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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弱水千流]夜宴[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5 23:53:06     標題: [弱水千流]夜宴[全文完]

【書名】:夜宴

【作者】:弱水千流

【內容簡介】:

  貓咪的發情期通常在春季。

  然而自從被封霄上神叼回窩當寵物,

  小白貓安安發現,

  她的這一時期被迫變成了一年的三百六十五天。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5 23:53:14

    ☆、第一章

    “天地萬物都生於混沌之初。正所謂,天地自古有靈氣,內聚於山川,外顯於風雲。凡是八荒之內有名的巍峨高山,基本上都有神仙洞府。”

    田安安將頭頂的樹葉帽往上頭推了推,拿著一根小樹枝賣力地在地上比劃比劃,口裡繼續滔滔不絕,“像北方的昆侖山,南方的招搖山,還有什麼青丘啊,琅琊山境啊,都住著不少四海八荒之內的知名仙君神君。”

    說著,她小眉毛一皺,樹枝伸出去戳了戳正在打瞌睡的一只小鹿妖,“神仙都很凶殘,道行越高的越恐怖,那些地方,一定一定不能去瞎晃悠,聽見了嗎?”

    與小鹿妖不同,一旁的小雞精倒是聽得格外專注,關鍵處還不忘提點問題來配合配合,比如說,此時他眨巴著大眼睛道:“安安,巍峨高山有神仙洞府,那咱們這座應朝山呢?也住著神仙嗎?”

    安安回他一記白眼,蹲在地上將樹杈子一扔,“少年,你真是太天真了。咱們這山頭常年鳥不拉屎雞不下蛋,八百年都不著一朵祥雲一溜紫氣,哪兒來的神仙。”

    小雞精聽了好失望的樣子,小手在地上畫圈圈,“我都幾十歲的精了,長這麼大連個神仙都沒見過,難過。”

    “所以啊,我說你們涉世未深。”安安伸手拔了根小雞精漂亮的尾巴毛,放在紅艷艷的小嘴邊吹了一口,“我告訴你,看見神仙啊,你躲得越遠越好。現在九重天上的仙君神君都喜歡養寵物,大到老虎豹子黑熊,小到猴子花貓黑狗,見什麼抓什麼,抓什麼養什麼。”

    還沒有成年的小妖精們悚然大驚,一個個咬著小手顫聲道:“當真?這麼殘忍?”

    “對啊。”安安很嚴肅地點頭,“千萬不要對任何神仙抱有痴心妄想。”邊說著,她伸出只白嫩嫩的小手在小豬妖滑溜溜的小臉上摸了一把,嘖嘖感嘆,“瞧這細皮嫩肉的,品相多好,簡直是仙寵界的種子選手。”

    小豬妖縮在大樹底下瑟瑟發抖,一副快被嚇哭的樣子,大眼睛紅紅地瞪著她:“安安,我膽子小,不嚇唬我咱們還能勉強做朋友。”

    田安安投去鄙夷的小眼神,“出息,好歹也是七十歲的豬了,這麼這麼容易哭鼻子呢?你這樣是沒有女孩子會喜歡的。”頓了下補充一句,“當然,也不會有男孩子。”

    旁邊的小狼妖正在你樹下認真地磨爪子,驀地想起了什麼,轉過頭有些詫異地看向田安安,“安安,你不是才比我們大一百歲麼,這些東西你是從哪兒聽來的啊?”

    聞言,她吊起嘴角露出個高深莫測的笑容,“放眼整個應朝山,誰的消息有我靈通?常言道,坐於一方天地就可知天下事,這就叫智慧……”

    方此時,遠處洞府的大石頭門開了,一個身姿妖嬈的俊美青年擺著水蛇腰慢吞吞地扭了出來,小手帕子一揮,視線四處打望一遭,最後停留在老樹下頭的那抹嬌小的身影上,吆喝道:“哎哎哎!小貓!都這個點兒了,大王說你該去巡山了!”

    安安聽了嘴角一抽,重新撿起地上的樹枝“哢擦”掰斷,往地上一摔,怒了:“黑老二!別以為我們當貓的記性不好,我記得清清楚楚,自己一個時辰前才巡過山呢!”

    黑蛇掏出個銅鏡搔首弄姿,漫不經心地哼了一聲,“趕緊去吧,大王有令,最近天有異像,萬不可掉以輕心。說起來,咱們這山頭幾千年都風平浪靜,難得出點兒事,你去探查探查,看是哪個神君要渡仙劫了,還是神族和魔族終於要開打了。”

    然後丹鳳眼一挑,隔空朝小貓妖拋了個媚眼,“乖乖地去,蛇哥可疼你了。”

    田安安一陣惡寒,回了一陣干笑。

    身後一眾小幼妖很安慰地拍拍她的肩,“乖啦乖啦,你巡山,你光榮,應朝山的未來和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

    她弱不禁風的肩膀一垮,原本神采奕奕的小臉更加消沉了幾分。

    踮起腳尖,拿兩只爪子在半空中撓了半天,終於把掛在樹上的鑼鼓和鑼槌取了下來。安安回頭朝小伙伴們招招手,“我去巡山了哦!看樣子最近不大太平,都別亂跑,記住了麼?”

    小幼妖們忙不迭地點頭,在清幽幽的草地上蹲坐成一排,搖搖爪子撲撲翅膀,“記住啦!”

    應朝山雖然沒什麼神仙也沒什麼人煙,但也算得上是山清水秀。這座山頭與世隔絕,距離最近的人族村落也有將近百裡,是以山中精怪們常年自娛自樂,自給自足,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以白虎大王為代表的自己種地自己吃的一條龍生產模式。

    此時,安安頂著火辣辣的日頭一邊敲鑼一邊抹汗,頭一回生出一種離家出走的衝動——這個世道,虐狗不仗義,難道虐貓就仗義麼?真是忒過分了……

    不過這種悲傷的小情緒並沒有持續上多久,生性樂觀的某貓很快就甩了甩小腦袋,小拳頭一握,決定苦中作樂。於是,田安安開始敲鑼,開始打鼓,開始扯著嬌嬌柔柔的小嗓門兒唱歌——

    “太陽對我眨眼睛,鳥兒唱歌給我聽,我是一個努力干活還不粘人的小妖精。別問我從哪裡來,也別問我到哪裡去,我要摘下最美的花兒獻給我的小公舉……”

    一面哼著一面蹦跶著前行,驀地,安安晶亮的眸子微閃,舉目而望,卻見極遠處的雲層千朵均隱紫氣浮動,氣澤沉厚至極,相去數裡,周遭的群草百花卻都盛放得極致。

    欣然歌聲戛然而止。

    她蹙眉,心頭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垂眸四下打望一番後,彎腰附身,拂開了地上的一株黑色鳶尾。

    幾滴鮮艷血跡,赫然入目。

    安安眨了眨眼,抬眸,視線順著血跡一路往前。只見蔓延的盡頭,是應朝山同紫檀山境交界地帶的一方靈澤。

    很顯然,有什麼東西受了傷,且受的傷還不輕。

    她抬起小手摸了摸下巴,心中糾結了片刻,然後,咬咬牙邁開小細腿,拎著鑼鼓十分謹慎地朝前方走了過去。

    風不知何時停了,偌大的一方天地,竟連一絲鳥獸蟲鳴也不可聞。愈是往前逼近,強大到極致的威壓便愈濃烈,安安警惕地抬起脖子,目光望向頭頂層層堆疊的祥雲紫氣,然後,約莫是有點兒頭緒了。

    唔,看來,這受傷的東西是個神族,並且不出意外的話,還是個仙階極高的神族。

    腳下步子驟然頓住,一時間,小貓妖的內心陷入了萬分激烈的天人交戰當中——過去瞄一眼,還是立刻退避三舍,這的的確確是一個問題。

    畢竟神族和妖族數萬年來雖然沒什麼仇,但也絕對談不上友好,再加上最近神界流行的捕妖為寵之事,安安打心眼兒裡覺得,神仙實在是太特麼變態了。

    思來想去了好半天,最終,貓咪天性中的好奇心戰勝了理智。她干巴巴地咽了口唾沫,再度抬腿,才發現自己的手腳不知何時已經變成了毛茸茸的四只小爪子。她囧——看來那只神仙的氣澤實在太強了,竟然硬生生將她逼出了原形……

    咳咳,不過原形就原形吧,就是貓掌墊子軟軟的,踩在小石子上有些硌人。

    小白貓叼著鑼鼓一溜煙地小跑,片刻之後,她在靈澤邊兒上駐足,揚起小脖子一望,只見碧湖千裡一望無際,紫氣在上方彙集到了極致,而源頭,是一個靠坐在千年老樹邊兒上的人。

    墨色華服,烏發流瀉,一只長腿微曲,姿態隨意地靠坐著。

    隔得遠看不清容貌,安安踮起小貓爪子試探著走近,一雙烏黑的大眼眸子亮晶晶的,閃動著好奇的光彩。

    近了,看清那人的臉,竟足以跳脫任何塵世裡對美這個字的形容。面如冠玉,眉目間的疏離清冷幾乎能使人生出不可仰觀的錯覺。他微合著眸子,俊美無鑄的面龐臉色不佳,安安走了會兒神之後反應過來——這就是那只受了傷的神仙。

    她年歲不大,但由於常年在應朝山裡擔著巡山之職,常有機會同各式各樣的神仙妖魔打交道。然而這個人,卻是她見過的所有神仙裡,紫氣最重的一個。

    不言不語也使人不敢逼視,高潔得仿佛不染纖塵,像是活在萬千古籍中的尊神,大抵只能教人看段文字任其想像。總而言之就是,好看得不大真實。

    ……不過話說回來,這個到底是誰啊……

    安安尖尖的兩只小耳朵豎了起來,圍著這個貌似品階相當高的黑衣男人……呃,男神,小心翼翼地繞了幾個圈兒,晶亮的眸子看向這人胸口大片暗色的痕跡,微微擰眉,看來這就是血跡的由來了。

    她將嘴裡的小鑼鼓扔在了地上,翹起小尾巴轉了個圈圈,糾結著要不要伸出友好的援助之手。

    琢磨來琢磨去,她最終還是慫了——這位仁兄一看就好厲害的樣子,說不定只是靠邊兒打個盹兒,自己還是不要多事了。

    忖度著,她重新將鑼鼓叼了起來,踮起小貓爪子准備撤退。

    然而就在這時,那人眼簾微抬,烏黑的眼眸如若綴滿繁星,璀璨生輝,卻又顯得極其清冷,目光冷漠地投落過來,居高臨下地俯視她——叼著鑼,耳朵的毛上還沾著很多枯草枯葉的,小白貓。

    小白貓傻了,嘴裡的鑼鼓哐當一聲落了地,目瞪貓呆地仰起脖子看他。

    須臾之後,神君冷凝如玉的嗓音平靜響起,淡淡道,“見死不救?干得不錯。”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5 23:53:30

    ☆、第二章

    安安小貓嘴一抽,覺得這句誇貓的話著實是誇得言不由衷。很明顯,這位神仙的言語是一種諷刺,紅果果的諷刺,諷刺她見死不救,諷刺她沒有同情心。

    身為一只常年代表妖族和魔族人族神族各種族打交道的巡山貓,不得不說,她被這位神君大人諷刺得有點兒尷尬。片刻的呆滯之後,安安小貓爪一蜷,決定為自己和妖族的顏面抗爭一下。

    於是她仰著小脖子定定地望著那位長得著實好看的神君,擺出一副自以為非常嚴肅的表情,烏黑明亮的大眼睛熠熠生輝,懇切道:“不不不,神君誤會了,我並不是打算見死不救地開溜,我怎麼會是那種貓呢!”

    男人低眸,冷漠的視線在腳邊髒兮兮的小白貓身上流轉一遭,面上看不出喜怒,薄唇微啟,淡淡吐出一個字:“哦?”

    “嗯嗯嗯!”安安正經八百地胡說八道,順帶溜須拍馬:“神君俊美不凡,遙遙若高山之絕立,小妖對神君的敬仰之情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絕對做不出見死不救的禽獸之事來!其實……其實我是准備多喊幾個幫手來把神君扛回窩呢!”

    神君依舊沉著臉無悲無喜的模樣,目光從她自認為非常誠懇實則並不能看出什麼表情的小貓臉上收回來,微合上眸子,嗓音低沉醇厚,淡淡重復了一句:“對我的敬仰之情猶如滔滔江水?”

    聞言,小白貓自是忙不迭地點頭點頭。神仙都是變態,越厲害的神仙越變態,這位神君一看就是神仙中頂厲害的那一種,伸出只小指頭就能輕而易舉地捏死她。

    為了不被當成“見死不救的狠毒貓妖”捏死,她拍馬屁拍得愈發賣力起來:“神君姿儀俱美,放眼八荒也尋不出第二個來!”

    他任她胡七八糟地一通神侃亂吹,待那嬌嬌弱弱的嗓音稍有停歇時,終於面無表情地說出一句話來:“你知我是何人?”

    小貓妖咦了一聲,誠實地搖頭,“不知啊。”

    接著便聽神君淡漠的嗓音響起,語氣冷淡:“不知本君是何人,還如此仰慕,可見你對本君是真愛。”

    “……哈?”

    她整個兒貓都驚呆了——這位神君莫非受傷的是腦子,這種清奇又沒有絲毫邏輯性可言的推論到底是怎麼冒出來的……

    那人眼皮子掀起掃了她一眼,見她神情呆滯兩只大眼睛驚瞪,淡道,“說錯了?”

    “呃……”安安臉皮子一陣抽搐,可惜臉上的毛毛擋住了也不大看得出來,只是聲音出口抖得像篩糠似的,“當然……”

    話音未落,神君一記凜冽的眼風掃射而來,嚇得她當即把沒出口的兩個字悻悻地咽了回去——乖乖隆地咚,這種誤會實在是鬧大發了,難道她的種種行徑讓他誤以為自己對他一見鐘情?神天菩薩,她才一百八十歲,剛剛成年,而且大秋天的,哪只貓這時候發情……

    所以男神你的邏輯是被狗吃掉了嗎?嗎!

    一陣腹誹,在神君面無表情的掃視下,她終究還是認了慫,干笑著點頭哈腰,“當然沒錯當然沒錯,今日得見神君是小妖天大的福分,小妖巴不得天天都有這種福分!”

    他瞥了她一眼,周身不怒自威,強大的氣澤同威壓險些沒把小白貓隔空給嚇趴。

    一陣風吹過,安安一身柔軟卻髒兮兮的小白毛都在風中凌亂。她有種淡淡的憂桑,覺得自己著實倒霉,怎麼巡個山都能遇到個腦子出毛病的大神仙,真是心疼自己到無以復加。

    好在神君沒再為難她。片刻的審度之後,那種淡漠而沉冷的視線從安安身上移開了,她悄悄掀起大眼眸子一瞧,只見那人又開始靠著大樹閉目養神,並不再言語。

    小貓妖很怕神仙,神仙說一她一貫不敢說二,是以此時他沒說她能走,她當然也是萬萬不敢輕舉妄動的。

    木呆呆地原地站了好一會兒,安安有點累,小爪子下意識地蘸著口水抹了抹小臉,然後小尾巴一翹,小心翼翼地在神君面前蹲坐了下來。眼觀鼻,鼻觀心,正襟危坐地瞪著眼前體型起碼是自己貓身的幾十倍的高大男神。

    唔,好高,看一下臉都能把脖子仰痛。

    ……長得真是好看啊,虧得她孰知神仙的變態本性,心性大定,否則感覺魂兒都要被勾走了,呵呵。

    山川草木皆與風聲同寂,神君身體周遭的紫氣愈濃,強大的威壓使得方圓數裡的百獸競相退避。動物的本能是懼怕強者逃避危險,而身為一只本來膽子就很小的小動物,安安心中對這個神君的忌憚愈發濃重。

    他受的傷看似不輕,此時正在修補元氣,她若有心逃跑,再沒有比這更適宜的時機。

    安安一對尖尖的小耳朵往上一豎,眸子裡掠過一絲精光,再然後,她悄悄地,悄悄地踮起了軟軟的小貓爪,小心翼翼地叼起地上的鑼鼓,小身子轉了個圈,准備趁其不備,神不知鬼不覺地溜走。

    然而就在她軟軟的小貓掌抬起來的一剎那,背後清冷的嗓音突兀響起:“去哪兒?”

    她小身子一僵,回過頭欲哭無淚:“……哪兒也不去,就溜達溜達。”

    “坐好。”

    “……哦。”安安小耳朵耷拉下來,一臉生無可戀地重新挪回去坐好,小爪子伸出,默默地在地上畫個圈圈詛咒那位神仙。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她開始打盹兒,毛茸茸的小身子趴在地上開始睡覺時,天際兩道金光乍然閃過。

    須臾的光景,兩名衣著華美的白衫青年騰雲駕霧而來,到了靈澤湖畔捏了個訣躍下。

    安安睡得迷迷糊糊的,聽見響動後驀地一驚,爪子微動從地上站了起來,左顧右盼一番後,看見此處不知何時又多了兩個神仙。她警惕地瞪大眼,身子不自覺地往後縮了縮。

    兩名仙者不約而同地揖手,朝樹下的神君畢恭畢敬地見了個禮,道:“帝君。”說完,其中一個注意到了腳邊那只小小髒髒的貓,不由蹙眉。

    安安被這視線唬住了,一溜煙兒地躲到了那位帝君身後藏起來,只伸出個腦袋,一雙烏黑的大眼睛十分戒備。

    白衣仙者有些納悶兒,遲疑道:“帝君,這是……”

    男人眼也不抬,淡淡道,“我的貓。”

    田安安差點兒把舌頭咬斷——貓就貓吧,前面那個“我的”是個什麼鬼,她什麼時候開始變成他的貓了,難道終究還是逃不過被抓去當寵物的宿命嗎嗎嗎……

    兩位仙者相視一眼,面上都有幾分古怪。雖說近千年來養妖為寵的風氣在神族十分盛行,上至天帝天後,下至一干地仙,都豢養了不少精怪妖物。可帝君養了這麼一只髒兮兮的小貓,著實令兩人有些理解不能。

    高個子的仙者望向圓臉仙者,以眼神道:帝君掌天地戰事數萬年,乃六界人人敬仰的戰神,我過去以為,如帝君這般不食人間煙火的上神,是不熱衷於追求流行的呢。

    圓臉仙者翻了個白眼:帝君也是神嘛,理解一下。

    那人無語:舉世皆知,地位越高的神族養的妖寵越凶悍,譬如地藏座下的諦聽,西王母養的九尾狐,南極尊者養的九鰭,哪個不是威震四海的凶獸。咱們帝君這等威儀,竟然養了只還沒成年的小奶貓,真是……帝君帶它出去,老實說我都怕帝君被同僚恥笑。

    圓臉仙者很安慰地拍拍他的肩:別傻了,四海八荒哪個吃了雄心豹子膽敢恥笑帝君,嫌命長了麼。

    高個子仙者依舊很不理解的樣子:帝君有好潔之癖,八荒之內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只小奶貓沒名氣,長得不威風凜凜也便罷了,竟還是個不愛干淨的!

    兩人眉來眼去了好一陣,直看得不明所以的安安一陣惡寒——這兩個男神仙也太誇張了,當著別人的面就這樣眉目傳情,看來這年頭,斷袖已經要占領八荒了。

    正胡亂琢磨著,忽然後頸的毛毛一緊,安安喵喵叫了兩聲,髒髒小小的身板兒被一只骨節分明的修長大手拎了起來,揣進了袖兜。

    乖乖地將自己的小身子蜷成一團,小白貓縮在那帝君的袖子裡,四只小爪子攥得牢牢的,生怕這只神仙一個晃悠把自己給扔出去。她惶惶然,心頭又緊張又好奇,時不時探出個小貓腦袋四下張望。

    風聲就在耳畔,柔婉如鮫人低唱,目之所及,紫霞萬丈祥雲裊裊,金烏近得前所未有,華光照亮整片穹窿,仰頭便是日照,伸手便可觸及天光。間或有馭神獸的仙者途經,下至梳垂髫的小童,上至白發白眉的老者,見了這位揣著她的帝君,皆是低眉斂目地揖手行禮,眉眼間甚是恭敬。

    於是乎,這更加坐實了安安的猜測:捉她的這只神仙,一定非常非常厲害,也非常非常變態……

    小貓妖的道行不高,暫時還未修得騰雲駕霧之術,往時見年長些的妖騰雲飛天,心中總有些艷羨。然而小貓妖不知道,她妖生的頭一回飛天之行,就從根本上超越了一干道行千年的妖物。

    因為揣她進袖兜的,是上古神祇,掌管六界戰事數萬年的戰神。

    莫名其妙被八荒最負盛名的戰神撿了當寵物,當事貓卻絲毫沒有成為了戰神妖寵的驕傲感,她糾結,她郁悶,她想撓牆。蜷在帝君袖子裡,她蔫頭耷腦,被男神身上的清淡紫檀香熏得小腦瓜發暈,頗有幾分昏昏欲睡。

    不知幾何,耳畔的風聲消失,再抬眸時,一座華宮劈頭蓋臉坐入安安眼中。碧瓦飛甍,檐牙高啄,淡白的雲霧仿佛交織成了一個夢境,她怔怔的,用兩只小爪子揉了揉眼睛,看清門匾上赫然三個銀鉤鐵畫的大字——太極宮。

    小白貓徹底呆了。

    身為一只有見識的喵,田安安小時候也聽應朝山的大妖小妖們講過很多故事,譬如說:頭頂有片天,天上有座太極宮,宮裡面住著一個大神仙和一個小神仙……咳,不對,宮裡面住著被四海八荒各族載入史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一位尊神。

    封霄帝君。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5 23:53:46

   ☆、第三章

    封霄帝君清冷寡欲的性子舉世聞名,是以這所位於三十六天的華宮門庭清淨,鮮少有人來叨擾。

    這一點,對於過慣了熱鬧日子的小白貓安安而言,無疑又是一個打擊。

    於是,她更加抑郁了。

    帝君強捉她回了九重天,第一件事便是替這只看起來髒兮兮的小貓咪清洗身體,片刻之後,抑郁的小白貓被直接扔進了白玉池。

    毫無防備的某貓被溫熱的水流嗆了個滿口滿鼻,她嚇得不停撲騰小爪子,接著便聽一道十分清冷淡漠的嗓音吩咐從旁的侍女,“把她洗干淨。”

    安安情急之下重新化回了人形,掙扎著從水底下爬出來,兩只纖細白皙的小胳膊攀上白玉池沿,哭喪著臉道:“帝君,我其實可以自己洗。”

    花容月貌的侍女們嚇得臉色大變,怎麼也沒想到,須臾之前那只髒兮兮的小貓,怎麼忽然就變成了一個嬌小白嫩渾身赤條條的漂亮小姑娘。

    侍者們臉都羞紅了,然而當貓當慣了的安安還沒反應過來,她晶亮的大眼睛對上那雙清冷沉靜的黑眸,見他不說話,以為他沒聽清,於是又重復了一遍:“我已經可以化成人形了,可以自己洗澡。”邊說邊抬起兩只光裸勾人的小手臂大方地展示,“人手人腳,保證洗得相當干淨!”

    清澈的水面之下,少女曼妙白皙的胴體無遮無掩,清晰可見,封霄垂眸打量了一陣,然後淡淡道,“多大了?”

    “一百八十歲,”她回答得還算老實巴交,“我已經是成年貓了呢。”

    貓咪都很愛干淨,安安自然也不例外。她是一只漂亮的小白貓,全身的毛毛都細細軟軟,大大的黑眼睛,通體雪白,便是放在棉花團裡也難叫人一眼認出,之前巡山的時候身上弄髒了,如今能洗個澡,也是求之不得的事。

    她光溜溜的小身子泡在熱水裡,渾身上下雪白的皮膚氤氳上了一層薄紅,愈發顯得嬌美柔嫩。一雙大眼睛巴巴地盯著那身穿墨色華服的高大男人,晶亮的眸子被熱氣蒸得微濕,黑發濕漉漉地貼在兩只妖嬈的臉蛋上,無辜又嫵媚。

    封霄的視線從她漂亮的小臉上收回,淡淡吩咐一旁的侍者,“送一件干淨衣物來。”

    凡九重天,帝君之令莫敢不從,聞言,雙頰羞紅的侍女們連聲應是,忙忙從白玉池退了出去,順道反手合上宮門。

    看看相繼離去的侍者,再看看站在原地紋絲不動的男神,小貓妖目瞪口呆:“帝君,你——要看著我洗澡?。”

    這麼超大一只杵在她面前,老實說真的好無語哦,可還是要保持微笑。

    然而帝君審度她片刻後,視線便從那撩人的小臉和身段兒上收回了。他面容冷漠,長指微動掀開簾幔,徑自往外去了。

    沉穩有力的腳步聲逐漸遠去,最終完全消失,貓妖總算長舒一口氣。

    其實從田安安初次化人至今,板著指頭數,滿打滿算也不過十來年。應朝山能化人的其它精怪嫌她年紀小,大多不與她來往,安安十分憂傷,只能長年與一眾小幼妖為伍。是以她只習慣當一只貓,並不知如何當一只“有禍國殃民之貌的貓妖”。

    人身洗澡與貓身洗澡,有很大的不同,撲騰來撲騰去了好半晌,安安才勉強將自己纖白嬌嫩的人形小身板兒洗干淨。

    在洗澡的過程中,她一直都在用自己還不大靈活的腦瓜子思考事情。

    神族的凶殘和變態舉世聞名,越厲害的神越變態。以此推之,捉她的是有八荒尊神之稱的上神,那麼,那個叫封霄的帝君必定變態得令人發指。小白貓無法接受突然從野貓變成寵物貓的事實,所以她小拳頭一攥,告訴自己:逃跑是必須的,嗯!

    於是,當白衣飄飄的兩位神女遵帝君之命,將干淨衣物送入白玉池時,便看見了如下一幕:一只全身毛毛都濕透的小白貓趴在窗欞上,小小的身子被卡住了,四只粉白的小爪子在半空中無比絕望地揮啊揮。

    侍者們:“……= =。”

    首次逃跑就這麼夭折了,小白貓欲哭無淚,最後在兩位美人的齊心協力下被救出,趴在地上一臉的生無可戀。

    個子較高的神女見貓妖如此,心生惻隱,便伸手摸摸她的小腦袋,滿是寬慰的語氣,“乖,往後少吃點,瘦了就不會卡住了。”

    “……”你真的在安慰我嗎……

    於是逃跑失敗加疑似發胖的田安安,更加消沉了。

    因著被卡在窗欞子底下這樁事,小貓妖就這麼莫名其妙地欠了兩位神女救命之恩。個子較高的神女似要活潑些,按捺不住好奇,側目看向面色清冷的神女,壓著嗓子道:“旭良元君說帝君帶了只小奶貓回太極宮,我原還不信,沒想到是真的。”

    冷著臉的神女掃她一眼,“然後呢?”

    活潑的神女便悠悠嘆息,“三十六天的紫氣太重,鮮有妖物能受得住。這只貓生得這般小,修為必定不高,想是撐不了多久的,肯定養不活。心疼。”

    “……”我好歹也是只一百八十歲的貓,你們倆這麼旁若無人地說我養不活,以為我聽不懂人話嗎= =……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話,聽得安安滿臉黑線,待她們替自己將全身的小白毛擦干,這才重新化作人身,自己換上干淨衣物,跟著兩個侍者一道走出白玉池,往太極宮寢殿去了。

    一路行進,免不了有一番交談。三言兩語中,安安得知,這兩位神女皆是太極宮的掌事。封霄帝君身旁的人,在九重天上的地位自然非同一般,活潑些的叫珞玟,冷淡些的叫滌非,尊號皆是元君。

    金色琉璃燈招展如枝,將整片天地勾描得如夢似幻。滌非元君走在最前面,清艷容顏微沉,並不回頭,只是寒聲叮囑,“不管你在妖族的身份高低或貴賤,被帝君帶回了太極宮,從今往後,便是帝君的寵物。帝君已數萬年不問世事,有此等閑情實屬難得,你定要好好討帝君的歡心,乖乖待在帝君身邊,切莫想著逃跑,明白了麼?”

    安安額角滑下一顆碩大的冷汗,面上卻甚是柔順,諾諾應聲,“明白,明白。”

    珞玟元君輕撫烏發上的紫色流穗,面上倒是笑盈盈的,拍拍小貓妖的肩,壓著嗓子同她道,“你別多心,滌非全是為你好呢。她這人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實心腸比誰都軟。提醒你不要逃跑也是應該,否則帝君會不高興的。”

    這話只說了一半,至於那位帝君不高興會帶來什麼後果,兩個神女都是只字不提。

    田安安除了應聲也沒有別的事能做了。

    腦子裡劃過那雙深邃卻冰冷的眼,她小心肝兒一陣發顫,忙忙將腦袋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嗯嗯。多謝二位元君提點。”頓了下,不忘拉拉關系套套近乎,換上副十分真誠的小嘴臉:“兩位元君今日的救命之恩,小妖沒齒難忘。”

    兩位元君被嗆了一下,珞玟擺擺手干笑,“舉手之勞不足掛齒。往後機靈點,看見洞就鑽是耗子的習性,你們當貓的可萬萬學不得。”

    “……”呵呵。

    九重天到底是九重天,風景與鄉下小白貓的故鄉非常不同。

    這處太極宮極大,用五步一樓,十步一閣來形容,絲毫不誇張。煙波畫橋有之,廊腰縵回亦有之。過去只能仰望的霞光和祥雲都近在咫尺,安安覺得十分新奇,伸出纖白的雙手從仙霧間穿拂而過,涼涼的,濕濕的,像是冰絲。

    她跟在兩個神女身後前行,晶亮的大眼睛暗搓搓地四處張望,仔細觀察著這處華宮的地形路徑。

    安安對自己的定位一向是只老實喵,可這種定位在不久前被毫不留情地打破了——她的貓生中突然出現了一個超大只的神仙,不由分說就把她捉了當寵物,這鮮血淋漓的例子極其有力地證明了一件事:不管是人還是貓,老實了就會被欺負。

    所以剛才答應兩位元君的話,當然是不能作數的。

    開玩笑,她歡脫野貓當得好好的,困了就睡睡睡,餓了就吃吃吃,來九重天上觀光一下還行,作為寵物喵長住什麼的簡直不在考慮範圍內好嗎,再見。

    某上神在四海八荒威名赫赫,居所自然也同他的名氣十分相稱。

    進入太極宮寢殿,仰頭便看見數以百計的南海夜明珠,鑲嵌在梁壁上,幽幽暗光是淡白偏紫的,照亮一室昏暗。正中地帶有一方水池,波光瀲灩,倒映著光怪陸離諸多幻境。

    安安微微瞪大了眼,不知這池子用作何用,接著便聽見身旁的珞玟道,“這是帝君的九黎鏡,包羅萬像,亦可練造萬物,你往後得離這池子遠遠兒的,若是被吸進去,後果不堪設想。”

    貓妖的膽子一貫只有小拇指那麼小,聞聽此言,田安安頓時貓軀一震,忙不迭地點頭如搗蒜,顛顛地繞到珞玟元君身後去了。

    穿行少頃方至內殿,兩位神女駐足不前,立在殿前低眉垂首道,“帝君,貓妖帶來了。”

    裡頭的男人淡淡嗯了一聲,嗓音清冷沉靜如深夜淌過天際的弱水,“讓她進來。”

    “是。”

    滌非恭恭敬敬地應聲,側目看向身旁又好奇又膽怯的小貓妖,“進去吧。”

    與暗光照耀的外室不同,內殿中光線暗淡,看上去頗有幾分森森可怖的意味。安安怯怯地觀望幾眼,有些緊張,兩只小爪子不自覺地攥緊珞玟的廣袖,“二位元君……不和我一起進去麼?”就這麼丟下我了嗎,好方,Σ( ° △°|||)喵……

    珞玟一臉古怪,“這是帝君寢殿的內室,沒有帝君的准許,任何人不得擅闖。”說完無視某貓可憐巴巴的小眼神,直接把她推了進去。

    “……”日你仙人……

    安安低呼了一聲,感受到自己的四肢百骸從一層透明的結界穿過,再往後看時,兩位國色天香的神女早已經不見了蹤影。

    驀地,黑暗中冷不丁傳來一道低沉微冷的聲音,語調平穩得近乎冷漠,卻莫名令人不寒而栗。

    “洗好了?”

    四周還是很黑,但小貓妖的眼睛卻已經能勉強看清四周了。她沒答話,轉著脖子東張西望,這才注意到寢殿裡側簾幔重重,床榻上有個人影,身形十分的高大挺拔,斜靠著,姿態隨意漫不經心,有幾分眼熟。

    安安伸長脖子張望了下,遠遠地點頭,答得十分乖巧的樣子,“嗯嗯。”

    “過來。”

    田安安眸光微閃。這兩個字分明輕描淡寫,仍舊是那副淡漠的語氣,卻令人讀出了幾分危險的意味。出於動物的本能,她兩只尖尖的耳朵警惕地豎起,愣在原地沒有動。

    “過來。”男人清冷悅耳的嗓音再度響起,口吻卻明顯比之前沉了少許。

    “……”呵!這麼凶做什麼!如果你不是那麼大一只的話,以為她打不過你嗎?嗎!

    小貓妖憤憤的,攥著小拳頭朝那位帝君怒目而視,須臾之後,終究還是小耳朵一耷,不負眾望地慫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貓!再者說了!她也確實打不過他,咳= =……

    邁開小細腿挪啊挪,她用人腳走出了蝸牛兄弟的步伐,終於慢慢吞吞地挪到了那張碩大的床榻跟前。眼皮子悄悄掀起,安安霎時目瞪貓呆。

    上神還是之前的上神,烏發如墨眉眼似畫,五官俊美無鑄,清冷之中卻又透出幾分神族少有的殺伐之氣,輪廓冷厲,下頷弧線倨傲,渾身上下都是生人勿近的冷漠。

    封霄黑眸微抬,冷淡的視線掃過身著素白衣裙,全身上下都干干淨淨的美艷小貓妖。

    那漂亮的小東西正瞠目結舌地盯著他,大眼眸子在他身上掃視一周,鴉翅似的睫撲閃著,紅艷艷的小嘴開開合合,仿佛萬分艱難才憋出了一句話,磕巴道:“上、上神,這個天氣,不穿衣服恐怕會著涼……”

    才第二次見面就這麼大方地展示肉體,這位帝君不愧是六界知名的扛把子,真是耿直啊喵= =。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5 23:54:00

   ☆、第四章

    混沌之初,盤古開天辟地,將天地一分為二,六界便初具雛形。六界之中,以實力最為強勁的神族居尊,掌管凡界一切生靈的命數。

    在安安的心目中,神仙應當是法力高強而又思想保守的一類生物,以白頭發白胡子的老爺爺居多。未曾想,眼前這位六界知名的上神,在短短的一日之間,就刷新了貓妖田安安對天界諸神的所有固有印像。

    其一:這位常年活在古籍裡的封霄帝君,模樣十分年輕,擺在人界也就三十往下,容貌極是清冷俊美,那份風華絕代是從骨子裡淌出來的,不言不語時仿若一尊冰雕,教人不敢逼視。

    其二:從他目下的狀貌來看,這位帝君他非但不保守,作風什麼的,著實比她這只貓妖還豪放得多,呃,得多得多。

    誠如頭回見面時安安貓拍的馬屁,封霄帝君姿容之美,著實是遍尋八荒也無人能出其右。安安的視線不自覺地往下移,掠過那張神色冷漠的俊臉,掠過修長的脖頸,再掠過線條流暢的寬肩,落在那副精壯結實的暗白色胸膛上。

    “……”這難道是神族獨特的癖好嗎,喜歡裸睡……

    安安咕咚咽了口唾沫,心道果然是名不虛傳的變態。

    封霄修長筆直的左腿微曲,靠坐在床榻一側,面色冷淡看不出喜怒,淡淡道,“太極宮中陣法諸多,往後我不在的時候就乖乖待在寢殿裡,不要隨意走動。”說完頓了下,黑眸掃她一眼,目光冷漠,“也別指望逃走。”

    膽小如鼠的某貓瞬間被這紅果果的威脅唬住了。

    她是個十分識時務的貓妖,自然知道哪些話該說,哪些話不該說。心中逃跑的心思半分不減,田安安面上卻沒有表露,只是仰著小臉十分懇切地表忠心,大眼睛亮亮的,“帝君放心。從今往後太極宮就是我的窩,帝君在何處我就在何處,帝君身心愉悅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小貓妖自認為自己機智而富有心機。譬如說這番表忠心的話,她其實說得很有目的性,為的是讓這位上神掉以輕心疏於防範,才能給自己制造很多腳底抹油重歸應朝山野貓界的時機。

    畢竟她是一只巡山貓,應朝山的未來和希望可都在她身上!

    貓妖笑得頗燦爛,白皙的肌膚上泛著健康的淺粉色,映襯著一頭長長的柔軟烏發,顧盼生姿,倒比之前更顯得嬌美動人。

    封霄由她一通神吹鬼扯,微挑眉,“是麼?”

    這兩個字意味不明,安安心頭發怵,吃不准這位上神是信了還是沒信,只好硬著頭皮舉起小爪子,正兒八經地指天發誓,“當然是了!我看起來像那種會信口胡謅的貓麼!”末了巴巴地眨眨眼,“帝君不相信我?”

    只見那位男神仍舊十分地高冷,一副“我信你才見了鬼”的表情。

    “……”呵呵。

    安安扯起嘴角擠出個訕笑,悻悻不再言語了。

    身為一只嗜睡的喵,長年累月睡不醒,動輒就被瞌睡蟲大軍攻城略地。她呆在原地打了個會兒瞌睡,一個點頭點凶了,猛地清醒過來,再抬眸時,卻見整間屋子不知何時已被紫氣盡數縈繞。

    一股難以言喻的觸感從裸露在外的肌膚傳來,像是灼燙的水流肆意淌過。

    和上回一樣,強大的威壓同濃烈的壓迫感使得小貓妖被迫現出了原型。她怯怯地嗚咽了一聲,邁開四只小爪子躲到了一旁,下意識地遠離床榻上的紫氣源頭。

    關於神族的第三十六重天,流傳在外的傳說統計一下都能編本書了。

    相傳這一重天有一座鎖妖塔,神族一旦降服了些為禍一方興風作浪的大妖,便揮揮衣袖給扔裡頭。因著鎖妖塔裡的妖都非等閑,是以久而久之,此處的濁氣便愈發濃重,甚至幾度都差點兒衝破結界,只能讓各路神君有事沒事兒就來修修補補。

    後來神族天帝別無他法,只能在三十六重天專門替封霄帝君修築了這座太極宮,勞煩戰神親自鎮守,鎖妖塔裡的妖物才總算消停下來。

    安安抬起小爪子抹抹臉,縮在角落裡遙遙觀望那位帝君,心中隱約明白過來幾分。

    今日在應朝山時這只神仙負了傷,鎖妖塔裡的大妖祖宗們一定是察覺了,有所異動,所以此時他才會用成倍的三清紫氣來鎮壓。

    ……唔,所以和不穿衣服有關系嗎?難道不穿衣服放出來的紫氣效果更好?田安安迷迷糊糊地想。

    過了好一陣子,周遭的紫氣才稍微消散幾分。

    修補完鎖妖塔結界的裂痕之後,封霄掀開眼皮子微微垂眸,看見那可憐兮兮的小家伙又被逼出了原形,毛茸茸的小身子趴在寢殿的角落裡,尖尖的小耳朵耷拉著,大眼迷離精神不佳。

    驀地,清冷端凝的嗓音打破一室幽寂,“小貓。”

    剛剛承受過濃重紫氣的小白貓不堪重負,聞言,她遲遲地抬起烏黑的大眼睛,小身子艱難地從地上站了起來,仰高了脖子喵了一聲,嗓子嬌嬌軟軟,“帝君叫我?”呃,其實我有名字好嗎……

    小奶貓好像很困的樣子,站起來時四只小細腿還打了個翩翩,差點兒摔倒。封霄薄唇彎起一絲淡淡的弧線,黑眸沉沉,顯得很深邃,也很清冷,“上床。”

    “咳……”

    小貓妖被嗆了一下,抽著嘴角道,“可、可那是帝君的床……”小貓臉微微皺起,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和這麼變態的神仙睡一張床,她嫌命長麼?

    他神色冷冷的,態度冷漠而又十分強硬,“不上?”

    小貓妖被這種拽得二五八萬的態度激怒了,深吸一口氣,然後……然後搖搖尾巴點頭哈腰,“上。”

    ……算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且看這神仙耍什麼花樣吧,見招拆招。

    如是一忖度,貓妖咬咬牙,也不再遲疑,小爪子顛顛兒地往床榻的方向跑去。到了床前一頓足,她鼓鼓腮幫子,兩只後腿彎曲蓄力,正准備一躍而起,整個貓卻忽然騰空而起,被一雙骨節分明的大手給抱了起來。

    安安驚了,瞪大眼,細細的小嗓門兒有些變調:“……喵?”

    封霄面容冷淡,提起她嬌軟的小身子抱進懷裡,清淡微涼的呼吸拂過小白貓頭頂的一撮呆毛。陌生濃烈的男性氣息兜頭蓋臉地籠罩,她瞬間僵住了,有些不自在,下意識地交叉爪子擋住自己白裡透粉的小肚子。

    帝君臉上沒什麼表情,一手摁住小白貓的小腰,一手拿著不知從哪兒變出來的干淨巾櫛,然後替她揩拭四只軟軟的粉色小貓掌。

    田安安眼觀鼻鼻觀心,屏息凝神,嚇得一動不敢動。

    須臾的光景,把她的爪子都擦拭干淨後,封霄將巾櫛一扔,將她放到了柔軟冰涼的床榻上。小白貓立刻惶惶地往大床裡側躲了躲,縮在角落裡防備又警惕地看著他。

    不料帝君壓根不再搭理她,高大挺拔的身軀微動,在外側躺了下來。

    見他不再有其它舉動,安安懸著的心總算稍稍放下,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珞玟叮囑過他,這只神仙有潔癖。

    “……”真是矯揉造作啊= =。

    貓妖腹誹,踮起小貓爪子在大床裡側繞了幾圈兒,選了個距離封霄最遠的位置,四肢蜷縮趴下,小尾巴一甩,將白生生的身子完全裹住。

    床榻很大,安安目測了一下,估摸著能擺下起碼四個人形的自己。然而某神實在是太高大了,往上一躺,大半張床都被霸占,她癟癟嘴,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縮好,確定不管怎麼四仰八叉都不會碰到他後,才閉上眼睛。

    已經入夜,九重天的夜晚都與應朝山不同。

    應朝山有蟲鳴鳥叫,山泉涓涓,夜風的低吟伴著山間一切精怪入眠。然而太極宮中沒有鳥獸蟲鳴,只有令人心驚的死寂。窗外的明月圓如玉盤,大得不可思議,清冷的光輝將綴滿星河的天幕照亮。

    安安覺得有點冷,便微微朝溫暖的雲被裡鑽了鑽,鼻息間全是那種清淡的檀香味,和陌生好聞的男性氣息。她的小尾巴翹起來左右搖了搖,盯著大大的月亮,想念應朝山的山洞和青草,幽幽嘆息道,“雖然我只是只貓妖,但是我有名字。我叫田安安,田野的田,平安的安。”

    別動不動就叫老子小貓,老子發起飆來連我自己都怕:)。

    她這話說得小聲,全然自言自語,也根本不指望他能聽見或是回應。

    然而令田安安萬萬沒想到的是,背後冷不丁響起一道清冷低沉的嗓音,語調風輕雲淡,“我叫封霄。”

    話癆貓一口氣兒沒緩過來,直接哽住了。

    ……不需要你自我介紹我也知道你叫什麼……而且裝睡騙貓什麼的簡直可恥好麼!

    她無語了,面上倒不敢表露,只能皮笑肉不笑,自認為非常誠懇地誇贊了幾句:“好名字,真是好名字。”

    封霄:“……”

    言不由衷地誇贊了一番,貓妖忽然想起了件事,一個翻身化成人形。糾結著,伸出只小白手戳戳那寬厚結實的背,試探道:“那個,這位上神,我今天聽珞玟元君說,三十六天紫氣太重,我修為太低不好養活……”

    封霄轉過身,單手支頤,黑眸居高臨下地俯視那張怯生生的漂亮小臉,視線暗沉一片。

    小貓妖干咳了兩聲,循循善誘道,“你看,我修為這麼低,帝君您老人家養著我,也忒折面子了,不如……”後面的話她收聲了,烏黑晶亮的眸子裡寫滿期待,以眼神傳遞道:不如你放了我,強扭的瓜不甜嘛!

    上神端詳她片刻,約莫是了然了,便微頷首,“你說的有道理。”

    安安興奮得要跳起來了,“是吧!很有道理吧!所以帝君不如放……”

    “放心。我既然把你帶回來,就不會讓你死。”帝君長指微動,微涼粗糲的指腹輕輕滑過她嬌嫩的臉頰。

    “……啊?”呃,我猜中了開頭,卻沒有猜中結局……

    田安安怔住,然後下巴一緊,被封霄捏住抬高。她驚呆了,看見那張清冷俊美的面容在眼前一寸寸放大。

    他低頭吻住了她。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5 23:54:29

    ☆、第五章

    幽光淺淺,漫天星河熠熠生輝,透過窗扉照亮一室黑暗。簾幔翻飛的床榻上,上身赤條精壯的高大男人將纖白嬌小的貓妖禁錮在懷中,薄唇壓下,緘封她詫異的低呼。

    田安安整個貓都僵住了,一雙烏亮的眼睛瞪得很大,眨了眨,直愣愣地盯著那張近在咫尺的俊臉。

    封霄的唇溫度冰涼,柔和卻強勢地印在小巧柔軟的唇瓣上頭,引來田安安輕微的顫抖。她有些不自在,正准備伸手推搡,兩只細細的手腕就被一只修長有力的大掌給扣住了,往上一折舉過頭頂,她瞬間被壓制得半分都不能動彈。

    有力的舌撬開了兩排雪白的貝齒,清冷陌生的氣息侵入,瞬間令安安的腦子有些空白。出於小動物的本能,低低的,夾雜威脅意味的嗚咽從喉嚨深處溢出。

    她遲登登地終於想起來生氣,拳頭一握眼睛一閉,准備視死如歸地咬這只神仙一大口。然而還沒等她憤憤然而起,一股溫涼的氣流卻從帝君的唇舌間渡了過來,她眸子裡劃過一絲訝色,感受到那股氣流緩慢卻堅定地漫入自己的四肢百骸,仿佛被柔軟微熱的水流包裹。

    貓妖一怔,被強啃的憤怒之情眨眼間煙消雲散。

    身為一只頗有幾分見識的巡山貓,田安安當然知道封霄帝君渡給她的,是他自己的真元。最初的詫異之後,她受寵,她若驚,她感動得想要喵喵叫。

    倒不是應朝山的鄉下貓沒出息,而是因為,封霄帝君的真元,實在是太、太、太珍貴了。

    上古神祇大多銷聲匿跡,而神族的仙階晉升制度又格外變態,是以在如今的天界,能被尊為上神的,安安一只小貓爪就能數過來。幾位上神大多是新生代神族,都是受過天劫靠自己的真本事飛升成上神的,唯戰神封霄,是個例外。

    他是正兒八經的上古龍族,從幾十萬年前就開始當上神,一當就當到了現在,堪稱一枚閃閃發光的活化石,上神界的老祖宗。

    老祖宗的一丟丟丟丟真元,就能抵得上她這種小妖修行幾百年啊幾百年!

    不知為什麼,田安安有一種忽然被大餡餅砸中的感覺,一面又覺得,給這只出手大方的神仙當幾天寵物,似乎也不錯。

    貓妖很善於調節心態,她很快就轉怒為喜了,烏黑的大眼眸子彎成了兩只漂亮的月牙,也不掙扎了,乖乖巧巧地在床榻上躺好,任帝君嘴對嘴地給她渡真元。

    源源不斷的真元從他的唇齒間流出,封霄面上沒什麼表情,漆黑的眼眸十分清冷,萬年古井般波瀾不驚。

    不知過了多久,男人修長有力的五指微動,松開了那把無比撩人的纖腰。他的舌從她紅嫩的小嘴裡離開,輕輕舔了舔她的唇瓣,描摹小巧精致的唇形。

    安安呼吸吃緊,兩只小臉蛋紅撲撲一片,捂著噗噗跳的心口不住地大口喘氣。好容易緩了過來,她抬起霧蒙蒙的大眼眸子看向封霄,心裡打著小算盤,嘴裡道:“帝君,你只渡這麼多真元給我,我恐怕只能活幾日。”

    他黑眸沉沉俯視她,指尖撫摩那柔滑嬌紅的臉頰,神色冷淡道,“你修為太低。渡真元講究循序漸進,哪兒有一蹴而就的道理。”

    小貓妖聽得諾諾頷首。暗道不愧是祖宗級的人物,果然很穩重也很靠譜。

    “帝君說的是。”安安一臉正色,點著小腦袋連連稱是,十分懇切道:“帝君放心,往後我一定勤加修煉,絕對不讓帝君的真元浪費!”

    封霄淡淡嗯了一聲,修長如玉的指尖纏繞她一縷柔軟黑發,沉聲道,“睡裡面點。”

    田安安連忙往床榻裡側挪,挪著挪著想起什麼,便小心翼翼地試探道,“帝君,不然我還是重新變回貓吧,省得占地方。”

    “不用。”清冷平靜的嗓音隨之響起。

    帝君掀開雲被躺了下來,雙眸合起,不再看小貓妖。

    安安自詡是只善解人意的貓,為了不讓人形的自己擠到才給她渡了真元的高大上神,她盡量將嬌小的身板兒往床榻邊沿靠。等挪到挪不動的位置後,她舒一口氣,捻起雲被蓋住自己,緊接著就閉上雙眸呼呼入睡了。

    六界之中,神族的規矩禮數最為森嚴,相應的,天界諸神也分工明確各司其職,確保著天地秩序不出任何亂子。次日雞還沒打鳴,三十三重天的卯日神君就顛顛兒地起了床,將金烏小心翼翼地放上車輿,輪卯月神君的班去了。

    身為一個神仙,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卯日神君常年都很憂傷。而同樣沉浸在憂傷當中的,還有前一天剛剛成為戰神仙寵的貓妖田安安。

    太極宮寢殿中,小白貓正蹲在窗欞底下曬太陽。她伸出小舌頭舔舔爪子,一面洗臉一面絞盡腦汁地回憶,今日晨間的那一幕……

    甫一睜開眸子,映入眼簾的便是一片男性胸膛,膚色冷白,肌理線條分明,張弛有度,看上去十分的結實有力。

    安安眨了眨大眼睛,瞬間懵了。她咽了口唾沫,小脖子微仰,視線一寸寸地往上挪移,接著就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地,看見了一張臉,輪廓分明,五官俊美得沒有絲毫瑕疵,仿若清冷的冰雕。

    小貓妖一時間有些回不過神。

    記憶往後倒流,她遲遲的,終於想起這裡不是應朝山,是神族第三十六天的太極宮。而她也已經被單方面宣布成為封霄帝君的寵物了。

    安安皺著眉頭一陣思索。她十分地肯定以及確定,昨晚上自己的確和帝君睡在一張床上,然而,但是!絕對不可能是這種姿勢……某神面容如玉側躺在榻上,而她的兩只小細胳膊抱著他的脖子,八爪魚似的趴在他懷裡……

    這種場景,實在是太……驚悚了= =。

    難道是昨晚天氣太冷,她睡著睡著就鑽帝君懷裡去了?

    貓妖惶惶然,想將手縮回來,又怕動作太大將上神驚醒,於是便陷入了一種深深的糾結當中。糾結著糾結著,變態的神仙就醒了。

    許是熹微晨光淡化了棱角,神仙身上的壓迫感沒有昨日那樣濃烈,只是眉眼間仍舊清清冷冷。田安安戰戰兢兢,見他醒了,忙忙將自己抱住他脖子的爪子往回收,十分尷尬地擠出個笑容,“早、早上好……”

    男神的嗓音帶著幾分慵懶的低啞,略微點頭,帶著薄繭的大手十分自然地輕撫她的長發,撫摩寵物一般,“早上好。”

    見封霄一副沒事人的樣子,安安更加地心驚膽戰。她試探著在他懷裡動了動,將兩人之間拉開盡量大的距離,支吾著低聲說,“那個,昨晚……一定是昨晚天氣太冷了。我一時鬼迷了心竅才會冒犯帝君,還望帝君恕罪。”

    然而令貓妖萬萬沒想到的是,封霄帝君他老人家聞言後,面無表情地說了這麼一番話,“你不曾冒犯我,是我抱你過來的。”

    “……”啥?

    田安安目瞪貓呆,舌頭都掄不轉了,“你你你我我我……”

    她一臉惶然又驚恐的小表情,看得封霄略微不悅。他眸色微冷掃她一眼,嗓音沒有一絲溫度,“我抱著你睡覺,不高興?”

    “……”我有什麼好高興的,莫非上神你真的以為我在發情期嗎= =……

    小貓妖覺得有點凌亂,發現自己的思維完全跟不上這個神仙的節奏。

    不過跟不上就跟不上吧,上神是天是地是唯一的神話,給她十萬個膽子她也不敢和他對著來。如今他是大爺,一切都先忍忍忍。

    是以田安安抽著嘴角訕訕一笑,就差對著封霄搖尾巴了,“當然高興了!帝君能抱著我睡覺是我前世修來的福分,我巴不得天天都有這種福分!”

    封霄沒做聲,只是捏住她尖尖的下巴,清冷俊美的臉龐朝她靠近幾分。

    安安仰起小脖子,撞上一雙清冷深邃的黑眸。她清亮的大眼睛長睫微閃,思考了會兒,便十分自覺地將紅艷艷的小嘴嘟起,主動朝他湊上去,帶著點小興奮道:“又……要給我渡真元嗎?”

    封霄親了親她粉軟的唇,低聲道,“我幫你,你拿什麼謝我?”

    田安安覺得這話很不對勁。她之所以要真元,是為了在三十六重天能活下去,之所以要在三十六重天活下去,是因為他強行把她捉來當寵物……

    小奶貓的思維還有些簡單,這麼復雜的邏輯她一時半會兒想不清楚,於是壯著膽子拍拍帝君的肩,換上副勉為其難又豪爽的語氣,“那……我教帝君怎麼捉耗子吧!”

    “……”

    ……

    回憶中斷,小白貓在窗欞底下打了個滾兒,曬完背曬小肚子,兩只小貓爪墊在枕袋底下,小貓臉皺巴巴一片,似乎頗是神傷。

    當寵物貓實在是太辛苦了,不僅要以討主人歡心為己任,還時不時要被主人壓在床上親親揉揉,天哪。

    過去只是聽聞神仙變態,如今有了親身體會,安安的感悟更深。她迫切地希望自己能立刻回到應朝山,將這段鮮血淋漓的教訓講述給一眾還沒成年的小伙伴,揭示一個真諦:好奇真的會害死貓。

    也不知道黑蛇精他們發現她失蹤沒有,會不會有人來救她呢?

    ……唉,都這麼晚了居然沒人給她送吃的,好餓……

    心裡胡思亂想著,小白貓蹬蹬爪子從地上爬了起來,十分靈巧地縱身一躍,鑽出窗屜子找吃的去了。

    循著來時的記憶,安安謹慎地行進著,剛走了沒幾步便聽見腳步聲夾雜著交談聲傳來。一貫膽小的貓妖被嚇了一大跳,正准備找個地方躲一躲,爪子剛動卻又頓住了——她大大方方找吃的,為什麼要做賊心虛……

    如是忖度著,小白貓鎮定了下來,踮起貓爪墊子,邁著優雅的步伐朝前繼續走。

    “我親眼瞧見那孽畜往此處來,切莫叨擾了帝君清修才是……”

    前方行來兩位仙者。一人是太極宮的小童,從旁還有一位男仙,生得人高馬大,五官甚美,甚至英秀得有些陰柔,眉眼間有些焦灼。著牙色華服,氣度不凡,手腕上繞著一圈兒金絲繞紅的繩索,像是法器,又像是……

    拴什麼的鏈子。斷了的鏈子。

    驀地,安安渾身的小白毛都豎了起來,側目一掃,只見一只身形魁梧龐大的巨獸,不知何時出現在了距離她三步遠的位置。

    獅頭、鹿角,虎眼、牛尾,通體毛發火紅,居高臨下地俯視她,獸目猙獰,威風凜凜。

    安安弱不禁風的小身板兒在巨獸面前顯得更加嬌小,頭頂大片陰影籠罩,她長見識了,結結巴巴,瞪著那只凶獸擠出三個字:”火、火麒麟……“隱約的獸鳴亦如驚雷一般,小白貓從驚嚇中回過神,慌慌忙忙轉身欲逃,那麒麟卻猛地躍起攔住她去路,正是此時,田安安聽見那牙色華服的男仙呵斥了一聲,嗓音低沉醇厚:“麒麟回來!”

    火麒麟獸目怒睜,咆哮了一聲後惡狠狠地張嘴朝眼前的小白貓咬下去,安安從未見過這等陣仗,一陣錯愕,躲避已經來不及了。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靠近她一定位置後,火麒麟似乎嗅到了什麼氣味,獸目中劃過絲驚恐,竟然嗚咽了一聲,慌忙躲到角落裡瑟瑟發抖。

    眼瞧著以凶殘好鬥著稱於世的火麒麟被嚇成這樣,小童和男仙都懵了。田安安微怔,皺起眉,垂下腦袋在自己身上嗅了嗅,然後反應了過來,毛茸茸的小貓臉頓時漲紅:那位上神今日似有要事,臨出門前把人形的她壓在床上啃啃了好半天,以致她身上全是他的氣味……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5 23:54:39

    ☆、第六章

    火麒麟猙獰赤紅的獸目中寫滿驚色,瑟縮著朝遠離白貓的方向挪動。正是此時,一道銀白劍光閃過,安安趁機躲開丈遠,再抬眸時,卻見一名容貌清艷的白衣神女不知何時已經立在了凶獸面前。

    只見滌非清冷秀眉的眉眼微凜,纖臂抬高一躍而起。她的身形極快,從田安安的角度只能看見幾道飛影,不多時,劍氣交織成了一道巨大的金色封印,囫圇罩下來,瞬間將火麒麟困在了一方結界中。

    那凶獸的惡名遠震八荒,如此被縛,自是勃然大怒,雷聲一般的獸鳴接連不斷地響起,震耳欲聾。麒麟周身都燃起了烈焰,火光滔天,它憤怒地咆哮,瘋狂地用身體撞擊著滌非布下的結界壁。

    是時那穿牙色長袍的男人上前幾步,憑空祭出一方青玉大鐘,火麒麟嘶鳴了一聲,瞬間就被收了進去。他一笑,狹長的眼尾微挑,朝滌非客客氣氣道,“方才多謝元君出手相助,才不致釀成大禍。臨川定要親自向帝君請罪才是。”

    滌非的神色仍舊淡漠,語調也冷冷的,“少君言重了。今日西天有佛法大會,帝君受邀赴會,目下並不在宮中。少君若無要事,便請回吧。”

    大神仙們說話,小貓妖自然是沒機會插嘴的。才從火麒麟口下逃生,安安還有幾分驚魂未定,此時正縮在一個看起來好像能擋住她的柱子後頭,假裝自己不存在。然而,方才滌非元君那句逐客令沒有分毫婉轉,實在是太直接太明顯了,她嘴角一抽,心頭隱隱替那位少君尷上了一尬。

    四海八荒中,諸神的尊號有許多,而能被稱作少君的,只有一種情況,也就是那些大族中還未繼承統領之位的二代。

    事實證明,巡山貓安安的基本常識是很好的。臨川斯人,的的確確是個二代。

    臨川少君是北海蛟龍一族的三太子,要爹有爹,要錢有錢,要顏也有顏,座下的寵物還是一只威風凜凜的火麒麟,堪稱各方水族少女心中的完美情人。然而,卻不是每個地兒的女人都把這位三太子當完美情人。

    安安的目光在滌非同那臨川之間掃了好幾圈兒,越看越覺得不對勁,不由朝那梳雙髻的白胖小童跑去,爪子伸出,扯扯那小童的褲腳,細細的嗓門兒壓得低低的,大眼睛裡滿是八卦的星光:“小哥,滌非和那少君是不是有什麼過節?”

    小童正忙著看戲,聞言破不耐煩地擺擺手,看了眼腳邊的小白貓,“你竟不知道?哦,你是新來的,也難怪不知道。”說著,那白胖白胖的小哥蹲了下來,將兜裡的瓜子分了些給她,邊嗑邊皺眉,“你一只貓,打聽這些做什麼?”

    安安早就餓得頭暈眼花了,正在那頭使勁兒地用小貓爪剝瓜子,聞言應道,“就是貓才對什麼都好奇嘛!”

    小童嘴角一抽。這只貓說得好有道理,他竟無言以對。清了清嗓子,小童低著聲兒道,“臨川少君喜歡咱們滌非元君啊,都好些年了。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元君不喜歡蛟族那位太子。”

    一樁八卦順利地打破了神族與妖族之間的溝通障礙,安安就這麼交到了在太極宮的第一個朋友——平日在丹爐旁當差,偶爾兼職看大門兒的晏伽。

    據晏伽說,臨川結識滌非,是在五千年前的西王母蟠桃宴上。生性風流多情的蛟族少君對這位冷美人一見鐘情,攻勢猛烈無所不用其極,然而卻收效甚微,追了幾千年也沒有結果。

    晏伽小哥坐在門檻上悵然地嘆氣,“當然沒結果了。滌非元君早就心有所屬了。”

    和小胖子並排坐著的小白貓哽了一下,噗噗吐出嘴裡的瓜子殼,瞪大眼:“我還以為滌非元君醉心修煉,對男女之情不感興趣呢!”

