對她們來說,育幼院是娘家,怎麼可以亂賣,所以她必須寄更多錢回去。

  唉,她不是生性摳門,而是為了美好未來盡力節省吶。

  看,現在都五點鐘了,她這補教界的No.1還窩在家裡,沒去為台灣經濟拚命,那是因為她、她……嗚,她被班主任劉守義給性騷擾了啦!

  也不想想,要是沒有她,補習班要到哪裡找這麼多學生?可是他們很爛ㄋㄟ,她一狀告上大老闆那裡,結果沒想到劉守義竟是大老闆的弟弟,胳臂肘往裡彎,班主任沒事,繼續留在補習班裡騷擾其它女職員,而她,這個補教界閃閃發亮的No.1,居然、居然被Fire了!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小金魚對上大白鯊……所有結果都一樣,金魚被吞、魚肉被切、芻狗被啃,通通死路一條,失業的她也代表失去她No.1的光環了。

  碰碰碰,門被撞得震天價響,心一慌,她整個人從床上摔下來。

  「宋予閃,我知道你在家,馬上給我開門!」

  我不在、我不在、我不在……她拚命給自己催眠,也給門外的房東催眠。

  「宋予閃,你上個月的房租到底什麼時候才要交?出來!你給我出來!」

  都怪她,把錢算得太緊,以為薪水一領就有錢繳房租,誰知惡狼當道,小女子遭殃。

  我不在、我不在、我不在……她繼續催眠,希望房東先生直接在外面睡到天荒地老永不悔。

  「宋予閃,我把醜話放在前面,不管怎樣,我今天都要收到房租,不然……嘻嘻嘻……」他笑得很淫邪。

  不然要她用青春美麗的胴體去交換嗎?不要,她是冰清玉潔的青春美少女,怎麼可以……

  嗚……就算真的要換,也不可以只換幾個月的房租啊,至少要換東區高級四十坪店面一戶,可以讓她做生意賺錢賺到手軟,就算不做生意,租給人家去賺,她也能吃房租吃到肚子長滿肥油脂。

  人家都嘛說,女人的第一次很了不起,光是看在她辛苦維持二十二年的份上,四十坪店面公寓是最底價……

  當她還在替自己青春美麗的胴體換算價錢同時,一陣鑰匙碰撞聲出現,然後,一張超大的大餅臉,出現在她眼前十公分處。

  「宋予閃,錢!」

  他黑黑粗粗的豬蹄……不,是掌心,晾在她眼前,接在黑掌心後面的豬腿……不,是肥厚結實粗壯、能一拳把她砸成排骨酥的手臂。

  「我、我……我們家很有錢的,給我兩天時間,我回去跟我爸拿錢,馬上就給您送去。」

  「你家很有錢?」房東瞇緊眼睛,冷笑兩聲。

  「是啊、是啊,我爸是開電影公司的,旗下出名的明星影星不知道有多少,我是和家裡嘔氣,不肯回去,如果我肯跟他低頭……喂,我是小公主耶!」剛剛她不是才在夢裡修理過不少人?

  「公主?」房東再向前一步,閃閃退退退,退到牆邊,背脊貼上涼涼的牆面。

  他粗重的鼻息噴在她臉上,要不是他臉上和暴龍有著同一號表情,她會誤以為他對自己……那種、那種「火」正熾烈……

  「是、是啊!」她越笑越心虛。

  「宋予閃,你打算要唬我多久?」他從臀部的口袋抽出一份報紙,地打在她的額頭上。

  厚,痛、痛痛……她揉揉發紅的額頭,無辜委屈地看向房東。沒有人這樣對待公主的啦。

  閃閃把報紙接過來,只一眼,她整個人大消氣。

  那是娛樂版,上面登著她、閱閱、問問和弄弄在予屏滿月酒裡的照片和消息,媒體愛死這種溫馨感人的畫面。

  「怎樣?」房東磨了磨牙,那是暴龍吃人前的預備動作。

  「怎樣?哦,照片拍得不錯。」裝死中……

  「要不要再說一次,你是小公主還是小孤女?」

  「有差嗎?都三個字耶。」繼續裝死中……

  「要不要我陪你回家找爸爸要房租?」他的話是從牙縫裡一個字一個字,像擠牙膏那樣擠出來的。

  「不、不必了,我已經年滿十八,獨立了。」她笑得諂媚。

  「哦,獨立啦?」

  她猛點頭。

  「不當小公主啦?」

  她猛搖頭。

  「那麼房租呢?」他再度向她伸出豬蹄。

  「不然,你給我幾天,我先去跟老闆預支薪水,我的工作能力很強,我們老闆很倚重……」

  「你被老闆辭掉了不是?」他在笑,臉上的豬頭肉抖啊抖啊,抖不停。

  「我……」她提起氣,然後洩氣。他連這個都知道,她還能說什麼?「我無話可說。」

  「很好,懂得適時閉嘴是好事。來,我給你兩條路選,第一,三十分鐘之內,消失在我面前,我可以不追究你多住的三十七天十六個小時二十八分零三秒。」他說。

  「嗯,那我可以聽聽第二個選擇嗎?」

  「可以。」

  「房東先生,您做人真好,難怪您妻賢子孝、兒孫滿堂,難怪我老是在外面看到很多美女對您心生覬覦,因為您實在太仁慈、太善良、太好心……」

  她不吹捧還好,她一捧完,他立刻變臉,暴龍再次出現於生物圈。「我、是、Gay。」

  閃閃倒抽氣。是哪個混蛋騙人啊?說什麼Gay都長得很帥,假的假的假的!

  「嗯,親愛的房東先生,我很想聽聽您的第二個建議。」她連忙轉移話題。

  「第二,你現在、馬上、立刻消失在我面前,至於你的東西,我會不辭辛勞,花錢僱人把它們丟出去。」

  「呃、呃……我想……我已經欠房東先生太多人情,不好意思再讓房東先生破費,我、我會在三十分鐘之內消失,不過,可不可以請您通融……」

  他沒有回答她可不可以,只是嘴裡輕輕吐出字句。「恭喜,你還剩下二十九分四十七秒,四十五秒、四十三……」

  「知道了、知道了啦!」她像火燒屁股般跳起來,把所有東西都往包包裡塞。

  轟!今日第一聲雷,在閃閃背著微薄行李走入騎樓時,豪邁轟出,緊接著,閃電、雷雨交加。

  該死,積了十幾個小時的雨水,竟然選在此刻落下。

  閃閃無奈地看向天空。連老天爺都落井下石,她還能說什麼?

  她忘記帶傘了,雨傘擺在櫃子最上層,她的傘架有三處骨折,握把處已經失去原有顏色,傘面上印的粉紅色圓形物,已經分不清是草莓還是蝴蝶。

  傘仍然可以撐開,但只能開出三分之二圓,平常下小雨時還能勉強擋水,但像現在這種雨量的話就……不管,東西不可以浪費,這是孔子說的話、孟子給他做傳承、荀子也點頭同意的大道理,為了古聖賢,她必須把傘要回來。

  閃閃轉回去按房東的門鈴,聲音又甜又婉轉巴結,她軟軟告訴房東,自己的需求,請他再開一次門。

  面對她的「需求」,房東的反應是冷笑兩聲,卡擦,掛掉對講機。

  好可憐哦,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低頭?她低頭了,發現自己順手把那張戳破公主謊言的報紙給帶下樓,打開報紙,照片濕了三分,照片上的她們真囂張……咦?那個十三、四歲的小男生也被拍進去了?

  她記得小男生的眼神讓弄弄很不爽,拉了他的耳朵去找人家家長。

  為怕事態擴大,她趕緊跟在弄弄身後,然而,在看到人家的老爸時,嘶……她觸電了,兩百二十伏特的電流瞬間通過全身,酥麻、美妙的感受充斥著她每個毛細孔。

  天雷勾動地火,火焰瞬間燃燒整個宇宙……世界上怎麼有這麼可口的男人?他比花美男還花,比賀軍翔還賀……呃,當時她看到人家老爸就是這個樣子,荷爾蒙和腦漿亂成一團,嘴巴裡說的話和腦袋裡想的完全不一樣。

  她明明想要氣質高雅地向對方微點頭,抱歉道:「請別介意,只是孩子間鬧脾氣。」可是嘴巴卻滔滔不絕說:「對不起,我們家弄弄有先天性情緒控制不良症,隨便一個小因素就會引誘她發病,絕對不是貴公子的問題,請您原諒,貴公子英武聰敏、才高八斗,一看就有乃父之風,將來必是偉大的人物……」

  她一面說話、一面把弄弄拉開,可是十二歲的弄弄和她差不多大只,孔武有力的雙臂一揮,就把她揮進可口大叔的懷抱裡,這下子,荷爾蒙不只是亂而已,而是過量分泌多到給她溢出去。

  後來弄弄發完神經之後,輪到小男生發神經。

  小男生直指著她說:「只要你以後嫁給我,我就會原諒她。」

  臉丟大了,她想吸引人家的老爸,卻意外勾引了兒子,老牛吃嫩草?她還怕自己牙齦不夠好咧。

  她本來想等可口大叔也發表發表意見,可惜,Game over!他什麼也沒說,只是在男孩耳邊說了一串話,對著她們輕淺一笑,離開。

  唉,現在想這個做什麼。閃閃把報紙折好收進包包裡。有那個美國時間,倒不如想想接下來該怎麼辦?投奔閱閱、問問嗎?

  閱閱等著錢買地,現在一定卯起來賺錢,弄弄馬上要念國中,她做補習班的,怎會不知道台灣的國中生一年要給父母燒掉多少鈔票。至於問問,她連婚姻都打算外賣了,由此可知她們有多缺錢,在這種狀況下,她怎麼可以增加大家的負擔?

  一陣強風刮進大量雨水,濕透了她的衣服,害她冷得直發抖。搞屁啊,一下子熱、一下子冷,是地球要爆炸了,還是老天專門欺負好女生?

  呼!她搓搓冰冷的雙手,一部汽車駛過濺起她腳邊的水窪,她的下半截已經不是濕透可以形容,壓壓腳趾,水從布鞋前頭擠出來,形成一個個小噴泉。

  落難公主好淒慘,她在等待白馬王子來相救,誰知道滿街都是豬頭!

  閃閃在心底埋怨時,一部黑色的奔馳車像全身閃著耀眼光芒的黑馬似地,由遠至近,翩然停在她身前,而車窗降下的同時,她的呼吸不由自主停窒……

  蕭書臨背著手,在客廳裡走來走去,同樣的路徑他已經來回走了四十七,呃,不對,是四十八趟。

  深呼吸,他轉頭看向坐在沙發裡的男孩女孩,五秒鐘後,深呼吸,他繼續走第四十九趟。

  閃閃不斷舔著乾涸的雙唇,剛才應該多喝一點雨水的。她也在深呼吸,只是不敢喘得太明顯。

  終於蕭書臨停下腳步,雙眼牢牢盯著女孩。她有張可愛的臉,眼睛又圓又亮,巴結的笑容掛在嘴邊,臉頰兩旁的深酒窩彷彿盛滿蜂蜜,她有兩顆可愛的小虎牙,笑的時候就會出門招搖。她沒塗上任何彩妝,白白的皮膚卻貼上兩坨紅暈。

  她看起來很小,跟海齊差不多大,連個頭也難分大小。她剛洗完澡,濕漉漉的頭髮貼在脖子上,水珠沿著額頭、臉頰、下巴,滴入海齊借穿的T恤裡。

  由於她用來充當行李包的環保袋沒啥防水功能,裡面衣服全濕透,因此讓她穿上海齊的衣服、海齊的褲子,至於衣服褲子裡面的貼身衣物……蕭書臨不想研究。

  他知道她是育幼院的女孩,他們在宋予屏的滿月酒會上見過,海齊不知道哪根神經沒拴緊,居然指著人家說:「只要你以後嫁給我,我就會原諒她。」

  真是的,不知道是社會風氣太開放還是學校家庭教育出錯,現在的青少年居然可以無厘頭到這種程度,當時他很想挖洞把自己埋起來,假裝海齊和自己沒有血緣關係。

  「老爸,你到底要不要收留她?一句話。」蕭海齊給老爸下最後通牒。

  帶一個男孩已經夠麻煩了,再多帶一個小女生?他連想都不敢想。

  當時不應該把車子停下來的,要不是她看起來那麼可憐,她嘟著嘴仰頭長歎的表情那麼……那麼挑人心弦……

  他在想什麼?一個小到不能再小的小女生,怎會挑動他的心弦?不,他不是變態,也沒有戀童癖。

  撥開額前瀏海,他帥帥地靠在名畫旁邊。

  「你以為收留人是簡單的事?」濃眉一挑,蕭書臨繼續注視閃閃,她是個讓人百看不厭的女生,雖然她從一開始到現在都沒說話,雖然她很努力裝乖巧,表情卻精彩多變,讓他越看越上癮。

  「你如果不收留她,我就和她一起離家出走。」海齊雙手橫胸。青少年不好惹的,身為老爸,應該有這層認知。

  不要、千萬不要跟她一起……閃閃在心底吶喊。她不是善心人士,何況她連自己都養不起,哪有餘力養一個小毛頭。所以,就算他要離家出走,也是各走各的,她絕不浪費養一隻跟屁蟲!她很沒有義氣地想著。

  是啦,她是很丟臉,一個大女生被一個小子撿回家養,可是在老天不作美,把轟天雷、傾盆大雨當作慶典時,能怎麼辦?當然在有個帥小子對她伸出援手時,就要緊緊握住的呀。而且,這帥小子又有個養眼、會讓人口水大量分泌的帥老爸……她不上車、不裝可憐才是怪咖。

  蕭書臨瞪了海齊一眼,走到閃閃對面,坐下。

  「你叫做……」看見她的嘴角垂下一顆晶瑩珠子,他抿嘴竊笑。這傢伙流口水了,他真有這麼可口?轉瞬正色道:「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看,他頭髮捲得這麼有型,一點點的棕色,襯得他出色的五官好像混血兒,而且他的身材超好,那兩條手臂一看就知道是練過的,那個肌肉啊,厚,真的會讓人噴鼻血。

  「吭?對不起,我剛剛沒聽清楚。」閃閃靦腆笑開,她被他的美色迷得忘記東南西北。

  「你的名字。」蕭書臨再說一遍。

  「宋予閃,大家都叫我閃閃。」

  送雨傘?有雨傘可以到處送,還能讓自己淋得這麼慘?

  他在笑她,她一眼就看得出來,擅長察言觀色是育幼院小孩另一項特色。

  「我們院長取名字太懶惰,她姓宋,我們跟著她姓,每個人中間字都是給予的予,予閱、予問、予屏……我是比較衰的那個,被分配到予閃,我不是沒抗議過,我建議院長,懶得取名字就取做宋一月、宋二月、宋春、宋夏、宋秋、宋春耕、宋雨水、宋秋分……這樣就可以宋好幾十個人了。可是院長沒理我。」

  抿唇,把笑意塞回肚裡,換了他,他也不會理。「閃閃,你今年幾歲?」

  嘶!閃閃倒抽口氣。

  如果實招的話……二十二歲實在不是應該被收留的年紀,何況現在的死小孩都現實的要命,尤其她們養了個弄弄,所以很清楚青少年是種多麼實際的動物!如果蕭海齊知道身邊坐的女人這麼老,恐怕不用等老爸有意見,就會先抓起她的行李包往門外丟。說不定還會抬頭對雷公伯伯說:「要劈要打,悉聽尊便。」

  「呃,我今年十……六歲。」

  她本來想說十五歲的,可是良知不准她說這種話,但十六和十五……看來,她的良知也不是太多。

  海齊瞄了閃閃一眼。她有十六歲?看起來不像啊,她比較像十三歲,不過沒關係,只大他兩歲,他不介意娶比自己老一點點的女生。他在心底暗暗對自己說,年齡不是問題,身高不是距離,財富不會分解愛情,所以閃閃絕對屬於蕭海齊。

  「你在育幼院長大?」蕭書臨再問。

  「對,我八歲進育幼院,大叔之前已經知道育幼院的土地要被賣掉,我們……沒有地方可以住了。」她越說越可憐,只差沒在眼底含上兩泡淚。

  「你還在唸書?」

  「嗯,沒有,我、我開始打工了,育幼院供不起我們唸書。」千萬別送她回去念高中,身份證拿出來,什麼謊都會被拆。

  「你想住在這裡嗎?」

  「我沒別的地方可以去了,如果、如果大叔不反對的話……我很會煮飯、做家事的,我會盡快出去外面打工賺錢,賺到錢,我馬上搬出去。」

  十六歲能賺什麼錢?援交嗎?蕭書臨歎氣。

  他看著倔小子認真的表情,知道他絕對說到做到,一個搞不好,真會帶閃閃離家出走,他可不希望十個月後,這對小夫妻抱著新生兒回來求他養。

  「如果你打算在這裡住,就不准出去工作,必須乖乖唸書。」蕭書臨妥協。

  「唸書,嗯,不過……等明年吧,我今年沒去參加學測。」她支吾其詞。

  謊話是這樣的,說出第一個,後面就會一個接一個,除非想推翻之前的謊話,否則後面這幾個,不想說都不行。

  不管了,先熬過這幾個月再說,說不定到時候,她就找好工作搬出去了。

  蕭書臨靜靜望著閃閃一陣之後,「住在這裡有一些規矩要遵守。海齊,你來告訴她。」

  規矩?不會吧,又不是古代,他不會想要給她點守宮砂之類的吧。

  「是,老爸。」海齊拉起閃閃的手,興匆匆說:「我們的房間在二樓,三樓一整層都是老爸的工作室,你不可以隨便上去。」

  「沒問題,我的好奇心很少。」她說謊,海齊才剛說完,她就想趁他們不在家時,到三樓一探究竟。

  「每天用計算機上網的時間不可以超過三十分鐘。」

  「沒問題,我對計算機半點興趣都沒有。」她說謊,前陣子她才學會網拍,正打算靠網拍賺錢。

  「每天十點一定要上床,不可以熬夜。」

  「沒問題,我九點就睡到不省人事。」她還是說謊,每天不超過十二點,她根本闔不了眼,她有嚴重的失眠。

  緊接著,海齊又提到幾點好寶寶守則,她的回答是說謊、說謊再說謊,然後,在無數個謊言之後,她拿到蕭家的居留證。

  「海齊,你漏掉最重要的一點。」蕭書臨敲敲玻璃桌面,提醒他。

  「哦,閃閃,蕭家最重要的家規是什麼,你知道嗎?」

  「什麼家規都沒關係,我一定會做到。」

  「那就是,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可以對大人說謊。」

  阿阿阿……兩隻烏鴉從她額頭飛過去。

  不過,這個、真的真的、難不倒她!只見閃閃笑咪咪說:「沒問題,我這個人別的優點沒有,唯一的優點就是不、說、謊。」

  她說謊的功力已臻登峰造極境界,爾等凡人無法與之匹敵。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8 00:17:42

  第二章

  住在蕭家一個星期,閃閃大致摸透這個家庭的生態。

  蕭海齊十四歲,正在念國中,功課普普、運動普普,但長相和他老爸一樣美味可口,所以學校裡有不少女孩子追。

  蕭書臨三十歲,是個建築者,和學弟葉子合開建設公司,規模越做越大,目前聘用的固定員工接近千人,但他除了需要開會的特定日子之外,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家裡畫設計圖,他喜歡設計甚於經營,就連室內裝潢也做得嚇嚇叫。

  不過,蕭書臨三十歲,海齊已經十四歲,這位蕭先生的某方面功能肯定旺盛,否則十六歲的小爸爸……恐怕沒幾個人像他這麼棒。

  聽海齊說,他老爸愛死他老媽,要不是點點圈圈叉叉,他們絕對不會分手。

  她對韓劇不感興趣,所以海齊描述父母親的愛情時,她選擇發呆略過,但她想蕭書臨對海齊的老媽肯定是非常愛的,否則「花瓶」已經在這個家進進出出好幾年,沒道理連更上一層樓的機會都沒。

  哦,想到那「花瓶」,她叫林靜柔吧,就是又靜又柔、溫婉賢淑到名列世界前十名的那種女生,還不能對她說話太大聲呢,不然她會淚水汪汪投入男人的懷抱,控訴是施壓者的暴行。

  花瓶小姐經常到家裡幫忙打掃,不過實在多此一舉,大叔聘了鐘點女傭,每隔一天就回到家裡打掃說,她也常烹煮食物給蕭家父子享用,然後共度溫馨甜蜜的家庭夜晚。

  她以無比堅定地耐心,用細水長流式,一點一滴打動蕭家父子。

  至於為什麼叫她花瓶?很簡單,她老是抱著花束走來走去,也不管別人會不會對鮮花過敏。

  問過海齊,對於林靜柔有什麼看法。

  他頓了頓,才回答,「等我老爸對我老媽徹底死心之後,也許他會娶靜柔阿姨吧。」

  她有追問為什麼。

  海齊說:「老爸又沒有其他女朋友,這幾年,身邊只有靜柔阿姨一個人而已,不娶她不然要娶誰?」

  這回答讓她很不爽,那種感覺像、像……你看中某塊五花肉,可是皮包裡面錢不夠,正計劃要不要跑回家拿錢時,旁邊一個歐巴桑順手拿起你挑中那塊,掐掐捏捏,還詢問小販,這塊肉要多少錢。

  這個形容很難懂喔?

  但意思就是,她也想啃幾口的美味男人,已經有人先一步那好筷子,在他身邊虎視眈眈外加畫圈圈,還掛了告示牌,標明:內有惡犬,閒雜人等勿入。

  所以,她討厭林靜柔!

  她的態度不是白就是黑,但蕭書臨的態度就不好認了。

  說他不喜歡「花瓶」嘛,他又由著她天天上門來整東理西的,扮演著女主人的角色。說喜歡嘛,又沒見他們有什麼了不起的親密互動?

  整體來講,最讓人受不了的是,蕭書臨居然要求她喊花瓶小姐「阿姨」,阿姨耶,「花瓶」才二十五、六歲。她居然要喊一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女生阿姨,真扯!

  都是她這張娃娃臉的錯,二十二歲冒充十六歲還被嫌年齡灌水,都是她老爸老媽的錯,沒把成熟穩重重生給她。

  她超悶的,誰樂意喊情敵阿姨啊?這不是冤她嗎?

  蕭家還有一隻孬孬,孬孬是黃金獵犬,脾氣好的不得了,連隔壁家的貴賓狗都敢跟它嗆聲,也不想想,孬孬一張嘴,就可以把它的小腦袋咬碎。但他們知道孬孬不會,貴賓狗也知道孬孬沒那個膽,不然,「孬孬」當假的嗎?它是徹頭徹底、真實無偽的孬。

  像她,她沒它那麼孬,哼哼,她找到工作了,在菜市場賣衣服。她強的嘞,自從老闆用了她後,業績增加兩倍半,有了菜市場經驗,她計劃先不把錢寄回去給閱閱,等存夠十萬塊,就自己批衣服來當老闆。

  當老闆,錢不必分給別人賺,發財的機會比員工高,當完小老闆當中老闆,緊接著當大老闆,她不怕苦不怕難,發誓總有一天要賺到很多錢,把育幼院裡被送出去的那群小傢伙一個個接回來。

  閃閃從菜市場回家的時候,在車站附近碰到海齊,她小跑幾步地追上他。

  「海齊,你為什麼在這裡,下午不上課嗎?」

  她看看手錶,一點十分了,收完攤子回家,這個時間對她來講很正常,但對一個念國中的小孩很不對,不會是翹課吧。

  「我昨天跟你講話,你都沒在聽。」海齊不滿,嘟囉幾聲。

  他看著她的馬尾巴上沾到東西,順手幫她抓下來,閃閃以為他在跟自己玩,也動手揉亂他短短的頭髮。

  海齊笑了,也不知道為什麼,從第一眼開始他就超級喜歡閃閃。

  說是因為她漂亮嘛,也還好啦,美女滿街跑,不差她一個;說她可愛嘛,學校裡追他的女生,可愛級的排排站,可以繞操場三圈半,她真的沒有比較特殊。可他就是超愛她,沒道理。

  這個說不出口的「沒道理」,讓他發誓兼決定,將來非娶閃閃當老婆不可,誰都別想勸阻他,青少年有青少年的執著,不能隨便侵犯。

  「真的哦?對不起啦。」她笑出兩個甜甜的大酒窩。「那你再說一次。」

  看見閃閃的酒窩,他滿肚子的火氣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前輩子一定是滅火器。

  「我說我今天月考,考完試同學要請我去看電影,可是我不想去。」

  「為什麼不去?中學時期最美好的回憶就是和同學間的互動,去啦、去啦,沒錢的話,我幫你跟大叔要。」

  唉,這是她另一個悲哀,面對喜歡的男人,居然要規規矩矩喊人家一一聲大叔,三不五時還要裝,人生啊人生。

  「宋予閃,我昨天已經說過了!」海齊挫敗地大喊。

  「又說過了?好啦、好啦,你說過什麼我沒聽清楚,再講一次就好了嘛,幹麼發脾氣?年紀輕輕不要吼叫,不然會老的很快。」她捏捏他的耳朵,像在捏家裡那只孬孬。

  說實話,是她的錯,昨天海齊講話時,她的眼睛忙著吃冰欺凌──當時大叔正在幫孬孬洗澡,赤裸著上半身,點點水珠子噴在他的肌肉上,哦……超好吃的,害她的唾液腺快速分泌。

  「那不更好,老得快,我看起來就會比你大很多。」他生氣地把她的手揮開,討厭她拿他當小孩看。

  「你說什麼?剛剛有車子開過去,我沒聽清楚,這次不是我的錯囉。」閃閃高舉雙手,一臉無辜。

  「算了,你今天下午有沒有事,我們一起去逛街。」

  「逛街?」她為難地看了看海齊。她從不參予這類消費性活動,她比較喜歡增加收入式活動。

  「不喜歡嗎?」

  「我下午要唸書,準備明年考試。」她說謊。

  「還早得很,明年七月才考。」海齊懷疑望著。她什麼時候這麼用功了?

  「我想考好一點的學校咩,大叔喜歡會唸書的小孩。」她說謊像吃飯,越說越順溜。

  「那好吧。」他有點悶,卻又不能反駁她的話。

  到家了,海齊打開門,孬孬躺在狗屋前面曬太陽,不爽的他怎麼看都覺得懶懶的一團黃顏色癱在草地上,像極了一坨黃色大便,長眼睛沒看過比它更懶的狗了。

  閃閃見他不說話,試著引他聊天。

  「海齊,說說你有什麼夢想?」

  「我的夢想……」他看看閃閃,笑得像白癡。

  蕭書臨看著桌上的紙稿,額上青筋冒出。

  他說過了,不可以隨便進入他的工作室、不可以亂碰他的稿紙,三樓是小孩子的禁地,這點,海齊很清楚,所以犯案的人不是他,那麼不必費心猜,除了那把小雨傘,不會有別人了。

  他承認閃閃很可愛,家裡有她,多了笑聲和歡樂,她是個很擅長聊天、製造氣氛的女孩,他承認她很聰明,什麼東西一學就會,舉一反三,反應棒到不像十六歲的小女生,他也承認,才一個星期,他就不後悔讓她住進來,並且暗暗告訴自己,就算她要住到大學畢業,他都沒意見。

  可是,她冒犯他了!冒犯到他的工作聖地。

  他怎麼知道小雨傘到過三樓,很簡單,她翻了他的畫稿,收回去的時候,沒有按順序排好,要是別人,可能不會發現,但他不是別人,他是事事小心謹慎的蕭書臨,尤其在工作上面。

  他想把她抓起來、狠狠揍她一頓屁股,拿著棍子叫她去壁角處罰站,直到她眼淚鼻涕齊飛,再用冷冷的聲音問:「說,下次還敢不敢?」

  聽說當頭棒喝對小孩子最有效,往後小孩還想犯錯時,就會牢牢記住上次被罰的事,進而心生畏怯。

  但是,她算是小孩嗎?