    “拉倒吧,滌非元君同流光元君都分分合合幾萬年了。若是兩人不那麼作,估計孩子都和我差不多大了。”晏伽換上副老氣橫秋的語氣,慢吞吞道。“我們家從祖宗那一輩就開始給太極宮看門兒了,實話告訴你,這宮中,若真要說清心寡欲對男女之情不感興趣的,只封霄帝君一人。”

    “……”安安愣住,尖尖的小耳朵豎起,困頓蹙眉,“你確定?”

    “當然。”小胖子沒有絲毫猶豫的樣子,“聽我爺爺的爺爺說,帝君的好潔之癖十分嚴重,還不喜歡任何母的近身,所以啊,就連珞玟同滌非兩位元君都不能進他的寢殿呢。”

    聽了這話,小白貓更驚了。

    ……不許任何母的近身,神天菩薩,莫非,自己其實一直是只公貓?她嚇壞了,羞羞地抬起後腿看了眼粉白色的小肚子以下,懸著的心總算落回肚子裡。嗯,還好,沒有忽然長出一根丁丁。

    安安想了想晏伽的話,又想了想昨晚包括今天早上某神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更覺一頭霧水了,自言自語道,“那不對勁啊……”

    “是吧,你也覺得不對勁吧!”

    小胖子晏伽用手撐著下巴,憂心忡忡,“我也覺得不對勁。眾所周知,遠古神族再也不像花兒一樣紅了。帝君是龍族,且是存世的唯一一條龍,不是都說龍性好淫麼?帝君這麼清新淡雅潔身自好,坦白說,我真的很擔心龍族的將來。”

    小白貓用爪子撐著下巴,也憂心忡忡,“我很擔心自己的將來。”

    等兩人聊完的時候,滌非元君已經將蛟族三太子“送”出太極宮大門了。白衣翩翩的清艷美人折返回中庭,側目一掃,見一人一貓保持著同樣的動作蹲在正殿的門檻前,不禁蹙眉,端麗的嗓音沉沉響起,“晏伽,回丹房。”

    小胖子一驚,連忙站起身,撲撲闊袖的灰塵一揖手,恭敬道:“是,元君。”說完便健步如飛地離去了。

    安安呆呆地立在原地,大眼睛盯著滌非,用小貓爪刨了刨地上的瓜子殼,往前一推,臉上寫著四個大字:還、沒、吃、飽。

    滌非元君眸子裡閃過一絲詫異。

    這只貓妖周身都是一股極其醇厚的紫氣,這種相去數裡也能教人察覺到威脅的龍族氣澤,很顯然,是帝君渡給貓妖的。她感到十分驚訝。

    看來,神魔兩族休戰十萬年,帝君是真的太無聊了,忽然抓只小貓妖回來不說,竟然還奢侈至極地用真元喂養……

    誠會玩啊。

    忖度著,滌非淡淡道,“你的午膳,我會命人送入帝君的寢殿。”說著微頓,眼色微沉,“帝君應該告訴過你,沒有他的准許,你不能離開寢殿一步。太極宮中四處都是陣法,若是誤入,可沒人救得了你。”

    小白貓被說得有些心虛,沉默了會兒,隨後一個轉身重新化成了人形,朝滌非低眉垂首道,“元君教訓的是,小妖知錯了。”

    滌非仔細地端詳著眼前的少女。

    昨日匆忙不曾細瞧,今日這一審度,倒果真是個難得的美人。這只貓妖的身形纖白嬌弱,容貌出挑,放在天界也是上上乘,顧盼間的神韻全是妖族女子獨有的媚骨,又由於年齡尚小,眉眼寫滿少女的天真活潑,兩種截然不同的美在她身上被糅合,愈發顯得驚心動魄。

    舉世皆知,妖族女子媚骨天成,勾引男人的本事無需任何教導,都是與生俱來的。封霄帝君對她另眼相看,莫非也是受了蠱惑?

    滌非元君心裡思忖著,反感倒沒有,只純粹覺得好奇。太極宮的人多數都心性大定,長年累月青燈古佛,唯一能激起他們八卦欲的,除了帝君的情感生活便再沒有其它了。

    此時,小貓妖對自己淪為八卦中心的事絲毫不覺。她只覺得餓,腦子裡想的除了吃就是吃,壓根兒沒工夫思考其它。驀地,走在她身旁的白衣神女卻開口了,語調平平地喊了一聲,“貓妖。”

    “唔?”她很餓,應得也敷衍。

    接著便聽見滌非元君清了清嗓子,用最端凝沉肅的語氣問了以下一番話:“你昨晚歇在帝君的寢殿,睡的地衣?”

    “……”安安狐疑地搖頭,回答得很實誠,“沒有啊,帝君抱著我睡的。”

    小貓妖答得十分坦然,然而話音落地,向來以端莊沉穩著稱九重天的滌非元君,硬生生被腳下的小石子兒給絆了一跤。

    有了滌非之前的警告,貪生怕死的小貓妖果然聽話多了。困了就乖乖地在寢殿裡吃東西,無聊了就乖乖地寢殿裡玩兒毛球,困了就乖乖地在寢殿裡打盹兒。

    九重天上的一日實在有些漫長,終於,在卯月神君輪班的時候,一身墨色長袍的俊美上神踏雲而歸。

    帝君有好潔之癖,宮門前有侍者奉上天池水。封霄面容冷漠,兀自用天池水淨手,忽然淡淡問了句:“她呢?”

    一眾侍者不明所以,好在一旁的滌非元君很快明白過來,恭謹答道,“帝君說那只貓妖?她在寢殿裡等您。”

    他嗯了一聲,提步朝寢殿的方向走,隨口道,“今天她乖麼?”

    滌非元君斟酌了會兒詞句,終是答道,“今日她出了寢殿,適逢臨川少君的火麒麟掙脫了捆仙索,竄入太極宮,險些釀成大禍。好在有帝君的真元護體,她只受了些驚嚇,應該沒有大礙的。”

    封霄眉眼間神色冷淡,獨自一人進了寢殿。

    穿過九黎鏡,池中倒映著不知哪朝哪代的戰亂,狼煙四起餓殍千裡。

    一宮之內幽靜無聲,他目不斜視地走進內室,掀起簾幔一瞧,他的小貓將自己蜷成一團,黑色長發綢緞般散落枕間,小臉陷在柔軟的雲被裡,睡得十分香甜。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5 23:54:52

    ☆、第七章

    小貓妖睡得迷迷糊糊的,在榻上翻了個身,換上一副四仰八叉的姿勢小臉朝上,然後,然後忽然就醒了。

    隱隱約約間,她感覺到有人在摸自己的臉。那觸感溫熱,指掌間結著一層薄而硬的繭,從她的額角一路緩緩下移,依次撫摩過小巧尖俏的鼻頭,柔滑雪白的臉蛋,最後落在嫣紅柔軟的唇瓣上,曖昧地左右滑動。

    安安皺著眉頭躲了躲,小小的身子在榻上瑟縮了下,然而下一瞬,她的下巴就被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指捏住,微微使力,迫使她在睡夢中嚶嚀了一聲,紅艷艷的小嘴微張,冰涼有力的舌頭強勢鑽入。

    “喵……”

    她詫異地低呼一聲,兩只小手從被子底下伸出,抵在一副硬邦邦的胸膛上。緊接著,骨節分明的大手扣住了她纖細的兩只雪腕,往上一折舉過頭頂,輕而易舉壓制了貓妖不堪一擊的推拒同反抗。

    熟悉而又陌生的氣息充盈了她的一切感官,安安一個激靈,驀地睜開雙眼,眼前赫然是封霄清冷俊美的臉,離得很近,於是也放得很大。

    她神態悲慟,一副嚴重受驚的表情,惹得封霄不悅蹙眉。

    他松開她的唇,坐起身,大手握住貓妖不盈一握的小細腰,將她放到了腿上。長指捏住她的下巴往上抬高,黑眸低垂看著她,面色冷淡,“不想活了?”

    一語驚夢中貓,田安安怔住,這才從方才的震驚中回過神。封霄帝君原就不是和藹類型的法相,冷著臉的模樣自然相當唬人。

    安安瞬間從貓嚇成了狗,恐他動怒,因忙不迭地擺小手,萬分誠懇:“想活想活!”說完微頓,老實巴交地解釋道,“只是忽然看到帝君的臉,小妖剛才受了驚嚇。”

    封霄的嗓音一如既往低沉平靜,“你是我的貓,看到我有什麼可驚訝的。”

    “……”啊?

    田安安愣住,有些茫然,發現神仙的腦子果然和她們當貓的不一樣。這句話聽上去貌似也沒錯,她皺著眉毛忖度了一會兒,然後證中國點頭,十分受教:“帝君教訓的是,小妖一定盡快習(逃)慣(走)。”

    見貓妖還不算朽木不可雕,封霄冷凝的眉目總算稍稍舒展幾分,低頭在她的脖頸間輕輕一嗅,清甜淡雅的體香瞬間縈繞鼻尖,“沐浴了麼?”

    安安有些別扭,只因兩人的姿勢實在是太親昵了。不過轉念一思忖,貌似四海八荒養寵物都喜歡這般抱著寵物揉來揉去,便又釋然了。只是旁的神仙抱寵物都是抱獸形,想來帝君的口味果然很獨特。

    ……注定孤單一輩子。

    腦瓜子裡一通胡思亂想,貓妖心中卻有幾分莫名的尷尬,她紅著臉點點頭,答道:“入暮時就洗過了。滌非元君說帝君很愛干淨,不喜歡髒貓,特意來叮囑我呢。”

    她是白貓,人形自然也有一副欺霜賽雪的膚色,嬌羞時雙頰透粉,映襯著一雙水光迷離的眸子,平添幾分往日不具備的嫵媚。

    封霄淡淡嗯一聲,“聞出來了。”

    修長有力的手臂從她腰上環過,力道不重,卻也掙脫不開。田安安窩在帝君懷裡一動不動,聽他這麼說,大眼眸子頓時眸光微閃——聞出來?對呢,他本來就是龍族。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封霄的原身應是一條黑龍。

    貓咪的思維模式到底和常人不同。

    反應過來戰神其實也和自己一樣是動物後,田安安打心眼兒裡覺得,她和這位帝君的代溝忽然從天南海北辣麼大,稍微縮小了那麼一滴滴。

    嗯,總之大家都是動物嘛。只是他是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一條龍,而她是到處都隨抓一大把的小野貓……而已。

    就在小貓妖走神的時候,清冷低沉的嗓音再度響起,聽不出喜怒。封霄薄唇開合,在她耳畔道,“今日遇上火麒麟了?”

    提起這茬,安安還有幾分驚魂不定,點頭如搗蒜,“嗯嗯。”一邊回憶一邊給出中肯的評價,“十分的強壯威猛,一只頂我幾十只,”干咳一聲後,兩至臉頰變得微紅,聲音也稍稍低下去,“若非我身上全是帝君的氣味,恐怕這時候都上望鄉台了。”

    封霄一手撫摩那纖細柔軟的腰身,一手的五指穿過貓妖微涼的發絲,話說得輕描淡寫:“往後我外出會盡量帶著你。我不在的時候,你要乖,不可隨意走動。”

    小貓妖應了聲是,抬起眸子,看了眼這位儀容俱美的高冷上神,蹙眉思忖會兒,終究還是決定將心中的疑惑問出來。於是她清清嗓子試探道:“那個……封霄帝君,我有一事實在不明,還望帝君指點。”

    帝君沒言聲,算是默許。

    田安安斟詞酌句,終於鼓足了勇氣道,“帝君,臨川少君養的妖寵是火麒麟……您、您養的怎麼能是我呢?”以帝君您老人家在神族的聲望和地位,養個啥不好……難道神族有什麼不成文的規矩,地位越高的神養的妖寵越應當弱雞?

    聞言,封霄連眼皮子都沒動一下,漠然道:“個人喜好。”

    “……”呵,真是個令人無法反駁的回答= =。

    盡管這寵物是被強迫當的,但不得不說,上神這種“不因別人家的寵物而鄙夷自家寵物”的行為,還是令安安有些動容的。她忽然覺得他好像也沒那麼壞,給她渡真元還不歧視她,也真是難為這位上神祖宗了。

    然而,貓妖的感動之情很快就煙消雲散了。

    因為隨後,帝君摟著她的小腰淡淡開口,道:“你才修得人身,對法術一竅不通。然在天界,若連騰雲之術都不會,著實丟我的臉。”

    “……”

    安安被嘴裡的口水哽住了,額角滑下一顆冷汗——這位上神的思維真是太奇葩了。她一只貓,沒事兒蹦雲頭上去干什麼,再者說了,要丟也是丟她自己的臉,和你關系很大嗎……

    不待小貓妖開口,帝君便繼續道,“文德仙君在十八重天設了個學館,我去看過,環境還不錯,宜進學。”言罷摸了下她毛茸茸的腦袋,“明日我親自送你去。”

    田安安嘴角一抽,還想說什麼,封霄的唇已經壓了下來。

    翌日清晨,柔和的金光從東方盡頭投來,照亮榻上嬌小纖白的少女。貓妖長發披散,身體習慣性地微蜷,雲被下的嬌軀衣衫微亂,修長秀美的脖頸處有許多紅印,像被什麼輕柔啃咬過的痕跡。

    安安咕噥了一聲,拉高雲被蓋住腦袋,擋去擾人清夢的日光。

    其實貓妖還很困,又有點苦惱。因為封霄帝君在給她渡真元這樁事上,實在是太盡心盡力了,回回不辭辛勞折騰到大半夜,坦白說,拿人手短吃人嘴軟,田安安頗有幾分不好意思。

    舉目四顧,帝君已不在寢殿中。她頂著雞窩頭坐起身,迷迷糊糊地拿爪子撓了撓腦門,這才想起昨晚說的進學之事。

    十八重天的文德館是一所相當知名的學府,便是安安這種鄉下貓,也是聽過一二的。

    神族的文德仙君司六界一切學事,為神有兩大優點:其一有智慧,其二臉皮厚。是以十八重天的學館是用仙君的名字命名的,簡單粗暴,就叫文德館。

    相傳,文德館中的學生都是神族還未成年,或是成年不久的神族,神仙們對文德仙君的學問頗信任,一貫下了崽子就往裡頭送,那兒堪稱名副其實的神二代搖籃。安安摸著下巴細細忖度,得出一個結論:自己若入學,定是個不折不扣的關系戶,後台很硬很硬的那種。

    正胡七八糟地琢磨著,一陣腳步聲漸行漸近,不疾不徐,十分的沉穩有力。

    她仰起脖子觀望,看見內室簾幔一挑,進來一著黑色華服的男人。身形修長挺拔,個子極高,如玉的面容清清冷冷,五官俊美,渾身上下卻都透出一種拒人千裡的冷漠。

    安安趕緊乖巧地蹲坐好,畢恭畢敬地和上神打招呼:“帝君早。”

    封霄長身微動在她身旁坐下來,黑眸掃過外頭大亮的天色,淡淡回她一句話:“不早了。”

    “……”安安默。神仙都和你一樣不會和女孩子聊天麼= =?

    小貓妖一陣腹誹,忽覺額頭傳來一陣粗糙微涼的觸感。她微怔,下意識地想要躲,頭頂卻傳來一道低沉淡漠的嗓音,“別動。”

    她僵住,當真不敢動了。

    烏黑冰涼的發絲從封霄的手指間穿拂而過,觸感柔軟一片,像她的唇。

    他面上沒什麼表情,目光卻極為專注,一手持像牙篦,一手纏繞她柔亮的發,慢條斯理地給小貓妖梳頭。

    田安安的反應有點遲鈍,好半晌才明白過來這個上神在干什麼,頓時呆愕,“你在給我梳頭……嗎?”

    “嗯。”

    她著實驚悚了,暗道真是罪過罪過,帝君這等尊榮,竟然紆尊降貴地給她梳頭,要折壽吧!

    田安安的身軀愈發僵硬,小腰杆挺得筆直,一動不敢動,只能乖乖由他擺弄。偶爾眼風一掃,看見封霄的五指間握著一把像牙小梳,他的手很大,手指骨節分明修長有力,在隱約金光照耀下,干淨得近乎透明。

    小貓妖又低頭看了看自己小小軟軟的手,不由有些感嘆:同樣是動物,種族不同,差別真的好大啊。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5 23:55:05

   ☆、第八章

    不多時,頭梳好了,帝君隨手將像牙梳扔到一旁,朝貓妖淡淡道,“去照鏡子,看喜不喜歡。”

    田安安不敢有違,只能乖乖地跑到水月鏡前照,只見裡頭的少女膚色如雪嬌俏動人,一頭烏黑長發在腦後挽了個簡單的發髻,插著根通體剔透的白玉鏨,同她身上的素白衣裙遙相呼應,很是雅致。

    六界的審美差異甚大,譬如說,神女們喜歡白衣裝扮,妖族的女孩兒們卻喜歡妖艷些的衣飾。當然,任何群體都會有例外,譬如說,封霄這個上神就總是穿壓抑兮兮的玄色衣袍,田安安這只貓妖卻對素淨的衣物情有獨鐘。

    所以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摸著心坎兒說,安安還是挺滿意的,因笑盈盈地頷首,大眼睛裡添上幾分靈氣:“很好看啊。多謝帝君。”

    封霄起身,不疾不徐地走過去,在貓妖身前站定,臉色冷淡如初,只是黑眸低垂,視線專注地在她素面朝天的俏臉上審度。安安覺得奇怪,不自覺地伸手摸臉,“怎麼了?我臉上有髒東西麼?”

    帝君沒應聲,只是伸手捏住她的下頷,拇指在她粉嫩的唇瓣上輕輕拂過。

    這是一雙握劍的手,掌心同指腹都有薄而硬的繭。撫摩她嘴唇的力道不重,不覺疼痛,卻竄起一股比疼痛更加難言的滋味。

    貓妖濃長的眼睫微閃,嬌艷的朱紅在他指尖綻開,很快在她形狀美好的唇瓣上蔓延。像是凜冬的冰天雪地,驀地開出點點紅梅,貓妖整副五官都鮮活靈動起來,美艷不可方物。

    封霄眸色微深,順勢埋首吻上去。先淺淺地啄了一下,引來她詫異地輕顫,然後薄唇覆上去,將她的唇舌和呼吸全部吞噬。

    田安安愣了下,覺得這上神實在大方,一言不合就渡真元。

    不過這回又似乎和上幾回有些不同……這位上神貌似從沒渡得這麼凶狠過,她的嘴整個都麻了……

    正昏昏然的時候,變態的上身舔了舔她的唇,算是結束了。出乎安安的意料,他舔完之後嗓音低啞地評價了一句,“花神送的蜜露,聽說能當胭脂用。嗯,味道不錯。”

    “……”安安被親得腦子發暈,聞言呆住,下意識地伸出舌頭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果然,甜甜的花蜜味道在舌尖彌漫開,他剛才往她嘴上抹的,是百花蜜露。

    貓妖無語了,覺得神仙的想法好難理解,居然用她的嘴唇嘗蜜露……她是只貓好麼,又不是個勺子(╯‵□′)╯︵╩▂╩。

    去往十八重天的路上,田安安一直在思索。

    她琢磨著吧,去文德館進學也不失為一件好事。畢竟放眼神族,沒有任何地方的守衛比太極宮森嚴。早上吃魚的時候,她已經偷偷向晏伽打聽了一番,那廝告訴她,文德夫子有些刻板,一貫要求學生吃住都在館中,並且還要沒收大家偷偷帶進去的話本子和小泥人兒。

    聽了這個消息,小貓妖開心得都快飛起來了——住在文德館實在是太好了,夜深人靜之時,就是她偷偷摸摸回應朝山的絕佳時機!

    然而老天總是很愛玩兒貓。

    還沒走到文德館門口,抱著小白貓的珞玟元君就十分憂傷地嘆了口氣,道,“唉,從今天起,我的差事又多一樁了。”

    滌非元君看她一眼,忖度了一陣道,“嗯,魔族的異動我也有所覺,可是帝君派你前去察看?”

    珞玟翻了個大大的白眼,“若是這麼有意義的事,我會唉聲嘆氣麼?是每日接這個小貓放學!”

    “喵?”什麼鬼!

    小白貓連叫聲都走調了,睜大了眼睛目瞪口呆。

    “……”

    珞玟元君相當不理解的樣子,壓著嗓子低低道:“我真是不明白。不過一只寵物,帝君這又是渡真元又是送去進學的,何至於呢?帝君貌似很喜歡這只貓。”

    滌非神色淡漠,冷聲道,“嗯,你也知道,我一貫對上神們的私事不感興趣。不過不得不說,我也這麼覺得。”

    珞玟元君嗟嘆著,一聲復一聲,嘆得田安安死的心都有了。她欲哭無淚,原本以為找到了脫身之法,誰知希望的火光只噗噗了兩下,就被無情澆滅。果然鄉下貓的夢想在九重天上就像散沙,都不用風吹,走兩步就散了……

    好在她是一只積極樂觀的貓,能視一切艱難困苦為紙老虎。消沉了片刻後,小貓妖甩甩腦子貓爪一握,決定重新振作起來——好歹還有些她獨自在文德館的時間,那只神仙再變態,總不至於還派個人監督她進學吧!

    還是有機會的,嗯!

    自我鼓勵了一會兒,田安安調整好了心態,再抬頭時,卻見那半路上將封霄攔下的白發仙人已經離去了。高大的黑衣青年踅身回來,神色清冷如玉,朝珞玟淡淡道,“給我吧。”

    珞玟元君當然知道帝君說的是他的貓,忙雙手捧著白貓恭恭敬敬地奉上去。

    封霄接過白貓略略舉高,漆黑的眸子靜靜看著她,道:“前方便是十八重天的文德館,你可以化回人了。”

    安安轉頭一番打望,只見金光燦爛,漫無邊際的縹緲雲霧徐徐散開,一座龐龐然的宏偉府邸就在不遠處,周遭紫氣環繞祥雲成片,好一處神族聖地。

    應該就是文德館了。

    她點點頭,然後四只小貓爪在半空中揮揮,直視著那雙平靜無波的黑眸,很嚴肅地道:“帝君,你先把我放下來吧。”

    封霄淡淡道,“你不會騰雲,我這時候松手,你確定不會摔下去?”

    “啊?”小白貓張大了嘴,很懷疑這句話的可信度,“會掉下去麼?”

    然而上神的表情冷漠,絲毫不像開玩笑:“會。”

    “呃……”

    安安垂著貓腦袋靜默了會兒,干笑,“那就等落地了再把我放下來吧。”在封霄懷裡化人,那豈不是以人身被他抱著走?想想都可怕。

    然而封霄帝君置若罔聞,微挑眉,直接捏了個訣將貓妖化成了人形,與此同時,握住那把細腰的大手力道也驀然減輕。

    田安安察覺了,臉色大變,背上的衣衫瞬間被冷汗打濕。兩只胳膊用力將他抱緊,雙腿也纏住他的腰,眸子瞪大,想也不想地脫口而出:“為什麼松手?”

    他嘴角微勾,清冷的眉眼間浮起笑意,黑眸幽黯不可見底,卻又璀璨如星雲。

    這種眼神看得安安很疑惑,她心裡發毛,半晌回過神,驚了——仙人板板的,這個神仙一早就看出她貪生怕死的本性了,他是故意的!他說過不會讓她死,怎麼可能松手讓她掉下去?

    很快貓妖的猜測便得到了印證。封霄修長的手臂幾乎是立刻收緊,有力地環過她纖細的腰肢,將她牢牢抱住。

    一股懊惱從心頭升起,她咬咬唇,瞧見那漆黑的瞳仁隱含笑意。

    ……呵。無言以對。

    珞玟和滌非在後頭相視一眼,暗道帝君不愧是帝君,連鬼扯都能扯得如此鎮定自若,松手就會掉下雲頭,她們都差點兒信了。

    少時功夫,三神一妖在文德館門前站定。小貓妖從上神懷裡跳了下來,仰起脖子觀望,卻見這處府邸十分宏偉,周遭仙氣沼沼,瓦窯成片,看不出半分裂縫痕跡。門前立著一株參天神木,枝葉如蓋遮天蔽日,金光籠罩,枝頭還綁著些紅繩同刻字木牌。

    朱漆大門前是兩位白衣仙者,容貌清俊,束發系仙絛,都背著把三尺青鋒,端的是一派仙風俠骨。

    凡九重天人,便沒有哪個不認得上神封霄。兩位男仙對揖雙手行禮,神色間滿是恭敬,道:“封霄帝君。”

    封霄神色淡淡的,略頷首,隨後黑眸微轉,看向身旁好奇兮兮的小貓妖,“我就送你到這裡,進去吧。”

    田安安原在東張西望,聽他這麼說,頓時愣住,磕巴道:“我、我直接進去?”

    上神面無表情,反問她,嗓音清冷,“不然呢?”

    “……”貓妖嘴角一抽,眼風在兩個仙者臉上掃一圈兒,又覷了眼大門裡頭,小臉上一副相當糾結的樣子。須臾後,她咬咬牙,竟伸手扯了扯封霄的廣袖,壓著嗓子道,“帝君,放眼天上,我就和您熟一點,這文德館裡頭,我誰也不認識啊……”

    這可不是她矯情,人生地不熟的,有個熟人帶著也好辦事啊喵。

    太極宮的兩位元君耳力極好,聞聽此言,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堂堂一只貓,膽小如鼠不說,竟還大庭廣眾之下對帝君拉拉扯扯!放肆!

    然而上神的反應卻十分平靜。封霄低眸,看了眼小貓妖攥緊自己袖子的小手,嗓音也隨她一道壓低幾分,語氣冷漠,“你想讓眾人都知道,自己是個走後門兒的?”

    “……”可是就算你不跟著進去,大家也知道我是個走後門兒的啊……

    田安安無言以對,只能將小手尷尬地收回。不得已,硬著頭皮轉身往大門那處走,由一位仙者帶著進門。

    見這貓妖一臉英勇就義,領路的仙者終是忍不住了,寬慰道,“帝君昨日就來同文德夫子知會過了,你無需擔心。”末了還善意地提點幾句,“你是新來的,需先去文智仙君處留個名。”

    於是乎,神族在貓妖心中的變態形像,被熱心的守門大哥挽救了一點點。安安感激不已連連道謝,復又照著那大哥的指引去找文智仙君。

    同凡界入學的程序一樣,文德館的所有學子入學頭一日,都得在簿上認真記錄。田安安過去在應朝山負責巡山,認路的本事很強,沒多久便尋到了文智仙君所在——只見一株蔥綠茂盛的神木底下擺著張石玉桌,桌上擺著簿,簿前坐個人,華發皚皚,慈眉善目。

    桌前,六七個容貌出眾的少男少女皆靜默不語,排著隊秩序井然。

    小貓妖張望了會兒,謹慎上前,排到了一個著水青色長衫的貌美少女身後。隊伍慢吞吞地往前挪,在將要輪到安安的時候,一個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竄到了她面前。

    安安挑眉,拍拍那人的肩,語氣倒是平和,“哎,你為什麼插隊?”

    那穿白衣執折扇的少年回過頭來,竟生得極為標志,眼含日月眉藏千秋。他瞥了眼田安安,手中的折扇十分優雅地搖了幾下,一臉實誠,“因為我沒素質啊。”

    “……”

    貓妖長這麼大從沒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還是個神族呢,我呸!

    田安安一貫膽小,若是往日興許就忍了,這是這人實在無恥,她很有些氣不過,鬼使神差,竟然使了勁兒推了那少年一把。

    那人毫無防備,也沒料到這小姑娘會有這麼大的力氣,竟被這一巴掌推得摔倒在地,胸口一陣悶痛。少年折了面子,大怒,站起身斥道:“你為什麼推我!”

    安安心頭鄙夷,覺得這個神仙簡直不中用,斜著眼回他,“因為我有病啊。”

    十步開外,施了隱身咒的兩位元君挑挑眉,珞玟感嘆,“那不是祝融的兒子希遙少君麼?聽說生性跋扈,橫行霸道慣了,幸虧帝君手下留情。”回眸一掃,見上神已騰雲而去,忙忙追上,“帝君,不看了麼?”

    封霄嗯了一聲,輕描淡寫,似乎自語:“脾氣不錯,隨我。”

    滌非珞玟相顧無言,覺得這句話……著實引人遐想。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5 23:55:17

   ☆、第九章

    田安安希望自己低調,然而偏偏事與願違。入文德館的頭一天,她就與一個神仙起了衝突。且這神仙不是別人,正是大名鼎鼎的火神祝融之子,一貫在文德館乃至九重天宮的所有二代中,稱王稱霸的二流子,希遙少君。

    身為下一任的火神,希遙少君的火爆脾氣和他爹是一樣一樣的。加上他天資聰慧仙根極深,修為法術也在眾多學生中遙遙領先,是以文德館的二代們向來忍氣吞聲,鮮少有人敢明目張膽地和他對著干。

    更別說,眾目睽睽之下對他動手了。

    被一個弱不禁風的小姑娘推倒在地,少君顏面掃地,自然怒不可遏。怒衝衝地質問一番,這丫頭竟一副比他還無賴的嘴臉,著實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祝希遙捏了捏眉心,氣得蛋疼。

    圍觀的人數越來越多,原本在院中的少年少女圍了過來,學堂裡頭的少年少女也圍了過來。須臾光景,偌大的文德館後院便裡三層外三層,放眼望去全是攢動的神仙腦殼。

    一個不明真相的群眾咦了一聲,頗驚訝的語氣,“什麼情況?”

    “方才祝希遙又想插隊,光天化日之下,實在令人發指!”開口的是一個著水綠色長袍的清麗少女,壓著嗓子道,“這位同學看不過眼,便出聲制止,一言不合,干上了。”

    眾人瞠目結舌,看看人高馬大的火神之子,再看看嬌小俏麗的田安安,驚了。隨後東海蛟族的小少君撫掌而嘆,道出大家心聲:“喲,在文德館三百年了,頭回見著敢打祝希遙的!這丫頭是哪家府上的妖寵,佩服得五體投地,明天我就把咱們東海的夜明珠送一箱過去!”

    這時,不知哪個喊了一句,詫異道:“哎呀媽呀,這種需要主持公道的時候,文智夫子竟然又元神出竅了?”

    “准是又和月老喝酒去了。”

    “嘰嘰……”

    “喳喳……”

    周遭議論紛紛,人群中央,祝希遙狹長漂亮的雙眸微凜,田安安不甘示弱,冷著臉同他對視,目光裡有些寸步不讓的意味。

    神仙就能恃強凌弱嗎?神仙就能插隊嗎?仙人板板,橫豎都推了一把了,說什麼都不能這是時候認慫!

    同她對視片刻後,少君微合眸,深吸一口氣又吐出來,仿佛極力忍耐,道,“罷了,念你是個女子,本君不與你一般見識。只要你認個錯,本君就當方才什麼都沒發生過。”

    安安朝他投去鄙薄的一瞥,“插隊的是你,我認什麼錯?”

    “你……”祝希遙氣結,瞪著她道,“敬酒不吃吃罰酒。你是誰家的貓妖,竟敢同本君叫囂,可知本君生起氣來連自己都打!”

    小貓妖嘴角一抽,一口口水沒咽下去,被最後一句威脅之語嗆得猛咳不止。

    是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一個小童模樣的侍者撥開人群,異常艱難地擠到了祝希遙身後,附耳上去,拿手掩口說了些什麼,神色十分緊張。

    眾人不明所以地觀望。

    聽小童說完,少君眸子裡飛快地掠過一抹驚色。安安挑眉觀望著,瞧見那少君一張俊臉跟天邊彩虹似的,一陣青一陣紅,一陣白一陣黑,最終化為赤裸裸的心有不甘,想發飆又不敢發,甚是滑稽。

    小童蹙眉續道,“少君,千真萬確,正所謂打貓也要看主人。這只是封霄上神家的貓,咱們惹不起啊。”

    “……知道了。”

    祝希遙神色不善,折扇一甩,拿在胸前慢條斯理地打。未幾,他側目看向田安安,語調如冰道,“今日之事,算本君倒霉。我大人不記小人過,不與你個低等妖物一般見識。再見。”言罷十分高冷地旋身,長袖一甩,大步離去,小貓妖探首一望,瞧見一高一矮兩個人影漸行漸遠,很快進了一間學舍,消失不見。

    田安安嘴角勾起個陰惻惻的笑。她就欣賞這種看不慣她又干不掉她的樣子。鄉下貓也是有脾氣的,面對囂張的惡勢力,就應該高舉正義的小紅旗,東風吹,戰鼓擂,將應朝山滿滿的正能量精神播撒到神族的每個角落。

    咳,有變態帝君居住的太極宮除外。

    圍觀的眾學生見少君離去,驚得下巴都快落地上了。

    眾所周知,祝希遙為人斤斤計較睚眥必報,吃了這麼大的癟卻忍氣吞聲,實在不符合火神少君一貫的行事風格。神族二代們側目,紛紛不約而同地看向那只神色如常,名不見經傳的小貓妖。

    是時一人低呼了一聲,一拍腦門兒低聲道,“想起來了!我父君昨日還同我談論來著。說是帝君幾日前在琅琊山境一帶渡天劫,一個順手,撿了只當地的小貓妖當寵物,帶回了九重天。”

    此言無異於平地驚雷。

    眾人悚然大驚,一道聲音聽上去十分激動,尾音都帶顫了:“帝君?你說的可是三十六天那位上古尊神,掌六界戰事的上神,封霄帝君?”

    “那不然呢?”道破天機的二代答得理所當然,“放眼九重天,難不成還能有第二個帝君?”

    “帝君竟然也養寵物?想不到尊神也和我有一樣的愛好,我認為我的未來充滿希望!”

    少男少女們頗興奮,一雙雙眼睛不住地往貓妖身上瞄。於是,剛到文德館報道的第一天,田安安的關系戶身份就暴露無遺了,並且還十分不幸地被蓋上了個戳:帝君的貓。

    面對著那些或新奇或探究的目光,深處八卦漩渦中央的小貓妖卻顯得很鎮定。自打從小野貓淪為寵物貓之後,安安私以為,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簡直得到了飛躍般的提升——世間難道還有比每天都和封霄帝君親親啃啃更磨練心智的事情嗎,喵。

    卻在此時,一道中氣十足的洪鐘之音突兀響起,語氣極是嚴厲:“不入學堂,圍在此處作甚?眼中還有我這個夫子麼!”

    話音甫落,一眾學生頓時大驚失色,紛紛清清嗓子正了容色,回身對掖雙手長揖下去,畢恭畢敬道,“拜見文德夫子!”

    安安也被唬了一跳,混在人群中,隨著眾人一道揖手見禮。埋著頭,按捺不住好奇,因悄悄拿眼風兒朝高台之上偷瞄,卻見一位白袍老者負手而立。

    那老者白須白眉,同之前那位文智仙君幾乎長得一模一樣。只是與慈眉善目的文智仙君不同,文德仙君神態極為端正嚴肅,雙眸中俱是精光,極為銳利。安安心中感慨,暗道不愧是六界聞名的大學究,一派剛正不阿的風骨。

    文德仙君兩道白眉緊蹙,眉心擰成一個川字,道:“還不進去?”

    夫子之命重如泰山,學生們諾諾稱是,頓時埋著腦袋悻悻地作鳥獸散去。小貓妖杵在原地,瞥了眼石玉桌上的簿子,有些為難。遲疑著是先聽夫子的話進屋,還是先去登自個兒的名字。

    人散得差不多了,文德仙君亦注意到了這貓妖,略忖度後反應過來,便道,“你就是帝君的貓?”

    “……”夫子竟也拿“帝君的貓”稱呼她,她有名字的好嗎?嗎!

    安安被哽了下,學著之前那些學生的模樣揖手,眼角眉梢皆很恭敬,道,“學生田安安,拜見文德夫子。”

    見這貓妖不因自己是帝君的關系戶而驕,素來以古板著稱於世的文德仙君眉目稍展,對她的印像還算不差。略微頷首,道,“你初入文德館,對館中的諸多規矩還不熟悉。”說罷一頓,喊了個名字,“瓊瑩。”

    一名正往學堂方向走的女仙身形驟頓,旋身揖禮,“夫子。”

    “你將館規一一告知田安安,然後便帶她四處看看,順道去神兵閣領個兵器吧。”

    “是,夫子。”

    瓊瑩是水神共工之女,著一襲茶白色長裙,纖瘦清麗,長發飄飄,模樣極是秀美端莊。安安同瓊瑩聊了幾句,發覺這個女仙不僅長得漂亮,性子也與自己十分合得來,便對她頗有好感。

    兩個姑娘一路往神兵閣的方向去,瓊瑩少君道,“今日你算是名震四方了。我打賭,不出半日,你給了希遙少君一拳,並把他撂倒之事便會傳遍九重天,成為眾多常年受打壓的少君們的心中偶像。”

    小貓妖嘴角一抽,干笑,“一時衝動,一時衝動,能把他推得摔倒純粹是運氣好。”說著微頓,好奇道,“哎,瓊瑩少君,文德夫子方才說神兵閣,那是什麼地方?”

    瓊瑩回道,“所有神族都有自己的兵器,拿你家主人來說吧,封霄帝君的兵器便是六界第一神劍昆吾。閣中藏有四海八荒所有的神兵利器,閣主是干將上仙,專司鍛造兵器之事。”言罷拍拍她的小肩膀,“你放心,神兵閣一貫公正,量體裁衣,定會為你配把十分相襯的兵器。”

    當天晚上,太極宮上下都發覺了一件頗古怪的事——向來歡脫異常的小白貓十分失常,從文德館回來之後,她就一直抱著尾巴蜷在地上,蔫頭耷腦,整個貓如霜打了的小茄子。

    眾人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這種狀況一直持續到帝君回宮。

    見小貓妖這副生無可戀的模樣,封霄蹙眉,長臂一伸將她毛茸茸的小身子抱起來,嗓音低沉微冷:“怎麼了?”

    “……”小白貓癟癟嘴,小貓爪捉緊上神的前襟,忍了忍沒忍住,終是趴在他懷裡喵的一聲就哭了,不知從哪兒掏出根短短的小木棍子,期期艾艾道:“……帝君,神兵閣給我發了根打狗棒……”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5 23:55:28

    ☆、第十章

    九重天的夜色極美,星雲璀璨穹窿如墨,流星如雨墜落凡界,皎潔月色在天池中成片染開,美不勝收。

    太極宮的正殿中,小白貓哭兮兮的,小貓掌托著一根短短小小的木棍子,毛茸茸的耳朵耷拉下來,難過得就差撲地上打幾個滾兒了。

    回憶起今日的神兵閣之行,貓妖覺得,那實在可以用“畢生難忘”來形容。

    自打出生以來,田安安對自己的定位就十分清晰,她樂觀向上,積極進取,在巡山這一崗位上幾十年如一日,無懼嚴寒酷暑風吹日曬,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成為一只威風凜凜的大貓,法力無邊,上可去九天攬月,下可到五洋捉鱉。

    然而,這個美好的願望在今日變成了一個大泡泡,被神兵閣的閣主大人毫不留情地戳破了。

    在大致了解了小貓妖的具體情況後,干將上仙十分淡然地遞過來一根通體碧綠,表面打磨光滑了的木棍,隨之便道,“你毫無仙根,承了封霄帝君的醇厚真元已是極限,我若予你神兵,非但沒什麼益處,還會浪費。這法器名為打狗棒,同你的道行與種族都很相襯,盡管拿去用吧。”

    上仙一副大方又耿直的語氣,聽得田安安嘴角直抽抽。

    貓妖漂亮的小臉上一副欲哭無淚的表情,大眼眸子驚瞪,定定望著那根兒木棍子半晌之後,安安看了看神色嚴肅的閣主,又看了看一臉鼓勵的瓊瑩,心中的寬面條淚頓時流淌成河。

    雖然自古以來貓狗不兩立,但是這根兒打狗棒……也太特麼醜了吧。而且,為什麼貓咪就適合用打狗棒,干將上仙你真的不是在開玩笑嗎?神仙們的邏輯簡直是無法理解啊喵(╯‵□′)╯︵╩▂╩!

    小貓妖很悲傷,小貓妖很絕望,她換上一副吃了個蒼蠅的表情,糾結再三,終是顫抖著爪子將那醜醜的木棍子接了過來,忍住眼淚:“多謝上仙……”

    干將上仙連忙擺手,朝她說得很誠懇,“不客氣。神兵閣歷來都很公正,這是你應得的嘛。”

    “……”為什麼一點都開心不起來/(ㄒoㄒ)/~~。

    懷著一種極其悲愴的心情走出神兵閣,安安都快哭了,兩只小白手捧著打狗棒無語望天。看著貓妖如此神態,一旁的瓊瑩少君也有些不忍,干咳了兩聲後摸摸她的頭,嘗試著安慰一下,“唉,雖說此等神兵我也是頭一回見,不過好歹也是白送的,安安君,將個爛就吧。”

    得知貓妖難過的真正緣由後,太極宮中的兩位女元君嘴角一抽,一個沒忍住,差點兒噗嗤笑出聲來。轉念一琢磨,又覺得這小妖已經著實可憐了,她們堂堂神族上仙,在這種情況下報以嘲笑,實在很不道德。

    於是滌非同珞玟連忙干咳了兩聲,埋下頭,裝模作樣地清了清嗓子,面色嚴肅,只是仔細看時,能瞧見兩人的肩膀抽得驚天地泣鬼神。

    是時,一道低沉嗓音驀地響起,語氣淡漠如常,“都下去。”

    殿中使者們聞言,當即收斂容色揖手見禮,諾諾應了個是後,二位元君領著其余人踅身退出了正殿。

    小白貓懨懨的,雪白柔軟的小身板兒趴在上神懷裡,被上神身上清淡好聞的男性氣息熏得腦瓜發暈。她張開小嘴打了個哈欠,烏黑漂亮的大眼眸子眨了眨,繼續盯著爪子裡的木棍瞧。

    唔,打狗棒啊打狗棒,你為什麼是一只打狗棒= =……

    就在此時,一只修長漂亮的大手映入視野。小白貓咦了一聲,尖耳朵豎起,眼睜睜瞧著那只大手握住了她軟軟的貓掌小拳頭,將打狗棒取走了。

    她眸子裡掠過一絲驚色,下意識地抬起爪子,在半空中撓了幾下——啊,她的打狗棒,雖然不喜歡,但好歹也算她貓生中的第一個法器……

    封霄將那只軟軟的小爪子捏住,力道柔和,垂眸,清冷的目光在那根木棍上端詳一遭,隨後面無表情問了句話,“干將給你的?”

    安安慘兮兮地說是啊,“干將上仙說這個很適合我。”

    帝君略微頷首,臉色淡淡的,“他倒是誠實。”

    “……”小貓妖無言以對。這位上神,請問你是嫌她受的打擊還不夠多嗎……

    小白貓癟嘴,正暗自腹誹著,便覺一股熱流從封霄指尖溢出,瞬間充盈了她的四肢。安安眨了眨眼,回過神後垂眸一掃,這才驚覺自己又被上神化成了人形——兩條纖白的小細腿垂在他修長的雙腿內側,嬌小的身軀坐在他懷裡,一只白生生的小手被他骨節分明的大手握在掌心。

    田安安一怔,還沒回過神,尖俏的下頷就被上神捏住抬高,被迫迎向他的視線。

    封霄一手捏住她的下巴,一手摟緊她不盈一握的細腰,黑眸幽深不可見底。他審度懷裡的小東西片刻,拇指指腹在她下巴處的軟肉上曖昧地左右滑動,神色卻清冷如常,問道:“不喜歡?”

    “……”給你一根打狗棒難道你會喜歡嗎?

    安安無語,覺得這實在是句廢話。她蔫蔫的不想言語,坐在他懷裡,試著將自己的小手往回抽了抽,無奈男神握得太緊,只好失望地作罷,腦袋微垂,小臉上的神情凄楚至極。

    試想一下,當她與文德館眾學生一道研習法術課時,其余同學掏出的皆是銀光逼人的利劍大刀,威風凜凜氣吞山河,輪到她了,爪子撓半天,從兜兜裡取出根打狗棒……實在是太可怕了。

    小貓妖一副飽受打擊的小模樣,埋著頭,一頭黑色長發從帝君的指縫間穿過,觸感柔軟而微涼。封霄嘴角勾起個極淡的笑,嗓音沉沉低啞,在她雪白的小耳朵邊道,“想不想要更好的?小貓。”

    田安安微愣,晶亮的眸子裡寫滿驚愕,顯然沒明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呆了片刻後,小貓妖眼中流出掩不住的喜色,一時激動,兩只小爪子竟然用力地握緊了上神漂亮的大手,“帝君能讓干將上仙,重新給我一件兵器?”

    上神黑眸微垂,掃過她雀躍不已的小臉,漠然道,“我的寵物,怎麼能用別人給的東西。”

    “……呃?”安安吃驚,衝口而出道:“那上神是什麼意思?”

    殿中很靜,只有玉漏相催的聲響。帝君沉吟片刻,然後長臂一伸,將懷裡的小貓妖一把抱了起來。

    忽然騰空而起,安安嚇了一大跳,兩只纖細的胳膊不由自主地收攏,整個人像只小小的八爪魚般纏緊帝君,出於貓咪的本能,她無意識地張開小嘴,吧唧一口,咬在上神的喉結上。

    “……”

    封霄眸色一深,放在她柳腰上的大手下滑,在那圓挺翹的小屁股上打了一下,清冷低沉的嗓音微啞,“松口。”

    小貓妖嗚咽了一聲,回過神,立馬松口。她惶惶的,揚起脖子一瞧,看見上神修長漂亮的脖頸,凸起的喉結四周……烙著一圈淡淡小小的牙印。

    呃,毋庸置疑,她咬的= =。

    安安羞愧不已,抬頭看了看帝君棱角分明的下頷和面無表情的俊臉,想開口解釋什麼,又沒有勇氣。只能乖乖抱緊他的脖子窩在他懷裡,被他抱著走出,穿過空寂一片的庭院同如水月華,往寢殿的方向而去。

    光線一如既往的黯淡,香爐中燃著紫檀香,裊裊煙霧縈繞在淡紫色的琉璃燈四周,頗有幾分虛渺。

    步入內室,封霄將懷裡的小貓妖放了下來,長臂微抬,在半空中虛虛一畫,一柄式樣較小的短劍浮現而出。劍身清寒迫人,通體縈繞著一圈淡淡銀光,劍柄處的雕紋清晰而精細。

    田安安眸光微動,卻見上神眸光平靜,握住劍柄將短劍取了下來,調輕描淡寫道,“我鑄昆吾時曾遺下些玄鐵,便鍛了這把定光。可以送給你。”

    貓妖驚得差點兒一屁股坐地上去。

    ……鑄昆吾劍時遺下的玄鐵,鍛造而成的短劍……安安眸子瞪得很大。她該不是聽錯了吧,這只上神竟然要把如此神劍,送、給、她?

    面對這種天上掉餡兒餅的事,小貓妖糾結了須臾,然後就十分坦然地接受了——畢竟神仙都是變態嘛,有任何古怪的舉動都不足為奇,嗯!

    安安心中欣欣然,嘴角咧開一個燦爛的笑容,伸出雙手就准備去拿定光劍。然而她嫩嫩的指尖正要碰到劍柄,帝君卻將劍重新收了回去。

    “喵?”她蹙眉,仰起脖子看他。

    說好的一言九鼎呢,這麼快就反悔了嗎嗎嗎……

    上神朝前走了一步,高大挺拔的身軀瞬間將小貓妖完全籠罩在陰影中。她喵嗚了一聲,背上的毛毛全都立了起來,下意識地往後退,被上神幽深而極具侵略意味的眼神唬住了,大眼睛裡寫滿驚懼。

    然而還沒等安安有所動作,帝君便伸手箍住了她柔軟的小細腰,往前一帶,她立刻緊緊貼在他懷裡。

    “……喵?”……喵了個咪的,什麼鬼?

    他的掌心結著薄而硬的繭,輕輕撫摩她滑膩的臉頰,引得她不可抑制地輕顫。

    小貓妖都快被這種怪異的氣氛嚇趴了,怯怯地望著他,半晌之後,封霄埋頭吻住了她紅艷艷的小嘴,薄唇微張,輕輕咬住了她柔軟的兩片唇瓣,有力的舌尖探入,狠狠纏住她試圖躲閃的小舌。

    源源不斷的真元從上神的唇舌間哺渡而出。

    安安的神識逐漸有些模糊,出於本能地吸食,舌根卻被他吃得近乎疼痛。

    不知過了多久,帝君終於放開她的唇。小貓妖抬起霧蒙蒙的眼睛,將好對上他深不見底的黑眸,裡頭有些意猶未盡。他側首咬住她的耳垂,嗓音低啞道,“小貓,欠我的,怎麼還?”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5 23:55:40

    ☆、第十一章

    呵呵,就知道這位上神沒那麼好的心眼兒,果然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神仙真是狡猾啊,套路,全是套路!

    “……”安安被這句話雷到了,瞪大眸子支吾了一瞬,然後小眉毛皺起,清清嗓子干笑道,“呃,帝君,我仔仔細細地想過了。定光劍實在貴重,我拿著也是暴殄天物,您老人家還是留著自己用吧。”

    聞言,封霄側目瞥了她一眼,語氣冷冷淡淡,“與其讓你拿根木棍丟我的臉,不如暴殄天物。”

    “……”真相總是來得如此猝不及防= =。

    小貓妖嘴角抽搐,一滴碩大的冷汗從腦門兒滑了下來。太不講道理了,還興這樣強買強賣的麼?一邊送她東西一邊要她還禮,虧這只神仙看起來好有錢的樣子,原來比給她發工錢的黑蛇精還不如,怎麼這麼摳呢……

    田安安打心眼兒裡覺得,她和封霄帝君友誼的小船,馬上就要說翻就翻了。

    好生氣哦,可看在那些真元的份兒上,還是要保持微笑。

    吸氣呼氣吸氣呼氣了好幾回,貓妖小拳頭一攥,內心翻湧的怒火稍微平息了幾分。她揚起脖子看向面前的高大男神,大眼眸子微合又睜開,然後雙手對揖,朝尊神拜了下去,語氣友好:“帝君贈小妖神劍定光,小妖感激涕零,回禮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不過小妖的積蓄都在應朝山,眼下身無分為。待小妖攢些錢,買了厚禮,定好好地孝敬您老人家。”

    聽田安安義正言辭地說完,帝君靜默片刻,隨後清冷的黑眸從她漂亮的小臉蛋上掃過,蹙眉,“你認為我圖你的財?”

    小貓妖耳朵一豎,從這句話不冷不熱的話語中嗅到了些危險的意味。她驚了,意識到這位喜怒無常的上神有了動怒的征兆,連忙抬起小手擺啊擺,白皙如雪的面容上驚恐滿滿,“不不不,怎麼會呢?帝君清高聖潔,六界之中無人能比……錢、錢財這等糞土之物,在我心中,只會玷污帝君!”

    封霄淡淡地哦了一聲,清冷俊美的面容上神色如常,不鹹不淡道,“厚禮就免了。”

    “呃……”安安怔住,烏黑明亮的大眼睛眨了眨,困惑道:“帝君不要我送禮?”那,難不成是想直接拿紅包……

    上神看她一眼,並沒有立刻答話,只是長臂微拂祭出定光劍,伸手握住劍柄,修長有力的手指骨節分明,漂亮得像五根玉竹。

    小貓妖見他不說話,也悻悻地住了口,只站在邊兒上靜默不語地觀望。只見窗外明月如玉盤當空,清輝流瀉,帝君一手持劍一手持巾櫛,正慢條斯理地揩拭著劍身。他微垂著眸,從她的角度能看見一副側顏的剪影,下頷棱角分明,輪廓線條無懈可擊。

    安安心中有些感慨,暗道不愧是天上地下唯一的一條龍,實在好看得令人發指。

    在遙遠的傳說中,龍族與青丘九尾狐族盛產美人,堪稱四海八荒的顏值擔當。只是九尾狐族美則美矣,無論男女,容貌卻總有幾分狐媚之氣,哪像她面前的這位,渾身上下清冷得像一座冰山,眉眼如畫,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女氣。

    連擦個劍都能擦得這麼賞心悅目,實屬難得= =。

    小貓妖不喜歡這只上神,但卻很喜歡欣賞美人。撇開罄竹難書的惡行不提,這只上神的確俊美得不像話,是以她看得很專注,很認真,甚至有點走神。

    驀地,上神再度開口,將她已經飛到隔壁的思緒拽了回來。封霄帝君漠然道,“謝我的法子多得是,來日方長。”說完,他黑眸微抬看向她,“小貓,過來。”

    安安立在原地呆了呆,猶豫了下,終究還是硬著頭皮提步上前。嬌小的素白緞面履邁出,挪一小步,再挪一小步,她磨磨蹭蹭地挪到了帝君跟前,仰起小脖子喵了一聲,試探道:“上神。”

    “……”帝君姿態隨意地握著劍,瞥了眼兩人之間的距離,不說話,冷冽的目光落在她臉上。

    小貓妖臉皮一僵,仿佛聽見喪鐘在頭頂敲響的聲音。慫包貓的身體反應比腦瓜子快多了,等安安回過神後,她的兩條小細腿已經很自覺地邁開,前行,最終以最莊重恭敬的姿態站到了封霄跟前。

    只隔了半步遠的距離,她能極其清晰地聞到他身上的味道,清清淡淡的紫檀香,混合那種十分好聞的男性氣息。安安有點不自在地清了下嗓子,估摸著自己站得太近了,於是步子微微挪動,打算再退遠一些。

    然而封霄已經繞到她身後,修長有力的手臂已經那把撩人的小細腰上環過去,大手牢牢扣住,不許她躲。

    “手。”背後傳來清冷低沉的嗓音,語調淡漠平靜。

    安安心中惶惶然,定光劍懸在半空,周身的銀輝無比奪目,近在咫尺。她干巴巴地吞了口唾沫,抬頭看了看那只色澤暗白的大掌,五指修長,掌心紋路清晰,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白白的小手,不知道這只神仙要干什麼,卻又不敢違抗,只好硬著頭皮把手放進他的掌心。

    指掌間的小手有輕微的顫抖,封霄挑眉,垂眸看見小貓妖濃密微顫的長睫,“害怕?”

    “……”他冰涼的呼吸拂過她耳後細嫩的皮膚,安安下意識地縮縮脖子,可憐巴巴地誠實回答,“有一點呢。”

    “怕我吃了你?”

    “……”噗……

    安安扶額——上神您這是在說冷笑話嗎,這麼四平八穩又冷漠的語氣說這句話,實在是太違和了好麼= =!

    貓妖無言以對,正要開口說話,一陣尖銳的刺痛卻從她嬌嫩嫩的指頭尖傳來。她痛得低呼了一聲,白皙的臉蛋皺成了一團小包子,下意識地將左手往回縮——乖乖隆地洞,這只變態的神仙居然用定光劍割她的爪子啊啊啊,媽噠好痛喵(╯‵□′)╯︵╩▂╩!

    小貓妖很怕疼,一疼起來就什麼都顧不上了,衝口而出嗷嗷叫:“好痛!這位上神你把我弄流血了!必須負責!你一個老人家,怎麼這麼為老不尊呢!”

    封霄的神色卻很平靜,兀自道,“從今日起,這劍就是你的了。你以己之血為其開封,它便只會認你一個主人。”說完,他低頭看了眼小東西不住冒血的蔥白指尖,略微蹙眉,然後握緊她不斷往回縮的小手,薄唇微張,低頭含了上去。

    “……”Σ( ° △°|||)!

    安安結結實實地震驚了,目瞪貓呆地盯著帝君神情淡漠的俊臉。溫暖濕軟的觸感將她的指尖完全包裹,疼痛消失幾乎就在瞬間,取而代之的是一陣酥麻且詭異的觸感。

    “帝帝帝……”她舌頭打結,“帝”了好幾聲才往後接了個君字,滿面驚恐道:“帝君這是干什麼?”

    平日裡總是喜歡啃她的嘴巴耳朵和脖子就不說了,如今竟變本加厲,連手指頭都不放過了嗎?嗎!

    某神細細地舔舐她的手指,確定傷口完全愈合之後,松開。貓妖嚇得差點兒做地上去,忙忙往後退開幾步遠,瞪著封霄,兩只臉蛋紅得能滴出血來。

    看著小貓又羞又惱的眼神,帝君面色自如,“畢竟我為老不尊。”

    田安安被噎住,在心中噗通一聲給他跪了——原來作為一只上神,封霄的自我修養中不僅有“變態”,還有至關重要的另一條:臉皮四海八荒第一厚= =。

    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今兒算是見識了。小貓妖很絕望。

    什麼時候才能回應朝山啊喵〒▽〒。

    在付出了被啃完嘴又啃手,還被某帝君壓在床上啃了大半宿貓脖的慘痛代價之後,安安就這麼糊裡糊塗地成為了定光劍的主人。

    次日清晨,天光方亮,蜷在上神懷裡的小白貓就醒來了。她迷迷糊糊的,張著小貓嘴打了個哈欠,舒展四只貓爪子伸懶腰,舔了舔嘴唇,一雙漂亮的大眼睛緩緩睜開。然後,然後就看見一張放大的俊臉。

    “早。”封霄黑眸之中一片清明,朝她微微勾了勾唇,大手親昵地撫摩她軟乎乎的粉色小肚子。

    “……”小白貓呆了呆,反應過來後貓軀一震,小貓臉頓時羞紅了一片。她撲騰著四肢躲到一邊,尖尖的耳朵由於太過害羞而耷拉下來,瞪著他結結巴巴道,“上、上神,我們當貓的不能隨便被人摸肚子,你注意一下……”

    封霄眼底浮起一絲笑意,大手摸摸她毛茸茸的小腦袋,神色如常,“嗯。的確不能隨便讓別人摸,你知道就好。”

    “……”咦?

    小白貓蹙眉,困惑不解地歪了下脖子,隨後抖了抖毛,小小的身子輕輕一躍,從帝君橫在床邊的長臂上方跳過,十分靈巧地落到了地上。她舔了舔小爪子抹抹臉,看了眼天色後眸子等大,接著就頭也不回地往外衝。

    嘴裡道,“我去文德館了,夫子說今日有佛法課,不能遲到呢。帝君再見!”

    負責接送小貓妖上下學的珞玟元君打著哈欠等在寢殿門口,面上無語又無聊。遠遠一瞧,只見小白貓顛顛兒地跑了出來,後頭還跟著一把銀光迫人的飛劍。

    珞玟先是一愣,揉了揉了雙目後定睛細瞧,“哐當”一聲,下巴掉地上了——天哪,十大神兵中排行第七的神劍定光,帝君對這鄉下貓也忒好了吧!

    這時小白貓似乎發覺了什麼,回眸一瞧後,皺眉,無奈的語氣,“哎呀,你怎麼走哪兒都跟著我?”

    飛劍僵在了半空中,鋒利無比地劍尖耷拉下來,看上去委屈兮兮。

    安安無奈,四只小貓爪往回跑,身子跳高,嗷嗚一口將定光劍叼住,含混不清地叮囑道,“進了文德館,你要乖,一定要藏起來,就算嚇不到同學,嚇到花花草草也不好,知道麼?”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5 23:55:52

    ☆、第十二章

    小貓妖當了一百七十年的純種貓,能化成人形也就是這十來年的事,安安當貓當慣了,自然覺得有四只毛茸茸小爪子的貓身,比細胳膊細腿兒的人身方便得多,是以若非必要,她大多時候都維持著白滾滾的原型。

    譬如此時,朝旽初起,金輝萬丈,叼著定光劍的小白貓呼哧呼哧地跑著,粉軟的貓掌在地上溜溜生風。小脖子一抬,瞧見遠處立著個著藍白長衫的俏麗神女,盯著自己,清麗脫俗的面容甚是端莊,就是表情,有點懵逼。

    來太極宮幾日了,珞玟元君儼然已被安安劃入了熟人範疇。小貓妖很懂禮貌,看見元君之後頓了足,抬起一只前爪朝她揮揮,叼著劍口齒不清道:“珞玟元君,早啊。”

    “……”

    神女這才遲遲地回過神,看看風塵僕僕的小白貓,再看看她嘴裡的定光劍,瞬間大囧,內心一股悲慟之情油然而生——自己堂堂一個上仙,跟在帝君身旁任勞任怨潛心苦修,數萬年如一日,然而卻連摸一下定光劍的機會都不曾有過。

    然而,此時此刻,那把向來只可遠觀不可褻玩,被六界眾人譽為稀世奇珍的神劍,正被這只鄉下來的小白貓叼在嘴裡,這副姿態,同叼根肉骨頭無任何分別。

    珞玟仰頭觀望天邊的雲彩,眉眼間的神色明媚而憂傷——這年頭,她一上仙混的,竟還不如一只貓,心疼。

    元君很郁悶,田安安很困頓。她有些著急了,毛茸茸的小尾巴翹高,圍著這位明媚憂傷的元君繞了個圈兒,伸出小爪子,試探性地刨了刨元君纖塵不染的裙擺,道,“元君,昨日文德夫子曾叮囑過,今天上半日是佛法課,一干學生萬萬不可遲到呢。”

    聽了這話,沉浸在悲觀情緒當中的珞玟回過了神,垂眸一瞧,渾身毛毛雪白的小貓正巴巴地盯著自己。

    ……好吧,她承認,的確很可愛= =。

    元君扶額,順手抹了把額角那滴碩大的冷汗,略頷首,纖臂微抬招來朵祥雲,然後彎腰,抱起小白貓跳上了雲頭。安安松了口,定光劍立刻十分自覺地飛高,小跟班似的跟在一人一貓的祥雲之後。

    與妖族那些個嬌滴滴的美人不同,九重天上的神女大多不喜胭脂水粉,身上自然也沒有任何刺鼻的脂粉味。窩在珞玟懷裡,鼻息間縈繞著一絲清新怡人的香味,昨晚上睡眠欠佳的小白貓打了個哈欠,大大方方地閉上眼睛補覺,神情相當愜意。

    然而愜意著愜意著,珞玟元君的嗓音就從腦門兒上方傳來了,“那個,小貓妖啊,你也知道,元君我向來端肅持重,是個正經人,平常也對帝君的私事不怎麼感興趣……”

    “……”呃?

    一聽“帝君”二字,正在打盹兒的田安安身形一僵,瞬間整個貓都不好了。她小腦袋一抬,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瞪圓,警惕兮兮地看向珞玟。

    這道小眼神兒三分防備七分鄙夷,瞧得珞玟頗尷尬。她清了清嗓子,嘴角微勾朝小貓妖擠出個十分友好的笑容,“莫緊張,莫緊張,我就是想向你打聽些事兒。”邊說邊拿左手替小白貓撓了撓下巴,面上的表情和藹可親。

    撓下巴什麼的,對貓咪來說,著實受用。安安貓心大悅,就連某上神留下的心理陰影也稍微減輕了幾分。她漂亮的大眼眸子半眯起,小尾巴有一搭沒一搭地晃來晃去,鼻子裡哼哼了兩聲,“元君問吧,小妖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珞玟打了個腹稿,斟詞酌句,終是試探地開口,道:“這把定光劍……”她指了指緊跟在後頭的銀光神劍,“帝君可是贈你了?”

    原來是問這個。安安想了想,然後點點小貓腦袋,“應該是吧。”畢竟那位上神貌似也沒說過會收回去?

    雖然此前已經猜到了八九,但猜測被如此紅果果赤裸裸地證實,當了幾萬年上仙都還在用中級神兵的上仙,仍舊有些接受不能。她先是一驚,再是絕望,最終流下一排寬面條淚,手一抖,差點兒把懷裡的小家伙扔出去。

    小白貓狐疑地眨眨眼,眸光在神女的容顏上觀望,只見她面色悲戚地哦了一聲後就不再說話了,直視前方,面上的神情著實憂愁得難以描述。

    安安困惑,伸出只軟軟的小貓爪戳戳她的胳膊,關切的語氣,“元君,你還好麼?”你的表情和她們白虎大王十年便秘的時候一毛一樣= =……

    珞玟元君揮揮衣袖,“還好。”她回首看了眼跟在後頭的定光劍,目光重新落到小白貓身上,伸手拍拍她的小貓肩膀,口吻嚴肅而沉重,“貓妖,定光劍乃上古神兵,帝君將它贈與你,可見是對你寄於了厚望!你切記為非作歹,定要好好讀書,好好修煉,好好待定光劍,成為能護一方安寧的好妖怪!”

    “……”呃……

    小貓妖一滯,耳朵上的小白毛被晨風吹得有點凌亂,被忽然從天而降的重擔壓得搖搖欲墜。元君聲情並茂十分投入的模樣,安安也受了不小的感染,因頷首,將毛茸茸的小爪子鄭重地放在了珞玟的手背上,“元君放心,我定會好好念書好好修煉,好好待定光劍的!”

    背後的定光劍:“……”

    從三十六天到十八重天,路程不短,加之珞玟平素在九重天上仙緣不錯,自然遇上了不少熟人。經過二十一重天的時候,一人一貓碰上了騎仙鶴的南極老翁,似是在趕路,行色匆忙,手中還捏著一方朱紅請柬,像是去赴宴。

    趁著懷裡的小白貓在呼呼打盹兒,珞玟元君聲淚俱下,將帝君贈與寵物貓定光劍一事添油加醋說了一遍。

    經過二十重天時,碰上了正在遛哮天犬的二郎神、捧著顆西瓜大小夜明珠的青丘九尾狐族帝姬、正趕往北方施雲布雨的水神同雷神……就這樣,珞玟元君涕泗滂沱,一路從三十六重天說到了十八重天。

    等走到文德館門口,田安安揉著大眼睛醒來時,“封霄帝君那把數萬年不曾示人的定光神劍,被一只鄉下小貓妖給拱了”一事,已經傳遍了神族的每個角落。

    當天進學之時,貓妖就注意到了一個十分奇怪的現像:如果說,昨日眾二代對她的態度是“客氣”的話,那麼今日,這個詞就升華為了“敬而遠之”——

    田安安剛一進學堂的門兒,原本吵鬧不休的一室便極其詭異地安靜了下來。一干少男少女全都不約而同地抬頭看向她,神情嚴肅得甚至有些緊張。她一頭霧水,狐疑地看了眼眾人,然後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到書案前坐下。

    從小布包隨手拿出一本書,攤開,擋住自己的臉,安安拿胳膊搡了搡鄰桌的瓊瑩,壓著嗓子暗搓搓道,“大家為什麼都在看我?”

    瓊瑩亦以書擋臉,嗓音同樣壓低,聲音之中透出幾絲緊張的意味:“封霄帝君……將定光劍送你了?”

    田安安震驚,眸子錯愕地瞪大,“你怎麼知道?”

    瓊瑩少君翻了個白眼,纖纖玉手遙遙一指,滿面黑線,“這把劍跟了你一路,你當咱們眼瞎麼?”

    聞聽此言,安安面色青紅交織,回首一望,驚得直接從椅子上摔了下去,驚起噗噗一陣灰——烏壓壓的人頭上方懸浮著一把神劍,劍光清寒,劍身四周鑲嵌著一道璀璨銀輝,格外地奪目逼人。

    “……”小貓妖吃力地從地上爬了起來,蹙緊眉頭一番張望,然後松了口氣——還好,現在時辰還算早,夫子們都還沒來。

    她無語,氣呼呼的,粉白的腮幫鼓得像兩只小包子,朝定光劍勾了勾手。

    神劍在半空中遲疑了下,然後乖乖飛低落到她眼前。

    貓妖義正言辭地教訓神劍,“定光劍,你怎麼這麼調皮啊?不是答應了我要藏好麼?人與劍之間的信任呢?你這麼做,會讓我們之間變得很難相處你知道麼?”

    劍尖蔫蔫地彎了一片,看上去可憐兮兮。

    “……”你一把劍,學人家賣個喘喘的萌啊(╯‵□′)╯︵╩▂╩!

    安安氣不打一處來,小拳頭一攥,正欲憤憤然而起,靠近門口的幾個學生卻咋呼開了,慌慌忙忙道:“注意注意,夫子來了夫子來了!”

    話音甫落,堂中諸仙家學子皆是虎軀一震,慌慌忙忙地拿出佛法書翻開,眼觀鼻鼻觀心,正襟危坐面色沉肅。田安安暗道一聲糟糕,飛快朝定光劍使了個眼色,神劍靈性極高,立即憑空消失藏了起來。

    她垂下頭,手忙腳亂地去掏昨日領的佛法書,是時又聞瓊瑩在一旁道,“話說回來,你今日怎麼沒和帝君一道來呢?”

    安安找得專注也沒抬眼,隨口應道,“什麼?”

    “你總不會不知道吧?”水神少君很詫異的樣子,單手托腮道,“文德夫子之所以讓咱們不能遲到,是因為今日他專程請了帝君來授佛法課啊。”說著嘆一口氣,“說來也古怪,夫子請了帝君好幾萬年,帝君一次都沒應過,這回倒是應得格外爽快,實乃我們天大的福分啊……”

    話還沒說完,邊兒上又是“哐當”一聲,接著就是什麼重重落地的聲響。

    瓊瑩少君轉過頭,驚詫道,“安安,你怎麼又摔地上去了?這椅子不好使?”

    天曉得,田安安死的心都有了。她欲哭無淚,哭喪著臉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眼風兒一掃,將好瞧見從門口進來的一道高大身影。

    身著一貫的玄色華服,烏發如墨,目綴星輝,神色間甚是清冷淡漠,卻不減半分絕勝風姿。

    看著那張冷漠如常又格外賞心悅目的俊臉,小貓妖腦子裡忽然蹦出了四個大字:陰魂不散……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5 23:57:20

    ☆、第十三章

    帝君在前,文德仙君在後,兩人甫一步入學堂,整個偌大的屋舍頓時鴉雀無聲。貓妖這一下摔得狠,疼得眼淚汪汪的,然而上神在前不敢造次,只好咬咬牙,揉著自己的小屁股暗搓搓地爬回椅子上坐好。

    果然啊,但凡同這位上神沾邊的事兒,就沒有一樁是不教她倒霉的〒▽〒。

    是時堂中的諸學生已經回過了神,不消文德夫子叮囑,一個個便十分自覺地站起了身。小貓妖微怔,瞧見滿屋子的同學都站了起來,只好跟著起身。隨後,學子們撣了袖子雙膝一彎,朝這位上古尊神行跪拜大禮,恭恭敬敬道:“拜見帝君!”

    田安安嘴角一抽,著實被眼前這種跪倒大片的場景震驚了。她一面納罕一面又無可奈何,一眾大大的神仙都跪著,她一只小小的貓妖自然不好意思站著,因隨著眾人一道伏地跪下去,有模有樣地振臂高呼。

    呼著呼著,她側目看了眼身旁的瓊瑩,有些好奇,便壓著嗓子小聲開口:“哎,怎麼封霄帝君來授個課,還需大家三叩九拜麼?”

    水神少君無語,回眸,看了眼這只鄉下來的小貓妖,目光中透出滿滿的鄙薄,低聲道:“像你這種大山裡走出來的貓,沒見識也是正常。”邊說邊拿眼風偷偷瞄了瞄帝君,萬分尊敬崇拜的模樣,“封霄帝君是遠古時期的龍族尊神,論輩分,比咱們爺爺的爺爺輩還大!尊老愛幼是咱們天界神族的傳統美德,見到祖宗,當然得行跪拜大禮了。”

    安安是只謙虛謹慎的喵,很善於學習,聞言自是連連頷首,“原來如此。小輩見到帝君要行三跪九叩的大禮,我記住了。”

    瓊瑩覺得她孺子可教,微擰的眉目略微舒展,“嗯,這才對!”

    竊竊私語了一陣後,兩個姑娘便不再說話,只繃著臉皮十分嚴肅地跪著。是時封霄將手裡的書冊往桌上一扔,黑眸微抬掃了眼眾人,略頷首,語氣照舊冷淡,“無須多禮,坐。”

    “謝帝君!”

    眾人又拖著嗓子嚎了一聲,這才戰戰兢兢地起身,撲撲袖子同衣擺的灰塵,各自坐回自己的位置。

    在學生們給帝君行禮的過程中,文德仙君始終靜立於一旁。白發白眉的老學究一貫不苟言笑,此時,他捋了捋如雪的長須,目光依次從一眾學子們面上掃過,表面上是審度諸人形容是否得體,實則卻是在陰區區地清點人數。

    掃了一圈兒,見沒有曠課遲到的,夫子面上的神情總算舒緩了些,復旋身朝上神長揖一禮,眉目間滿是恭敬之色,道:“帝君今日能來,著實令文德館蓬蓽生輝。小仙就在外頭伺候著,帝君若有什麼吩咐,知會一聲便是。”

    封霄正隨手翻閱一本佛法書,清冷俊美的面容上沒什麼表情,聞言眼也不抬道,“仙君客氣了。”

    話音落地,文德仙君笑了下,又抖了袖子揖手見禮,隨後便退步出去了。

    帝君神色漠然,清冷的視線在人群中掃過一遭,一眼便看見了那張熟悉漂亮的小臉蛋——他的小貓一雙眸子亮亮的,小腰杆兒挺得筆直,神色肅穆,正十分專注地盯著自己。目光同他相對後怔了下,眉眼間平添絲絲緊張,表情卻是更加地嚴肅且正經八百。

    她的小模樣看上去有些滑稽,封霄微挑眉,接著便將視線移開了,修長五指隨手翻了下佛法書,垂著眸子淡道,“聽說你們都覺得佛法甚難?”

    眾學子巴巴地可憐望,哭喪著臉道,“是……”

    封霄點頭,“嗯。那我選個簡單的華嚴經隨便講講。”

    “……”眾學子被哽住,額角一行黑線簌簌滑落——華嚴經,佛經之中最晦澀難懂的十大經書之一,帝君的隨便講講,真的好隨便= =……

    見那位上神貌似不打算為難自己,田安安心中懸著的巨石稍稍落地。她拍拍心口,伸手將額角那顆搖搖欲墜的大冷汗抹掉,然後就在包裡翻了半天,掏出另外一本嶄新嶄新的經書,攤開,放好,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聽帝君授課。

    封霄上神有六界第一美男子之稱,又有一副低沉醇厚的好嗓子,對於一眾文德館神二代們來說,能聆帝君授一堂課,實在是修了十八輩子的福分,是以眾人都全神貫注,聽得格外認真。

    然而全神貫注的學子中,不包括昨天剛入學的小貓妖。

    安安是只小野貓,雖然在應朝山時也跟著花椰菜精念過些書,但僅僅只是皮毛。而小野貓學來的那些皮毛,同《華嚴經》一比,誠然是一個天一個地——此書的晦澀程度,實在已經到了連封霄的臉都無法拯救的地步。

    於是乎,不到一炷香的光景,帝君那道清冷悅耳的嗓音,在田安安的兩只小耳朵裡自動化作了搖籃曲。她小臉上的神色惘惘的,只覺眼皮子越來越沉,腦袋瓜也越來越沉,越來越沉……

    小貓妖同學是個新來的,彼時學堂只剩下最後一排有個位置,她便被理所當然地分了過去。對此,安安還是很欣欣然的,這所屋舍甚大,這個位置便有了那麼幾分“天高皇帝遠”的意思,昨日進學時她便發現了,只要謹慎一點,偷偷摸摸打個瞌睡什麼的並不會被講學的夫子發現。

    昨晚原本就沒睡好,一大早又被《華嚴經》璀璨心神,貓妖只覺自己身殘卻不志堅,偷偷瞄一眼前方,卻見某位上神正於窗前負手而立,側顏俊美無雙,眉眼清冷,金色日光在那副高大挺拔的身軀四周投下剪影,愈發襯出高潔磊落的風姿。

    ……唔,就睡一下下,上神長得這麼好看,應該不會被發現她打瞌睡的吧,喵(= ̄ω ̄=)。

    小貓妖困得不行,邏輯思維一片混亂。她心中糾結了會兒,終於咬咬牙將心一橫,將《華嚴經》的經書立了起來,調整了下方向擋住自己,然後就趴到了桌子上,呼呼地盹了起來。

    然而盹兒著盹兒著,一道壓得低低的嗓門兒就傳了過來,有些熟悉:“安安!快醒醒!”那人說完,還用力扯了扯她的袖子。

    “喵( ̄ε(# ̄)……”喵了個咪的,是誰擾貓清夢!

    睡夢中的田安安咕噥了一聲,臉蛋轉了個方向,根本不搭理。

    這時,另一道清寒入骨的嗓音繼續從頭頂上方傳下,將已經飛到周公懷裡的小貓硬生生扯了回來:“田安安。”

    “……”喵Σ( ° △°|||)!

    剎那之間,貓妖渾身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還有幾分迷蒙的眸子瞠大,目瞪貓呆地盯著立在自己面前的高大上神。

    四目相對,封霄面色冷漠,田安安滿面驚恐,小臉漲得通紅,站起身,支支吾吾結結巴巴:“帝、帝君,我我我……”

    上神淡淡瞥她一眼,“很無聊?”

    貓妖大驚,小腦袋搖得仿若撥浪鼓,“不不不,怎麼會!帝君授課著實有趣,我聽得十分欣喜呢!”

    “是麼?”封霄的語氣不鹹不淡,順手將《華嚴經》遞過去,在田安安震驚的表情中道:“既然如此有趣,抄五十遍。”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5 23:58:55

    ☆、第十四章

    五、十、遍?

    田安安嘴角一抽,只覺一團烏雲瞬間籠罩在她頭頂上方,然後下起傾盆大雨。打瞌睡被封霄上神捉了個現形,還要抄《華嚴經》五大五十遍,天曉得,她真是死的心都有了。

    小貓妖欲哭無淚,抬眼瞅了瞅那本一看就很厚實的經書,又瞅了瞅自己那雙白白小小的爪子,倒吸一口涼氣——這麼多字兒抄下來,她估計已經是一只廢貓了。內心天人交合了好一會兒,小貓妖咬咬牙,決定最後再挽救自己一下。

    是以,她抬起大眼眸子看向面色冷漠的上神,白淨臉蛋上一副誠懇的模樣,拳頭一握,道:“帝君,小妖已經知錯了,大錯特錯!在帝君授課時打盹兒,褻瀆了帝君威儀,小妖心中懊悔不已……”

    不待她把話說完,封霄便略微點了點頭,清冷如玉的面容波瀾不驚,淡淡道:“嗯。既然你這麼懊悔,只五十遍,你恐怕良心難安。”

    “……哈?”安安被哽住,差點兒哭了——帝君我安,我良心真的安……

    上神黑眸微垂,思索了須臾後薄唇微啟,輕描淡寫地吐出一句話,“再加三十遍吧,小懲大誡,你也別對自己太狠。”

    “……”究竟是誰對我狠啊喵了個咪噠(╯‵□′)╯︵╩▂╩!

    小貓妖心中的淚流成了一條嘩啦啦的小河,她郁悶,她憤怒,她想撲過去嗷嗚一口咬死這只上神!

    然而,在這個拿拳頭說話的世道上,一切大快人心的復仇畫面,鄉下喵都只能靠腦補,沉默了須臾後,她埋著腦袋朝帝君深揖一禮,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謹遵帝君教誨,小妖日後一定對自己溫柔點……”

    一旁,諸位文德館學子們圍觀了全程,心中對封霄上神的尊崇之情頓時泛濫如滔滔江水:帝君他老人家果然鐵面無私,對待自己的寵物貓都能如此嚴苛,真不愧是老祖宗,神族楷模是也!

    看著小東西生無可戀的俏臉,神族楷模面色冷淡,“坐。”

    “……”

    田安安十分的確定以及肯定,在給她布置了一大堆不可能完成的抄書任務之後,這位風華絕代的上神,心情很不錯。因為在說“坐”這個字的時候,他薄唇微勾,彎起了一道不甚明顯,卻十分流麗的弧度。

    以摧殘小動物的身心為樂麼?真特喵是個炒雞大變態啊,是不是童年有陰影。

    “……謝帝君。”田安安恭恭敬敬地揖手應謝,待那抹高大筆挺的玄色身影提步離去,才戰戰兢兢地坐回自己的椅子上。

    瓊瑩側首看了眼身旁的小貓妖,神態之間十足欽佩,拍著她纖弱的小肩膀道,“安安,好膽識啊。放眼六界,還從沒有人敢在帝君說話時打盹兒呢。你雖行徑愚蠢,但貴在勇氣可嘉嘛!”

    安安扶額,並攏兩根纖白的小手指捏眉心,臉皮僵硬呵呵一笑:“謝謝少君誇贊。”

    “不客氣。”瓊瑩少君擺手道。說完,她將桌上的《華嚴經》推到小貓妖面前,換上副老氣橫秋的口吻,嘆道:“說來,《大方廣佛華嚴經》的梵文有四萬五千頌,我奉勸你趁早開始抄。”

    小貓妖過去一直生活在凡界,是一只地地道道的生長於大山深處的喵,自然對梵文不甚了解。她疑惑,轉頭看向水神少君,神情悲傷,“四萬五千頌,聽上去貌似頗多。”

    瓊瑩啐她見識淺薄,“當然多了。我幫你算了算,你若從今日起不吃不喝一直抄,待來年天池弱水結冰的時候,估計能抄完。”

    “……”

    聽完瓊瑩的話,原本就極度消沉的小貓妖眼前一黑,險些厥過去。她悲痛得心都要碎了,撲在書案上喵的一聲哭起來,滿肚子的憋屈,壓著嗓子抽泣道,“打個瞌睡而已,至於麼……晚上不讓我好好睡覺,白天還不許我打瞌睡!上神實在太過分了!”

    好生氣哦,根本沒辦法保持微笑!

    田安安哭得十分傷心,恐驚動旁人又不敢哭大聲,愈發顯得口齒模糊不清。邊兒上的瓊瑩耳朵卻很尖,聽她說完後眸子瞪大,好奇道:“晚上不讓你睡覺?誰啊?帝君麼?怎麼不讓你睡覺了?”

    貓妖哭了須臾,大約是發泄夠了,小袖子一抬糊糊臉,正打算義憤填膺地開口,揭露那只上神成天把她壓床上啃的惡行,左方卻傳來一道有些熟悉的男性聲音,篤悠悠,語氣中帶著滿滿的惡意:“昨兒個誰那麼趾高氣昂的?果然是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回,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

    “……”

    安安怒了,扭過脖子一瞧,將好望見一張十分欠扁的俊俏臉龐。少年生得劍眉星目,長發高束,白衣如畫折扇輕搖,正是昨日才與她結了梁子的火神少君,自稱很沒素質的祝希遙。

    她心情原就糟糕,祝希遙這麼一說,無異於火上澆油。氣鼓鼓的,擰著眉頭咬咬下唇,忽然飛起一腳就朝那位少君的椅子踹了過去,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有句話是做壞事不可怕,可怕的是每回做壞事都要被捉個現形。這句金玉良言,在小貓妖田安安身上得到了相當充分的印證。

    就在她小巧的緞面履踹上希遙少君椅子的同時,學堂後方便傳來一聲厲喝,中氣十足如若破曉之音:“田安安,祝希遙,你二人作甚?在帝君跟前放肆,簡直大逆不道!”

    安安:“……”

    希遙少君:“……”

    文德夫子,這麼暗搓搓地在後門兒伸個腦殼觀望,真的大丈夫嗎喵o(╥﹏╥)o。

    一日之內,被接連點名批評了兩回,肩頭上還多了有泰山辣麼重的抄書任務,小貓妖心中自是無比悲戚。還好不幸之中亦有一件事值得欣喜,那就是希遙君擾亂了佛法課的課堂秩序,被帝君罰去打掃神族十萬天馬的馬廄,美其名曰:勞動改造。

    將自己的懲罰任務與希遙君的懲罰任務對比了一番,小貓妖覺得,爽多了。

    天色將暮之時,九重天闕的南方出現了一道彩色虹霞,祥雲千朵鋪陳如畫。文德館下了學,大多數神二代們相繼回了自己的寢居。

    同瓊瑩少君打完招呼後,安安收拾好了自己的小布包,一個旋身變回獸形,然後叼起小布包往大門方向跑去。

    夕陽西下,小白貓翹起毛茸茸的尾巴,乖乖巧巧地在大門前蹲坐下來,舔舔小爪子,等著來接自己的珞玟元君。

    是時背後一陣腳步聲傳來,極其熟悉的沉穩有力,安安如臨大敵,尖尖的兩只小耳朵豎起,十分警惕地轉過脖子,貓腦袋抬高,瞅見一張清冷如畫的俊臉。

    封霄瞥她一眼,無視小白貓呆滯的神情,徑自伸手,拎著她的後頸將她揣進懷裡。

    小白貓囧——在發生了你罰我抄五十……呃不,八十遍《華嚴經》這件事之後,我不是很想和你一起走啊上神==……

    窩在上神寬闊有力的胸膛前,小白貓懨懨的,想起要抄的書就難過。難過著難過,頭頂上方驀地傳來一道嗓音,清冷淡漠,聽不出喜怒,問得沒頭沒尾:“上回你說我為老不尊。你覺得我很老?”

    安安愣了下,被這句莫名其妙的話給哽住了。遲疑了下,揚起小脖子視線抬高,從她的角度只能看見一副棱角分明的下頷。

    小白貓摸不准這只上神何出此言,只好斟詞酌句謹慎作答,“帝君覺得呢?”

    封霄想了想自己的年齡,再想了想懷裡小東西的年齡,靜默。

    安安見他不答話,只以為這只上神是自卑自己年齡大,不由有些動容,於是伸出只小貓爪拍拍帝君的寬肩,安慰道:“帝君別難過,常言道,最美不過夕陽紅嘛。”

    “……”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5 23:59:08

    ☆、第十五章

    自“最美不過夕陽紅”斯言後,那位的確甚美的上神便不再言語了。抱著小貓妖騰雲而歸,整整一路靜默如冰,從十八重天到三十六重天,從文德館到太極宮,一神一貓無有任何交流。

    看著腦門兒上方,那張沉寂如萬年古井一般的俊美面容,小白貓的內心,竟然鬼使神差地生出了一丟丟慌張。畢竟她是一只觀察力還行的貓,觀上神這眉眼,這神色,這反應,她估摸著,他大約,可能,好像,貌似是在生氣。

    然,貓妖斷出了他在生氣,卻始終參悟不透,這只上神生氣的緣由。細想一番後不由暗暗感嘆,果然是人面不知何處去,牧童遙指杏花村,男人心,海底針。被人誇一下都能生氣,這也太喜怒無常了吧。

    安安自詡是只善解人意的喵,見狀揚了揚小脖子,拿毛茸茸的爪子刨了上神一下,大眼眸子亦瞪得溜圓溜圓,試探的語氣:“帝君心情不佳?”

    封霄垂眸看她一眼,目光深沉冷淡,“沒有。”

    小白貓被哽住了,後頭那一大堆的安慰之語也硬生生卡在了喉頭,上不來下不去,憋得她差點兒內傷。

    田安安打小生活在應朝山,因著性子活潑又會捉老鼠,時常在老虎洞裡捉了老鼠去孝敬黑蛇精,是以她頗得白虎大大王與黑蛇二大王的重用。初化人時,黑蛇精便教過她一些當“人”的基本常識。

    譬如說,旁人同你拋了話頭,你便要有技巧地接話,給對方留有回話的余地,如此你來我往,方是人與人之間的交流。然而此時,貓妖打心眼兒裡覺得,這個上神著實是白當了幾十萬年的神,無論說什麼都能將對方的話給堵死,也著實難能可貴了==。

    看著封霄帝君清冷漠然的面容,小白貓悻悻,自然也不敢再同他說話了。只將小腦袋垂低,翹起小尾巴送到貓嘴邊兒上,百無聊賴地咬著玩兒。

    回到太極宮,田安安也很自覺,蹬蹬後腿從帝君懷裡跳了下去。她抖抖身上被風吹亂的小白毛,豎起尖尖的耳朵回首張望,只見一旁立時有侍者奉上了清可見底的天池水,那只上神臉上的表情還是冷冷的,也不言語,只兀自淨手,完了提步回寢殿,一眼也不看她。

    “喵……”

    小白貓額角滑下大片黑線——這副冷冷淡淡的樣子,活像她欠他錢似的,可是神天菩薩,他才給她留了一大堆抄經書的課業,明明她才該生氣!這位上神你苦大仇深個什麼勁兒啊喵!

    越想越覺得無語,她一對小耳朵耷拉下來,小小的身子趴在地上,蜷起尾巴將自己抱成一團小白球,烏黑明亮的大眼眸子憂傷望天。

    唉,真的好想家啊。若是在應朝山,此時的她必定是在某方田壩子上歡快地奔跑,盡情地享受即將逝去的青春,哪兒像在這九重天上,雖然四處皆金碧輝煌,卻是正兒八經的寄人籬下,看人臉色。

    說來,惹了封霄不高興,今晚她的魚是不是就沒有了喵o(╥﹏╥)o……

    這頭的貓妖在醞釀悲痛之情,背後卻驀地傳來一幾道人聲,瞬間將她的情緒破壞殆盡。小白貓怒了,白滾滾的小身板兒從地上一躍而起,轉過身,小貓爪一握,怒衝衝地將小脖子揚起——讓她來看看是誰在打擾她思鄉!

    遠遠一瞧,卻見兩位身姿挺拔的高大男仙御劍而來,行至太極宮門前時,兩位仙者捏了個訣,從從容容地躍下了神劍。二人皆身著白衣,一人神色溫和眉眼含笑,一人滿面冷漠持正剛肅,容貌俱極是出挑清俊。

    那兩人瞧著面生,周身紫氣亦醇厚,原先還雄赳赳氣昂昂的小白貓被嚇住了,喵嗚一聲,撲騰著四只小爪子躲到了柱子後頭,只探出個小貓腦袋暗搓搓地張望,“喵?”

    守門兒的晏伽正點著腦袋打瞌睡,聽見響動後悚然一驚,忙忙從地上站了起來。抬眸一瞧,看清兩位仙者的面容後便長舒了口氣,恭敬揖手見禮,笑盈盈道,“旭良元君,流光元君。”

    聽了小胖子君的話,小白貓眼中的防備之色才算淡褪下去。

    關於流光同旭良二位元君,安安也是聽過一二的。聽晏伽小哥說,封霄帝君座下有四大元君,分別便是流光,旭良,滌非,珞玟。其中,滌非是佛陀臨水而笑時投下的一抹影,珞玟是西天九品蓮台旁的一根燈芯,而流光同旭良則是凡界古石坐化的地仙。

    帝君數萬年清修,向來對人情往來之事不感興趣,是以四海八荒中,若是碰上哪個神族要做壽,哪家府上要嫁女,往太極宮遞了請帖的,大多由兩位元君執帖,代為赴宴。因著這一茬兒,這兩位元君長年累月在外奔波,可謂勞苦功高。

    小白貓在柱子後頭細細打望了會兒,不由生出些感嘆——這二人時常在六界赴宴,吃完這家吃那家,還能保持著這樣兩副玉樹臨風的好身段兒,難得啊難得。

    ……唉,越來越餓==。

    是時那二位元君已經同晏伽打完招呼了,那冷著臉的白衫青年朝宮內望了一眼,直接道,“帝君呢?”

    “回流光元君的話,”甚懂禮貌的晏伽小哥又是一揖禮,再抬首時面色卻有些糾結,遲疑著道,“帝君回寢殿了,晚膳也不曾用……”說完揚手堪堪一指,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看樣子是被這只貓氣得不輕。”

    “……”

    安安那廂正聽得專注,聞言呆了呆,半晌才反應過來小胖子手指的是自己這方向,又琢磨了下,這偌大的太極宮中,除了她自己,大抵是沒有其它喵的。很顯然,晏伽小哥口中那只“將帝君氣得飯都吃不下的十惡不赦之貓”,正是她。

    小白貓嘴角一抽,瞬間無言以對。

    聽晏伽話音落地,二位元君皆側目瞧了過去,那面色溫和叫旭良的元君喲了一聲,目光落在那只正於風中凌亂的小白貓身上,很納罕的神態,“這不是帝君養的那只小貓麼?”說罷上下細細將她一打量,評頭論足一番,“想來宮中的伙食不錯,白白胖胖。”

    “……喵?”聞言,小白貓爪子都開始抽搐了,在心中徒爪撕了十萬只耗子——她哪裡胖,明明是毛蓬松,蓬松!

    流光也瞥了她一眼,約莫是性子使然,這位元君並不准備和這只寵物喵搭訕,很快便將目光收回了。

    正是此時,一道筆挺如畫的玄色身影從寢殿那頭走了過來,流光同旭良看一眼,頓時畢恭畢敬地揖手拜下去,“帝君。”

    小白貓愣了下,癟癟嘴,翹著小尾巴轉了個身,拿毛茸茸的小圓屁股對著上神。

    庭中眾人瞠目,暗道好一只有勇氣的貓!

    封霄帝君靜默了須臾,如玉的面龐清冷如水,半晌後淡淡吐出四個字,“進來吃魚。”言罷踅身,頭也不回地又往寢殿去了。

    ……呵,可笑,以為一只魚就能打發她了麼!

    驀地,寂靜無聲的庭院中響起了咕咕兩聲。小白貓可憐巴巴的,小爪子摸了摸自己癟癟的粉軟小肚子。

    ……好吧,真的能==。

    貓妖終究還是慫了,小尾巴耷拉下來,撒開蹄子跟在了帝君身後,追尋她的魚去了。

    庭中眾人扶額:好一只沒骨氣的貓。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5 23:59:25

    ☆、第十六章

    魚是給了,然而那位上神卻並沒有完全消氣。這個結論,是小白貓將青花瓷盤子裡的清蒸魚吃得還剩一半兒的時候才總結出的。

    彼時,田安安跟著封霄帝君進了寢殿,老遠便嗅見了那股誘人的魚香。她已是餓得前胸貼後背,抬起眸子一瞧,一眼便看見了那條盛在青花瓷小盤子裡的魚,色香味俱全,甚肥美,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

    來九重天幾日了,若說此地真有什麼值得小白貓發自內心誇上一誇,她私以為,便要數太極宮廚子的手藝。作為一只身懷感恩之心的喵,安安暗自思索,來日若有機會,自己應當親自向那位廚子表達一下感激同贊美之情。

    嗯,譬如說,打個滾兒蹭蹭下巴什麼的。

    忖度著,小白貓溜溜地跑了過去,先是拿小貓爪子撓了撓那條魚,蘸起湯汁舔了舔,然後大眼睛一亮,埋頭嘿咻嘿咻地吃了起來。

    吃到一半的時候,忽覺頭頂上方籠來大片熟悉陰影,安安被唬住了,下意識地抬起小貓腦袋,視線從那雙玄色雲靴一路往上,掠過纖塵不染的衣袍,最終望向那張臉,月色流光從窗欞投落而入,那張容顏半邊在明半邊在暗,輪廓分明,出奇的清冷俊美。

    上神居高臨下地俯視她,目光冷漠。

    小貓妖木呆呆地同他對視,須臾之後覺得脖子疼,便疑惑地“喵”了一聲,小爪子暗搓搓地將那條魚往自己跟前刨了刨,大眼眸子裡的神色格外警惕——干什麼,看她吃得香也想來分一杯羹嗎,做夢。

    然而出乎安安的意料,封霄面無表情,頎長的身軀略微俯,她瞪大了眸子朝後躲了下,隨後便聽見“啪嗒”一聲,一本厚厚的書冊被扔到了自個兒面前。

    小白貓一頭霧水,謹慎上前,沾著湯汁的小爪子踩在書冊上,綻開一朵朵小梅花印子。

    這只上神不大喜光,因而寢殿中長年累月都只有黯淡的琉璃枝燈照明。安安借著幽光照了半晌,終於看清書冊上的幾個大字:大方廣佛華嚴經。

    “噗……”安安一口魚湯沒包住,直接從小貓嘴裡噴了出來,幾滴湯汁飛濺而出,腦門兒上冒出一顆碩大冷汗。下一瞬,她攥緊小拳頭,揚起毛茸茸的腦袋朝那只上神怒目而視——這是想打架?

    無視小貓妖怒火中燒的眼神,帝君扔下書後只風輕雲淡說了一句話,“吃完記得抄書,八十遍,一遍都不能少。”
    “……”

    田安安覺得很生氣,渾身上下的小白毛都豎了起來,瞬間成了一只炸毛貓,忍不住衝口而出道:“上神,今日之事的確是小妖有錯在先,可是……”這麼鮮血淋漓的事,您老人家至於在她吃飯的時候提醒她嗎……

    然而不待貓妖將話說完,一陣腳步聲便從寢殿外傳來,緊接著便是兩道低沉嗓音,異口同聲道,“帝君。”

    小白貓回首一瞧,見進屋的兩位仙者正是才剛回太極宮的流光旭良二位元君,料想二人是有要事,只好悻悻住了口,小身子俯低,叼起那條還剩一半兒的大肥魚跑到了一旁,暗搓搓地一面吃一面偷偷觀望。

    旭良元君覷見了地上躺著的經書,因彎腰拾起,雙手送上,神色極是恭敬。

    帝君容色清冷,接過來後垂眸一看,瞥見上頭的幾朵小貓爪印子,側目,視線朝角落裡的小貓妖掃了掃,淡道,“何事?”

    流光因揖手道,“帝君,十日後,妖族的扶姒帝姬同鬼君家的嫡七子重光大婚,二族的請柬送遍了四海八荒,且咱們太極宮的那份,還是重光的親兄長送來的,說無論如何,請帝君賞個面子。”

    說著,一旁的旭良元君從廣袖中取出一方朱紅點墨的請柬,畢恭畢敬朝封霄呈了過去。

    隔得太遠看不大清,田安安半眯著眸子一番打望,隱約瞧見一室幽黯中,那請柬四周熠熠生光,像是用羽光神玉的玉絲嵌的邊,不由咬著魚骨頭感嘆:不愧是兩族皇室結姻,拿羽光神玉這等奇珍來制請柬,果然出手闊綽,十分有錢。

    貓妖觀望著,又見帝君接過請柬隨意一瞥,略皺眉,重復了一遍那新郎官兒的名字,意味不明:“重光?有點兒印像。”

    旭良元君笑了下,揖手道,“這位嫡七子是鬼君最寵愛的兒子,四萬年前他出生,鬼君同樣給太極宮送了請柬,只是被帝君拒了。後來我同流光前去赴宴,帝君還讓我二人帶了一箱子無量壽佛給您的佛法典籍,作為厚禮。”

    這話,旭良說得十分淡定,邊兒上過的小貓妖卻聽得臉皮子都開始抽筋兒了——人家生個兒子大擺宴席,這位尊神不賞光也便罷了,還送一箱子佛經過去,這已經夠離奇了。更為離奇的是,這位元君究竟是怎麼把這麼奇葩的事說得如此自然的……

    誰知旭良末了還補充了一句,“鬼君收到那箱子經書後十分欣喜,還回贈了帝君一箱子羽光神玉,現在還在後院兒擱著呢。”

    安安無語。看來不僅神族的思維難以理解,鬼族也沒有正常人==。

    是時又聞帝君清冷低沉的嗓音響起,語調平平,“我知道了。”

    聞言,旭良元君抬眸,望了望上神的面色,試探道,“那,不知帝君可要應邀前往?”

    封霄漠然道,“鬼族同妖族聯姻,倒是樁盛事。我自然該去湊個熱鬧,畢竟,最美夕陽紅。”

    “……”那廂偷聽三人說話的小貓妖爪子一抖,直接將那盤清蒸魚給打翻了。

    “哐”一聲響。

    這道響動雖不算大,卻極其清晰地傳入了殿中三位神族的耳中。兩位元君側目,神色狐疑地望向角落裡的那只小貓,只見她一對小尖耳朵耷拉下來,一雙烏黑的大眼眸子詫異地瞪大,眸光驚愕,又頗有幾分恍然大悟的意味。

    二位元君不明所以,倒也未作深思,流光仍是那副面癱臉,倒是旭良眉眼間溢出了幾絲受寵若驚的神色——方才,帝君他老人家竟然在同他們開玩笑,實乃天大的殊榮啊殊榮。

    得到了天大殊榮的元君們面色愉悅,也不再叨擾帝君休息,揖手退出,懷著一種蜜汁感動的情懷回鬼族同妖族的話去了。腳步聲漸遠,寢殿中重歸一片寂靜。

    天曉得,小貓妖此時的心情卻很沉重。

    那只上神的話都諷刺到這份兒上了,她若還不知他生氣的緣由,也便白活這一百八十歲了。

    往時安安聽過一個說法,相傳在人族,姑娘們最介懷旁人提及年齡。想來,這位風姿楚楚的上神,和凡界的美嬌娘們是一樣一樣的,忌諱被人說老。

    怪不得今日會有那一問,只怕從她那句無心的“為老不尊”開始,這位帝君就對她懷恨在心了,而今日罰她抄華嚴經的八十遍,便是他紅果果的報復。

    呵呵,好一個心眼兒小且黑的龍啊,本來就老,還不許人家說麼?

    小貓妖心中翻江倒海地一番腹誹,很有些氣不過,便仰著脖子怒衝衝地瞪著那位方正齊楚的上神。不知是不是察覺到了她滿含悲憤的視線,上神側目,神色冷淡地瞥了她一眼,“有話要說?”

    “……”

    一向欺善怕惡的炸毛貓深吸一口氣,吐出來,然後一個旋身化成人形,朝某神點頭哈腰,“沒有,小妖這就去抄書。”說罷轉過身,頂著一張生無可戀的臉轉身離去。

    擺開筆墨臨案而坐,貓妖握著紫毫極其吃力地開始謄寫,被滿紙滿頁的梵文弄得眼花繚亂。

    封霄行至她身後,黑眸低垂,視線在那亂七八糟歪歪扭扭的字跡上掃過。靜默了片刻後,帝君俯身,修長有力的大掌握住那只纖白的小手,高大的身軀幾乎將嬌小的貓妖完全包裹進懷裡。

    安安原先寫得專注,回過神後身形一僵,呆了呆,下意識地將手往回縮。

    “別動。”清冷平靜的嗓音從頭頂上方傳來。

    “……”小貓妖整張臉漲得通紅,口鼻裡吸入的全是他身上的男性氣息,腦子發暈,結結巴巴不知如何言語,只能由他握著手一筆一畫地寫。

    梵文從他的筆下流淌而出,筆鋒蒼勁有力,一筆一畫漂亮得難以描述。

    田安安莫名有些緊張,只好全神貫注地盯著那些梵文瞧,瞧著瞧著,忽然發覺,握住自己右手的力道在徐徐加重。她有些不解,剛一抬頭,尖俏的下巴就被帝君另一只手捏住。

    “……”喵?

    貓妖眨了眨眼,目光對上那雙幽黯的黑眸,深不見底。未幾,封霄低頭吻了吻她紅嫩嫩的唇瓣,嗓音低沉微啞,“小貓,親我一下,少抄一遍,如何?”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5 23:59:38

   ☆、第十七章

    漫天星河熠熠璀璨,投落清輝一片。遠處星幕之下,間或飛過幾只羽翼潔白的仙鶴神鳥,不多時,一方蒼穹籠來大片陰影,遮天蔽日一般,群鳥受驚競相躲避,原是有北海大鯤化鵬,展翅途經。

    太極宮寢殿中,帝君一手握貓妖執筆的手,一手捏著貓妖尖俏的下巴。在他修長寬大的指掌間,那張俏臉亦顯得愈發小巧,濃密的長睫微微顫動,眸光中,似乎頗為震驚。

    封霄垂眸看她,墨玉般的瞳仁幽深如窗外夜色。

    頂著張近在咫尺的俊臉,田安安腦子裡嗡了一聲,幾度懷疑,方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親他一下少抄一遍,這位上神他老人家……是這麼說的?

    小貓妖後知後覺,半晌回過神,嘴角霎時不可抑制地抽了抽——如此氣定神閑地說出這麼一番話,帝君您確定不是在開玩笑?

    安安面色狐疑,吃不准這番話可信還是不可信。畢竟這只上神逗貓的前科太多,她私以為,她同這位夕陽紅之間早已出現了信任危機。

    如是琢磨著,貓妖定定神,壯著膽子問道:“當真?”

    帝君神色淡淡的,握住她的細腰往上提高,在書案前施施然落座,隨後將她放到腿上,動作熟稔。他斜靠著書案,曲肘支額,坐姿十分隨意,瞥了眼那只神情試探的小貓妖,點了點頭。

    見此情形,田安安眸子睜得更大,裡頭寫滿一絲隱隱的雀躍:“帝君保證不反悔?”

    封霄繞起她一縷烏發把玩,嗯了一聲,語調淡漠,“不反悔。”

    雖然這位上神的話可信度不算頂高,但比起真刀實槍地抄上華嚴經八十遍,貓妖以為,自己還是很有必要信上一信。

    身為一只修行不過百年的妖,田安安雖修得人身,卻並未修得人心。是以,她並不懂得“男女授受不清”之類的人話,亦不懂得,母的與公的不能隨便親親。她心中忖度,自打被這只上神捉來九重天,每日被他啃得死去活來已然成了大自然的規律,他親她同她親他,本質上,應當是沒什麼不同的。

    如是思索著,小貓妖便不再猶豫,捋起小袖子,白生生的一雙小胳膊往前一伸,將帝君的脖子抱住,閉上眼睛鼓鼓氣,嘟嘴悶上去,吧唧一口,親在那張如玉的左頰上。力道生猛,氣勢如虹。

    安安仔細算了算,帝君罰她抄書八十遍,若要全部抵消,便要硬生生親他八十口。八大八十口,實乃一項偉業。

    是以她的第一口親得十分匆忙,粉嘟嘟的唇瓣挨了一下便立即離開,緊接著又湊上去挨了第二下,發出清脆的一聲“啵”。

    如是親了六七八下,封霄略蹙眉,微微側首想說什麼,剎那光景,小貓妖的唇瓣卻已經又落了下來,不偏不倚將將好,印在那張形狀優雅的薄唇上。

    帝君眸色一深,大掌伸出,扣住貓妖欲往後退離的小腦袋,咬住她的唇瞬間反客為主。

    安安驚了驚,喵嗚一聲,大眼睛錯愕地睜開瞪大。下一瞬他將她抱起壓在了書案上,高大的身軀禁錮得她動彈不得,她眸子裡溢出幾絲驚恐的神色,被親得雙頰通紅,幾乎喘不過氣。

    “……”都嘴對嘴了,真元呢喵……

    男人的體格極其高大,長身俯低,幾乎將她完全禁錮在他與桌案之間。縫隙太過狹小,彼此的呼吸幾乎清晰可聞,她沒由來的心跳飛快,小心肝兒顫啊顫,不知幾何,上神才終於放開她的小舌,只意猶未盡地舔著貓妖嬌嫩的唇瓣。

    這一回,帝君啃得十分凶狠,卻沒有渡真元,小貓妖癟癟嘴,覺得自己虧大發了。別過頭吸了幾口氣,卻目瞪貓呆——竄入肺腑的,是帝君身上的紫檀香同一貫好聞的男性氣息,連同一絲絲,陌生的,雄性動物獨有的麝香味。

    安安愣住,以為自己的小鼻子出毛病了。她眨眨眼,抬眸,暗搓搓地望了望帝君清冷如畫的俊顏,復謹慎地欺身靠近,在他的衣襟前使勁兒嗅了一嗅。

    “……”

    片刻後,貓妖白裡透紅的兩只臉蛋變成了兩只熟透的桃子,紅霞遍布直蔓向耳根,大眼眸子抬高,望著封霄結結巴巴擠出一句話:“帝、帝君,說出來,您可能不信。您、您貌似……發情了……”

    神天菩薩,想不到在她有生之年,竟然能得見天上地下唯一的一條龍發情!

    然而出乎小貓妖的意料,聽完她一番話後,帝君的面容仍舊冷冷淡淡。在她萬分震驚的目光中,封霄長臂一伸,徑自將她從書案上抱了起來,語調四平八穩,“你聞錯了。”言罷低眸瞥她一眼,淡道:“你覺得,我對著你發情?”

    “噗咳咳……”

    田安安被自己的口水嗆住了,干咳了好一陣才滿臉黑線地抬頭——上神你能不能不要有事沒事講這種冷笑話,你一條龍,發起情來和她這只貓有什麼關系,要發也是你自己發好吧==。

    內心默默種起一排詛咒的小蘑菇,小貓妖清了清嗓子,忙忙朝上神擺手,神色間有些緊張,“不不不,一定是小妖聞錯了,聞錯了。”說完悻悻地將小腦袋埋低,又小心翼翼地在他身上嗅了嗅,暗自嘀咕了句“明明沒錯”。

    封霄嘴角微勾,一路將田安安抱回內室,到了床榻邊上頓足,彎腰將她放上床。

    貓妖已經十分自覺地,她往裡側挪了挪,再挪了挪,自發為那位身高體壯的上神空出大片位置。待某神寬衣解帶後躺下來,方才陰區區地湊了過去,大眼眸子亮晶晶地盯著他,滿懷希冀,“帝君,我那八十遍的華嚴經……”

    上神側身將她抱進懷裡,粗糲溫熱的指腹輕輕撫摩她柔滑的臉頰,嗯了一聲,“剩下的日後再還。”

    安安愣住,瞠目結舌道,“小妖以為最後那一口親了那麼久,一口抵八十口呢!”

    聞言,封霄卻沒有答話,只是揉著她柔軟烏黑的長發開口,嗓音清冷,“小貓,十日後我要去鬼族赴宴……”

    不待帝君說完,貓妖便大眼亮亮地將他打斷,刻意擺出副依依不舍的小嘴臉,只眼角眉梢的興奮之情卻掩飾不住,道:“帝君放心地去吧!小妖必定每日好好上學,好好思念帝君,好好捉太極宮的耗子!”

    此前聽聞斯神要去赴宴,田安安便仔仔細細地盤算過了。以鬼君對這位上神的熱情程度,封霄一兩日是回不來的。彼時他赴宴,她便有機會鑽空子出逃。

    思及此,鄉下貓感動得都快哭了。果然陽光總在風雨後,經歷過風雨就會見彩虹,蒼天還是有眼的!喵(≧3≦)!

    帝君黑眸微垂,在那張漂亮的小臉蛋上審度了片刻,然後點了點頭,“你有此頓悟,我十分欣慰。不必了,既然你如此不舍,就和我一起去。”

    “……喵!”Σ(°△°|||)!

    她呆住,整個貓都不好了,跟著他一起去,那還跑個喘喘啊……

    貓妖小臉一僵,快哭了,“帝君,其實我也不是那麼不能忍受思念之苦的啊……”

    然而封霄帝君卻只低頭吻了吻她的嘴角,合上眸子淡道,“我不能忍。乖,睡覺。”

    “……”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5 23:59:49

    ☆、第十八章

    正如流光元君所言,妖族的扶姒帝姬同鬼君的嫡七子大婚的消息,在幾日內便傳遍了四海八荒的每個角落,傳啊傳,傳成了一樁美談。二族結姻是盛事,妖君同鬼君皆聖心大悅,揮揮衣袖,請柬在天上地下海裡都發了個轉。

    於是乎,待到二族聯姻之日,天上飛的,地上爬的,海裡游的,但凡是六界叫得出名號的人物,幾乎全都抱著厚禮賞光赴宴。

    是日清晨,小貓妖早早便被她家帝君給吵醒了。

    安安睡得迷迷糊糊的,眨著迷離的大眼睛琢磨了會兒,這才想起,今日是扶姒帝姬同重光少君的大喜之日。而早在十日之前,帝君便金口玉言發了話,讓她這只寵物貓跟著主人一道赴宴。

    誠然,鬼族盤踞的南荒之地同三十六天之間,相隔十萬八千裡,辣麼遠的距離,早起趕路亦是應當。因此帝君一大早就把她弄醒,小貓妖表示很理解。然而,但是,小貓妖覺得,那位上神叫她起床的方式,實在是太別具一格了。

    唔,她是被他渡真元給渡醒的。

    對此,被帝君高大的身軀壓在床上的貓妖,頗有幾分無言以對——老祖宗不愧是老祖宗,想來,這只上神的真元必定已多到沒處使的地步了,否則怎麼會動不動就拿來喂貓。真是奢侈啊喵=。=。

    醇厚至極的真元從封霄的唇舌間溢出,溫熱水流一般淌入田安安口中,再逐漸蔓延向四肢百骸。她拿一雙小胳膊抱住他的脖子,屏息凝神,吸食得十分認真,烏黑晶亮的雙瞳瞪得大大的。

    細細地喂了小家伙好一會兒,直到她雙頰泛紅氣息不穩,帝君才放開那張柔軟粉嫩的唇。他垂眸審度她,瞧見貓妖的一雙眼眸濕漉漉的,雙瞳偶爾浮現出淡淡的琥珀色,隱約朦朧,愈發顯得美艷不可方物。

    那道目光冷淡中又透出些探究的意味,小貓妖了下,被看得有點兒不好意思,因神色狐疑道,“帝君,你看著小妖作甚?”說罷拿袖子糊糊臉,“我臉上有什麼東西?”

    話音方落,卻見上神的面容沉靜,波瀾不驚,只是目光落在她眉心的位置。須臾後,他俊臉俯低,朝她靠近了幾分。

    安安一滯,視線微抬對上那雙素來清冷的黑眸,其中卻似乎比往日,多了一絲莫名的詫異……和森然。

    “喵嗚?”忽然這麼看著她是鬧哪樣……

    田安安雖是堂堂一只貓,膽子卻一貫比耗子還小。她被這道目光嚇住了,嗚咽了一聲往後瑟縮,一雙漂亮的大眼眸子重新褪為黑瞳,戰戰兢兢地盯著身上透出殺伐之氣的上神。

    不料封霄帝君長臂一伸,瞬間箍住了她柔軟的細腰,她驚愕的瞠目,看見他黑眸微垂,嗓音低沉冰冷低朝她吐出兩個字,“別動。”

    安安僵住,當真不敢再動。

    修長如玉的指尖抬高,輕輕拂過她眉心的位置,指腹帶著薄繭,觸感粗糲。小貓妖害怕極了,白皙光潔的額角甚至浸出了絲絲薄汗,不明白這只一向矯揉造作為老不尊的帝君,此般又是在作哪門子的妖。

    心驚膽戰了好半晌,終於,封霄的手指從她的眉心移開了。

    安安干巴巴地咽了口唾沫,小脖子仰高望向他,神色間甚是緊張,試探道:“帝君……怎麼了?”

    “沒事。”

    “……”沒事你抽什麼風……

    貓妖嘴角一抽,瞬間無言以對。

    上神的面色已漠然如常,覷貓妖一眼,見那小東西嚇得小臉發白連嗓音都變了調,不由微蹙眉,將她抱進懷裡,捏了下那柔滑粉嫩的臉頰,淡道,“小貓,近日漂亮了不少。”

    “……”呃?

    安安怔住,一時沒半會兒沒回過神。呆了呆後反應過來,頓時驚得差點兒從床上掉下去——神天菩薩,上神老祖宗竟然親口誇她漂亮了不少,如此殊榮,只怕不折壽個十年八年是還不了了……

    被上神稱贊了一句,小貓妖惶惶然,惶然惶然著,復又想起了瓊瑩告誡過她的那番話。忖度一陣後,她就床打了個滾兒,從帝君懷裡掙開,雙膝伏地“砰”的一聲就磕了個響頭,誠惶誠恐道:“小妖多謝帝君誇贊!”

    封霄淡淡嗯了一聲,自顧自道,“也胖了不少。很好。”

    “……”貓妖被嗆住。

    胖了不少,這有什麼可很可好的!上神您真的不是在嘲諷我嗎……

    她鼓鼓腮幫子,小腦袋抬高,望著那張無悲無喜的俊臉道,“帝君,您老人家常年呆在太極宮中,對現下六界的審美知之甚少,小妖也十分理解。不過,放眼如今的四海八荒,母的皆以瘦為美呢!”

    言罷,小貓妖抬手,隔著素衫捏了捏自己肚子上的小軟肉,復又極其憂傷地嘆了一口氣,凄凄然道“說來,近日我的確胖了些呢。實在是因為每日的魚太好吃了,不吃則已,一吃則根本停不下來……”

    再這麼下去,安安十分地確定,她一定會從一只漂亮的小白貓變成一只白滾滾的小肥貓╮(╯_╰)╭喵。

    方此時,一道清冷低沉的嗓音驀地響起,語氣平靜,“哦?你覺得那些魚,味道不錯?”

    提起那些魚,貓妖一雙大眼眸子亮晶晶的,忙不迭地點頭點頭,懇切不已,“是啊,肉質鮮嫩,色香味俱全,實在是極品魚啊!”末了頓住,習慣性地溜須拍馬,豎起根白白嫩嫩的大拇指道:“不愧是帝君家的廚子,小妖佩服得五體投地。來日若有機會,小妖定要向神廚親自言謝!”

    封霄側目,沉沉視線從她漂亮的小臉蛋上掃過,隨後起身,兀自朝殿外的方向行去,頭也不回地撂下一句話,“言謝就不必了,你欠我的人情何止這一樁。且先記著,日後再慢慢還。”

    帝君人高腿長,高大的玄色身影很快便走出了寢殿內室,一室重歸寂靜,徒小貓妖坐於床榻上無比凌亂。

    “……”喵……喵了個咪的,那些魚,竟竟竟然是封霄上神做的Σ(°△°|||)?

    田安安很震驚,整個兒貓還陷於“大逆不道地吃了帝君的魚”一事中無法自拔。不知幾何,殿外忽然傳入一道清麗女聲,語氣有些焦急,催促道,“貓妖?你在磨蹭個甚?帝君今日受邀往南荒赴宴,快出來!”

    一語驚醒那只夢中貓。

    安安聽出這嗓音是珞玟的,因忙忙應了個是,化為獸形後抖了抖身上的小白毛,踮起軟軟的小貓爪一溜煙兒地朝外跑去。

    寢殿外,九重天闕一派的天朗氣清,紫雲綿延萬裡。小白貓揚起小貓脖一瞧,只見身著墨色華服的高大男人立在不遠處,面容冷漠,周身上下如凝華光萬丈。她顛顛兒地跑過去,小尾巴翹得高高的,立在帝君身前喵喵叫。

    上神垂眸看她一眼,然後便將那毛茸茸的小身子拎進懷裡。

    安安舔了舔爪子,拿小貓爪不住地揩臉,眼風兒不經意一掃,瞧見邊兒上的旭良元君容貌俊朗白衣翩翩,只懷裡抱著的那顆大桃子,格外清新奪目。

    小白貓窩在上神懷裡嘴角一抽,瞪著那碩大無比的桃子道,“旭良元君,這桃子……”

    旭良道,“這蟠桃是拿去南荒趕禮的,我同流光商議了半天才選中。此桃結於王母的蟠桃園,集天地靈氣日月精華,萬年方才長成,食之可精進五千年修為。”

    小白貓聽後狐疑,忍不住伸出小爪子撓了那桃子一下,“有這麼厲害?”可是……抱著顆這麼大的桃子千裡迢迢去趕禮,真的不會很囧嗎喵……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6 00:00:00

    ☆、第十九章

    一路跟著帝君往南荒之地去,小白貓乖巧地窩在上神懷中,目觀金輝霞光流雲千裡,耳聞細微風聲夾雜衣袍獵獵,時不時探首往雲頭底下張望,尋思著哪方土地是自個兒的老家應朝山。

    可惜,貓妖的方向感不大好,瞧了半天也沒尋出應朝山所在,便只能失望地嗟嘆一口氣。毛茸茸的尾巴有一搭沒一搭地甩著,閉上眼睛冥思苦想,琢磨著怎麼才能在回到太極宮前神不知鬼不覺地跑路,且成功。

    須臾後,小白貓仰起小脖子,暗搓搓地望向頭頂上方的那張俊臉。卻見上神面沉如水,墨玉般漆黑的雙眸平視前方,目光極是冷漠。

    “……”她復又垂眸,看了看那只扣緊自己小身板兒的大手,然後耳朵耷拉,表示很絕望——他一直這麼抱著她,別說逃跑了,她根本就連噓噓的機會都沒有==……

    貓妖無語,抬起一只小貓掌扶住額頭。

    唉,去的路上就崩指望了,等到了南荒之地再另尋時機吧,嗯!

    如是一忖度,生性樂觀的小白貓便不再糾結了。她張開小貓嘴打了個哈欠,在帝君懷裡翻個身,蜷起小尾巴將自己裹成一團,閉上眼,准備補一補昨晚上沒睡夠的覺。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小貓妖即將沉入夢鄉的前一刻,遠處一道人聲突兀傳來,嗓門兒出奇地大:“帝君?”

    這嗓音嬌柔清麗,三分恭敬三分欣喜,另外還夾雜了四分說不請道不明的嬌羞意味,聽得小白貓十分不明所以。

    她詫異,將擋住雙眸的尾巴翹起,抬首左顧右盼,只見東南方向一只仙鶴撲翅而來,廣羽皓白脖頸修長,模樣十分耐看。

    小白貓驚了驚,就在她以為說話的是這只鶴時,卻有一淡妝素裹的女子從鶴上跳了下來,身形靈巧,姿態優雅,朝他們所在的方向疾步而來。

    神女著茶白色廣袖長衫,容貌極美,甚至比珞玟滌非還勝出三分。一頭烏黑發絲如若綢緞。嘴角含笑,眉眼楚楚,走路時身段婀娜,一步一翩躚。

    小貓妖挑了挑眉,視線將這美人從頭掃到尾,不由生出幾分由衷的感慨——走得這般快還能如此注重行進時的姿態形像,也著實是難為這位貌美的女仙了。

    不多時,神女翩翩然到了跟前,朝封霄揖手見禮,語調雖是恭敬,卻透出一絲掩不住的欣喜之意,道,“青璃拜見帝君。”

    看清來者何人後,隨行在側的珞玟同旭良微滯,向那神女略施一禮,而後抬眸對視,面上的神色皆變得迷之微妙。

    聽完女仙自報家門,原先極其一頭霧水的貓妖,現在隱隱約約算是有點兒頭緒了。只因“青璃”這個名字,在這四海八荒之中,著實有名氣——這一輩的神族中,天上地下絕無僅有,唯一的一位女上神。

    田安安的眸光中透出幾分詫異。

    過去在應朝山時,她曾經從黑蛇精的洞府中借出一本書,書名叫做《神族那點兒事》。彼時,她翻了下編書人的名號,見是大名鼎鼎的司命仙君,便對書中的內容深信不疑。

    那書足有安安三根指頭辣麼厚,所著內容豐富,堪稱五花八門。從盤古創世,六界由來,直直寫到了遠古神祇凋零,新生代神族繼承各族統領之位,甚至還將神族自開天辟地至今的所有上神都一一列舉了一遭。

    這位“青璃上神”,自然也在其中。書中寫道,此女上神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唇如含朱丹,指若削蔥根,大誇特誇,溢美之詞無所不用其極,一度讓她對這位傳說中的大美人十分神往。

    然而今次一見,小貓妖暗暗癟嘴,覺得青璃美是很美,但也沒有美得那麼誇張啊。司命神君該不會暗戀這位女上神吧==……

    這頭貓妖胡思亂想著,又聞帝君極是清冷低沉的嗓音響起,語調疏離冷漠,“上神不必多禮。”

    青璃上神應了個謝,隨後臻首微抬,一雙瑩瑩美眸半羞半喜,道,“這是往南荒去的方向,不知帝君與幾位元君,可是接了妖族鬼族結姻的帖子,前去赴宴?”