  前天,她穿著「涼快」的睡衣到廚房喝水,偏偏他也在廚房喝飲料,他看見她發育良好、凹凸有致的玲瓏身材,才十六歲……他猛地灌下一整瓶果汁,掩飾自己的口乾舌燥。

  結果她不知死活,一邊慢慢倒開水,還一邊用撒嬌時軟軟甜甜的聲音問:「大叔,你也睡不著嗎?」

  見鬼,哪個男的看見她那種身材還睡得著的!一股不明的慾火竄上,燒得他全身發燙。

  「我也睡不著耶,英文好難背哦!大叔,你的英文好不好,可不可以到我房間教我?」

  他發誓,他聽見她口氣裡的勾引意味,但……不對,她才十六歲,十六歲的女生還不懂這些,是他思想變態,是天空的月圓太美,才會釋放他身體裡的獸性!於是,他匆匆再添滿一整杯開水,帶著些許狼狽,走回自己的工作室,那個晚上他沒睡,某個膨脹點讓他非常不安穩。

  呼,光是回想……他低頭看看下方的小親戚,又出現不安傾向。

  搞啥?蕭書臨,你腦袋裝什麼?管她是不是小孩,管她發育好不好,犯了家規都該修理一頓,他早就三令五申過,絕對不可以上三樓,好奇心再強烈都不可以。

  放下咖啡杯,他自落地窗看見海齊和閃閃從巷子口拐進來,太好了,他正想修理小孩。

  他下樓梯,三樓、二樓、一樓,臨出門前沒忘記繞進廚房喝一杯冰開水。

  「有啊,我的夢想是娶宋予閃。」海齊宣示似地,大聲說。

  「這不叫做夢想是幻想。」閃閃不屑地揮揮手,像趕蒼蠅那樣。

  「有差嗎?」

  「有,夢想是自己努力就會實現,而幻想就只能……想想而已。」

  「為什麼娶你只能想想而已?」他可以一面想、一面做啊。

  「因為我將來要嫁給醫生。」她隨口胡謅,反正說謊又不必負責任的。

  「那還不簡單,我認真唸書就可以。」

  「醫學院很難考。」她擺出不屑眼光。以他的成績……別想太多,才不會被壓力壓扁。

  「知道啊,我會認真的。」

  「隨你,反正將來我就是要嫁給醫生。」等他考上醫學院,她再來改嫁總統好了。

  「為什麼你愛醫生?」

  「因為醫生很會賺錢啊。」

  「所以你的夢想是當醫生娘?」

  說到夢想,閃閃的眉毛彎了,微微的笑,笑得小雨傘鍍上一層糖粉。

  「我的夢想是要蓋房子,蓋很多很多的房子給很多的人住。知道嗎?每個家庭裡面都有一個故事,好的故事、不好的故事,但不管好不好,住在同一個屋頂下的人們都會互相照顧、友愛。

  我是孤兒,沒有家庭、沒有故事,但我要幫人們,建造堅固、可以遮風避雨的屋頂,我要讓他們在裡面發展處美好的故事。」

  是因為這樣,她才會翻他的設計圖?是因為渴望家人的疼愛、親情的滋養,她才對房子情有獨鍾?蕭書臨的心莫名悸動著。

  閃閃的話讓他平了怒氣,她的夢想讓他動容,曾經他也是個缺乏家庭溫暖的孩子,只是他從沒想過,自己這樣熱愛蓋房子,是不是心底一角也同小雨傘一樣,渴求親人的關注?

  「所以你的夢想是蓋房子和當醫生娘?」海齊問。

  「錯,你還是沒弄懂。蓋房子是夢想,當醫生娘是幻想。」

  「為什麼?」

  「把未來寄托在自己身上,靠努力就可以達到目標的是夢想;把未來寄托在別人身上,就算你拼了命,也不見得可以實現的是幻想。比如我想當醫生娘,要是沒有醫生肯娶我,那叫白搭,也叫做幻想,懂了沒?」

  「不管怎樣,閃閃,我會讓你的幻想成真。」海齊固執的說。

  聳聳肩,隨他囉,反正他真的能當上醫生,至少是十幾年以後的事,她放下了那麼久啦,放到那個時候還不餿了。

  閃閃轉身,看見靠在門邊的蕭書臨。

  哦,口水瞬間大量分泌,飢餓感在她的肚子裡嚴重抗議,她不是食人族後裔,可是她真的好想吃他哦。

  明知道眼前狀況不能對大叔下手,可是花開堪折直須折,金子在她眼前閃爍著富貴光芒,做她如何不手癢?

  她在說謊、對大人說謊。

  繼偷翻他的畫稿之後,觸犯第二條家規。

  重點是,她說謊說得很大聲,他刻意想要忽略都不可能。

  蕭書臨雙手橫胸,背靠在樓梯牆角,靜靜聽著閃閃對林靜柔說大話。

  「沒辦法啊,我們家老爸說耶,他說女生的玉手很重要,不可以弄粗弄丑,以後會嫁不到好老公。」

  閃閃伸出兩隻手在林靜柔眼前翻來翻去,笑得讓人很想巴幾下。不過就是看她閒著沒事做,叫她拖拖地板而已,她居然寧可說謊,也不肯勞動「玉手」。

  「你爸爸說得不對,女孩子要學會做家事,以後才有男人肯要,閃閃要慢慢學著當一個賢妻良母哦。」花瓶小姐耐心地對她說話。

  她討厭宋予閃,可她是書臨歌收留的小女生,他曾經對伯母說過,將來娶的妻子一定要有足夠的度量,可以容得下海齊,所以這個閃閃,會不會是書臨哥用來測試她的另一個項目?

  忍耐!平抑肚子裡的火氣,不可以被閃閃激怒,溫柔是她最大的武器。

  「別人家的女孩子可能需要啦,可是我不必耶。」

  閃閃在笑,她把楓糖水擺在臉上,將苦水往肚子裡吞,一個不仔細,她震動到可憐的小蠻腰。哎呦……痛、痛、痛、痛得讓她想尖叫。

  早上搬貨,她太貪心,一口氣搬一大箱,結果嚴重扭到腰,可是她捨不得少賺一天薪水,硬是忍了整個白天,直到現在,不要說幫忙地板洗澡,就是讓她自己洗澡,她都沒本事的啦。

  「為什麼不必?」

  林靜柔掐緊拳頭,實在很想把她捏死。從搬進來第一天開始,閃閃就處處與她作對,更可惡的是喊她花瓶!沒家教的女生,難怪連親生父母都不想要。

  「因為我老爸很屌啊,他是監燁影視公司的大老闆,錢多到淹肚臍,所以我們這種千金公主,是不必學做家事的。花瓶阿姨,如果你想朝演藝圈發展的話,也許可以巴結巴結我,說不定我可以跟我老爸……」

  「夠了!」蕭書臨再也聽不下去,他最痛恨小孩說謊,走下樓梯,他居高臨下俯視窩在沙發裡的閃閃。「既然你父親是鼎鼎大名監燁影視公司的姜振禹先生,明天我就聯絡他,請他把你帶回去。」

  閃閃變臉色,很可憐地咬咬下唇。眼角餘光,她瞥見他背後花瓶得意得笑容,火在肚子裡竄燒,她們,仇結大了。

  那句話是怎麼說的?哦,愛情就像狂野的美國西部,你不能到銀行去申請財產保護,你必須用堅固的柵欄把牛給圈起來。

  她本來還在猶豫,要不要對可口的大叔下手,還是平平安安住到存飽錢搬出去就好。

  現在,人不能輸在志氣,決定了,她非把大樹搶到手不可,並且用堅固的合金高科技柵欄把他牢牢圈住,讓花瓶沒機會得逞。

  「大叔……」她可憐兮兮地望著蕭書臨。

  「是誰說既然住在這裡,就會幫忙打掃家裡,做菜洗衣?」

  「大叔……」她咬著食指,委屈巴巴地看著他。

  她閃閃發亮的眼眸閃進他眼底。說謊不對,當頭棒喝對小孩好,但……她的眼神叫人心軟。

  他的心軟被花瓶看出來,她拉拉他的手說:「書臨哥算了,不是什麼大事,我只是想,孩子既然住在這裡,我們就有義務把她教好,其實我根本不需要幫手,拖個地能花幾分鐘?別為難小孩了。」

  花瓶幾句話,成功地把他的心變硬。

  「大叔……」閃閃又軟軟叫一聲,「人家早上扭到腰,很痛啦,不能拖地。」

  又說謊!蕭書臨板起臉孔,說:「你是到圖書館唸書還是做粗工?怎麼會扭到腰?」

  她居然忘記這麼重要的事,厚,完了……

  尚未找到話圓謊前,他先開口,「我有沒有說過,小孩不能對大人說謊?」

  閃閃低頭。沒辦法了,這次輸了,花瓶大勝、雨傘落敗。「大叔,我、我沒有說謊。」

  「所以你真的是個千金大小姐?好得很,那我就不必再收留一個小鬼了,你需要多久時間能滾出我的房子?」他冷神。

  他定定望著她,她也回視他,不需要花太久時間,她就明瞭他是認真的,掐掐大腿,她提醒自己,大丈夫能屈能伸,忍一時氣、保百年身,好漢不吃眼前虧,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呼、好吧,低頭。

  閃閃吶吶道:「大叔對不起,我說謊了,下次不敢。」

  「很好,那你的腰還有沒有扭傷?」

  「我……」她提氣,用力一咬唇。「沒有。」

  「既然你的身體安然無恙,拖地板會不會太過勞動你的玉手?」

  「不會。」

  「這樣子啊?非常好。」他將林靜柔手上的拖把拿了過來,塞進閃閃的手裡。

  「一、二樓,每間房拖乾淨,為了處罰你說謊,今天晚上,沒有你的晚餐。」

  說完轉身上樓,留下大眼瞪小眼的花瓶和閃閃。

  閃閃咬牙切齒,不發一語,林靜柔則是笑得滿臉得意,屁身向前,說:「真可惜,我今晚要煎牛小排呢。」

  「剛好,我今天吃素耶。」她皮笑肉不笑,扶著自己可憐的腰用拖把當枴杖,開始勞動服務。

  「太棒了,那我就不必另外準備你的了。」

  「花瓶,我要向你宣戰。」

  「宣戰?」她忍不住笑出聲。「不是才剛輸過一回合嗎?」

  「從現在起,我的每一分力氣、每個心思,都要用來追求大叔,早晚他會變成我的男人。」

  林靜柔失笑。「書臨哥對未成年少女不感興趣。」

  「了不起兩年,我不會永遠『未成年』。」閃閃笑得很賊。

  「你不會有機會的!」氣得橫眉豎眼。

  「是嗎?有沒有聽過近水樓台先得月,我可是二十四小時都住在這裡呢。」她驕傲地抬起頭,往二樓走。夭壽,弄到腰了啦,痛死、痛死……

  晚上十點,閃閃躺在床上,身體縮成小蝦米,一動不動。

  她稍一動彈,就牽動受傷的肌肉神經,那個痛,厚,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是我啦。

  對啦,她現在涕得不得了,枕頭弄濕大半,一小部分是眼淚,一大部分是罵花瓶罵得太小心噴出來的口水。

  還是海齊心地好,拿來兩片貼立康,幫她敷在腰上,雖然沒有比較好,但熱熱的感覺總好過疼痛。

  厚,肚子餓!餓到地老天荒,咕嚕咕嚕聲像交響樂,在她意識裡擺出大場面。

  飢餓的經驗她常有,最好的解決方案是閉上眼睛,自我催眠,催眠自己已經吃進太多東西。

  蒙在棉被裡,閃閃喃喃自語,「我很飽、我很飽,我一點都不餓,我快要脹死了,不要再送食物給我……」

  「真的假的?」

  啥?剛那句純粹是她的個人幻想,還是真有人發出聲音?嗯……根據經驗,那是幻想,肚子餓的人會分泌某種激素,讓想像力蓬勃發展。

  「好飽哦,肚子脹到不能動,宋予閃,你不是要減肥嗎?怎麼可以吃那麼多東西,不要吃了……」

  「既然這樣,好吧,我把東西帶下去。」

  什麼?不對,幻聽哪有這麼真實的?

  閃閃手一掀,棉被拉開,牽動肌肉,又是一陣驚天動地的痛。但痛過之後,她看見帶著溫溫笑意的大叔,拿著托盤,站在床邊。

  「大叔……」

  沒有棉被的阻隔,食物香氣直接噴上她的鼻翼。好香,那是什麼東西?是五星級大師的廚藝,沒錯,肯定是。

  「你肚子很脹、要減肥?那麼,我想你不需要這些。」蕭書臨的笑容又添上溫度,轉身,作勢要離開。

  「我要、我需要!」

  閃閃勉強把自己撐起來,挪挪挪,不可以太快或太慢,從滿兩歲之後,她就沒用過蠕爬,要不是腰太沒用,她不會在這個可口男人面前重溫舊夢,她很清楚,自己的姿勢有多醜。

  蕭書臨笑笑,拉過椅子坐下。

  方纔他看見海齊在翻醫藥箱,拿了兩塊貼布往閃閃房裡跑,他突然想起閃閃說過的話,於是等在房前,等海齊出門的時候問清楚。

  他以偏概全了,這次閃閃並沒有說謊,她的確扭到腰,但不好好解釋清楚,卻胡扯一堆亂七八糟的鬼話來躲避拖地板。

  閃閃捧著托盤,忍不住想笑出聲,卻猛地煞車,把笑憋住。

  這次,她才瞭解「腰」是身體多麼重要的部位,躺下、坐起要靠它,哭笑、罵人的時候也會連累到它,何謂牽一髮而動全身,這回她領教了。

  瞧她的窘態,他無奈地說:「看來你是真的扭傷了,下次要把話說清楚。」

  她哪裡說得不夠清楚了?是他偏見太深,認定她的話是謊不夠真。

  都是花瓶的錯!再次,她把錯推到林靜柔身上。誰教大叔太可口,可口得讓人願意為他欺騙自己。

  就像蛋糕明明就是高脂肪的致癌物,人們硬是給它貼上幸福標籤,來自我欺騙,好在每個幸福的、值得紀念的日子,找來蛋糕證明自己很幸福。

  「知道了。」閃閃抓抓頭髮,吃塊牛肉。說實話,花瓶的手藝不是蓋的,她是那種賢妻良母型女性,誰娶了都不吃虧。「大叔。」

  「怎樣?」

  「可不可以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

  他嘴角微揚,好好先生的笑容像初春的太陽,把人蒸的暖洋洋,她真愛看他的笑,就不懂哪有男人可以笑得那麼春風、那麼溫柔、那麼……讓裴勇俊甘拜下風。

  「你真的喜歡花瓶阿姨嗎?你打算把她娶進來當海齊的後媽嗎?」

  「第一點,你不應該給靜柔取綽號,這樣顯得你很沒家教,外面的人會說我沒把你教好。」

  什麼嘛,她又不歸他教,不過……她很高興,大叔把花瓶算在「外面的人」那一欄。

  「大叔還不是叫我小雨傘,可我並不覺得大叔沒家教,我還覺得這樣才算一家人。」

  「所以你是為了對靜柔表示親暱,才叫她花瓶阿姨?」蕭書臨斜眼看她,擺明了不相信。

  「可不是嘛!我是從大叔身上學的,這段時間我從大叔身上學了不少東西呢,比方,溫柔善良、誠懇正直……」

  這個丫頭要是誠懇正直,就找不到巧言令色的人了!他無奈望著她。

  「嗯……」她吐吐舌頭,繼續,「大叔說了第一點,那第二、第三、第四……一百點呢?」

  「沒那麼多點,只有兩點。」

  「那第二點是什麼?」

  「第二點是,小孩少探聽大人的事。」

  她嘟嘴,不滿道:「哪裡是探聽,是關心好不好?」

  他搖頭,摸摸她的頭髮。「小雨傘,你前幾天有沒有去翻我的設計稿?」

  閃閃直覺就要說沒有,這是她的習慣,先用謊言保護自己,過關的話就平安無事,如果謊話被拆穿,就抖抖嘴角,用小鹿斑比的眼神直視對方,通常小可憐演到這裡,對方就會說:「算了,下次別這樣就好。」

  如果對方很堅持的話,她就開始要演瓊瑤版本了。「我也是千百個、千萬個不願意啊,只是心中太多委屈,一腔愁緒向誰訴,月滿西樓……」巴啦巴啦什麼的。

  但謊話未出口,小鹿斑比還在卡通影片裡,蕭書臨先出聲警告,「想清楚,我對謊話有多痛恨。」

  謊話在唇邊繞兩圈,閃閃勉強回答,「有。」

  「為什麼去翻?」

  「我……很羨慕大叔可以蓋房子。」

  「你喜歡建築?」

  說到這個,她興頭來了。「我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歡建築,但我喜歡新房子,每個房子裡面都會住著一家人,我喜歡那個感覺。」

  他懂,那是一個渴求家庭溫暖的小女生,企盼著父母、手足,企盼著一家人守在一起的感覺,他也有這樣的渴求,所以他學建築。

  「真感興趣的話,去念建築系吧。」

  「有機會的話,我會。不過比較起來,我覺得自己更合適把房子賣給那些想要建立家庭的人。大叔,你可以介紹我去賣房子嗎?」她推銷的功夫無人能敵,閱閱說過,她要是長得和閱閱一樣美麗,應該去購物台賣東西。

  「別想太多,先把書念好再說。」

  又是唸書?她為難地看著蕭書臨。什麼時候她才可以擺脫十六歲?

  靈機一動,閃閃問:「大叔,那我要幾歲才可以談戀愛?」

  她在等,要是他說二十歲,她就馬上問:「如果我再誠實一次,你會不會原諒我以前謊報年齡?」緊接著,一番討價還價,她恢復正確的二十二歲。

  可惜他沒回答,光是瞪著眼看人,表情上面寫著──有本事你再說一次謊試試看。

  於是,她乖乖把盤子裡的食物掃進肚子裡,乖乖扮演好小孩,乖乖扯出一些無關緊要的事和他聊。

  直到他離開房間之前,丟了句話,「對靜柔阿姨好一點。」

  「我對花粉過敏。」

  蕭書臨轉回身。「花粉過敏和靜柔有什麼關係?」

  「她是花瓶啊。」

  他彎下腰,狠狠捏紅了閃閃的臉頰。真是沒禮貌的死小孩,要不是她腰痛得太可憐,他會叫她下床罰站,再念她兩聲!懲罰完,他端著盤子離開房間。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8 00:17:58

  第三章

  這是家庭旅遊?屁!閃閃悄悄地喊了個屁字。

  她坐在蓆子上,手裡拿著小說,無奈地看向正在準備烤肉的花瓶。被情敵當成小孩已經夠悶了,更悶的是,被當成媳婦。

  「閃閃,快過來幫忙,別坐在那裡悠哉。」

  那個口氣像不像惡婆婆?哇哩咧,她還沒嫁給海齊,花瓶也沒爬上大叔的床,就這麼囂張,要真繼續發展下去,她還有好日子過?

  「不要。」她索性翻身,別過臉,躺在蓆子上,順手拿瓶飲料放在嘴裡。

  「閃閃……」

  「不要、不要、不要!」那麼愛當她是小孩,沒問題,任性是小孩子的專利,總不能只讓她盡義務、不享受權益吧。

  花瓶笑得張揚,她放下烤肉架,在閃閃耳邊低語,「盡力耍小孩脾氣吧,我真想看看書臨哥怎麼會對小女生感興趣。」

  「奇怪,你都當這麼多年熟女子,怎麼還弄不清楚肉是越嫩越香,菜是越嫩越甜,至於女人嘛,越沒經驗男人越愛。」她咯咯笑得好曖昧。

  「你!長不大的蠢女生!」

  「那你呢?沒腦袋的大嬸。」

  「宋予閃,早晚有一天,我會把你趕出這個家門。」

  「那也得等大嬸有本事,先『進了』這個家門再說。」

  「你這個惡魔!」她氣到全身發抖,雙手緊握拳頭,要不是看著書臨哥走來,正站在閃閃的背後,她早就一巴掌啪到閃閃的臉上。

  咬住下唇,林靜柔瞬地紅了眼眶,低眉,她把食指放在鼻子下方吸了吸鼻水。

  不會吧,演瓊瑤是她的專利耶,怎麼會被花瓶搶去?

  「靜柔,怎麼了?」

  蕭書臨出聲,閃閃馬上理解是怎麼一回事。她被陰了!這花瓶沒有她想的那麼蠢……不,是單純。

  「沒事,再半個小時就可以吃飯了。」擦擦眼角,林靜柔轉身繞回烤肉架邊。

  他對閃閃歎氣。「欺負靜柔,你很得意?」

  「我有表現得那麼明顯嗎?」她無奈問。

  「有。」蕭書臨回答得更無奈。

  「好吧,既然如此我就承認,還滿得意的。」她攤攤手,既然花瓶非搶著當小公主不可,她就只好合作點,演演惡魔囉。

  「小雨傘!」蹲在她身旁,他用食指戳了戳她的額頭。「我早跟你說過了,對花瓶……不,對靜柔好一點。」

  糟,近墨者黑,他居然被小雨傘同化,喊靜柔花瓶,實在是家教失敗。

  聽見他喊林靜柔花瓶,閃閃心情大好。所以花瓶不是她的對手,她的敵人是海齊的媽?面對一個沒見過面、沒有半點資訊可查的女人……如果真的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她輸定了。

  搖頭,她笑答,「好啊,她如果不要成天抱著一束花,我就對她好一點。」

  「她今天哪有抱花?」

  「哪沒有,她帽子上面那個是什麼?」

  蕭書臨看著林靜柔頭上的粉色草帽。她的確在上面點綴了幾朵鮮花,靜柔真的很喜歡花。「鮮花跟你有仇啊?」

  「有,仇大了。」

  「怪胎。」

  小雨傘是怪胎,非常怪的怪胎,行為怪、邏輯怪、思緒也怪,他不知道現在的小女生都這麼怪,還是她特別怪的出奇?

  她每天早餐都煎蛋餅,一人一盤、切成五塊,她習慣把蛋餅的頭尾先吃掉,然後一面和他搶報紙、一面喝豆漿,等豆漿喝光,下餐桌時,才一口氣把中間三塊蛋餅塞進嘴巴裡,兩頰鼓鼓的,像彈塗魚。

  他問她,「為什麼要先吃掉頭尾?」

  「因為頭尾散熱快,比較不燙啊。」

  會嗎?她不是已把蛋餅切成五小塊,這麼算的話,每小塊不都有頭尾?於是他秉著實驗精神、學著她的方式試過,答案是──並沒有,它們會一起熱、一起涼。

  他再問她,「為什麼你要把剩下的三塊一口氣塞進嘴巴裡?」

  「因為我喜歡吃飽飽的出門啊。」

  很久很久以後,他才知道,能夠吃飽飽出門,一直是她的奢望,而食物待在嘴巴裡,才讓她感覺有吃飽。

  「喂,大叔,你有沒有在聽我講話?」

  「什麼?」他回神時,才發現自己走神了,而走神當中,他把一包餅乾塞到她手上,是下意識擔心她餓著,還是下意識心疼她的奢望?

  也許都是吧,但眼前他該做的,是把她這懶骨頭踢起來,逼她去幫靜柔的忙,而不是用餅乾把她填飽。

  「我在問你,要讓世界和平、沒有戰爭恐懼,最重要的三樣東西是什麼?」

  這是她最厲害的地方,碰到不喜歡的話題就馬上轉移。小雨傘不喜歡他要求她對靜柔好一點,肯定是。

  「大叔,你不知道,對不對?」

  怎麼可能不知道,一定是錢、錢And錢,她對錢看得多重。同居一個月他還不瞭解?她是錢嫂、錢鬼、錢精,三句話不離錢的錢奴隸。

  他回答,「錢、錢、錢。」

  「錯,多數人戰爭,目的是為了搶奪能源,而能源可以帶來經濟繁榮,如果世界上沒有錢,哪還有戰爭?所以世界和平的死對頭就是錢。」

  「既然錢不是好東西,你幹麼一天到晚擺在嘴裡碎碎念?」

  她自有一番道理,「誰說錢不是好東西?錢無法讓世界和平,無法讓人們免除對於戰爭的恐懼,但它可以買到幸福啊。」

  蕭書臨反駁她,「鬼理論。」

  「才不是!要是沒錢,我們現在哪有時間烤肉休閒?要是沒錢,男生女生賺錢都來不及,哪有空做談戀愛這種消費性活動?」

  「談戀愛是消費性活動一個?」他失笑。看吧,這個女生的邏輯多怪異。

  「不是嗎?光花瓶小姐每天抱在懷裡的花,就要浪費多少錢啊。」

  「你真的對靜柔很差。」  捏捏她的鼻子。這鬼丫頭!

  「我這個人最表裡合一了,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就不喜歡,不會假惺惺。」哪像花瓶,臉上擺著委屈可憐,卻暗地讓人吃悶虧。

  表裡合一?還真敢講!蕭書臨失笑。

  他想,人與人之間是有緣分存在的吧,不然,沒道理見她第一面,就喜歡上她圓圓的臉、圓圓的大眼睛、圓圓的酒窩、圓圓的甜蜜,不會明知道收留一個少女有多麻煩,還是不計後果讓她留在家裡,不過……說實話,他沒後悔過收留她,而且她越住,他越覺得她本該是他們一家人。

  「你哦,收斂一點,不要把靜柔惹毛了,她再也不做飯給你吃。」

  「大叔,別說你知道世界上有個地方叫做7-ELEVEN的吧,那裡面每天供應的便當可以餵飽幾十個人啊。」

  「天天吃那個,那你不膩?」

  「吃膩了,還有茶葉蛋和泡麵啊。」

  「我不要跟你說這些無聊廢話。」

  「每個人每天說的話當中,有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不必要的廢話。」

  「你又知道了?」

  「我知道的可多了。你知道男女談戀愛時,說的都是什麼嗎?就是廢話。」

  「胡扯。」

  「才不是胡扯,你仔細聽哦。我想你、想得心都痛了……是不是廢話?又沒有心臟病,痛啥?天不老、情難絕,心似雙絲網,終有千千結……是不是廢話?天哪裡會老啊,但每天都有人的愛情煙消雲滅;海枯石爛……當然是廢話,海枯了,爛的不是石頭,是千千萬萬生物的骨頭;愛你千千萬萬年……廢話到不行,哪個人有本事活到千萬年?」

  她說得他笑彎了腰。「古靈精怪!」

  他又要用食指去戳她的額頭,但她用掌心包住他的食指,牢牢握住。

  「大叔……」

  蕭書臨笑看著她,「怎樣?」

  「我們說了很多廢話。」

  「你也知道。」

  「所以,我們剛剛談了一場戀愛。」

  閃閃用很浪漫、很浪漫的眼光看著他,覺得圈在柵欄裡的愛情越看越美麗。如果……近水樓台先得月是事實不是廢話,她很樂意把眼前這顆大月亮摘下收藏。

  「胡說八道!」蕭書臨左右開弓,用力把她Baby fat的雙頰往兩側捏開。「清醒一點,笨小孩。」

  「我不小了……」

  「等你滿二十歲再來跟我討論大小問題。」

  這分鐘,說真的,她有很大的慾望想把身份證掏出來向他證明,她已經活到可以談戀愛的年紀了。

  「老爸,你在做什麼?」海齊牽著孬孬跑一圈,才回來就看見老爸捏著閃閃的臉不放。

  「笨啊,看不懂嗎?你老爸在體罰小孩。」閃閃噘嘴,揉揉發紅的臉,不高興的說。

  這表情讓她看起來又小了兩歲,海齊最喜歡她這樣,這讓他覺得自己更接近大人。「閃閃做錯事哦?」他放開孬孬,坐到她身邊動手去揉她的臉,給她呼呼。

  一旁的蕭書臨說不上為什麼,海齊的動作竟然讓他覺得不舒服。

  「大叔生我的氣,說我不幫花瓶阿姨的忙。」

  海齊替她說話,「老爸,靜柔阿姨可以自己來。」他絕對是疼老婆陣營的。

  「知道了,反正她去也只是添亂而已。」

  「對啊,閃閃,我們去湖邊釣魚好不好?去年,我有釣到兩條大草魚哦。」

  「好。」她朝蕭書臨做個鬼臉,跟他離開營地。

  海齊背著冰桶和釣魚用具,一手牽著閃閃,孬孬懶懶地跟在他們後面,不到十分鐘的路,可是兩個人走得很悶。

  「閃閃,你很討厭靜柔阿姨,對不對?」

  「對,超討厭。」她想也不想的說。

  「放心啦,我老爸不喜歡她的。」

  「為什麼,你不是說,等大叔對你媽媽死心之後,她就會成為你的繼母。」

  「我沒有跟你說過,我老爸很愛我老媽?他們從小一起長大……」

  青梅竹馬?哇塞,這下子難度更高了,除非海齊他老媽掛掉,否則她勝出的幾率小於百分之一。

  幾十年的交情隨便都贏她這個幾十天的一大截,再加上他們中間有個小鬼,不看僧面看鬼……不是啦,是看小孩面,如果他老媽有意思加入競爭行列,別說前面還有花瓶在排隊,她根本就、就……唉,吃飽多睡覺,少作夢多運動,作春夢很傷身體的。

  「既然他們感情那麼好,為什麼你媽要離開大叔?」

  「不知道,但我相信她早晚會回來,到時候,我們就全家團圓了。」

  「說不定,她已經在外面有新的家庭。」

  「就算這樣,我爸也不會對我媽死心。」

  「你又知道。」

  「那麼多年我老爸都不結婚,誰都知道他只愛我老媽,其他女人都不喜歡。」

  「所以花瓶是瞎攪和?」有什麼好高興的?她自己還不是一樣窮攪和!心臟緊緊的,有點心肌梗塞的感覺。

  「我警告過靜柔阿姨了,是她自己聽不進去,弄到最後黯然神傷的話,不關我們的事。」

  「還黯然神傷咧,你寫小說的哦。」她學大叔,也戳上海齊的額頂。

  「哎呀,反正我的意思是,你不必擔心,靜柔阿姨當不了我們的後母。」他勾住她的肩膀,用很親密動作來解釋他們「真的」很親密。

  「小子,花瓶是當不了『你的』繼母,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誰說的!我要娶你,我說過啦。」

  「我對比我小的男生不感興趣。」

  「你知不知道這兩個月,我長高幾公分?四公分耶。」他得意揚揚說。

  「然後咧?」他長四十公分她也沒差,她又沒說要嫁給亞洲長人。

  「再過不就,我就會長得比你還要高大。」

  「先生。」閃閃扭扭他的耳朵,扭得他七躲八躲的。「我指的大小是腦袋、是年紀,不是傻大個兒!」

  「我會拚命唸書,將來當醫生,讓你做醫生娘。」

  她怔怔看他突然覺得,不應該讓海齊有不實際的幻想。「海齊,花瓶和你老爸瞎攪和,會黯然神傷;你和我瞎攪和的話一樣會黯然神傷!你打算找花瓶組個黯然神傷黨嗎?」

  「閃閃,你真無情!」

  她給他拍拍手,摸摸頭,再給他一個鼓勵性飛吻。「海齊好棒哦,觀察力超強,居然能觀察出我的人格特質耶,將來你可以當心理醫生。」

  「不要摸我的頭啦,我不是小弟弟。」

  他說不摸就不摸哦,哪那麼簡單!趁現在他的個頭還沒長贏她,有多少嫩豆腐就吃多少嫩豆腐吧。

  「小弟弟,你就是小弟弟啊,要找女朋友,就找個跟你年齡差不多的好不好?啊,那個拉你的耳朵去見大叔的弄弄怎樣?」

  「不要、不要……我只要閃閃!」海齊丟開釣魚用具,閃躲著她的魔掌。

  「好啦、好啦,小孩子不懂欣賞好貨,我們家弄弄很有前途,很不得了哦。」

  她有這麼簡單就被躲開嗎?開玩笑,去問問誰是補教界教主。

  「不要跟我講那個恰查某的事。」

  「哦,你對我們家弄弄印象深刻哦。」

  「我才沒有。」

  他們一個躲、一個追,在湖邊玩了起來,銀鈴笑聲響過湖面,過了很多年,再談起時,他們都沒忘記這一天。

  凌晨兩點四十八分,窗外淅瀝的雨聲打破深夜的寧靜。

  蕭書臨伸個懶腰,把設計稿放進包包裡,扭掉檯燈,再伸一次懶腰。正常人這時候已經躺在床上睡大覺,只有苦命的他,才剛剛結束工作。

  肚子有點餓,他想起冰箱還有一塊蛋糕,靜柔帶來的,小雨傘鬧脾氣不肯吃,就把它留在西點盒裡。

  他不懂小雨傘為什麼對靜柔有這麼嚴重的偏見?只知道她們不對盤,從沒批評過誰的靜柔,也對她感到不耐煩。

  靜柔說:「如果閃閃真的變成你的媳婦,我肯定會受不了。」

  這話有語病,他媳婦幹麼要她受得了?何況他並沒打算讓小雨傘變成他媳婦。

  那是因為長期以來,靜柔認定他們一定會結婚吧,這種認定很沒道理,就像海齊認定閃閃會樂意當某大姐一樣。

  不過,就因為太長期,長到她的認定感染了他,偶爾、某些時候,他想,也許吧,也許到四十歲,海齊長大獨立了,而他開始覺得需要一個老伴陪在身邊,不想當獨居老人的時候,他會娶她。

  他不知道一個女人的耐性有多大,但他無法阻止任何人的等待和想望,就像他無法說服靜柔去為自己找到一個好對象。

  說到耐性,那天突然一個念頭攀升,讓他嚇一大跳。

  他想,如果計劃不改變,自己真的熬到四十歲才打算結婚,那麼,那時小雨傘二十六歲,也可以選擇伴侶了,到時……

  念頭在「到時」打住,他用力敲敲自己的腦袋,大罵自己變態。覬覦一個未成年少女,不是變態,還有更好的形容詞嗎?

  他問過海齊,到底喜歡閃閃哪裡?海齊響了半天說:「喜歡一個人,需要原因嗎?」

  是不需要,但……他喜歡小雨傘的馬尾巴,走路時,一甩一甩,好像再大的煩惱也會被甩掉;他喜歡小雨傘最痛恨的圓臉,也喜歡小雨傘刻意在綁馬尾時留下兩撮頭髮,把圓臉蓋成鵝蛋臉;他喜歡她的任性、胡鬧,喜歡她亂七八糟的邏輯。

  這對一個沉熟穩重的三十歲男人來說不正常,但,從她全身濕透站在騎樓下躲雨,從海齊大喊一聲「老爸停車」而他真的停車,讓她坐上車時,他就不正常了。

  客廳的燈亮著?是誰?海齊嗎?

  他知道海齊最近很認真唸書,不知道哪根腦神經搭錯線,居然跑來問他,「老爸,如果我從現在開始拚命,有沒有機會考上醫學院?」

  任何小孩這樣問,唯一的答案絕對是:沒問題。所以他回答沒問題,但後面補了一句──唸書重要,身體健康更重要。

  是他在熬夜嗎?蕭書臨加快腳步,下樓梯。

  客廳裡,閃閃打開一瓶紅酒,已經喝掉大半瓶,她微醺的眼睛看著下樓梯的男人,憨憨地笑著。

  「為什麼喝酒?」他皺起好看的眉毛,眉心微蹙。

  她搖搖酒杯,對他說:「我作了一個爛夢。」

  是什麼爛夢會讓她忘記酒很貴,要花很多錢買?他坐到她身旁,抽掉她的酒杯問:「要不要說說看,作了什麼夢?」

  「還不是同一個爛夢,從小到大,通通一樣,沒變過。」她不滿、低吼。

  從小到大作同一個夢?這就不平常了。

  蕭書臨將閃閃從地板上扶到沙發裡,讓她靠著自己。他很想罵她,未成年少女學人家喝什麼酒!可是看她連笑都笑得可憐兮兮,算了,要體罰小孩,也得等她酒醒再說。

  「講講看,我聽聽有多爛。」

  「我夢見我剛下課,熱死了,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要吃冰。但好怪哦,媽媽不知道在做什麼,竟然忘記買我最愛的牛奶冰,我氣翻了,跑到媽媽的房間、用力打開門……哈哈,知道嗎?我媽和一個男人嘿咻耶,不是端午節哦,可是他們划船劃得比誰都認真,那個男人把我媽當成龍舟了。」

  說到這裡,她咯咯咯笑開,眼角滑過一串淚水。

  「然後呢?」他深吸氣,輕拍她的背脊。

  「我很白癡,一面尖叫、一面衝下樓,然後跑啊跑,撞到了我爸爸,我一直尖叫,叫得那個愛過端午節的男人狼狽下樓、匆匆離開,然後,我爸爸嚇死人的吼叫聲壓下我的尖叫。」她又咯咯笑個不停。

  「沒事了,不要害怕!」

  「誰說沒事?那天晚上,我爸爸就帶著我哥哥到奶奶家去,把我留給媽媽。她恨死我了,說都是我害的,拿著雞毛撣子抽我,我超痛,皮膚火辣辣的,像塗了辣椒,這絕對比撞見媽媽當龍舟更可怕,可是哦……我連一聲都沒哭,厲害吧。」

  心疼了,他把她抱到膝上,擁入懷間,輕輕拍、輕輕哄,想要用暖暖的懷抱向她證明,真的沒事了。

  「一個月、兩個月……媽媽每天都在生氣,害我在那麼熱的天氣裡,天天都穿長袖長褲上學,我老是想啊,爸爸回來就好了,等爸爸回來,媽媽跟他說:『對不起啊,以後我不會再犯錯!』就OK啦。

  我們老師說過,只要誠心誠意跟人家說對不起,人家就會原諒你……可是,並沒有。爸爸沒來,奶奶來了,奶奶特別討厭媽媽,她把我們趕出去,雨很大耶,我們連一把傘都沒帶,全身濕透,我真是個倒楣鬼,每次碰到衰事就會下大雨,宋予閃、送雨傘,誰會幫我送雨傘啊,根本沒有!半個人都沒有,好嗎?」

  又是個破碎婚姻下的受害者,民主時代給了人們太多自由,人人都不願意為婚姻犧牲、包容,日日攀升的離婚率,造就多少不幸兒童,同情她、他也同情自己。

  「媽媽把我帶到育幼院門口,騙我說,裡面有很多仙女姐姐,如果肚子餓了就去敲敲門,好心的仙女姐姐會給我飯吃。我拉著媽媽,要她和我一起敲門,她說,不行啊,她是壞人,仙女姐姐不給壞人吃東西。

  我實在餓壞了,居然相信媽媽的謊話,把她的手放掉,去敲了仙女姐姐的家門。結果門打開,我就變成貨真價實的孤兒了。真白癡!我的腦袋壞得太厲害,連真話假話都分辨不出來。」

  「你常作這個夢嗎?」

  「對啊。」

  「作夢的時候,你怎麼辦?」

  「喝酒,把自己灌得醉醺醺的,然後把門緊緊鎖起來,不要讓別人進來,等到第二天天亮,咕咕咕咕……爛夢就過去了。」

  閃閃還學雞叫,笑得搖頭晃腦,晃得他心痛一陣一陣。原來,一個女人不需要眼淚,就可以讓男人為她心疼。

  「是這樣啊,現在你喝得夠不夠醉了?」

  她偏頭想想說:「可以了,不能喝太多呦。」

  他低聲嘟囉,「真聰明,還知道不可以喝太多。」

  閃閃笑得眉彎彎眼瞇瞇。「你知不知道酒量會越喝越好,萬一要喝很多酒才會醉,那不是太花錢了。」

  聽到這裡,他都不知道要哭還是要笑。「好了,我們上去睡覺。」

  他忘記冰箱裡面那塊蛋糕,也忘記幾分鐘前,肚子餓得咕嚕咕嚕作響,他打橫抱起閃閃,往二樓她的房間走。結果她的窗戶沒關上,大雨濺濕了靠窗的床鋪。

  無奈看她一眼,他抱著她朝自己房間走。

  把她放在床上,擰來毛巾將她的滿臉淚痕擦拭乾淨。「沒事了,好好睡一覺,明天醒來就會覺得好多了。」

  蕭書臨起身,打算把毛巾拿回浴室裡。

  「大叔……」

  回頭,發現小雨傘抓住他襯衫一角,她的眼神像無辜的小綿羊,讓他不忍心掉頭離開。

  重新坐回床邊,他輕笑問:「是不是頭痛?我去幫你拿醒酒藥。」

  「不要,大叔,陪我好不好?」

  「放心,你很安全,今天晚上你睡在這裡,我到客廳睡。」

  「不要,你睡這邊。」說著,她用力拍著身邊的床位。她是醉了,但沒有醉得不省人事,光看她昏昏沉沉的都還在想辦法勾引他,就知道紅酒對她而言,只是小Case。

  蕭書臨歎氣,她在欺負他痛恨當變態,測試他會不會狼性大發?她不知道,就算痛恨,偶爾男人還是會被獸性牽著走。

  「拜託、拜託、拜託……我很怕,大叔陪我,一次就好。」

  這麼甜的女生,說一次拜託就會讓人心軟,何況連連十幾聲拜託。他搖頭、再歎一次氣,把毛巾擱在床頭櫃,和衣躺在她身旁。

  喝過酒,膽子迅速膨脹放大,閃閃整個人趴到他身上,短短的手臂圈鎖著他的腰,臉在他胸口磨蹭。

  「大叔,我很愛你耶,你不要喜歡花瓶,以後我嫁給你好不好?」

  她說得自然,他卻聽得臉紅心跳。

  蕭書臨提醒自己,她醉了,醉得胡言亂語,不要當真、千萬不能當真!明天天亮,她自己說過什麼都會記不得了。

  儘管他說了不要當真,儘管他翻出所剩不多的理智來克制心頭浮躁,然而,生理本能悄悄升起,蠢蠢欲動的,是他的小親戚。

  「我知道你討厭人家說謊,可是我就靠說謊才能健康長大的……」

  說謊可以讓小孩健康長大?有沒有說錯?如果這是真理,以後要不要把說謊納入健保給付?他無奈到極點。

  「同學嘲笑我沒爸爸媽媽的時候,我就要告訴他們,其實啊,我是公主,是爸媽身邊有太多壞人在虎視眈眈了,為了我的安全,他們不得不把我送到育幼院,等我長大,就要回去繼承王位啦。」

  真白癡的謊言!不過,她的謊言讓他再度酸了心田。

  「你知不知道工作有多難找?我的文憑哪搶得到工作,我就告訴老闆,我是天才,連連跳級,今年準備出國念研究所,在申請學校這段時間,先找個工作訓練自己、增長閱歷。

  相信嗎?就這樣、就這樣,我找到工作了耶,而且我的表現不是良好,是超級優,是補教界的No.1!老闆常對我說──閃閃啊,等你從美國唸書回來,一定要記得再回到這裡上班哦,我們竭誠歡迎你!

  哈、哈,這是個需要謊話的世界,沒有謊話,什麼東西都不能成立……」

  她聒噪個不停,一個個說著她講過的謊話,然後中間摻雜一些實話,比方她說她是二十二歲、不是未成年少女,比方她說她其實不是那麼愛錢,比方她說如果中樂透,她要把錢全部捐出去……

  唉,放羊的小孩說過太多謊話之後,就算是真心話,人家也不會認真看待了。

  但這個晚上,她的確讓他心疼、讓他辛酸,也的確讓他升起不該有的反應,不管怎樣,到最後他們都太累了,於是他在床上躺平,而她在他身上躺平,兩個人的體溫,溫暖了涼涼的夜晚,他睡得很好,而她也睡得不賴。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8 00:19:28

  第四章

  蕭書臨走進菜市場時,心裡想的是小雨傘喜歡吃肉,就多買一些牛肉豬肉雞肉好了,她對丸子類的東西也情有獨鍾,那……花枝丸、香菇肉丸、魚丸貢丸各種丸也買個一兩袋凍在冷凍庫裡,半夜餓了,就煮來吃。

  還有海鮮,吃魚的孩子比較聰明,而且上次小雨傘的海鮮面做得很好吃。

  他不是家庭煮夫,事實上,在小雨傘加入之前,除了靜柔來做晚飯的時間,他們家很少開火。

  上課下課外加補習班,海齊三餐幾乎都被學校附近的餐廳包了,而他自己也不太注重吃飯,況且忙起來的時候,兩三餐不吃東西是經常性的習慣。

  直到閃閃來了,她很餓,隨時隨地都在翻冰箱,而且每天一大早就起來準備早餐,說什麼沒吃飽就不能離開家門,於是他養成全家人坐在餐桌上吃早餐的良好習慣。

  中午她回到家,會煮一大鍋東西,雜七雜八的食材她全扔進水裡煮,運氣好的話,煮起來的東西還不錯吃,就像上次的海鮮面和上上次的泡菜火鍋,而最厲害的是,就算他不在家,沒人幫她分食,那麼大一鍋東西,她一個人也能把它們全部吃光光,她說的,暴殄天物是世界上最可惡的罪行。

  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家的冰箱充分發揮功用。

  但他太忙,沒時間逛菜市場,於是每隔幾天就給小雨傘幾千塊錢,讓她自動替冰箱補貨。

  補貨沒問題,她有的是本事把冰箱塞滿,問題是,他很清楚她在報假帳。

  比方,三顆兩百塊的蘋果不可能長得那麼小,草蝦和蝦仁的差別,誰都分得出來,她買的排骨,有排有骨沒有肉,連她買的餅乾都能非常接近有效期限。

  於是,他做了天下老爸都會做的事──搜小孩房間。

  不搜不知道,一搜嚇三跳!她絕對是錢鼠來投胎的,她在每個地方都能藏錢,床墊下、書本裡、壁畫後、花瓶底……一千兩千、五百一百,不管什麼地方都藏。他想,她一定不知道存款薄的作用。

  那天他把她抓回房間,一筆一筆把她藏的錢抓出來,逼她現出原形,他等著她解釋,結果她支支吾吾老半天,然後又翻出幾個他沒抓到的藏錢點,最後她打開棉被被套,裡面藏的錢才是大宗。

  閃閃用那種很委屈、很可憐、很無辜的表情說:「你不覺得、當空氣中瀰漫著濃濃的鈔票香,能夠安定人們的神經嗎?」

  什麼鬼話?他只聽說過迷迭香可以鎮定神經,可沒聽過鈔票香可以鎮定,呃,等等,鈔票不是香的,是臭的,銅臭、銅臭,有沒有聽過?

  緊接著,她說了又說,說了一大臉盆鬼扯話,他沒聽進去那些矯飾言語,但他聽出了她對錢的不安。

  於是他給了更多的菜錢,可她依然故我,買回家的優酪乳快過期、豬肉肥的比瘦的多、青菜垂頭喪氣……她最得意的是,老闆看她可愛,給她買二送一,食材的新鮮度從來不在她購物的考量範圍內。

  今天是小雨傘的生日,而他「剛好」有空,於是決定下廚,買一個沒有「減價大優惠」的蛋糕,回家替她慶生。

  他停好車,走進菜市場,才沒幾步就聽見小雨傘的聲音,不會吧,他的變態已經嚴重到成為幻聽?

  蕭書臨轉身、循著聲音在人群裡面尋找小雨傘的身影,然後他看見了,吸氣,吸進一公升氣體,吐一公升半,再吸一公升,又吐兩公升,他肚子裡自然而然形成的天然氣正在迅速增產中。

  閃閃上半身穿著一件勉強蓋到屁股的襯衫,而下半身只穿著一件瘦身緊身褲,將她的曲線完全暴露在外。

  她赤腳站在攤子上,面對一群歐巴桑吆喝。

  「大姐,你看,我的臉是圓,就知道我有多大只,但是,鏘鏘鏘鏘,看,看我的腰,有瘦喔?有、是瘦,對吧?給你講這個秘密,我就是穿這件瘦身褲才會瘦下來,西德進口,一件賣七千,日本進口賣六千七,阮頭家人好、頭殼好,咽乎海關賺,他刷卡換里程,自己跑日本,今日好康帶大家,七百、七百,一件只賣七百,不買可惜……

  「你看,這個彎彎曲曲的線,它有個名字叫做燃脂線,只要靠近攝氏三十六到四十度的溫度,就會快速融化脂肪,知不知道我們人體的溫度是多少?鏘鏘鏘鏘,沒錯,就是三十六到三十七度,不過,大姐請放心,感冒發燒的時候也可以穿哦,只要沒有超過四十度,燃脂線就會一天二十四小時為你燃燒脂肪……

  科技啊,科技來自人性,而人性就是喜歡美女,科技才會發明出這麼好的東西,幫助各位美麗的大姐越來越水……」

  她國台語雙聲帶,唱作俱佳地在攤位上賣弄自己的腰身,看得蕭書臨想一把將她抓下來、釘在十字架上。

  燃脂線?她乾脆說那是國際換日線,大家穿著睡一晚,就會從陳今佩變成林志玲。科技來自人性?人性就是要嫌大錢,七千塊的東西賣七百,白癡才會相信。至於刷卡換里程?她以為發卡公司是開救濟院的?說謊不打草稿的笨蛋!

  以為菜市場來來往往的都是太太嗎?

  錯,歐吉桑的數量也不少,她就穿這樣……沒錯,是每一寸肉都蓋住了,但是那個畢露曲線是在勾引誰啊?

  連他這種正人君子看到,都會被誘發不能出口的慾望悸動,其他的男人呢?

  他火大、非常火大、超級火大,目光像兩道丫射線,穿越人群,筆直射向那個不知死活的圓臉小孩。

  「大姐,買兩件啦,我給你算一千三就好,你總是要換下來洗啊,每天穿,效果才會好……」

  當她彎下腰在包大姐要的緊身褲時,突然感覺後頸有一股灼熱感,被沖天炮射到了嗎?她下意識摸了摸後頸。沒事啊,可是好奇怪的感覺……

  繼續包褲子,她一面揚聲大喊,「老闆,找七百。」一面微微抬起上半身,然後,看見怒氣沖沖的綠巨人。

  他的臉色發綠,眼底冒出紅光,再給他一點時間,他就會把衣服撐破,開始起肖。

  她很有自知之明,趁他還沒有抓狂之前,乖乖地從攤位上「蛇」下來。「大、大叔……」她的聲音比蚊蚋更輕柔。

  「閃閃,你在做什麼?快賣啊,今天的業績一定可以突破昨天的,加油加油,老闆給你加薪。」

  嚼著檳榔的老闆拍拍閃閃的肩膀,心想,這個女生太厲害,收攤以後,他要回去問老婆,乾脆給閃閃入股好了。

  才剛想到入股這回事,他的手就被扭到身後。「啊,救命哦,救命哦,你是兜位來的青仔檬?」

  「僱用未成年少女,你準備去聘個律師替自己救命啊。」蕭書臨是和平愛好者,會對人動手動腳,可見他的怒氣早已狂獺。

  「先生,你在說什麼啦,我哪僱用未成年少女?放開我啦!」

  拉拉扯扯間,蕭書臨放開老闆,但紅眼睛還是緊盯住他不放。

  「先生,你不要這樣看人啦,很恐怖耶。」

  老闆沒誇張,真的很恐怖,她從來不知溫和的大叔會有這種臉孔,太嚇人了!

  「為什麼僱用她?」

  「閃閃哦?啊她就來找工作,啊我就剛好缺人,啊她做得很好,我都有給她加薪,沒有欺負她啦。」厚,他揉揉發痛的肩膀,哇哩咧,力氣大不會去扛磚頭蓋房子哦。

  他沒想到,蕭書臨還真是蓋房子的,更沒想到,他兩個禮拜之後去訂的房子是眼前這個凶神惡煞蓋的,不但價錢殺不下來,買不成房子,還被撂狠話,叫他去住有國際換日線的緊身褲裡面。不知道自己是招誰惹誰了。

  「她未滿十八歲。」蕭書臨一個字一個字慢慢說。他要告他,一層一層慢慢往上告,告死這個讓未成年少女站到攤子上在,讓無恥男人意淫的檳榔兄。

  「亂說,閃閃都二十二歲了,哪裡未成年?厚,幸好我用她的時候有看她的身份證,不然就讓你唬爛去了。」

  「二十二歲?」綠巨人的紅眼睛轉向閃閃,震央從台東轉向,八級地震、七百顆原子彈的威力在她身上持續發效中,她越抖越凶、越抖越……「宋予閃,二十二歲?」他瞇緊雙眼。

  他的尾音明明是輕輕上揚,很輕哦,輕到可以聽見溫柔的語調,可不知道,她身上的地震怎麼會從八級飆到兩百級?

  她也跟著他笑,但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知道,她完了。「大、大叔……」

  「針對這點,你打算繼續留下來賣襪子,還是回家跟我談一談?」

  閃閃回答,「我想、我想……賺錢也沒那麼重要啦,維繫感情比較重要,我們還是回家好了。」

  蕭書臨讚賞似地對她一點頭,然後指指她的下半身。

  他的眼角嘴角寫的明明是讚賞,可是她接收到的訊息竟然是危險,看來,不是她的接收器壞掉,就是她將徹底完蛋。

  「哦,我馬上、馬上換下戲服。」

  戲服?她以為自己在演劉伯溫傳奇?

  他沒說話,瞠大眼睛看她在眾目睽睽下套上牛仔褲,看她一面發抖還一面沒忘記跟老闆算今天的時薪,看她連話都說不清楚了,還沒忘記把自己的包包背起來,東西收整齊,真是個「家教良好」的乖小孩。

  車子裡,氣壓降到最低點,閃閃偷眼看他,不敢發話。

  應該生氣的!蕭書臨抓住方向盤的手冒出青筋。他最痛恨人家說謊話,這個小雨傘不但一說再說,還說到讓人分辨不出真假,他該誇獎她的說謊功力高強,頒她一面鍍金獎牌,還是罵她的道德感低落?

  二十二歲……他想起坐在沙發上,頭髮濕透的小可憐,想起喝醉灑,窩在自己懷裡的小雨傘。

  原來他不是變態,不是想對未成年少女下手的怪叔叔,而他的生理反應也在正確範圍內。這個念頭,讓他的火氣消了一點點。

  可,沒這麼容易放過她。

  上次,她抓住他問:「大叔,你介意老婆比你小八歲嗎?」

  他的回答是瞪她。

  可心裡想的卻是,他都開始心動、開始想跟海齊搶女朋友,開始計劃用十年等小雨傘變成大雨傘了,哪會在乎老婆比自己小八歲。

  她又問:「大叔,你有沒有談過戀愛啊?那談戀愛的感覺棒不棒?」

  他的回答還是瞪她,手往她頭上輕輕地一巴,嘴裡多吐出一句話,「吃太飽的話,不會把心思話在書本上嗎?」

  但他心裡想的是,這種事說不準,對像不同就有不同感覺,他這個人對什麼都是淡淡的,對愛情也一樣,沒有特別興奮,也不會出現小說上面的熱烈纏綿,隨遇而安是他的長年習慣。

  只不過最近有個小女生幾乎把他弄成變態,不只一次,他有很多次想要把她嫩嫩白白的身子吞進去,但他百分百確定,自己不是肉食性恐龍。

  小雨傘問這些話的時候,他正在畫設計稿,而她把頭支在雙手上,笑盈盈地翻著他的有色鉛筆,閒過頭沒事幹的時候,還會指揮他該怎麼設計。

  「你說,如果廚房用橘色系列,好不好?」她指指他的設計稿問。

  好個頭啦,住在裡頭的是六十幾歲的老夫妻,他們要的是寧靜祥和,不是熱鬧活潑。

  那個時候,她已經輕易打破三樓是聖地,不可侵犯的家規。

  不過是個看起來十幾歲的小女生,不過住進這個家庭三個月,就改變了家庭生態,讓他和海齊在不知不覺間適應新環境。

  再看一眼二十二歲的「成年少女」,怒氣消了一半,就因為實話剛好是他最需要的部分,就因為戳破的謊言解釋了他的心理健康度,所以他並沒有她眼睛裡看到的這麼生氣。

  到家了,他把車子停好,看也不看她一眼,逕自走入屋內。

  不罵她嗎?會不會……他打算直接把她的行李款款丟到馬路上?