    “正是。”旭良元君含笑點頭,“青璃上神也是往南荒?”

    青璃眉眼間的喜色更濃,白玉似的雙頰卻浮現幾絲淡淡的微紅,抿唇笑道:“既然都是往南荒赴宴,不知青璃……可否與帝君同行?”

    此言落地,登時令小白貓的耳朵都豎起來了。她晶亮的雙眸微微瞪大,看了看含羞帶怯的女上神,看了看清冷如玉的帝君,又細細回憶了一番這神女前前後後的諸多神態舉動,終於兩只小貓掌一拍,依稀明白了一二。

    ……乖乖隆地洞,聽這嬌滴滴的嗓門兒,瞧這水粼粼的眼神兒。如此美人如此情態,她表示快受不了了好嗎……

    後頭的珞玟元君摸了摸鼻頭,裝模作樣地咳嗽了幾聲,借機以手掩口,壓著嗓子朝旭良道,“若是我沒記錯的話,三萬年前,西王母似乎還給青璃上神與帝君做過媒?”

    “我也記著有這出……”旭良元君也干咳了一聲,極小聲地應道,“可那時,西王母盛情再三,帝君卻回絕得十分干脆。我原本以為,青璃上神已知難而退,不再肖想帝君了呢,沒想到……”

    “你說,帝君會不會拒絕她?”

    旭良皺眉,嘀咕道,“不會吧。上回是談婚論嫁,這回只是順路同行,何至於呢?”

    珞玟搖頭,老太太般的語氣,“難說喲。”

    小白貓聽得二人竊竊私語,心中好奇不得不行,便尖了一對小耳朵去聽。無奈兩位元君著實謹慎,不僅嗓門兒小,甚至還施了法術,是以小白貓努力了半天,卻愣是一個字都沒聽清楚。

    正有些懊喪之際,又聞帝君的嗓音從頭頂上方傳來,沉而冷,沒有一絲起伏,“本君數萬年不曾踏足南荒,一路上難免要走走停停看些風景。不耽誤上神了。”說罷捏了個訣御風而去,神色漠然,一眼不曾往青璃面上多看。

    “哎帝君我……”

    後頭那神女似還說了些什麼,無奈上神飛得太快,小白貓已聽不見了。她稍稍支起身子,兩只毛茸茸的小貓掌搭在帝君的肩頭,探首一瞧,只見那抹纖瘦的倩影還愣在原地,漸漸遠去,顯得頗有幾分孤零可憐。

    安安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語調十分的悵然,道,“我過去看過司命神君著的一本書,上頭提及青璃神女,說是四海八荒難得一見的絕色呢!”

    美女的自尊心通常都很強,這麼被封霄拒絕一遭,毋庸置疑,那位青璃上神必定飽受打擊。

    這時二位元君已經追了上來,聽了小貓妖的話,珞玟想也不想便回道,“司命的書你最好少看點,添油加醋,沒幾件是真的。就連持重如西王母都曾說過,四海八荒中,能擔得起‘絕色’二字的,只封霄帝君一人。”

    “噗……”

    安安一個沒忍住,直接噴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6 00:00:12

   ☆、第二十章

    “噗……”安安一個沒忍住,直接噴了出來,咳出了番驚天動地的陣仗,一張毛茸茸的小貓臉亦漲得通紅。

    驀地,極是低沉的嗓音漠然響起:“不可胡言亂語。”

    女元君回過神來,臉色微變,趕忙對揖雙手垂了頭,“珞玟失言,還望帝君恕罪。”

    是時,那小白貓仍舊誇張地咳嗽著,“第一絕色”蹙了眉,垂眼一睨,黑眸中視線冷淡,卻不作言語。

    貓妖當即嚇住了,十分尷尬地拿小爪子擦擦被她噴上了幾滴口水的廣袖,隨後仰著小貓脖干笑,順便誠摯地狗上一腿:“西王母此言說得甚好,道出了咱們八荒民眾的心聲。帝君國色天香,的的確確比那位青璃神女美多了!”

    田安安這番話,雖溜須拍馬的成分居多,但真實性還是很有保障的。

    六界之中,神族的壽命最長,一貫有壽與天齊的說法。天界的日子枯燥乏味,神仙們的一生又實在漫長得嚇人,久而久之,諸神便想出了許多排遣寂寞的法子。暴躁點兒的一個縱身躍下誅仙台,化作凡胎肉骨,去往凡界體驗生活,這一派,以九重天上的知名風流種——天帝為代表。

    相傳,如今三十三重天的洗梧宮中,都還住著天帝從凡界帶回來的幾位美嬌娘。

    溫柔點兒的便拉上三五個好友,圍坐一團,將這數萬年來,四海八荒的諸人諸事拿來編編寫寫。這一派,以珞玟口中極不靠譜的司命仙君為代表。

    在安安的印像中,神族的司命是一位才華橫溢的神仙,所著書籍多不勝數,其中在六界傳閱度最高的,除了《神族那點兒事》外,還有一本《論八荒美男子》。此書文采藻飾,圖文並茂,主題思想亦十分地淺顯易懂——六界有哪些美男子,並將美男子們按照各自時代的審美排個名次。總而言之,很適合田安安這種文化程度不高的低等妖該書的網羅面甚廣,六界各族的美男皆榜上有名,而其中排行第一的,正是封霄帝君這位上神老祖宗。

    “方才那位神女,”是時老祖宗瞥了她一眼,沉聲漠然道,“不要多想。”

    “……”咦?

    安安一頭霧水,那位神女?因困頓道:“小妖%……應該多想什麼嗎?”

    帝君靜默片刻,“沒什麼。”

    “……”那你說個巴拉拉。

    經方才青璃神女那一出,小白貓也睡不著了。一路前行無所事事,便將自己過去在應朝山時看過的書拿出來說了一說,同珞玟與旭良二位元君探討。

    聽小白貓說到《論八荒美男子》時,旭良嘴角一抽,抱著懷裡的大蟠桃道:“你說,你十分欣賞司命的那本書?”

    安安點點小貓腦袋,毛茸茸的小身子在上神懷裡拱了拱,道,“對啊,那時我只粗略認得一些字,那書圖多,畫的生動形像,我便十分愛看。後來去黑蛇洞看書的次數多了,黑蛇不耐煩,便借給了我。我把書叼回貓咪洞,入夜後借著月光細細品讀,如今想來,著實是為了求學廢寢忘食啊。”

    珞玟從旁感嘆了一句,“想不到司命在凡界的名氣這般大。”說罷拿胳膊肘搡了旭良一下,壓低了嗓子道,“如這種少不更事的少女貓,凡界多的是。改明兒咱們也編些書,沒准兒將來,也能聲名大噪。”

    “你這主意不錯。”旭良認真琢磨了一番,頷首,“等回了三十六天,我去問問流光元君與滌非元君,看他二人有沒有興趣入伙。”

    二位元君你一言我一樣地說著話,小白貓聽得亦十分認真。見兩人打算合伙著書,一向勤奮好學的貓妖頓時興奮起來,正要開口參一個,帝君清冷的嗓音卻突兀傳來,淡道,“你說司命那本書,圖文並茂?”

    這話問得太過突然,直令小貓妖呆了呆。她感到萬分震驚,怎麼也沒想到,一貫高冷出塵立於九重塔頂的封霄上神,竟會加入到她們的八卦閑談中來。

    好在小白貓的反應還不算太慢,片刻的悚然後,她回過了神,懷抱著一種受寵若驚的心態恭敬答道,“的確。那書記載了八荒諸多美男子,大部分都附有畫像。”

    封霄沉吟片刻,問道,“那在應朝山時,你為何不認得我?”

    “呃……”聞言,小貓妖尷尬地清了清嗓子,巴巴地老實回答:“帝君,那書已流傳多年了,不知經過了幾多大神小神大妖小妖的手,到我那兒的時候已有殘缺,您那一頁的畫像,早不知哪兒去了呢。”

    聞言,上神的面色仍舊看不出喜怒,只是嗓音微沉,道:“書中既無本君的畫像,你又識字不多,為何看那麼多遍。”

    “哈?”小白貓驚了——這只帝君的神邏輯又重出江湖了嗎……看個小人兒書而已,和有沒有他的畫像有什麼關系?

    貓妖呆住,半晌之後方才擠出一番話來,瞪著大眼睛道:“帝君,那書上又不只寫了您一個人。”說罷爪子攤開,露出粉軟粉軟的小貓掌,另一只爪子掰著細細回憶起來,邊回憶邊數,“像青丘的臣淵少君,妖族的辛庚少君,研華太子,還有這回要大婚的鬼族重光少君,好多都是大名鼎鼎的美男子啊。”

    靜默須臾後,帝君清冷如玉的面容波瀾不驚,只單手托起小白貓軟軟的身板兒,舉至眼前。

    “喵……”

    小白貓登時嚇傻了,此時御風而行,清風萬雲都在身旁急急掠過,她怯怯地嗚咽了一聲,四只小爪子下意識地抱緊封霄帝君的大手,烏黑的眼眸瞪大,驚恐不已地瞪著那雙近在咫尺的黑眸,“喵喵?”

    見帝君這個舉動,不光是貓妖,就連一旁的二位元君都生生一驚。珞玟微蹙眉,垂眸掃了眼腳下層層堆疊的萬裡紫雲,心中不由替小歐貓妖捏了把汗——帝君這是……一言不合要宰貓?

    封霄神色淡淡的,雙眸沉冷審度眼前的小白貓,半晌後開口,語調冷漠:“你對那些庸脂俗粉感興趣?”

    “……喵?”什麼鬼……

    小白貓嘴角一抽,一身柔軟雪白的毛毛在風中格外凌亂,不知說些什麼好了。上神不愧是上神,思維果然不是她這種鄉下貓能理解的==。

    思來想去斟酌詞句,好半晌之後,安安才咬咬牙,朝帝君擠出了一個頗陽光燦爛的笑容,小尾巴翹起來搖啊搖:“不不不,小妖只對帝君這種絕色感興趣。”

    邊兒上的珞玟元君腳下一崴,險些從雲頭上落下去。好在旭良元君是個十分講義氣的,難為他抱著個碩大的桃子也能眼疾手快扶同僚一把,不經意間垂眸,見下方雲霧徐徐散開,青山疊翠之間,一方巨大結界映入眼簾。

    因神色恭謹道,“帝君,下方便是南荒了。”

    聞言,封霄垂眸,朝結界的方向掃了一眼,而後重新看向嚇得趴在自己掌心裡的小家伙,須臾後收回目光,捏了個訣,將她化回人形。

    小貓妖愣在原地動也不敢動,只見那位帝君清冷的黑眸在她身上打量一遭,隨後長臂微微一拂,替她重新換了身束腰廣袖的緋色衣裙。

    上神瞧了她片刻,道,“好看麼?”

    邊兒上的二位元君一滯,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帝君這是在問她們。側目往貓妖身上打量一番,只見少女烏發紅衣,雪膚明眸,竟似比初來九重天時更美上了許多,明艷奪目。

    兩人復誠懇答道,“好看。”

    正說著話,前方忽有幾道金光乍然閃過,安安抬眼一望,只見不遠處的雲頭上立著數位白衣仙者,衣袂飄飄容色持正,料是同來赴宴的神族。果然,幾人瞧見了封霄,立即誠惶誠恐地揖手拜禮,圍上來殷殷問候。

    那頭帝君在同人交談,安安有些無聊,等啊等,等了好半天,一眾仙家才又散去。珞玟元君上前一步,細細瞧了瞧貓妖,笑道,“看來咱們太極宮的水土的確養人,小貓漂亮了許多呢。”

    小貓妖瞪大眼,下意識抬起兩只小手摸摸臉蛋,“是麼?”正疑惑不解,又想起自己近日承了帝君不少真元,連忙轉身朝封霄揖手見了個禮,正經八百道:“應是多虧了帝君日夜灌溉,小妖才得以滋養,容光煥發。小妖在此謝過帝君!”

    帝君面色淡漠,“不客氣。”

    後頭的旭良元君手一抖,桃子直接從雲頭上落下去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6 00:00:24

    ☆、第二十一章

    鬼族同妖族的皇室結姻,請帖子散遍天上地下,雖未請到神族的天帝,但聽聞三十六重天的封霄帝君將應邀入席,二位君上亦十分的歡喜。畢竟舉世皆知,這位帝君性子清冷,一向不喜歡熱鬧場合,是以鬼君同妖君認為,封霄紆尊降貴接了請柬,著實是給了兩族天大的面子。

    於是乎,要接兒媳婦過門的鬼君聖心大悅,大手一揮,直接將鬼族的大半家底兒都拿了出來辦婚宴。宴是大宴,排場,自然也是大大的排場。

    穿過大荒結界,鋪陳數裡的紅蓮妖花便映入視野,舉目四顧無有盡頭,怒放得如火一般。鬼族境內晨昏顛倒,結界外的人族正是艷陽高照,結界之內卻月似玉盤,冷月的華輝昏昏然傾斜,在星海運河間扯出一道淺藍色的綢緞,同地上的萬裡妖花映襯,艷麗得觸目驚心。

    南天之上,濁戾之氣盤旋如兩條巨蛟,龐龐然若遮天蔽日,數名妖艷動人的鬼族少女立於雲頭,紅蓮花瓣從廣袖間灑落,綺麗如血雨。

    距離宮城還有數十裡,絲竹管弦便已連綿不休。立於南荒之鄉,四處皆是喜樂陣陣,偶爾聽得“咻”一聲,便有火樹銀花綻開如墨夜色,璀璨無比。

    “鬼族南荒本是死氣沉沉之地,難得這麼熱鬧。”旭良元君自雲頭向下打望,邊望邊說:“這個時辰,也不知妖族的那位新娘子迎過門兒沒有。”

    與時常在六界各方蹭飯的旭良不同,珞玟是女仙,道行修為又是太極宮四元君中最弱的,平日鮮少有機會離開九重天。如今來了南荒,自然覺得處處都很新奇。

    往鬼城中瞧了一陣兒後,女元君嘖嘖道,“想來,鬼君的確很疼愛這位嫡七子。這麼多紅蓮妖花,若是送到老君閣去煉丹,太上老兒必定臉都笑爛了。浪費,實在浪費。”

    聞聽此言,正好奇得東張西望的小貓妖感嘆了一句,“能拿羽光神玉來鑲請帖子的邊兒,不必說,鬼君一家必定十分有錢。這排場雖赫赫揚揚,但好歹有意境,倒也符合二位新人的身份。”

    說罷癟癟嘴,又道,“你們是不知道,我們隔壁山的黑風怪嫁女,漫天遍地撒的都是金葉子,結果赴宴的妖都忙著撿葉子去了。那時,小妖雖發了筆小財,但吃了人家的婚酒卻連新娘子長什麼樣都沒記住,坦白說,我著實愧怍。”

    二位上仙講這話細細品咂了會兒,不由鄭重地頷首,“這麼說來,鬼君這場婚宴,倒辦得頗有內涵。”

    三言兩語議論了會兒,小貓妖安靜下來,乖乖地立在帝君身旁瞧稀奇。左顧右盼一番,只見雲層下方濁霧裊裊,這所南荒鬼都與人族的城都差別不大,屋舍樓閣錯落有致,長街之上萬人空巷,所有的鬼走出家門,每只手中都提了燈,湊自家少君大婚的熱鬧。

    過去在應朝山時,安安時不時也能遇上些孤魂野鬼。只是那些鬼不是缺腦袋就是斷胳膊,見了她也只會哭哭啼啼,鮮少見到這麼多四肢健全還這般歡樂的,果然,這就是鄉下鬼和城裡鬼的區別,心態決定狀態(⊙_⊙)。

    位列上神之位的神族,周身皆有萬丈金芒,行至何方都如暗夜中的星辰般閃閃發光。尋常上神如是,更不必說,封霄這位祖宗級的尊神了。

    南荒鬼都濁戾之氣濃重,常年都暮色籠罩,是以神族入境,很快便能教人發現。果不其然,只片刻的功夫,田安安便看見一位身著青衣的高大男人朝著他們翩翩而來。

    那人容貌英秀,儀表堂堂,只是積年累月沒照到什麼太陽,膚色蒼白無血色。他勾起唇角朝帝君一笑,雙手對揖,笑容滿面道,“聽聞帝君賞光,我父君十分欣喜,特命庭言在此恭候。”

    庭言?

    田安安聞言一怔,不由側目多看了那男人幾眼,卻見此人修身玉立氣度不凡,又聽他口中稱“父君”,便明白過來——想來,斯人便是今日要大婚的新郎官的親兄長,鬼族那位將來要繼承帝位的庭言太子。

    帝君嘴角勾起一絲很淡的笑,“太子不必多禮。”

    庭言太子神色間極是恭敬,又揖了一回手,抬眸後瞧見兩位元君,亦有禮有節地打招呼。須臾後,他略側目,注意到封霄帝君身後的位置,立著一位身著緋衣的嬌艷少女,百十來歲,容貌極美,一雙烏黑的明眸正好奇兮兮地偷瞄自己。

    鬼君之風流在六界之內十分有名,生的幾個兒子也頗有虎父無犬子的意思。庭言見這妖物有傾城之色,不由多看了幾眼,奇道,“帝君,不知這位姑娘是……”

    通常來說,貓咪這種生物多有兩大缺點,其一是好奇心重,其二是膽子賊小,而田安安斯貓不偏不倚將將好,把兩樣都占得十分齊全。

    方才見這男人長得好看,她便溜溜地盯著看了會兒,此時見這少君注意到了自己,登時被唬了一跳,下意識地朝封霄身後躲去,兩只手爪子似的撓了下,暗搓搓地攥住他纖塵不染的玄色衣角。

    封霄察覺了,視線掃過那兩只白生生的小手,隨後黑眸微抬,目光落在毛小貓妖臉上,眼色極其深沉。

    “……”她一滯,以為這只脾氣不好的上神又要生氣了,便十分謹慎且嚴肅地問道:“帝君要我松手嗎?”

    尊神面上沒什麼表情,靜默頃刻,而後收回視線搖了搖頭,淡道:“不要。”

    “呃?”

    小貓妖呆了呆,暗道難得這只上神今天這麼善解人意。便見他修長漂亮的大手一伸,將她柔軟白嫩的爪子握在了掌心。動作極其熟稔,面色極其冷淡。

    見封霄面色冷漠似不打算多言,庭言眼中極快地掠過一抹訝色,隨後便聽旭良元君笑道,“這小貓是帝君前些日子從凡界帶回來的。”

    原來只是一只貌美的寵物。太子心中略忖度,面上卻仍是一派笑色,恭謹道,“帝君請隨我來。”說罷又揖了回手,御風到前頭引路去了。

    小貓妖還沉浸在震驚中無法自拔。她低下頭,晶亮的眸子瞪大,眨也不眨地盯著那只裹住自己爪子的大手,骨節分明,修長有力,著實和它的主人一樣漂亮,掌心溫熱,觸感卻有些許粗糙。

    “……”安安試著把手往回縮了縮,抽不動,再縮了縮,還是抽不動,復仰起小脖子朝封霄試探道,“帝君,為何摸著小妖的爪子?”而且這麼大力,有點疼啊喵==……

    帝君直視前方,嗓音四平八穩道,“南荒靠近魔族,這一代的濁戾之氣最重。你修為太低,不想死就老實點。”

    田安安怔住,“靠近魔族?”

    一旁的珞玟元君心生鄙夷,暗道果然是只鄉下來的貓,竟然連這個都不知道,復甚無奈地說,“鬼都城外一十三裡處,便是鬼族同魔族的交界。帝君摸你是為你好,免你被濁戾之氣所傷。”

    珞玟一副“貓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的語氣,聽得小貓妖慚愧不已。當即收攏五根纖白的小爪子,將上神的大手牢牢抓緊,抬起小臉懇切道:“帝君大恩大德小妖無以為報!”帝君您繼續摸,想怎麼摸怎麼摸!

    封霄略微側目,只見貓妖白淨的臉蛋上寫滿笑容,大眼睛亮亮的,眉心有一抹極淺的金色圖案,若隱若現了剎那,很快便完全消失不見。

    須臾,他收回視線,漂亮的薄唇抿成一條線,握住她手的五指逐漸收緊了幾分。

    貓妖絲毫不覺,舉目四顧,很快便注意到了一行長長的隊伍。只見前方雲霧依稀,數位衣飾艷麗俏嬌娥成群結隊往皇都方向而去。那些女子容顏妖艷,衣物卻大多輕薄,露出纖細皓腕同足踝。

    安安細細一番打望,覺得這種穿著打扮,十分符合她們妖族一貫豪邁大膽的做派,便猜測是妖族前來赴宴的皇室旁支。正欲收回目光,卻忽然被隊伍最後方的一個人影吸引了注意。

    一干扭著水蛇腰的美人之後,有一個個頭最高的妖,懷裡抱著個一看就很價值連城的大花瓶,顫顫巍巍搖搖晃晃。

    “她”的水蛇腰扭得最妖嬈,身形亦最魁梧,胸前如塞了兩顆大石榴般渾圓無比。頭頂金釵堆砌如山,秀履上的珍珠個頭也相當碩大,再襯著兩頰那未抹勻的紅胭脂,整個人看上去珠光寶氣,喜氣洋洋。

    小貓妖毛骨悚然,拿小手揉了揉眼睛,再揉了揉眼睛,一連揉了三五回眼睛,然後驚呆了——神天菩薩,那不是他們應朝山的二大王,黑蛇精應常羲……嗎?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6 00:00:49

    ☆、第二十二章

    黑蛇名為應常羲,是一名土生土長的應朝山妖士,家住田安安的貓咪洞隔壁,自出生起便在應朝山的某處山洞中勤奮修煉,逾百年修得人身,五千年修得三十六般變化。此般道行,雖放在妖族算不得什麼,但在安安她們的應朝山,已算得本領極其高強的大妖,是以他一直都是小貓妖的大偶像,努力奮鬥的好榜樣。

    而說起田安安同黑蛇精的情誼,那也是不得不提的深厚。

    在很久很久以前,應朝山中的精怪們並無如今這般和諧,恃強凌弱之風盛行,如老虎吃兔子,黑熊吃小魚的慘劇時時發生,久而久之,整片山頭便都籠罩在了一股陰霾之中。後來,常年受打壓的小動物們忍無可忍,揭竿而起,抄起自家的蘿蔔同香蕉就去與猛獸們拼命,經過三天三夜的惡鬥之後,雙方皆損失慘重。

    最終,山中年齡最長的狒狒精拐杖一揮,決意帶領精怪們進行投票,選出兩名法力高強,品德良好的大妖為山大王,既懲治為非作歹的猛獸精,又以身作則,愛護一眾戰鬥力弱雞的小動物。

    安安一向告誡自己,要做一只義薄雲天的喵。她認為,義薄雲天的頭一步,便是幫助自己的鄰居加偶像成為山大王。於是乎,當天夜裡,小白貓便叼著祖傳小鑼鼓出了門,跑遍了山頭的每個角落,替黑蛇精拉票。

    黑蛇平素在山中的口碑不錯,從不仗著自己法力高強胡作非為,再加上小白貓賣力地奔走,便順理成章地坐穩了應朝山二大王之位。

    小貓妖與黑蛇精交情頗好,自從被封霄捉回太極宮,她便時時巴望著能逃回應朝山,回到一眾小伙伴身邊。

    只是,田安安萬萬沒想到,再次見到黑蛇大哥,斯人會是此般……猥瑣得難以形容的情態——

    好端端的一條公蛇,怎麼說變母的就變母的了……

    安安驚呆了,只怕是自己看錯,便伸長了脖子望得更加仔細。卻見那行妖族嬌娘們在宮門前停了足,領頭的美人面色淡漠,一旁侍女模樣的從懷裡掏出請柬,朝守衛遞過去。

    守衛打開請柬一瞧,面上的神情頓時恭敬了幾分,揖手道,“原來是妖界蛇族的嫏嬛公主,請進。”

    雖只是皇室的一個旁支,嫏嬛周身卻自有一股高高在上的氣度。待守衛們見完禮開了宮門,蛇族公主目不斜視,面色清傲,卻是連半點笑容都沒有露出,徑自提步進了宮城。身後一眾的蛇妖們忙忙扭著纖腰跟上去,疑似應常羲的高個兒妖精行在最後,拐了個彎兒,很快便消失不見了。

    小貓妖皺眉,心中又是疑惑又是驚喜。疑惑的是黑蛇精為何出現在此地,驚喜的是黑蛇既然來了,那是不是說明,她能……伺機和他一道逃走?

    正忖度著,卻驚覺帝君握住她五指的大手微微收攏了幾分。田安安嚇了一跳,回過神,視線往上,一雙烏黑的大眼睛望向神色清冷的上神,白淨的臉蛋上表情有些做賊心虛,干巴巴道:“……怎麼了帝君?”

    ……神天菩薩,她只是想了想要逃走而已,都還沒來得及付諸行動呢,不至於就被發現了吧……

    封霄面上的表情漠然,兩指捏住貓妖的下巴稍稍抬高,“方才在看什麼,嗯?”

    聞言,田安安的面色頓時變得有些遲疑,口裡“呃”了好一陣兒才悻悻一笑,“沒什麼啊。”

    他冷漠的目光往宮城方向掠了一眼,隨後低眸俯視她,面無表情。

    這道視線如懸了重物,沉沉教人覺得壓迫。慫包貓怯怯的,被這眼神瞧得渾身不自在。好在她慫歸慫,心理素質還勉強過關,因清清嗓子,朝帝君露出個十分狗腿的笑容,懇懇切切地鬼扯:“帝君為神如此慈祥和煦,在小妖心中猶如再生父母,萬萬不敢有任何欺瞞!”

    邊兒上的珞玟同旭良正埋著頭專心致志御雲,驟然聽聞“慈祥”二字,驚得差點兒被口水嗆死。

    然而封霄的反應卻很平靜,像是對鄉下貓常有的語出驚神已司空見慣。他面色淡淡的,側目瞥了眼大眼亮亮的小貓妖,隨後收回目光,不再言語。

    見帝君不再深問,田安安長舒一口氣,暗地裡卻握了握小拳頭——待開宴之後,她定要尋個由頭溜走,找到黑蛇精,想辦法與其一道,逃之夭夭!

    有了庭言太子在前方引路,臉卡一刷,宮門處自然沒有一個敢上前盤查的。

    一路暢通無阻入得鬼都皇城,方見長達數裡的迎親隊伍已經從妖族回來了。

    在鬼族,皇室成婚是大禮,赴宴的賓客亦有專門的觀禮台。庭言太子在前,畢恭畢敬將帝君引上高台,台上的六界諸人,包括鬼君妖君,皆是正了容色躬身揖手行大禮,神色間極是謙卑恭謹。

    封霄帝君是上古尊神,受萬世景仰受慣了,對於這種人人參拜的場面已經習以為常。然而帝君以為常,帝君身旁的小貓妖卻不然。

    因上神一路都執著她的手,是以諸君行禮時,也相當於順便拜了拜田安安。對此,她覺得自己受得理虧,受得心慌,受得相當有負罪感。

    好在眾人朝帝君拜過禮後便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上,並沒有人過多的注意那只神色惶然,滿心認為自己快要折壽的小貓妖。不多時,封霄神色淡漠地在最上位落座,諸君這才戰戰兢兢地也跟著坐下來。

    俄而,幾聲啼鳴破雲傳出,只見遠處穹窿之上,四只五彩神鳥拉來了一輛金裝玉裹的車輿,紅蓮妖花鋪灑一路。最前方一男子相貌堂堂春風滿面,身著絳色喜袍,騎在威風凜凜的天馬之上,從人到馬全都紅紅火火恍恍惚惚。

    安安躲在帝君身後看稀奇,伸長脖子一瞅,估摸著那便是新郎官重光少君。不由半眯著眼嘆上一嘆:這位嫡七子不愧是上了榜的美男,果然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模樣十分周正。

    心中胡亂思索著,貓妖下意識地側目,看向身旁那位俊美冷漠的上神,覷了覷那襲墨色華服同冰白膚色,再一抬眼,頓覺那位志得意滿的重光元君……著實是太黑了,又披了一身大紅喜袍,遠觀時,仿若一塊碩大且會移動的炭。

    果然啊,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須臾光景,鬼族的少君已將那千嬌百媚的妖族帝姬迎下了花輿。負責唱禮的是鬼族德高望重的長老,立於高台之上,面朝大荒,好一番抑揚頓挫滔滔不絕,兩位新人則時而肅立,時而聽從唱禮長老的指示行禮。

    鬼族大婚的程序極其繁復,傳至這一輩時已精簡許多。然而盡管如此,當“禮成”二字從長老口中道出時,田安安仍已大眼迷離昏昏欲睡。

    好在禮畢之後便是大宴,樂師們鼓瑟吹笙,身姿婀娜的舞姬們也翩翩入殿,這才重新令貓妖振作了精神不至睡著。

    舉世皆知,封霄帝君喜好清淨,也不愛出席什麼熱鬧場合,是以六界中,能有幸一睹帝君真容的人少之又少。如今能與帝君共處一室,一眾神仙皆很激動,自然不會放過這個與尊神接觸的機會。

    宴席開了沒多久,前來赴宴的大神小仙們便紛紛圍上前去,向帝君自報家門,順道笑容殷切地敬上一杯酒水。

    這頭上神面色平靜地應付著,那頭的小貓妖則一面瞧舞姬一面嗑瓜子,聚精會神全神貫注,瞧得不亦樂乎。

    沒片刻功夫,一小盤瓜子兒見了底,田安安也終於在一眾賓客中看見了那抹十分妖嬈的熟悉人影——扮了女裝的黑蛇精四下張望一番,隨後便悄悄起身離了席。

    她心頭一慌,生怕黑蛇精一去不復返,便轉頭朝封霄同二位元君的方向一番張望。見無人注意到自己,復暗搓搓地站起身,往黑蛇精離開的方向跟了上去。

    幽月的清輝倒映在忘川池上,粼粼波光美不勝收,池中盛放朱紅色的曼珠沙華,妖異得奪人心魄。

    二族結姻,鬼都普天同慶,宮中幾乎也看不見什麼守衛。

    田安安隨在黑蛇精身後一路行進,遠離了大殿燈火之後,她疾步上前,一巴掌拍在黑蛇的肩膀上,“黑老二!”

    黑蛇毫無防備,被這突如其來的叫喚嚇得差點兒摔地上。回身一看,只見月光下立著個俏生生的緋衣少女,不由拍拍心口松一口氣,將塞在胸前的兩顆石榴往上推了推,語氣十分的矯揉造作,“我還以為是誰呢,你想嚇死你蛇哥麼!”

    應常羲說著,想起了什麼,小手絹兒甩了好幾下才反應過來不對勁,登時僵住,目瞪口呆:“小貓?你怎麼在這兒?”邊道邊伸手將她扯到一處影壁背後,眉目間焦急滿滿,“那日你去巡山,之後便不見了蹤影,咱們翻遍了整座山頭都沒找到你,可真是急死我了!”說到動情處甚至伸手擰了田安安一把,眼底泛紅:“你個溫桑,究竟死哪兒去了!”

    她疼得低呼了一聲,揉著胳膊呲牙咧嘴地吸涼氣,“我說大哥,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打我!”說完甩甩胳膊,蹙眉續道:“我的事兒三言兩語說不清。對了,你這麼不男不女的,跑鬼都來做什麼?”

    應常羲甩甩手絹兒,擋住半張濃妝艷抹的臉,換上副十分神秘口吻:“此事也一言難盡,我跟你說……”

    貓妖卻滿臉不耐地擺手,“一言難盡就先別言,咱們先離開,再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言罷二話不說,攥了應常羲的左手就往宮門方向走。

    黑蛇愣住,一邊抽手一邊急道:“你別忙啊,我這兒還有正事兒沒辦呢,松開小貓,你先松開……”

    卻在此時,一道銀寒劍光從夜色中突兀乍現,劍身一晃,不偏不倚地擋在了田安安面前。

    她一怔,“劍劍?你做什麼?快讓開。”

    邊兒上的黑蛇精眼睛都看直了,瞠目結舌——他該不是眼瞎了吧,這不是上古神兵定光劍嗎,劍……劍?

    神劍冷光迫人的劍尖左右搖晃,隨後微微飛高,劍尖往大殿方向指了指,怒衝衝的樣子,整個劍身脹鼓一片。

    “你讓我回去?”小貓妖眸子瞪大,急得都快哭了,“我好不容易才逃出來呢!快讓開,若是被帝君發現我不見了,那就會……”

    “會如何?”

    驀地,一道清冷低沉的嗓音在背後響起。

    安安腦子裡霎時一片空白,回過頭,只見封霄就立在身後幾步遠的位置。墨色長袍不染纖塵,清冷俊美的容顏仿佛冰雕。

    那雙眼眸一如既往般沉寂幽黑,靜靜看著她,須臾後,他視線下移,停在她攥緊應常羲的纖白小手上,眸色瞬間陰沉了幾分。

    小貓妖被這種駭人的眼神嚇住了,支吾著道,“帝、帝君,我……”

    片刻的審度後,封霄面色冷漠地收回視線。他望向別處,音色極低極沉,聽不出一絲一毫的喜怒,“你准備去哪兒?”

    田安安心中惶惶的,黑亮的大眼睛裡滿是驚懼同防備,“我……”

    然而不待貓妖說完,封霄便長臂一伸將她打橫抱起,頭也不回地朝趕來的元君撂下一句話,嗓音如冰道:“將這蛇妖收了。”

    在三十六天避世數萬年的尊神,上律天時,下襲水土,看遍不知幾何滄海桑田,心性之清定早已如若古鐘。在珞玟的記憶中,帝君從未如此震怒。她心頭一沉,當即拱手,諾諾地稱了聲是。

    貓妖早被嚇得魂飛魄散,急得脫口而出道:“上神為什麼要收他?”

    封霄帝君看也不看她,直視前方,目光同嗓音都極其冷漠,淡道:“你若不想他死,就乖一點。”

    因著貓妖意圖偷跑一事觸怒了帝君,鬼都之行也只好草草收場。

    聽聞封霄要連夜回九重天,將將把兒媳婦接過門的鬼君十分惶然,唯一能想到的理由便是自己招待不周,便惕惕請了好幾回罪,誠惶誠恐挽留再三。無奈帝君心意已決,任鬼君如何苦口婆心也不做動搖,最終的結果,自然是赴宴的大半賓客全都出來送行。

    尊神容色冷淡地踏雲而去。貓妖曉得自己這回是翻了滔天大錯,自是心虛不已,被他抱在懷中也不敢亂動,只眼觀鼻鼻觀心,最後實在忍不住了,轉過脖子往鬼都宮城張望一眼,卻見冷月之下,宮門口處又跪了烏壓壓一片,倒像比今日迎親還來得壯觀。

    她望了一望,又望了一望,心中到底還謹記著自己是戴罪之身,復很快又將目光收了回來。晶亮的明眸微閃,視線上移,看向頭頂上方那張棱角分明的俊臉,但見上神清冷容顏如覆嚴霜,起菱的薄唇亦微抿著,面色陰晴不定。

    這副模樣,但凡不是個缺根筋的,便都看得出他在生氣。田安安心驚膽戰地打望一陣,只覺心情,更加沉重——

    封霄上神今次的氣,只怕比上回被她說老時,更要大了數倍==。

    田安安為貓的優點有許多,其中一項,就是善於進行換位思考。譬如此時,她強迫自己站在封霄的角度琢磨了一番,便由衷覺得,這位尊神的氣,生得也算理所當然:畢竟在“主人”心中,寵物當視自己為世間之唯一,如今自己意欲偷跑被捉個現形,很顯然並未視封霄帝君為自己的唯一,是以他氣上一氣,安安也姑且能夠理解。

    只不過,他不由分說收了黑蛇精一事,她就有些理解無能了。

    貓妖心中暗自忖度著,眼風一掃,瞥了眼珞玟元君手中的紫凊葫蘆。方才在鬼都皇城,她親眼瞧見珞玟祭出這葫蘆,可憐黑蛇二大王一頭霧水,連火門兒都沒摸清楚便被這上仙給收了進去。

    田安安著實是深感慚愧。

    清清嗓子斟酌了會兒詞句,小貓妖做了個深呼吸,抬手扯了扯那位上神的前襟,謹慎開口:“帝君,今日之事……小妖私以為,您老人家恐怕是有些誤會……”

    她在懷中,清甜幽香無風自來,封霄面上仍是沒什麼表情,只道,“沒什麼誤會。即便有,也將錯就錯,我不想聽你解釋。”

    “……”將錯就錯,這是什麼意思?田安安著實震驚了,囁嚅道,“可、可是帝君,我過去在應朝山時,聽聞過您許多傳說,傳說裡說,您老人家執掌六界戰事,一向是極深明大義明察秋毫的呢!”

    封霄低眸覷她一眼,語氣十分冷淡地重復了一遍:“深明大義,明察秋毫?”

    貓妖點頭如搗蒜,“是啊!”

    “那你耳朵不好,聽錯了。”帝君說這話時連眉毛都沒動一下,說罷微頓,清冷的黑眸朝身旁的二位上仙一睨,“旭良珞玟。”

    二位元君心知尊神動了怒,原是噤若寒蟬地立在一旁,連大氣都不敢出一聲。乍然聽帝君喚自己的名字,當即肅容揖手,異口同聲道:“在。”

    “回太極宮後,將那蛇妖關入鎖妖塔。”

    話音落地,不光是小貓妖,就連兩位元君都被嗆住了。旭良珞玟數萬年前被便跟隨封霄左右,一貫秉承“對帝君忠心耿耿忠貞無二”的理念,帝君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兩人也從未有過質疑。只這一回,恐怕出了些意外。

    旭良元君弓腰揖手應著是,肚子裡卻打了好幾回腹稿,半晌方試探著道:“可是……帝君,凡投入鎖妖塔的妖物,皆是在凡界為非作歹為禍一方的。帝君要將這蛇妖關進去,不知他所犯何事?”

    “對啊!”一聽封霄要將黑蛇精關進鎖妖塔,田安安也穩不住了,情急之下慌忙道:“帝君是惱小妖意圖逃走,小妖也願意一人做事一人當,可是、可是常羲君實在無辜!”

    她語氣焦灼,眉眼間甚至有幾分大義凜然的意味,與平日畏首畏尾的小模樣倒大不相同。封霄垂眸看她,心中不悅至極,面色卻漠然如常,語氣也一貫的不緊不慢:“為了這個蛇妖,你的膽子倒是大了不少。”

    這句話,隱隱約約有些冷嘲熱諷的味道。然而小貓妖心下著急,也顧不上那許多了,只攥緊了小拳頭義正言辭地說:“小妖雖不才,但好歹也懂得道義二字!帝君若真將他關入鎖妖塔,那同濫殺無辜有什麼分別?”

    “無辜?”封霄一哂,唇畔流麗的弧度卻有些輕諷的意味,“你覺得他,很無辜?”

    安安皺緊了眉頭瞪他,“當然無辜!”黑蛇精不過濃妝艷抹來參個宴而已,雖醜是醜了些,但罪不至死啊。若真被這位上神關進鎖妖塔,那才真的是冤死了好嗎!

    帝君神色淡淡的,側目瞥了眼身旁的旭良珞玟二人,“那蛇妖欲拐走我的貓。二位元君以為呢?”

    旭良珞玟一口氣沒緩過來,差點兒被唾沫噎死。定了定神後雙手長揖,正色道:“真是罪大惡極,罄竹難書啊。”

    “……”真是喵了個咪的,你們昧著良心說這番話,也不怕遭天譴麼(╯‵□′)╯︵╩▂╩!

    小貓妖覺得自己快被氣炸了,然而一絲理智尚存,知道不能真與這上神叫板太過。她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小脖子抬高,一雙白生生的小手將封霄的衣袍攥得皺巴巴一片,壓抑著怒火道,“帝君,此事真的不是您想的那樣。黑蛇精沒有蓄謀已久,也沒打算拐走我,咱們在鬼都碰上,純屬偶遇。”

    她這番話語速極快,白皙的臉蛋由於太過焦急而布上紅雲,顯然是打心眼兒裡擔憂那只蛇妖。封霄低眸審度她一陣,隨後點了點頭,算是聽進了她的說辭。

    貓妖見狀松一口氣,正以為這只上神總算准備講點理了時,清寒入骨的嗓音復又平平響起了,漠然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那蛇妖仍要嚴懲。”

    安安只覺得眼前一黑,急得快哭了:“為什麼啊?”

    晚間星雲浩瀚如海,出了鬼族的大荒結界,方覺人族也已夜色遍布。入秋的光景,夜風已沾染了絲絲寒意,貓妖耳後的幾縷青絲在夜風中輕舞,偶爾拂過他修長的手指,觸感柔和微涼,撥撩猶如羽毛。

    封霄答得理所當然,“看不順眼。”

    “……”小貓妖扶額,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同這只臉皮太厚的尊神講道理了,沉吟片刻後,她咬咬牙,決意豁出去了:“帝君,我之前也說過願意受罰,一人做事一人當,你放了常羲君,真要解氣的話,把我投入鎖妖塔好了,喵!”

    這番話,田安安幾乎是用吼的,語氣凶狠惡劣得前所未有。只是眼下的情況實在特殊,畢竟黑蛇二大王是她的好兄弟,她平日裡慫包了點,但關鍵時刻為兄弟兩肋插刀什麼的,絕不在話下。

    如是琢磨著,朝龍族上神怒吼了一通的小貓妖挺挺小胸脯,強迫自己壯起膽子來。而一旁的兩位元君則是眼睛都瞪直了——他們敢指天發誓,縱觀數萬年的六界史,絕沒有哪位神仙妖魔敢用這樣的語氣,同連天帝見了都要禮讓三分的遠古尊神說話。

    ……帝君平日裡到底是多寵這只鄉下貓,竟把她慣得連花兒為什麼這樣紅都不知道了……

    聽小貓妖怒衝衝地斥完,封霄眸色一凜,略微低頭朝她靠近幾分,嗓音低得發冷,“你覺得我不會把你怎麼樣?”

    天知道田安安都快嚇尿了,但依然硬著頭皮同他對視,盯著那雙深邃冰冷的眼眸,有幾分寸步不讓的意味,只話語出口有些結巴,“我、我沒這麼覺得!”

    “……”帝君臉色沉得十分不善,薄唇微抿,收回了目光不再言語了。

    四下一片死寂,氣氛也變得詭異了幾分。女元君在後頭觀望了一番封霄同他懷中的緋衣少女,竟覺越瞧越不對勁。她皺了皺眉,忍不住拿手拐子撞了旭良一下,捏了個傳心訣道,“旭良元君,我覺得有點奇怪。”

    旭良側目看她一眼,十分謹慎的樣子,回道,“怎麼個奇怪法?”

    “我觀察許久了……帝君待這貓妖,與另些個養寵物的十分不同。”珞玟元君眉頭越皺越緊,道。

    一旁的白衣神君卻嘁了一聲,“我以為什麼大不了的呢。放眼九重天上,其它神君仙君養的都是威風凜凜名震八方的凶獸,只帝君這一只,道行最低修為最次,自然不能與其它人比了。”

    珞玟面上的表情似信非信,“是因為這個麼?可是帝君好像很喜歡這只小貓呢。”

    旭良道,“這還不難想明白麼?這只小貓妖模樣討喜,性子也十分有趣,帝君清修避世數萬年,難得見著些有趣的物事,喜歡這只貓也正常。”

    “是麼?”女元君撓了撓腦門兒,滿眼困頓之色,又嘀咕道:“而且我總覺得,今日帝君非要辦了紫凊葫蘆裡的蛇妖,不大像是被褻瀆了威儀心生惱意,反而像是……”

    旭良元君好奇,“像甚?”

    “像……”珞玟盡量斟酌詞句,半晌才憋出一句話:“像……打翻了醋壇子。”

    “咳!”旭良一個趔趄險些摔下雲頭,極難得地一拂袖子義正言辭地斥道:“胡扯!帝君怎麼可能對一個貓妖打翻醋壇子。我看是你今日出來得太急,腦子被門夾了!”

    “……”

    三神一貓同行,若是擺在貓妖老家應朝山,那便是相當完美的麻將陣容。只可惜,上古尊神對麻將不感興趣,又或者說,尊神對世間諸事都很難感興趣,放眼六界,能令封霄矚目一二的,除了懷裡這只頗不讓他省心的小貓妖之外,便只有天地之秩序,蒼生之興衰。

    近日魔族異動頻繁,早在幾日之前,流光滌非二位元君便領了尊神之命前往察看。當封霄一行從南荒鬼都回到太極宮時,二位上仙也剛好回天界復命。

    抬眼一瞧,只見南天方向璀璨金光逐風而至,流光同滌非忙忙駐足,朝法相莊嚴神色冷漠的尊神揖手,恭恭敬敬見了個禮,道,“帝君。”

    貓妖已化了獸形,此時正盤著尾巴蜷縮在封霄懷中,一對尖尖的小貓耳朵耷拉下來,看上去情緒不佳。

    帝君神色倒是如常,淡淡頷首,修長的手指隨意地撫摩她柔軟蓬松的小白毛,問二人道:“有結果了?”

    流光躬身應了個是,平日裡便十分冷肅的面容更平添幾分凝重,沉聲道:“帝君,我二人往魔界十三州走了一趟,得到一個消息——魔君蒼刑,已於三日前醒來。”

    此言一出,珞玟同旭良皆是心頭微沉,相視一眼,彼此臉色都變得不大好看。珞玟沉吟須臾,面色鮮有的端肅,道,“若我沒有記錯,上回的神魔之戰,蒼刑為帝君的昆吾劍所傷,已在魔族的彌生池中睡了整整十萬年……怎麼會說醒就醒呢?”

    滌非蹙眉搖頭,“具體是何緣由,我二人就不得而知了。”說罷抬眸望向封霄,嗓音沉了幾分,“帝君,因著蒼刑沉睡之事,魔界也隨之沉寂了十萬年之久。舉世皆知,魔君蒼刑嗜血好戰,如今他醒來,只怕兩族又要起諸多紛爭。”

    一整天都在奔波,小白貓原本又氣又疲乏,聽幾人你一言我一語後卻精神大振,原本趴趴的小耳朵也瞬間豎得老高——乖乖隆地洞,她聽見了什麼?在彌生池底下睡了十萬年的魔君蒼刑,竟然特喵地醒過來了?

    其實這並不是田安安大驚小怪,而是這個消息,實在是太勁爆了。

    作為一只勤奮好學的喵,安安幼時讀的書不多,但對六界史卻爛熟於心。而十萬年前的那場神魔之戰,絕對堪稱六界史上極其濃墨重彩的一筆。

    相傳,那是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魔君蒼刑率麾下魔將向神族下了戰書,在天界諸神中引起了軒然大波。彼時神族分為兩派,一派認為該戰,觀點是“神族乃天地主宰,魔族犯我天威,自然當誅”。另一派則認為該和,觀點是“我族向來慈悲為懷,蒼生萬物負我,我卻不能負蒼生萬物,魔君蒼刑此番挑釁,想來也是一時鬼迷了心竅,點化點化就好”。

    群臣爭執不休,天帝別無他法,只能親自去往三十六天的太極宮,請封霄帝君的法旨。

    史書中,關於這一段的描寫,是這樣的:

    帝君持昆吾,拭劍而哂,“魔君殺戾之氣太重,當以殺止之。”而後率神族一百零八虎將迎戰,斬敵十萬,伏蒼刑於天之涯海之角,大敗魔族,正天規,安天下。

    魔君蒼刑身負重傷,沉入彌生池中一睡不醒,這一睡便是十大十萬年。魔族群魔無首,自然不敢再造次,是以神魔二族便難能可貴地止了戰。

    孰料白天不懂夜的黑,魔君蒼刑他這一覺,竟然猝不及防地就睡醒了。小白貓癟著小貓嘴由衷感嘆:世事真是無常啊。

    田安安這頭正傷處悲秋地感嘆著生活,忽覺後頸的毛毛一緊,她驚恐地喵了一聲,緊接著便被封霄給扔到了地上。

    帝君他老人家的動作勉強算得上輕柔,扔她時又紆尊降貴地俯了俯身,是以小白貓雖然嚇了一跳,卻並沒有被摔著哪兒。她疑惑地搖了搖尾巴,小脖子仰高,警惕兮兮地瞪向那只面容沉冷,高大無比的上神。

    封霄似乎不打算讓這只貓聽魔族之事,他低眸覷她一眼,淡道,“回寢殿去。”

    “喵?”安安是只記性不錯的喵,自然不會忘記,她和這只帝君還在吵架,對他的態度也順理成章的惡劣。她氣呼呼地喵喵幾聲,眼風兒掃過元君手中的紫凊葫蘆,遂又道:“帝君,你還沒答應我不把黑蛇精投入鎖妖塔呢。”

    封霄隨手理了理被那小貓爪弄皺的衣襟,不答話,只眉目淡漠地道:“我說,回寢殿去。”

    “……”安安咬牙,毛茸茸的貓臉皺成了個小包子。抬眸又看了眼那紫凊葫蘆,心中焦灼卻又無可奈何,只好跺跺爪子,轉身十分不情願地往寢殿方向挪。

    見小貓妖離去,珞玟元君探首一望,只見月華清涼如水,畢浮池中,摩柯曼陀羅花盛放如雪,清風拂葉,徐徐染開一池流麗的水紋。小白貓孤零零的小身影行進於夜色中,顯得頗有幾分孤零可憐。

    經田安安方才那番提醒,旭良元君也想起了自己手裡還拎著個葫蘆,葫蘆裡還裝著只蛇精,因朝封霄試探著開口,道,“帝君,這蛇妖……當真要投入鎖妖塔麼?”

    封霄的表情隨意得漫不經心,淡道,“暫時不必。小貓想代他受過,如此義薄雲天,我自然得給她機會展示展示。”說完轉身回宮,自然而然的語氣。

    四位元君面面相覷,不敢置喙,只垂著頭跟了上去。

    跑路被逮,此為一驚,聽聞了魔君蒼已醒,此為一乍。一個晚上間如此的一驚一乍,小白貓覺得,自己的小心肝兒很有幾分承受不住。

    應常羲還被關在紫凊葫蘆裡,也不知道那只上神會不會真的一怒之下將他關入鎖妖塔,安安心中自是焦慮不已。焦慮著焦慮著,她有點渴,便舔舔小貓嘴,左顧右盼地在寢殿中找水喝。

    驀地,小白貓大眼睛一掃,瞧見了擺放於桌案前的一個水壺,暗花雕紋,大大的一只,一看就裝了很多水的樣子。

    她眸子一亮,連忙撒開蹄子顛顛兒地跑了過去,後肢使力一蹬,躍上桌案,翹著小尾巴,繞著那長得標志的水壺轉起圈圈。只見這壺中的確盛了不少的水,汁液清澈,甚至還有絲絲醇芳四溢而出。

    貓咪通常謹慎,見著什麼都要先用爪子撓一撓。安安遲疑了會兒,隨後小貓爪伸出,蘸了些來嘗。汁液入口,冰冰涼涼,竟極是甘甜醇美,她十分欣喜,也未作多想,只埋頭就咻咻地舔飲了起來,粉嫩的小舌尖卷著水液往嘴裡送。

    一連喝了大半壺,小白貓打了個嗝,抬起貓掌摸摸自己的小肚子,覺得很撐,便直接抱著尾巴在桌上睡了下來,腦瓜子隨之便有些暈乎乎的。

    就在這時,定光劍不知從何處飛了過來,劍身幽光閃閃,映襯著滿室夜明珠的光芒,格外奪目清寒。在小白貓眼前飛來飛去。

    安安大眼迷離,被毛毛遮擋的小貓臉微微泛紅,視線追著那把神劍飛了一會兒,終於忍無可忍地喵了一聲,怒衝衝道:“劍劍!想不到你居然是這樣的劍劍!竟然把我准備偷溜一事告訴封霄,叛徒!喵!”

    神劍飛來飛去的劍身驟然頓住,似乎呆愣了下,隨後劍尖一彎耷拉下來,十分可憐又無辜的模樣。

    小白貓只覺腦子越來越暈,抖抖毛站起身,四只小貓掌也有幾分虛軟無力。她甩甩小腦袋趔趄了一下,勉強站穩了,復又抬眸,有些醺然的眸子望向定光劍,繼續控訴:“不要跟我裝可憐,你以為我不知道麼?封霄……封霄帝君將你贈給我,就是為了時時監視我的一舉一動,防著我逃跑。”

    說著說著,小貓妖毫無意識地化為了人形,趴在桌上萬分傷心的樣子,凄凄然道,“虧我當時還感動了那麼久……”說罷揚起脖子仰天長嘆,“真是愚蠢啊。”

    寢殿之外,封霄已經同四位元君說完了事,想起今晚的結姻宴上,貓妖盤算著逃跑之事只吃了些瓜子,便去廚房給她做了份清蒸魚。

    尊神將魚端進寢殿,甫一進門便聽見一道嬌柔的嗓音悶悶想起,咕噥著口齒不清:“定光劍,你究竟有沒有身為劍的自覺!分明是我替你開的封,你怎麼能對帝君念念不忘呢?我當貓真是當得太失敗了……”

    封霄挑了眉,隨手將魚放到了一旁,進了內室,看見今日逃跑未遂的小貓妖趴在桌子上,嘴裡嘀嘀咕咕地念叨著什麼,白皙肌膚上透著一絲嫵媚的薄紅,面前擺著一個酒壺,裡頭的冰瀑酒泉少了大半。

    安安的腦子已經完全迷糊了,隱約瞥見個人影,細細瞧了半天才認出是誰。她呆了呆,片刻後小胳膊一抬狠狠拍桌,中氣十足地吼道:“封霄?你來得正好!坐下,我和你好好談談!”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6 00:01:04

    ☆、第二十三章

    “封霄?你來得正好!坐下,我和你好好談談!”

    “……”封霄沒言聲,從從容容地在她對面坐了下來,修長的五指微動,將酒泉替她斟上一杯,神色淡淡的推過去,“好。談什麼?”

    方才同定光劍說了許多話,小貓妖略覺口干,想也不想地端起杯子一飲而盡。喝完以後擦擦嘴,眼風一望,著墨色華服的男人眉目清冷,正垂著頭替自己倒水。

    田安安皺眉,看了半天才道:“你給我倒那個壺裡的水……”她指了指方才被自己豪飲大半的水壺,又指了指封霄手中的另一個茶壺,十分不解的模樣,“自己卻喝這個壺裡的水,為什麼?”

    封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聞言動作頓住,漆黑的眸也隨之抬起。貓妖還穿著那件緋衣,膚色微紅嬌艷欲滴,晶亮的眼眨也不眨地盯著自己,目光極是不解,不見半分往日的膽怯意味。

    他修長的手指搭在桌上隨意輕敲,盯著她看了一陣,倒覺得這模樣比平時更有趣,又想起看門小童的那番話。

    “帝君,七重天的酒仙送了一大壺冰瀑酒泉來。說是今年剛釀好的,特意送來孝敬您。”晏伽說這話時笑盈盈的,“小仙已將酒泉送入寢殿,帝君回去就能品嘗。”

    冰瀑酒泉是神族的御酒,香飄萬裡,味甘醇美,後勁兒卻是出了名的大。封霄不常飲酒,只聽說酒仙飲冰瀑酒泉,八十一杯必醉,如今這沒見識的小東西一次豪飲大半壺,看來,今晚注定會十分令人難忘。

    茶水略涼,封霄拎起茶壺又往白玉杯中添了些熱的,根根手指骨節分明,在夜明珠的幽光底下瑩瑩如玉。他不答反問,眼也不抬地道:“這水好喝麼?”

    貓妖白裡透粉的臉蛋已紅紅艷艷,同深秋的楓葉一般顏色。她覺得有點熱,抬起雙手捂住滾燙的臉頰,點頭,很誠實地回答他:“你說這果子汁麼?好喝。”

    他嗯了一聲,嗓音清清冷冷,面色也十足的方正齊楚倜儻君子:“我喝茶。這果子汁既然好喝,便都留給你。”說完稍頓,瞧著她不緊不慢地問:“我好不好?”

    那麼多的黃湯下肚,田安安早已經分不清東南西北。此時聽帝君這麼一番解釋,頓時大為感動,之前的爭執仿佛都想不起來了,只忙忙起身朝他揖手拜禮,誠摯並懇切道:“帝君真好。”

    這一彎腰,用力稍有些猛。貓妖腦子本就昏沉,抬頭時頭暈目眩,一個趔趄上前,朝著封霄異常生猛地撲了過去。

    尊神順勢握住她纖細的手臂,稍一用力,將那嬌軟的小身子放到腿上,少女的體香夾雜著淡淡酒香撲面而來。

    田安安醉酒,神識雖不清醒卻也不算完全糊塗。她隱約覺得有點不對勁,便試著伸手推了封霄一下,惶惶然地道,“啊,小妖不慎,冒犯了帝君……”邊說邊手腳並用地想從他懷裡掙出去。

    然而帝君修長有力的手臂將她箍得緊緊的,小貓妖身上沒什麼力氣,又半天掙脫不開,最終只得放棄。正垂著腦袋不知在想什麼,忽聞一道低沉嗓音從耳畔傳來,語氣十分隨意:“你方才說要和我談,談什麼?”

    “……”安安愣了下,迷蒙的大眼睛盯著眼前那張放大的俊臉,呆了半晌後似乎反應了過來,便換上副義正言辭的表情,道:“封霄,如你這種不講道理的人,在我們應朝山是會被群毆的你知道麼!”

    漫天夜色遙映清輝,窗外星雲如海,封霄微挑眉,把玩著貓妖的一縷發絲,“是麼?”

    “對啊。”田安安說得很認真,說罷微頓,掰著指頭開始歷數這只上神的罪行,神色相當的苦大仇深,“那日我不過去巡個山而已,卻莫名其妙被你捉了來。你知道對於一個妖來說,被神族抓去當寵物是多麼丟人的事麼?往後我回到應朝山,只怕再也抬不起頭做貓了呢!”

    “……”

    她說到最後都快哭了,抽抽鼻子繼續扳指頭,委委屈屈道:“這還不算完!三十六天的三清紫氣太重,我不好養活,帝君舍己為人地給我渡真元,我其實也是很感激的……只是你全然把我的嘴當肉骨頭啃,每天早上我的嘴巴都是腫的……”

    這番話小貓妖說得是期期艾艾,看得封霄也有幾分動容。他支著頤思考片刻,隨後頷首,算是勉強承了她的怒意,淡道:“下次我注意一點。”

    隨後,被酒泉壯了膽的慫貓一往無前,將這位尊神的惡行同她心中的憤慨全都數了個遍,最終吸了口氣,步入最關鍵也最重要的一件事:“還有,你為什麼要抓常羲君?”

    聞言,封霄如玉的面容卻神色微沉。今日她意圖私逃,他心中動怒,但念她只是未遂,也並沒想要真正嚴懲。反是這貓妖冥頑不靈,隨後竟幾次三番為那蛇精求情,實在讓他不快。

    上神端詳懷裡的貓妖,想她倒是勇氣可嘉,這個時候還要自己往刀口上撞。她同那蛇精拉拉扯扯,又在他面前百般說好話,真真一副關系匪淺的樣子。

    “你同那蛇精是什麼關系?”他低聲問她,嗓音冷漠如常。

    田安安想也不想:“鄰居啊。常羲的黑蛇洞就在我的貓咪洞隔壁,我們平日鄰裡和諧,相處得十分和睦。”
    帝君捏了貓妖的小下巴稍稍抬高,朝她欺近幾分,“只是鄰裡?”

    “不然呢?”安安很不解地反問他,只覺得腦袋瓜越來越沉,口齒也愈發地含混不清了,捉著他的大掌感嘆道:“如我和常羲君之間的深厚友誼,封霄帝君你是不明白的。說來我也覺得奇怪,為什麼大家都有尾巴,我同黑蛇精就能成為朋友,與你就連交流都困難呢?”

    “……”封霄沒有答話,只是黑眸之中眸色微深。

    冰瀑酒泉的後勁已經完全上來了,田安安忽然變得十分興奮,不知想到了什麼,又再度掙扎著要從帝君懷裡離開,嘴裡還念念有詞,“好困,我要去外面看月亮……”

    他這回倒是沒阻攔,松開雙臂任她起身。

    小貓妖腳下步子搖晃,鬼使神差地往寢殿宮門走去。她在門口駐足,舉目而顧,皎潔月華天池弱水披上銀紗,天穹如墨,圓月仿佛一輪玉盤,弱水如若活物,靜靜的,溫柔地湧向天之盡頭,剎那間,月伴潮生,美得幾乎令人窒息。

    帝君緩步跟上來,停在距貓妖三尺許的位置,目光沉寂如水。

    忽地,田安安背對著他道:“我想去看看。”

    “什麼?”

    “我想去看看。”她抬起手指了指浩瀚無垠的天河,語氣很認真的樣子,“過去在應朝山時,我聽說弱水窮處便是天之盡頭。相傳,那裡有一塊無悲石,能映出四海八荒萬千生靈的元神。”說完回頭看他,一雙大眼眸子裡再無之前的混沌不清,顯得亮晶晶的,“帝君去看過麼?”