  嚇很大,閃閃緊隨在他身後,打算在他丟她的行李時,很「人間四月天」地跪地哀求,一面哭一面說:「我是那麼那麼的愛你,你怎忍心把我驅逐到天涯海角?你可知思念折磨人心,我的愛情會讓風蝕……」

  屁啦、屁啦,她在做什麼?有時間想這個,倒不如想想要怎麼消解他的火氣比較有建設性。

  她可以……用棍子把他打到失去記憶?等他從醫院醒來,就向他自我介紹──

  「嗨,親愛的,記不記得,我是你的未婚妻。」不好,這招太爛,再想一招。

  直接撲過去,多蹭幾下,把生米炒成熟飯,然後哭著裝可憐,「想我冰清玉潔身,一夜風雨摧折,瓜蒂落無人聞問。」

  不錯哦,他是個負責任的男性,說不定這招對他有用。

  於是她抬眼,開始思考要從哪個角度下手,背面可以攻他個措手不及,正面可以增加熱度和情趣……

  在她胡思亂想時,兩條腿沒有搞罷工,仍盡責地跟隨在他身後。

  好死不死,在他們經過狗屋時,孬孬什麼時候不發情,居然挑這個時候起肖,它巨大的身體一躍,撲到閃閃身上,而她想事情想得太專注,沒發現春風滿面的臭孬孬,居然被它撲得整個人往後仰,她往後摔到地上,直接吻上大叔認真種植的韓國草。

  是報應嗎?老天報應她滿腦子色情遐想,才給她來這一著?

  厚,她是想讓大叔喪失記憶,不是想讓自己喪失記憶咩,痛痛痛痛痛……痛得不得了。

  「臭孬孬,我是要跟大叔生米炒熟飯,不是跟你好不好!」

  繃緊的神經被孬孬這一撞,斷啦!閃閃拳打腳踢,想把孬孬推開,孬孬卻以為她在跟它玩,又舔又親,好似真的要把飯炒熟了。

  還能和狗玩?那就沒事了。

  蕭書臨被嚇得怦怦亂跳的心臟恢復正常頻率,看著地上一人一狗的幼稚舉動,真不知道要罵人還是罵狗好。

  「走開啦,我很痛啊,臭孬孬。」閃閃大吼。

  她是真的又急又氣,是真的後腦勺很痛,也是真的快要被大叔的棺材臉活活嚇死,可是謊說太多的人,人家自然不會把她的話當真。

  她的「真的」看起來很像「假的」,所以蕭書臨以為她在撒嬌,好轉移他的火氣。

  他很想罵她,「每次都用這招。」但他也不得不承認,她的撒嬌該死的有效,每次都能成功化解他的怒氣。

  一語不發,他看著閃閃還要玩到什麼時候。

  然而不經意地,他看見她眼眶裡滑出第一顆淚水,才曉得事態嚴重。能讓痞子飆淚,不會是普通痛。

  「孬孬,去!」

  他斥喝一聲,把黃金獵犬趕走,俯身把閃閃抱進屋裡,可他才把她抱起來,她就放聲大哭,哭天哭地,哭得比白琴孝女還淒厲。

  「很痛嗎?」才坐定,他就緊張的在她身體上上下下摸索受傷痕跡。

  「大叔,嗚……對不起啦,我不是故意說謊的啦,我怕報太多歲,你的同情心會變很少很少……我真的找不到地方住,房東把我趕出來又綁架我的雨傘,幸好你們把我撿回來,不然我會凍死在路邊,變成賣火柴的小女孩……

  我有很認真賺錢啊,可是我把錢全部寄回去給閱閱,我們要買地、要把那群弟弟妹妹都接回來,我們需要更多更多更多的錢……都是那個死沒良心的色胚主任對我性騷擾,老闆知道,不但不補償我,還把我從補教界No.1的位置趕下來,我很可憐、可憐得要命……」

  她越哭越大聲,好像非把所有委屈通通倒出來不可。

  他還是很忙,忙著到處找她到底哪裡痛?終於,他摸到她後腦的大腫包,心震了兩下,起身,想去找冰袋,沒想到她的話比九級地震影響更大,讓他愣在原地。

  「我也很委屈啊,我那麼愛大叔,卻不能實話實說,後悔死了啦,為什麼要說自己是十六歲,要是我說十八歲,就可以明目張膽追大叔了,明目張膽把花瓶踢出去,明目張膽跟海齊說……小子,我才不要當你的媳婦,我要當你的繼母……」

  那是個紛亂感覺,糖醋醬油通通倒在一塊兒了。

  他感覺無奈,因為她不後悔說謊,只後悔謊報的年紀太小;他想苦笑,因為她不想當海齊媳婦沒問題,至於要當他的繼母,恐怕很難;還有一個部分的感覺叫做幸福,因為她說愛他。

  這個年代,人人把我愛你放在嘴裡,將該被珍視的句子說得太輕易,弄到後來,真真假假,人們學會不把愛情看得太重。

  他是個認真學習的男人,所以從不把愛情當成重點,沒想她哭嚷著一句「我那麼愛大叔」竟然讓他的心落入花海,滿目的精彩、滿心的馨香,那繽紛的幸福感久久不散。

  「不要說話。」抿直的嘴唇出現弧度,他還在裝腔作勢。

  蕭書臨把閃閃放在沙發上,進廚房去找冰塊,剛旋身,笑容拉出大大的滿足。

  他喜歡不是單戀的感覺,喜歡被她任性地、耍賴地愛戀。

  一個塑膠袋、一條毛巾,簡易冰袋在五分鐘後敷上她的後腦。

  他的手繞過她的頭兩側,替她冰敷,她順勢倒在他懷裡,只差沒當八爪魚緊緊巴住他的身體。

  不說話,她在享受他的體溫、體香和寬闊胸膛,要是可以在這裡窩上一世紀,她不介意多說幾個謊。

  「大叔……你會不會把我趕出去?」她拉拉他的袖子。

  「你說咧。」他撐著,不讓她發現,他的火氣早就被水解。

  「如果我不去賣緊身褲,可不可以繼續住下來?」閃閃彎著腰,讓笑臉在他面前放大。

  蕭書臨不語,努力擠出被欺騙後的不平怒容。

  「如果我去跟海齊說實話,告訴他,我已經老得很厲害呢?」她比出兩根手指頭貼在右臉,學網路美少女裝可愛。

  他沒反應,冷淡的眼光背後,藏著幾乎要掩不住的笑意。

  「如果我不跟花瓶阿姨對峙呢?」她鼓起腮幫子,睜大雙眼,學當紅的「殺很大」,無辜又可憐。

  還阿姨,靜柔分明只比她大三歲,佔盡人家便宜還裝無辜,可惡的小雨傘!

  這時,蕭書臨再也憋不住了,他笑開,瞇瞇眼、彎彎眉,溫柔到讓人想要撲過去狠抱、玩親親的笑臉重出江湖。

  於是閃閃知道,雨過天晴、沒事了。

  她也笑,笑得春心蕩漾,越線一點點,她伸出鹹豬手環抱他沒有肥肉的腰身。

  嘶:光看就知道很美味的身材,彈性一級棒,從不計較食材新鮮度的她,第一次知道鮮度很重要,更重要的是……他沒推開她。

  再越線一點點,她抬頭,噘著小嘴偷親他的下巴,一點點刺刺的胡碴磨過她柔軟的紅唇齒,麻麻的、電電的,這番滋味太新鮮,新鮮到她忍不住一試再試,而且,他一樣沒推開她。只不過,他肌肉像觸電似地,緊繃了起來……

  她越來越大膽,繼偷親之後,小手還勾上他的後頸,蕭書臨心知肚明,再不阻止,他就會在沙發上將她撲倒,表現得像餓很久的模樣,於是,他拉住她的手。

  閃閃抬眉望他,閃亮的大眼睛湧入一片迷濛,「大叔……」她以為自己擊出好球,想從一壘、二壘、三壘一路給他奔回本壘的說,沒想到……球飛得不夠遠、不夠高,連二壘壘包都還沒踩到,就被接殺出局。

  深吸氣,他又被她的眼神勾引,這丫頭,光看她勾人眼神就知道不只十六歲,是他太主觀才會被騙。

  「大叔……」她還想要……跑壘。

  吸氣,他捏緊了她的雙頰,沒好氣說:「今天不是你生日嗎?換一件衣服,我帶你去吃飯。」

  「生日……」閃閃恍然大悟,原來大叔喜歡慢慢來啊,好啊,先從約會開始也不錯。

  今天不是她的日子,才和大叔解釋過,現在又得對海齊說老實話,看著海齊的臉,她突然升起一股罪惡感。欺騙小男孩的感情,不知道會不會下十八層地獄?

  「海齊,有的人非常Nice,你早上、晚上都會和他見面,但是交情很淺,你想試著跟他把感覺拉近一點,很困難;想和他說說心裡話,可是一看見他,話就會直接憋在心裡面;你企圖多瞭解他一點,就是找不到機會;本來你以為你們會成為莫逆之交的,但是Sorry,就是不可能。這種關係很抱歉,那是因為你們沒有緣分。」閃閃講得口乾舌燥,可能是繞的圈圈太多,到目前為止,海齊仍然沒聽懂她到底要表達什麼。

  「然後呢?」他一面喝牛奶,一面問。

  他才下課,重重的書包還背在身後,裡面的參考書除了拿來考高分,還多到可用來訓練他的肌耐力,培養舉重選手。

  「有另外一種人,你們第一次見面就轟轟烈烈,雖然很長的時間沒有聯絡,但你們的開始與眾不同,以後也會與眾不同。就你你和弄弄,怎樣,要不要我把弄弄介紹給你?」

  蕭書臨坐在另一側的單人沙發裡,冷眼看閃閃如何讓海齊放棄對她的好感。不過有點小失望,她的說服法居然是把別的女孩塞給海齊,沒創意。

  「你不必試探我,我有你就夠了,我很專情的,絕對不會移情別戀。」

  海齊握住閃閃的手,施了點力量。再給他一點時間,他將長成男子漢,像老爸那樣,有寬寬的肩膀和有力的雙臂,到時候,閃閃就不會覺得他年紀太小了。

  「可是……可是我不適合啊。」閃閃抓頭撓耳,不知道是哪裡癢得讓自己心浮氣躁。

  「閃閃,我告訴你,有另一種人,光跟他講幾句話,就知道對方一定懂得你的慵懶;你不必隨時隨地見到他,可是每次想起他的時候,就會忍不住開心,他給你一種家人的感覺,親切甜蜜溫馨,你有強烈的慾望和他共組家庭,你很想和他生活一輩子……」

  海齊越說,她的頭皮越麻越癢。

  「閃閃,那個人就是你,第一次見到你,我就知道我們會在一起。」

  他的第六感一向很準,要不是閃閃喜歡當醫生娘,他可以去做靈媒,一樣很賺錢。

  「好吧好吧,我說實話,我根本不是十六歲,我說謊,是為了騙你老爸讓我住在這裡,事實上我已經二十二歲,整整比你大八歲。所以,你不要太喜歡我,我都可以當你阿姨了。」

  海齊的反應很詭異,他並沒有被這個答案嚇到,他靜靜看住她的臉問:「兩歲、八歲,有差嗎?你還是閃閃啊,我還是一樣喜歡你,又沒改變。」

  閃閃跳了起來,指著他,拉高音調說:「當然有差。你包尿片的時候,我已經在小學裡背九九乘法,你流著鼻涕第一天穿小學制服時,我已經和男生在籃球場玩KISS……」

  在閃閃說Kiss這個字時,蕭書臨的眉毛揚了揚,他向閃閃拋過一眼,她全身泛起疙瘩,卻不知道冷風從哪裡吹進來。

  「……你在學校寫考卷,我在菜市場賣緊身褲,你在補習班進進出出,我在電話裡鼓吹笨蛋父母,把孩子送過來讓某個男人在自己的床上躺平……」

  「小雨傘!」蕭書臨出聲警告。

  「好啦,我知道那個太A,不適合青少年,重點是,海齊,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差別大得很。所以你可以喜歡我,不可憐愛我,不可以把娶我當成人生重要事項。」

  「愛情這種事,沒有人能阻止的。」

  「當然可以,因為我是你姐姐,有權利阻止你犯錯。」她急了,扳住海齊的肩膀大聲說。

  「你不必著急,等我漸漸長大,你就會慢慢愛上我,現在我還不夠高、不夠厲害,你不喜歡我是理所當然。」他把問題全歸於荷爾蒙尚未足量分泌。

  「你在說什麼啊?我的話你到底聽懂沒有?」

  「我知道男生不可以矮、不可以窮、不可以沒有好工作,而女生不可以高、不可以胖、不可以丑。目前的我條件還不夠,你再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會達到你要求的標準。」

  「見鬼了。你的腦袋裡到底裝了什麼東西?」她嘔了,一掌巴上他的後腦。

  「你剛說,有的人你每天和他見面,交情還是很淺,那是因為沒有緣分。但是我們不一樣,第一次看見你,我就知道你是我要的那個女生,我不必拉近什麼,就覺得兩個人的感覺很密切,不必企圖瞭解,不必多說話,我們就是莫逆之交。閃閃,我愛你,愛定了。」

  他的表情篤定、口氣篤定、連隨著說話而擺動的手勢也篤定到讓人惶恐,他憑什麼這麼篤定啊?閃閃被他徹底打敗。

  蕭書臨事不關己似地,端起咖啡輕啜一口,輕掃過她的那一眼很明白,裡面寫著──好得很,現在看你怎麼收拾謊話造的孽。

  她用力吐氣,手伸向海齊。「把參考書給我。」

  「哦。」他乖乖把書包裡最厚的那本數學參考書找出來。

  「到樓上找膠水剪刀和鐵絲,拿下來給我。」說著,她打開他的參考書,作勢要撕開。

  海齊一把將自己的參考書搶回來。「閃閃,你要做什麼?」

  「我要做天燈,讓孔子看看現在的教育讓小孩學了什麼爛東西,怎麼會把學生的腦袋教成這麼僵、這麼笨。」她在遷怒,把海齊的不受教牽怒到教育上頭。

  海齊看她,然後很無奈地摸了摸她的頭髮,像老爸對她做的那樣。

  哇哩哇,她二十二歲了,這個十四歲的小傢伙居然也用摸狗法摸她,那她的尊嚴、驕傲何在?他知不知道自己正在嚴重侵犯一個成熟少女的自尊心。

  「不要鬧脾氣,這些都是幫我考上醫學院的利器,等我當上醫生,再賺很多錢給你買鑽石。」說完,他喝掉最後一口牛奶,背起沉重的書包,走回房間,為自己和閃閃的未來努力。

  閃閃轉頭看向蕭書臨,他一點都沒有拯救她的意思,歎氣,她走到他身邊,頹然坐下,拿起他的咖啡杯大聲宣示 ,「我愛大叔,只有我、宋予閃,可以和蕭書臨接吻,聽懂了沒?就是咖啡杯也不可以和大叔接吻。」

  她沒徵求同意,便擠到單人沙發裡,縮在他懷中,兩手緊緊圈住他的身體。

  自從那次越線,沒遭到拒絕後,她就一天比一天更超過,今天親他的偷親他的下巴、明天偷親他的臉頰、後天親他的額頭、大後天親他的鼻樑。

  她是那種很乾脆的女生,獨獨在親吻這件事上面不夠乾脆,她不敢一次就攻城掠地,直接親上他的唇,因為……因為他始終沒說過愛她。

  她知道,他心裡頭還住著一個青梅竹馬,她知道要剔除男人心中舊情人的影子,需要花大把的力量,她不急著勉強他,她只想要愛他、愛他、愛他,直到他發覺這樣被愛著也挺不壞,直到他也認為自己應該試著愛上她。

  所以她克制自己,還高舉三根手指頭向老天發誓──如果他一天不說愛她,她就一天不親上他的嘴巴……只不過今天狀況不同,她在海齊身上遇見挫折,她需要一點點鼓勵和一點點慰藉來撫平她內心的罪惡感。

  於是,她吻他。

  生澀的吻在他軟軟的唇瓣間印下,是咖啡的味道,軟軟的,是他雙唇的溫柔,她喜歡這個吻,但不喜歡他沒反應。

  第二次挫敗,她在他身上遇見,可是她不喜歡這個挫敗,因此她跪起來,捧住他的頭,加深這個吻。男人嘛,怎麼受得了?有女人主動投懷送抱,連發球權也接手,他要是再不懂得享受,就表示他某個器官有問題。

  他是正常的,因此他終於回吻她,終於也在她的唇舌間嘗到咖啡的味道。

  吻添入文火,烘暖了兩個人,兩顆心。

  他吻得不能自已,差一點點在客廳展示自己的雄風,幸而理智在最後一刻替他踩了剎車,他猛然記起,那個信誓旦旦要娶小雨傘的男生,還為了讓她當醫生娘而努力,他不能傷害未成年少女,也一樣不能傷害未成年少男。

  於是,蕭書臨推開她,蹦著臉,壓抑節節上升的情慾離開客廳。閃閃對男人還算不上經驗老道,她只分辨得出他臉色不佳,卻看不懂「不佳」的主要原因,只當自己運氣背,得罪完小的又得罪了老的,於是決定明天到廟裡點三炷香去霉運。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8 00:19:59

  第五章

  自從那個越線越得很過分的吻之後,蕭書臨發覺自己某個部分有了明顯不同,小雨傘的影子老是在他腦袋裡晃個不停,白天晃、晚上晃,晃得他不像自己,他常常在會議中發神經似的傻笑,常常筆拿起來,畫的不是硬朗的建築物而是小雨傘軟軟的嘴唇,他有嚴重的不對勁。

  像現在,他正開著車要到公司,該專心於路況的,但卻滿腦子都是她──

  上個星期,閃閃又作了那個困擾她多年的爛夢,她跑到樓下卻發覺所有的酒都無緣無故失蹤。

  於是,她抱緊了枕頭開始數豬。一隻豬,跑進屠宰場,被吊起來割喉放血,變成罐頭跑出來;兩隻豬,跑進屠宰場,被吊起來割喉放血,變成罐頭跑出來;三隻豬……

  在她殺了一千三百五十七隻豬,而豬肉罐頭堆滿倉庫之後,她放棄心理學家的催眠法,跑進他的臥室裡。

  看見她進門,他驚訝的問:「你抱枕頭要做什麼?」

  「抱枕頭當然是睡覺啊,總不會是開車或刷牙吧。」她嘻皮笑臉回答。

  「要睡覺回自己房間。」他從床上坐起來,指著房門。

  她看看房門又看看他,扁著嘴告訴他,「我做了爛夢,沒有酒睡不著。」

  「我把酒藏起來了。」這是壞習慣,為逃避作惡夢而酗酒,怎麼都不划算。

  「所以囉。」閃閃向他床邊靠近一小步,打算用蠶食鯨吞法,入侵他的地盤。

  「所以怎樣?」

  「所以我用小豬催眠法,可惜沒用。」她又向前一大步。

  「什麼叫做小豬催化法?」

  「就是啊,數一隻豬……」她解釋一句、向前走一步,等到完整解釋過之後,她已經躺在他的床上,頭枕著他的手臂,手圈住他的腰。

  他聽完笑道:「小豬催眠法太暴力了,你當然睡不著。」完全沒有發覺某人已經得逞。閃閃爭辯,「我沒讓血噴的到處都是,我直接把它們製成豬血糕,豬血糕很貴的,有人光靠它就可以養活一家人。」

  「你連睡覺都要想賺錢?」

  「對啊,賺錢最大。」

  接著,他們開始聊個不停,於是他知道她待的育幼院裡,種了一大片桑樹林,每年的有機農業替她們養活了不少弟弟妹妹,他知道閱閱為了賺錢,不計較當人家一個月女朋友,知道問問為了錢,連婚姻子宮都可以出賣,相形之下,她只不過賣個緊身褲,實在沒什麼大不了。

  然後,她還說,她很想找到親生媽媽,想問清楚,為什麼要把她丟掉?

  他安慰的說:「大人們總有一大堆小孩無法理解的困擾。」

  閃閃不依。「再困擾也不能把孩子丟掉,你十六歲就生下海齊,還不是一路苦撐,把兒子養大,我就不信我老媽沒本事養女兒,何況我吃得又不多。」

  「你吃得不多?」他皺起眉,一臉不信。

  然後的然後,她的聲音越來越小,終於沉沉入夢,他看著她的唇想起那天硬被自己壓抑下來的吻,他俯下身輕輕吻了她,沒有咖啡香,卻依然有著甜蜜味道。

  他想,他愛上她了,只不過他從沒開口說過,為什麼?大概他是那種很低調的男人吧,戀愛就戀愛了,沒必要大張旗鼓,說得全世界都知道。

  車子停下,鬆開安全帶下車,他從預售屋透光的落地玻璃窗看見他的小雨傘正熱情地跟客戶交談,原想走到預售屋對面買杯咖啡,考慮三秒,他轉身決定往有小雨傘的地方走。

  以前,他不太愛到公司。

  他只負責設計繪圖、到工地監工,至於那些行銷策劃的部分都是由與他合夥的能幹學弟小葉全包了,所以除開會之外,他不輕易出現在公司或銷售屋現場。

  但自從他讓學弟安排小雨傘進公司後,公司他跑得勤快多了。

  剛進入展場,小葉就迎了出來,他高興的說,剛推出的預售公寓已經賣出三成,,這是相當好的成績。

  他點點頭,眼光掃向正帶客戶參觀展示屋的小雨傘。

  學弟順著他的眼光看過去,笑著說:「閃閃的功力超強,才加入沒多久,就賣出十七戶,她快變成我們業務部的NO.1。」

  他可以想像她聽見這個話時的反應,肯定會自誇地拍拍胸口道:「這有什麼,我這個人走到哪裡都是NO.1的啦。」

  她是臉皮超厚的女生。

  「你去忙吧,我隨便看看。」

  「好,有什麼事叫我。」小葉點點頭,忙他的去了。

  蕭書臨走向展示屋,幾個行銷業務站在一旁聊天,今天非假日,來看屋的客人不多,但閃閃抓住每個機會,緊跟著一對老夫妻不放。

  就老經驗的業務來說,他們一看就知道老夫妻只是吃飽閒著,沒事來逛展場的無聊人士,不必在他們身上浪費時間,所以閃閃要跟,他們也不去搶,幾個人約一約,拿了宣傳單,打算到菜市場發放。

  蕭書臨停在閃閃身後,沒打擾她,假裝靜靜地看著模型屋,一邊拉高耳朵聽他們對談。

  「對啊,我爸媽也都喜歡透天,可是我最近終於說服他們換房子。知道為什麼嗎?上次郵差來送掛號信,我媽心急,沒踩穩,從樓梯上滾下來,骨頭裂掉、住院三個星期,很慘耶,我告訴他們,要是住在這種有人管理的大樓公寓,有警衛幫你收發信、幫你倒垃圾、還可以幫你過濾詐欺集團的人,多好。」

  他暗暗搖頭,什麼時候她有媽媽可以從樓梯上滾下來?

  「再說啦,要是奶奶身體不舒服,大樓管理員還可以上去把您接下來,替您叫車到醫院,對啦,每個月是要付一點少少的管理費,但是換一個菲傭有什麼不好,更棒的是,這個菲傭不必住在您家裡。」

  大樓管理員等於菲傭?他眉頭蹙緊。讓她出來賣房子到底是對還是錯?

  「奶奶,像您喜歡園藝,那我們就買A4這個單位,第一個,半日照、陽台空間夠大,可以種很多蔬菜花卉。第二個,除了主臥室之外,還有和室和客房,平時,和室可以用來招待客人、唱KTV,您的大兒子攜家帶眷回來時,睡墊一鋪就有獨立空間,小女兒回來,客房單人床又溫暖又舒適。

  而且,您不必像住透天那樣,他們一打電話說要回家,您就忙進忙出,清房間、大掃除,好不容易小孩回來了,您都累到喘不過氣了,哪還有力氣和小孩聊天說話?」

  「說的也是。老頭子,我們就訂一戶吧。」老奶奶轉頭對老爺爺說。

  什麼?這樣就定了?

  蕭書臨不敢置信的看著閃閃和老夫婦。不是說這種顧客通常不會買的嗎?是老業務看走眼,還是小雨傘的說服功力太驚人?

  難怪說她要靠說謊才能健康長大,只不過說謊……真的是很懷很壞的惡習性。

  又等一會兒,填完資料、付過訂金,閃閃千恩萬謝地陪著老爺爺、老奶奶走到門口,她替他們叫完計程車,千叮嚀、萬囑咐,要他們平安到家時,一定要給她一通電話,讓她安心。

  她的熱忱換得老夫妻臉上滿足的笑容。

  送走爺爺奶奶,閃閃迅速奔回展場,想也不想就勾起他手臂,笑問:「大叔專門來看我的嗎?」

  她早就發現他了,只不過,追大叔重要,賺錢也重要,除了基本底薪,他們每賣出一戶就能拿抽成獎金,衝著這個,她無論如何也要談成交易,所以,只好將大叔放在一邊囉。

  「對。」他不愛她說謊,自然不會對她說謊。

  自從她開始上班,不在家煮大鍋菜後,他也不愛待在家裡,每次時針滑到十一點,他就習慣性推開工作,走出大門。

  「那,大叔要不要請我吃午飯?」

  「想吃什麼?」

  「拉麵,我知道有一家可以加湯、加面不加錢。」

  她的味覺不怎麼樣,評論食物好不好吃關鍵在於價錢,他不置可否,讓她拉著出去。

  「下午請假吧。」

  「為什麼?」跟錢過不去不是她的行事風格。

  「有重要的事。」

  「多重要?」

  「你說咧?」他不溫不火的回問。

  這就是他,蕭書臨,除了逮到她說謊,不然永遠都是一副文溫良良的好好先生樣,但逮到她說謊……閃閃懊惱一拍頭,知道了啦,她知道哪裡做錯了。

  「大叔,你又生氣了哦。」她吐吐舌頭,今天看起來 ……好像不是太火大。

  蕭書臨沒回話。很好,知錯還有救。

  「我是想說啊,多賣一戶不是很好?何況那些設備坪數建材我都沒有吹牛,我只是用了一個小小的、無傷大雅的小謊言……」看著他的臉色,她越說越小聲。

  「小謊話?」騙人家自己有爸媽、還從樓梯上摔下來,這算小謊?