    田安安通讀過六界史,卻有一點未曾記住。上古時期,無悲石本是封霄定天地律法所用,也是他親手將之安放於弱水窮處。

    帝君面容沉靜地看著雀躍的貓妖,點了點頭。

    她露出一個飽含遺憾意味的笑容,悵然兮兮道:“只可惜,文德仙君還未傳授我騰雲之術,不然,我就能自己飛過去看看了。”

    “你想去看自己的元神?”

    “呃……”醉酒的貓妖嘿嘿傻笑了幾聲,“我只是聽說,那兒是天上地下最美的地方。元神有什麼好看的,我的元神當然是貓。”

    正忖度著,忽然聽見他在身後喊了她一聲,嗓音清冷低沉,“小貓。”

    田安安轉過頭,白裡透粉的膚色薄紅未消,黑亮的明眸在月光下呈現出淡淡的琥珀色,眉間金色封印隱隱浮現,很快又消失不見,連帶著瞳孔的琥珀色也盡數褪去。

    夜色柔和清澈,清淡月光將太極宮籠罩於畫中。身著墨色華服的尊神面容淡漠,看了貓妖片刻後,他提步上前,直接將她抱了起來。

    困意來得猝不及防,小貓妖打了個哈欠,下意識地抱住男人的脖子,毛茸茸的腦袋在他懷裡拱了拱,似乎昏昏欲睡。

    帝君低頭,在貓妖紅艷柔軟的唇瓣上落下一個輕吻,然後將她抱進內室,放上了床榻。

    安安此時已困倦得不行,順勢往床榻裡側一滾,閉上雙眸。須臾,床榻外側凹陷下去,她知道是那只中意裸睡的帝君上了床,也沒搭理,只抱著軟軟的雲被繼續睡。

    然而片刻之後,小貓妖腦子裡已如一團漿糊,卻仍是發覺了不對勁。她睜開迷蒙的大眼睛,側目,將好對上尊神幽深黯沉的黑眸。

    喝醉了的貓妖膽子十分大,是以她膽大包天道:“封霄,你方才往我身上施了什麼咒?”

    帝君頭親吻她雪白的小耳朵,嗓音略微低啞,緊貼著那嬌嫩的耳垂道:“乖。那樣你才不疼。”

    “喵……”???

    是時太極宮中,兩白衣勝雪的神女正閑庭漫步。

    如水月華下,珞玟元君同滌非元君並肩而行。珞玟手中持著一方書冊,邊拋邊道,“說來,近年那些修道之人似乎格外勤奮。今年報上來的名單有四十二人,足足是往些年的兩倍呢。”

    聞言,滌非面上沒什麼表情,只淡道,“凡界眾生皆苦,數千年來,能由凡身肉體飛升為仙的少之又少。這回名數增加,也是好事。”說著側目看珞玟一眼,眉頭略微蹙起:“珞玟元君,你我平日裡交情甚好。但即便如此,有句話,我還是不得不說。”

    珞玟元君將拋到半空中的書冊穩穩接住,轉過頭:“什麼話?元君但說無妨。”

    清冷出塵的白衣神女頓了下,隨後十分嚴肅地道:“你著實太不靠譜。”

    “……”珞玟的繡花素面履在地上滑了滑,險些直接摔倒。扶住一旁的廊柱站穩後,她扯了扯唇,擠出個委實尷尬的微笑,“呵、呵呵……”

    滌非元君掃她一眼,心中對這位同僚委實無語,嘆了一聲方開始訓誡:“這冊子,菩提子數日之前便交給你了,讓你呈給帝君過目,你倒好,給忘到了九霄雲外。”

    數千年前,凡界修仙之風興起,無數對神族懷抱著美好憧憬的凡人走上了修道這條黑到底的路。修仙之人日益增多,飛升的條件也水漲船高,變得愈發苛刻,後來在某年某月某日,天帝心血來潮,授命於仙君菩提子,令他下往凡界久居,司修道之人選拔入仙班之職。

    聽滌非說完,向來臉皮有點薄的珞玟元君自然囧上了一囧,她摸摸鼻頭干笑兩聲,道,“此事的確是我疏忽。不過……也不能全怪我疏忽,帝君忽然帶了只貓回來,還命我每日接送她上下學,這差事看著簡單,實則卻十分辛苦。一忙,就給忙忘了。”

    滌非乜她,“你倒是會給自己找台階。”

    “一般一般。”珞玟元君笑了幾聲,又想起了什麼,遂感嘆道,“自十萬年前神魔之戰大捷,帝君便清修不問世事。誰能想到,他老人家竟然會答應菩提子要為一干將要飛升的新仙講學?”

    “從帝君養貓之日起,我便覺得,這些都不足為奇了。”神女淡道,“九重天上的日子過久了是有些無聊。”

    珞玟聞言側首,清艷的面容浮起一絲困頓之色,“滌非元君,你也覺得,帝君養那小貓,且對她百般之好……只是因為無聊?”

    滌非頷首,眉目間神色淡漠。

    見她這般反應,珞玟元君納悶兒地撓了撓頭,道,“怎麼連你都這麼想?”說著四顧一番,嗓音壓低下去,猥猥瑣瑣道:“哎,身為一個上仙,我其實也時常以不議論八卦,六根清淨來要求自己。只是滌非,此般我著實是打心眼兒裡覺得,帝君對那貓妖……”

    “對貓妖如何?”

    “帝君對貓妖……”珞玟元君半眯了眸子,換上副意味深長的表情,“像是生了妄念,動了凡心。”

    貓妖醉眼迷蒙,並不大明白那句“不會疼”是什麼意思。她只隱約察覺得出,封霄往她身上施的咒法,約莫能暫時使人覺不出疼痛。

    安安遲登登的,為了證實這一點,還專門伸手掐了自己一把——果然,分明自己白生生的小胳膊已略微見紅,卻愣是沒有絲毫痛覺襲來。

    她咦了一聲,覺得新奇,睜大了眼睛拿嫩嫩的指尖在身上來回戳戳,一抬頭正要說話,帝君的唇卻已經壓了下來,手指捏著她的下頷,姿態十分的霸道強硬。

    “唔……”小貓妖低呼了一聲,眸光微閃,呼吸瞬間便被那漂亮薄唇吞噬干淨了。

    封霄扣住那兩只纖細的手腕折過頭頂,高大精壯的身軀壓下,將安安嬌小柔軟的身子壓制得無法動彈。她的雙手被他握得有些疼,復皺起眉,在他的唇舌間含混不清地擠出一個“疼”字,順便將兩只爪子往回縮了縮。

    他左手的力道柔和幾分,卻仍將她箍得緊緊的,吻她的唇,起先是柔和的試探。停留在唇瓣上的淺啄,一下,兩下,前所未有的溫柔細致,隨後微涼的薄唇抵上她嬌嫩粉軟的唇瓣,略微開合,嗓音低啞的像是一聲嘆息,“小貓。”

    她霧蒙蒙的眼睛瞪大,呆呆地直視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咕噥著應了一聲,“唔?”

    “別再想著逃走的事。”封霄吻了吻她細嫩的臉頰,捏住她下頷的右手下滑,十分自然地去解她腰間的衣帶,繼續道,“今後你想去哪兒,都可以告訴我。”

    冰瀑酒泉的酒勁兒幾乎已經到了極致,酒仙飲八十一杯必醉無疑,遑論一只甚少沾酒的小貓妖。

    “……”安安的腦子已經完全無法思考了,然面上神色卻像是很清醒,她點頭甜甜地應了個好。忽然眨眨眼,側目,瞧見被扔到床底下去的艷麗緋衣,又低頭,看了看自己光溜溜的小身板兒,十分不解地問道:“帝君,為什麼脫我的衣服?”

    封霄復又低頭吻住她的唇,將貓妖禁錮在他的一方天地之間,舌尖循著她的唇齒探進去,嘗到了熟悉的清甜和絲絲酒泉味道。這是她的味道,蜜一般,會上癮,始終讓他食髓知味。

    論及嘴對嘴,這幾乎是田安安與斯尊神每日都有的事。她倒不顯得驚訝,只如往常一般張著小嘴,任他在唇舌間溫柔肆虐,與此同時,亦有醇厚真元從帝君的唇齒間細水涓流一般地渡過來。

    小貓妖乖乖柔柔,雙手勾住上神的脖子,承真元承得十分認真專注。出於貓咪的習慣,她偶爾還會用粉粉的小舌尖舔舔帝君的唇,帝君便將她箍得更緊,吻得更深。

    不知過了多久,真元喂得差不多了,封霄一雙清冷的此時暗沉得嚇人,長指微動,捏住小貓妖柔滑的下巴,吻著她的額頭,聲線略微渾濁:“乖,分開。”

    安安皺眉,覺得此般姿勢著實是太尷尬了,甚疑惑道:“什麼?”

    她茫茫然,嬌小的身子不安地微微蜷起,水光迷離的眼眸巴巴地盯著他,“帝君,我睡覺時喜歡變回貓呢……”這只上神又高又壯,已經夠占地方了,她若再頂著個人形,睡覺時還怎麼愉快地翻滾╮(╯_╰)╭。

    “不行。”

    上神拒絕得十分干脆,隨後長臂微抬垂了床帳,將皎皎月色同夜明珠的幽光盡數隔絕在外。不多時,接連不斷的喵喵聲便嬌嬌柔柔地響起。

    —————————我是純潔的分割線(= ̄ω ̄=)——————————

    翌日,柔和的金光從窗欞外投落入室,將一室昏暗微微照亮。已化為獸形的安安趴在榻上,烏黑的大眼睛裡惘惘的,拿毛茸茸的尾巴將自己裹成了一顆白白的小粽子。

    昨夜些許零星畫面掠過腦海,小白貓喵嗚了一聲,小貓腦袋埋入雲被,只覺渾身滾燙,紅潮自趴趴的小耳朵一路往下蔓延,直將四只粉軟的小貓掌都染得通紅。

    整個貓都熟透了。

    而此時此刻,令田安安的小尾巴都快燒著的始作俑者卻相當自若——封霄側躺在榻上,修長的手臂微曲撐額,視線自上往下落在小白貓身上,另一只手慢條斯理地摸著她身上柔柔軟軟的小白毛。

    “你也不用太過自責。”

    帝君清冷低沉的嗓音從頭頂上方傳來,渾然一副寬容大度的語氣,淡道,“昨日你誤飲了許多冰瀑酒泉,酒後失態亦是難免。”

    只有老天爺知道,貓妖此時只想找塊豆腐一頭悶上去——今日她的意識剛清醒,便覺渾身酸軟得像被人拆過一次,疲乏得連睜開雙眸都困難。好不容易掙扎著醒來,入目便赫然是那只上神放大的俊臉,睡顏沉靜,略微蒼白的膚色毫無瑕疵,濃密纖長的睫毛格外引人注目。

    被那道訥訥的視線盯了片刻後,上神醒了,長臂一圈將她滑膩的細腰抱得更緊,嗓音慵懶沙啞在她耳畔響起,道,“醒了?”

    “……”小貓妖還沒回過神,看了看上神光裸結實,肌理分明的胸膛,又看了看一絲不掛躺在上神懷裡的自己,然後,驚呆了,瞪大了眸子話語結巴:“帝、帝、帝……君,我、我、我們……”

    他輕描淡寫地嗯了一聲,淡道,“如你所見。昨日你喝多了,強扒了本君的衣服往床上推,十分威猛。”

    ……

    記憶繼續往後倒流。小白貓喵嗚了一聲,想起了那壺十分冰爽香甜的果子汁……當時她渴得厲害,似乎是一口氣喝了很多來著。

    隨之便是喝斷片兒之後的事了,根本什麼都記不起來。

    噢,神天菩薩,乖乖隆地洞,喵了個咪的,仙人板板!果然是酒壯慫貓膽啊,竟然趁著酒勁兒扒了上神的衣服,還把上神往床上推……她的天啊,貓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自己竟成了開天辟地以來第一只睡了龍的貓Σ( ° △°|||)!

    小白貓抬起兩只小貓爪捂住臉,一頭覺得自己實在禽獸,一頭又覺得封霄上神委實可憐。

    ……四海八荒最尊貴的一位神,就這麼被她給拱了= =……

    作為一只有羞恥心且有責任心的喵,田安安思忖了會兒,終究還是將小貓腦袋鑽出了雲被,揚起小脖子做了個深呼吸,然後才鼓足勇氣看向那只被她拱了的俊美上神。

    “帝、帝君……”小白貓整張小貓臉都紅彤彤的,小身子蜷成一團小毛球,心中無比愧怍且自責地道,“昨晚小妖、小妖著實是禽獸不如,玷污了帝君清白,毀了帝君堅守幾十萬年的貞潔,實在罪孽深重!小妖不奢求得到帝君原來,願意受罰,任憑帝君處置……”

    封霄斜倚著床榻看貓妖認罪,想她到底年幼涉世未深,竟然好騙到這個程度。面上神色卻仍舊淡淡的,點了點頭,“嗯,你的確罪大惡極。”

    “喵……”小白貓耳朵一耷,負罪感堆積得快讓貓絕望。

    是時又聞帝君道,“不過此事重大,又太過突然,怎麼處置你,我還得慎重考慮一番。”

    “……”慎重考慮……那處罰措施該有多喪心病狂……

    安安已從貓嚇成狗,聽了這話也只能諾諾稱是,點頭呵腰道:“應該的,應該的。”

    窗外惠風和暢,帝君忽然勾了勾唇,略微欺身,拿高挺的鼻梁蹭了蹭她軟軟濕濕的小貓鼻,輕聲道,“今日不必去文德館。你若累,就再睡一會兒。”說完起身下榻,披上衣袍出寢殿去了。

    看著那抹高大筆挺的玄色身影逐漸遠去,小白貓呆了呆,隨後嗚咽一聲,毛茸茸的小身板兒在榻上滾了一圈,完全陷入柔軟的雲被裡,內疚不已,且羞得全身快冒煙。

    世事果然很無常。她一只貓,居然就把一條龍強行乖乖了啊啊啊……

    不過,龍真的是好強壯啊喵。小白貓咬著尾巴羞羞地想。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6 00:01:18

    ☆、第二十四章

    龍性本淫,在某些方面來說,龍族自然也極其天賦異稟。是以封霄帝君雖守身如玉數十萬年,經驗為零,但無論是尺寸,力道,速度,都堪稱一流中的一流。於是乎,翌日清晨,頭天夜裡被吃得連骨頭都不剩的小白貓,不負眾望地沒起得來床。

    好在,之前安安隨著封霄一道往南荒赴宴,貼心的珞玟元君已替她向文德仙君告了假,安安便不必擔心進學一事。

    帝君清早離開不知去了何處,小白貓蜷在榻上又羞又窘,羞窘著羞窘著便睡著了。等貓妖打著哈欠再次醒來,外先的日頭已經大如旭良拿去趕禮的桃子。

    沒有了那只上神的驚嚇,這回,小白貓的腦袋瓜清醒多了。

    昨晚精疲力盡又幾乎沒睡,田安安其實還困得不行,然而困歸困,床還是要起的。她動了動四只毛茸茸的小爪子,將蓋在身上的雲被踢開,隨後毛茸茸的雪白小身板兒一躍,跳下床,徑直往寢殿外奔去。

    小白貓一溜煙兒地小跑,由於身子還很酸軟,所以跑步的姿勢不如往日靈敏,近看時頗有幾分別扭。不過安安也顧不上許多了,前後四只小細腿兒交錯前行,一身的小白毛被微風吹得略微凌亂。

    昨晚那只尊神回來時她已經成了只醉貓,根本沒來及問他是如何處置的黑蛇精。作為一只講義氣的喵,她當然不能置應常羲於不顧。

    其實在昨晚之前,安安覺得,她完全可以將自己的青花瓷貓糧碗往地上一摔,雄赳赳氣昂昂地讓封霄放蛇。畢竟他莫名其妙抓蛇很理虧,道理全在她這邊。然而,經過昨晚的“貓強日龍”事件之後,安安深刻地認識到,自己之前那個十分有魄力的計劃……恐怕這輩子都無法實施了= =。

    沒臉直面慘淡的人生,小貓妖心中糾結了半天,終是咬咬牙跺跺爪,決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將那關著黑蛇精的大葫蘆偷出來。

    如是琢磨著,安安大眼睛一轉,貓腦袋轉了個彎兒,往太極宮丹房跑去了。

    今日天氣甚佳,艷陽高照晴空萬裡,穹窿的極北處倒映著不知哪方凡世的海市蜃樓,鐵馬冰河,塞上煙火。

    小白貓暗搓搓地溜進了丹房,抬起小脖子一望,只見正中央立著一鼎碩大的丹爐,青古銅,底下架著的三昧真火熊熊燃燒,邊兒上正好一個小凳,小胖子晏伽正貓著腰坐在凳子上,手裡執一破了個角的芭蕉扇,一副老大爺狀貌。

    安安左右環顧,見丹房中只有晏伽小哥一人,頓時松了口氣,也不再那般畏首畏尾了。後腿使力往上一蹬,直接跳上了小胖子放手的那方圓桌。

    “喵?”小白貓試探地開口,順便舉起個小貓爪在小胖子眼前揮了揮,“晏伽?”

    那頭小胖子正在看那方海市蜃樓,津津有味不亦樂乎,聽見喊聲後眸光微閃,側目,看見立在桌上的小白貓。

    “喲,小貓?今兒怎麼有空來看我啊?”晏伽小哥眼睛一亮,十分雀躍的樣子,一面說話一面從兜裡掏出一把小魚干遞給她,樂呵呵道,“來來來,這是我老家鄰居的七大姑的二舅的孫媳婦兒送來的魚干兒,新鮮著呢。”

    安安正好有些餓了,遂拿小貓爪撈了些放進嘴裡,吧唧吧唧嚼著,含混不清道:“唔,好吃好吃。”邊說邊覷了眼那火光熊熊的丹爐,隨口道,“帝君近來在煉丹麼?”

    晏伽搖頭,“沒有。太上老君府上的丹爐被他家那只青獅獸踢翻了,便借了咱們這兒的爐子用。”說著,小胖子似乎想起身了,廣袖一抬稍掩住口,壓著嗓子朝小白貓道,“田安安,昨兒我聽說……帝君在南荒伏了只蛇妖,收在珞玟元君的紫凊葫蘆裡,此事可當真?”

    小白貓被嗆了一下,暗道這小胖哥不愧是她在神族的第一個朋友,果然很心有靈犀,提的都是同一樁事。因琢磨了會兒,同樣壓低了嗓子答道:“千真萬確,是我親眼所見呢!”

    “果真?”晏伽很興奮的樣子,興衝衝道,“能讓帝君親自出手降伏的妖物,莫非是個法力滔天的大妖,為禍一方罪大惡極?”

    安安囧,“呃……也沒那麼誇張呢……”

    “不,你有所不知,帝君他老人家向來不問世事,十萬八千年也難得收一次妖。昨晚此事不知被誰走漏了風聲,司命仙君便連夜派人來宮中探聽消息,花了重金才從珞玟元君口中得知一二。說是拿回去整理整理,用作編下本書的素材。”晏伽滿目憧憬,“說來,我年歲尚小,鎖妖塔中的大妖一只都沒見呢。”

    聞聽此言,貓妖烏溜溜的大眼睛一閃。

    她原還發愁,想著怎麼才能從晏伽口中套出紫凊葫蘆被珞玟放在何處,然而聽了小胖子的這番話,她心中霎時便有了新主意,復又試探著道,“實不相瞞,昨日我見那蛇妖,的確威風凜凜儀表不凡,單是眼珠子都有……都有……”她側目一掃,然後小貓掌一抬,指著那方丹爐道:“都有它辣麼大呢!”

    晏伽小哥吃驚,一邊吃魚干兒一邊道,“這麼威猛?”

    “可不是麼!”田安安一面盤算著,一面循循善誘,道,“我昨晚還聽說,帝君打算將那蛇妖關入鎖妖塔,只是還沒想好將他關入哪一層,所以才先將他收在紫凊葫蘆裡……晏伽小哥,你心中既然好奇,不如咱們……偷偷去看一看?”

    晏伽嚼著小魚干兒,聽了這話頓時糾結起來,遲疑道,“實不相瞞,我的確挺想看一看。但是安安君,那蛇妖如此厲害,若是出了什麼差池……”

    貓妖當即擺手,正兒八經地胡扯:“不會的!帝君降他時已將他打得半死不活,連站起來都困難,絕對不可能跑得了!”說罷稍頓,續道,“再者說了,你若實在不放心,便只將那葫蘆塞子掀個口,往裡瞧一眼不就行了?”

    晏伽還是猶豫,“……真的可行?”

    小貓妖拿貓爪子拍拍胸,正色道,“可行!晏伽君,趁著年輕,把想做的事兒都做了吧,歲月是把殺豬刀,再不瘋狂你就要老了!”

    晏伽小哥從幼時起便開始給太極宮看大門兒,自幼晨鐘暮鼓,心思單純得仿若一張白紙。單純的小胖子君不知人心險惡,更不知,貓心也十分險惡,終於,賴不住貓妖一番苦口婆心,晏伽兄弟認真思考了半晌,對貓妖的話深以為然。

    不多時,一仙一貓在一處殿門前站定。

    偷偷摸摸,竊竊私語,嘰嘰喳喳。

    “今日天帝邀帝君去天凌殿對弈,珞玟同滌非二位元君隨行。如果不出意外,紫凊葫蘆應該就在珞玟元君的房中,你在這兒把風,我去將葫蘆拿出來。”

    “嗯,”小白貓重重點頭,“去吧!”

    晏伽轉身,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強調一遍:“只看一眼,然後就把葫蘆放回去。”

    貓妖不耐煩地揮揮小貓爪,“安啦安啦。”

    話音落地,白衣小胖子四下張望一番,隨後推開了珞玟元君的寢殿宮門,躡手躡腳地走了進去。門外,小白貓將毛茸茸的小尾巴高高翹起,貓腦袋左顧右盼,神色間怯怯而又極其警惕。

    片刻之後,晏伽去而復返,懷中果然抱著一只很大的葫蘆。他的神色十分緊張,朝貓妖遞了個眼色,然後就暗搓搓地往一個方向走去。

    小白貓連忙邁開貓爪子跟上。

    行至一處毫不起眼的宮苑牆角,小胖子君松了口氣,微微彎腰,將紫凊葫蘆放在了地上。他眼中寫滿好奇,湊近幾分,小心翼翼地將那葫蘆塞掀開了一個口,伸長了腦殼朝裡張望,嘴裡嘀咕道:“黑咕隆咚一片,看不清楚啊……”

    “啪嗒”——“砰”——

    晏伽小哥眼前一黑,圓滾滾的身板兒倒在了地上。

    貓妖不知何時已化了人形,雙手合十,朝昏過去了的小童念叨了幾句阿彌陀佛,隨後咬咬牙,上前將葫蘆塞子給拔了出來。

    霎時間,青光乍閃而過,安安抬手擋了擋眼,再定睛一看,眼前已赫然站著個人高馬大的黑衫青年,眉眼略微上挑,五官俊美氣質陰柔,皮膚滑膩得仿佛能掐出水來。

    應常羲滿臉不快,手絹兒一甩掩住鼻子,連著咳嗽了好幾聲兒,眉目間十分嫌棄。

    “常羲君?”安安急忙上前,扯著蛇靖的袖子上下打量一番,“你沒事吧?”

    黑蛇精擺手,轉頭看她,雙手撐腰,直喇喇就是一句話:“好你個小貓妖,平日瞅著老實巴交,原是個不可鬥量的!還不給老子從實招來,怎麼勾搭上的封霄帝君?”

    田安安被口水嗆住,漲紅著臉蛋一陣干咳,腦門兒上滑下一大排的黑線——虧這廝還號稱應朝山最有文化的蛇,用的都是些什麼詞兒?勾搭……勾搭個巴拉拉啊!

    “那日我去巡山,偶遇封霄,被他不由分說地就給捉了當寵物……還勾搭呢,你以為我樂意麼!”貓妖一提這個就委屈,說著頓住,又覺此處的確不是說話的地方,因四下環顧一番,拽了應常羲的袖子就把人往一根大柱子後頭拖,邊低聲續道,“這裡是三十六天的太極宮,封霄帝君欲將你關入鎖妖塔,我是專門來救你的!”

    小貓妖一向視黑蛇精為鐵哥們兒,也一直秉承著“哥們兒有難拔刀相助”的交友原則,是以這番話,她說得十分嚴肅而焦急。然而出乎安安的意料,聞言過後,應常羲非但沒有感動得涕泗橫流,而且還一抬胳膊,直接往她的後腦勺打了一巴掌。

    “……”貓妖痛呼一聲,揉著腦袋眼睛瞪大,怒衝衝道:“我救你,你還打我!”

    黑蛇精翻了個白眼,簡直都快被這只呆貓氣死了,他沉了容色,面上再無半分往日的戲謔,只半眯了眸子朝素衣少女道:“你竟還好意思提!那日我喬裝打扮,好不如才跟著嫏嬛公主混入鬼都皇城,結果你這丫頭半路殺出來,全給老子攪黃了。”

    田安安一臉茫然,愣了下才反應過來:“我想起來了,那日你的確偷雞摸狗似的進了鬼都。”

    “誰偷雞誰摸狗了!”應常羲皺眉,“數日不見,你這只貓怎麼越來越不會說人話了。”言罷嘆一口氣,微垂眸,眉目間的神色更凝重了幾分,語調之中透出些難以言說的意味:“我入鬼都皇城,原本……是為了見一個人。”

    見常羲君此般情態,貓妖登時覺得萬分好奇,詫異道:“見一個人?那人是誰?”

    “……”

    應常羲深邃的眼眸中極快地掠過一絲傷色,轉瞬即逝,很快便又重新歸作一片輕佻恣意,唇角微勾,笑得漫不經心,“算了。既然見不到他,可見是天意使然。”

    黑蛇原本就是妖美的面相,一笑間愈顯風情萬千。田安安只覺一陣晃眼,還沒回過神,便見他神色驟凜,撩了衣袍拽著她後退幾步,將兩人的身形完全掩在巨大的廊柱背後。

    “你……”

    “噓。”黑蛇瞥她一眼,一根骨節分明的長指豎在嘴唇前方。

    小貓妖頓時噤聲,小心翼翼地探首一看,原來是三位身著白衣的侍者從旁經過。不多時,腳步聲漸遠,金烏投落的華光將二人的身影拉成長長兩條。

    沒有被發現,安安稍松了一口氣,正警惕地四處打望,身旁的應常羲卻驀地皺了眉,微俯身,在她身上嗅了幾下,隨之眸中浮現一絲驚恐之色,下意識地後退幾步同她拉開距離,遲疑開口:“小貓……你這身上,怎麼全是龍的氣味兒?”

    聽了這話,田安安微怔,白皙的小臉霎時漲得通紅,不由自主地想起,昨晚那條龍是如何吻遍她全身,又如何將她嬌軟的小身板兒翻來覆去折騰了一整夜……啊啊啊不能回憶簡直不能回憶!

    “呃……”小貓妖整個人都要羞得冒煙了,連忙別過頭干咳了幾聲,隨口糊弄道,“哎呀,畢竟我也在封霄帝君身旁待了許久,難免沾點他老人家的氣味嘛,呵呵。”

    應常羲將信將疑,看了看小臉蛋快要熟透的貓妖,又將她從頭到將打量了一遭,秀氣的長眉微挑:“當你蛇哥和你一樣蠢呢?這明明是與龍交合之後的味兒。”

    “……”你是蛇又不是狗,為何鼻子這麼靈……而且這用語也太粗鄙了吧= =……

    黑蛇精話音落地,小貓妖已經連手指都要紅透了。她心跳如雷,慌慌忙忙拉了應常羲的袖子往一個方向行去,定定神,正兒八經地裝傻充愣,“常羲君還是快走吧,趁著帝君與幾位元君都不在宮中,等他們回來,估計我下回就只能去鎖妖塔看蛇哥您了。”

    這話題轉移得十分突兀,應常羲半眯了眼,這才仔仔細細地端詳數日不見的巡山貓田安安。

    在六界之中,妖族的民風最為開化,也沒有其余幾族那樣強烈的忠貞觀念。妖物們修煉大多需要采陽補陰或采陰補陽,今日與這只好,改日膩味了便拉豁,照樣能興高采烈地再換一只。

    過去在應朝山,應常羲念著這小貓妖年紀不大,又對自己盲目崇拜,便拿她當個妹妹來看,處處都很關照。遇上些覬覦她美色打歪主意的男妖,他也會一一替她擋個干淨,只是常羲君怎麼也沒想到,這只名不見經傳的小貓,一朝被強擄上了九重天,竟有本事睡了尊神封霄……

    黑蛇精扶額,覺得腦子有點凌亂。

    是時,小貓妖還扯著他的袖子左顧右盼著,一面前行一面嘰嘰喳喳:“常羲君,我告訴你,神仙果然都特別變態!就拿封霄帝君來說吧,這只上神臉皮厚脾氣壞都不提了,還在自個兒家裡擺了一啪啦的陣法,若是稍有不慎誤入,那咱們就絕戶了。所以,一定一定要格外小心!”

    應常羲捏了訣,將自己同小貓妖身上的妖氣都掩了個干淨,化作兩名容貌平平的方臉仙人,由她帶著一路前行。

    在太極宮中住了這麼長日子,田安安對於到宮門兒的路線已經十分熟悉了。是以這段路走下來,雖陣法諸多機關無數,二妖亦勉強算是有驚無險。

    不多時,遠處宮門依稀映入眼簾,兩名看上去年紀頗輕的白衣小童肅容端立。

    田安安頓住步子打了個手勢,悄悄在一方大石獸後頭蹲了下來,面色沉重,朝身後的應常羲說道:“常羲君,這兩人是太極宮的看門小童,這樣,待會兒我先去同兩人說話,你便趁機溜走。你會騰雲,之後怎麼回應朝山應該就不用我……”

    貓妖話還未說完,只聽得“砰”的兩聲悶響,宮門口的兩位白衣小童已經倒地上去了。

    她呆了,轉過頭,小脖子仰高。黑蛇精撲撲手,將掌心裡沒用完的小石子兒隨地一扔,直接拖起她就往外走,“磨磨唧唧,老子最討厭麻煩。”

    “……”安安默。

    數日不見,這條蛇果然還是一如既往的簡單粗暴啊= =……

    太極宮外的天穹湛藍而澄澈,金烏高懸,華輝灑遍整片三十六天。弱水流淌涓涓,水面上粼粼波光,間或暈染開些許水紋同漣漪。

    須臾的光景,只見兩名身著白衣的方臉仙人從太極宮中走了出來。其中一個矮個兒的將頭埋得很低,腳下步子也急急生風,然而剛走了沒幾步,邊兒上那個高個子都就給了他一下,壓低嗓子斥道:“鬼鬼祟祟還走這麼快,生怕誰不知道你心虛麼!”

    矮個子仙人咬牙,直接抬腿朝他踹了過去,惡狠狠道:“老虎不發威,你當老子是病貓!再打我一下試試!”

    黑蛇精沒搭理她,舉目望前,只見周遭仙霧紫霞交織彌漫,復又沉聲道,“素聞神族第三十六天包羅大千世界的諸多幻境,稍有不慎便會墜入其中。小貓,你在這兒呆了這麼些時日,可知道這三十六天的出口在何處?”

    等了等,身旁毫無回應。

    應常羲蹙眉,側目一望,卻見身旁白玉階上空無一人,哪裡還有貓妖的蹤影。他眉眼間頓時湧起焦灼,蹙緊了眉頭四處張望,“田安安!田安安——”

    月華之下,一只白滾滾的小白貓踮著小貓爪謹慎前行著,她轉著小貓腦袋四處觀望,映入眼簾的是漫無邊際的,比夜色更濃的霧,周遭的一切景物都被遮掩在濃霧之後,模糊不清。

    “常羲君?常羲君?”

    安安一邊喵喵地叫著,一邊四處尋找黑蛇精的身影。就這麼漫無目的在濃霧中徐行片刻,她意識到了些不對勁,仰頭望天,那輪殘月如鐮如鉤,月色幽涼如水。

    奇怪,現在應該是白天才對,怎麼會有月亮?

    思索著,她低下頭,將小貓爪舉至眼前觀望了一番,然後心頭驀地沉了幾分——她為什麼會忽然變成獸形?而且應常羲呢?為什麼只剩下她一只貓了?

    “我一直在等你……”

    驀地,不知從何處傳來一個男人的嗓音,沙啞低沉,帶著幾分蠱惑的味道,在幽寂的夜空下顯得格外空靈而飄渺。

    小白貓呆了呆,旋即緊張不已地東張西望,疑惑道:“你是誰?這裡是什麼地方?”憑著直覺,她小心翼翼地往白霧最濃的一方向靠近,軟軟的貓掌墊子踩在地上,寒意入骨。

    “我?你不記得我了?”那個男人還在說話,低啞的嗓音愈發清晰。

    終於,小貓妖的四只小貓腿邁得愈來愈慢,抬起腦袋,眼前的濃霧也逐漸散開。前方赫然出現一頭正在吃草的神鹿,見了她後似乎受驚,慌慌忙忙轉身跑開了,很快隱入竹林。

    “喵?”安安怔了怔,連忙邁開小貓爪追了上去。這裡不知是什麼地方,且處處透著詭異,那鹿想來應該是頭本地鹿,她一只外地貓,與它交流一番,即便問不出怎麼出去,能有個伴兒壯膽也是不錯的嘛!

    往前行便是竹林深處,再走幾步,眼前便豁然開朗,迷霧不見了,有的只是晚間的風與一彎殘月。一條小溪蜿蜒流淌,邊兒上一方巨石,上頭坐著個一身絳色衣衫的人,雙肩有甲胄,身形頎長,烏發披散,像是受了傷,衣襟上有些許血污,垂著頭,不知是死是活。

    貓妖囫圇愣住,一時間進退維谷。

    片刻之後,田安安壯了壯小貓膽,鼓足勇氣朝前走近幾步,清清嗓子道:“這位……這位大哥,小妖初來乍到,不知此處是何地啊?”

    那巨石上的男人緩緩抬頭,月色流水一般照亮那張臉,膚色略深,眉目清楚而分明,竟然長得十分不錯。他望向她,原本平靜的眸色瞬間變成了驚濤駭浪,唇角勾起一個虛弱的笑,道:“你來了。”

    “呃……”???

    小貓妖嘴角一抽,被這種酸不拉幾的眼神兒看得一陣惡寒。這個兄弟好像腦子有點問題,她還是不要再浪費口水了跟他說話了……

    剛剛轉過身准備離去,忽然爪子一緊,像被人用力地捏住。她怔住,下一瞬只覺一股極大的力道襲來,瞬間將她拉出了幻境。

    腦子如針扎一般疼,田安安嗚咽了一聲,皺緊眉頭,雙眸緩緩睜開。尊神清冷俊美的面容映入視野,薄唇緊抿,漆黑的眼眸中陰鷙一片,寒霜遍布。

    她呆了呆,“……封霄上神?”說好的去和天帝對弈呢,這麼會兒功夫就對完了嗎……

    隨後脖子一轉,看向身旁被兩位元君左右架住的黑蛇精應常羲,頓時回過神,嚇得魂飛魄散:“常羲君?”你怎麼又被捉了OTZ……

    片刻的靜默,封霄扣住她手腕的修長五指收攏,將她往身前一帶,嗓音輕描淡寫,黑眸中卻一片冰涼,“闖入虛無幻境,嫌自己的命長?”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6 00:01:30

    ☆、第二十五章

    “闖入虛無幻境,嫌自己的命長?”

    說這話時,封霄上神的面容同語調皆很冷漠,只是扣住貓妖手腕的五指卻收得很緊,力道極大,直令田安安感到絲絲疼痛。她心頭咕咚一聲,瞥了眉眼沉冷的上神,又瞥了眼滿臉無語的應常羲,這才稍稍回過神來。

    過去便有所聞,神界第三十六天中有大千世界的諸多幻境,無論神仙妖魔,但凡是個道行與修為不到家的,心性不定,便極其容易墜入其中。若是被幻境擾亂了心神,想憑一己之力走出來,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琢磨著,小貓妖干巴巴地咽了口唾沫,背上的小衫已被冷汗濕了個大半——方才那彎殘月,那片竹林,那頭吃草的神鹿,還有那被縛於巨石上的俊美男人,應該便是這三十六天的一方虛無幻境。

    想是她之前在走神兒,所以便一個不慎陷進去了。

    貓妖悻悻的,思及自己差點兒就小命不保,頗有幾分心有余悸。加之二回偷跑又被捉個現形,天曉得,她真的是死的心都有了——上回在鬼都,她偕同應常羲逃跑未遂,封霄帝君便已震怒,更別說,這回她偷跑的地點,還是在帝君他老人家自己的地盤兒了。

    安安抬起一只手掩面,打心眼兒裡覺得,自從被這只上神帶回了九重天,她的貓生便變得格外夢幻而精彩。

    三十六天的弱水之畔,少女貓膽戰心驚,抬眸覷了一覷,瞧見帝君清冷如玉看不出喜怒的眉目,心中一番糾結,覺得此時此刻,三神二妖就這麼對立,相顧無言,著實尷尬。

    常言道,伸頭亦是一刀,縮頭亦是一刀,逃避不是辦法,早死早方能早超生,嗯!

    如是一番思索,安安小拳頭一握,清了清嗓子,決定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和眼前這位身姿頎長玉樹臨風的尊神溝通一下。於是她斟詞酌句糾結再三,終於正色道:“呃,帝君……”

    封霄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松開那纖細柔軟的小手腕,不待貓妖說完便淡淡道:“又是誤會?”

    “……”套路被看穿得猝不及防……

    田安安嘴角一抽,干笑著正要繼續說話,一道十分熟悉的清麗嗓音便從耳畔傳來。珞玟元君語氣稍沉,半帶責備的意味,道:“貓妖,我早便警告過你,你修為太低,絕不可在三十六天隨意走動。方才若不是帝君出手相救,你只怕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旭良也從旁附和說教,十分的痛心疾首:“你這貓怎麼這樣!自你來太極宮,帝君和咱們宮中上下,都拿你當自己貓看待。你卻幾次三番地想要逃跑,委實是令人寒心!”

    二位元君你一言我一語地教養著小貓妖,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十分的苦口婆心。可憐貓妖向來是個心性不大堅定的,一席話聽完後,她仔細想了想,竟然也覺得封霄待自己其實十分不錯,愧怍之情便油然而生。

    安安小腦袋垂低,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只好呆立在原地不做言語,只專心致志地聽元君們說教。不料,被二位元君架住的黑蛇精此時卻有些聽不下去了,皺緊了眉頭就是一句話:“紫凊葫蘆是老子騙這蠢貓偷的,那幾個小將也是老子敲暈的,老子一人做事一人當,落到你們手裡,要殺要剮都悉聽尊便,廢這麼多話是幾個意思?”

    應常羲是現在凡界修煉了五千年的大妖,是以,這位蛇精無論是氣場還是膽識,都比慫包貓強了不知多少倍。

    此時,他平日吊兒郎當的面容仍舊吊兒郎當,俊美的五官妖氣衝天,目光在兩位元君身上掃了一圈兒後微微抬高,望向那身姿頎長筆挺如畫的上神,這才極為難得地正了容色,道,“帝君在六界德高望重威名赫赫,乃四海八荒人人敬仰的尊神,如恃強凌弱以大欺小這等不入流的事,帝君應是做不出來的。只是今日小妖的確有錯,也願任憑帝君處置,只望帝君高抬貴手,不要為難貓妖田安安。”

    這番話,二大王說得義正言辭正經八百,渾然一副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情態。換做旁的妖,大約已感動得泣不成聲涕泗橫流,然而,身為應常羲斯妖的鄰居加好友,田安安並不感動,只因她對這條貪生怕死之蛇的性格,實在是太了解了。

    過去,早在小貓妖還未修得人身時,黑蛇二大王便教過她如何與神族交流。彼時,應常羲的那番言論,是這樣的:“小貓啊,你是不知道,四海八荒六界之中,神族是最為變態的。他們向來以萬物主宰自居,喜受眾生膜拜,是以,你若是遇上了找麻煩的神仙,首先要做的,便是拍馬屁。”

    是以黑蛇方才的那番言辭,也說得很講究——先誇封霄帝君德高望重威名赫赫,又說他絕對干不出恃強凌弱之事,最後再以小妖自居,順便義薄雲天地替小貓妖求個情,套路堪稱完美。

    換言之,若是封霄今日為難了蛇精同貓妖,便坐實了“恃強凌弱以大欺小”的罪名,極損其“威名赫赫德高望重”的尊神形像。

    是以應常羲十分自得,因為但凡是個正常神,便都會顧念著自己的名聲而高抬貴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然而,洞悉了二大王心中所思的小貓妖,心情卻迷之沉重,只因那只叫封霄的尊神他老人家,臉皮之厚思維之離奇,全都堪稱八荒之最==。

    果不其然,黑蛇話音落地後,帝君微蹙眉,像是認真思考了片刻。隨後點了點頭,“說得有道理。你既認罪,悔過之意也溢於言表,本君自然該成全你。”言罷黑眸微抬看了眼珞玟,語氣極其平淡,“將這蛇妖殺了。”

    “……”

    聞言,應常羲當即愣在了原地。小貓妖無力扶額,她十分地肯定以及確定,在封霄說完最後一句話的時候,黑蛇二大王如花似玉的臉皮子很明顯地抽搐了一瞬。

    那頭領了帝君之命,珞玟元君當即拱手應了個是,纖臂一抬祭出法器,准備將這只很傻很天真的蛇精辦了。然而神劍的劍氣還未沾上黑蛇的頭發絲兒,一道銀白劍光便突兀橫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擋在了珞玟的神劍前方。

    女元君詫異不已,抬眸看了眼冷光迫人的定光劍,隨後大皺起眉,瞪著一旁的小貓妖道:“田安安,你偷了我的紫凊葫蘆已是千萬個不該,如今這又是做什麼?快讓開!”

    身為一只講義氣的喵,珞玟要殺應常羲,安安當然不會坐視不理。定光劍護在黑蛇精身前,寸步也不讓,直令珞玟元君一張俏臉鐵青一片。

    兩相僵持須臾,小貓妖咬咬牙,終於抬起大眼睛看向封霄,鼓鼓腮幫子做了個深呼吸,然後才卯足勇氣開了口:“帝君,應常羲是受小妖牽連才被捉上三十六天的。我私自放他的確有錯,可帝君此前說要將他關入鎖妖塔,出於道義,我絕對不能見死不救!”

    封霄一笑,語調淡漠,字裡行間卻有些說不清的意味,“你同這蛇妖都爭著認罪,情誼倒是匪淺。”

    帝君唇角掛著一絲笑容,然而笑意卻絲毫不達眼底。

    小貓妖嚇得腿都軟了,可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又不能示弱,只好硬著頭皮同尊神對視,一對烏黑的大眼睛瞪得老大。

    是時,邊兒上圍觀兩人吵架的旭良元君嘴角一抽,忍了忍沒忍住,終是試探著上前幾步,行至貓妖身側,伸手拽了拽田安安的袖子,嗓音壓低:“喂,貓妖。”

    田安安過去不知從哪兒聽過一個說法,說是與人對峙,最重要的便是氣勢,敵愈強,我便要愈強,這樣才能不落下風。是以此時,她可謂是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雄赳赳氣昂昂地與上神大眼瞪小眼。

    聽見旭良的聲音後,小貓妖有點生氣,視線上下掃了掃那只俊美清冷的上神,隨後才抽個空瞥向身旁的白衣青年,嗓音同樣低低的:“元君又要做什麼?”沒看見我正忙著與這不講理的尊神對峙麼喵!

    旭良元君是九重天上出了名的熱心腸耿直人,與貓妖朝夕相處當了一段時日室友,也算積累了友誼。此時見她大難當頭,便想著能幫一把是一把。於是他打掃了一下喉嚨,接著說:“那個,貓妖,這回似乎是你對帝君有些誤會。”

    她眸光微閃,換上副狐疑的表情:“什麼意思?”

    “原本,今日帝君的心情甚好,說你昨晚認錯態度誠懇,已打算放了那蛇妖的……”說到此處,旭良元君掩面而嘆,悵然低聲道:“你倒好,偕同那姓應的又偷跑一次,這回,只怕帝君他老人家沒那麼容易消氣了。”

    “……”呃==。

    聞言,田安安嘴角一抽,一張白皙的小臉霎時黑了大半——喵了個咪,有句話是怎麼說的來著,她猜中了開頭,卻沒有猜中結局,若早知尊神已打消了宰蛇的念頭,她何至於勞心勞力地忙活這一出……

    心中好一番翻江倒海悔不當初,貓妖她糾結,她郁悶,她抓狂,她甚至想去找根面條懸梁自盡。與此同時,她與尊神對峙的氣焰也在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整個貓蔫蔫的,宛如一顆霜打了的茄子。

    神仙妖魔的耳力大多都極好,是以旭良同田安安說的那番話,被暗搓搓的黑蛇精聽了個一字不落。

    應常羲強迫自己從“尊神他居然不按常理出牌”的震驚中回過神,眼珠一轉,接著便堆起了滿臉的笑容,伸出纖長的指尖,小心翼翼地將珞玟那把鋒利無比的神劍推開幾寸,一副和稀泥的架勢:“哎,搞了半天原來是誤會一場……”

    女元君蹙眉,長劍一指朝他逼近三分,“帝君跟前,豈容你在這兒嬉皮笑臉!閉嘴。”

    黑蛇精干咳了幾聲,心中暗罵了幾句凶婆娘,面上的表情仍舊十分和善,賠笑道,“好好,我閉嘴,閉嘴。”說罷暗自翻了個白眼,老老實實在白玉階下跪好。

    白玉階上,尊神神色冷漠,低眸朝階下掃了一眼,只見貓妖蔫頭耷腦,兩只白生生的小手將裙擺絞得像團鹹菜,整一副做了虧心事又不敢認錯的小嘴臉。邊兒上站著他座下的元君旭良上仙,見她遲遲不說話,旭良皺眉,抬腿踢了踢小貓妖。

    小貓妖側目瞪了旭良上仙一眼,隨後回過頭,繼續眼觀鼻鼻觀心地絞裙擺,絞盡腦汁冥思苦想,糾結著怎麼跟那只上神認錯。

    許是見此妖太優柔寡斷,旭良咬咬牙,卯足力氣踹了她一腳。這一腳力道生猛,集快准狠於一身,於是乎,始料未及的小貓妖一個踉蹌,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倒了白玉階上,腳下一滑摔下去,不偏不倚,將好趴在封霄帝君纖塵不染的雲靴前。

    見狀,旭良順勢一揖,言辭間情真意切十分令人動容,朝白玉階上的尊神道:“貓妖五體投地向帝君請罪,想是已知錯了。”

    應常羲:“……”

    珞玟元君:“……”

    田安安趴在地上裝死,內心的寬面條淚流成了天河的水,由衷認為,自己的小貓臉已經從三十六天丟到了應朝山老家……

    封霄居高臨下地俯視她,漆黑的眸子在貓妖身上打量一番,語氣淡淡的,“是麼?你知錯了?”

    “喵……”小貓妖仰起脖子,扯起唇角,朝帝君悻悻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小妖知錯,小妖真的真的知錯了〒▽〒……”

    封霄沉吟片刻,隨後一撩長袍略微俯身,深邃漆黑的雙眼直勾勾盯著她,“知道錯了?跟我說說,你錯在哪兒?”

    “咳……”田安安被口水嗆了一下,正准備懇懇切切地開口,懇懇切切地向帝君歷數一番自己的罪狀時,帝君他老人家那副好聽又清冷的嗓門兒又淡淡傳來了,語氣不善,“你准備就這麼跟我說話?”

    小貓妖身形一僵,這才想起自己還趴在地上,便連忙手腳並用地白玉階上爬起來。站直後對揖雙手,朝封霄長揖下去,語氣恭敬之中而又夾雜幾絲愧疚:“小妖失儀了,還望帝君恕罪。”

    帝君面色如常,隨手扶了她一把,掌心扣在她細細的手腕上,柔弱無骨。田安安怔住,看了眼上神那只骨節分明的修長右手,瞬間受寵若驚,忙退了幾步,不著痕跡將他的手拂開,誠惶誠恐道:“帝君不用扶,小妖站得穩。”

    她的反應客套而又生疏,和過去沒有任何不同。封霄端詳了須臾那柔順靈動的眉眼,心中依稀覺得不快。他面上不做表露,轉過身,徑自朝太極宮宮門的方向去了,只扔下一句話,“跟我進來。”

    田安安此時的心情著實是沉重。

    昨天夜裡她趁著酒勁兒強睡了封霄,今日一早又偷了紫凊葫蘆打算放走黑蛇精,新仇舊恨堆積,也不知那只變態的尊神會怎麼懲治自己otz……

    小貓妖扶了扶額,邁開一雙小細腿遲遲地跟了上去,走了沒兩步想起了什麼,連忙又朝封霄的背影道:“帝君,黑蛇精他……”

    尊神頭也不回,寒聲道,“我勸你還是先擔心自己。”

    “……”

    帝君同小貓妖離去了,徒留二位元君同一只蛇妖面面相覷。應常羲伸長了脖子一陣打望,隨後稍微舒了一口氣。

    珞玟仍拿劍指著他,舉了半天覺得手酸,不由蹙眉,看向身旁的旭良道,“哎,帝君沒說怎麼處置這條蛇,咱們怎麼辦?真殺了?”

    旭良元君朝她翻了個白眼,“你殺了這蛇精,貓妖不得跟你拼命麼?先關起來吧。”說罷長嘆一口氣,蹲身拍拍黑蛇精的肩,道,“你也不要太緊張了。那小貓妖同咱們帝君關系還算不錯,好好認個錯求個情,你這條命應該還是保得住。”

    應常羲面上沒有絲毫怯色,眼風一掃挑了挑眉,“上仙確定,小貓和尊神的關系……只是不錯?”

    封霄帶著貓妖回了太極宮,經過大門口時垂眸一掃,只見兩位守門兒的仙將倒在地上,顯然是被人敲暈之後還施了昏睡咒。他靜默片刻,瞥了眼身旁的貓妖,她明顯很心虛,掩飾什麼般咳嗽了幾聲,東張西望左顧右盼。

    很快,帝君收回了目光,腳下步子不疾不徐往寢殿行去。

    他的個頭本就極高,雙腿也十分地修長,一步幾乎能頂貓妖三兩步。是以封霄走得隨意,田安安卻跟得極其吃力,半走半小跑,等終於穿過寢殿結界的時候,她光潔白皙的額頭已有了絲絲薄汗。

    貓妖這頭氣喘吁吁的,撫著心口調整呼吸,封霄面色淡淡的,走到她面前時手中多了一塊白色的手巾。貓妖愣了愣,目光瞧了瞧那素淨的絹絲,又順著那絹絲看向他的五指,干淨白皙,修長而有力,再然後,帝君將手巾覆上了她的額頭,慢條斯理地替她擦汗。

    他靠得有些近,清冽淡雅的男性氣息撲鼻而來,瞬間勾起了田安安的某些回憶。呃……關於昨晚的某些回憶。

    “喵……”她雙頰微熱,下意識地朝後頭躲了躲,干笑著說,“帝君何等尊貴,這種事還是小妖自己來吧呵呵……”

    封霄凜了雙目看她一眼。

    小貓妖手一抖,原本准備去接絹絲的動作頓住,然後極其詭異地轉了個彎兒,作勢啪啪對拍了幾下,“蚊子略多,略多。”

    帝君由她一番胡扯,只神色淡漠地替她揩拭臉上沾著的細汗。一手持白色絹絲,一手捏著那尖尖的下巴略微抬高,只不知為何,他替她擦汗,她額角的薄汗卻越浸越多,屏息凝神,連帶著粉白色的雙頰也越來越紅。

    封霄就那麼氣定神閑地給她擦了半天,須臾之後薄唇微啟,淡淡問了一句話,“你很緊張?”

    “咳……”田安安被嗆了個結實,忙擺著小手解釋:“不不不,小妖只是受寵若驚。”

    他淡淡嗯了一聲,又十分隨意地道,“你不喜歡我接近你?”

    “……”無端端的,怎麼忽然問這麼奇怪的問題==?

    小貓妖認真思考了會兒,然後正了容色,幾乎是習慣性地開始拍馬屁,誠誠懇懇道:“帝君光輝偉大,仿若小妖的再生父母,小妖絕對沒有不喜歡你接近我,小妖希望帝君時時接近我。”

    封霄沉吟片刻,抿了抿唇,算是勉強承了貓妖這個一聽就相當假的說辭。替她擦完臉,他隨手將手巾扔到了一旁,踅身行至書案前,斜倚著椅子扶臂,找了個隨意而又舒坦的姿勢坐在紫金座上,單手撐額,一雙漂亮的黑眸直盯著貓妖。

    田安安被這道目光看得有些發怵,靜立須臾後咬咬牙,忽然噗通一聲就朝封霄跪了下去,抬起兩只小胳膊振臂高呼:“帝君,昨晚小妖玷污了帝君清白,今日小妖又犯了事,小妖著實罪無可恕,帝君要罰便罰吧!”

    鈍刀子割肉是最疼的,還是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喵!

    封霄垂眸替自己倒了一杯茶,端起茶杯卻不喝,只是放在掌心裡極緩慢地轉動,半晌才慢悠悠道,“小貓,你今日偷了紫凊葫蘆打傷幾個小將,是打算背著我與那蛇妖——私奔?”

    田安安跪地的小膝蓋一個不穩當,差點兒又摔到地上去。

    “……”私奔……帝君您老人家能不能別有事沒事兒說這麼冷的笑話……

    沉吟片刻後,貓妖清清嗓子正了容色,朝座上的尊神恭恭敬敬道,“帝君,今日……小妖救人心切,這才鬼迷了心竅,帝君若要嚴懲,小妖也無話可說。”

    他半闔了眸子,修長的手指輕輕抵在額角處,有一搭沒一搭地輕點著。不多時,帝君薄唇微啟,又眼也不抬地問出一句話,道:“我問你,你是想幫他逃走,還是和他一道逃走,嗯?”

    “呃……”小貓妖嘴角一抽,好一會兒才十分艱難地咽了口唾沫,昧著良心義正言辭道:“神天菩薩,小妖對帝君絕無二心,自然是只想幫著常羲君逃走!”

    “是麼?”

    封霄緩緩睜開眸子看向她,幽深漆黑的眸子綴入點點金色碎光,語調不鹹不淡,“本君還以為,你睡了我之後就不認人了。”

    “……”田安安這回真的沒穩住,腿一軟,“砰”一聲摔倒在地。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6 00:01:46

    ☆、第二十六章

    封霄一番話說完,直令貓妖對這位上神老祖宗的敬佩之情又上了一層樓——如此沒羞沒臊直白露骨的話,尚且能說得這般莊嚴持重,尊神果然是尊神,過去她只以為這只帝君是臉皮厚,今日看來,誠然是她對他誤會深重。

    ……沒准兒上古龍族和八荒普通群眾的身體構造不大一樣,臉皮這玩意兒,帝君他老人家……其實天生就沒有?

    得出這個結論後,小貓妖在心中驚了一驚,又嘆了一嘆,旋即才想起自己還十分不雅地倒在地上,便連忙扶著一旁的桌腳爬起身,姿勢盡可能端莊,面色盡可能凝重。

    安安向來自詡是只善於察言觀色的喵,因此他雖面色冷淡,語調平平,但她仍舊能聽出,斯神字裡行間的那一丟丟嘲諷意味,嘲諷她提上褲子就不認龍。

    想起昨晚種種,小貓妖連害羞都顧不上了,一頭覺得實在愧怍,一頭又覺得日了龍的自己實在禽獸,因小拳頭一握,義正言辭就是一番話:“帝、帝君這話從何說起?我毀了帝君的貞潔,莫非會始亂終棄麼!”

    金鑾座上的尊神氣定神閑,聞言哦了一聲,單手支頤盯著她,“聽你這意思,是打算對本君負責?”

    貓妖呆了呆,怔怔的還沒來得及回答,封霄便徑自點了點頭,淡道,“你有這份心意還是難得。說來聽聽,怎麼個負責法?”

    這句話帝君問得坦然,田安安聽後卻連眼睛都瞪圓了,內心驚濤駭浪極其糾結。

    昨晚她酩酊大醉,糊裡糊塗地便毀了尊神清白,區區一只貓睡了堂堂一條龍,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安安都覺得,她並未吃虧。畢竟在妖族與凡人不同,沒有那麼多的繁文縟節風花雪月,也從不將女孩子視作弱勢的一方,在妖界,看對眼的男妖女妖一夜巫山雲雨,次日照樣能面不改色地揮揮衣袖分道揚鑣。

    不過,眼下觀封霄上神這態度,安安很肯定,她若想同他揮揮衣袖分道揚鑣什麼的,下場只是兩字:做夢。

    其實對於尊神讓她負責的做法,小貓妖用自己那時而靈光但大部分時候比較呆的腦袋瓜思索了半天,覺得還是很能理解。畢竟尊神冰清玉潔高高在上,一朝不慎讓她這只鄉下貓給拱了,釋懷什麼的必定相當困難,要她負責,也是情理之中。

    可問題就在於,怎麼負責。

    身為一只貓,田安安做事一向講究個警惕謹慎,遇事時總喜歡找些前車之鑒作參考。可是妖族民風委實開化,並沒有女妖睡了男妖就要負責的前例。

    她忖度來忖度去,驀地靈光一閃,想起了看過的一本凡人編的話本,說的是一名書生赴京趕考,夜宿破廟,與一貌美的狐妖一夜風流。次日書生滿心羞惱,遂與狐妖拜了天地以示負責。

    如是一想,小貓妖頓覺茅塞頓開豁然開朗,於是便依葫蘆畫瓢,朝座上的帝君拱手恭謹道:“帝君,在咱們那兒,男妖女妖睡一覺是不必負責的,小妖私以為,我與帝君在這樁事上,唯一能參考的便是人族。”

    杯子裡的茶水漸涼,封霄慢條斯理添了些熱的,聽了她這話後動作一頓,黑眸微抬,視線直直落在她白淨漂亮的小臉蛋上,“哦?參考人族當如何?”

    安安便試探著答道,“參考人族的話……帝君、帝君當嫁給我。”

    “……”封霄那頭剛好抿了口溫茶,聞言硬生生一嗆,別過頭,半曲五指輕微咳嗽了幾聲。

    小貓妖狐疑地探了探首,只見晨光熹微傾瀉入室,帝君白皙冷峻的側顏好看得不可思議,左手般握成拳,五指修長,連指甲蓋都光整如玉一般。

    不多時,帝君將頭轉了回來重新看向貓妖,思考了一下她方才那個極具建設意義的建議,又想了想她的說辭,終是微蹙眉,問:“你的意思是,你要娶我?”

    娶他嗎?這個說法著實古怪。不過田安安仔細思考了一陣,覺得他嫁她同她娶他似乎並沒有本質上的區別,於是便點了點頭,俏麗的小臉上浮起幾絲為難而又尷尬的神色,“旁的話,小妖確實不知道還能怎麼負責了。”

    忽然攤上這麼一樁大事,只有老天爺知道貓妖此時有多無語。奈何被她睡的對像是九重天上的尊神,帝君金口玉言要她負責,她便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誰讓她昨晚上腦子搭錯筋,誤喝了他的冰瀑酒泉呢?

    果真是應了那句老話,自作孽,不可活,喵= =……

    封霄看她一眼,見她一副敢怒不敢言想哭又不敢哭的悲痛狀貌,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笑意,旋即又褪下去,仍是那副不染塵埃的樣子。須臾光景,他在金鑾座上換了一個坐姿,嗯了一聲,淡道,“你的提議還行,容我考慮考慮。”

    聞言,田安安嘴角一抽,只能凜凜然又是一揖手,“是。”

    尊神向來是個注重生活情趣的人,太極宮中也栽種了許多神花神樹。是時微風輕拂,院子裡的大片忘憂曇便飄來陣陣清幽,從窗欞底下滲進來,瞬間一室都彌漫上淡淡花香。

    田安安被一屋子的花香熏得腦子暈暈,揉了揉鼻子,再抬眼時,瞧見帝君已經攤開了一本古籍,垂眸不緊不慢地翻看著,手邊擺著一個白玉杯,盛了清茶,絲絲熱氣蒸騰如霧,像是已經忘了她的存在。

    她見他看書看得專注,驀地想起應常羲的事,不由皺了眉,咬咬牙,准備冒死再替那條被自己牽累的蛇求個情。

    然而還不安安開口,封霄的嗓音便不冷不熱地傳過來了,“那只蛇妖……”頓了頓,冷淡的語氣中添上一絲疑惑,“你說他叫什麼來著?”

    他忽然提起黑蛇,這倒是令小貓妖十分意外。她愣了下,慌忙應道,“叫應常羲,姓應,名常羲。”

    封霄合上古籍抬眼看她,黑眸中目光沉沉,“你過去在應朝山,同他十分親近?”

    “是啊。”小貓妖老老實實地回答,“常羲君家同我家相鄰,他手上資源豐富,時常將新到手的書啊話本什麼的借給我,實乃小妖的良師益友。”

    帝君聞言靜默片刻,想她對“良師益友”的定位倒是新奇,隨後才又神色自如道:“今後不許與那條蛇來往。”

    安安愣住,瞪大眼,想也不想地脫口而出:“為什麼啊?”

    “不同意?”封霄看她一眼,而後點頭,清冷俊美的面容波瀾不驚,一副很好商量的語氣,“那我退一步,給你三個選擇。”

    聽了這話,小貓妖烏黑的大眼眸子頓時一亮,感念這只尊神幸好一絲良知尚存,忙道:“帝君請說!”

    封霄不徐不疾道,“一,我命人殺了他;二,我命人將他關入鎖妖塔;三,我留他一命,你不再與他來往。”

    “……”媽噠,你給的其它兩個選項的意義在哪兒啊喵(╯‵□′)╯︵╩▂╩!

    小貓妖臉皮子一陣抽搐,大眼睛裡的火光噗噗兩下,瞬間熄滅得徹徹底底。

    沉默了一陣後,她欲哭無淚地朝帝君揖了揖手,語氣懨懨道,“我選三,帝君真是宅心仁厚。”說完頓了下,復又壯著膽子試探著說,“那……不知帝君准備何時放應常羲離開啊?”

    他挑眉,慢悠悠的,“我只說留他一命,沒說過要放他離開。”

    聞聽此言,小貓妖心中窩著的一團火終於熊熊燃燒了起來,她小眉毛一皺,攥緊了拳頭朝封霄道:“帝君,雖然在昨晚你被我……了之後,我不應該用這麼粗暴的態度對你說話,但、但是小妖打心眼兒裡覺得,你針對常羲君針對得毫無理由!喵!”

    尊神面上淡淡的,見她一貫柔順乖巧的臉蛋皺成了個小包子,忽然覺得有趣,便捻起茶蓋慢條斯理地拂了拂水面上的茶沫,道,“你說我針對他?”

    田安安點頭,“是啊!”而且特別特別明顯,她都替黑蛇精委屈好麼!

    “是麼?”封霄失笑,托著腮打量她,“我為什麼要針對他?”

    這話倒是把小貓妖給問住了。她面色一滯,呆在原地不知怎麼回答,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才擠出一句話來,嘀咕道,“你為什麼針對他,我怎麼知道……”難道不是因為……你格外的變態麼= =?

    田安安骨子裡是一只十分單純的貓,在她的認知中,神仙妖魔分外兩派,對她沒有惡意的是為好,對她充滿惡意的是為壞。由這個理念進行判斷的話,她深刻地認為,封霄實在是壞得沒有底了。

    在一只喵看來,壞人做壞事,真的真的不需要任何理由。

    帝君瞥了她一眼,見她滿臉困頓大惑不解,也不打算跟她多做解釋了,只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便直接忽略並跳過了關於那只黑蛇的一切話題,直道:“今日你誤入虛無幻境,都看見了什麼?”

    話題突轉,卻又詭異地極其自然,小貓妖一時沒回過神,只訥訥道,“哦……那個幻境麼?”她回憶起來,邊想邊說,“有一輪明月,還有一片竹林,一頭怕貓的鹿……”

    封霄直勾勾盯著她,黑眸之中深不見底,“還有呢?”

    腦子裡晃過那張月光下的人臉,眉目分明,五官清俊至極。貓妖長長地啊了一聲,伸出只小手比劃比劃,答道:“還有一個大兄弟。坐在一方巨石上 ,穿紅色衣袍,模樣挺好看。”

    田安安話音落地,尊神的面色便不著痕跡地沉了幾分,靜默片刻後,他淡淡開口,語氣仍舊如往常一般自若平靜,“只是幻像罷了,無需多想。”頓了頓又道,“不過,虛無幻境數萬年來被神魔的精魄養著,誤入者大多耗盡真元而亡。你修為太低,在裡面待的時辰雖不長,但精魄同真元都有虧損,需要補一補。”

    貓妖微怔,一時不知他口中的“補一補”是怎麼個補法。呆呆地觀望片刻後,只見帝君憑空取來一只青瓷小碗,放到桌上,黑眸微垂,舉止從容地撩起了左手袖袍,露出一截白皙漂亮的手腕。

    她眨了眨眼,隱約猜出了尊神意欲何為,隨後又見他修長如玉的指尖在手腕上輕輕一劃,殷紅的血水流淌而出,滴入了那精致的小碗中。不多時,碗裝滿了,她看看那滿滿一碗,又看看尊神沒有一絲傷口的手腕,終於後知後覺地回過味。

    在四海八荒六界之中,關於上古龍族的諸多事,已經不單單是傳說那般簡單了。

    據說龍渾身上下都是寶貝,尤其龍血,只需一滴,放在凡人身上便有起死回生長生不老的奇效,數十萬年一直蟬聯“天上地下補品排行榜”第一的寶座。

    “喵?”乖乖隆地洞,這只上神對寵物也忒大方了,之前送了幾十次真元不說,現在竟然還要用龍血給她補元氣?她不是戴罪之身嗎,戴罪之身也有這麼好的待遇Σ( ° △°|||)?

    這頭貓妖震驚不已,封霄將白瓷碗往前推了推,看她一眼,“自己來喝。還要我喂你?”

    “……”安安被哽住了,心中霎時感動得無以復加,連連朝他揖手拜大禮,誠惶誠恐道,“承蒙帝君賜龍血,小妖……小妖惶恐不已,喜不自勝,不勝感激!”

    說完,小貓妖恭恭敬敬地上前幾步,端起小白碗,盯著裡頭的龍血看半天,咽了口唾沫,抬起頭巴巴地看向封霄,“帝君……這麼一碗會不會太補了?”

    他一雙眸子定定盯著她,淡道,“昨晚你也消耗不少,一起補。”

    “……”呃……

    田安安雙頰驀地漲紅,不敢再置喙,咬咬牙一橫心,咕咚咕咚就把碗裡的血水全都喝了進去。龍血入口,並沒有想像中的濃烈腥味,也不似普通的人血那樣滾燙,清冽微熱,還帶著一絲很淡很淡的甘甜。

    一碗龍血下肚,小貓妖摸摸肚子,覺得有點撐,放下碗後又朝帝君連連道謝。

    封霄打量她兩頰嬌紅的小臉,沉吟片刻,然後招手,示意她過去。

    所謂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剛剛豪飲了人家一碗血的貓妖十分識時務,連忙顛顛兒跑了過去。

    帝君十分熟稔地握住那把撩人的纖腰,往上一提,將她抱到腿上,一手捏住她的下巴,一手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小腦袋,沉吟須臾才道,“你總想著逃,是覺得我待你不好?”

    聞言,小貓妖驟然嚇得貓軀一震,忙忙道,“沒有沒有,帝君待小妖很好,好得不要不要的!”然後似乎心虛,頓了下才小聲說:“只是……我離開應朝山好些時日了,常羲君說,大家都很擔心我,我也很想念大家。”

    帝君靜默了會兒,然後道,“過幾日我要去凡界,可以順便帶你去應朝山看看。”

    “……喵?”安安烏黑的大眼睛瞬間一亮,兩只爪子激動之下捉緊了尊神的前襟,頗是興奮:“真的麼?帝君沒有騙我?”

    “嗯。”封霄低頭,高挺的鼻梁親昵地蹭了蹭她挺翹的小鼻尖,嘴角勾起一個很淡的笑,然後又低啞著嗓子在她白嫩的耳垂旁說了句。

    “……”貓妖先是嘴角一抽,再是小臉一紅,隨後紅潮一路蔓延染透了脖子根。還想說什麼,帝君卻已薄唇微啟,吻住了她粉軟的唇瓣。

    自從強睡了尊神之後,小貓妖在九重天的生活便發生了不小的變化,除了每日仍要去文德館進學外,她的日常還多了幾項:一,放學後陪紫凊葫蘆裡的應常羲嘮嗑;二,入夜後被某只疑似真的進入了發情期的上神醬醬釀釀;三,醬醬釀釀完之後喝一碗新出鍋的龍血。

    對此,每晚都要侍寢的小白貓表示十分憂傷,近來喝了太多龍血,她明顯感覺到自己變胖了一些。有一回她叼著小布包從文德館回來,被珞玟抱著經過弱水池畔,低頭一瞧,水池裡赫然映出一只小肥貓,毛茸茸的小貓臉溜圓溜圓。

    於是,小白貓飽受打擊,當天晚上食欲不佳,連封霄做的紅燒魚都只吃了半條。

    這一日,文德仙君往蓬萊山赴宴,文德館中的諸學子都放假半天。彼時正是新仙們的飛升之日,封霄受邀往紫宸殿給一干位列仙班的新人講天地諸法,四位元君隨同在側。聽聞此事後,向來與小貓妖交情不錯的瓊瑩少君揮揮手,十分大義地將送小貓妖回三十六天的差事攬了下來。

    田安安一向是只性子活潑的話癆貓,瓊瑩少君又是一位性子活潑的話癆神,二人同行,自然能從十八重天聊到三十六重天。

    首先要說的,便是貓妖近來頗為焦慮的飲龍血一事。

    聽田安安講完事情的來龍去脈後,瓊瑩早驚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她瞪大眼,一臉不可置信的狀貌,瞠目結舌道:“你說……你說帝君每晚都要喂你一碗龍血?”

    “是啊。”安安捏著自己的裙擺嘆了一嘆,“我已抗議並拒絕過許多次了,可帝君根本置若罔聞。我亦十分地憂愁哀傷。”

    再這麼下去,她會補出毛病吧喵……

    瓊瑩咽了口唾沫,感嘆道,“認真說,關於龍血的效用,過去我只聽過延年益壽、起死回生,精進修為,卻沒想到,原來還有隨便補補身子這等妙用麼?”

    兩人正閑閑攀談,背後卻突地傳來一女聲,極是端麗的嗓音,道:“除了少君說的那幾樣,龍血用來壓制魔性,倒也有奇功。”

    這話來得突兀,田安安同瓊瑩皆是一怔,回頭一看,卻見不遠處來了一行人,身後一眾小仙娥不提,領頭的女子容貌出眾,冰肌玉骨,著水綠色長裙,面容含笑舉止端莊,竟是一個難得的美人。

    安安覺得這美人眼熟得很,瞧了一瞧,又瞧了一瞧,這才想起,這位就是與她曾有過一面之緣,暗戀封霄卻被拒絕得相當干脆的八荒知名大美女,青璃上神。

    是時,邊兒上的少君已經揖手見禮,眼角眉梢都是對長輩的尊敬,恭敬道,“青璃上神。”

    小貓妖面上的戲謔笑意斂盡,微垂眸,也跟著揖手見禮。

    綠衣神女緩步上前,淡笑道,“少君不必多禮。”說完視線微轉,看向瓊瑩身旁那位美艷無雙的素衣少女,勾了勾唇,淡道,“你就是帝君養的那只寵物吧。”

    不知為什麼,自田安安來九重天以後,以“寵物”二字稱呼她的仙數不勝數,唯有青璃說話的語氣,令她覺得,委實欠扁。

    安安在心頭皺了皺眉,面上卻一絲不顯,只恭敬道,“是,小妖名為田安安,上神。”

    話音落地,青璃唇角的笑容愈濃,慢條斯理繞著她轉了個圈兒,接著轉頭看向身後的侍女,說笑般的口吻,“帝君到底是帝君,連選寵物的眼光都與眾不同。上次見時不過一只小白貓,沒想到長得這麼漂亮。”

    那侍女聞言一滯,目光在田安安身上掃了一圈,雙眸中掠過一絲驚詫之色,旋即收回視線,應道,“的確呢。素聞扶姒是妖族第一美人,這貓妖倒像比扶姒帝姬還美上幾分。”

    青璃重又看向貓妖,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一番後,朱唇微啟,又含笑道,“我聽說,帝君很寵愛你,走哪兒都將你帶在身旁。你——倒是很會討尊神的歡心。”

    這神女面上有笑容,眼底卻分分明明冷若冰霜。田安安看了她一眼,然後便明白過來——這位貌美的女上神,大約,好像,似乎的確有些找茬的意味,忖了忖後,自然而然將這青璃劃入“虛偽的神族”一類中,心中對她的好感,為零。

    然田安安面上仍舊揣著笑,答的語氣亦不卑不亢,淡道,“小妖既是寵物,那討帝君歡心只是小妖的本分罷了。”

    此言落地,瓊瑩少君心頭驟然微訝,詫異如此四兩撥千斤而飽含智慧的話,會出自平日傻裡傻氣的小貓妖之口。她側目,覷了眼貓妖,卻見她眉目平靜唇角含笑,居然很有幾分機智超凡的風采。

    青璃上神暗戀封霄帝君,此事在九重天上早已是公開的秘密,諸神不會提及,卻也從來不曾忘記。而帝君近來又待新養的妖寵十分之好,恰好,那妖寵還是個有傾城國色的妖,數萬年暗戀都未修成正果的上神,懊惱懊惱也是人之常情,尋釁添堵,也算情理之中。

    回過味後,瓊瑩忖度片刻,隨後便揖了手恭恭敬敬道,“上神,帝君尋這貓妖還有要事,特命瓊瑩將她送回太極宮,便先告退了。改日再登門向上神致歉。”

    聞言,青璃又看了一眼田安安,倒沒再為難她們,略點了點頭,隨後,水神少君便抬手招來片祥雲,攥著貓妖踏雲而去。

    神女眼底的神色一寸寸沉了下去,端立在原地不知所思所想。後頭一名年長的侍女上前兩步,壓著嗓子道,“上神,這貓妖……”

    “……”青璃笑了下,帶著幾分譏誚的意味,“我當有哪裡特別。不過是……長得與她有三分相似罷了。”

    那頭貓妖同水神少君一道御雲,途經三十三重天的芬陀利華池,陣陣暗香隨風浮動。瓊瑩轉頭看了眼貓妖,頓了下,然後才遲疑著開口,道:“安安君……我過去以為,你是只純良無害的貓,今日一見,又覺得你這張嘴其實也能很刻薄。”末了點點頭,很贊賞的語氣,“嗯,不愧是帝君的貓。”

    說著,不待田安安搭話,少君便徑自欷歔續道,“說來,青璃上神向來端莊溫良,今日打著算盤找你麻煩,倒令我有些驚訝。你也別往心裡去。”

    聞言,小貓妖唔了一聲,沉吟片刻後眼眸微抬,目光穿過紫光雲層投落向未知的遠處,笑得仍舊沒心沒肺,“我沒往心裡去。六界之中,神族為尊,弱者天生便要向強者低頭,這本就是我們妖的生存之道。”

    弱者天生便要向強者低頭,直到,弱者也變成強者的那一天。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6 00:01:56

   ☆、第二十七章

    神族在妖族心中的形像很糟糕,在凡人那裡卻十分美好,對此,田安安在應朝山時,還特意與黑蛇精私下做過一番探討,後來冥思苦想得到結論,覺得歸根結底,八成是他們腦子不好使。

    是以,當小貓妖得知今日是新仙們的飛升大典時,她扯著瓊瑩少君的袖子嘆上了一嘆,感慨這四海八荒又少了幾十個腦子不好使的人,多了幾十個注定變態的神。

    修行數年一朝得道,注定變態卻還沒來得及變態的新仙們自然很興奮,頭回登上九重天,自然也很激動。而當菩提子仙君向他們透露,今日紫宸殿中為他們授天地諸法的是尊神封霄帝君時,一干小新仙們的激動之情已堪堪到了無法克制的地步。

    畢竟作為正統修仙門派出生的小道士,他們對尊神封霄的了解,遠比只看過幾本缺頁小破書,聽過一些八荒小傳說的小白貓要具體多了。

    相傳在遠古洪荒時期,神魔妖鬼共存,六界的劃分同地盤割據皆不明確。各族祖先脾氣暴躁,不知“團結友善”為何物,今天為了地盤兒殺來殺去,明天互相看不順眼了殺來殺去,總之便是成日打打殺殺,天上地下硝煙四起,堪稱八荒史上最亂的一段亂世。

    常言道亂世出英雄,帝君便生於那場亂世之中。

    按著普遍的劇本來看,生在尊貴無比的龍族,封霄自出生起便當采天地精華之靈,受諸方神明教化,修得一副菩提心腸,自幼心懷天下,憐憫蒼生,最終揣著一顆菩提慈悲之心平定八方,自然而然立於九重塔頂。

    然而老天爺的心思誰也別想猜,後頭的事情發展,同眾生的臆想截然不同。

    造化規律使然,愈矜貴的種族繁衍能力越弱,封霄出生時,龍族的人丁已單薄到了一種極其可怕的地步,一度瀕臨滅族的邊緣。是以他呱呱墜地後,他爹娘只抱著這條通體純黑的漂亮小奶龍端詳了一陣,然後便再度投入到了造龍大業之中,全然對他采取放養政策。

    與眾生以為的順遂大道不同,封霄的童年充滿了不為人知的心酸與坎坷。彼時他年幼,時常受其余各族的大妖大魔欺負,落得遍體鱗傷險些喪命。後來他年紀漸長,龍心與龍骨也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爭鬥中越來越硬,鐵血殺伐之氣連同一身修為都全靠自己拼殺而來,其後才有了那段一掃九州,平定八荒的傳奇。

    在一個處處拼爹注重武力的世道上,尊神有爹不拼,先是自力更生白手起家,後是以戰績聞名萬世,早已風靡整個修仙界,成為無數沒背景的小道士們的超級偶像。

    是時,三十五天的紫宸殿中正是一派靈光大盛,萬千小道士的超級偶像正意態閑閑的坐在金鑾椅上,聽著菩提子在丹墀上頌一干新仙在修道時立下的功績,大多千篇一律,降服了幾多幾多妖魔,治理哪方哪方水患,數萬年來相差無幾,沒什麼新意。

    帝君興趣寥寥,隨手拿起一冊功德簿翻閱,看了幾頁後動作頓住,修長的手指將書頁放到最前頭,掃了眼封頁上的名字,垂著黑眸沉吟道,“冼蘭生?”

    低沉清冷的嗓音突兀響起,底下的菩提子仍舊在念叨著諸位新仙的功績,驀地被打斷,兩道尾音在偌大開闊的紫宸殿中繞梁不休。

    尊神開口,仙君自然不敢再多言,忙噤聲,對揖了雙手退至一旁。一干著寬袖白袍的新仙端立於兩側,其中被叫了名字的小仙緊張兮兮地上前一步,壓著步子行至中央空地處,撩了袍子朝金鑾座的方向跪叩下去,畢恭畢敬地朝帝君見禮,道:“小仙冼蘭生,拜見帝君!”

    驟然被封霄帝君點了名,小道士此時的感受自是又驚又喜,有一種被大餡兒餅砸中的感覺。兩旁的新仙們紛紛側目,一頭艷羨這廝能引得偶像注意一二,一頭又格外納罕,好奇帝君叫這廝是所為何事。

    封霄那頭猶在翻閱冼蘭生的功德簿,聽見小道士拜禮也不抬眼,只略微點了下頭,語調隨意道,“起來說話。”

    “謝帝君!”小道士高聲唱了個謝,隨後便按捺著激動之情站起身,容色嚴肅,樣子板正,等和聆聽尊神的教誨。

    不多時,尊神的教誨就來了,口吻十分的漫不經心:“照功德簿所記,二百年前,你曾於應朝山伏了個魔?”

    冼蘭生拱手,神色間極是謙卑恭謹,道,“是。”頓了下,感念尊神竟對自己伏魔之事感興趣,不由大覺振奮,遂受寵若驚地組織了一下語言,很激動地續道,“帝君,小仙記得,那是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

    “……”丹墀下首立著的純陽祖師干咳了兩聲,眼風兒掃過那小道士:格老子的,說重點。

    小道士滯了下,這才又道,“彼時,小仙奉師尊之命前往蜀地,途徑應朝山,見那處隱有濁戾瘴氣。小仙修道數百年,自入門以來便以斬妖除魔,捍衛天道為己任,見狀當然不能忍,遂收了飛劍前往察看,這才降了那只魔物。”

    金鑾座旁立著個梳雙髻的小童,雙手端著一個托案,上頭諸仙功德簿擺放得整整齊齊。封霄翻看得七七八八,合上冼蘭生的那本隨手扔了回去,眉眼清冷,聲音出口也沒什麼情緒,道,“你修道不過四百年,二百年前就能伏魔,看來天賦不錯。”

    蘭生小道士為人時很耿介,飛升成仙後也是個耿介仙,甫聽帝君誇贊,他怔了下,隨後便惶惶然地揖手,老實巴交地解釋道,“帝君著實是謬贊了。小仙資質愚鈍,二百年前在應朝山伏魔,雖確有其事,但小仙遇上那魔物時,她似已身負重傷奄奄一息,小仙這才能將其制服,也是造化。”

    封霄半闔上眸子,淡道,“可知是何方魔物?”

    “回帝君,那魔物姓甚名誰,小仙不得而知。”冼蘭生巴巴道,說完皺著眉頭仔細回憶一番,又道:“是個極虛弱的女魔,半臉清秀,半臉上掛著一道猙獰劍傷,毀了容,並不易分辨。”

    聞言,尊神支著額角微微頷首,黑眸抬起,見階下諸仙全都面面相覷不明所以,便側目看了菩提子仙君一眼,淡道,“方才頌到哪兒了?繼續吧。”

    菩提子這才回過神,趕忙又上前幾步攤開大功德簿,抑揚頓挫地念了起來。

    四位元君立在邊兒上,皆是端端幾副莊嚴法相,然心中卻都在思忖,帝君方才那極其不尋常的一問。

    元君們很辛苦,一面絞盡腦汁思來想去,一面還得分神去聽菩提子仙君在那方歌功頌德。終於,向來定力最差的珞玟元君有些穩不住了,她悄然側目,視線在三位同僚身上過了一遍,隨後定定神,捏了個傳心術的訣,道:“哎,我覺得今日之事頗為怪誕。”

    離她最近的滌非瞥了她一眼,沉默了會兒後也施了個傳心術,十分沉冷地道,“其實仔細想想,帝君年輕的時候好奇心的確很重,不過近些年上了年紀,對六界諸事便大多持‘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尊神姿態。竟對小道士伏魔感興趣,我也覺得驚訝。”

    一言一語過後,兩位男元君也很快加了進來,旭良清清嗓子感嘆:“誠然,帝君的確難得對曾孫子的孫子輩這般關心。”

    站在最邊兒上的流光元君卻微蹙了眉,俊朗冷厲的面容若有所思,半晌才道,“只有我覺得……那半張臉毀了容的女魔,可能是咱們認識的那一位麼?”

    話音落地,其余三位元君才像是反應過來了什麼,面色俱是一變。珞玟蹙眉,道,“咱們認識的那一位……你說的,莫非是上任女魔君的那個妹妹?”

    旭良皺眉,“侍婢?我怎麼不記得了?”

    “……”滌非的神色忽然變得凝重幾分,半晌才道,“十萬年前雲崖而戰,珈羅死在昆吾劍下,紫幽公主僥幸逃過一劫,只是被昆吾劍的劍氣傷了左臉。”

    流光點頭,漠然道,“若真是紫幽,那就奇怪了。”

    邊兒上的旭良琢磨了會兒,然後道,“也沒什麼奇怪。珈羅灰飛煙之後,蒼刑便成了新一任魔君,興許紫幽在魔界十三州待不下去,轉而到了凡界。”

    “待不下去?”滌非挑眉,“這不大可能。據我所知,蒼刑同紫幽都是珈羅一手帶大,兩人青梅竹馬如親兄妹,感情好得很。”

    “……”珞玟訝了訝,詫異道,“滌非元君,我向來以為你是個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修道的仙,未曾想,你竟對魔族皇室的八卦了解得這般之多麼?”

    滌非沉肅而淡漠地點頭,十分沉穩地道:“不,這算不得什麼。我還知道蒼刑同珈羅女魔君,過去搞過姐弟戀。”

    “那你知道得倒還不少。”

    驀地,一道清冷低沉的嗓音響起,字裡行間十分隨意,聽不出半分情緒。

    “……”受了嚴重驚嚇的四位元君仙軀一震,險些從白玉階上摔下去。滌非元君嘴角一抽,平生頭一回被結結實實地尷尬在了原地,一張清秀的俏臉黑如了鍋底。珞玟看得有點想笑,忍不住拿胳膊搡了她一下,道,“哎,元君,帝君誇你呢。”

    封霄瞥了她一眼。

    珞玟元君連忙悻悻地收起笑容,肅容端立。倒是旭良顯得鎮靜些,遲疑了會兒才沉聲恭敬道,“莫非……帝君也認為那小道士誅的魔是紫幽公主?”

    帝君神色淡淡的,抿了口茶,搖頭,視線隨意地投向紫宸殿外的那片菩提林,不知在想些什麼,“隨口問問。”

    神族待新上天的仙者們有一套固定禮數,白天在紫宸殿替他們授課,入夜之後還專程在三十三重天的奉天殿設了宴席,慰勞一眾苦修數百年的小道士。

    一場大典結束,新仙們都按各自功績高低晉了仙階,授了尊號,出得紫宸殿時日頭已經西垂,便由專門的仙娥引著往奉天殿去。

    太極宮中,大半天沒見到封霄的小貓妖心情愉悅,化了獸形蹲在結界外同紫凊葫蘆裡的黑蛇精說話,聽他抱怨葫蘆中時而刮風時而下雨的惡劣生存環境。

    說著說著,忽然聽見背後有腳步聲,小白貓豎起兩只尖尖的小耳朵,小貓腦袋一揚,看見晏伽小哥正朝自己的方向而來,圓圓的臉上是圓圓的眼,整張面容十分之臭。

    安安悻悻,知道小胖子還在惱她不仁不義欺騙朋友之事,便只好硬著頭皮小跑過去,殷切地搖搖小尾巴,喵幾聲,黑亮的大眼睛閃閃發光。

    經過上次之事,晏伽早已這只貓的真面目,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並不被這副無辜兮兮的表像所迷惑。他哼了一聲,睨著小白貓沒好氣道,“夜裡天帝在奉天殿設了宴,帝君他老人家讓你跟著一道去,在宮外等你呢。”

    “喵(⊙_⊙)  ?”小白貓怔了下,還沒回過神,小胖子君便已經撲撲衣袖十分高冷地離去了。

    “喵= =……”

    和神族的第一個朋友出現了友誼危機,小白貓有些神傷,抬起一只小貓爪揉了揉腦袋,心中悵然不已。沉思了片刻後,她嘆了口氣,拿軟軟的小貓掌敲敲透明的結界壁,“常羲君,我先去找封霄帝君了,有空再來看你。”

    黑蛇的聲音隔了葫蘆又隔了層結界,傳到小白貓耳朵裡時已經很模模糊糊,只是她仍舊能聽得出他在唉聲嘆氣,“去吧,讓你蛇哥一個人待會兒。”

    安安癟嘴,在心中摸了摸黑蛇精的頭,隨後便轉身朝著太極宮大門的方向一溜煙兒地小跑過去。臨近門口時化了人形,探首一瞧,封霄帝君在一處雲頭上,背對著她,長身玉立背影美好,四個跟班兒元君不見蹤影。

    她左顧右盼了一番,微微一個使力蹦上了那片雲,習慣性地捉住封霄的衣角,然後才很懂規矩地給尊神請了個安,順便好奇:“帝君,怎麼沒見到幾位元君呢?”

    剛說完,腳底下的雲就騰起了,耳畔微風拂面而過,封霄淡淡的嗓音傳來,“置辦本君的嫁妝。”

    “……”@#¥%……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6 00:02:12

    ☆、第二十八章

    “置辦嫁妝”四個字,封霄語調漫不經心,輕描淡寫,仿佛只在與她談論做紅燒魚時要放哪些作料。

    田安安先是呆了呆,旋即之後被口水嗆住了。前幾日才說要讓她負責,今天居然都連嫁妝都置辦上了麼?好歹也是幾十萬歲的龍了,竟然如此不持重,說風就是雨嗎……因瞪大了眸子衝口而出:“帝君居然命人去准備嫁妝?你們神仙都這麼猴急麼!”

    話音落地,猴急的帝君蹙了眉,對貓妖這番由衷的肺腑之言不甚滿意,側目,乜了眼她那張粉白精致十分錯愕的小臉。

    田安安嘴角一抽,意識到自己大約是說錯了話,復連忙清清嗓子正了容色,換上副十分沉穩內斂的語氣,道:“呃……小妖的意思是,帝君行動力驚人,果然雷厲風行很有性格。”頓了下,接著道,“只是,小妖以為,事關帝君您老人家的終身幸福,帝君著實不宜操之過急,咱們最好還是再從長計議一下吧,呵呵。”

    再者說了,就算封霄置辦好了嫁妝,她一只窮得叮當響的貓,也根本沒錢准備聘禮啊……

    帝君收回了視線平視前方,清冷俊美的容顏古井般波瀾不驚,“開個玩笑而已。”

    “……”小貓妖哽了下——有你這麼開玩笑的嗎,喵(╯‵□′)╯︵╩▂╩!

    田安安來九重天的日子,滿打滿算不過小一個月,但她打心眼兒裡覺得,日子短則短矣,卻給她今後的貓生都帶來了極其深刻並且長遠的影響。畢竟每日與一只尊貴變態又臉皮厚的龍為伍,著實是太考驗貓的涵養和心性了。

    坦白說,貓妖有時候很佩服自己,每每這條龍欠扁時,她都能忍住不撲過去嗷嗚一口咬死他,這是一件很需要定力和毅力的事。暗自琢磨了會兒後,安安想起過去在應朝山時聽花椰菜精講過的一番話,“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常言道,真理通常具有普遍性,想來,這番至理真言放在貓身上,也當是適用的。

    小貓妖的自我調節能力在同齡貓中十分出色,因此,被封霄耍了一道之事,並沒有影響她赴奉天殿大宴的熱情。一路拽著封霄的衣角東張西望,分明不是頭回來三十三重天,卻覺處處都很新奇。

    雖然在許多的上古傳說中,神族的好戰與魔族不相上下,但那終究只是過去,近些年太平日子過久了,諸神都學會了放下屠刀,擺弄花草,借以修身養性陶冶身心。三十三天便有一片金色的娑羅花海,綿延數裡錦繡花開,半空的雲海間倒映著釋迦牟尼佛的虛空法相,拈花而笑,意態安詳,實乃天界甚難得的一片奇景。

    因這宴是天帝所設,是以赴宴的神仙中,除了九重天上的一干中央臣工外,四海八荒的神族分支有之,外派在凡界的一干地仙也有之。

    正值日暮時分,遠方穹窿之上,卯月仙君已經輪了卯日仙君的班,收了金烏,重又鑲上一輪玉盤似的皎月,碩大而圓,不夠詩情畫意傷處悲秋,卻也別有一番美態。八方仙客或讓雲托著,或讓飛劍托著,或讓坐騎馱著,樂樂呵呵地盛裝臨殿。

    望著那一片片祥瑞紫氣,從來沒一次性見過這麼多神仙的小貓妖訝了一訝,正嘖嘖稱奇,隨後便聽見不遠處幾個小地仙議論紛紛的聲音。

    一地仙道,“喲呵,天帝就是天帝,這宴擺得也忒大了。”

    另一地仙又道,“這幾萬年來,神魔二族止戰,諸凡世也沒什麼太大的閑事能讓神族管。我私以為,天帝應該也很苦惱,除了偶爾召集諸神聚個大餐之外,估計也沒辦法彰顯自己身為天地之主的存在感了吧。”

    聽了同伴這番話,地仙一號嘆了嘆,深表理解。兩人又隨意閑聊了幾句,御劍至奉天殿前後頓足,一個輕盈縱身跳將下去,見著熟人後又是一番拱手寒暄,接著便往燈火通明的大殿內去了。

    田安安有些感慨,暗道這世道,當貓不容易,當個天帝原來也不容易。近日來飽受欺壓的小貓妖就這麼在天帝的身上找到了些安慰,正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時,忽覺腳下的那片雲顛蕩了一下,就那麼在奉天殿前停住了。

    亙古以來,司戰的技術性要求就很高,而封霄自入神籍以來便是戰神,數十萬年如一日,是以他大到劍術陣法法術,小到騰雲做魚乖乖小貓,技術都十分高超無可挑剔。

    然而這回也不知為什麼,一向行事嚴謹的尊神沒留神,雲剎得有些急,後頭正在東張西望的小貓妖低呼了一聲,腳下趔趄,一個不穩,朝前方那華發如墨神色清冷的俊美男人……衝了過去。

    此處是奉天殿外,往來仙者絡繹不絕,而更妙哉的是,諸方神族此前遠遠瞧見了帝君的紫光,是時都面容恭謹地端然肅立,打算排著隊跟帝君問聲好請個安。然,就是在此般莊嚴沉肅眾目睽睽的情景下,一個嬌小貌美的少女以雷霆萬鈞之勢撲進了尊神他老人家懷裡,旁若無人,霸氣威猛。

    眾仙家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淡雅怡人的清甜幽香襲面而來,封霄蹙眉,修長十指穩穩當當扶住她柔軟的細腰,動作十分的熟稔,姿態亦十分的自然。然後垂頭,清冷的黑眸盯著她,思考這只一貫膽小臉皮薄的貓,是怎麼做到在眾目睽睽之下對他如此熱情似火的。

    田安安方才那一下撞得狠,腦門兒磕在他的肩膀上,硬邦邦一片,撞得她頭昏眼花半天回不過神。正迷迷糊糊地揉著腦袋,上神那副一貫清冷得像寒泉,此時似乎刻意壓低的嗓音便從頭頂上方傳來了。

    他問得平淡:“你這麼撲上來,是想我抱你?”

    “……喵?”回過神後的貓妖驚呆了,抬起頭,粉白的小臉先是一青,再是一黑,最終漲紅成了一顆小柿子,惶惶然地擺手,結巴地道,“不不,帝君我只是……”

    然而不等小貓妖說完,帝君就兀自點了點頭,將她打斷了,“我明白你的意思。”說著長臂微動松開她的腰,她松了口氣,正要往後退,白生生的一只小手就被帝君握住了。

    瞪著那只五指修長漂亮的手,田安安嘴角一抽,試探性地將自己的爪子縮了縮,縮不回來。再縮了縮,還是縮不回來。

    帝君廣袖下的五指握得很緊,表情淡淡的,牽著小貓妖神色自如地往奉天殿走。田安安的臉已經燙得可以煎小魚了,側目一瞧,只見一眾神仙皆是瞠目結舌,連給尊神請安問好都忘了,一個個呆若木雞。

    她扶額,糾結著扯了扯封霄的袖子,道,“那個帝君啊,我……”

    “你還是想我抱你?”他淡淡看了她一眼,在田安安僵硬如石的表情中,語調十分淡漠地道,“此處人多,你們貓都這麼猴急麼?”

    “……”什麼叫做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今天她算是見識了。

    又一次被口頭上占了便宜的貓妖無言以對。沉吟片刻後,她終究還是沒忍住,咬咬牙,反手用盡全身力氣捏了他一把,呵呵道,“那是,帝君花容月貌國色天香,著實令小妖心癢難耐無限神往呢。”

    封霄連眼皮子都沒動一下,“那你就忍著吧。”

    “……”

    一高一矮兩道人影攜手而去,諸位仙家還處於震驚之中,伸長了脖子一番打望,卻見帝君帶著那不知是何方神聖的美貌少女到了奉天殿門前,兩個著白裙梳雙髻的小仙娥端立,按捺著無比激動的心緒朝尊神見完禮後,其中一人纖纖素手微抬,畢恭畢敬地將兩人引入了殿中。

    這時,諸仙才遲遲地回過神來,火神少君挑了眉,折扇風流倜儻地扇了幾下,他左手邊站著的清秀少年表情很驚異,訝道,“表兄,在六界的諸多傳說裡都說,帝君高潔出塵又有好潔之癖,是從不近女色的。不知……那妖族少女是何許人?”

    少年著天青色長衫,烏發高束,唇紅齒白,家住昆侖山,祝希遙姨母的三兒子,名為連奇,乃浮琅山境正室嫡出的少主人。

    祝希遙覷一眼他這表弟,感念這小子常年呆在凡界,對九重天上的八卦動向掌握欠佳,便勉強原諒了他的無知。

    而後扇子一打稍掩住口,低聲道,“你竟連這個都不知道?看來近些年,母親去浮琅山境竄門兒的次數果然是少了。帝君數日前從應朝山帶回了一只不足二百歲的小貓妖,收為寵物……”說著,希遙少君折扇微抬,朝二人遠去的方向感指了指,“喏,就是那一只。”

    按神族的歲數論,連奇少主還是個懵懂少年。懵懂少年對那位格外貌美的少女十分有好感,不由踮起腳尖又張望了一番。

    不多時,眼瞧著諸神的三魂七魄都回來得差不多了,殿門前的小仙娥才施施然走了過來,細聲細氣地說,“天帝天後和天妃們已從九重瑤池過來了。仙君們還是快入殿吧,誤了時辰,天帝怪罪下來可不好。”

    田安安跟著封霄入殿時,奉天殿席位上已落座了許多神仙,她心下好奇,又顧及著身旁有個尊神,不好意思探頭探腦得太猥瑣,只好眼觀鼻鼻觀心,擺出副端莊淡定肅雍德茂的樣子再探頭探腦。

    殿中的席位設在兩側,中間一處琉璃地空空曠曠,舞姬們伴著仙樂聲舞來舞去,翩然來翩然去,身段妖嬈容貌秀美,十分的賞心悅目。

    天帝的寶座設在最上首,左手方的幾排席位是給地仙和今日飛升的新仙們安排的,已坐了個七七八八,右手方的席位卻還有許多空座。

    小仙娥領著封霄和他的小貓一路徐行,至第一張金鑾座時頓足,略見了個禮,嗓音仍舊細細柔柔的,“帝君請。”說完含羞帶怯地抿了抿唇,白皙的雙頰隱隱透紅。

    眼看仙娥這般狀貌,貓妖嘴角抽了抽,頓覺一陣惡寒。

    帝君落座,田安安古怪地看了眼那名含羞膽怯的小仙娥,也跟著落座。坐著坐著覺得很不自在,於是側目看了眼那仙娥一眼,面含微笑,語調狐疑:“那個……仙子還有什麼事麼?”

    小仙娥怔了下,然後才巴巴地答道,“司禮仙君安排了小仙給帝君侍宴。”

    “侍宴?”安安皺起眉,轉頭朝四處打望了一番,這才注意到殿中的每一桌旁都立著個美貌仙娥,端著酒壺茶壺,間或替客人添酒添茶。

    她反應過來,點點頭,剛剛收回目光便聽見封霄嗓音冷淡道,“不必了,你去伺候其它仙僚吧。”

    小仙娥端酒壺的手一抖,委屈得眼眶泛紅。

    尊神姿儀甚美,單憑一張臉就能令八荒群中國無視性別,尊其為天上地下當之無愧的第一美人,是六界許多少女少媽少阿婆心中的白月光。仙娥們盼星星盼月亮地希望近距離接觸帝君,然在神族,如她們這樣的低等仙,想要接近上神,那就只有侍宴這一個機會。

    奈何帝君的性子喜靜不喜鬧,這數萬年來,神族大大小小不計其數的各類宴席中,唯一能請得到帝君他老人家親自赴宴的,一只手就能數得過來。這次侍宴的機會究竟有多來之不易,小仙娥想想都快哭了。

    她不願就這麼輕易放棄,又細柔著嗓子道,“替帝君侍宴是司禮仙君指派的,帝君若不讓小仙侍宴,小仙沒法兒交差呢。”

    聞言,封霄哦了一聲,英挺的眉略蹙起,似乎為難,“是麼?”隨之略作思考,然後道,“司禮若為這事為難你,那必是閑得發慌了。你告訴他,我近來也無聊,讓他抽個空到太極宮找我一下,我新創了個陣法,缺個做試驗的。”

    小仙娥原都准備梨花帶雨了,驀地怔住。

    帝君側目看了她一眼,“你想替司禮?”

    小仙娥花容月貌的一張臉頓時嚇得失了色,再不敢多留,諾諾躬身退下去了。

    一旁的貓妖看戲看得正投入,往嘴裡扔了顆花生後轉過頭,神秘兮兮地朝封霄湊近幾分,拿剝了花生的小手拍拍他的肩,抬抬下巴含上一個笑,“哎,帝君,我發現您老人家的桃花很旺啊。”

    封霄低頭喝了口茶,容色平靜而冷淡,不置可否。

    田安安也沒在意,只繼續往嘴裡扔花生和瓜子,邊嚼邊續道,“其實也看得出,能為帝君侍宴,那仙娥心中一定很欣喜。”邊說邊蹙眉,心中有些同情那疑似暗戀她的小仙娥,道:“說來,只是侍個宴而已,帝君何必非把人家趕走。”

    帝君端著茶杯瞥她一眼,不冷不熱道:“你倒是大方。”

    貓妖被他諷得一陣愕然,思忖了下才想起,自己還得對這只曾經十分冰清玉潔,現在非常需索無度的龍負責,不由尷上了一尬。她干笑,隨手扯下一塊烤鴨腿放到嘴巴吧唧一口,口齒不請地糊弄,“一般大方,一般大方。”

    吃了幾口覺得略鹹,安安放下鴨腿,拿干淨的絹絲擦了擦手,沉默片刻後,她壯壯膽,忽然抬手,十分莊重地將自己的爪子放在了封霄的左手手背上。

    封霄瞥了眼那只纖白的小手,挑眉。

    接著便聽田安安換上副嚴肅而善解人意的語氣,對他說:“帝君,我懂的。你們龍在那種方面需求較多,我們妖族沒什麼忠貞觀念,你今後,想嫁多少嫁多少,嫁給誰小妖都沒意見。”

    “……”

    正閑閑聊著天,忽聞外頭有仙官高呼了句天帝到,歌舞立止,殿中諸神亦紛紛站起身。小貓妖跟著一眾大神仙一道站了起來,抬眸去看,只見一名身著華服的中年男人不疾不徐地走進了奉天殿,容貌溫儒,氣度不凡,周身紫光萬丈,身旁還跟著數位艷光照人的美嬌娘,便是天後同天妃們了。

    田安安暗自吹了聲口哨,視線在幾個美婦身上掃來掃去,好奇哪些是傳說中天帝從凡世帶上天的。

    天帝是個和善的神,待諸仙請過安後擺了擺手,十分隨意地就讓眾人落了坐。封霄坐回金鑾椅後仍舊興致缺缺,一則他本就不喜熱鬧,二則宴上歌舞也確實沒什麼出彩之處。

    然而神族再次的歌舞,放在凡界也是人間難得幾回聞幾回見的,是以一旁的小貓妖樂顛顛地吃著葡萄,看得津津有味。

    正瞧在興頭上,上座的天帝視線微轉,注意到了封霄帝君身旁的那名美貌少女,不由挑眉,道,“封霄君,這便是你新養的妖寵?”

    封霄正在端詳白玉杯的紋路,聞言側目,瞧了眼邊兒上由於被天帝點了名而小臉一僵,半只燒鵝翅膀藏到袖子裡,正一本正經正襟危坐的貓妖,然後頷首,“嗯。”

    天帝便笑起來,“想不到封霄帝君也對養妖寵感興趣。”

    “君上有所不知,養妖寵可有趣了。”邊兒上一個膚白貌美的天妃嬌滴滴地笑了幾聲,續道,“臣妾聽說,如今能被豢為寵物的女妖,不僅模樣生得美,還大多都能歌善舞。”

    與此同時,出於貓咪的警覺,還在擔心袖子裡的燒鵝翅膀會不會已經涼了的田安安,嗅到了一絲不詳的味道。鬼使神差一般,她的脖子不著痕跡地轉了個角度,看向了距離她略有些遠的一名白衣神女。

    青璃面上仍舊揣著端詳嫻良的笑,茶杯端起,輕輕抿了一口。

    貓妖半眯了眼,重又看向那笑得咯咯咯的天妃,又聞她咯咯咯了幾聲,又道,“不知帝君這只寵物的舞技如何?今日新仙入門,不若趁著諸君都在,給眾神助個興也好。”說著又咯咯咯幾聲,看向天帝,“君上以為呢?”

    在天界,妖寵存在的意義本就是供神族取樂,對於天妃的提議,天帝沒有任何意見,甚至還覺得十分不錯,便點頭,“不失為個好主意。”

    話音落地的同時,安安很清楚地看到,青璃嘴角的弧度揚得更甚了。

    喵了個咪的,神族套路太深了,赴個宴都得隨時提防有大坑。小貓妖怒衝衝的,舉起燒鵝狠狠咬了一口,用力地嚼,想像自己嚼的是那只心眼兒頗壞的女上神。

    很顯然,這個神女想看她出醜,想看她在眾目睽睽之下出醜。

    田安安皺了眉。其實說到歌舞,她也並不是全然的一竅不通。應朝山有一只孔雀精,舞姿甚美,且住的地方離她的貓咪洞不遠,安安便時常跑過去竄門兒,久而久之,便也將孔雀精的舞姿學了個皮毛。

    只是天女們大多舞技驚人,她很確定,自己那點兒皮毛,放在九重天上真的會丟臉丟大發。

    小貓妖憂心忡忡,只能將希望寄托在身邊那只尊神身上了,托辭她都想好了,就說:“帝君,我的舞藝同晏伽不相上下,請你可憐可憐自己的面子,不要傷害它”。

    然而還沒等她把這話說出來,封霄的嗓音便冷冷淡淡地響起了,“跳舞?她不會。”說完微頓,修長如玉的五指凌空取出一把冷光幽戾的長劍,劍身冰冷,靈氣同濁氣在上頭交織纏繞,幾丈遠外都教人不寒而栗。

    封霄握著劍柄隨意掂了掂,語氣淡漠而又極其地稀松平常,“舞不行,舞劍應該也能助興。”說完將劍往貓妖面前一遞,“拿去舞。”

    “……”田安安已經完全傻了。

    奉天殿中的所有神仙也都傻了——十大神兵中排行第一,封霄帝君親手鍛造,且陪他征戰八方,斬殺過六界無數大妖大魔的昆吾劍……交到一個小貓妖手裡舞……

    諸神想像了一下這只貓一個手滑,劍光四閃血肉橫飛的場景,覺得全身上下都有點疼。

    天座上的天帝臉都黑了一半,擺手給自己打了個圓場,笑道,“本君看這些舞姬也舞得挺好,眾卿家也興致高昂,想是不必再助了。”

    殿上眾臣自是忙不迭地附和,“是啊是啊,多謝帝君的美意了,臣等高昂,委實高昂。”

    眾口一詞,尊神的神色倒透出幾分臨水照花的遺憾之色來,“可惜了。”說完收了昆吾劍,隨手捏了下小貓妖纖細軟白的左手,淡道,“回去吧。”說完起身朝天帝知會了一聲,帶著還有些回不過神的貓妖離了席。

    除天帝外,絕大多數神族又是一番恭送,田安安由封霄牽著往殿門方向走,經過青璃那桌時她側了側目,神女一張國色天香的臉黑得像她貓咪洞灶台上的鍋底。

    不知為何,小貓妖忽然心情奇好,眼角上揚,學著青璃的樣子,彎了彎唇,將那笑容依葫蘆畫瓢還了回去。

    這晚之後,神族中人都嘖嘖地嘆上了一嘆,過去說帝君不近女色什麼的,果然都是傳言不可信。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6 00:02:28

    ☆、第二十九章

    從奉天殿出來,這個點兒,不算早也不算太晚,外先的月色正是清輝淡淡。娑羅花海仍是那片熠熠生輝的金色,綿延如綢。濃墨般的夜幕之下,四方靈氣在巨大的金色綢緞上方交織成海,十分的綺麗壯觀。

    貓妖由帝君牽著前行,廣袖底下的十指自然而然地交握。她扭著脖子四處打望,只覺天界著實是個夢幻又神奇的地方,同樣的三十三重天,不同時候觀摩便有不同時候的風景。

    距離花海稍近一些時,瞧見了花神座下的幾個小仙君,拿著剪子一面閑聊一面修剪花草。待他們走近,幾個仙君先是一愣,而後便慌慌忙忙地扔了剪子伏地跪拜。帝君身旁的小貓妖尷尬不已,只得硬著頭皮承下這幾拜,行過幾步遠後回了回頭,卻見那幾個仙君仍舊跪在地上腦門兒貼地,一副非常虔誠的狀貌。

    她嘴角一抽,還想細看時,尊神已招來了紫雲,那幾個仙君的身影便瞬間遠得看不清了。

    九重天上,就連風都與凡界的不同,冰冰涼涼,像夾雜了些許水汽。

    田安安伸出五指去觸碰,冰絲一般的觸感在指縫間游走。到底是只年紀不大的貓,好奇心重且貪玩,她摸著摸著起了玩心,忽然轉頭看向尊神,烏黑的大眼眸子亮晶晶的,“帝君,你看得見風麼?”

    封霄側目瞧了她一眼,夜色下,貓妖的眉眼仍舊嬌美而靈動,表情雀躍,一副興奮樂呵的小模樣。他挑了挑眉,低下頭,深邃的黑眸定定盯著她。

    小貓妖漂亮的眼睛裡盈滿笑意,她的眼尾天生帶著些嫵媚的上揚,添上笑容便顯得有些自得。她松開了帝君那只著實漂亮的大手,腳下步子微動,朝著雲頭的邊沿挪了挪,雙手抬高,口中嘀嘀咕咕地念叨起來。

    不多時,她白嫩的掌心裡化出了幾片淺粉色的花瓣,十指張開,花瓣便從指縫間翩翩然然地飛了出去,風捎帶著,幾片繞在一起打了幾個旋兒,在墨色的穹頂間沉浮漸遠。

    月下風花,穹窿如墨,此情此景,按理說應當十分地壯觀美麗。只可惜,小貓妖道行淺薄修為低下,能憑一己之力幻化出的花瓣也個頭小小,孤零零的幾片花,隔遠之後變成了幾個更小的粉點,有些滑稽又有些可憐,和她想像中的花海蹁躚……委實是差得忒遠。

    見她一臉沮喪可憐巴巴,封霄眸子裡劃過一絲極淡的笑意,卻又很快掩了下去,面色如常清清冷冷。

    此時的小貓妖的確很失望,一雙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那些飛遠的花瓣,心中又覺得尷尬又覺得憂傷,暗道這真是一場失敗的炫耀。正糾結著怎麼挽回自己在那只上神心中的形像時,背後傳來一道低沉的嗓音,“小貓。”

    安安回過頭,看見封霄從善如流地捏了個小印,五指修長略微抬起,那方金色小印便凌空而起,印在了頭頂極濃的夜幕上。只是剎那之間,五顏六色的花雨從天而降,循著夜風的蹤跡,於漫天墨色中勾勒出各式各樣的紋路,色澤鮮艷,妖冶而又端麗。

    貓妖被這番壯闊的美景震得發呆,耳畔接著傳來封霄清冷的嗓音,平靜沒什麼起伏,“你喜歡花?”

    數以萬計的花瓣兒從天空飄落,偶爾一串從田安安的眼前施施然飄過。花香本是清雅的,可數量一多便顯得有些濃郁。小貓妖被熏得暈頭轉向,糊裡糊塗地點了點頭,木呆呆道,“著實甚美。”

    其實不光是貓,四海八荒中,幾乎就沒有不喜歡花的少女。然而尊神數十萬年來獨居避世,不食人間煙火,接觸過的異性也少之又少。是以,瞧見貓妖如此欣然的情態,帝君臉色冷淡地想了想,覺得這大約是這只貓的獨特嗜好。

    小貓妖已經從震驚中回過了神,伸長了兩只小胳膊去撓那些空中的花瓣。是時腳下的雲頭不知何時已停了下來,她覺得很開心,眉眼間的笑色也愈發地濃,於是便更加專心致志地撓那些花瓣,玩兒得不亦樂乎。

    玩兒著玩兒著,安安覺得有些累,估摸著那只上神應該不急著回太極宮,便大大咧咧地彎了腰,在帝君的腳邊就雲坐了下來。漫天的花雨仍舊不住地飛落,她伸手去接,幾片沾了涼霧的花瓣便落在她掌心,潔白無瑕,像是清雪。

    今夜,一向記仇的貓妖覺得自己心情很好,甚至一時間想不起來封霄這數日來對自己來慘無貓道的欺壓。於是她思考了一下,小脖子仰高,看向背後那只高大挺拔的尊神。

    封霄垂了黑眸看她,見貓妖一副怯怯而欲言又止的神情,淡道,“有話要說?”

    “呃……”

    好像是有些話想說。可是這位上神本來個子就極高,她坐於雲頭朝後觀望,看他仿佛就像看一座山。誠然,對著一座山說話,不僅壓力很大,脖子也會仰得疼,是以小貓妖略作思忖,復壯著膽子拍拍自己身邊的那片雲地,朝尊神試探道,“……帝君,這兒還有位子,一起坐?”

    封霄看了眼那張白皙嬌俏的小臉,又看了眼她身旁干干淨淨的雲地,略思量,最終還是施施然地坐了下去。

    和尊神同雲而坐這等大逆不道之事,若放在平時,膽小如鼠的貓是絕對不敢做的。只是今晚,似乎與往日不同……哪裡不同呢?

    田安安一面思考,一面拿一只白白的小手在衣兜裡掏,不多時,掏出了一把從奉天殿帶出來的五香瓜子嗑起來。秀眉深鎖,思考得十分認真。

    “哢擦哢擦”的響聲不絕於耳,封霄蹙了眉,側目瞥她一眼。

    貓妖怔了怔,旋即反應過來了什麼,眼中神色透出些恍然大悟的意味。隨後,她將衣兜裡的瓜子一股腦地全掏了出來,拿兩只白生生的手掌捧著,恭敬地朝帝君他老人家奉了過去,殷切而沉穩地道,“只拿了這麼多。小妖和帝君,五五分吧。”

    尊神靜默了須臾,接著從容握住她兩只小手,將所有瓜子都拿了過去。在小貓妖震驚而絕望的眼神中,分給她大約五顆,淡道,“一九。”

    是時邊兒上正好路過幾只周身仙氣的仙鴿,封霄面色如常,抬手將仙鴿們招了過來,十分優雅地用瓜子喂鴿子。

    田安安:“……”

    清輝月色同斑斕花雨之下,一神一妖相鄰而坐,半晌無言。

    好一陣功夫,小貓妖才勉強忍下了方才的奪瓜之仇。她省著省著地磕那五顆剩下的小瓜子,目光在頭頂那輪碩大的圓月上頭打了一圈兒,落在身旁那位尊神的臉上。月色如霜,他俊美無儔的五官清冷得猶如寒玉,似乎帶著些與生俱來的孤高。

    她端詳他,忽然鬼使神差道,“帝君,今晚在奉天殿中,謝謝你。”

    尊神那頭的瓜子已經處理干淨,引來一流天池弱水淨手。聽完貓妖這番話後卻像是有些詫異,轉過頭,將好同田安安四目相對,只片刻功夫,便見她白皙如雪的雙頰浮上了兩抹意料之中的紅雲。

    封霄慢悠悠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一番,點頭道,“嗯。怎麼謝?”

    “……”貓妖嘴角抽了抽,這瞬間光景還以為是自己的小貓耳朵出貓病了。她態度良好地道了個謝,按著尋常人的思路,這位尊神難道不應該十分大度而有涵養地說句“不客氣”麼?怎麼謝是什麼鬼?

    論到段數,百余歲的貓妖同幾十萬歲的尊神之間,一貫有著令人目不忍視的差距。田安安也很有自知之明,是以她向來對這只尊神都抱著能避則避,不能避就裝死的心態,然而海上生明月,疑是地上霜,百密一疏,她萬萬沒想到,封霄的臉皮之厚已達巔峰之境。

    是時,那只臉皮厚到巔峰之境的帝君漫不經心地換了個坐姿,繼續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淡淡道,“今夜我替你解圍,我也覺得你該謝謝我。說吧,怎麼謝。”

    “……”

    沉默片刻後,被自己蠢哭的小貓妖撐著額角平復了了一下心緒,然後才道,“怎麼謝……還是帝君你說吧。”如這般不遺余力對貓進行虐待和欺壓的事,您老人家不是向來都最得心應手麼。

    然而話音落地,封霄卻修養良好地婉拒了,漫不經心道,“不了,你隨意吧。”

    貓妖呆了呆,大眼睛微閃——這只尊神何時竟如此好心了?

    緊接著帝君卻伸手捏了捏她柔嫩透紅的小臉蛋,很自然地道,“看你自己給自己下套,有趣得多。”

    “……”喵(╯‵□′)╯︵╩▂╩!

    小貓妖皺眉,心裡氣得牙癢癢的,做了幾次深呼吸也不頂用,忍不住瞪著他道:“上神,這句話我想說很久了。我來九重天上的這些時日,也見過許多養寵物的神君仙君,沒有一個像你這樣的!”

    聞言,帝君像是有些感興趣,修長的手指隨意地點在她明顯燙手的臉頰上,風輕雲淡道:“什麼樣?”

    田安安拳頭都攥緊了,即便平時她嘴皮子很利索,此時也有些語塞。斟酌詞句半天才很謹慎地答道,“就是帝君您老人家,總無緣無故欺負我。”然後頓了下,十分疑惑地道,“為什麼?”

    封霄的手指轉了個方向,捏住了貓妖尖尖小小的下巴,稍抬高,借著月色審度她含羞帶怒的臉。須臾才道,“你說呢?”

    “……”

    安安向來不是只臉皮薄的貓,奈何每回面對這位尊神都會覺得羞窘不已,便一直都十分苦惱。這回羞窘的感覺似乎更甚,她怔怔的不知怎麼回答,看見月光夜色同花雨都是封霄身後的背景,他深邃的黑眸平靜地俯視她,冷峻的五官在她眼前逐漸放大。

    小貓妖頓時覺得極其緊張,她想他大概又要一言不合就渡真元了。只是同封霄嘴對嘴渡真元的次數分明很多,這回她的心跳卻噗噗的,快得前所未有。她的十指不自覺地收緊了些,只覺全身上下滾燙得像從沸水裡撈起來。

    貓妖迷迷瞪瞪地閉上眼,他的唇落了下來。

    她知道今晚哪裡不同了——今晚她似乎格外喜歡這個搶了她瓜子喂仙鴿的尊神。

    帝君的唇微涼而柔軟,與她的滾燙有著極強烈的反差。起先是十分柔和的淺啄與輕吻,她的身軀有些僵直,也木呆呆的不知怎麼回應,他難得有這樣好的耐心,長臂一伸將她抱進懷裡,慢條斯理循循善誘。等她稍不那麼緊張了,他眸色漸深,唇舌在她粉嫩嬌紅的唇瓣上肆意撻伐。

    田安安被親得迷迷糊糊的,渾身滾燙,只知道抱住他的脖子吸食他渡過來的真元,腦子變得越來越昏沉不清。

    不知過了多久,封霄的唇離開了,握著她的腰居高臨下地看她。田安安的意識幾乎已經完全不清醒,甚至連自己是獸形還是人形都搞不明白了,只照著貓咪一貫的習慣伸手撓了撓帝君的臉,然後覺得有點不滿足,便又湊上去舔了一口。

    封霄眸色深沉,看著她眉心那道已經完全顯露,甚至還透出了華芒的金色結印,對上她妖異的琥珀色眼睛。他將她的細腰摟得更緊,低聲道,“是不是很累?”

    累麼?好像有點。

    貓妖點頭,窩在他懷裡打了個哈欠,有些含混地說,“前些日子,招搖山的狼妖同虎精干架,我不該去看熱鬧的……”說著語調忽然變得很委屈,“我不會騰雲,求了應常羲好久他都不去,便只能自己翻山越嶺。我那麼小一只,跑幾座山,真的很累,沒有迷路簡直都是造化。”

    他沉默地聽她說胡話,吻了吻她的額頭,“嗯,你乖。”指尖蓄了一道龍氣,順著她的脊梁骨注了進去。

    “唔……”小貓妖低呼了一聲,覺得有點疼,腦子卻越來越暈,終於疲憊地合上眸子,在他懷裡沉沉睡了過去。

    封霄眼中的眸色深不見底,劃破手腕,將龍血喂入她口中。好一陣功夫,貓妖眉心的結印才消褪下去。

    少女的睡顏乖巧而柔順,他端詳她片刻後捏了個訣,將她重新變回一只毛茸茸的小白貓,揣進懷裡。幾乎與此同時,一道殺伐之氣極重的劍風穿雲破霧直直而來,招式凌厲,大有一擊斃命之勢。

    封霄連眉毛都沒動一下,立在原地不避不讓,昆吾劍凌空而起,數萬道劍影的冷光瞬間照亮一方夜色,將那道意欲偷襲的劍風原封不動擋了回去。下一瞬,火樹銀花般的劍影萬劍歸宗,懸浮於三十六重天上方的昆吾以傲然之態飛回了劍鞘,穩穩當當落入尊神手中。

    方才一番動靜太大,小白貓在他懷裡拱了拱小貓腦袋,似乎睡得不太安穩。

    封霄收了昆吾,一只手抱小白貓,另一只手安撫地摸著她背上柔軟蓬松的小白毛,垂著眸子語氣冷漠道,“擅闖三十六天,魔君果然挺有膽識。”

    話音甫落,只見遠處夜幕中,鉛雲翻滾如浪,一道紅光攜著萬千濁戾之氣驟然便到了眼前。須臾光景,雲層同濃黑的戾氣朝四方散開,顯出了雲頭上的一只龐然凶獸,獸面猙獰,虎齒人爪,身形巨大,威風凜凜,正是魔君的坐騎,四海八荒,以貪食凶殘聞名於四海八荒的凶獸饕餮。

    饕餮獸低咆不止,吼聲如若驚雷,背上鑲著鞍,一個身著紅色戰甲,模樣長得十分不錯的男人坐在上頭。一手持劍,一手握韁繩,立於鎖妖塔前,面容英秀俊美,唇角挑著抹弧度,有種似笑非笑的意味,周身邪氣衝天。

    “封霄,”魔君的嗓音中帶著幾分戲謔的笑意,眸中卻如覆寒霜,“十萬年不見,你這狀貌還真是半分變化都沒有。一樣那麼讓我討厭。”

    封霄面色冷淡,點頭,“多謝。”

    紅袍男人挑眉,“不客氣。”

    魔君蒼刑,論歲數雖比封霄小了不知幾輪,但認真說來,他也是八荒中鼎鼎有名的一個大人物。而說蒼刑有名,原因除了他長了張相當耐看英俊的臉,以及他是魔族君上之外,還有一個,便是由他在十萬年前發起的神魔之戰。

    蒼刑和封霄有大仇,這件事在六界之中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想想看,被打得在一方雞不拉屎鳥不下蛋的澤子裡一睡就是十萬年,普通人都不能忍,更何況還是堂堂一屆魔君。

    八荒諸人皆知,魔君蒼刑與封霄帝君有神魔之戰的梁子,卻鮮有人知,此仇只是其二,還有更為重要的其一。

    似錦繁花已經落得差不多了,整片夜色又恢復成了一派濃黑的死寂。東天之下,鎖妖塔的輪廓被勾勒得不甚清晰,妖魔們嗅到了那股闊別已久的濁戾之氣,一個個都如嗅見血腥味的狼一般,長吟著,呼號著,用血肉之軀撞擊著固若金湯的結界,被紫氣灼傷,紫紅色的血水蜿蜒流出,將天池水染得一片狼藉。

    封印受了觸碰,立時有巨大無比的金色結印從東天穹頂囫圇扣下來,塔中的各種刑法變本加厲,妖魔們凄厲的嘶鳴響徹九重天。

    聽著那一聲復一聲的哀嚎,封霄略蹙眉,看了眼蒼刑,語調很平靜,“你是來殺我的?”