  「重點不是那大小啦。」

  「不然重點是什麼?」

  「是『無傷』,老爺爺老奶奶又不會因為我的話受傷……」

  他歎氣,說:「宋仁宗時,李若谷被任命為并州知府,有天,有個青年來衙門告狀,他的叔叔硬說他不是父母所生,企圖把他趕出家門、獨自吞併父親的遺產,因無人可以替青年作證,而當叔叔的又一口咬定他的大哥沒有生小孩,李若谷無能為力,只好先將兩人以滋擾公堂為由,打了出去。

  經過數月,人們漸漸忘記這件官司,李若谷暗中派手下讓那個青年去把叔叔狠揍一頓,青年照做了,叔叔一怒之下,到官府裡告青年忤逆長輩之罪。

  李若谷問:『這打你之人果真是你的侄子?』叔叔說:『沒錯,他是我大哥之子,我的侄子。』就這樣,說謊的叔叔不但因侵佔之罪被關,而且所有的財產通通歸到青年名下。你說,說謊真的沒關係嘛?」

  蕭書臨雙手橫胸,靜靜看她。

  閃閃滿心佩服,好了不起哦,為了證明說謊不好,他還翻出一大篇故事來說服她。她抓抓頭,想半天,支支吾吾道:「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小廟,廟裡的和尚想擴建廟宇,他們很快就募到款了,但建材在山下,山路那麼陡峭,根本雇不到那麼多人把材料搬上山。

  於是和尚想了妙招,他們來到市集四處宣揚說:『山裡來了一位聖僧,會作法讓磚瓦自動飛起來,很快把房子蓋好。』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很多人好奇不已,約好那天去看聖僧作法。那天幾個和尚從山下往山上挑磚,來看熱鬧得人心想,光靠著幾個人,什麼時候才可以挑完磚頭?什麼時候才可以看見聖僧作法蓋房子?

  於是大家紛紛捲袖子,幫忙搬起磚瓦來,團結力量大,不到半天,建房的材料就統統搬上山了。這時,主持出來笑著對大家說:『我說作法飛磚就是剛才那樣啊,我不是作神法而是作智法啊。』

  大叔你看,和尚還不是說謊,可是他的謊話讓大廟蓋起來了,說謊沒那麼糟糕的啦。」

  所以他們現在就是在爭論,看誰的故事動聽,決定以後可不可以繼續說謊就對了?蕭書臨瞪她瞪得有點凶。

  大叔不說故事了,是不是代表她小贏一點點?

  閃閃笑笑,見好就收是她的人生守則,千萬不可以把人逼到底,狗急跳牆、貓急拉屎,不管是跳牆還是拉屎,她都不樂見。

  她笑瞇瞇的勾起他的小指頭,說:「不要生氣嘛,不然我發誓,只跟別人說謊永遠不在大叔面前說謊,可不可以?」

  他沒答話,心裡還在想著,有什麼方法可以將她的惡習徹底改掉,既然道理說不通,那……

  「沉默就代表同意囉。」她曲解他的沉默。

  未等他做出反應,閃閃匆匆回身跟業務主任告假,背起包包,拉著蕭書臨的手往外走,嘴裡仍然喋喋不休,「我沒騙你哦,那家拉麵實在很好吃,你可以喝湯喝到飽、吞面吞到脹……」

  在塞了兩千一百七十八隻神豬進屠宰場,在豬肉罐頭又堆滿倉庫後,閃閃認命地拿起枕頭跑到蕭書臨的房間裡。

  幸好大叔是夜貓子,也幸好他的床很大,大到不介意她偷渡分享,於是她在他床上找到安身立命的地方。

  淡淡的月色,將他的臉暈出柔和光芒,他的雙手支在後腦勺,心裡想的是,他的縱容裡是不是隱含了接納,接納她肆無忌憚的愛情?

  她把愛情表現得很明顯,而且相當具有攻擊性,她常和靜柔槓上,弄得好脾氣的靜柔大喊受不了。

  靜柔被整得淚水汪汪那一次,閃閃大刺刺的躺在客廳裡吞洋芋片,獨留他在廚房裡善後。那天,靜柔被氣到胃疼,他送她到醫院看醫生,然後不知第幾次,她問:「書臨哥,我們結婚好不好?」

  以前靜柔問他這句話的時候,他總是可有可無地應了句,「以後再說,你還年輕,不要太早把自己鎖進家庭裡。」

  她很想當賢妻良母,但他始終覺得把女人關在一方小世界,很沒人性。

  他寧願她像小雨傘,隨時隨地、精神奕奕朝著夢想前進,當小雨傘在說服客戶時,眼底的閃閃金光讓人看了怦然心跳,那種真真實實、認真活著的感覺,是他最喜歡的部分。

  賢妻良母VS.小雨傘,他想笑。

  小雨傘常追著他問:「大叔,你現在有沒有喜歡我更多一點?」彷彿想得到什麼保證似地。

  就像海齊,也時常拿著量尺要他幫忙量身高一樣,好像只要身高長贏閃閃,他就能得到某些保證。

  他很清楚,這件事不是短時間之內可以解決的,至少海齊必須先改變心意,因此他不急著對她表真心,不急著告訴她──是的,我很愛你。

  「又作爛夢了?」他側臉問她,拉拉棉被,把她圈進暖暖的私人空間。

  「對,又作爛夢了。」她點頭,將半張臉埋進他的杯子裡面。

  「又是同一個嘛?」

  「嗯,同一個。」

  「那個不是夢,是真實的事,對不對?」若不是這樣,它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夜裡干擾她的睡眠。

  「是真的,真到不能再真。」

  她根本不必回想,就能把那個夢分第一章第一節、第二節……一路說完整,並且很清楚,只要跳過中間某些部分,就不會那麼傷人。

  「要不要跟我談談?」

  「我已經講過了不是?」

  在她喝酒那個晚上說的,她醉,但沒有醉到不省人事,她知道有一個男人聽著她喋喋不休,直到東方天空泛起魚肚白紋,她知道他的聲音很溫柔,拍著她背脊的大掌帶著三十九攝氏度的微溫。

  他懂了,所以那天,她並不是全然的醉言醉語。「你還記得你父親嗎?」

  「記得。記得他的臉、他的眉、他的五官和……」他的名字及身份。

  她記得的事情太多,八歲的孩子並不懵懂,該懂的事,她一樣也沒錯過,她甚至瞭解父母和那個姦夫之間的問題,也明白為什麼自己會被丟棄。

  她只是假裝不知道,好像這樣假裝著,她就還是那個備受寵愛的小公主,穿著層層蕾絲、無憂無慮地過著童話生活。

  然而……即使假裝得很真,她也已經很久很久,不知道被寵愛的滋味。

  「和什麼?」

  他扭開床頭小燈,細看著她的面部表情,今天的閃閃需要小雨傘,他要為她送傘、庇護她受傷的心。

  「他對我說過的那句話。」那是最傷人的部分,那晚她還不夠醉,不然她會連這個環節都交代清楚。

  「他說什麼?」

  「爸爸搬家那天,我拉住他的手,求他一起帶我走。但爸冷冷地看著我,眼底有著複雜神情,聽說,我不是他的小孩。」

  她不是爸的小孩!她的幸福被爸爸輕輕一推,摔跤了。

  喊了八年,她最崇拜的爸爸居然不是她的親生父親,這真是個混亂世界,混亂的性關係造就小孩的不幸,她可以根據這個告母親違反兒童福利法嗎?

  「看,我是不是很倒霉?」

  爸說,她應該去喊那個姦夫爸爸,可是……她喊不出口,打心底,她鄙夷母親和那個男人。

  「有一點。」蕭書臨安慰地摟緊她。

  「錯,是好大的一點,別人家的媽媽很專情,眼裡只看得見丈夫和兒女,而我們家的媽媽博愛到不行,三個小孩,兩個父親,當中還不曉得有多少個沒曝光,沒註冊的男人。」

  不是只有她和哥哥而已,哪裡來的三個小孩,兩個父親?算了,不計較這個,她在失眠中,失眠女性本來就不清醒。

  但閃閃並沒有說錯,當時她媽媽又懷孕了,是誰的小孩大家都很清楚,包括八歲、被丟棄的小女生。

  「我媽需要很多愛情,需要愛情滋潤她的身心,但就算真的那麼需要,至少要挑男人啊,挑個有肩膀,有擔當的男人不行嗎?你看,戴安娜挑了馬術教練,結果死後還被利用來賺錢,張柏芝被拍裸照,養了千萬網友的眼,那個壞蛋還一臉的理所當然,所以要挑、要挑的嘛。」

  蕭書臨無言,靜靜聽她發牢騷。

  認真說來,她客氣了,一個姦情顛覆她的世界,讓她從千金小姐變成育幼院的小孤女,任誰都要忿忿不平。

  「我不像媽那麼笨,我只挑好男人,有肩膀、有能力的男人,而且一輩子只要一個就夠。大叔,我認定你了,這輩子不管怎樣,我都不要放開你的手,我愛你、你愛我是最理想的狀態,如果你不愛我,也要努力愛上我,知不知道?」

  瞧,強不強勢!

  她就這樣大刀闊斧的告訴你,你必須愛上我,很沒道理的必須,要不是早在她說這句話之前,他先愛上她,否則現在恐怕會困擾到不行。

  挑眉,蕭書臨沒說話,閃閃把他的沉默解釋成──問題是,喜歡我的女生有很多個人。

  於是她強勢加上強勢,拉過他的長手臂,枕在上面。「至於花瓶或其他女人,我不會讓她們得逞。在育幼院長大的孩子最大的特色是什麼,知道嗎?」

  「不知道。」

  「認準目標,勇往直前。我們要的任何東西都必須自己爭取,沒有父母親會幫你捧到面前,所以誰都別想阻礙我前進。」

  說著,她翻過身,像無尾熊那樣,緊緊抱住他的身體。

  蕭書臨笑開。被這樣一個大膽的女生「勇往直前」,感覺還真不錯,第一次,他覺得當別人的目標,是件挺不錯的事。

  「可是……如果哪天,我們分開了,你會怎樣?」閃閃突如其來問,眼底閃過一絲不安。直到現在,她說過那麼多回愛他,他卻連讓不讓她愛,都沒說明過。

  「你不是打死不放手了嗎?怎麼還會分開?」他低頭、笑捏她的鼻子。

  「我只是樂觀、不是白癡好嗎?世上哪有那麼多好事,又讓我碰見大叔、又讓我無風無浪、順理成章變成你的老婆,不對!所有好事後面都會藏著一些壞事,我要想把最壞的狀況模擬起來放。」

  是嗎?她每面對一次好事就要嘗一次苦頭,她必須模擬最壞狀況來保護自己?

  心又酸了,她的話老是一個不仔細,就鑽進他的心窩,讓酸酸的感覺在他身體裡蔓延。

  「那你呢?如果我們分開了,你會有什麼感覺?」他反問。

  「轟!」她翻身、支起手肘,撐著臉,認真作答。

  「什麼轟?」他看見她認真地眼睛。

  「原子彈炸到廣島、長崎那種轟,是一下子炸得什麼都不剩的轟。」也是她的心、她的世界、她的未來、她的明天……通通粉碎的轟。

  蕭書臨笑了笑,揉揉她的頭說:「有這麼嚴重嗎?」

  「有,因為我很愛、很愛、很愛你。」

  她擅長搞行銷,很清楚什麼方法可以強勢推銷,她想,就像連續劇主題曲,播一次、難聽,但播五十集之後,就會變得順耳。她要讓他對「我愛你」三個字順心順耳。

  「好。」他篤定說。

  「好什麼?」她一頭霧水。

  「我讓你愛。」

  這是第一次,他正面回應她的愛情,也許是她那句「所有好事後面都會藏著一些壞事」讓他太心疼,於是決定給她甜頭吃一吃。

  閃閃先是發呆三十秒,然後像中樂透那樣叫著跳起來,「你要讓我愛?」

  他笑著點頭。

  「你確定要讓我愛?」她再問。

  他又點頭。

  「耶!你不會後悔的,遲早有一天,我會讓你愛我勝過愛海齊的媽媽,真的、真的,我保證,雖然我沒有她那麼美,雖然我沒有她那麼溫柔善良,雖然我沒有她那麼聰明……但這也代表,我有很大的進步空間啊!大叔,我發誓,儘管我現在只有六十分,但我會為了你,讓自己變成一百分女人。」

  傻氣,他不需要一百分女人,他要的是他真心愛的女人。

  揉揉她的發,蕭書臨問:「你剛說海齊的媽媽?」

  「嗯,海齊告訴過我,你和他母親的故事。」

  「他怎麼跟你說的?」

  「你們是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從小學到中學,你們都是同學眼中的班對,她長得很美,頭髮長長的,風一吹就會揚起來,她講話很溫柔很小聲,每個男人看到她,都會不由自主地迷上。」

  聽著閃閃的話,他笑彎眉。

  高興什麼啦,人家誇獎他的前妻有那麼得意嗎?前妻、前妻,是過去式,沒有加ing。閃閃不高興了,她承認小心眼是自己不能當一百分女人的重大關鍵。

  「還有嗎?」

  「有啊,海齊說你愛她愛得不能自己,才會十六歲就當上爸爸,她離開後,你眼裡再也看不見別的女生,你想她、念她,就算花瓶插進來瞎攪和,你的心還是在小青梅身上。」

  他又笑了,嘴巴咧得大大的,大得讓她想一掌巴下去。

  可是,她想起自己已經後來慢到了,長得不美麗就夠淒慘了,臉還嫩得像小學生,再加上講話很大聲,看到她的男人沒幾個會被她迷上……

  這種先天不足後天失調的狀況下,再多一條暴力傾向,說不定,他會馬上把那句「我讓你愛」收回去。

  不行,那是她忙好久才擠出來的,很擠,絕對不可以就這樣蒸發、不見蹤影。

  她開始跟著他笑,笑得露齒彎眉,笑得法令紋很明顯,反正說謊是她的強項,她很有本事把假的弄成真的,而演戲和說謊有異曲同工之妙,所以她演出沒有對海齊的母親吃味,演出不嫉妒、不在意,演出她和他一樣開心。

  「大叔,海齊的媽媽還活著嗎?」至少她得知道自己排在人類還是鬼類後面。

  「活著。」他答得毫不猶豫。

  「她為什麼要離開你,你們不是很愛彼此嗎?」

  「海齊沒告訴你?」

  「他說他不知道,但你們都相信她遲早會回來,到那個時候,你們就全家團圓了。可不可以告訴我,她為什麼要離開海齊?」

  「她……是一個博愛的女人。」他盜用她的話。

  閃閃歎氣。原來是這樣啊,博愛的大嬸配上專情的大叔,上天真不公平!

  「大叔……」

  「什麼事?」

  「我的心很小,對愛情的需求不大,我只要大叔喜歡我,不需要其他男人。真話,是真的,我沒騙人。」

  「嗯。」他相信,不管她多會說謊,但這句,他信她是真心真意。

  大手一勾,他把她勾進懷裡。不早了,她明天還要上班。

  「不聊天了嗎?」她的鼻子貼著他的胸膛,悶悶發音。

  蕭書臨沒回答,閃閃勉強抬起頭看著他的臉,他閉上眼睛睡了。

  吐氣,她把頭貼回他懷裡,耳朵裡傳進他緩慢的呼吸聲,穩穩的,一下一下,她再不必送神豬去屠宰場,她在心底算著他的呼吸,把他的每個呼吸都當成一句我愛你。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很快地,甜言蜜語把她帶進夢鄉,緩慢的呼吸也一聲聲唱著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8 00:20:14

  第六章

  蕭書臨打算到展場去接小雨傘。今天海齊學校舉辦校外教學,有三天時間不在家,聽見這個消息,花瓶……不對,是靜柔,她說她要過來,要準備兩個人的燭光晚餐。

  自從閃閃的實際年齡被拆穿後,靜柔開始出現危機意識,她不只一次暗示他,別收留成年女人,也不只一次和閃閃正面衝突。

  眼看著兩個女生的戰爭開打,他無能為力,更無能為力的是,他不只一次正面告訴靜柔,別在他身上浪費時間,她卻無動於衷,假裝沒聽見。

  他想,接下來將會是一段艱辛的歷程,說服靜柔不容易,她並不如表面上那樣柔順,何況他對她有責任,雖然他從沒鬆口許過兩人未來,但他無可無不可的態度的確給了她希翼。

  女人的固執很嚇人,他只好告訴靜柔,晚上公司要開會,請她別過來。可是她說食材已經買好,她先過來準備菜色,他再晚回來都沒關係,她等他。

  他說,也許弄得太晚,就會留在公司不回家吃飯。

  她輕笑說:「無所謂,反正閃閃下班回來也要吃晚餐。」

  她說得輕鬆,但他可沒勇氣把兩個女人留在同一個屋簷下,他得離開、並且把小雨傘帶走。

  二十分鐘後,他出現在展場,看著閃閃對一個年輕孕婦介紹房子,她喜歡看她精神奕奕的模樣,喜歡她說服人時眼睛閃閃發光,在她眼裡,賺錢是人生最大的樂事。

  昨天,她又沒睡好,那個爛夢並沒有隨著日子安逸出現幾率減少,她帶著熊貓眼到他房裡說:「這次我沒做罐頭,只把斷氣的神豬丟到山崖下。」

  「那樣會不會太浪費?」

  「對啊,所以我心痛得睡不著。」

  他笑了,大方展開雙臂迎接她的來到,他想,幸好海齊功課太累,每天一沾枕頭就睡到不省人事,不然半夜讓他發現他和小雨傘的「姦情」,怎麼可能不鬧家庭革命。

  媳婦愛上公公……這種關係夠亂吧,至少不比小雨傘的媽媽差。

  入睡前,她喃喃道:「糟糕,我非嫁你不可了,沒有你的手臂當枕頭,我會自律神經失調。」

  他敲敲她的額頭笑說:「不要太過分,我已經答應讓你愛了。」

  她嘟囉,「進度超前一點點有什麼關係?」

  然後她熟睡,在他懷裡一覺到天明。

  天亮時,他很鄭重問,要不要幫她預約心理醫生,沒想到她嗤笑說:「拜託,這樣就要看心理醫生,又不是錢賺太多!」

  他板起臉孔回話,「生病就是要看醫生,不管錢賺多賺少都要看。」

  「不過是作惡夢,院長有說過,等我長大就會慢慢好起來。」

  「你現在還不夠大?」都二十二了,還真以為自己十六?

  閃閃看著他的關心,環起他的腰說:「育幼院裡的每個孩子,背後都有一本故事,而且多半是不愉快、痛苦的,我們會慢慢試著去接受自己的故事,不管喜歡或不喜歡。我想,大概是因為我還接受得不夠,不過我對自己有信心,早晚我會克服它的。」

  又是讓他心發酸的話,他揉揉她的發,把她塞進懷裡。

  小雨傘不願意看醫生,他只好另找辦法,他想過,如果一開始就直接讓她躺在自己床上入睡,情況會不會好轉?

  但這種話不能輕易出口,在尚未解除海齊的心防時,他並不想讓事情進展得太迅速。

  他是個凡是按部就班的男人。

  「大叔,你來了。」

  把客人送到門口時,閃閃看見他,二話不說、跳上前去,勾住他的手臂。

  「要下班了嗎?」

  「下班?我還想加班呢,今天的成績不好,連半戶都沒賣出去。」

  「你以為你在賣冰哦,哪有人天天都開出業績的。」

  她夠好了,小葉幾次提到她的能力,還說賣場結束後,要把她調回總公司做行銷企劃。她的才能與光芒,沒人能掩蓋。

  「可是我想多賺一點錢,寄回去給閱閱。」

  「我也想見見她,那塊土地的事,或許我可以幫上忙。」

  買地蓋屋屬於他的專業領域,如果重建育幼院是閃閃的願望,他很樂意勸她完成,而且才二十二歲的女生,不應該背負這麼重大的責任。

  「不必,我們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完成。」

  「什麼力量?賣婚姻還是賣感情?」他不苟同閱閱和問問的作法,但他知道自己沒有權利管太寬。

  「不許說閱閱和問問的壞話,她們是我的好姐妹。」

  「知道了。快去打卡吧。」他捏捏她的鼻子。

  「嗯。」她打卡、下班,正要離開時,一位男同事向她走過來,笑著說:「你下班,讓我們都鬆了一口氣。」

  「為什麼?」閃閃問。

  「那我們就不必擔心你的進度超前我們太多啦。」

  他在開玩笑,但蕭書臨從他的玩笑裡瞭解,小雨傘是個愛超進度的女生,不管是事業還是愛情,這也讓他想起小葉的話,他說:「閃閃在的地方,同事間的工作鬥志很高昂。」

  人是競爭的動物,閃閃在,就會不自覺提高大家的 競爭意識,這種員工是所有老闆的最愛。

  閃閃笑著回他一句,「明天一大早,我就來跟你們拼。」

  走出展場,她主動握住大叔的手,他當然沒抽回去,他已經說啦,要讓她愛,而他是個說話算話的男人。

  「我們要去哪裡?」她揚眉問。

  「散步。」

  「散步?為什麼?」

  「沒為什麼,就是散步,沒有目標、沒有時間限制,想走直線、斜線都可以,想前進後退也行,只要你開心。」蕭書臨握住她的手,搖啊晃啊,一個沒意義的舉動卻讓兩人都有快樂的感覺。

  「我知道什麼叫做散步,只是……為什麼?」閃閃追根究底。

  「走著走著,我們就能想通一些問題。」

  「比方?」

  「比方我什麼時候才會開口告訴你,我愛你。」

  他只是假設、只是回應她的打破砂鍋問到底,可是她把這些話聽得認認真真、仔仔細細。

  突然間,她歡呼一聲,大叫,「好吧,我們去散步。」

  然後他們手牽手,果然直線也走、橫線也走,向前向後,想到的時候,學螃蟹橫著走,每走一段路,閃閃就偏頭問他一次,「怎樣,想通了沒有?」

  他喜歡看她噘嘴的模樣,所以每次給她的答案都是搖頭。他們經過一輛白色的福特、紅色的HONDA、灰色的福特、福特、TOYOTA、福特、TOYOTA、TOYOTA……然後在一部賓士車前,她停下腳步,雙手擦腰又問:「你到底想通了沒有?」

  他還是搖頭,然後就像按下遙控似地,她立刻噘起嘴巴。

  「我想,今天大概想不通了。」他說。

  「哦。」她的沮喪攤在臉龐,一目瞭然。「可不可拜託一件事。」

  「什麼事?」

  「以後碰到這種需要大量走路才能想通的事,可不可以先通知一聲,讓我換上運動鞋。」

  蕭書臨低頭看向她的高跟鞋。的確為難到她了!他臉上掛起兩分抱歉。

  她喜歡他的抱歉。「其實做錯事時,可以試著對對方做一點人道性補償。」

  「好啊,我該怎麼補償你?」

  閃閃嘟起嘴巴。「你可以試著替我製造一些快樂。」

  點頭,他彎下腰,讓她軟軟的唇在他臉頰上蓋下印子。

  然後捏捏她柔軟的掌心,輕聲道:「真可惜,我本來想用另外一種方式補償你的,現在看起來……不必了。」

  「真的嗎?哪一種?」

  「已經補償過了,這個,留著下次用。」

  「說說看嘛,不用也沒關係。」

  「我想,如果我們現在搭上火車,九點以前就可以在宜蘭找到民宿,然後明天、後天,在海齊回家之前回到台北。」

  「你指的是郊遊,兩個人的郊遊?」

  她不確定地看他。這個工作狂先生,居然會想到這回事,太不可思議了!她記得葉經理說,自從公司開辦以來,他就沒有休假過。

  「你想要三個人的旅行嗎?也行,靜柔在家裡,我打個電話給她,叫她到火車站和我們會合。」 他故意堵她。

  閃閃連忙搖手道:「不要、不要,三個人太擠了,兩個人剛剛好。可是……這樣要請兩天假耶。」她開始心疼自己的全勤獎金。

  「你不想請假也沒關係,我想靜柔很樂意和我去……」

  「不許、不准,你是我的,不能再回頭去找那個狐狸精。」她佔有欲十足地抱住他的腰,也不管這裡是人來人往的馬路旁。

  「什麼狐狸精?我們是很多年的老朋友了。」蕭書臨捏捏她的鼻子。就算當不成情侶夫妻,但多年鄰居交情還是有的。

  「當朋友是沒關係啦,但讓對方誤解就是你的問題了。」

  小雨傘打到他的痛點,他是需要負點責任沒錯,是他讓靜柔覺得自己有機會,雖然他後來有幾次明說,但到目前為止尚未被接納。

  「我會再找機會跟靜柔談清楚。」

  他們談得清楚才有問題!閃閃忍不住想。

  第一次,大叔告訴花瓶,兩個人還是當朋友就好,她哭著說:「我給了你壓力嗎?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會改、一定會改。」

  然後當晚,花瓶在PUB理喝得爛醉,還勞駕大叔到PUB送她回家、照顧了她一整晚,要不是自己老是在他床上醒來,知道大叔的定力有多麼高強,肯定會胡思亂想,猜測大叔已經被花瓶圈圈叉叉了。

  第二次,大叔特地到她家裡找她談,兩個小時後,大叔從醫院打電話回來,說靜柔暈倒了……哇塞,是演紅樓夢哦,林黛玉也沒有這麼弱雞好不好。

  所以第三次,是她找花瓶談的,還沒開口,花瓶就說:「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不過,我不會收手的。」然後把她轟出家門。更強的是,她都還沒走到家門口,大叔就匆匆忙忙迎面跑來,口氣不善問她,「你到底跟靜柔說了什麼,她這麼會哭成那樣?」

  花瓶哭成怎樣她是不曉得啦,但大叔急匆匆的責怪神情,她看得很清楚,那個花瓶根本是個狠角色。

  「大叔,你覺得花瓶為什麼老是想到家裡煮飯?」

  「她說過了,我們家有一個很棒的廚房。」他回答得理所當然。

  她用無奈表情對他歎氣。

  「如果一個女人喜歡為你做菜,不惜懷疑,她已經愛上你了。如果女人本來愛逛精品店,到後來卻愛上逛傢俱店、喜歡打掃家裡,甚至開始買一些類似《媽媽寶寶》、《收納讓你家多十坪》、《用螺旋藻照顧你的男人》、《五十九塊、小夫妻晚餐》之類的書,只有一個原因,她不光是喜歡你、或愛上你這麼簡單,她真正想要的是一個家庭、一段有固保期的婚姻。」

  閃閃的話讓他歎氣,這個,他不是不知道,只是假裝不明白。「我懂,是我的錯。」

  「大叔,既然談不開,乾脆不要談,我們就直接給它生米煮成熟飯,等我肚子裡有個小大叔,那麼所有的事就昭然若揭,什麼話都不必解釋了,你覺得怎樣?」

  他的回答是瞄她一眼,再度鄭重申明,「我才剛說要讓你追。」

  她沒好氣地應了句,「知道、知道,別趕進度咩。」真是的,如果有好康,加快腳步有什麼不對,不然好東西都被人家搶光光,還有什麼搞頭?

  她是這麼想的,但她同時也明白,大叔心裡,對海齊的媽媽尚未放下吧,她的提議是強人所難了。

  算了,不想,想那些讓自己難過的事有幫助嗎?倒不如勇往直前,等失敗了再來大哭特哭比較實際。

  閃閃拉起他的手,往捷運站方向走。

  「你要去哪裡?」

  「既然要去玩,當然要回家整理行李……啊,你有開車對不對?我們回去開車吧。」

  「不必管車子,我們也不回家,缺什麼半路再買就行。」他可不想碰見靜柔。

  她轉頭看他,笑得很賊。

  「笑什麼?」蕭書臨沒好氣問。

  「花瓶真的在我們家哦,不是唬我?」

  「我幹麼騙你。」

  「她在我們家……煮飯?」

  「對。」

  「你放她鴿子,打算和我一起去旅行哦?」

  「這麼清楚的事,還要我解釋?」

  「好!我們走。」

  閃閃笑瞇眼。由此可見,花瓶再也不是她的對手,從今天開始,她再不必拿她當假想敵。

  呵呵呵,她的強力推銷果然勝出,這年頭,裝嫻淑,沒用的啦!

  閃閃一路跑回家,表情像被鬼驚到,她開門的聲音很大、腳步聲很大,連「我回來了」都大得不平常。

  坐在客廳的蕭書臨被她的大動作嚇住,起身,跟著她上二樓。

  是肚子痛?在推開他房門同時,他想說:「很不舒服嗎?我送你去看醫生。」

  可是她並沒有衝進廁所,她只是很認真地翻箱倒櫃。

  「小雨傘,你在做什麼?」

  「不要吵,一下子就好。」

  她從衣櫃裡搜出四包裝在塑膠袋裡的私房錢,再從書桌抽屜、書本內頁、壁畫後方找錢。

  看著她的動作,蕭書臨想,她缺錢?是育幼院那裡出問題了嗎?

  他可以幫忙的,如果不是她那麼堅持靠自己。但他話未說出口,就見她咚咚咚奔下樓,他知道她要找哪裡,冷凍水餃裡、泡麵箱中都有她的錢,她不擔心靜柔搜到那些,因為靜柔做飯,只用自己帶來的高級食材。

  蕭書臨緩步下樓,當腳踩在第一層階梯時,閃閃已經奔回他身前。

  「小雨傘,發生什麼事了?」他納悶地看著她的動作,淺淺笑著。

  他還在笑?一定是為了怕她擔心,想要獨自承擔壓力。

  「大叔,難過的時候,你可以不要笑啊,放聲大哭我不會笑你。」她抱住他的腰。

  「我為什麼要難過?」他反問。

  閃閃的表情讓他想吻她,她雖然沒有說明,但臉上的「關心」滿滿地寫了幾籮筐。

  「大叔,這個給你。」她把一疊還沒攤整齊的鈔票塞到他手裡,他沒搞清楚是怎麼一回事時,她又搶著說話,「大叔,我知道這些錢太少,幫不了什麼忙,但是沒關係,我的行銷能力很好,將來一定可以賺很多錢,我有絕對的把握可以養你和養海齊,只是眼前,我們需要節省一點……」

  「等等。」蕭書臨握住她的肩膀,阻止她的下文。「你為什麼覺得我和海齊需要你養?」

  「不必騙我,我已經知道了,汐止那塊地出問題,公司根本負擔不起賠償金,也許會把整個公司都賠進去才能勉強打平。沒關係的,公司倒了,了不起再從頭來過,大叔那麼有才華、有能力,沒問題的。」

  事情始末是這樣的,公司在汐止那邊買了塊近七千坪土地,打算規劃成大樓公寓,可是後來發現,土地有大部分將被規劃為公園用地,整個買賣根本是違法的,不單賣的人有事,買的人也躲不了。

  「等等,這個消息是小葉告訴你的?」

  「不是。現在公司上上下下都在傳這個消息,每個人都擔心被解聘,有人已經開始討論要去哪裡找工作。」

  蕭書臨輕笑,把錢一張張攤平,慢條斯理地,好像公司老闆是她,她才有必要跳腳。

  看著他的笑臉,閃閃憂心忡忡。他是不是受到太大的打擊,精神不正常?

  「大叔,你不要裝沒事,我特地請假回來,就是要告訴你,我不會臨時抽腳,我會挺你到底。」

  「真要挺我?我馬上變成一文不名的男人了,說不定還會成為你的負擔。」

  「沒關係,我負擔的可多了,不差大叔和海齊兩個。」

  開玩笑,想當初她在補教界當No.1的時候,育幼院裡可是靠她吃穿的,她多有能力,誰都知道。

  「如果我負債幾十億怎麼辦?」他望她,眼底的鄭重是她從來沒見過。

  「olmaayatamanahelmakhyodrdkahoo……」她的鄭重也是他沒見過的。

  「你在念符?」

  「這是印度話,意思是,莫在疲倦時退場,力量來自渴望。大叔永遠不會一文不名,你會東山再起的。去過海邊嗎?」

  「去過。」

  「海浪都是一波推著一波,就算前一波力量不足,打不到岸邊,但下一波會聚集更大的能量,一口氣衝到你面前。」

  他點頭,把錢收緊口袋,對閃閃說:「去換一雙布鞋。」

  「做什麼?」

  「出去散步。」

  「這次會不會散一散,又散到宜蘭?」

  那次,她很得意,花瓶打兩次電話給大叔,一次他在洗澡、一次他去上廁所,剛剛好,兩次手機都在她面前。

  她答應過大叔不說謊,所以,花瓶打電話來時,她都跑到浴室門口,用很輕、很輕的聲音說:「大叔,你的電話,大叔,你的電話。」

  然後把來電號碼給按掉,等他從浴室出來,才很無辜地解釋,「大叔,剛有人打電話給你,我叫你、你沒聽到,我想告訴對方,請他晚一點再打來,可是……我不會用你的手機啊,就把它弄不見了。」

  他的回音是微微一笑,說:「沒關係,如果很重要,他會再打來。」

  幸好,花瓶熱愛裝嫻淑,她想,花瓶大概覺得大叔很忙,不好意思再吵他吧,就沒再打來了。

  宋予閃是壞蛋,她知道。

  「不會,海齊今天晚上會回家。」蕭書臨點出實際面。

  「對喔,那下次家長座談會時,大叔要跟他們老師提議,說每個學期最好舉辦三到五次的校外教學。」

  他笑逐顏開,在小雨傘面前,他老是笑不止,不知道是自己的笑點變低了,還是光看著她的臉,他的笑覺神經就會不由自主開開關關,鬧不停。

  他們離開家三百公尺後,蕭書臨才開口說:「你聽到的消息不完全正確。」

  「哦,那正確版是哪一個?」

  「公司是看上了那塊土地,也和土地主人正在談買賣交易,只不過在談的過程裡,我發覺不對勁,地主不可能把價錢壓得那麼低,於是托人調查,才查出公園用地的問題,所以,土地買賣並沒有談成。」

  「那……公司沒事,大叔不會變成無業遊民?」

  「對,公司沒事,我不會變成無業遊民。」但感動仍然在他胸口,因為一個視錢如命的女孩,翻出所有家當支持他。

  閃閃鬆了口氣。「太好了!我還可以保有這份工作。」

  「你很喜歡賣房子?」

  「對,超喜歡的!我更喜歡和已經訂了房子的客戶討論裡面的佈置裝潢,看他們臉上對新家的期望,好開心哦。」

  蕭書臨點頭。小葉沒說錯,小雨傘是個人才。

  「我想起來了,大叔,既然你不缺錢,可不可以把剛給你的錢還給我?」她後悔了,後悔自己過度慷慨。

  「不可以。」他認真思考過,決定不行。

  「為什麼不可以?那是我的耶。」說著,她伸手到他口袋裡掏掏摸摸,他壓緊口袋,不准她越過雷池。

  「想清楚,這是你的嗎?你賺來的?」他加重口氣,把問題問一遍。

  「是啦,是從你給的菜錢裡摳下來的,可那也是我有本事啊。」

  她的薪水全寄回去給閱閱,閱閱會把存折影印給她和問問,每次看見存款簿裡的數目節節上升,她們都會開心得不得了。

  「本事?」他瞇緊眼。

  「對啊,有本事把冰箱填滿滿的,還省下很多錢,表示我這個人有理財的腦袋。」

  專買快過期的食物跟理財有什麼關係?「不管,理論上,這些是我的,你不能拿回去。」

  悶了,存好久的錢一下子不見,氣梗在咽喉。

  她不說話,手還是讓他牽著,兩個人漫無目的地往前走,走出巷子、走到捷運站,上車下車,她跟他對上了,不說話就是不說話。

  這違反她的性格,她是多話女生,每次他們出門散步,她都會湊在他耳邊不停說別人的背後話。

  比如:「你有沒有看見前面那個辣妹?她臉上的粉太厚了,連愛國者飛彈都打不穿,這代表什麼?代表她很自卑,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所以替自己畫一張假面,呵呵呵,本人是假面超人,Partn。」

  偶爾,他會吐槽她,「你怎麼知道她不是賣化妝品的專櫃小姐?」

  「專櫃的弄成這樣,老闆早就將她解聘了。」

  「為什麼?」

  「老闆會認為她假公濟私,大量免費使用試用品。」

  又比如他們去逛街時,她不怕得罪店員,對他說:「哇塞,這件洋裝要兩萬多塊,是要買給玉皇大帝穿哦,裝金身都不用這麼貴。」

  那個店員聽她的話,很不爽,丟一記白眼給她,說:「這是今年新款,我們賣到缺貨。」

  閃閃擠眉弄眼,回答,「我就知道台灣是一個崇拜佛教的國家,到處都有女人在裝金身。」

  真糟糕,小雨傘的品德教育有待商榷,但他偏偏愛上這樣一個公民道德沒過關的女生,這算不算報應?報應他太過正人君子,老天看不過去,派一個惡女來污染他的世界?

  總之,她是嘴巴停不了的女生,他想過,如果死亡是身體器官一個接一個衰竭的過程,那麼她的嘴巴一定不在衰竭名單內。

  因此她現在的沉默顯得不合理,他決定挑起她的說話欲。

  「要不要吃冰淇淋?」他指著路邊的攤販問她。

  「不要。」她的頭誇張地撇向左邊。

  「要不要喝可樂,偶爾,腸子需要用一點化學藥劑清洗清洗。」蕭書臨指向那7-ELEVEN,雖然平時他很反對海齊吃這些東西。

  「不要。」她的頭更誇張地撇向右邊,有點像在玩男生女生配。

  「要不要吃熱狗?」

  「不要。」她的頭垂得很低,她要抗議再抗議,抗議到他肯把口袋裡的Money過戶到她名下。

  「要不要去買鹹酥雞?」

  「不要。」

  她把頭仰得老高,這個角度不好,太陽剛好射進她的眼睛,如果不想得到白內障的話,她應該立刻停止耍白癡,可是錢和不得白內障,她選前面那個。

  「要不要……我吻你?」

  她可以繼續耍白癡的,可是她的大腦用潛意識去做反應,連忙捧住他的臉、直視他的眼,她笑得白癡,連迭說:「我要、我要、我要!」

  他吻她了,溫溫的吻,像他的人,一點都不霸道強勢,但有足夠的威力,讓她的心臟在胸膛裡跳熱舞。

  這是她的初吻,但肯定不是他的,他的初吻絕對給了海齊的老媽,別騙她,不先親一親,女人就會心甘情願替他生小孩?有一點點不甘願,但是後來……她沉溺在他的吻裡,忘記小心眼。

  於是很久很久以後,他停下吻,她才發覺自己虧很大,尤其這個吻還賠上她的一萬七千七百塊錢。

  宋予閃是不做賠本生意的,於是她決定往後要一天親他三次,一次抵十元,五百九十天後,就物超所值了。

  在閃閃腦袋裡計算著物超所值時,蕭書臨腦袋裡裝的是,原來親一個女人可以這麼過癮,那麼……好吧,偶爾超一點進度也沒關係。

  這天晚上,他帶她去「裝金身」,還帶她去五星級飯店吃龍蝦大餐,花掉一萬七千七百塊的好幾倍,可這都不是她最開心的部分,最開心的是他說,今天晚上、在床上,他還要給她一個吻。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8 00:20:46

  第七章

  早就說過,好事的背後往往躲著一件壞事情,在幸福到快要飛上天堂時,壞事就會跳出來踹一腳,把人從天堂踹進地獄。這就是為什麼有人說,天堂和地獄只有一線之隔。

  現下,閃閃就站在天堂和地獄的交接口,只是她不知道三十分鐘後,自己將墜入地獄,而且翅膀被折成三五段,再也飛不回天堂。

  事情是這樣的,在蕭書臨很努力、很盡心,用許多方法仍然沒辦法讓林靜柔打退堂鼓之後,她居然突發奇想,邀請他的父母來到他家用餐,她是蕭家雙親內定的媳婦,針對這點她有絕對的贏面。

  她煮了滿滿一桌子菜,冰箱裡還冰著慕斯蛋糕和甜點飲料,都是她一手做的。

  更猛的是,她一大清早就來了,在海齊上課、閃閃上班之後,就打開蕭書臨家大門,他勸說無效,只好抱起設計稿到公司,把她一個人留在家裡大掃除。

  蕭書臨本想直接跟公司和學校請假,帶閃閃和海齊到南部旅遊去,避開這次聚餐,但想到這樣的話,父母親肯定更加無法接納他的小雨傘,於是硬著頭皮,他帶閃閃一起回家,至於海齊,他還是讓他安心實習,不希望海齊再次從母親那裡得到更多的傷害。

  「不行不行不行……我要去躲起來……不對,醜媳婦總要見公婆,而且花瓶換上那麼漂亮的洋裝,看起來一整個像這個家的女主人,我不能被她比下去……」

  閃閃來來回回在二樓的起居室逛來逛去,緊張昭然若揭,蕭書臨看得好笑,一把將她抱在懷裡。

  「如果我吻你一下,你會不會覺得好過一點?」

  她直覺要說好,但想了想又搖頭。「不行,我的口紅畫了好久,你不能把它弄亂。」

  連吻都不要了?可見她的緊張已經到了危險級,他摸摸她的頭髮說:「如果真的那麼擔心,不然,別和我父母見面,我帶你出去吃飯。」

  「不行,這樣我就變成外面的壞狐狸精,而花瓶變成無辜的小可憐,這種輸法很孬,我不想搬去院子住透天厝。」

  「搬去院子?什麼意思?」

  「物以類聚有沒有聽過?大孬孬、小孬孬哥倆好,還能不住在一起?」

  蕭書臨又笑了。「放心,孬孬不會把房子借你住的。」

  「為什麼不?我們的交情很好。」她新藏了三千塊在它的狗屋裡。

  「是嗎?上次誰把我的手機泡水,丟到狗屋裡,賴給孬孬,它很記仇的!」

  「厚,又不是故意的,我已經道過歉啦。」

  誰知道,孬孬對手機也感興趣,對著手機又咬又啃的,還把它抱出來曬太陽!

  拜託,那是手機又不是小熊維尼。

  「說謊是種惡劣行為,不會那麼快被原諒。」

  「我又沒說謊,了不起是你問我知不知道手機到哪裡去了……」

  「你說不知道,這句話不是謊言是什麼?」

  「唉!以後有人告訴我『男人不會記仇』時,提醒我一下。」

  「提醒什麼?」

  「我要右勾拳、左勾拳,把那個說謊的傢伙打趴。」

  「就准你說謊,不准別人說謊?」他用力捏了她的鼻子。

  「是啊。」

  「為什麼?」

  「因為你愛我,又不愛他們。」

  所以她就可以在他面前肆無忌憚了?還是吃人夠夠。

  「書臨,蕭爸爸、蕭媽媽到了。」

  林靜柔上樓時,見到閃閃正窩在蕭書臨懷裡,她的臉色變調,「柔」不見了,只剩下「靜」在撐場面,她很努力平靜,不讓自己破口大罵,不讓自己尖酸刻薄,也不讓自己衝上前把閃閃抓起來過肩摔,今夜,她要裝賢慧裝到底。

  挺直背脊,她轉身走回樓下去。

  「走吧,不必擔心,我在。」他握握閃閃的手。

  「你準備好高射炮了嗎?」她悶聲問。

  「什麼意思?」

  「萬一肉食恐龍襲擊我,你要馬上發射高射炮,我的肉不多,如果你動作不夠快,我會連半條胳臂都不剩。」

  蕭書臨聽完哈哈大笑,捏捏她的臉頰說:「放心,我媽吃素。」

  下樓後,他沒直接帶她到客廳,而是領她進廚房,倒了五杯紅酒,他的父母習慣在飯前喝點酒。

  醜媳婦未見公婆,他先教導她,如何靠巴結過關。

  深吸氣,閃閃刻意優雅地邁開腳步,走向客廳。

  「爸、媽,我來介紹,這是我的女朋友,閃閃。」

  抬起眉眼那刻,她看見蕭書臨父母親眼底的震驚。

  是震驚,他們沒想過多年之後,會見到一個這麼相像的女子,沒想到刻意在記憶刪除的那段,因著這張臉再度被勾起。

  寒冽冷芒躍上蕭太太眼中,翻山倒海的怨恨襲來,將她理智全數殲滅。

  至於閃閃,那扇封鎖得牢緊的心門被炸得支離破碎,不堪的、害怕的記憶湧了出來。她一直很想再見到蕭立揚,她有很多的話想問、想說,可是她沒想到竟會是在這樣的狀況下!

  腳下踉蹌、手顫抖,托盤裡的玻璃杯相互碰撞,酒翻了,而她的愛情也一併翻倒。

  很久很久以後,她才想起來,原來分離的聲音不是轟,而是鏗鏘,是玻璃杯互相碰撞的聲音。

  比較起來,「鏗鏘」似乎沒有「轟」那麼嚴重,但她不懂,為什麼只是清脆的幾個聲響,她的世界一樣像廣島、長崎,碎成千行萬萬片?

  蕭書臨快手接下她的托盤,在意外擴大之前。他搖著她的肩膀問:「小雨傘,你還好嗎?哪裡不舒服?」

  不舒服?不是,是停電了吧,週遭變得黑暗淒冷,好冷哦,她本來在台灣的,卻被任意門送到北極冰原,凍得她的骨頭哀號不已。

  閃閃愣愣地待在原地,目光失去焦距,她不懂,大叔人那麼好,怎麼會和她的爛夢牽扯在一塊兒?

  新換上的雪白短裙染上紅酒,那是紅酒?不確定,它們看起來比較像心臟被搗爛、搗成汁液的顏色。

  心跳聲震動著耳膜,雷鳴似的,她的腦袋嗡嗡作響。

  「你的母親是杜秋棠?」看著這樣相似一張臉,蕭太太極力克制著滿腔怒濤。

  「是。」

  她像被操作中的木偶,傻傻回話,還來不及傷心,來不及想像接下來的場景,紛亂的思緒一條條抓住她的神經、捶著、扯著、拉著,讓她連尖叫都來不及。

  「你長得真像她,身材、五官連說話的口氣都一模一樣,不知道脾氣性格是不是也一樣,專門勾引有婦之夫!」銳利浮上,蕭太太顧不得其他,只想傷害閃閃,就像當年杜秋棠傷害她一樣。

  聽到杜秋棠三個字,蕭書臨立即串起所有的事情。

  好得很,他以為愛情很簡單,你情我願,諸事OK,沒想到他的父親竟是害她失去家庭、在育幼院長大的原凶,而她的母親當了他父親兩年的地下情人,差點拆散他的家庭。

  這是個怎樣的世界?把單純的愛戀擺弄得不單純。

  閃閃回神。她被罵了!所有經驗都教她,被罵要罵回去,這是育幼院小孩的本質,他們沒有父母親站在前面擋去旁人的惡意,他們只能自己挺直肩膀,對抗惡言惡語。

  「蕭媽媽,我不是她也不像她,我和您一樣是受害者,您大可不必諷刺我。」銳刺張揚,閃閃筆直走到書臨母親面前。

  她的世界又恢復了原色,再不是讓人摸不著頭緒的黑,她偏過頭、直視書臨的父親,大大的眼睛裡沒有半分愧疚。

  「是的,她沒錯,當時她只是個小女孩,不該為大人的不貞負責。」

  蕭書臨站到閃閃身邊,握住她的手,誰都不准欺負他的小雨傘,就是親生母親也一樣。

  蕭太太冷酷的眼光射向閃閃,輕笑說:「我不追究對錯,我只在乎基因,那種女人生下來的孩子能長成什麼樣子,我清楚得很。書臨,我不准你和她交往。」

  「媽,你不能以偏概全,這樣不公平。」他抗議。

  「要談公平?去找杜秋棠啊,看她是怎麼對我公平法!」

  蕭太太怒目看向丈夫,他皺眉,不耐和厭煩在他眼中滋生。那個錯誤讓他在妻子面前抬不起頭,他忍了十幾年,卻忍不到盡頭。

  「可不可以不要再提這個!」他壓抑怒潮。

  「不說事情就可以船過水無痕?哪有這麼容易,人不管做了什麼事情都會被刻在記憶簿裡,蕭立揚,你欠我的,你要用一輩子來還!」

  「我還得還不夠嗎?我不敢讓海齊叫我爸爸,不敢把兒子留在身邊,我失去自由、失去尊嚴,所有朋友都知道我為這個錯誤付出所有,只有你,你永遠覺得我還不夠!」

  他受不了地一拍桌。這個話題他已經聽厭聽膩,是他的錯,可是這麼多年來,他付出、償還的還不夠?他所有的財產通通登記在妻子名下,不管走到哪裡,他都得帶妻子出門,妻子的緊近盯人已經讓他無法呼吸,可他沒有半句抱怨,因為,他錯、他認。

  但似乎還是錯了,他以為忍得夠久,妻子就能遺忘過去,可是那麼多年了,那個結越結越深,妻子的恨日夜增添……他再小心翼翼,都平不了她的怨恨,算了,對這一切,他累了。

  蕭書臨悲哀地望著爭執中的父母親。那次的外遇事件造就兩個家庭的悲劇,他以為帶走海齊,就能讓傷痕慢慢遠離,可是目睹雙親的仇怨,他知道,他們之間還有太長的路要走。

  海齊也是蕭立揚的兒子?閃閃苦笑,她也弄明白了,那年媽媽肚子裡懷的小弟弟,竟然是海齊。

  無巧不成書,巧合把他們三個兄弟姐妹拉進同一個屋簷下,妹妹愛哥哥、弟弟愛姐姐,他們搞在一起演亂倫,她該笑還是該哭?弄不懂了。

  其實,閃閃想像過很多次,當她再碰見姦夫和媽媽時,要說什麼話,她模擬又模擬,事到臨頭卻半句都說不出口。

  她曾想要指著害她丟掉爸爸的壞男人大聲問:「全世界的女人那麼多,你就不能找一個沒有婚約、沒有小孩的嗎?你的精蟲那麼發達,為什麼不去捐作醫療實驗用?為什麼要拿來製造一條又一條讓人看不起的生命!」

  她想丟一把斧頭給他,向他撂狠話,「你把我的命運砍得七零八落的,現在,有本事,你連我的命都砍掉,不然,君子報仇三年不晚,我是小人,我會追著你詛咒,直到你活不活、死不死!死無全屍很慘嗎?不活無全屍才慘。」

  她還想給他保十億高額保險,然後每天在飯菜裡下藥,鶴頂紅也可以、斷魂草也行,她要他死得莫名其妙,身後還把保險金全部拿來讓她爽。

  可是她張張闔闔、開口閉嘴,卻發不出半點聲音,而蕭太太卻有滿肚子怒氣想找到宣洩口,在丈夫反彈之後,她把矛頭對向閃閃。

  她指著閃閃對兒子說:「我相信遺傳,這個女孩將來一定會背叛你,說不定她已經背叛過無數個男人之後,才又找上你,不然,哪個正常的女孩會死皮賴臉在別人家?」

  「不是她賴,是我硬要留她下來。」蕭書臨搶在前頭回話。

  「有貞操的女孩,就算男人硬要留她下來,她不會同意。就像靜柔,雖然她早就是我們認定的媳婦,可是這麼多年來,她有逾矩過?有在這裡待過一夜?這才是知道廉恥的女孩作為。」

  「媽,很抱歉,你喜歡靜柔可以收她當女兒,我沒意見,但妻子是我要娶的,不需要你的認定……」

  他還想對母親多說些什麼,卻見閃閃端起酒杯,走到父母面前。

  閃閃咬唇,不許自己發抖。

  「你要做什麼?」蕭太太問。

  蕭立揚始終保持沉默,他看著閃閃,想起那段刻骨銘心的愛戀。愛情無罪,錯在他們相識太晚,妻子的張揚讓他更思念秋棠,即使他耿耿於懷她的背叛。

  多年過去,他不再怨恨,只想問問她……還好嗎?

  閃閃告訴自己,別怕、別發抖,從頭到尾你都沒錯,你不能選擇父母親,但可以選擇未來的命運。

  她吸氣,對蕭太太說:「我不會嫁給大叔,請你放心。你說得對,是基因,我有我媽媽的壞遺傳,以後說不定還要勾引不少有婦之夫,但書臨也有爛遺傳啊,搞不好他也處處留情、會對有夫之婦有特別癖好,在這種情況下,小孩子豈不是太可憐。

  蕭媽媽,我鼓勵你,盡量虐待你的丈夫,可以的話把他整得半死,刻一面大號吊牌掛在他胸口,上面用粗體寫著「姦夫」,最後把他綁到101大樓外牆,在跨年放煙火的時候,讓全世界都知道這男人做過什麼壞事。」她吸氣,吞吞口水又續言,「如果這麼做,會讓你感到幸福愉快的話,請盡量。」

  蕭書臨望著她,一抹欣賞自眼底閃過。沒錯,如果折磨父親會讓母親感到幸福的話。多年來,他不斷勸母親放下過去、改變心態,試著和父親好好過日子,卻從沒說過像小雨傘這樣貼切的話。

  「至於你……」閃閃轉向蕭立揚,靜靜看著這個在她夢出現過無數次的男人。

  喊他爸爸?她做不到,他是親手毀去她幸福的男人。

  垂眉,看一眼酒紅液體,那是她的心被搗成了爛泥。冷笑,她高舉起手上的紅酒,緩緩往他頭上倒。

  「小雨傘,你做什麼?」蕭書臨一把搶過來酒杯,但杯子已經空了。

  她沒理會他,只是寒著臉,冷冷對蕭立揚說話。

  「這是你欠我的,我已經討回來了,以後我再也不要作和你有關的爛夢,不要把自己的不幸死咬在嘴裡,不要記得你曾經做過什麼,我要努力活出和杜秋棠不一樣的人生。」

  轉身,閃閃毅然決然走出蕭家大門,就算留戀很多,她也不許自己回頭。

  「閃閃,你去哪裡?」

  蕭書臨想抓住她,但林靜柔的動作更快,她擋在他面前,大聲說:「書臨,你在做什麼?蕭爸爸被潑濕了,還不快去找一件乾淨的衣服。」

  他發誓,靜柔只擋住他十五秒鐘,當然,他還多花了一點時間對母親說話,他堅定的眼光射向母親,冷靜說:「媽,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罷,總之,我是一定要娶閃閃的。」

  然後他毫不遲疑追了出去,但閃閃這個飛毛腿,連幾秒鐘也不等,讓他坐計程車繞過整個大台北,都找不到她的人。

  九點半,海齊背著沉重的書包從捷運站走回家,他一面計劃模擬考過後找閃閃去看電影,一面操心萬一閃閃只想看十八禁的片子怎麼辦?

  以前他不相信一見鍾情,覺得這種事情太文藝美少女,又不是活在古代,一輩子見不到幾個異性。但遇見閃閃之後,他開始相信,世界上亂七八糟的事很多,而一見鍾情是其中一個。

  他喜歡和閃閃在一起,喜歡跟她打打鬧鬧,喜歡上課前、下課後都能看到她,更喜歡跟她天天一起生活,哎呀,總之就是希望不要和她分開就對了啦。

  他也說不清楚這種感覺是什麼意思,但就是喜歡唄,套句閃閃的話,這是緣分的啦。

  他書包裡面有包糖炒栗子,在補習班外面買的,閃閃很愛,上次兩個人搶食,不到一會兒,栗子肉不見了,只剩下滿地的空殼,靜柔阿姨看見差點氣得半死,幸好老爸在,她不得不在老爸面前保持形象。

  海齊繞進巷子,一個突如其來的用力拉扯,讓他連連踉蹌幾步,他下意識抬手攻擊後方的暗夜惡客,可掌緣在貼近歹徒的那秒鐘,硬生生停住。

  「閃閃,你在這裡做什麼?」他放下手,抓住她問。

  藉著燈光,他發現閃閃不知道為什麼哭成一顆大豬頭?她的眼皮浮腫,嘴唇變成大香腸,美美的臉鑲上一道道黑紋。

  「你沒事幹麼化妝啊?要化妝又幹麼把自己哭成了鬼?又不是七月半,想嚇人啊!」他鬆口氣說。

  閃閃衝出門後,想也不想就往捷運站跑,進了捷運站才發現,自己身上沒半毛錢,進退不得,她只好在捷運站裡把自己哭成豬頭。

  好怪,她明明贏了,她把大叔的母親訓了一頓,把那個男人潑濕,解除心頭的怨恨,最後還很帥的轉身就走,那是連她自己都佩服不已的帥氣,為什麼還會流淚不止?