    魔君冷笑,“不然呢?找你下棋麼?”

    封霄略點頭,神色淡淡的,“換個地方打。”

    蒼刑眼角眉梢都透出幾絲譏誚的神色,“怎麼,怕我破了鎖妖塔的結界放出那些大妖大魔?”

    封霄搖頭,嗓音淡漠,說得也十分理所當然,理所當然得甚至沒有絲毫輕蔑的意味,“不是,你破不了我的結界。”頓了下,很有素質地說明了一下換地方的原因,“我的貓在睡覺,這裡吵。”

    聞言,魔君看了眼封霄懷裡那只毛茸茸的小東西,知那就該是他的貓了。沉吟片刻後,蒼刑周身的戾氣頓時升騰起來,盤旋在他頭頂上方猶如一條黑色巨蟒,吞雲吐霧無比駭人。他凜目,眸中殺氣頓起,寒聲冷笑道:“珈羅女君與你井水不犯河水,你卻奪了她性命,這個仇,我魔族世世代代都給你封霄帝君記著,要你悉數還回來。”

    這番話,蒼刑君說得十分鏗鏘有力,大有幾分氣吞山河蕩氣回腸的味道。也正是這番洋洋灑灑字字有力的開戰預備語落地之後,原本就睡得不大好的小白貓,不知怎麼就醒了過來。

    她腦子暈乎乎的,只記得自己剛才似乎很困,便窩在帝君懷裡睡著了,至於這後頭的事……這後頭……是個什麼情況?

    “……”小白貓懵了,小貓腦袋一揚,待看清眼前種種之後,她驚呆,抬起兩只小貓爪揉揉眼睛,再揉揉眼睛,瞬間整個貓都不好了——不過打個盹而已,怎麼醒來之後世界都變了……

    腦子裡正一番苦思冥想,不遠處的那名騎饕餮,著紅衣鎧甲,不知是誰的高大人影已經攻了過來。弄黑的濁戾之氣在他頭頂上方具體出了狀貌,宛如一條巨蟒,張開了血盆大口朝著他們突襲而至,狂風呼嘯,電閃雷鳴。

    從來沒見過這等陣仗的小白貓嚇傻了,嘴角抽搐,心道此情此景,她還是閉上眼睛繼續睡比較好,喵= =……

    “醒了?”驀地,帝君低低沉沉嗓音傳了過來。

    小白貓著實尷尬了一下,有些感動帝君他老人家正面迎敵的時候還有空跟她說話,便喵喵了兩聲,正了容色義正言辭道,“帝君,你現在好像有些忙,小妖還是到一邊兒去吧,不給您老人家添亂了。”

    “不用。”

    “……喵?”

    是時昆吾已經重新脫鞘,田安安只看見一道銀白色的光從眼前飛過,速度極快,回過神時昆吾劍便已經從巨蟒的口中刺了進去。濁戾之氣化成的巨蟒仰天長嘯,龐大可怖的蟒身痛苦地扭動,黑氣凝結的長尾瘋狂地在半空中肆意擊打,震得三十六天得白玉丹陛都在輕顫。

    田安安看傻了,不知昆吾劍在蟒腹中如何動作,只看得見萬道劍光交錯閃現。

    她想像了一下那把劍在裡頭開膛破肚的畫面,頓時抖了抖。

    不過片刻,那條巨蟒便仰高了蟒首怒吼了一聲,轟然倒地,濁戾之氣瞬間四散游走,頃刻間煙消雲散。

    小白貓瞠目結舌。終於知道為什麼他說不用了,因為這只尊神打架,她根本就連添亂的機會都沒有……

    封霄第二次收起昆吾劍,視線看向蒼刑,十分淡然地做了個總結,“你打不過我。”

    雷電之聲消退下去,濃霧也逐漸化開,田安安縮在帝君懷裡畏畏縮縮地看熱鬧,看著看著忽然愣了下——那位臉色鐵青來找封霄打架的,不是她在幻境裡見過的那個大兄弟麼Σ( ° △°|||)?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6 00:02:42

    ☆、第三十章

    一個能避開神族耳目直上三十六天的魔,自然不會是個沒本事的魔。魔君蒼刑繼承帝位已逾十萬載,向來以一個“嗜血好戰的玉面郎君”著稱於世,修為頗高,道行頗深,在四海八荒的名將排行榜上也名列得很前茅。

    只可惜,嗜血好戰的玉面郎君一生戰績寥寥,在封霄那兒卻向來只有栽跟頭的份兒。十萬年前的神魔之戰如是,如今這場充滿了雄心壯志,開場絢爛,過程簡單,結局注定沒有懸念的復仇,好像也如是。

    濁戾之氣凝結成的巨蟒就那麼煙消雲散了,魔君雙眸之中驟然浮起濃重的慍色,定定地看著不遠處神色冷漠風華絕代的尊神。

    兩相對峙,沒有人說話,周遭死一般的寂靜。

    好不容易回魂兒的小白貓眨了眨眼,兩只粉粉軟軟的小貓掌搭上了封霄的手臂,脖子抬高,好奇兮兮地朝那美貌的紅衣大兄弟張望著。望了幾望後,一只修長漂亮的大手忽然伸了過來,小白貓疑惑地喵了一聲,隨之便被尊神將毛茸茸的小貓腦袋摁回了他懷裡。

    “很好看?”

    “……”她的小貓臉皺成了個包子,小尾巴一甩將自己裹住,然後伸出爪子抱住白裡透粉的尾巴尖,昧著良心很謹慎並沉穩地答了一句,“一般吧。”

    大約聽見了對面一神一貓十分出戲的對話,受到了嚴重鄙視的魔君凜目,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麼來找回自己堂堂一族之君的尊嚴。於是他於饕餮背上揮了揮劍,劈出一道凌厲劍氣,在十分壯闊的背景下語調如冰道:“封霄,今日我來,是要明明白白地告訴你,珈羅女君之仇,魔族一定會報,我與你,也永世不共戴天。”

    劍氣殺意十足來勢洶洶,頗有幾分排山倒海的架勢。尊神面無表情紋絲不動,他懷裡的那只貓卻有些慌神,腦子嗡嗡,根本無法思考那個紅衣大兄弟說了些啥。

    她自幼就膽子奇小,小奶貓時期甚至不敢一個人睡覺,旁的幼妖能依仗父母雙親,她卻不能。她自睜眼起就沒有見過阿娘,是由應朝山一名年邁心善的貓妖帶大的。後來在她七十歲的時候,年邁心善的貓妖登了極樂,世間便再沒有她的任何依仗。

    一只沒有親人和依仗的小野貓,學會的第一件事便是趨吉避險,她和善狗腿膽子小,所以才能在這弱肉強食的世道上活到現在。

    而此時此刻,瞧著那道絕對能生生將她劈成兩半的劍氣,田安安嚇得瑟瑟發抖,渾身上下的小白毛都豎了起來,心裡翻江倒海,糾結著要不要丟下這只上神自己逃命。

    貓妖小小的身體抖得厲害,帝君察覺了,低頭定定看著她,“是不是害怕?”

    小白貓都快哭了,拿一只小貓掌擋住眼睛,一對尖尖的小耳朵也由於過度恐懼而軟軟趴了下來。剛想老老實實地點個頭,又擔心這只尊神覺得她沒出息丟臉,便咬咬牙,硬著頭皮將貓腦袋甩了甩,“……帝君,我還好。”

    封霄的嗓音隨之傳來,清冷低沉異常清晰,“有我在,別怕。”

    劍氣已經逼近,卻連尊神的身都未近得便被破了個干淨。魔君登時震怒,一張春曉之花般的俊臉眉頭緊鎖,一個縱身直接從饕餮獸背上跳了下去。

    田安安在帝君懷裡回了回頭,只見那位紅衣大兄弟手持利劍箭步如風,儼然一副要和封霄大干特干的架勢。

    她抬起只貓爪子撐住額頭,心中有些佩服這位大兄弟越挫越勇的品性。然而那位氣勢如虹的紅衣大兄弟將將翩然到他們幾步遠的位置,數道銀白劍影卻從四面八方圍了過來,幽冷迫人,將紅衣大兄弟圍堵在了中央。

    小白貓詫異地睜大眼,側目一瞧,見來人是整個晚上都不見蹤影的四位太極宮元君。為首的是流光,手持神劍身形極快,面色極其冷漠,沉聲朝那紅衣大兄弟:“擅闖三十六天者,論罪當誅。”

    模樣耐看的紅衣大兄弟面色微變,但是很顯然,他是個見過大世面的魔,這小小變故還不足以使他失色,只手持魔劍同四位元君相鬥,幽冷的劍光飛閃來飛閃去,直將如墨的夜色照亮大片。

    驀地,田安安瞧見旭良殺氣騰騰又是一劍,直逼紅衣大兄弟要害,被他側身躲了開。這一回合著實驚心動魄,起先還十分焦慮驚懼的小白貓已經全然忘了害怕,畢竟看人打架是她從小的愛好,看高手打架更是她貓生的追求。是以她看得很專注,也很投入。

    太極宮四位元君,無論男女都是善戰的神將,魔君以一敵四,起初還能占據上風,幾十個回合下來便漸漸顯了疲態。他蹙眉,一個利落地揮劍擋下滌非元君的攻勢,氣息略略不穩,嗓音卻仍舊低沉冰冷,道,“封霄,你若有膽子,便於我單打獨鬥,四個打一個算什麼英雄?”

    小白貓觀戰正觀在興頭上,封霄端立在戰局之外慢條斯理地替他的小貓順毛,一派的玉樹臨風風姿楚楚。聞聽魔君之言後,他面無表情地反問了那魔君一句,“是麼?英雄是什麼東西?”

    “喵……”安安額角滑下一滴豆大的冷汗——忽然有點心疼那位紅衣大兄弟的感覺是怎麼回事,這世上竟然有神能臉皮厚得如此順理成章道貌岸然==……

    話音落地,小白貓很清楚地看見,那位紅衣大兄弟的眼角抽了抽,大約是覷出情況於自己不利,他往後退了三步,捏了個訣,驟然一片黑色濃霧便蒙了所有人的視野。漫天黑霧中傳來那紅衣大兄弟遙遙的一番話:“今日放你一條生路,待我尋得珈羅,再與你這無恥之徒決一死戰!”

    紅衣大兄弟的結束語慷慨而又激昂,字裡行間全是“爺爺不殺你是給你面子”的意味。小白貓被濃霧嗆了一口,揮揮小貓爪抬眸去看,只見遠處的雲層上空空如也,哪裡還有饕餮獸同那俊秀紅衣大兄弟的身影。

    方才經歷了一番纏鬥,四位元君的面上皆有些許薄汗,收了神劍急急行至帝君身前,揖手道,“魔君在這方天地施了障眼法,我等來遲了,還望帝君贖罪。”

    “不礙事。”

    封霄的嗓音沒有一絲起伏,抱著大眼睛亮亮的小白貓往太極宮的方向走。

    安安趴在尊神懷裡平復心緒,被“魔君”二字驚得目瞪口呆,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方才那紅衣大兄弟說的一番話。她巴巴地咽了口唾沫,面露驚色,小貓爪撓著封霄的手背喵喵道:“帝君,方才那個著紅衣戰甲的大兄弟是……”

    帝君平視前方面色冷漠,聲音亦沒有一絲溫度,“魔君蒼刑。”

    小貓妖怔了下,下一瞬,毛茸茸的小貓臉上顯出幾分恍然大悟的神情來。

    難怪,這世上除了魔君,恐怕再沒有第二個魔能如此暢通無阻,騎著凶獸握著凶器,雄赳赳氣昂昂地殺上三十六天了。小白貓心中嘖嘖稱奇,一面感嘆一面詫異,嘆的是自己年紀輕輕就有幸目睹了一場蕩氣回腸的復仇之戰,詫的是此前自己誤入虛無幻境,看見的辣名俊秀紅衣郎,他居然是魔君。

    貓生果然是處處有驚喜。

    小白貓覺得很離奇,不解自己與魔君蒼刑素未蒙面,卻在虛無幻境中看見了他。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她軟乎乎的小身子在帝君懷裡動了動,脖子抬高,毛茸茸的小腦袋蹭了蹭尊神棱角分明的下頷,試探著道,“帝君,有一件事小妖覺得很奇怪。”

    封霄將好行至太極宮宮門處,左右看門的小仙官忙忙弓腰揖手,將帝君迎回了宮。聽見她這話後依舊沒什麼表情,只淡道,“何事?”

    小白貓支吾了一瞬,接著才很誠實地說:“那日小妖被困在三十六天的虛無幻境中,曾看見一名被縛於巨石上的紅衣郎,模樣周正長得很不錯……”說著,她干笑著頓了下,小爪子摸摸自己濕漉漉的鼻頭,換上副嚴肅端正的語氣續道,“誠然,這並不是什麼重點。重點是……帝君,那紅衣郎竟同今日來找茬的魔君長得一模一樣!”

    有宮人奉上了天池弱水,小白貓很自覺,蹬蹬後腿便從帝君懷裡蹦了出去,小小的身板兒十分輕盈地落地。揚起腦袋一瞧,帝君正在淨手,面無表情黑眸微垂,並沒有答她的話,從小白貓的角度只能看見一副俊美如畫的側顏。

    “喵……”

    見他淨手,她也舔舔貓掌墊子給自己洗臉,然後翹起小尾巴轉了個圈,乖乖巧巧地在他面前蹲坐下來。

    不多時,帝君拿巾櫛將手上的水跡擦干,低眸看了眼他的貓。渾身白軟的小圓毛上沾了些濁戾之氣凝結的穢物,小貓臉上也髒兮兮的,只能看見一雙晶亮的大眼眸子正巴巴地盯著自己,小尾巴有一搭沒一搭地搖來搖去。

    封霄靜默片刻,隨後拎著小白貓的後頸將她提起來,踅身往白玉池的方向走。

    小貓妖趴在尊神懷裡,由於小屁股被一只漂亮修長的大手托住了,她顯得高了些,兩只小貓爪剛好能夠到尊神的脖子。整個晚上又是赴宴又是和魔君拼殺,本就疲累,現在又被尊神身上格外好聞的男性氣息熏得腦子暈,她頗有幾分昏昏然。

    小白貓將腦袋枕進帝君的頸窩,愜意地拱了拱,調整成了一個十分舒適的姿勢打瞌睡。打著打著,忽然聽見帝君沉沉悅耳的嗓音從耳畔傳來,語氣聽不出任何情緒。他說,“他不重要,不必在意。”

    咦?

    專注著打瞌睡的貓妖眨了眨眼,兩只粉軟的小貓爪抱住他的脖子,仰頭看他,表情驚訝,“可是帝君,聽珞玟元君說,虛無幻境裡的都是闖入者的心魔。我不認識魔君啊,怎麼會在幻境裡看見他?”

    她的心魔……呵,她的心魔難道不該是這只厚臉皮的尊神麼,喵。

    忖度著,小白貓只覺自己身板兒一晃,下一瞬便被帝君整個兒提到了他眼前。

    “喵?”

    一陣風吹過去,安安髒兮兮的小白毛被吹得風中凌亂,封霄的面容近在咫尺,夜色一般俊美迫人,清冷的黑眸直視她,眸色深沉。

    在應朝山時,小貓妖曾聽過一個說法,說是與人對視,最重要的就是“氣勢”二字,常言道,有氣勢是一門學問,輸什麼都不能輸氣勢,無論是當貓還是當妖。

    眼下這情景,若換做平時,她大可不甘示弱地朝這個又不知哪根筋打錯的尊神瞪回去,只是奈何她此時是獸形,小小的一只被提在半空中……這個姿勢,著實尷尬。

    田安安小貓嘴一抽,四只小爪子交叉擋在自己粉色偏白的小肚子前,糾結著自己到底是先害羞好,還是先憤怒好。

    正糾結不已時,端詳了她片刻的帝君又開口了,這回語氣比之前那次稍沉了些,略蹙眉道,“你對其它男人感興趣?”

    “喵?”小貓妖被這莫名其妙的話問得愣住了,驚呆道,“我……我何時對其它男人感興趣了?”言罷小貓臉一皺,握著貓爪子又憤憤然地接了一句:“我既然已經答應對帝君負責了,當然不會對其它公的感興趣!”

    她髒髒的貓臉上一派正氣,看上去有些可笑。封霄眸子裡略過一絲笑意,不過轉瞬即逝,挑眉,“是麼?”

    “當然!”這話安安說得懇切,也說得很由衷,“要感興趣也是在娶了帝君之後,先來後到的規矩她們妖族也有的呢!”

    白玉池同太極宮的大門兒隔得不遠,封霄人高腿長,不消片刻便到了。小白貓說這話時他剛好行至霧氣蒸騰的水池邊兒上,待她話音落地,尊神長臂一揚,直接將手上這只髒兮兮的小東西給扔了進去。

    小貓妖毫無防備,咕咚一聲落入,驟然間濺起四射的水花,口鼻裡也灌進去不少清澈溫熱的池水。她被嗆住了,四只小爪子掙扎著撲騰,驀地兩只前爪一緊,被一股柔和的力道握住,提出水面。

    水流在鼻子裡打轉兒,惹得小白貓有些難受,她可憐巴巴的,渾身的毛毛全被打濕了,一綹一綹地翹起,整個貓看上去十分滑稽。

    封霄捏住安安的兩只小貓爪將她舉至半空,黑眸低垂,饒有興趣地打量她。她小尾巴耷拉下來,貓鼻子癢癢的不斷打噴嚏,好不容易才緩過氣兒。也顧不上姿勢不雅了,只朝眼前這只變態的上神怒目而視,喉嚨裡發出小獸的嗚咽,“帝君想殺貓嗎!喵!”

    他嘴角勾起個極淡的笑,將落湯貓放到池子邊兒上,掖了袖子慢條斯理地替她搓毛。小白貓一雙尖尖的小耳朵耷拉著,呆立在原地小身邊兒僵硬。

    “左手。”

    小白貓別過頭做了個鬼臉,不情願卻無可奈何,只能依言將左邊的小貓爪抬高,放到帝君修長有力的左手上。被他輕柔地捏住,細細地清洗。

    “右手。”然後是另一只前爪。

    照理說,封霄帝君紆尊降貴替她一只貓洗澡,本該是件是十分令貓動容的事。這充分體現了長輩對小輩的關懷,神界與妖界的和平,龍族對貓族的友好。原本,田安安心中還是有些感動的,畢竟她是一只很容易滿足的鄉下貓,更何況早在之前,那場充滿了夢幻色彩的花瓣雨就已經很大程度打動了一只少女貓的心,直令貓妖對這條龍的好感度上升了些許。

    只是……

    這只上神給她洗澡就洗澡吧,為什麼總是往她的小肚子摸,喵(╯‵□′)╯︵╩▂╩!

    於是乎,在封霄那只漂亮大手不知第幾次摸到小白貓的肚子以及肚子往下時,已經全身都熟透的小貓妖終於揭竿而起了。

    她鼓足勇氣,嗷嗚咬了一口上神十分不規矩的手。

    這一口,田安安原是抱著一種將他咬疼,教他知難而退的心態,是以她力道很重。然而結果卻很出貓意料,她那裡程碑式的一咬,只在上神生了薄繭的虎口處留下了淡淡的小牙印,完全不痛不癢,威脅力為零。

    “……”差點忘了,龍都是極其皮糙肉厚的……

    安安默,囧得都不知道說什麼了。

    封霄低頭看了眼自己手上的小牙印,沉默片刻,然後捏住田安安的小貓下巴往上抬高,尾音略略上揚,“咬我?”

    他的眼睛一片幽黯深沉,這種要吃貓的目光,每天都被乖乖很多次的小白貓表示,自己實在是太熟悉了。她一陣發怵,耷著小耳朵怯怯地喵喵幾聲,轉身撒開蹄子就准備往後躲,然而後腿卻被帝君握住。

    水池邊兒上霧氣裊繞,地上的白玉地面上亦全是水跡,封霄稍稍用力,她小小的身子就撲倒在了白玉上,化了人形,肌膚白皙得像雪,熱氣蒸騰下綻開淡淡的櫻粉色。

    田安安雙頰滾燙,整個人羞得快冒煙了,封霄握住她纖細的腰肢,高大的身軀覆上來,薄唇壓下,吻住她柔軟嫣紅的唇瓣。她只顧著害羞沒什麼反應,他輕輕在她的嘴唇上咬了一口,低啞道,“小貓,回應我。”

    小貓妖愣了下,然後才遲登登地回應。其實她不懂回應是什麼意思,胡七八糟對著他的薄唇亂啃一通。後來腦子越發迷糊了,依稀間好像聽見帝君說了很多話,具體說的是什麼卻又聽不大清,只是有一句格外清晰,他說,“小貓,我會保護你,無論何時何地。”

    魔君大鬧三十六天的插曲就這麼翻了篇,一連數日,無人再提及。田安安在九重天上的日子仍舊過得十分有規律,白天叼著小書包進學,夜裡回太極宮喝一碗尊神的龍血補身體。

    這日天氣極好,吉祥之地聖光高懸,一道七彩虹霞從天的這頭一直橫到了那一頭,霞光微茫美不勝收。小白貓早早地叼著小書包出了門,立在太極宮門前翹著尾巴張望,口裡念念有詞,聚精會神地招雲。

    安安習得騰雲之術也就這幾天的事,法術運用不大熟練,小片刻也沒見著個小雲朵。她懊惱地用貓爪子撓撓頭,再接再厲,功夫不負有心貓,總算有一朵小小的雲頭飄了過來。

    小白貓欣欣然,連忙叼著小書包跳了上去,這片雲是片小雲,醜醜的,估計是織雲的仙子一個手滑才出生的產物。不過小白貓並不介意,她個頭小小的一只,趴在上面剛好合適。

    不多時,小雲載著小白貓到了文德館門前,化了人形,同兩位負劍而立的看門兒小哥熱絡地打招呼。

    這幾日課業十分繁重,又臨近考試,館中的神二代們都從學渣二代變成了學霸二代。安安立在學堂門口張望了一番,卻見裡頭大部分同學都在用功,或埋頭默讀,或搖頭晃腦,她仔細聽了一會兒,發現大家背的最多的就是佛經。

    面對此情此景,一向很有危機意識的小貓妖臉色一沉,小拳頭一攥,決定今天就把華嚴經復習一小半,因忙忙小跑著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邊兒上的瓊瑩少君正在用早膳,見了田安安後朝她招了招手,十分熱情地將手裡的四喜珍珠糕分了一半過去。安安隨手接過來就吃,含混不清道,“馬上就要考試了,瓊瑩,你復習得如何了?”

    瓊瑩少君背靠著椅子仰頭望天,面色頗有幾分超然豁達的意味,道,“別傻了,復習有什麼用?術法課我倒是極有信心,六界史我覺問題不大,至於佛學……呵,掙扎也沒用。”

    小貓妖皺眉,放下華嚴經很嚴肅地說點評,“你太消極了。”

    正是此時,一把風流倜儻的折扇風流倜儻地點在了田安安的桌上,然後風流倜儻地敲了幾下。貓妖側目,朝身旁那位翩翩美少年翻了個白眼,“干什麼?”

    火神少君朝她挑起個十分風騷的笑,折扇甩開稍掩住口,低聲道,“眾所周知,每回文德夫子出了佛學試題後,都會送到太極宮給帝君過目。”

    這話聲音不大,然而十分離奇,方圓諸學子的腦殼卻都探了過來。看了眼祝希遙後,諸學子恍然大悟,遂又紛紛看向一臉茫茫然的貓妖。

    “呃……”田安安抽了抽嘴角,“希遙少君的意思是……”

    祝希遙折扇一收,放在掌心裡點了幾下,慢悠悠道,“安安君,全天界都知道帝君十分寵你,此等危難時刻,你身為文德館一員,委實義不容辭。”

    “……”(⊙?⊙)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6 00:02:54

    ☆、第三十一章

    祝希遙一番話剛說完,周遭立時附和之聲成片,諸學子紛紛點頭,連聲道:“是啊是啊,安安君,我等也覺得你義不容辭哩!”

    “……”

    文德館這一眾神二代,平日裡雖表面上給相處和諧,但私下都抱了不少小團,今天你看不慣我,明天我看不慣你,甚少有這般萬眾一心眾志成城的時候。

    此刻,面對著同窗們那一雙雙充滿希望與期盼的眼睛,小貓妖抽了抽嘴角,認真思考了下才小聲道:“諸君的意思是……讓我把考試的試題提前拿出來?”

    火神少君面上勾起個佻達的笑,打著折扇略微頷首,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不算太蠢。唔,正是這個意思。”

    聽了這話,田安安卻沉沉嘆了口氣,原本准備去掏佛經的兩只小手往兩旁一攤,口吻十分無奈,“諸位少君,實不相瞞,帝君雖待我不錯,但在學業方面卻很是嚴苛。”說著頓住,想到了什麼極可怕的事般打了個哆嗦,壓著嗓子續道:“我若貿貿然去問尊神要試題,尊神是不會給的,且我之下場,絕對極其凄慘。”

    距離小貓妖最近的是風神少君訝了訝,好奇兮兮地問:“有多凄慘?”

    貓妖沉吟片刻,須臾後面色凝重地回答:“凄慘得超乎爾等想像。”

    她又訝了訝,接著問:“比如說?”

    “……”安安低下頭,默默地伸手在小書包裡掏啊掏。不多時,在文德館諸學子目不轉睛的注視下,她掏出了那本足有四萬五千頌的華嚴經,“啪嗒”一聲,莊嚴而沉重地放到了桌上,面色哀絕靜默不語。

    邊兒上的水神少君將將把最後一口珍珠糕咽下去,驀地凳子一晃,像被人給狠狠踹了一腳。

    瓊瑩嗆住,側目往同桌小貓妖看了一眼,見她一個眼色飛過來,當即恍然大悟,因清清嗓子干咳幾聲,十分配合地說道:“唔,那個希遙少君啊,上回帝君罰田安安抄八十遍華嚴經之事,你難道忘了?咱們身為同窗,哪兒有將她往火坑裡推的道理,未免太有失神族風範。”

    天界神族自古便自視甚高,素以匡扶天道伸張正義為己任,而如陷同窗於不義這等事,自然算不上什麼正義。是以,水神少君一番話落地後,起先還附和著祝希遙的神二代們便不說話了,一個個面面相覷做隔岸觀望之態。

    火神少君被堵得一時無言,半晌後,那張俊臉上顯出一絲薄怒之色,拂了袖子道:“我何時說要她去問帝君要試題了?依照往年的慣例,夫子會在臨考前三日將試題送入太極宮,次日才會去取。整整一宿的光景,拿出來讓咱們看了再還回去,有何不可?”

    祝希遙的修為和道行在新秀諸神中遙遙領先,加之他脾氣火爆性格衝動,時常仗著一身本事在九重天上橫行霸道欺負弱小。田安安是只記仇的喵,向來秉承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就咬死人”的做貓理念,是以不計前嫌以德報怨什麼的,對貓來說都是身外之物。

    待祝希遙一席話落地,安安登時詫異地呼了一聲,呼得高昂,呼得誇張:“不問自拿是為偷,希遙少君莫不是在想讓我去偷試題?這這這……”

    “哎呀!”瓊瑩也默契地低呼一聲,倒吸了口涼氣道,“火神少君,想不到你竟是這樣的火神少君,竟教唆年幼無知的小貓妖去偷東西,嘖,真是有辱斯文。”

    一神一貓你一言我一語地唱著雙簧,直將祝希遙說得臉紅脖子粗,想反駁又無從下口,連甩折扇的姿勢都不如之前那般風騷了。

    好一陣兒功夫,將火神少君從頭到腳數落了一番後,小貓妖從從容容地收了聲,優優雅雅地垂了眸,以一種端莊的姿態翻開華嚴經,眼也不抬:“文德夫子有言雲:誠信應考,全家都好。我奉勸少君一句,與其想著投機取巧不勞而獲,不如多看幾頁書來得心安。”

    “你!”

    祝希遙原就是暴躁性子,貓妖這番話說得毫不客氣,登時令火神少君勃然大怒。他氣結,五明扇重重打在貓妖面前的桌子上,怒衝衝道:“好你個鄉下來的野貓,信不信本君一扇子把你扇回凡界老家!”

    田安安抬起頭來看他一眼,嘴角微勾,眼底的神色絲毫無懼,“少君這意思是……我拒絕幫少君學試題,少君一怒之下便要與我動手?”

    火神少君揚眉,笑容挑釁,“敢麼?”

    爭執頗有幾分愈演愈烈的架勢,邊兒上看熱鬧的少年少女都變了臉色,紛紛退避三尺,都不想趟這渾水。水神少君卻十分焦心,知以小貓妖的淺薄修為絕不是祝希遙的對手,因蹙了眉朝希遙少君斥道,“祝希遙,你乃火神祝融之子,堂堂一個少君,欺負一只不足二百歲的貓妖,傳出去不怕教人恥笑麼?”

    祝希遙答得理所當然,“我與田安安是在文德館進學。既是同窗,切磋法術同武藝便再尋常不過,何來欺負一說?”

    瓊瑩凜目,紅唇微張還想與他理論,小貓妖卻先一步開了口,面上含笑道,“既然希遙少君執意切磋,小妖也卻之不恭。”

    水神少君詫異地瞪大眼,使勁兒拽了下她的袖子道,“安安君,你真要同他打麼?”說完頓住,嗓音壓得愈低,“祝希遙出生時火凰繞梁,天賦異稟修為極高。他下手又不知輕重,你與他打,定會吃大虧的。”

    “別擔心。”小貓妖眨眨眼,視線微轉看向窗屜子外的空地,又不著痕跡地觀望了一番天色,唇角彎起道流麗的弧度。隨之看向火神少君:“這兒地方太小,我們去外面打。”

    貓妖應戰應得如此爽利,倒是令祝希遙有些驚訝,畢竟放眼偌大的神族,他的戰績赫赫,在同齡諸神中可謂是打遍天下無敵手。他挑眉打了打折扇,從頭到腳端詳這漂亮貓妖一遭,想她的確勇氣可嘉。

    未幾,火神少君點頭,拿扇子指了指窗外,很有風度地說:“請指教。”

    指教你大爺。

    心裡一陣腹誹,安安面上自然是報以更有風度的一笑,“向少君討教。”

    今天天氣十分之好,不僅有太陽,還有彩虹,七彩斕霞橫過九重天,誠然是個宜打架宜報仇的好日子。文德館學堂外,日頭底下站著烏壓壓的一群神,探頭探腦地瞅稀奇,嗑瓜子的,吃花生的,靜默不語的,交頭接耳的,當真應了那句眾生百態。

    瓊瑩一顆心都提了起來,一頭擔憂,一頭思索著怎麼在開戰之後,神不知鬼不覺地幫同桌一把。

    火神少君今日穿了件與他的扇子十分相稱的白衣,手持折扇臨風而立,儼然一副翩翩佳公子的狀貌。對面的緋衣小貓妖亦臨風而立,面色從容,神態淡定,纖細的胳膊略微抬高,眾神便見一道晃痛人眼的白光乍然驚現,神兵定光已穩穩落入她手中。

    眼瞧著貓妖祭出了法器,祝希遙在心中掂量了一下,估摸著她是准備好開打了。

    在與人打架這樁事上,脾氣火爆的火神少君一向中意速戰速決。他在心中判斷了一下這只小貓妖的武力值,估摸著自己應該能在三招之內將她搞定。

    如是忖度著,祝希遙也不再耽擱,舉起五明扇擺出了個頗為拉風的姿勢,朝田安安抬了抬下巴,“動手吧。”

    然而,就在火神少君將將說完這十分霸氣高冷的開場白之後,一道中氣十足的洪鐘之音便石破天驚地響起:“反了!祝希遙田安安,你二人作甚?在文德館中滋事,眼裡還有我這個夫子麼!”

    一眾看熱鬧的神二代們臉色一僵,往聲音傳來的方向探首瞧了瞧,將好瞧見文德夫子他老人家從一朵祥雲上跳將了下來,眼睛瞪得極大,白胡子也被吹得極高,看樣子是真真氣得不輕。

    祝希遙收了折扇臉色微變,琢磨一陣後眉頭深鎖,覺出了些不對勁。他飛快轉頭朝貓妖看了一眼。

    田安安從容自若,回他一個比之前更加友善的微笑。

    “……”火神少君嘴角一抽,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大約是下套了。

    諸學子悻悻回了學堂,一場好戲沒看成,反而要承受夫子的潑天震怒,一眾神二代們覺得自己很委屈也很悲傷。一個個默默坐在自己的小板凳上,聽著文德仙君在上頭痛心疾首之乎者也地教養他們。

    “我平時是怎麼教你們的?師出同門便當互幫互助,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不可尋釁滋事惹是生非,這些東西,我都教到狗肚子裡去了麼!”文德仙君將桌子拍得邦邦響,氣得話都快說不出來了,“還有三日便是考試,我千叮嚀萬囑咐,讓你們這幾日好生復習,你們倒好!打架的打架,看熱鬧的看熱鬧,是想氣死我麼!讀書是為我讀麼?練法術是我為練麼?你們如此不思進取,對得起自己的父君母君麼!”

    神族教法森嚴,諸神也都極是尊師重道。在文德館中,師尊便如父,聽了文德夫子一番責難後,皆羞愧地低了頭,無人言聲。

    仙君他老人家到底年事已高,一通長篇大論之後緩了緩氣,緊接著眼風一斜,瞪向罰站在學堂門口的少年同少女,換上副極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給我過來!”

    兩人不敢有違,當即規規矩矩地行至仙君跟前,很自覺地跪下去,拜道:“夫子。”

    文德仙君一聲冷哼,“最該罵的就是你們!”然後深吸一口氣壓了壓怒火,這才半合了眸子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沒等祝希遙說話,小貓妖便先一步開了口,表情很是義憤填膺,“夫子,祝希遙說,每年的佛學試題夫子都會送入太極宮給帝君過目,他想讓我替他偷試題,我不肯,他便要動手教訓我。”

    “田安安!”驚呆的火神少君一聲斷喝,“你休得胡言亂語!”

    “住口。”文德仙君拿戒尺敲了敲桌,白眉緊蹙,盯著小貓妖道,“田安安,你方才所言,可句句屬實?”

    貓妖揖手,沉聲道:“諸君皆可為證。”

    仙君低眸掃過一眾學生,“當真?”

    祝希遙在九重天上惡名遠播,館中諸子中鮮有沒被他欺負過的,此情此景大快人心,當然沒人會站出來幫他說話。座上一片默不作聲,半晌之後,死寂中傳出一道清麗柔婉的嗓音,道:“夫子,瓊瑩可以作證,安安君所言非虛。”

    有人起了頭,一眾學生們心頭少稍安,這才七嘴八舌地附和起來,口中連連稱是。

    萬眾一心地力證他教唆行竊恃強凌弱,祝希遙氣得腦仁兒疼,當即橫眉豎眼瞪向身旁的緋衣少女,壓著嗓子怒不可遏道:“你給本君記著!”

    火神少君雖窮凶極惡展露了惡霸本性,小貓妖卻仍笑得很傻很天真,十分有素質地點頭,道:“好,小妖記著。”

    文德館是個館規森嚴的處所,坐實了兩大罪狀的火神少君,受罰全在小貓妖的意料之中。而這懲罰措施是他必須卸下法力去後院兒劈一百年的柴,也勉強在小貓妖的意料之中。總而言之,為民除了一大害的安安很開心,甚至連看華嚴經的時候都在哼他們應朝山的巡山之歌。

    “大王叫我來巡山,我把人間轉一轉,打起我的鼓,敲起我的鑼,生活充滿節奏感……”

    正哼在興頭上,左手邊的瓊瑩卻搡了搡她的胳膊,她轉過頭,看見水神少君花容玉貌的臉神神秘秘地湊了過來,低聲道:“安安君,你實話告訴我,今日你是不是故意激怒祝希遙,引他與你動手?”

    小貓妖點點頭,拿一只小手托著腮道,“對啊。”

    瓊瑩大驚,“你應戰,是掐著點兒想讓文德夫子撞見?”

    安安遲疑了一下,接著舉高經書擋住臉,這才暗搓搓地小聲道,“其實我已觀察許久了。眼見為實耳聽為虛,祝希遙平日雖在館中作威作福,可夫子沒有證據,又迫於火神祝融的壓力,一直都不方便懲治他。只有像今天這樣,才是萬全之策。”

    瓊瑩忖度了會兒,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今日這般眾目睽睽,夫子懲治他是順理成章,不懲治他便難以服眾,如此一來,火神也不能找夫子的麻煩了。”說罷撫掌而嘆一副極其佩服的樣子,由衷稱贊:“安安君,過去果然是我小瞧了你,原來你心眼兒這麼黑啊!”

    貓妖被這話誇得嗆了一下,干笑著拱了回手,“少君謬贊。”又換上副語重心長的語氣,道,“面對如祝希遙這樣的黑惡勢力,你就一定要比他更惡更黑才行嘛。”

    聞言,水神少君認真思考了一會兒,點頭,“嗯,你說得有道理。”邊說邊探頭往田安安的經書上張望了一番,頓時大為震驚:“你這華嚴經上密密麻麻一片,安安君,說好的佛學課一起睡覺,你竟偷偷做了筆記?”

    安安連忙擺手,“不不不,這不是我寫的!”接著白皙的小臉上浮起兩朵紅雲,支支吾吾道,“我不怎麼認識梵文,帝君給我批注了一下,呵呵。”

    瓊瑩兩手托臉巴巴地看她,“羨慕。”

    小貓妖卻十分豪氣地拍了拍她的肩,小手一揮:“沒什麼可羨慕的。”說罷半眯了眸子,聲音壓低,笑得有些吊兒郎當,“瓊瑩君,三日後便是考試,照著祝希遙的說法,今晚夫子就會把試題送到太極宮。這等危急時刻,我的確義不容辭。”

    水神少君呆了呆,不可置信道:“可是、可是安安君,你不是說夫子有言,誠信應考,全家都好麼?”

    田安安干笑,“別這麼古板嘛。”說著老太太似的拿經書扇了扇風,“做神做貓,最重要的都是要會變通。”

    “……”

    事實證明,希遙少君雖是個很令貓討厭的惡霸,但從他嘴巴裡傳出來的消息,可信度確實很高。日頭西垂,天幕已經染上了一層濃濃的血紅,小白貓叼著小書包立在文德館門前招雲,想是法術又有了精進,這回招來的雲雖然仍舊很醜,但卻比早上那朵貌美三分。

    小白貓心滿意足,一個十分靈巧的縱身蹦上雲頭,趴在上面困兮兮地打瞌睡。

    回三十六天的途中,將好遇上卯日仙君去西天收金烏,便極有禮貌地給仙君拜了個禮。卯日仙君是個和善的仙,見著她時總是笑眯眯的,只是每次跟她打招呼的話語,永遠都毫無新意:“喲,帝君的小貓又長胖辣!”

    “喵==……”

    小白貓抬起一直小貓掌扶額。

    為了不再給自己幼小的心靈造成創傷,她決定,今後進學下學都換一條路走,將與卯日仙君偶遇的幾率降為零。

    懷揣著一種十分哀愁而又激動的心情,小白貓回到了太極宮。打眼一瞧,向來清清冷冷的華宮一如既往的門可羅雀,小胖子晏伽斜靠著門柱打瞌睡,肉嘟嘟的雙手中還捏著一些小魚干。

    安安覺得有點餓,於是便踮起小貓爪子謹慎地上前,謹慎地將小貓腦袋湊近,謹慎地將小魚干嘿咻嘿咻地吃了個干淨,最終謹慎地一溜煙兒跑回了寢殿,徒留驚醒的小胖子君仰天長嘯。

    待到夜色低垂的時分,文德仙君果然如祝希遙說得那般,踩著祥雲如期而至。彼時,小白貓正趴在寢殿的龍窩裡呼呼大睡,迷糊間,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依稀傳來,當即一個激靈清醒了。

    側目一望,外頭的天色已經濃如黑墨,圓月高懸,星辰似畫。

    安安驚了驚,四只小貓爪在半空中撲騰了幾下,掙扎著站起,然後一個靈巧地縱身便跳下了床,飛快地奔出了寢殿。小跑至書房附近時,聽見文德仙君的嗓音傳來,含笑道,“勞煩元君了。待明日小仙來取試題時,再親自向帝君道謝。”

    然後是旭良元君的聲音,和和氣氣,“仙君教書育神,實乃我族之棟梁。”

    再然後又是文德仙君,“哪裡哪裡。”

    再然後還是旭良:“仙君太自謙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話,雲靴落在白玉階上的聲音也隨著漸行漸遠。小白貓松了口氣,小心翼翼地從廊柱背後探出一個腦袋,東張西望左顧右盼,確定周圍沒有其它仙官仙婢後,她定定神,小尾巴翹高,撒開梯子一鼓作氣地朝書房奔了過去。

    抬起小貓爪推開門,田安安先是伸進去一個頭,確定書房裡頭沒有其它人後,她踮著貓掌跳了進去,小尾巴一勾,將菱花門輕輕合上。

    寢殿和書房一貫是封霄最常待的地方,而在這兩個地方都沒見到他,小白貓便很慎重地得出了一個結論:那只上神應該又是和哪位和他一樣閑的神仙對弈去了。

    在規劃這場偷題行動時,行事嚴謹的小白貓將行動的難度分為了兩個部分。其一是那只厚臉皮的變態上神,其二,就是她需要在偌大的書房中,精准無誤地找到文德仙君放試題的地方。

    如今封霄不在宮中,難度便驟然縮減了一半,對此,安安總結為是自己好貓有好報。

    小白貓抬起一脖子打望了一番,決定先從那張十分整潔的桌案找起,於是一個縱身跳上椅子,再跳上了桌面。

    小爪子刨刨這兒又撓撓那兒,找了一會兒,一無所獲,安安失望地耷拉便耳朵,舔了舔自己的小貓嘴。驀地眸子一亮,注意到了一顆碩大無比的大蟠桃,以及蟠桃底下,壓著的一摞冊子。

    “……”

    安安興奮地瞪大眼,連忙伸出兩只爪子去抱那蟠桃,無奈桃子太重,半天抱不動。她皺起小貓臉下了力氣,誰知這次用力過猛,那蟠桃竟然直接被她一爪子甩飛了出去。

    “喵?”

    那頭帝君和流光元君正一前一後進門,那顆突如其來的桃子不偏不倚,弧度完美,將好砸在了封霄的鼻梁上。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6 00:03:06

    ☆、第三十二章

    在太極宮中,流光元君跟在封霄身邊的時日最長,修為最高,性子也最沉穩,向來有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大定心性。然而此時,瞧著這顆自半空而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砸在帝君鼻梁上的桃子,一貫很大定的流光元君,驚呆了。

    是時,蟠桃順著那高挺筆直的鼻梁骨碌碌往下滑,將好落在封霄手裡。

    “……”流光元君干巴巴地咽了口唾沫,冷肅的面容浮起一抹極淡的惶恐之色,對揖雙手想說什麼,卻被帝君抬手打斷。

    封霄隨手掂了掂那顆桃子,抬眼瞥向桃子偷襲的來處,只見他向來整潔的書案被翻了個七零八落,上頭蹲著只毛茸茸的小白貓,背對著他們,從他的角度只能看見一根左右搖晃的尾巴。

    帝君挑眉,掂著桃子慢悠悠地走近。

    神仙走路的聲音雖極輕,但貓咪天性警惕,若是往常,安安必然能在第一時間察覺到靠近的腳步聲。只是目下她一門心思都在偷試題上,專注起來便不怎麼能察覺到其它。是以,當帝君同流光元君緩步行至她背後時,小白貓大眼睛亮亮的,正伸出兩只小貓爪興衝衝地摸那摞試題。

    安安俯身,將自己的小貓腦袋謹慎地湊近,粉軟的小貓掌踩在封面的第一個字上,一番辨識,認出是個文字。小貓掌挪了挪,踩住下一個字:德,連著後面的拉通一讀:文德館佛學試題。

    “喵!”

    小白貓喜不自勝,激動之余甚至還喵喵叫喚了幾聲,翹起尾巴搖來搖去,有種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的興奮感。小小地慶祝了須臾後,向來謹慎的貓妖謹慎地斂起笑,低頭嗷嗚一口將試題冊子叼住,然後就仰起小脖子左右環顧了一番,打算神不知鬼不覺地將試題冊子偷走。

    然而,正當安安蹬著後腿,准備來個大貓展翅直接從桌子上一躍而起時,一道清冷低沉的嗓音便從背後突兀傳來了,語調隨意漫不經心,“你在做什麼?”

    “……”小白貓呆了呆,旋即之後反應過來那聲音的主人是誰,嚇得爪子都軟了,僵在原處,叫聲出口也有些走調,“喵嗚……”

    偷試題被當場抓包,天底下恐怕沒有比這更令貓絕望的事了。

    安安欲哭無淚,消沉了片刻後,她又陷入了一場十分激烈的天人交合中,腦海中浮現出兩條路:一,扔下試題逃之夭夭;二,叼著試題逃之夭夭。

    糾結了片刻光景,慫貓小腦袋一耷,直接放棄了第二個選項——背著封霄把試題帶出去,是為偷,當著他的面兒把試題帶出去,是為打劫。小白貓表示,哪怕再給她十萬個膽子,她也不敢入尊神的室,打尊神的劫。

    就在田安安冥思苦想拿不定主意的當口,帝君垂眸掃了她一眼,將已經完全傻了的小白貓提著頸子給拎了起來。

    封霄的神色很平靜,表情也很若無其事,黑眸打量她,一手拎著她軟軟的後頸,一手揚了揚手裡的桃子,淡道:“這是你扔的?”

    貓妖尖尖的小耳朵詫異地豎起,大眼睛抬高,看向帝君手裡的那顆蟠桃。方才她只顧著將壓住試題的蟠桃扔開,全然沒在意被自己拍飛的桃子下落何處。見桃子在封霄手裡,想著應該是落在地上被他撿了去,便老實巴巴地點點小貓腦袋。

    流光元君扶額,由衷贊嘆此貓敢作敢當。

    見小貓妖認罪認得這般坦然,帝君略點頭,視線從她漂亮粉白的小肚子往上移,將好落在被田安安叼在口中,因太過糾結而未來得及扔掉的佛學試題上。

    “嗚……”察覺到了他的目光,小白貓頓時驚恐地瞪大眼,下意識地噗噗兩口,將嘴裡的冊子給吐了出來。不薄不厚的一摞試題從小貓嘴裡落下,啪嗒一聲,重重掉在凌亂不堪的書案上。

    “帝君,我我我……”她磕磕巴巴,搜腸刮肚地找尋說辭,試圖為自己這種被捉了賊還拿了贓的行為解釋一下。然而大約是太緊張了,向來伶牙俐齒的小貓妖“我”了半天也沒擠出半個字下文。

    尊神的面色仍舊如常,隨手將那只毛茸茸的小東西往桌上一扔,騰出一只手去拿被小貓妖吐出來的“贓物”。

    隨意瞥了一眼,見是文德仙君剛送來的試題。

    這世間人有百態,其實這個道理放到天上,也很適用。神族的神仙也有許多種,正氣凜然的,胡作非為的,不苟言笑的,嬉皮笑臉的,應有盡有。若從一種十分客觀的角度來評價的話,封霄則屬於那種性子清冷寡欲至極的神,這樣一個性子的神,在佛學上頭的造詣高,也是理所當然的一件事。

    在封霄的心中,文德是個尊師重道很識大體的小仙,這樣的小仙向來討長輩歡心,是以這數萬年來,文德仙君每年都托他審閱文德館佛學試題,他從未有過推諉。畢竟他經歷過六界蒼生不知幾何的興衰,見證過千千萬萬個凡世的崛起同覆滅,神仙活到了他這個歲數,誠然已經到了凡事都可有可無的地步,閑得太久了,做的每件事便都是為了給自己增添一些樂趣。

    在審閱佛學試題這樁事上,帝君過去的樂趣很簡單,那就是把原本難度系數為四顆星的題,輕描淡寫地增至八顆星。而此時,他握著試題冊子瞥了眼那只蔫頭耷腦無辜兮兮的小白貓,決定將自己的樂趣再變得豐富多彩一些。

    “三日後便是考試,”封霄語氣淡淡的,隨手將試題扔在小貓妖身前,續道,“你潛入我的書房,打算偷題?”

    犯了錯的小白貓很心虛,小耳朵耷耷的,蹲坐在被自己弄得亂七八糟的桌案上。一只前爪十分哀傷地撐著額頭,小貓腦袋垂低,聽他說完後只是很尷尬地喵了一聲,一時間並不知道該怎麼反駁這個鐵一般的事實。

    他步履從容,頎長如玉的身軀施施然在椅子上落座,意態閑閑地盯著她瞧,“不說話的意思是默認?”

    “喵……”安安眼巴巴地抬頭看了他一眼,心知以這只上神睚眥必報的變態本性,自己大約是在劫難逃了。便將毛茸茸的小尾巴往面前一甩,伸出兩只小爪子抱住,軟軟地趴在桌子上裝死。

    “流光元君。”

    立在一旁的高個神君這才回過神,揖手恭恭敬敬地應聲,“帝君。”

    小貓妖垂著頭,並不能看見帝君的臉和神情,只聽見那道清冷低沉的嗓音不疾不徐地道,“我記得不久前,天族律法才將行竊劃為重罪之列……該怎麼處置來著?”

    安安軟白的小身板兒一僵,耳朵立時便尖尖地豎了起來。

    流光眼角抽搐了一瞬,手握神劍又是一個恭謹的揖手,這才沉了嗓子正兒八經地說,“依照天族律法,行竊……的確是個很重的重罪。”言罷,元君看了眼那只幾乎絕望的小白貓,頓了頓,繼續謹慎地回答帝君:“處置需視情況而定,輕者廢去一身修為,重者直接打下誅仙台。”

    “……”

    流光元君一番話落地,田安安已經悲絕得差點兒哭了。

    在她的家鄉應朝山其實也常有行竊之事發生,什麼猴子精偷像妖的香蕉,黃鼠狼精偷兔子精的胡蘿蔔都是她們那座山頭的家常便飯,彼時對簿公堂,最糟糕的情形便是行竊者將贓物成倍地奉還給受害者,怎麼也是牽涉不到性命的。

    這九重天不愧是變態雲集的地方,偷個東西就喊打喊殺,很令鄉下來的小野貓接受不能。此番偷試題,她雖也是抱著豁出去的心態,但一不留神豁到了這個地步,著實是田安安八百年也沒想到的。

    那廂小白貓正如遭雷劈,封霄帝君卻又篤悠悠地開口了,曼聲問,“這麼嚴重?”復換上副略微苦惱的神情,修長的手指微曲,撐著那棱角分明的下巴,嘆道,“此事不大好辦,容本君好好想想。”

    天曉得流光已經有點繃不住了。

    他性子剛硬冷肅,平日裡連話都說不了幾句的仙,竟然被迫和尊神他老人家一起騙貓,可見對帝君是真的一片丹心忠心耿耿。沉吟片刻後,一片丹心忠心耿耿的流光元君便恭聲告退了,握著長劍退出書房,徒留一神一貓相顧無言。

    片刻之後,趴在桌子上的小白貓終究忍不住了,抬起小脖子,可憐兮兮地看向尊神那張風華絕代的臉,期期艾艾地喵了一聲:“帝君……”

    封霄斜靠著椅子打量她,面上的表情淡漠如水,舉著試題冊子慢悠悠道,“你是我的貓,我也很想幫你。只是此事事關重大,我若徇私枉法地包庇你,恐怕於天理難容。”

    安安大眼睛裡的火光噗噗兩下,瞬間熄滅得無影無蹤。

    她歸根究底還是一只年幼天真的少女貓,雖然了解這只上神變態的本性,但轉念一想,又覺得在這種貓命關天的事,凡是個尚未喪盡天良的神,便都不至於拿來開玩笑。

    所以小白貓消沉不已地想,行竊之罪在神族是重罪,應該是真的。輕則廢去一身修為,重則直接打下誅仙台,應該也是真的。

    田安安哀怨地喵喵兩聲,由衷難過。

    她偷的贓物只是一份佛學試題,若天界的神還未泯滅良知的話,便應當將她劃為“輕則”的那一類。不過處罰是廢去一身修為,她依然覺得極嚴重,畢竟她只有一百八十歲,廢去修為之後不像旁的大妖,只會喪失法力,人卻依然通人語,有人身。

    她的修為一廢,就真的是只不會人語也沒有人身的普通貓了……封霄此前還讓她負責來著,她有人身的時候尚能大大方方地娶他過門,可將來若真的成了只普通貓,這親又怎麼成呢?堂堂一個上古龍族,嫁給一只不會人話,只會喵喵叫的小野貓,也不知道他會不會有什麼心理陰影……

    眨眼之間,安安腦子裡胡七八糟亂成了一片,好在她是只樂觀向上的貓,極善於調節自己的心理狀況。是以悲痛欲絕了一刻後,小白貓蜷起自己的小貓爪子振奮了精神。

    聽說大人物們臨終前都有遺言,她在心裡小小地思量了一下,覺得此番她雖未終,但也和終差不多了,於是吸吸鼻子正了臉色,上前幾步後,將自己的小貓掌很莊重地放在了帝君搭在桌上的修長左手上。

    “帝君,小妖大限將至,有些話想對你說。”她低低道。

    封霄那頭也很配合,反手捏住她毛茸茸的小貓爪,淡淡點頭,“嗯,你說。”

    “呃……帝君,雖然我是被你強行給捉回的九重天,但這段日子,我和幾位元君,以及宮中的仙官仙婢們相處得都很愉悅。雖然我是一只妖,但大家並沒有看不起我,我很開心。”說著說著,小白貓忽然有點傷感,頓了下才接著道,“今日是我咎由自取,我並不知道在天上偷個東西這麼嚴重……喵,待我行完刑後,勞煩帝君好好安置常羲君……哦,還有晏伽君,帝君轉告他一下,那些小魚干很好吃,將來若有機會,我會還給他的。”

    尊神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原本只是想逗她一下,卻沒想到這只貓會傻得這般好騙。這番話言辭真切,看來是真的以為自己馬上就要萬劫不復了。

    他深邃的黑眸極快地略過一絲笑意,旋即卻又淡下去了,把玩著她的小爪子泰然自若道,“太極宮諸神,你都依依惜別,偏偏對我沒什麼話說?”

    “……”

    田安安聞言蒙了下。

    有什麼話對封霄說,她一時半會兒還真想不出來。大約是怨言堆積如山,想要從中挑選一些精粹出來也很困難。

    不過,既然已經是“遺言”了,少了他一個人的貌似也不大公平,還是隨便說幾句吧。

    如是忖度著,小白貓清了清嗓子,有些哀傷地道,“帝君,貓之將廢,其言也善。其實、其實認真說來……你除了長得格外好看以外,貌似真的沒有什麼優點。”

    “是麼?”他略感詫異,有些好笑地看她,“原來在你心裡,我是這麼個形像?”

    安安認真思考了下,反應過來了什麼,於是又很客觀地給他的優點增加了一條,小貓臉紅紅地補充,“喵……其實帝君還格外身強體壯。”說了這句後覺得沒說到重點,她有些煩躁地撓了撓頭,忽然莫名想哭,話音出口更加悲傷了,“盡管如此,我還是覺得,在太極宮裡最舍不得你,上回說的那個負責也不知道還作不作數……”

    說到最後,小白貓沒忍住,終於趴在桌上喵地一聲哭了起來,“我真的不知道偷個試題會這麼嚴重,總覺得等我廢了修為,我們的婚約就黃了嗚嗚嗚。”

    封霄勾了勾唇,復大手一伸將小白貓抱到懷裡來,揉著她毛茸茸的小腦袋,嗓音沉沉地哄道,“乖,不哭。”

    她的兩只小貓爪揉著眼睛,越哭越傷心,感覺自己是四海八荒最倒霉的貓。

    帝君沉默了一會兒,捏了方小印在她的小身板兒上輕輕拂過,小白貓頓時化了人形,一雙大眼睛和尖俏的鼻頭都通紅一片。他伸手輕柔地拂去她臉頰上的淚珠,低頭吻住她哭得要斷氣的小嘴,低啞道,“小貓,我的小貓。”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6 00:03:18

    ☆、第三十三章

    封霄握住小貓妖纖細的腰肢,柔軟嬌紅的唇瓣被他含入了口中,連帶著含混不清的抽泣和嗚咽也吃了進去。她哭得很傷心,鼻子堵住了,原本就只能靠嘴巴呼吸,被他親得有些喘不過氣,便唔唔地掙扎起來。

    帝君揚了揚眉,扣住她纖細的手腕折到背後,高大挺拔的身軀將她嬌嬌柔柔的小身板兒禁在書案上,唇舌溫柔而蠻橫地吻著她。

    小貓妖瞪大眼,原本還有些抗拒,後來轉念一想,自己馬上就要連人形都沒有了,成為普通貓後想是沒辦法和封霄這樣親親啃啃的,最後親一下,也算是留個紀念。於是便十分乖巧地躺好了,眸子紅紅的,心中還是很傷感。

    他的唇在她的唇瓣上流連,往上些許,吻上她紅腫的眼眸。安安猶自傷春悲秋,一面感嘆自己的妖途短暫,一面還憂傷著和封霄的婚事。

    她過去很排斥他,總覺得這只上神有虐待喵的惡趣味,和他的關系更是連友好都談不上。如果不是那次酒後失態強睡了他,她是絕對不會答應娶他過門的。可是婚約已經定下好些日子,她從答應負責的那日便開始給自己做心理准備,差不多都快把他當自己人了,雖不至是巴巴地等著他嫁給自己,但一想到這樁婚事極有可能會黃,她真的覺得很難過。

    想到這裡,她喵喵地哭得更厲害了,淚珠子斷了線一般往下落,哀悼自己即將被廢去的修為,和這段仿佛還沒開始就面臨結束的發情期。

    迷迷糊糊間哭得累了,她停下來休息,這才發現帝君一直在吻她眼角的淚水,緊接著又聽見他嗓音沉沉地問她:“可能娶不到我,你這麼傷心?”

    小貓妖想了想,覺得這只是她傷心的一部分原因,但鑒於這個原因占的比例著實很重,便沒有反駁,只是朝他很誠實地點點頭。

    帝君靜默了會兒,然後長臂一攬將她嬌小的身子整個兒摟進懷裡,輕聲道,“小貓,我一定會娶你。”

    田安安怔了怔,發現他的用語有些問題,不過哭得太累也懶得糾正了。接著便有一只微涼的手輕輕撫上她有些發熱的臉頰,她抬起眼,看見帝君正低著頭黑眸深沉地看著自己。

    和他對視了片刻後,貓妖蹙眉,整張白皙微紅的臉蛋皺成了個小包子,很嚴肅地跟他分析他們成婚的難題:“可是帝君,等廢了修為之後我就是一只普通貓了,不會人話也沒有人身,我們之間的代溝會越來越大。”

    封霄認真思考了一下,沉吟道,“嗯,也是。”

    她重又消沉了幾分,兩只小手攥著他的衣襟,一臉悲色語調悲婉,“你嫁給一只連人形都沒有的鄉下貓,八荒民眾一定會在背後嘲笑你。”

    封霄再次思考了一下,微蹙眉,似乎也有點介懷,“的確。”

    貓妖已經消沉得話都不想說了,扶著額頭幽幽嘆息,“所以帝君不要誆我了……”說著又要哭了,“婚事會黃,一定會黃,喵嗚嗚嗚。”

    田安安還無以解憂,她頭頂上方的帝君卻黑眸微眸,掃了眼被他的貓弄得一片狼藉的書案,然後便很自然地伸手將她抱了起來。窗外的明月已上中天,殿內琉璃枝燈的火光呈現出淡淡的幽藍色,映得一室分外旖旎。

    備受打擊的貓妖還在想事情,並未察覺到帝君在抱著她繞過重重簾幔進內室,只是驀地聽見清冷低沉的嗓音從頭頂上方傳來,語氣淡淡,“為今之計,只有讓你免受廢去修為的重刑。”

    “喵?”安安猛地抬頭,紅紅的大眼眸子晶亮晶亮,仿佛看見了希望的曙光,“可、可帝君不是說,我天理難容麼?”

    封霄點頭,把她放在了臥榻上,自己則俯身貼近,幾乎和她臉挨著臉道:“所以我幫你想了個法子。”他說這話時表情一如既往的鎮定自如,淡道:“天族律法雖嚴苛,對孕婦卻能網開一面。你盡快懷個孩子,這樁重罪便能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他說這話的語氣太過自然,以致田安安一時都沒有回過神。

    愣了片刻後,她默默扯過雲被將自己裹成個小粽子,翻了個身,拿後腦勺對著他:“……帝君容我考慮考慮。”

    “你不是很想娶我麼?這是萬全之策,有什麼難的?”