  她縮成一團,想了老半天才弄懂,原來她哭,不是因為書臨母親說那些諷刺人的話。對啊,她是什麼出身,育幼院出來呢,被輕視、被鄙夷,早就習慣,如果連人家幾句嘲諷都受不了,憑什麼當育幼院小孩。

  她哭是因為愛情跌倒了,這一跤跌得很凶,連進開刀房讓人縫縫補補都不必,她,一口氣捧進地獄裡。

  閃閃忘不了爸爸指著她說:「你是那個姦夫的小孩。」時的厭恨表情。

  「那個姦夫」四個字在她八歲的時候敲了她一記,然後二十二歲又敲一次,如果八歲敲的那次造就了她的傷心與對大人世界的不信任,那麼二十二歲這一次,它敲掉了她的幸福。

  她還以為,大叔就是她的幸福,她認真相信,有大叔在身旁,幸福唾手可得,她一次次告訴自己,從此幸福與自己結下不解之緣,從此天荒地老、海枯石爛……

  一大堆廢話豐富她的愛情人生。

  結果,她的幸福被一個對愛情有強烈需求的母親壓碎了。

  大叔是她同父異母的哥,海齊是她同父同母的弟弟,難怪海齊對她一見鍾情,而她對大叔一見鍾情,這是血管裡的紅色液體作祟,是基因決定了他們碰見彼此時,會比碰見別人更親近。

  她好氣,心臟被擠壓得想要狂飆,她想詛咒人心不古、世風日下,想臭罵單純愛情被性慾搞得太複雜,她有一大堆話想說,但回眸,發現親愛的大叔不在,她……失去說話的慾望。

  她鼓吹自己,說啊、說啊,把傷心事說出來,可是她張了幾次口,都發不出聲音。然後她想,可能是沒有對象的關係,於是在捷運站找了個可能會覬覦她美色的男生,企圖對他傾吐衷曲,誰曉得,那個男生看起來那麼誠懇,他把好心全寫在臉上面,鬧了半天,她只能對他說:「對不起,我不想說話。」

  於是她繼續窩在捷運站,哭到沒眼淚可流為止,然後往回走,在巷子口等待海齊,如果她有交通費,也許她會去找閱閱、問問或弄弄,但她什麼都沒有,只有腳上孤伶伶的室內拖鞋。

  海齊見她半晌不說話,心急。「閃閃,你怎麼了?我老爸修理你,還是花瓶欺負你?」

  她搖頭,舔舔乾澀的雙唇時,才發現喉嚨好痛。

  「我要離家出走,海齊你可不可以到孬孬的家,替我把藏在裡面的三千塊錢找出來?」她啞著嗓子說。

  「為什麼要離家出走?」

  「現在不是發問的好時機,你可以選擇跟我一起走,還是幫我找錢,讓我順利離開。」

  海齊想了好久。老爸、閃閃,兩邊只能選一邊嗎?歎氣,他摸了摸書包裡的手機。好吧,他跟閃閃,但精神與老爸同在。

  「閃閃,我跟你一起走。」他說得義無反顧。「你在這邊等,我回去拿錢。」

  三分鐘不到,海齊回家又離開家,他跑回閃閃面前,告訴她,家裡沒大人,閃閃點頭,和他一起回去收拾行李,還把她新藏的私房錢和海齊的零用錢通通帶走。

  他們住在西門盯附近的廉價旅舍,如果只打算離家出走一個晚上的話,他們帶出來的錢夠他們住更高級一點的飯店,但住這種地方……海齊想,閃閃大概要跟老爸長期抗爭。

  他苦了臉,但看閃閃哭成這樣,他不能不和她站在同一邊。

  第一個晚上,海齊乖乖寫完功課上床睡覺,他是好小孩,只帶一套睡衣,剩下都是學校制服和課本參考書,他打算在離家出走期間,繼續上學。

  但隔天一早,海齊醒來的時候,閃閃不讓他去上學,她說有重要的事要和他討論。他考慮三分鐘,決定下課後再問同學,老師交代了什麼功課?然後把接下來的時間送給閃閃。

  如果當時,他知道接下來的談話內容,也許寧願讓閃閃不爽,也不肯無緣無故蹺課了。

  閃閃思慮周詳,她擔心海齊受不了刺激,還先到附近買了吐司和牛奶把海齊餵飽,等她確定海齊把所有東西吞進去,確定他精神穩定後,她開門見山問──

  「你的爸爸是蕭立揚、媽媽是杜秋棠,你和大叔是兄弟不是父子,對不對?」

  東窗事發了?海齊微抖著接上她的眼光。是誰告訴她的?是靜柔阿姨嗎?真討厭!

  「閃閃,對不起……」他低頭,不爭辯。

  「沒關係,錯不在你。你可不可以告訴我,為什麼要騙我?」

  「我喜歡大哥當我爸爸,喜歡叫他老爸。」

  沒有複雜的為什麼,只有簡單的喜歡或不喜歡,十四歲、單純的思緒、單純的年齡,真好!

  「大叔的媽媽對你很壞嗎?」

  海齊垂下眼簾,許久,才點了頭。

  他捲起衣袖,秀出上臂處那道猙獰的傷疤。

  「她虐待你?」

  她揚高聲音,捨不得再加上心疼,一吸氣,把海齊抱進懷裡。真這麼討厭海齊的話,把他送到孤兒院啊,幹麼虐待一個無法還手的小孩!

  「媽媽喝醉酒的時候,就會打我,爸爸不敢替我說話,每次都是大哥來救我,後來大哥決定帶我一起搬到外面,他說,這樣對爸媽、對我都好。」

  大叔果然是好人,她眼光真棒,棒到她想給自己頒獎牌,可是……可是好可惜哦,她再也不能把大叔納為己有。

  「你會生她的氣嗎?」

  「媽媽嗎?」

  閃閃點頭。

  「以前會,但大哥說她很可憐,說爸爸喜歡外面的女人,還把孩子帶回來,這對她造成很大的傷害,後來慢慢的,我就不氣她了。」

  大叔還替海齊做心理輔導,沒讓他變成憤世嫉俗的男生,要是她也早一點遇到大叔就好了,就不會心存怨恨,心腸狹窄那麼多年。

  「大叔有沒有告訴你,你的親生媽媽到哪裡去?」

  「有,國小六年級的時候我很叛逆,我一直鬧著大哥,要他把我送回親生媽媽那裡,後來大哥用了很多辦法還請很多人幫忙,才找到我的親生媽媽,杜秋棠。」

  「然後呢?」

  「大哥帶我去見她。」

  「她還好嗎?」

  「她又結婚了,生了兩個小孩,她說自己窮,和丈夫一起在菜市場賣衣服,她說她連自己和小孩都養不起,沒辦法把我帶回去。」

  那時,他哭著要和媽媽一起住,媽媽很為難,後來塞了個廉價玩具給他就匆匆離開。

  「你很傷心對不對?」閃閃摸摸他的頭。海齊和自己一樣可憐,都是媽媽不要的小孩。

  「嗯。爸爸不要我、媽媽也不要我,幸好我還有大哥。那天回去我哭了很久,大哥說,如果我真的很想要爸爸的話,就叫他老爸。大哥很疼我,從來不對我大聲說話,每次要做什麼決定,他都說只要我快樂就好。閃閃,我真的很愛老爸。」才離家一個晚上,他開始想念老爸。

  「海齊,大叔沒什麼青梅竹馬對不對?大叔唯一的青梅竹馬,就是花瓶小姐對不對?」

  「對。」

  「那你幹麼騙我?」

  「假裝有一個讓老爸很愛的媽媽,我覺得很幸福,好像一家人沒有被拆散,好像某天,媽媽真的會打開家門回來,我們就團圓了。閃閃,你生我的氣嗎?」

  因為想要幸福感而說謊,海齊跟她自己很像,她不也是一路幻想、一路說謊,她告訴同學,爸爸會回來找他的小公主,幻想一覺醒來,爸爸媽媽都在身旁,謊言,是她和海齊的共同悲哀。

  「我沒有生氣,不過以後別再說謊,謊會越說越大,哪天一回頭,會發現自己走不回原點,知不知道?」

  她沒想過自己也會說出這番道理,她不是深信這是個說謊的世界,沒有面具就無法生存?她怎麼可以反對自己的理論?真是的,她被大叔傳染了道德病。

  「知道了。」海齊乖乖地說。

  「那麼,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她握住海齊的手。他是男生……可以慢慢接受的吧。

  「好。」

  深吸氣,她說:「我的爸爸叫做蕭立揚、媽媽叫做杜秋棠。」

  「好巧,我們的爸爸媽媽名字一樣。」

  她悲憫的搖頭。

  「閃閃,你搖頭是什麼意思?」他隱約察覺不對勁。

  「搖頭代表……他們不是名字雷同,而是,我們是親姐弟。」

  「亂說!」他一口氣否決她。

  「我比你更希望是亂說。昨天晚上,你爸和大叔的媽媽來家裡,他們一看見我就認出來了,我和我們的媽媽長得很像。對不對?」

  「我不記得,我只見過她一次。」他否認得沒誠意,一看就知道心虛。

  閃閃苦笑。她終於找到海齊對她一見鍾情的原因,這個原因還真讓人心酸。

  「你被留在爸爸身旁,而我被送進孤兒院,我生活得很辛苦,但你也沒比我幸運。」她心疼地撫摸他手臂上的舊傷痕。

  「可、可……可是……」他張口結舌,說不出話。

  「很扯對不對?我們是同父同母的姐弟,所以你一眼就喜歡我、想要娶我,而我和大叔是同父異母的兄妹,我一眼也就愛上大叔,想嫁給大叔,搞來搞去,居然是基因在作祟,原來我們都是自戀型的人,專門喜歡和自己同血源的人。好亂哦,對不對……」反正姦情已經不能成立,她乾脆親自揭發姦情。閃閃以為自己忍得住的,沒想到說到後來還是放聲大哭,哭得超慘、超沒面子。

  什麼?閃閃想嫁給老爸,不會吧?閃閃是他的!

  不對,現在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他應該哭的是,他以為自己只有兩個異父弟弟加上一個異母大哥,沒想到又多出一個姐姐。「閃閃……」

  「海齊……怎麼辦?我好愛大叔哦,愛到情願當尼姑也不願意嫁給大叔以外的男生,可他是我哥哥,嫁給他,我會生出一個智障兒,嗚……好討厭哦,我們的媽媽怎麼那麼愛到處亂生小孩!」

  昨天的紅腫還沒消,她又讓自己哭慘,海齊手足無措,接收新訊息已經夠忙亂了,還要安慰這個天外飛來的姐姐。

  「沒關係啦,不嫁就不嫁,也不會怎樣啊!你看我,我雖然不能娶你,可我們是姐弟,能夠一輩子生活在一起就很好啦,誰規定非得結婚不可?我們回去找老爸吧,三個人過著幸福的生活。」他好不容易擠出一個看起來還算不錯的完美結局。

  照理說,他應該比閃閃更紊亂,可是閃閃的眼淚讓他顧不得其他,只能在一團亂中,找到最簡單的方法解決,而「回去找老爸」是最容易的解決方案。

  「不要,我討厭叫花瓶大嫂。」

  「其實換個角度想,我們小姑小叔可以聯手虐待大嫂,也不錯。」

  「可是我很想嫁給大叔啊……」

  「那、那就偷偷嫁,不要給別人知道。」

  果然是十四歲,想出來的主意很幼稚。

  「你不懂愛情啦,你不知道愛上了又不可以愛的痛苦……」有啊,他現在一樣不能愛閃閃好不好,可是他的同學說過,女人在哭的時候,千萬別和她講道理。

  「好,很痛苦,那……我去給你買冰淇淋。吃完會比較舒服。」

  什麼鬼啊,她又不是大姨媽要來的痛,她是大叔要給人家搶走的痛,笨海齊怎會以為一支冰淇淋可以解決她的痛苦?這麼簡單的話,大家都來賣冰淇淋啊,每天有那麼多人失戀,一定會大發利市。

  閃閃瞥他一眼,哽咽說:「你不要理我啦,等我哭完就好了。」

  說著,抓過棉被,把自己藏在裡面,她不斷哭、拚命哭、打死不停地哭,哭得海齊心煩意亂。

  他吐了口長氣,拿出筆記本,記下一行字──性氾濫造成的後果。

  下個星期,學校要舉辦辯論比賽,題目是:「該不該在男生宿舍提供免費保險套」,他是贊成的那一方。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8 00:22:11

  第八章

  第三天了,閃閃仍然窩在棉被裡面,哭哭睡睡,海齊想去上課,又不放心她一個人待著,他數著包包裡所剩不多的鈔票,有點擔心。

  「閃閃,你肚子餓不餓?我去買點晚餐回來,好不好?」

  「嗯。」她在被子裡點頭。

  海齊再望向攏起的棉被一眼。要如何讓小孩子變得獨立又能幹?簡單,就是大人變得無能為力、又懶又笨,就可以了。

  因此,閃閃讓海齊在短短三天之內,變成大人。

  「閃閃,你不要亂跑,我很快就回來。」他多餘地叮囑她一句,沒錯,真的很多餘,她除了窩在棉被裡面哭,哪裡都不會去。

  砰,門關起來。房裡靜得只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閃閃拉下棉被,緩緩坐起來。

  她以為自己的恢復力不錯,會一天比一天好起來,但是並沒有,她每想起大叔一次,心就被撕裂一回,還來不及縫補完畢,腦袋又不由自主想起大叔,然後……

  又撕裂。她痛恨失戀!

  彷彿聞到一股腐臭味,她吸吸鼻子,把手臂湊到鼻子邊,原來是她發霉了,種那麼多天的香菇,是差不多該發霉了。

  她下床、拿衣服進浴室。

  爛,她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不過是失戀……不對,正確的說法是──只不過是演了一場藍色生死戀,又沒什麼。

  世界就是有那麼多的剛剛好,你愛我、我愛你,然後,噹噹噹噹,我們是親到不得了的親戚。

  搞屁,她擠出一堆牙膏,張開嘴,用力刷牙,洩恨似的。

  要是她狠一點,就直接把他玩下去,反正假裝不知道又不犯法,等到七、八十歲,大叔打不動她了,再來解答謎底。

  「嗨,大叔,告訴你一個很了不起的秘密哦。」

  「什麼秘密啊,我的小雨傘?」

  「呵呵呵,一個你怎麼都想不到的秘密。」

  「快說給大叔聽聽啊,我很好奇呦。」

  「我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妹耶。」

  「小雨傘老了,開始說傻話啦,我們怎麼可能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妹呢,呵呵呵。」

  於是,宋予閃沒有把謊話帶進棺材,誠實的她可以進天堂,而道德高標的大叔當然也會待在天堂裡,和她一起唱歌樂逍遙。

  對啊,就是以上這樣,反正她最強的就是說謊咩,假裝不知道大叔是大哥,又不是高難度的事情。

  這樣的話,她繼續愛大叔、大叔繼續愛她,在被惡夢嚇醒的晚上,有大叔寬寬的胸口窩,她可以作著亂七八糟的言情夢,可以花大叔的錢,花得天經地義、理所當然,可以隨時隨地看見他的笑臉,到最後的最後,還可以人前人後,很噁心的喊他老公……

  閃閃又哭了,打開蓮蓬頭,溫熱的水將她濕透。

  她知道,既然把海齊帶出來,就該負起養育責任,不能頹廢太久,可是她的心臟仍然急迫地擠壓著,清清楚楚的痛,提醒著,她愛他,不是隨便說說。

  討厭,為什麼不要在愛上大叔之前,先給他做好身家調查,再評估他的遺傳基因,適不適合讓她把愛情種在他身上;討厭,為什麼不要在知道他姓蕭之前,就直接把他排除在愛情名單外面?

  她是笨蛋,而且這個笨,讓她笨到很可笑!

  梳洗完,走出熱氣蒸騰的浴室,她才發現窗外下雨了,突然落下的雨淅瀝淅瀝打在玻璃窗、打在她的心頭。

  如果時間能倒著定,如果能回到那個狼狽的、被房東趕出門的下午,那麼,她就不要讓海齊撿回家,不要愛上很容易被人愛上的大叔。嗯,從頭來過最好了,那麼她就不會心痛、不會難過、不會撕心裂肺得想要跳樓。

  抓起梳子,她下意識地梳著頭髮,一下一下,想起先前大叔幫她梳過,動作很輕柔,當時她得寸進尺說:「大叔,以後可不可以每天幫我梳頭髮?」

  他像突然被什麼卡住似的,放下梳子,臉部僵硬,冷冷說:「不行。」

  那時候,他以為她是十六歲的未成年少女。後來他曾經透露過,那段期間,為了阻止自己喜歡她,必須經常對自己耳提面命,提醒自己,小雨傘尚未長到可以談戀愛的法定年齡。

  好好玩哦,那個時候,他喜歡她、她喜歡他,卻因為卡著一個謊言,誰都不能講出口。為了這個,她真的下過決心,決心不要再說謊。

  現在,他們又卡住了。被血管裡面流的東西卡住,搞得兩個人動彈不得,只能站在原地,傻傻的埋怨命運。

  閃閃摀住臉。她需要出去淋淋雨,讓頭腦清醒!

  然後,放下大叔,繼續以往的堅強獨立,反正,不會有人給宋予閃送雨傘,反正唯一會縱容她的大叔已經……已經不能專屬自己……

  她該給花瓶傳一封恭喜簡訊的,告訴她,小雨傘已經從隊伍裡面除名。

  海齊一手把玩著鑰匙,一手插在口袋,用手指頭撥弄口袋裡面的零錢。

  他出房間時,被櫃檯小姐喊住,請他轉告姐姐,應該先付三天的房錢。

  他這個人被老爸訓練得誠實善良而且正直,於是脫口說:「錢都在我這邊,姐姐身上沒錢。」天知道,他有多痛恨說出姐姐這兩個字。

  然後,櫃檯小姐說:「既然這樣,你就把房錢繳一繳,不必麻煩姐姐再跑一趟。」

  他繳完錢,口袋裡剩下四十五塊。

  這幾天,不管是對他還是對閃閃而言,都難熬。

  他喜歡閃閃,是想要把她娶回家的那種喜歡,可她偏偏是他的姐姐,更生猛的消息是,閃閃喜歡大哥,也是想把自己嫁給大哥的那種喜歡,而姐弟兩個一樣衰,因為上一代很作孽。

  可能是因為他還小,也可能他是男生的關係,他對愛情沒有閃閃那麼嚴重的執著,所以儘管不爽,他還是想通了,反正不管能不能結婚,只要閃閃不把他踢出家門,他就可以一輩子和閃閃在一起,不當情人當姐弟……也是一種勉強可以接受的關係。

  只是,他也很喜歡老爸……呃,不對,是大哥啊。

  大哥對他很好,爸爸不敢救他的時候,都是大哥挺身而出。

  他記得,有一次媽媽丟掉錢時,誣賴他手腳不乾淨,他很早就知道自己是「雜種」。知道自己是「野女人生下的垃圾」,因此錢丟掉肯定是他的罪過。

  他挨打,身上佈滿一道道紅痕,可他沒浪費力氣哭號,因為越哭只會越刺激媽媽,她越生氣,他就越慘。他只能死咬住下唇,直到唇舌間充斥著血腥味。

  他沒怪在樓下客廳看電視的爸爸,因為爸爸比誰都清楚,他不出聲則已,一出聲,未來的幾天,媽媽會讓他們兩個更難過。

  是大哥從學校回來,衝上二樓救他,他忘不了大哥眼中的憤怒,即使他的口吻仍然保持著冷靜平和。他對媽媽說:「如果那件事讓你那麼憤怒,你該懲罰的是肇事者,而不是受害者。」

  那個時候,他三歲、大哥十九歲,他不確定人能不能把三歲的事情記得那麼清楚,但那個眼神,他想,他會記一輩子。

  一考上大學,大哥就帶他搬離開家,媽媽為了懲罰大哥,斷絕所有經濟支援。

  那個時候,大哥住在葉哥哥家,把他托給葉媽媽帶,和葉哥哥一邊打工賺錢、一邊唸書,兩個人培養出革命情感,這也埋下他們合夥開公司的種子。

  畢業後,大哥一面等待兵單,一面畫設計稿,他沒日沒夜的工作,拚命存錢,因為年紀輕輕的他有一個「兒子」要養。

  之後,大哥當兵、他一樣被寄在葉家,再之後,葉哥哥因為過胖不必當兵,他們合作開了建設公司,小小的公司越做越大,後來有大財團看上他們的能力,投資大把金錢給他們,佔去公司百分之七十的股份。

  接下來的兩年,他們努力從大財團手中買回百分之三十的股份,真真正正成了大老闆。

  表面上,說得容易,但海齊親眼看著大哥和葉哥哥是怎麼勤奮工作的,他非常非常崇拜大哥,在之前,他的目標和大哥一樣,成為知名的建築師,要不是閃閃想當醫生娘,他不會更改人生方向。

  答,第一顆雨水打在臉上,他仰頭,一個不小心,接到更多的雨水。

  下雨了……雨越下越大,路面一下子就鍍上一層墨黑,然後噼哩啪啦的聲音爭先恐後傳進他的耳膜,才三分鐘不到,路上的行人就模糊了身影。

  他站在7-ELEVEN店前,口袋裡有四十五塊錢,買雨傘不夠、買雨衣差不多,當然,他也可以買半條吐司,填滿他和閃閃的肚子,但買完吐司衝回飯店,吐司大概也泡了足夠的水不能吃了。

  四十五塊錢,有和沒有差不多。

  海齊在超商前面來回踱步,雨水讓他焦慮,他擔心種在棉被裡的閃閃,也擔心他們的明天該怎麼辦,他真希望自己能像當年的大哥,一手照顧閃閃的生活,可惜他太小,而閃閃太傷心……

  他低頭徘徊,不小心撞上一個和自己一樣在超商面前、進退兩難的女生,這場雨,為難了不少人。但……那個女生胸口掛著手機。

  Yes──有救了。

  他想也不想,把口袋的四十五塊錢通通掏給小女生,就拿了人家的手機,撥出一串號碼。

  當電話接通,海齊聽見老爸……呃,不是,是大哥的聲音剎那,心安了、不怕了。「大哥……」

  「海齊,你和閃閃在一起對不對?」電話那頭的聲音比他更急。蕭書臨早就猜到,只是想要再確定。

  「對。」

  「你們在哪裡?」

  「我們在……」

  他不是故意的,但大哥的聲音就是會讓人流鼻涕,呃,好啦,是流眼淚,他的眼淚鼻涕齊飛,把所有跟離家出走有關的事一一說明,直到掛掉電話,蘇……吸掉最後一道鼻涕為止。

  一個熟悉的女音傳來,「解釋!」

  不會吧……海齊心驚,抬眼,看見昂首挺胸,兩手插在口袋裡面的宋予弄。是她,那個演戲很假的做作女!

  「解釋什麼?」今天的他不夠屬,反而多了幾分心虛。

  「為什麼偷我的手機?」

  「我沒偷,是借,我給了你四十五塊錢。」海齊急著解釋,現在的他可是落難雞,沒有屌的本錢。

  「這個嗎?」弄弄在他面前,搖了搖統一發票。

  唉,他拿錯了。這回,海齊還沒來得及解釋,殺手鑭的弄弄二話不說,抓住他的衣襟,一聲命令,「走,帶我去見你的家長。」

  蕭書臨坐立難安,向來能夠安撫情緒的設計稿也幫不了他的忙,他拿出被小雨傘偷喝到剩下不多的紅酒,打算把自己灌醉。

  平心而論,他並不相信愛情,他認為愛情是種神話,就像女媧煉石補天、亞當夏娃之類,是帶著一點蠱惑世人的蠢話;也可以解釋它是商人為了包裝自己商品,所創造出來的可賣品。

  這種穿鑿附會的傻事,他向來不信。

  他的生命裡面只有努力努力再努力,努力創造經濟奇跡,努力讓自己成名,努力蓋無數的房子,豐富自己的生命日誌。

  直到未成年少女闖入,用一種勇者無敵的態度,告訴他──我愛你,一次又一次。

  然後,他愛上她了,他不明白,這是回報她的愛,還是自己被她說服,臣服於愛情神話之下。

  然而,她離開,他才發現自己愛她,很愛,比自己以為的還要更愛更愛。

  她不在,他心緒不寧,失去她的身影,他覺得全身都不對勁。有人說,藉著忙碌可以忘掉許多事情,辛勤工作是解除愛情餘毒的最佳治療劑。

  但這招對他沒效,無論走到哪裡,小雨傘甜甜的笑臉就是會在他面前招搖,無論他做任何事,她甜甜的撒嬌聲就是會在他耳畔重複著「我愛你」。

  她愛他,愛得那麼真實,即使她很會說謊話,但她愛他這句,他相信,她就是打心底真心說。

  他不明白,為什麼這麼真實的愛情竟然禁不起考驗,是哪裡出錯,讓她轉身離開他,連半點猶豫都沒有?是自信不足,是母親的否定,讓她全盤否定自己,還是他們之間的愛情太稚嫩,嫩到禁不起風雨?

  煩,他憎厭這種無能為力。

  至少讓他知道她在哪裡,至少讓他理解是哪裡出差錯,他才有本事扭轉情勢,改變局面啊。

  看著高腳杯裡的酒紅液體,他想仰頭、一口喝盡,卻被母親的聲音阻止。

  「書臨,小葉說你失聯了,是怎麼回事?」

  放下酒杯,他看見母親、父親和林靜柔,是他太隨便了,他的家才會讓人來去自如!小雨傘說得對,這是家,家要有家的隱私,外人不可以擅自闖入。

  他沒回話,父親坐到他身邊,拍拍他的肩,輕聲問:「兒子,你既然在家,為什麼不接小葉的電話?他很擔心。」

  他一樣沒回應父親的關心,轉頭,目光對向林靜柔,沒有凌厲或憤慨,但她無緣由地心一凜。

  「靜柔,我很抱歉,耽誤你那麼多年,我應該早一點告訴你,不要在我身上用心。」

  「書臨哥你在說什麼啊?我對你用心,是我心甘情願的呀。」

  「所以我說抱歉。去找更適合你的男人吧,我不是你的希望。」

  「不要,我只要書臨哥,我們認識那麼多年,我多瞭解你的,只要繼續下去,早晚一天,你厭倦單身生活就會娶我的。」她說得一廂情願。

  這就是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他沒心沒意、她一廂情願,都以為時間是他們最好的推進器,沒想到光靠時間真的不行。

  「是,我也這麼想過。如果到了三、四十歲,我們之間仍然維持這樣,就結婚吧,那個時候海齊大了、離開家了,說不定我會開始擔心變成獨居老人,而你是個持家的好女人,有你在家,我可以安心在工作上發揮……」

  「沒錯,就是這樣,我們配合得很好,我們應該在一起。」

  「可惜,我愛上閃閃了,一個缺點比優點多的女生,她不像你這麼會做菜,做個家事也是拖拖拉拉,非要人逼迫才肯動作,買菜不挑新鮮、只選便宜,整理院子時,只要不盯緊她,她就會跟孬孬玩成一團,忘記打掃是她的工作。

  她不像你這麼恬適安靜,我講一句、她應我十句;她不像你這麼溫柔,成天跑跑跳跳,玩玩鬧鬧;她不像你這麼體貼,多數的時候,她把自己擺在第一位,可是,我愛她,非常愛。」想起小雨傘,他的臉上不自覺地浮起笑容,無緣由地開心著。

  「愛上這種女生有什麼好?」她不平,輸給這種女生太冤枉。

  「沒什麼好,但我就是不由自主愛上她,愛到她離家出走,我就無法工作,愛到一天看不見她,我就脾氣火爆到想揍人出氣,她不在,我變不回蕭書臨。」

  「或許那不是愛情、是迷惑,你從來沒有碰過那種女生,她比較野、比較沒家教、比較沒知識……」

  「夠了。」他的暴躁現形,一吼,嚇得她噤若寒蟬。「不許說她的壞話,就算她真的是你說的那樣,很可惜,我就是愛她,無法愛上有知識、有家教的你。」

  他出口傷人,為了他的小雨傘。

  淚水在她眼眶裡打滾,蕭書臨歎氣,他知道自己過分。「把鑰匙還給我吧,這裡是我和閃閃、海齊的家,客人不應該擁有我們家的鑰匙,至於因為我而讓你遭受的損害,請你提出來,我會盡力補償你。」

  語畢,他伸出手,向林靜柔拿鑰匙。他眼底有著不容置疑,她看看他,再求助似地看看蕭媽媽……

  「書臨,夠了,不需要為了一個野女人瘋成這樣!也許她真的有迷人之處,不過那些只是短暫的迷戀,你早晚會理解,誰才是真正適合自己的女人,就像你爸那樣。」

  「是嗎?這些話是爸爸親口告訴你的,還是你自己猜測的?」

  「你在說什麼?」

  他歎氣,這個秘密讓父親始終抬不起頭,以前他不說破,是認為做錯事的人本來就該受懲罰,但是現在,他不這麼認為了,如果婚姻只是一場漫無止境的折磨,何不早一點終止,讓兩個人都自由。

  「我說,爸回到你身邊是因為他真的認為你適合自己,還是因為別無選擇?」

  他輕笑,執迷不悟的母親執拗地把丈夫鎖在身邊,卻不懂得諒解,她煎熬著丈夫同時,何嘗不是辛苦自己?

  「是那個女人的背叛讓你爸看清一切!」母親咬緊牙關,脖子佈滿青筋。

  如果不是母親傷了小雨傘,如果不是她一再地傷害海齊,他可以不說的,但那天,他清楚聽見小雨傘的自卑,聽見她對親生母親的不屑,他不該再次姑息,這樣對小雨傘、對杜秋棠都不公平。

  「媽,你要不要說得更清楚一點,杜秋棠是背叛還是妥協?你可以選擇誠實,說謊不是上策。」

  「我……」母親臉色瞬地發白。

  「我見過海齊的親生母親了。」他再補上一句。

  蕭立揚聽出端倪,反聲問:「書臨,把話說明白,你見過秋棠?」

  「當年爸已經決定要離婚,和海齊的母親在一起對不?」他再看母親一眼。夠了,就算是懲罰,這麼多年過去,父親受的、夠了。

  「對,我放棄一切,搬出去跟秋棠同居,是她後來又愛上別的男人。」父親回答。

  「她沒有愛上別的男人。是媽找上她,說自己無論如何都不會簽字離婚,而家裡的財產都是她從娘家帶來的,沒有任何東西登記在爸爸名下,如果你們離婚,爸將一文不名,沒有工作、沒有錢,連養活她肚子裡的孩子也不可能。

  媽和海齊的母親條件交換,如果她願意離開,媽媽可以收養海齊,並給她一筆錢。到最後她決定離開,是因為你們同居的那幾個月,生活幾乎過不下去,她不願意你和海齊過這樣的生活。」

  「可是她後來結婚了。」

  「她的錢被拐走,貧病交迫,她是個養尊處優的少奶奶,根本養不活自己,除了結婚,找一個男人依靠,別無他法。」

  「真相……居然是這樣。」蕭立揚望向妻子,眼底滿是疲憊,他的手指著她,微微發抖。「原來這些年的罪惡感和痛苦都是假的。你,騙得我好辛苦。」

  「媽,如果你肯原諒爸爸,就該真心接納他、接納海齊,而不是想盡辦法讓爸爸記得自己曾經對不起你。這些年你痛苦,爸並沒有過得比你舒服,你真的認為折磨爸會讓自己快樂嗎?如果這是你對婚姻的要求,那麼……這個婚姻存在有什麼意義?」

  事實揭開,母親像一團爛泥、挺不直背脊,她再也無法理直氣壯,無法虛張聲勢。兒子一針見血,刺穿她的虛偽。

  「媽,你知道嗎?因為你一心沉溺在仇恨中,讓我十六歲便失去家庭溫暖,你嫉妒、你怨恨,你把原該屬於我們的歡樂遠遠推開,我一天比一天更害怕回到那個家,我害怕看見你瘋狂咆哮,害怕看你折磨連保護自己都不會的海齊,你再也不是我印象中那個溫柔的好母親,父親的外遇,讓你失去自己。

  離婚吧,這樣的日子不是人過的,除非你能徹底原諒爸爸,願意和他從頭開始,不然就請你放過自己,也放過爸爸。」

  說完話,蕭書臨轉身,再次向林靜柔拿回鑰匙。

  手機卻在這個時候響起,他直覺接起來,當他聽見海齊的聲音同時,懸在半空的心找到定位。

  他一句一句問,海齊一句一句答,他問得很仔細,海齊也回答得很認真,只是越問越聽,他臉上的苦笑越是現形,這只笨雨傘!

  「海齊,現在你帶著四十五塊進超市買一件雨衣,慢慢走回飯店,二十分鐘之內,我會到。」

  掛掉電話,他急著去找閃閃,根本不介意家裡還擺著三個客人。
作者: 匿名    時間: 2011-4-28 00:22:42

  第九章

  當蕭書臨看見渾身濕透、傻呼呼、站在馬路旁邊的小雨傘時,猛地踩下煞車,也不管車子亂停會不會被拖走,他就是下車、就是衝到小雨傘身邊、就是把她拉到懷裡,用自己的身體當大雨傘,替她遮雨擋風。

  「笨雨傘、傻雨傘,你不知道現在正流行H1N1,為什麼站在馬路邊淋雨?」

  他在她耳邊嘮叨不停。

  她抬起頭,看著躲在棉被裡,想了很多天的男人,開始放聲大哭。

  「嗚……雨傘本來就是用來讓雨淋不會生病我頭好壯壯醫生賺不到我的健保卡和掛號費就算H1N1擴大流行全體人類通通受害小雨傘也不會生病……」她亂七八糟、含糊不清,說著他需要花大力氣才聽得懂的話。

  他哭笑不得,圈起她,把她帶回號稱四星、以他來看絕對不起過半顆星的飯店房間,他找了套衣服、開熱水,然後把她塞進浴室裡面。

  「不准鎖門、不准洗超過十分鐘。」他要離開浴室前,又補上一句,「不准在浴室哭。」

  她傻傻點了頭,關上門,卻發現自己根本做不到,門叩上那刻,眼淚又開始滴滴答答往下掉,小雨傘愛上有雨的天氣。

  他來做什麼啊!她在棉被底下企圖找出他一百個缺點,然後很帥的把他丟掉,結果她只找得出他一百個優點,害她只好對自己說謊──優點太多的男人很假,不能愛。

  可他明明不假、明明很真實地愛著她,沒有青梅竹馬、沒有海齊的媽媽,她的心知道、她的愛情來了,光靠說謊,她根本連自己都騙不倒。

  她一面哭,卻還是記住自己只有十分鐘可以洗澡,所以即使洗面乳在臉頰上推開又被淚水刷掉,她還是洗得盡心盡力。

  「小雨傘,不要哭了,你剩下六分鐘可以洗。」蕭書臨無奈地說。

  「我沒哭……」她說謊,是直覺式謊言。

  「你可以選擇誠實,說謊不是上策。」他靠在門外懶懶道。

  「嗚……」她放聲大哭,哭得他的心緊,差點衝進半顆星飯店的半顆星浴室,把人撈出來。

  「小雨傘,你怎麼了?」他站直身子急急地問。

  她一面沖水,一面大聲回話,「我不要跟你在一起了啦,跟你在一起好累哦,說說小謊都不可以。」

  終於,她想破頭都想不出來的缺點,在浴室裡面被找到,缺點一──他的道德標準太高,在他面前不能說謊,不說謊會讓她的謊話基因嚴重缺氧、死光光。

  閃閃的話讓他鬆口氣,微笑。「你有沒有聽過,小時候偷摘瓠,長大偷牽羊?從現在起,我要慢慢端正你被扭曲的性格,讓你成為正直誠實的好女生。」

  「我就不是那種人嘛,你不要改變我,你去找花瓶啦,她才是善良又正直的好女生。」

  聽了好笑,嘴角咧到後腦勺,他邊看手錶邊說:「沒辦法,我對改造女人有強烈嗜好,順帶提醒,你還有四分十七秒。」

  他從沒想過,自己會隔著一扇門和痛哭流涕的女人吵架。

  「我痛恨被改造,我不要愛你了啦。」她在浴室裡面耍賴哭鬧。

  「你不想被改造,所以不愛我了?」

  「對啦、對啦、對啦,我不要愛你、不要喜歡你、不要跟你在一起。」

  她每說一次不要,淚水就狂飆一回,如果有飆淚大賽,她一定可以成為今年度的擂台冠軍。

  說謊。他無聲道,這個說謊成性的女生,改造起來一定會讓他倍感成就。「那可不行哦,你已經正式愛上我,而我也正式愛上你了,不能講幾個不要,就全盤否決我們之間的認定。你的『不愛』,駁回!剩下三分零九秒。」他好心提醒。

  「我沒有正式愛上你,我只是以為自己愛上你。」她第三千次說謊。

  「就算對你而言只是『以為』但我已經認定你愛我,愛得不能自己。」

  「不對,『以為』是不確定的,隨時隨地可以改變的口氣,不能算數的,就像……就像我前天早上吃了黑芝麻,『以為』昨天早上黑芝麻就會跟著我的大便跑出來,誰想得到,今天早上我才在大便裡,看見它們姍姍來遲。」

  「我沒想到你的消化系統這麼好。」

  「對,我的外號叫做鐵胃……幹麼啊,我不是要跟你討論這個,我的重點是,『以為』是假的,騙人的,一不注意就會改變的。就像我們『以為』麥可會繼續搞怪到八十歲,誰知道他一下子就巨星殞落了,就像我們都『以為』職棒明星很辛苦,誰知道電視新聞馬上用跑馬燈跑出打假球,震撼我們的視覺神經,就像我們都以為瑤瑤只能賣胸部,喊殺很大時,人家馬上出了唱片賣歌聲,就像我們都以為,都以為……」

  她接不下去了?好,他來替她接。「以為我是你的哥哥,同父異母那種,而事實上……」他話沒說完,知道她已經被電到,因為至少有一分鐘,浴室裡沒有出現任何聲音,他歎氣,敲敲門,說:「小雨傘,我們談談吧。」

  他們坐在半顆星的床上,那床有個彈簧壞掉,閃閃忘記,一屁股坐上去,馬上痛得哀哀叫,他好氣又好笑地讓她坐在自己膝蓋上,用大掌揉揉她可憐的小屁屁。

  「還痛嗎?」把她擁進懷裡,聞著她的髮香,真好,小雨傘回來了。

  「很痛。」屁股痛,心更痛,揉揉鼻子,她把眼淚糊在他身上。

  「下次要離家出走之前,可不可以先跟我商量一下,再決定要不要出走。」

  「商量有什麼好處?」

  「至少我可以拿錢給你,讓你住好一點的飯店。」蕭書臨歎氣,捧起她的臉,用粗粗的拇指抹去她的淚水,「你還要哭到什麼時候?」

  「哭到2012年。」

  「為什麼是2012,不是2013、2980?」

  「又不是百貨公司大減價,哪有2980?」

  「你都能說2012,為什麼我不能說2980?」在爭論2012、2980同時,閃閃的淚水閘門不知不覺關掉。

  「因為2012不是隨便的數目字,那年,地球就要毀滅了。」這樣算算,又沒剩幾年了,她幹麼和大叔分手,笨蛋!

  「哦,電影。」

  「不只是電影。」

  「我知道,是瑪雅人說的,可是地球還沒滅亡,瑪雅已經滅亡很久了,他們要是真的這麼神,為什麼算不出來自己會毀滅,想辦法趨吉避凶?」

  閃閃笑了,說的也是。她吸吸鼻水問:「是海齊出賣我的,對不對?」

  從他不問半聲,直接把她帶上樓而不是帶回家這個舉動,她就知道,他在等海齊回來,一起逮捕歸案。

  「對。」

  「你生氣嗎?」

  「氣死了。」

  「因為我不告而別嗎?如果我留一張字條,說我把海齊帶走,你會不會好過一點?」

  「並不會。你根本不知道我在氣什麼!」

  「那你說說看啊。」

  「第一,我到處找你,不管是閱閱,問問,弄弄還是育幼院,我都打聽不到你的消息,我生氣你不懂,離家出走就應該投奔自己的親人,而不是投奔到這間爛飯店。第二,我氣你沒幫海齊請假就讓他蹺課,這會害他被學校記過,讓他的人生蒙上污點,第三,氣你害得我不得不說謊,聯合我的醫生朋友,欺騙海齊的導師說他得到重感冒。」

  「大叔……說謊?」

  「對,你害的。」

  「對不起。」

  「對不起有用嗎?」他沒好氣地說:「就算非離家出走不可,也把事情先弄清楚再走,不是更好?」耍帥嗎?一甩頭就跑得不見人影,有沒有想過在後面追的人很辛苦。

  「我弄得很清楚了。」

  「多清楚?清楚你是我爸的女兒?」

  「你也知道了?是海齊還是你爸說的?」

  「是海齊,幸好他還有一點腦袋,他要是像你這樣就慘了。」

  「我沒腦袋?錯了,我可是……」

  「別告訴我,你是什麼NO.1,那句話根本誇大其詞,如果你真的有腦袋,就不會把自己的血緣栽贓到我老爸身上。」

  「我沒栽贓,那是我爸告訴我的,我爸沒必要騙我。」

  蕭書臨歎氣,捏捏她的臉說:「他沒刻意騙你,但他是被你母親騙了。那個時候,他們正在打離婚官司,你父親不給她任何東西,錢,房子,車子,孩子,贍養費……什麼都不給,她想要留下一個孩子在身邊,才對你父親說謊,說你是我爸的孩子。事實上,你出生的時候,我爸根本還不認識你母親。」

  「是嗎?可既然她想留下我,為什麼又把我送進育幼院?」說不通呀,哪有人這樣反反覆覆的。

  「她離開你父親之後,才曉得沒有錢生活根本過不下去,她以為我父親有能力照顧你們母女,沒想到我們家的經濟完全操縱在我母親手裡。你想,如果你知道自己的丈夫外遇,還回家跟你協議離婚,你會乖乖地給他錢,讓丈夫和他的外遇過好日子?」

  「想都別想。」她直口說。

  「對,這就是我母親所想的,你還有印象嗎?在你父母親離婚之後,有一段時間,我父親搬去和你母親同居。」

  「我記得。」所以她才會一眼就認出他父親。

  「那兩個月,他們過得非常辛苦,我媽通知所有親戚朋友,不要借錢給爸爸,希望借此讓爸盡快回心轉意,我爸找不到工作,而你媽過慣養尊處優的生活,這樣的兩個人,除借貸,沒有其他辦法過日子。

  後來他們向地下錢莊借錢,當他們繳不出利息,錢莊的打手砸爛了家裡的傢俱後,撂下狠話,說下回再出現時,要把你和你母親賣掉,你母親嚇壞了。

  她不斷打電話,寫信給你父親想向他求助,並企圖解釋你是你父親的小孩,但這些電話和信都沒有傳到你父親手裡。那時為了療傷,他帶你大哥遠走他鄉,把國內的影視公司交給專業經理人打理,自己跑到國外建立新公司,他用工作來轉移注意力,我想,他很愛你母親。

  但這個陰錯陽差讓你母親以為你父親恨她,恨到連親生女兒都不想要,為了保護你,她只好把你送進育幼院。」

  「後來呢?」

  「後來我母親以救世主的角色出現,背著我父親和你母親談,她願意幫忙還清向地下錢莊借的貸款,願意收養肚子裡的小孩,願意原諒丈夫,讓他重新恢復董事長身份,也願意給你母親一筆錢,只要她遠遠離開,不要再讓我父親找到。」

  「她同意了?」

  「她沒有辦法不同意,眼見債主就要上門,她和我父親一籌莫展,除了妥協,她沒有第二條路。於是她收下錢,告訴我父親,她有了富裕的新歡,再也不要跟著我父親過苦日子。

  她走了,我父親回家了,一切似乎又回到從前,但不一樣了,受傷的母親忿忿不平,曾經的傷口永遠都補不起,她恨丈夫,恨你母親,她不願意他們快樂,但她忘記,仇恨別人的人,也不會得到快樂。」

  閃閃點頭,可惡,早知道結局是這樣,他們何必破壞兩個家庭?控制一下感情不行嗎?

  可是,不認識愛情之前,她可以這樣大聲說,但是認識愛情之後,她不敢大聲了。愛情,真的很難說了,這是她埋在棉被三天之後的唯一體悟。

  她不能責難母親,就因為她在婚後才認識愛情,她不能撻伐蕭媽媽,因為她和爸爸一樣,都是個無辜的受害者。她們都選擇了她們要的路,不管是正確或錯誤,她們都承受了因果。

  「你母親和我父親有緣無分,和她現任丈夫有分無緣,她不愛對方,卻同他生了兩個小孩,她失去貴婦般的生活,每天在菜市場忙到連妝也沒得化,可是這樣的生活讓她感覺踏實。人生,有太多的事難講,小雨傘,放下好嗎?不要恨我爸媽,也不要恨你爸媽。」

  閃閃點點頭,她本來就不善於記仇,那些惡夢,害怕的成分居多,但她有了大叔,有一個會趕走害怕的大叔,她還能不勇氣百倍?

  蕭書臨摸摸她的頭,輕笑問:「現在,還想要繼續離家出走嗎?海齊的確是我們共同的弟弟,但你不是我妹妹。」

  「你怎麼知道這些?」

  「我沒有你那麼好命,只要躲在棉被裡哭就行,這幾天,我做了很多事情。」

  「你做了什麼事?」

  「我以為你會帶海齊去找親生母親,就先去找她,深談過後,我遞上名片,找到你的父親和大哥,才知道這麼多年來,他們一起在尋找你。緊接著,我去找嫁給同性戀還能懷孕,當孕婦還美到不行的問問,她聽到你失蹤,急得跳腳,逼著老公和小叔帶我去育幼院找人,你當然不在那裡,然後他們聯絡上閱閱……總之,你都不在。於是我發誓,找到你之後,一定要狠狠打你一頓屁股,現在……」

  他指指危害過她的床。「那根彈簧替我出氣了。」

  她抓抓頭髮,笑了。

  「大叔,謝謝你為我做這麼多事。」她撒嬌地賴到他身上,好好哦,有他在,那麼難的事,都能輕而易舉解決。

  「再問你一句。」他態度鄭重。

  「好,你問。」

  「現在,那個『以為』還算不算數?」

  「算算算,當然算數。我愛大叔,大叔愛我,我們要相親相愛一輩子。」

  她保證似的捧起他的大臉,猛親他的眼睛,鼻子,臉頰,當她的唇要落到他的唇上時,他動手把她推開。

  「做什麼?」他問。

  「我要給你愛的抱抱加上愛的親親啊。」閃閃說。

  「停,我不跟豬頭接吻。」

  「不管我豬不豬頭,你都必須跟我接吻。」

  「為什麼?誰規定的。」

  「因為就算我是豬頭,也是世界上最可愛,最美麗,最聰明的NO.1豬頭……」

  說著,她跳到他身上,用力勾住他的脖子猛親。

  「說謊不打草稿。」蕭書臨笑著閃躲。

  「說謊還要打草稿就太遜了。」說著,一根手指往他肩上推去,他順勢後仰,她坐到他身上,打算讓他留下畢生難忘的記憶。

  這時候,門打開,弄弄和海齊同時瞪大眼睛。不會吧,半星飯店怎麼會變成A片拍片現場?

  「這是霸王硬上弓嗎?酷!」弄弄說。她們育幼院長大的,果然都不是爾等凡人,閃閃和問問對男人都一樣狠。

  「弄弄,是你。」閃閃失聲,差點兒從他身上滾下來。

  蕭書臨及時撈住她,正色,這是個孩童不宜的場面,他把閃閃放到床上,平息過呼吸後問:「海齊,你為什麼這麼慢,超商離這裡很遠嗎?」

  「不是啦,我的四十五塊錢被她拿走,她很吝嗇,不肯拿去買雨衣,一定要等雨停了才肯出來。」

  他當然記得弄弄,當她知道小雨傘失蹤,表現得比孕婦還激動。

  「好了,不講這些,海齊,小雨傘,你們把行李整理好,我們回家。弄弄,打個電話給問問,說你今天暫時在我家過夜。」

  他指揮若定,一下子工夫就浩浩蕩蕩帶著一群人準備回家,卻沒想到……車子咧?

  今年的冬天很冷,但屋內卻很溫暖。

  圓圓的餐桌上擺滿菜餚,蕭書臨的父母親,閃閃的父親和大哥,弄弄,海齊圍成圈圈,這是大團圓。

  他們沒邀請杜秋棠,是為了避免尷尬,但過年前,蕭書臨帶閃閃和海齊去看過她,雖然她的經濟不富裕,但日子過得踏踏實實,現在的她,比當貴婦的時候更有自信。

  他包了大紅包給她,她笑著收下了,說這是她收過最快樂的一筆錢,說她從來不敢想像,這輩子還能見到女兒,得到女婿的心意,說她做過的錯事太多,不敢妄想海齊和閃閃的原諒,他們的釋懷是她最大的禮物。

  現在她利用那個大紅包,帶從未出國的丈夫和兩個小孩在日本過年。

  至於蕭書臨父母親的關係漸入佳境,他母親慢慢認清,年紀都這麼大了,她還有多少時間記仇,與其緊抓住仇恨不放,倒不如把時間拿來讓自己幸福,於是敞開心胸漸漸釋懷。至於他父親在閃閃的勸說下,也原諒了妻子的欺騙,兩人重新建立新關係。

  閃閃的父親當然反對她和蕭書臨在一起,前仇舊恨,怎能把女兒交給他?只不過時局逼人,閃閃不在他身邊長大,親情淡薄得可以,如果要逼她選擇蕭書臨還是父親,她肯定二話不說就往書臨那裡跑去,何況還是書臨幫他找回閃閃的,這是大恩惠。

  因此,他只能試著和書臨相處,若干時日下來,他慢慢挖掘出書臨的好處,漸漸地,他承認,書臨是個可以讓女兒寄托終生的好男人。

  閃閃的大哥很優秀,才二十五歲就拿到哈佛的商學院博士學位,他本想投身教育事業,到大學任教,但父親的事業需要人幫忙,所以他回到台灣。

  這段時間,他親眼見證妹妹的行銷功力,不斷說服她回自家公司上班,於是閃閃卡在現任親人和未來親人中間,左右為難。

  但那麼難的事,還是讓蕭書臨幾句話輕鬆解套。他說:「你回去幫爸爸吧,如果小葉因為你不在,就沒辦法讓公司賺錢,等公司倒閉之後,你再說服你爸爸把公司買下來。」

  「到時候,公司變成我們的,你還會繼續幫我們畫設計稿?」

  「當然,不幫你幫誰?」

  這純粹是玩笑話,過去幾年閃閃不在,小葉賺錢比挖金礦還快,公司斷無可能倒閉,蕭書臨真心想做的是--讓他的小雨傘和親人相處。他一直知道,小雨傘渴望父親的疼愛,她夢想中的家園,不只有丈夫,小孩,還要有爸爸,大哥。

  而弄弄正式從問問那裡移民到蕭書臨家。

  是她自己說的,正常的小孩要有同儕才能健康長大,蕭書臨想想也對,雖然關歷方是個很NICE的男人,但青春期小孩長期和同性戀住在一起,可能會影響她的性向認同,於是他將弄弄接回家。

  從此,海齊叫他老爸,弄弄叫他老爸,閃閃叫他大叔,他當長輩當得很習慣。

  「閃閃,你什麼時候才要嫁給老爸?」海齊問。

  他沒打算改口,閃閃還是閃閃,不是姐姐,老爸還是老爸,不是大哥,這是青春期小孩的堅持。

  閃閃抓抓頭髮,笑得一臉諂媚,不是她不嫁啊,是大叔不娶她,她軟求硬逼,他都是一句--「你還太小,別急著想到結婚問題。」

  她轉頭看大叔,他像沒事人似的,自顧自吃飯,氣得她在桌下用膝蓋撞他。

  「我認為在結婚之前,閃閃應該先搬回家住。」閃閃的父親說。

  「我同意,閃閃,如果你不喜歡房間的佈置,我可以請書臨幫忙重新裝潢。」大哥說。

  這個話,爸爸和大哥提過很多次了,但是雖然她已經不會作爛夢,可大叔的床真的很舒服。

  「哥,我想留下來陪弄弄適應新環境,她的適應力很糟。」

  「我?胡說,一年移民四次的人適應力會糟?」弄弄懶懶接話。

  從育幼院到岳仲崗奶奶家,到關歷方的公寓,到關歷杉的大別墅,再到老爸的豪宅,她已經學會隨遇而安。

  閃閃抓抓頭,其實她只要說個謊就能解決了,比方說--

  「我答應閱閱,問問,要陪弄弄好好唸書(假的,她這個人根本坐不住,怎麼可能陪讀);我欠大叔很多人情,想留下來打掃家裡,慢慢償還(假的,她痛恨做家事,何況大叔家裡聘了新大嬸,沒有人指望她當賢妻良母);我愛死了孬孬,一天見不到它,我會心痛難熬(假的,她嫌孬孬的毛害她鼻子過敏,看不慣孬孬成天只會癱成一坨曬太陽,每天不踢狗屋兩下不過癮)……」

  可是大叔在,她不能說謊,於是難題又打到她頭上。

  「閃閃,你還記恨爸爸,不願意回家對不對?」

  爸爸的問題讓她更難招架,救命哦,這根本是要把她逼上梁山嘛。

  「我同意閃閃回去,不然天天睡在老爸床上,要是睡出人命……我可不想那麼早當阿姨。」弄弄幾句話,直接把她踢到梁山山頂上。

  「你們已經同床共枕?」閃閃的父親驚得嘴巴大開。

  「不是,不是這樣的,我……」

  他們沒有怎樣啊,雖然她每天晚上都想解開兩顆扣子,不想浪費自己的胸部,雖然她好幾次都想靠靠靠,把自己的美腿靠到他的「弟弟」身旁,可他們就是沒有發生任何事,她能怎麼辦?

  不行,她得解釋清楚,不能燒餅沒吃到,就黏了滿手芝麻,讓人誤以為她是燒餅大盜。

  這時候,蕭書臨終於站了起來,笑著對在場所有人士說:「今天請大家過來吃飯,除了聚聚之外,還有另一個目的,我希望當著伯父,大哥和我父母親的面,正式向閃閃求婚。閃閃,請你嫁給我好嗎?」

  他一面說,一面從口袋裡拿出閃閃發亮的鑽戒,遞到她面前。

  閃閃眼底閃閃發光,閃閃的鑽戒閃進閃閃眉目裡,閃啊閃啊,閃得閃閃腦袋一片空茫……瞧,大叔又三言兩語打發了她的難題。

  她笑了,大大的笑容在臉上張揚。耶,她贏了,贏了那個從來不存在的青梅竹馬,贏了花瓶大嬸,贏了天底下三萬七千五百六十九個曾經覬覦他們家大叔的人。

  等不及他替她戴戒指,她自己把戒指拿起來戴上,翻翻手掌,向所有人正式誇耀。

  「大叔,我可能當不了好媳婦,好女兒或者好媽媽,但是,我,宋予閃鄭重發誓,我要一心一意,同心同意,貫徹始終當大叔的好老婆!」

  蕭書臨笑了,溫溫的笑,暖了所有人的心房。

  閃閃發誓,今天晚上,她一定不要浪費自己的胸部。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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