    這聲音裡分明有著一絲興味盎然的笑意,安安怔住,詫異地回首,淡藍色的幽芒照亮封霄的半張臉,他離得極近,黑眸中綴入零碎暗光,笑色幾乎掩都掩不住。她困頓地皺眉,張口還想說什麼,帝君的唇卻已經再次壓下,且順手垂下了床帳。

    次日,頭天晚上偷試題失敗,且被尊神吃得連渣都不剩的田安安奄奄一息。由於太過身心俱疲,注定遲到的小貓妖甚至連自己獨立招雲的力氣都沒了,只能再次勞煩珞玟元君抱著去十八重天進學。

    這一路上自然少不了一番閑談。

    先是田安安,她搖著小尾巴遲疑而又謹慎地問道,“珞玟元君,我聽說,你們神族對待犯了行竊之罪的,輕則廢去修為,重則打下誅仙台?”

    再是珞玟,她古怪地看了懷裡的小白貓一眼,“這等不靠譜的消息你從哪兒聽來的?往後少和些不三不四的神說話。”

    安安:“喵?”

    再然後還是珞玟:“哎,我聽流光元君說,昨兒個你扔桃子扔帝君臉上去了。”然後頓了下,換上副很詫異的口吻:“你這沒缺胳膊沒斷腿兒的,帝君竟沒有報復你?不可思議。”

    安安:“……”喵(╯‵□′)╯︵╩▂╩!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6 00:03:32

    ☆、第三十四章

    得知自己被封霄徹頭徹尾地耍了一遭之後,小白貓抽了抽嘴角,沉浸在了一種十分悲憤的情緒中。

    昨晚她哭,是情真意切的哭,她難過,也是情真意切的難過。她一向都很樂觀,若非真到了“生離死別”之境,是斷做不出那般傷春悲秋的小白花姿態的。然而,田安安怎麼也沒想到,封霄厚顏無恥的程度已經嚴重至斯,竟真的以戲弄貓為樂,以看貓被自己騙得團團轉為愛好。

    ……真是個喪心病狂的變態==……

    小白貓抬起一只軟軟的小貓掌,想捏眉心,卻發現獸形的自己並沒有眉毛,便將爪子在半空中轉了個方向,去捏自己的耳朵。一面捏一面回想,她昨晚“生離死別”的時候對那只上神說的話。

    須臾之後,田安安煩躁地喵了幾聲,小腦袋絕望地埋進珞玟元君的胸口,開始認真地思考,自己要怎麼報復那只以欺負她為樂趣的尊神。

    到文德館門口時已經日上三竿,身心飽受摧殘的小白貓從神女懷裡跳了下去,隱約能聽見學堂裡傳出的朗朗讀書聲。珞玟俯身摸摸她的頭,將小書包放在小貓背上馱著,一副安撫的語氣,“快進去吧,你已遲到一個時辰了,以你們夫子的行事風格,一頓處罰想是在所難免。不過你也不用擔心,看在帝君的面子上,文德仙君應該也不會太為難你。”

    田安安幾乎不敢置信,馱著小書包想也不想地衝口而出:“元君,我今日起不來床分明都是帝君的錯,難道他老人家不打算幫我開脫一下麼喵!”

    聞言,文德館門前的兩個看門小哥眼角一抽,手裡的長劍“哐哐”兩聲落地,又連忙掩飾什麼般咳了幾聲,彎腰撿起。

    珞玟元君愣了下才干笑著撓頭,說,“呃……帝君似乎,沒有吩咐我要幫你解釋什麼呢。”

    “……”喵了個咪的。

    田安安無言以對,瞬間連最後一絲說話的力氣都被抽走了,整個貓蔫頭耷腦萎靡不振。沉默了不知多久,她揚起小脖子明媚憂傷地看了看天,這才邁著沉重的小貓爪朝文德館學堂走去。

    在文德館進了數日的學,小貓妖對他們的夫子文德仙君其實已經有了基本的了解。這位天界的園丁是個有學問且負責任的好園丁,一生奮鬥在教書育神的陽光大道上,兢兢業業,嘔心瀝血。而一個兢兢業業嘔心瀝血的夫子,通常都極為嚴苛,對此,小貓妖哭喪著臉在心頭斷了一斷,覺得這應該是天底下所有好老師的共性。

    在進門兒之前,她已經做好了些許心理准備——畢竟文德夫子向來是個嚴苛的神,對待遲到的學生則會很嚴苛,而對待遲到了一大一個時辰的學生,必定是嚴苛中的嚴苛。

    小貓妖在心頭暗暗地給自己加油打氣,她握緊了小貓爪告訴自己:你是一只堅強的貓,要有面對挫折與困苦的勇氣。無論夫子怎麼懲罰你,你都要坦然地受,泰然地受,心平氣和地受,只需要記住,你有今日,全特喵是因為封霄便是。

    如是忖度著,她徘徊在檐廊下的貓步頓住,深吸一口氣咬咬牙,隨後化了人形,扛起小書包,踏著一片亂七八糟的晨讀聲,大義凜然地跨過門檻兒,整套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原本十分嘈雜的學堂頓時安靜下來,神二代們紛紛抬眸,望向門口那抹纖瘦窈窕的緋紅身影。

    文德仙君正拿著根戒尺挨桌巡視,將好走到最後一排,聽見響動後也跟著朝門口看去。

    老夫子修得仙身時年事已高,眼神兒也不那麼好使了,隔得遠,正半眯了眸子細細辨認,那門口的身影卻“噗通”一聲跪下去了。

    由於在應朝山時經常闖禍,貓妖對於“認錯”這樁事,很有一套自己的見解。多年經驗告訴她,認錯時,她務必先發制人,先歷數一番自己的罪狀,再誠懇地表露自己的悔過之意,最後極其堅定地請求鞭打。如此這般,獲得原諒的幾率是最高的。

    “夫子,學生昨晚睡得太遲,今日晨間起床艱難,所以便遲到了。”是時,田安安對揖著雙手跪在地上,面上表情極其凝重,“在來的路上,學生已經在心中深刻地檢討了一番,誠然覺得自己有愧夫子,有愧良心,有愧天地,著實是罪孽深重,還望夫子嚴懲,以儆效尤!”

    這番話說得抑揚頓挫蕩氣回腸,就連小貓妖自己都有點感動。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等她一通慷慨陳詞之後,文德夫子卻只是遠遠瞧了她一會兒,了然地哦了一聲,“是帝君的貓啊。”隨之捋著長須點頭,擺手,“我知道了,你起來吧。”

    “……”貓妖愣了愣——知道了,起來……這就完了?她嘴角一抽,全然沒想到這位嚴肅古板的仙君會這麼通情達理。

    就在田安安跪在地上走神兒的當口,文德仙君中氣甚足的聲音又響起了,他道:“帝君天還未亮便派人來知會過了,說臨近考試,你昨晚背經書背了個通宵達旦。來遲了也是情有可原。”言罷微頓,那副沉肅的面容極難得地露出幾分滿意的神色來,“說來,老夫教了幾萬年的書,頭回遇上如田安安這般勤奮的學生,嗯,不錯,大家要向她學習。”

    話音落地,安安懵了。

    不多時,不知是哪個起了個頭,竟然啪啪啪的鼓起了掌來。霎時間諸神附和,雷鳴般的掌聲響起一片,嚇得小貓妖立即連滾帶爬地站了起來,邊揮手邊干笑,跌跌撞撞地摁回自己的位子上坐了下去。

    經過了這件事後,文德館的一眾神二代們對帝君的貓更是另眼相看。他們覺得,這只小貓妖既有與惡勢力鬥爭的膽識,又有通宵達旦面對佛經的勇氣,確然很令人敬佩。

    而原本不怎麼喜歡小貓妖的文德仙君,也開始對她越瞧越順眼,畢竟這四海八荒中,有帝君當靠山還如此努力如此上進的貓,恐怕也只有這一只了。

    被貓妖掀起的小風波很快平復了下去,距離考試愈發的近,文德館諸學子們復習得愈發認真起來。只是今天卯日仙君掛金烏的時候可能在走神,方位不對,明晃晃的金烏正對文德館最後一排,將那個方位的學生們照得眼花繚亂,順理成章地影響了她們復習功課的心情。

    於是乎,帝君的貓開始和她身旁的瓊瑩少君一道開小差。

    由於文德夫子他老人家一直在最後幾排長袖如風地溜達來去,這完美地斷絕了兩名少女直接交頭接耳的念頭。瓊瑩咬著紫毫一陣琢磨,她和隔壁桌貓妖的修為加起來也不及夫子的一半,用傳心術的話立時就會被夫子察覺,怎麼辦呢?

    認真思索了會兒,向來機智的水神少君眸光微閃,飛快地扯下了一頁用作默寫經文的草稿紙,刷刷幾筆後往旁邊一塞,順便推了把正在打瞌睡的小貓妖。

    安安一個激靈醒了過來,垂眸一看,面前赫然一張小紙條,上面落著一行娟秀小楷:昨晚你不是去偷試題了麼?情況如何?

    提及昨晚那場往事,歷歷在目的悲酸著實不忍回憶。貓妖扶額,過了會兒才歪歪扭扭且很有文化地寫道:出師未捷身先死。

    瓊瑩大驚:莫不是失手被帝君察覺了麼?安安君,你可有受罰?

    安安沉默了好一會兒,其後才幾乎是顫著小手執筆,書下了一段十分耐人尋味的字:我與尊神,大約已經不共戴天了吧。

    偷題不成反被調戲,小貓妖覺得憤怒且哀愁,她覺得,自己必須做些什麼來表達自己內心的不滿,也必須做些什麼,來讓那只壞心眼兒的尊神曉得她們貓的厲害。

    這日下學之後,小白貓趴在自己招來的小雲朵上絞盡腦汁冥思苦想,最終敲下來一個方案,決定“示威從沉默”做起。

    於是當天晚上回到太極宮後,望著斜靠在金鑾椅上看書的尊神,她果真很有骨氣的沒有同他說話,只是翹著小尾巴,以一種極其高傲的姿態從他面前輕飄飄地踱了過去,目不斜視,神色鎮定。

    其實這個姿勢這個表情,安安在回來的路上,比照著天池弱水演練了很多遍。在練到第十五遍的時候,她還斜著眼風兒瞄了眼比獸形的自己高大許多的瓊瑩,學著封霄一貫的語氣淡道,“少君,你瞧我這個樣子,看得出很憤怒了麼?”

    水神少君摸著下巴端詳她,很好心地給出了中肯的評價,“還行,同你往日嬉皮笑臉的模樣的確很不同。”說著微頓,稍蹙了眉憂心忡忡地補充了一句,“不過安安君,你這般小一只,又是白生生的軟毛,單憑這副模樣,想是沒辦法威懾到旁人的。”

    原本繃著臉皮的小白貓頓時喵了一聲,哭喪著臉苦惱道:“是麼?那我還應該怎麼做?”

    瓊瑩思考了會兒,回道,“我父君常教導我,要做一個行動上的巨神。嗯,對,你要有行動,要有抗議示威的行動!”

    ……

    默念了一會兒“行動行動”之後,小白貓暗暗蜷了蜷自己的小貓爪,小脖子抬高四處打望,驀地眸子一閃,瞧見了她平常吃飯用的青花瓷貓食碗。

    嗯,就是它了。

    翻書頁的聲響稍微緩了些,書桌後頭,帝君修長有力的手指漫不經心地撂下了紫毫。停了筆,封霄抬眼,看見小白貓正猥猥瑣瑣地蜷在他燃香的古鼎旁,毛茸茸的腦袋東張西望,似乎在尋找什麼,旋即,她飄忽的眼神忽然又變得堅定起來,貓爪子一握,仿佛下定了什麼重大的決心。

    他微微挑眉,盯著她,手裡的古籍又翻了一頁。

    這時,小白貓已經邁開爪子十分端莊地走向了自己的貓糧碗。站定後,她怔了怔,發現那個小碗裡還盛了一條個頭偏小的糖醋魚,隔得遠還未發覺,近了才聞見撲鼻的誘人香味,引得貓口水直流。

    原本已經下定了決心的貓妖囧了囧,頓時遲疑不定起來。

    這條魚擺在這兒,很顯然是給她吃的。小白貓喵喵了幾聲,伸出只小爪子刨了那魚一下,發現還很溫熱,應該是她的晚餐。如果她現在爪子一抬,雄赳赳氣昂昂地打掀翻貓糧碗,這條魚說不定還能直接飛起來,湯汁四濺,絕對比只打翻一個碗要有氣勢得多。

    可是……小白貓眨了眨眼睛。

    這條魚如果飛出去,肯定會摔得稀爛,她雖不是那種只吃好看魚的嬌氣喵,但要她親手毀了自己的晚餐,且是這樣一份看起來就很好吃的晚餐,田安安打心眼兒裡覺得,實在是太浪費了。

    糾結了好一陣子後,小白貓咬咬牙,決定先把魚吃了再掀碗,到時候魚骨頭飛濺,也應該是副壯觀的場景。於是她低下頭,嘿咻嘿咻地開始吃那條糖醋魚。

    那頭的帝君手上已經換了本書,卻不看,手指習慣性地敲著桌案,仍舊目不轉睛地瞧著那顆圓滾滾毛茸茸的小背影。

    片刻光景,那條小小的魚便大部分進了小白貓的嘴。她略撐,抬起一只貓掌揉了揉自己鼓鼓的小肚子,打了個嗝。隨後醞釀了一下,定定神,兩只前爪將貓糧碗的邊沿微微抬高,默數了個一二三,緊接著一鼓作氣,將那個碗掀飛了。

    小貓妖過去不知道,原來自己在投擲方面的技術和她捉耗子的技術一樣,十分過硬。

    珞玟元君說她上回扔桃子,不偏不倚砸中了封霄的鼻梁,那時,她謙虛地認為只是一個巧合。然而這一次,當那個貓糧碗在諸多湯汁同魚骨的光輝映襯下,准確無誤地砸向書案後頭的尊神時,田安安呆了呆,回過神後嘴角一抽,驚恐地用貓爪子捂住了眼睛。

    貓糧碗和飛濺的湯汁魚骨停在了距離封霄幾寸遠的位置,他面色淡漠,修長的食指往左一滑,,那些殘羹剩炙連同著那個小碗在半空中調了個彎兒,直接飛出了窗外。緊接著便是嘩啦啦一聲脆響,碗落在地上開出碎片。

    “喵……”

    小白貓心中有些惶然,兩只小貓爪隙開一道縫,偷偷去看尊神,見他一襲華袍仍舊干干淨淨未惹塵埃,這才略微松了口氣。

    若是往常,此情此景,她一定會出於愧疚去寬慰那只帝君幾句。然而今時不同往日,田安安謹記著自己在生氣,並且要不遺余力地用行動表達自己的憤怒,是以,在封霄的眼皮子底下,她平復了一下心緒,翹著小尾巴趾高氣昂地轉過身,准備繼續去其它地方搞破壞。

    一只爪子將將邁出門,清清冷冷的嗓音便從背後傳來了,淡道:“方才,我在做你們考試的試題。”

    安安那只爪子驀地僵住,接著便很自發地收了回來,回過頭看帝君,小貓臉上的表情充滿了一點疑惑,一點期待,和一點警惕。

    封霄低頭看著什麼,如墨的青絲垂落幾縷,夕陽下,愈發襯出幾分寬清磊落的楚楚風姿來。他語調平平,眼也不抬地續道,“答案也給你謄好了一份。”

    “……”!!!

    田安安瞪大眼,四只小爪子撲騰幾下,猛地一個貓咪打挺躍上了封霄的書桌,小尾巴搖啊搖,“此話當真?”邊說邊將毛茸茸的小腦袋湊過去,目光仔細在他整整潔潔的書案上搜索,“在哪兒呢?帝君反正都謄好了,不如現在就給我吧喵!”

    封霄抬眸瞥了她一眼,半分風輕雲淡,半分遺憾地道:“可是我見你今晚格外悲憤……”

    “……”小貓妖猛地震驚了,爪子一崴差點兒摔桌子底下去,結結巴巴地打斷他:“悲憤?我沒有啊,帝君聽誰說的?這等不實的言論,簡、簡直是在挑撥帝君與我好得不可描述的關系!”

    對於她這番說辭,他似乎有點兒疑惑,慢條斯理道:“是麼?你覺得我們的關系很好?”

    “……”呃。

    一切的起因都是因為那份殺千刀的佛學試題,今日為了它,她且再大貓有大量忍讓他一次好了!小白貓很穩重並且很顧全大局地想,隨後義正言辭道,“當然!”

    “可是我聽說,”封霄攤開右手,修長的五指骨節分明,掌心紋路清晰,上頭赫然是張皺巴巴的小紙條,“你與我不共戴天。”

    看著躺在尊神手裡的那個罪證,貓妖已經完全顧不上詫異,滿心只剩下絕望了。須臾,封霄嘴角勾起了一個很淺的笑,一邊細心溫柔地替她梳凌亂的小白毛,一邊泰然自若地開口,淡道,“我想過了,如你這般有骨氣的貓,必是不會令領我的情的。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好好考。”

    “喵嗚……”

    小白貓轉過身,跌跌撞撞地摔了一跤,又踉踉蹌蹌地爬了起來,然後跳下桌子心神俱傷地走出了這個充滿了悲傷的屋子。夕陽西下,貓的背影被拉得長長的,有些滑稽,有些可憐,又有些莫可言說的寂寥。

    出得寢殿,安安呆呆地在檐廊下蹲了很久,一面懊惱,那封紙條怎麼會到封霄手裡,一面感慨,做神仙竟然可以可惡到封霄那種境界,一面還在神傷,自己那模模糊糊的第一個發情對像,居然是這種欠扁至極的性子。

    神傷神傷著,小貓妖忽然意識到了一些不對勁,被自己那個莫名其妙的念頭驚出了一身冷汗。發情對像是封霄,乖乖隆地洞,她怎麼會有這麼荒誕離奇而又可怖的想法?可是若非如此,她昨晚又難過個什麼勁呢?

    這著實是個問題。

    大約這四海八荒,每個情竇初開的少女都是很懵懂的。田安安拿一只小貓掌托著下巴,蹲坐在白玉階上仰頭望天,看著那輪如血的殘陽被卯日仙君收起來,看著天穹整個陷入剎那的黑暗,又看著一輪月亮遙遙高懸,萬千星辰就在很近的上方,似乎伸手就能摸到。

    就這麼靜坐了不知多久,她忽然有點想找人說話,思忖了會兒後,小白貓站起身抖抖毛,朝著封印紫凊葫蘆的結界跑了過去。

    夜幕之下,白日裡完全透明的結界壁呈現出一層極淡極淡的金色。安安知那是帝君畫下的結界,牢不可破,攻擊力極強,她曾親眼看見,太極宮的一個小仙婢偶然靠近,被那衝天的紫氣灼傷,整條手臂幾乎完全被廢。

    她能安然無恙地靠近,全因她體內由他的幾分真元。

    近了結界後,紫凊葫蘆裡的蛇妖似乎有所察覺,充滿了義憤的陰柔嗓音嗡嗡不清地傳了出來,“小貓麼?你這幾日不來,我還以為你把我忘了呢!”

    小白貓化了人形,背靠著結界壁坐在地上,道,“沒有啊,這幾日文德館學業繁重,我可是抽了空才來看你的呢。”

    應常羲到底與田安安關系親近,聽出她語氣裡有些不對勁,復困惑道,“你這語氣怎麼跟個怨婦一樣,怎麼了?”

    小貓妖被哽了一下。

    她覺得,如看上封霄這等丟人的事,自己是不應該告訴黑蛇精的。一只貓喜歡上了一條喜歡虐待貓的龍,若是傳出去,勢必會淪為整個應朝山的恥笑的對像。不過,她眼下還不大能肯定自己到底有沒有喜歡上封霄,所以,田安安謹慎地考慮了一下,決定咨詢一下這只比自己大了五千多歲,自封“應朝山婦女之友”的蛇精。

    她清了清嗓子,斟酌著詞句很認真地問:“那個……常羲君,你曉不曉得,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

    紫凊葫蘆裡的應常羲怔了下,隨後才道,“你這問的都是些什麼二百五問題!這多簡單啊,喜歡一個人就是想睡他啊。反著來也同理,你若是睡了一個人,那你肯定喜歡他啊,否則你睡他干什麼呢?”

    “呃……”安安震驚,“那,那要是一個人,在喝醉了的情況睡了另一個人,又怎麼說?”

    應常羲很慎重地思考了一下,道,“凡人有句話,是酒後吐真言,從我的專業角度推理一番的話,你若是在酒醉的情況下睡了一個人,那只能說明,你的身體很誠實,你對那人,也必然情根深種。”

    聞言,受到了嚴重衝擊的貓妖抽了抽嘴角,一時間無法接受自己居然對封霄情根深種這件事。她嗓音出口有點發顫,只覺得全身莫名發燙,頭也暈乎乎的,“常羲君,你確定自己這番話,很靠譜?”

    “蛇哥什麼時候騙過你!”葫蘆裡的黑蛇精換上副吊兒郎當的語氣,慢悠悠道,“像我這種有魅力的男人,在情場叱吒風雲了幾千年,你還不信我的話麼?”說著頓住,想起了什麼,因敲敲葫蘆壁,“哎,小貓,你問這個做什麼?”

    半晌無人應答。

    應常羲蹙眉,“小貓,你還在外頭麼?”

    結界壁外,貓妖的意識模糊不清,她跪坐在地上,隱約聽得見黑蛇精的聲音,無力應答,也無力站起身。頭昏目眩的感覺不知持續了多久,驀地,一只微涼的手撫上了她滾燙的臉頰,她吃力地抬起眼,視線模糊,看不清那人的樣子,心中則有些慌張。

    “是不是很辛苦?”那個人輕聲道,“累了就好好睡一覺。”

    這個聲音十分的熟悉,不知為何,分明很清冷,卻令貓妖聽出了些溫柔的味道。強撐的意識完全抽離,她很放心地暈了過去,頭一歪,將好落在他懷裡。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6 00:03:46

    ☆、第三十五章

    田安安暈了過去。

    原本,在星光密布的三十六天柔柔弱弱地暈倒,在貓妖胡七八糟的腦補想像中,是一番很浪漫唯美的景致,是以在最初暈過去的時候,她暈得還十分坦然。只是腦海中那番浪漫唯美並未持續上多久,不多時,光怪陸離的夢境便接踵而至。

    第一場夢的場景遙遠而熟悉,湛藍的天幕懸在頭頂,舉目四顧則是一望無際的青翠,安安覺得很親切,即便是在夢中,她也能輕而易舉地分辨出這地方是應朝山,是她心心念念想要回去的家鄉。遠處有一群毛茸茸的小幼妖圍坐在一起,其中一只軟白毛的小奶貓長得很眼熟,撲騰著四只爪子追趕蝴蝶。

    安安半眯了眸子細細一番辨認,然後詫異地瞪大眼——那只眼熟的小奶貓,居然是年幼時期的她自己。

    貓雖然也時常做夢,但在夢中,當一個旁觀者去看兒時的自己,這卻是正兒八經的頭一遭。她感到新奇,想要近距離觀察一下小時候的自己,卻又擔心被小時候的自己發現,便謹慎地挪到了一株亭亭如蓋的大樹後頭藏了起來。

    正探頭探腦瞧得不亦樂乎,驀覺肩上一涼,被什麼東西輕輕拍了一下。

    田安安蹙眉,心中很不高興自己的偷窺大業被人打斷。

    若是在平日,小貓妖一向和氣溫吞,並不會真因這麼件芝麻綠豆大的小事與人爭執,然而,夢中的貓無論是思維還是行徑,都與平日裡很不相同。貓妖很任性地認為,此處是她的夢,凡事都當由她說了算,她平日裡總被那只壞心眼兒的尊神欺負,好不容易到了個以她為中心的地方,她便要加倍地去欺負其它人才對。

    於是乎,懷揣著一種“老子天下第一”的迷之自信,貓妖定了定神,握了握拳,猛地回頭就朝背後那人威猛地吼了過去:“沒長眼睛麼?沒瞧見我正在偷看別人麼?在我的夢裡你懂不懂規矩啊?”

    其實吼這番話的前半段時,田安安還沒看清後面那人的臉,所以醞釀許久的氣勢還十分之足,只是到了後半段,她已全然有些蒙神了,氣勢萎了大半,唯有嗓門兒還堅挺著如若洪鐘,空空寥寥地響徹小半片山頭。

    方才還聚在一堆的小幼妖們似乎受驚,卻並不四下逃竄,而是晃眼功夫便化作了幾縷青煙,連同幼時的貓妖自己一道,憑空消失得干干淨淨。

    剎那光景,頭頂的天幕與周圍景致皆以一種極其古怪的姿態扭曲了,整片“應朝山”仿佛成了片輕薄的紙,帶著滿目震驚的貓妖一道往半空中升起,升著升著似乎不堪重負,彈指間破裂如零碎雪花,場景驟轉,成了無邊無界的虛空黑暗,萬千惡靈徘徊在四周,凄厲至極的哭聲不絕於耳。

    靜默了片刻後,貓妖眼中的慌亂已悉數褪了下去。她後知後覺地回過神,反應過來,自己此番約莫不是普通的睡著了做夢,而是陷入了夢魘。

    “……”田安安蹙眉,雙眸定定地盯著立於自己身前的人,聽見自己的嗓音在漫無邊際的幽暗中響起,“你……你是誰?”

    那人輕輕地笑了,她那張臉實在是美,瞳孔呈現淡淡的琥珀色,一笑起來風情萬千,冰肌雪膚,愈襯得眉心的紅蓮色澤濃艷如朱砂。一襲輕薄的紗衣是暗淡的黑色,手腕和腳踝上都繞著成串的金鈴,赤足立在交雜橫生的藤蔓上,連同為女人的田安安都看得有些怔神。

    不過,那人長得美只是她怔神的一小部分原因,而大部分的原因,是那人那臉那身段,幾乎都和她相差無幾。

    她並不是一只尾巴長見識短的貓,只是有生之年竟見到和自己如此相似的一個人,坦白說,小貓妖還是很有些無法置信的。

    就在田安安無法置信的當口,那美人開口了,就連聲線都同她極其相近,只是美人的聲調更沉,說的還是個反問句,“你不覺得,我們長得很像麼?”

    安安嘴角一抽,被美人這句有些陰森森的話語弄得不大自在,半晌才誠實地點了點頭,盯著美人道:“覺得。”末了微頓,又試探性地問道:“這個夢魘是你織的?你為什麼將我拖進來?”

    說這番話的時候,貓妖已經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了,是以說這話的口吻,她也是盡可能的友好,盡可能的和善。因為這個大美人美則美矣,身上的濁戾之氣卻重得離譜。她用自己那十分狹窄的知識面進行了一次判斷——這位長得和自己很像的美人,若是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個魔族。

    在相去神魔之戰十萬年的現今,八荒群眾普遍認為,神族慈悲為懷,悲天憫人,魔族則凶殘好鬥,嗜血殘忍。雖然大家都知道,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神族的史官為了凸顯天界聖威,難免會對失敗者一方的魔族進行一番慘無人道的抹黑,但是這一黑就黑了十萬年,滄海桑田不知幾何,各族君主也不知換了幾任,魔界之黑,在如田安安這種年幼小貓妖心中,誠然已經根深蒂固,洗不白了。

    她這廂正有些緊張,腦子裡回憶著自己聽過的那些有關魔族的傳說,試圖找出一些從魔族手中逃生的例子,好對自己進行心理暗示和寬慰。對面的那個美人卻驀地抬起了右手,纖長冰冷的五指撫上她的左臉,驚得貓妖一身冷汗。

    美人有一張傾國傾城的容貌,眉宇間帶上三分寥寥哀色,便格外能打動人心。她的聲音很輕,語氣落寞,聽上去便有了些嬌弱可憐的意味。她說:“我的元神本極其虛弱,又被他極力壓制,原是連你的夢都無法入的……你以為這裡是夢魘?不,不是夢魘,這是我的記憶,我已經被困在這裡十萬年了。”

    說著側目,另一只手抬起來指了指四周,聲音沉了下去,“你看,四處都是惡靈,你聽見他們在哭了麼?是不是很可憐?”

    她絮絮叨叨的樣子有些癲狂,也有些駭人,田安安蹙眉,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歪過頭避開她冰涼的觸碰,“你究竟是誰?”

    “……”

    聞言,美人沉默了會兒,忽然唇角微揚低低笑起來,眼角噙著笑意上挑,顯出一絲森然的得意,喃道,“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們很快就能合而為一了。”她邊說邊上前幾步,忽然顫抖著十指捧住田安安的臉,妖異的琥珀色雙瞳映出幾絲淚光,聲音也抖得不成句子:“你知道麼?當初我只是一縷殘魂,被我妹妹用自己的精血養了十萬年,現在她死了,我必須替她活下去,所以我一定要復生,必須復生……你會幫我的,對不對?”

    這個女人瘋瘋癲癲,說的話莫名其妙,自然都當不得真。

    田安安的眉頭越皺越緊,想此女身體冰涼如雪,沒有一絲生氣,可能是十萬年前戰死的魔族女將,因怨念太強太深,才造出了這一方記憶編織的夢魘,而自己莫名其妙闖了進來,被這人困住,想脫身恐怕不易。

    忖度著,安安定了定神,決定先順著她的話語往下接,安撫一下再做打算。因試探道,“我該怎麼幫你?”

    “怎麼幫我?”

    那人低聲重復了一句,說完眸光驟凜,纖細的五指下移,竟硬生生掐住了田安安的脖子,力道極大,一張花容月貌帶著笑,卻顯得格外可怖,“他以為能護得了你多久?本座十萬年前輸給他,怎麼會再輸第二次。本座很快就要重見天日了……”

    喉嚨被扼,貓妖幾乎喘不過氣,聽她自稱“本座”後詫異地瞪大眼,齒縫裡艱難地擠出幾個字:“你、你是珈羅女君?”

    上古時期的諸神諸魔,但凡是有些真本事的,無論好壞,無論如今是否已揮揮衣袖退出了歷史舞台,都會在六界史上留下大段大段的傳說,供後世緬懷想像。然而,凡事總有些例外,作為一只幾乎與封霄帝君同時代的魔,珈羅女君的記載便少之又少。

    以致初讀六界史時,田安安還十分感嘆,畢竟在那樣一個只知道打打殺殺,絲毫沒有“保護欲望”這一概念的年代裡,珈羅女君的神秘面紗能堅挺數萬年都不被揭開,實在是甚難得的一件事。

    史冊上,與其它同時期神魔的長篇大論不同,關於珈羅女君,只有寥寥幾行字。原文安安回憶不起來了,只記得個大概:某年某日某月,南荒巨澤,盤旋萬年的濁戾之氣孕生出一女胎,指天地為父,日月為母。後又是某年某月某日,她踏平魔界十三州,打遍南荒無敵手,諸魔被打得心服口服,尊其為老大。再然後,此老大一統魔界,登基為王,自號珈羅女君。

    照理說,這樣一個富有傳奇色彩的女君,流傳在八荒內的傳說應該不勝舉數。然而事實卻剛好相反,除了六界史上的那一小段粗略文字外,關於珈羅女君的其它故事,幾乎都是一片空白。

    田安安只聽應朝山的狒狒精長老提過一次,說這位孤零零的女君在自己十幾萬歲時,曾收養了一個女娃當妹妹,一個男娃當弟弟,便是後來的紫幽公主,和鼎鼎大名,搞出了神魔之戰這番大響動的新任魔君,那位紅衣大兄弟蒼刑。

    至於女君後來為何銷聲匿跡,六界便都不得而知了。

    上回蒼刑跑到三十六天來找打時,似乎說過一句“尋得女君珈羅”什麼的。那麼,眼前這位長得和自己很像,又瘋瘋癲癲掐著自己脖子,表現得非常暴躁非常不友好的大姐……難不成真的是消失已久的魔族女君?

    大約真的是身處夢魘,腦子太不清醒,小貓妖在生死關頭竟還有這功夫胡思亂想。好在那疑似珈羅女君的美人越發用力,掐得她脖子越發疼,終於使貓妖的靈台清明了一瞬。

    田安安狠狠咬牙,指尖捏了個訣狠狠朝那美人招呼了過去,金印將好打在她的胸口。那女人悶哼了一聲,倒退三步,扼住貓妖喉嚨的五指也立時松了開。

    “咳……”小貓妖捂著脖子干咳幾聲,步子急退,一頭驚魂未定,一頭還有些詫異,暗道這個女魔也太弱雞了,竟然連她的花拳繡腿都接不下來……不過,如此這般的弱雞,應該不會是那史冊上叱吒風雲靠拳腳打天下的女魔君吧。

    正思索著,女魔卻抬起了頭,咬著後槽牙狠狠罵了句什麼,再抬手,一道濃黑的濁戾之氣從那白皙纖細的指尖迸射而出,竟然直直攻向了貓妖的眉心。

    田安安避閃不及,只覺眉心劇痛襲來,當即“喵”的一聲吐出了一攤黑血,雙眼合上,徹底昏死了過去。

    三十六天之上,冷月的清輝灑遍白玉仙階的每一處,微風拂過,月色在弱水池中暈染開一圈圈漣漪。

    小貓妖躺在太極宮寢殿的床榻上,臉色本就蒼白,經外頭的月光一照更顯得羸弱不堪,床沿邊兒上擺著個小盆,原本清澈的水流被她吐出來的黑血染成一種詭異的顏色,她微皺著眉,嘴裡咕噥著什麼,裹緊了雲被翻了個身,睡得很不安穩。

    她好像生病了,這是田安安在半夢半醒間唯一的一個想法。

    這是一種很難以形容的感受,身上時而滾燙,時而冰涼。貓妖腦子昏沉沉的,覺得自己很像凡人過年時吃的餃子,先在滾水裡煮開,撈起來之後再用冷水淋一遭,她猜想自己大概是被封霄拿去做成貓咪餡兒的餃子了,他一直都以吃她為樂趣,今次這般,應該是他發明的新吃法?

    胡亂思索著,隱約間似乎有人在摸她的額頭,冰冰的,涼涼的,因著此時她正處於“身上滾燙”的那個時期,便十分愜意地拿臉蛋蹭了蹭那人的手。那人頓了下,手往回抽離,她立刻凶狠地喵嗚了一聲,雲被裡的兩只小胳膊探出,一把將那只手牢牢捉緊。

    那人大約靜默了會兒,這回卻不再將手抽走了,只由她牢牢握住。片刻後,那人還將另一只手也撫上了她的臉頰,指尖輕輕來回摩挲。

    和凡人一樣,貓咪在生病時腦子也不清醒。安安的頭很暈,一時間有點分不清自己身處何地,今又是何時,她只覺得這人肯拿自己的手給她冰臉,必然是個好心人,替她冰臉的動作這般輕柔繾綣,那也必然是個很溫柔的人。

    小貓妖用暈乎乎的腦子費力地思考,覺得在這世間,對她那麼好又那麼溫柔的好心人,只會是養她長大的貓妖奶奶。

    她已經忘記了老貓妖在多年前已經辭世,她心中覺得開心,便握緊了那只手摸來摸去,發現這只手很大也很修長,每根手指都骨節分明。與她柔嫩滑膩的皮膚不同,那只手的指掌有些許粗糙,像是結著薄而硬的繭,尤其虎口的位置格外明顯。

    安安有點心疼,嗡噥不清道,“好久沒有摸過奶奶的爪子了,居然結了這麼多繭……”她抽了抽鼻子,嗓音裡有點撒嬌一般的哭腔,“我已經是只大貓了,可以照顧你。往後巡山都我去吧,你不要那麼辛苦,好不好?”

    那只手似乎僵了一瞬,是時,從不知哪裡的地方傳來一道聲音,語氣仿佛很是尷尬:“帝君都守了大半個晚上了,現在小貓已無大礙,不如……您先去歇著?這裡有我和滌非元君,我們會好好照顧她的。”

    那只手的主人沉默了片刻,然後將貓妖汗濕的碎發撩到她耳後,淡道,“不用了,你們下去休息吧。”

    隨後便是須臾的寂靜,緊接著輕輕盈盈的腳步聲響起,很快便漸行漸遠再聽不清了。

    牢牢地抱著那只手冰了一會兒後,小貓妖進入了“身上冰涼”的時期,她抖了抖,瞬間對那只微涼的大手感到非常嫌棄,因忙忙地推了開。她分不清自己是人形還是獸形,裹著被子往裡頭鑽,卻還是覺得冷,想甩過毛茸茸的尾巴圍住自己,於是乎,她抱著被子在床榻上蜷成了一小團,在那位好心人的眼皮子底下,很坦然地扭了扭屁股。

    尾巴並沒有圈過來,安安驚訝且憤怒地喵了一聲,閉著眼皺著眉,更用力地扭了扭小屁股。

    一扭再扭,原本蓋得嚴實的雲被滑下去大半。好心人沉默了片刻,然後伸手扯過雲被的一個角落,將少女嬌小玲瓏的身子重新蓋好,順帶捏住她尖尖的下巴往上抬高,將劃開一道口的手腕覆上了她蒼白小巧的唇。

    貓妖神思不清,迷蒙間聞到了一股淡雅熟悉的清冽氣息,夾雜一絲極淡極淡的腥甜味。她眉頭皺得更緊,粉嫩的小舌尖試探性地伸出來,在好心人的手腕上舔舔。那味道清清甜甜,她正好有些口渴,便抱住那只手腕咻咻地豪飲起來。

    喂完小貓,好心人又十分好心地將她露在外頭的兩只胳膊重新蓋好。

    安安緊皺的眉頭略微舒展,喝完方才那不知是什麼的東西之後,她身上那種時而火燒時而冰窟般的感受便好轉了許多,甚至連又痛又暈的腦袋瓜都舒坦了好幾分。之前那一覺雖然睡得久,但睡眠質量欠佳,並不能讓她感到滿足,於是便蜷好身子面朝裡,重新認認真真地睡了起來。

    睡著睡著,忽然後背微暖,小貓妖整個身子被人從後頭輕柔地摟進了懷裡。那人棱角分明的下巴擱在她的頭頂,她覺得有點不舒服,咕噥著喵喵幾聲,裹著被子往前挪了挪。不料那人修長有力的長臂一收,立刻將她緊緊抱了回去。

    是時頭頂響起道清清冷冷的嗓音,“老實點。”

    “……”她也想睡覺來著……可是奶奶你抱得這麼緊,有點熱啊喵==……

    貓妖在那人懷裡翻了個身,仰起頭,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視線起先很模糊,待清晰後,映入一張眉含遠山,目藏千秋的臉,怎麼看,都不像她的貓妖奶奶。

    田安安先是驚艷,驚艷得有些怔愣,怔愣得有些茫然,半晌,這種種表情都化為了一片了然。

    那待她十分之溫柔的好心人,竟然是封霄?誠然,她的夢果然還沒有做完,覺也果然還沒睡醒。

    他黑眸微垂,靜靜地和她對視了會兒,自然而然地伸手替她將沾到臉頰上的一絲黑發拂開,隨之又自然而然地親了她的唇一下,淡道:“睡覺。”

    呆呆盯著他的小貓妖這才回過神,點了點頭,“哦。”然而剛剛閉上眼,她就意識到了一些不對勁——這場夢既然是她的夢,自然應該什麼都她說了算才對,他在她的夢裡以這副語氣跟她說話,已經夠離奇了,她怎麼能聽之任之呢?豈有此理!

    如是忖度著,貓妖怒了,重新睜開眼睛瞪他,道:“你平常凶我凶慣了麼?搞清楚好不好,現在是我在做夢,你要聽我的!”

    封霄沉默良久,然後點頭,“嗯,好。你要我做什麼?”

    “……”嗯,看來在夢裡面,這只上神還是很好說話很乖巧的。

    安安稍微滿意了一些,渾身上下都徜徉起了一種翻身把歌唱的喜悅感,她支起身,趴在帝君的胸膛上居高臨下地俯視他,然後仿照著他一貫的動作,捏住他的下巴稍稍抬高,十分輕佻且隨意地道,“給貓爺笑一個。”

    封霄眯了眯眼睛,“我奉勸你一句,松手,閉上眼睛睡覺。”

    她一張粉嘟嘟的小臉失望地垮了下去,“不笑麼?”接著便松了手,自言自語地寬慰自己幾句,“算了,看在你平時也很少笑的份兒上,在我的夢裡我就勉為其難地不為難你了。”說完頓住,像是又想起了什麼,又目不轉睛地盯著他道:“帝君,應常羲說,喜歡一個人就是想睡他,睡了一個人也一定就喜歡他。你被我睡了那麼多次……”

    “……”

    貓妖忽然有點害羞,眸子變得亮晶晶的。這番話若是平日,她肯定問不出來,不過安安想了想,此處是在自己的夢境,問一問應該也無傷大雅,於是便很端莊地道,“你被我睡了那麼多次,有沒有被我睡出什麼感情?”

    帝君沉默良久,略蹙眉,修長的手指捏著她的小下巴,語氣沉沉,“那只蛇精,是這麼跟你解釋的?”

    紫凊葫蘆的黑蛇精,沒由來地打了個冷戰。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6 00:04:01

    ☆、第三十六章

    “那只蛇精,是這麼跟你解釋的?”

    小貓妖的腦子病得暈乎乎的,聽他這麼一問也沒多想,誠懇地點頭,“是啊。”

    封霄低著眸子瞧了她半晌,隨後揚了揚眉,嗓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清冷,只是收尾的那個字略微上挑,便平添幾分旖旎的況味:“你真想知道?”

    “嗯。”她照舊點頭,分明極不清醒,一雙大眼眸子卻亮晶晶的,答得莊重而嚴肅:“很想知道。”端莊嚴肅的同時,一腳將身上的雲被給踹了開。

    帝君沉默了會兒,長臂一攬,將趴在自己身上的小貓妖給單手抱起來,放到床榻上躺好。另一只手扯過雲重新蓋在她身上,兩指捏著那小巧尖俏的下頷略微抬高,將被子掖好。隨後側躺在她身旁,曲肘支額靜靜看她,如玉的指尖在貓妖紅艷艷的小臉上游走,撫摩一只小寵物般。

    “你想聽什麼答案?”他低聲問。

    “啊?”安安呆了呆,很詫異也很疑惑,撓了撓腦袋,“現在是我在問你啊,你怎麼問起我來了?”

    封霄帝君在尊神這個位置上坐了幾十萬年,扯歪理的本事早已練得爐火純青。他低頭略朝她欺近幾分,清冽微涼的氣息羽毛一般從她耳畔拂過,表情淡漠如初,泰然道,“這既然是你的夢,那就該順你的心。照理說,我還是應該聽一下你的意見。”

    “……”呃,聽起來好像也沒錯。

    貓妖原本就還在病中,頭腦糊塗,此時已被尊神這番清奇別致的邏輯繞暈了。她迷迷糊糊,一面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一面又覺得有點開心,有點甜蜜,原來這只上神並不是隨時隨地都喜歡欺負她,他也有很聽她的話,對她很溫柔的時候。

    譬如說,在這個她做的夢裡。

    “那……那我想聽你說……”她面上浮起兩朵俏麗的緋紅,支支吾吾了一陣子才道,“你其實也有點喜歡我。”

    封霄托腮打量她,挑眉,“有點?”

    安安頷首,口吻義正言辭:“嗯。應常羲曾經告訴過我,人與人之間的交往是平等的。你放心,我是不會占你便宜的,我有點喜歡你,你只需要有點喜歡我就好了。”然後頓了下,怕他理解得不夠徹底,於是伸出一只白生生的小手來,比劃比劃小拇指,補充:“大概……這麼點吧。”

    說完這番話後,小貓妖就瞪大了眼,只是有些緊張又有些期待地盯著夢中的封霄。

    帝君看了眼她忐忑嬌艷的小臉,又看了眼她那根纖細白皙的小指,沉默良久,然後才淡淡道,“應常羲難道沒有告訴過你,做妖應該有追求麼?”

    ……這麼說來,好像也很有道理。

    小貓妖有種被當頭一棒敲醒的感覺,一面頓悟過來,一面又感到很驚訝。她與封霄認識了百十來日,天上的百十來日,放在凡界少說也是好幾十年。這麼幾大幾十年朝夕相處下來,她頭回發現,原來這位上神竟然能這麼講道理,實在是很難得。

    她覺得他的這個提醒和意見不錯,捉摸了會兒便欣然采納了,於是換了種說法,道:“那你就很喜歡我吧。”

    帝君俯身吻住她的唇,“我……”

    一個“我”字剛剛從薄唇間流轉而出,後頭的話卻全被小貓妖的手給捂干淨了。他微愣,看見她小臉上的表情驟然變得十分凝重,仿佛是突然想起來了什麼,捂著他的嘴低聲對他道,“帝君,雖然你我都知這是個夢,但我一不留神肖想你到這地步,坦白說,我自己都覺得有點過分。”

    一番懇切的自我檢討之後,良心發現的貓妖這才將手拿開。大約是實在困得不行了,她迷瞪瞪地打了個哈欠,第不知多少次將身上的雲被踹到了一邊兒,嬌小玲瓏的身子十分嫻熟地鑽進帝君懷裡,找了個最舒服的位置躺好,接著便沉沉睡了過去。

    夜色靜謐,月華如霜,貓妖睡相不大好,在帝君懷裡四小八爪魚一般動來動去,偶爾在還會蹙幾下眉,咕噥著喵喵幾聲,不知在說些什麼。封霄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低頭吻了吻她的嘴角,遂又捏了個靜心咒,助她入眠。
    不多時,小貓妖輕淺的呼吸聲這才逐漸變得規律而綿長起來。

    在過去的一百八十多年中,田安安向來自詡一只身強力壯的貓,從小沒生過什麼大病,極偶爾傷個小風發個小燒什麼的,也能在兩三日內迅速痊愈。然而今次這場病卻大大超出了她的預期,她不僅病得略重,還病得略久。

    久到在一日清晨,她迷迷瞪瞪地清醒幾分時,便聽見從寢殿外傳來了如下這番對話。

    起頭的嗓音明艷清脆,調子也是極跳躍的,應當屬於一個年歲不大的少女。她拿自己還處於神游中的腦殼思考了一下,判斷出,那名說話的少女應當還是個熟人。

    熟人的聲口悅耳,只是語氣卻有幾分憂心忡忡,似乎很焦慮:“元君,安安君這都病了三五日了,還不見好麼?”

    接著還是一個柔和動聽聲音,只是較之前的那個明顯要沉穩些,安撫道,“比起前幾日已大有好轉了。帝君今日替她診脈,說無大礙,真氣也已復原了八九分,最遲明日應該就能徹底清醒。少君不必擔心。”

    那熟人似乎這才放心幾分,又道,“沒什麼大礙就好。哦對了,安安君臥病在床錯過了考試,夫子憐她體弱,特許她病愈後再補考。佛學同六界史的試題我已經送過來了,等她復學,只需再去夫子那兒補考一門法術就行了。”

    “有勞元君了。”

    “哈哈,不礙事,我與安安君本就是好朋友嘛。這點兒小忙不足掛齒。”

    兩位神女兀自交談著,隔著一扇寢殿的宮門,又隔著一方封霄布下的結界,床榻上的貓妖聽得不甚真切,只隱約聽見了幾個關鍵字眼:病了三五日,錯過了考試,補考。她懵了神,撐著床榻坐起身,側目一望,只見窗外紫氣繚繞日上三竿,靈台這才清朗了幾分,因忙忙化了獸形,蹬蹬爪子跳下了床。

    朝旽初起,大病初愈的小白貓雲裡霧裡地走出了寢殿宮門,由於一連臥床五日,她小耳朵趴趴的,整個貓看起來精神萎靡。踱到殿門口時,她遙遙一望,只見幾抹身著白衣的熟悉身影正圍立在一堆,壓著嗓子竊竊私語,像在說些見不得貓的事。

    小白貓覺得很餓,於是便伸出舌頭舔了舔小貓嘴,踩著虛浮的步子挪了過去,揚起小脖子可憐巴巴地看向幾位元君:“喵……”

    這道喵叫太過有氣無力,幾位元君又竊竊私語得太過投入,於是乎,很小一只的小白貓理所當然地被眾神忽略了個徹底。

    安安失望地喵了一聲。她呆呆地立在原地,片刻後,見神君神女們聊得熱火朝天,也被勾起了幾分好奇心,於是又挪著小貓掌上前幾步,准備聽聽幾人在說些什麼。

    最先聽到的聲音是背對著安安的神女,纖瘦高挑嗓音清冷,顯然是滌非。

    白衣神女揚了揚左手,纖長秀雅的五指間持著一株色澤淡雅的花枝,沉聲道,“這株鏡奢花,是我在囚蛇妖的結界附近撿到的。”說著,滌非元君頓了下,然後才接著說:“大家應該都知道,一片鏡奢花的花瓣就能毒死一頭食夢鹿,心智稍有不定者,便極易被此花引入夢魘,永遠醒不過來。”

    流光元君蹙眉,視線掃過她手上的鏡奢花,面容冷漠道:“你的意思是,貓妖今次被困入夢魘,是因為這株鏡奢花?”

    滌非點頭,“嗯,我正是此意。”

    “我就說嘛,小貓妖雖體弱,但有帝君每日一碗龍血將養,再弱又能弱到哪裡去?”說這反問句的是旭良元君,是時他正抱著神劍眉頭緊蹙地坐在石凳上,一副我族出敗類著實傷痛我心的表情,“看來是有人故意要加害她。”

    珞玟吃了一驚,“加害?不至於吧……會不會是哪個仙官仙婢不識得此花,誤帶回宮中?還是宮中原本就種有鏡奢花,只是我們不知道?”

    “我已命宮中的仙婢同花匠仔細搜查過了,整個太極宮中,只此一株。”滌非的面色不大好看,續道:“紫凊葫蘆中關著蛇妖應常羲,應常羲恰好是貓妖的摯友,而這株花,又恰好落在葫蘆邊兒上,這不是很明顯麼?”

    “約莫是很明顯……照你這麼說,還真是有人蓄意加害小貓妖?”珞玟元君遲遲地回過神,頓覺恍然大悟,當即正了容色憤憤地握拳:“呔,竟然對一只不足兩百歲的貓妖下毒手,真是歹毒啊!”

    偷聽了全程的貓妖一個沒忍住,亦正了容色憤憤地握貓爪,“喵!實在是太歹毒了!”

    四位元君俱是一愣,紛紛回過身低下頭,怔怔地看向腳邊那只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小白貓。但見她右邊的小前爪緊緊蜷握,毛茸茸的小貓臉皺成了一團,赫然成了只義憤填膺怒發衝冠的炸毛貓。

    最先回過神的是珞玟,她瞪大眼,半蹲了身子朝田安安驚道:“你何時醒的?嚇我一跳,怎麼走個路連聲音都沒有?”

    小白貓嫌棄地瞥她一眼,“你見過哪只貓走路有聲音?”

    “……”四位元君沉默,一時竟無法反駁。

    此時的田安安已經顧不上餓不餓了,她蹬蹬後腿蹦上了石凳,再一躍而起跳上了那方石桌,覺得又憤怒又委屈,皺巴著小貓臉道:“滌非元君,那株花在哪兒?”

    滌非略微遲疑,頓了下才將原本已經收起來的鏡奢花取了出來。安安抬眼去看,只見那會使人墜入夢魘的害貓花竟是一株淡雅潔白的花,不由更加氣憤,暗道在這個處處都是變態的天界,果然連花都不可貌相。

    隨後想起了什麼,小白貓又十分警惕地朝後退了幾步。滌非元君看出她的憂慮,復沉聲道,“我已將這花的邪性都洗淨了,現在它害不了你。”

    安安聞言放心幾分,這才謹慎地上前,拿粉軟軟的小貓爪撓了下那株鏡奢花,心頭,十分之沉重。

    想她向來威猛健壯,一病就病三五日,果然是暗藏了幾分蹊蹺同玄機的。如今,這株害她大病一場的大惡之花已經伏法,想是天道輪回,蒼天有眼。不過,花自己沒長腿,斷然不會平白無故自己飛進這太極宮,且不偏不倚將將落在關押應常羲的紫凊葫蘆旁。很顯然,這花是被有心之神故意扔在那兒,引她下套的。

    而如今的問題就在於……這九重天上,哪位神君神女神爺爺神奶奶會無聊又狠毒到這般地步,對她一只喵下狠手。

    小白貓沉著而冷靜地進行了一番分析,就在她分析到至關重要的一步時,一陣腳步聲卻從花苑兒那頭傳了過來,與此同時,那方花影婆娑分柳拂枝,顯出一道頎長挺拔的翩翩身影。

    田安安愣了下,小脖子伸長,朝那翩翩身影翩翩而來的方向打望了一番,瞧見一位著華服的少年郎,唇紅齒白,端的一副風流俊雅好相貌,頗耐看。只是看著有些面生,不知是哪處仙府的公子。

    是時,那少年郎已經走進了,就在她好奇的當口,便聽得四位元君客客氣氣地招呼那位少年郎,笑盈盈道:“連奇少主。”

    連奇?

    小白貓翹了翹自己的小尾巴,在記憶中對這個名字進行了一番翻找,半晌之後才回過神——這位連奇,大概好像貌似是祝希遙的表弟,浮琅山境正室嫡出的少主人,後來搬了個家搬到了昆侖山,又成了家住昆侖山的梓微神君的關門弟子,身份著實是有點多,來頭也著實是有點大。

    安安抬起只小貓爪摸摸下巴,感嘆,原來長得像小白臉也是一種遺傳,祝希遙唇紅齒白面若秋花,這位表弟也齒白唇紅色如春曉,果真是不裝一種純,不進一家門。感嘆完後又有點糾結,考慮著與連奇少主的初次見面,自己是搖搖小尾巴道一聲“喵喵喵”,還是變回人身道一句“少主好”。

    那連奇少主已走近了。

    貓妖遲疑了下,然後一個旋身化了人形,眼觀鼻鼻觀心,十分端莊地站到了珞玟元君身旁,側目,看見那少主規規矩矩地跟四位元君打招呼,笑容溫和,如柔風繾綣,“滌非阿姨,流光叔叔,珞玟阿姨,旭良叔叔。”

    “……”小貓妖喉頭一癢,被這幾句“叔叔阿姨”嗆了個天翻地覆,扶桌咳得滿臉通紅上氣不接下氣。

    連奇微愣,一張如花似玉的俊臉透出幾分尷尬之色。旭良忙出來打圓場,抱著神劍打哈哈,道,“咳,小貓妖年紀尚幼,智力發育尚未齊全,少主多擔待。”

    田安安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心知自己失態,於是便匆匆向連奇揖了回手,竭力克制道,“初次面見少主,小妖著實激動,激動得有點失儀,還望少主恕罪。”

    “無妨。”連奇隨意一擺手,而後勾起唇,目光定定落在她身上,“奉天殿大宴時,我見過你,你叫田安安,是封霄叔叔從凡界帶回來的仙寵。”

    “……”貓妖聽他喚封霄也做叔叔,心頭便暗暗明了了幾分,想這少年郎同太極宮大約有些淵源,便也隨元君們一道對他客氣,樂呵呵道,“小妖田安安,見過少主。”

    連奇少主唇畔的笑意綻得更濃,還想同她說什麼,檐廊下卻有一名樣貌清麗的小仙婢垂著頭走了過來,恭恭敬敬地向眾人見了個禮,細聲道,“連奇少主的接風宴已經備好了,煩請少主同元君們移步。”

    流光元君頷首,“去請帝君了麼?”

    小仙婢點點頭,“已請了。”隨後又道,“方才奴婢進書房的時候,瞧見帝君正在給梓微神君回書信。”

    “知道了,你退下吧。”

    “是。”

    太極宮積年累月門庭冷落,幾萬年也難遇上個客人上門,是以,今日連奇少主登門拜訪一事,頓時令太極宮上下都陷入了一種淡淡而壓抑的興奮當中。

    侍宴的仙婢們笑盈盈的,在廚房當差的仙官們也笑盈盈的,甚至連晏伽君前幾日養的癩頭土狗都受到了感染,犬吠聲聲炊煙陣陣,這處華宮也總算有了幾分煙火味。

    宴是小宴,就設在太極宮花苑的一處涼亭中。

    當田安安跟著幾位元君走到這處她鮮少涉足的花苑時,她一陣愕然,打心眼兒裡佩服封霄帝君這種享受生活,在生活中隨手制造美景的積極態度。

    涼亭周遭種了許多天雨曼陀羅,底下引了天池弱水築起一方池澤,上彎一弧虹橋,頗有幾分凡人眼中的小橋流水意味。池中浮了許多青蓮,每一株的花瓣上都盈著粒晶瑩水珠,風拂蓮動,水滴落下時便會升起一圈薄霧,霧中隱隱綽綽可見幾行經書上的梵文。

    田安安很確信,縱觀這四海八荒,能有這種閑情逸致,將佛經謄進每粒水露,只為布置布置自家後院兒,只會有帝君他老人家一個神。


    她嘖嘖感慨,繼而又發自肺腑地覺得,封霄他確然是一個很需要關愛的空巢老神。

    不多時,一襲玄袍的空巢老神施施然而來,步子不緊不慢,面色清清冷冷,照舊一副高冷不染塵埃的模樣。安安立在珞玟身旁看了他一眼,腦子一熱,不知怎麼就想起來了她生病的頭一日,那個有些甜蜜,有些美好,又有些羞恥的夢來。

    不自覺的,小貓妖臉皮子一熱,當即垂下了頭。

    不多時,帝君從善如流地落了坐,恭敬立於亭子裡的諸君才端莊而謹慎地坐了下去。由於是家宴,位次分得不甚明顯,連奇少主坐在右側首位,與他正對的則是帝君他老人家養的那只小貓妖,其後依次為帝君座下的四個元君。

    既然是接風宴,宴席的主角自然是那位唇紅齒白的少年郎。田安安咬著筷子看了對面一眼,想起來涼亭的路上,珞玟與她說的那番淵源。

    封霄帝君生於上古,那是一個群雄混戰的時期,凡事都拿武力值說話。這種出生背景無疑給尊神造成了巨大的人生影響,以致其後數萬年,他的交友原則只有一條:能和他過上三招。

    這條交友原則初看很簡單,然而實際難度卻大得無法想像,畢竟縱觀六界上下幾十萬年,能和封霄對上一招的神魔都能在史冊上名垂千古,足以想見,與他過三招需要多大的能耐……和勇氣了。然而,據知情人士珞玟說,在某年某日某月,封霄途經昆侖山,將好遇上梓微神君拎著個釣竿兒在一方大澤裡釣魚,他一時興起,也跟著釣上了一釣,釣了一釣後不知怎麼就和梓微神君切了一磋武藝。

    封霄放了一把水,梓微神君便與他過完了三招,從此,一段夕陽紅的友情就此展開。

    梓微神君本就是個武藝高強道行頗深的神,又因這一戰聲名鵲起,隨後,每年來拜他為師的小神小仙便踏破了門檻。連奇少主是他的關門弟子,自幼便備受疼愛,相傳,帝君幾次造訪昆侖虛時都指點過連奇。

    這位代梓微神君上天看老友的少主,可謂是被封霄看著長大的少主,親切而禮貌地喊他一聲叔叔,似乎並不為過。

    田安安夾起一塊兒紅燒肉嚼了幾口,就著清茶咽了下去。若是一連塞了好幾口後,一道清冷低沉的嗓音冷不丁地響起,淡道:“你才病愈,吃清淡一些。”

    “呃……”驟然被點名的小貓妖嗆了一下,又想起那個夢來,話音出口便有了些心虛的意味,埋著頭看都不敢看他,只很識大體地道,“是,小妖謹遵帝君教誨。”言罷連忙偷偷將碗裡的紅燒肉拿青菜遮好。

    宴過小半,連奇少主放下筷子輕咳了幾聲,看了眼對面那位正在大快朵頤的少女,又看了眼座上面容清冷目光冷漠的上神,終於沉吟了會兒,對揖雙手道,“……帝君,小侄今次來太極宮,除了替師父向帝君問好外,其實……還有一事。”

    亭子裡的幾位元君不約而同地停了筷,側目看向浮琅山境的少主。

    只見連奇俊秀的臉龐透出幾絲微紅,半晌後,他定定神,約莫是鼓足了勇氣,又道:“帝君,不知府上的貓妖妹妹……可有婚配?”

    “啪”。

    田安安筷子上的紅燒肉掉了。

    封霄放下杯子看了連奇一眼,臉色淡淡的,看不出一絲喜怒,只是微微揚了揚眉,淡道:“賢侄的輩分有些亂。”修長如玉的手指點了點桌子,“你應該喊她阿姨。”

    “啪。”

    田安安的筷子也掉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6 00:04:14

    ☆、第三十七章

    尊神他老人家一席話落地,貓妖呆了,連帶著四位元君同遠道而來的連奇少主,也一道呆了。

    旭良元君的反應算快的,回過神,抬眼掃一眼亭中,看看面色從容自若的尊神,看看表情呆滯不明所以的小貓妖,再看看臉色陡然一僵的連奇少主,隨後抽著嘴角干咳幾聲,覺得目下這情況,貌似很有幾分混亂。

    連奇是梓微上神的愛徒,自幼被送到昆侖山學藝,迄今已經有兩萬三千年。元君捏著玉筷子仔細一番回想,記起這位小神君拜入昆侖門下時是四千歲,如此算來,少主他現今的年齡,應當不多不少,將好兩萬七千歲。

    誠然,他們是壽命極長的神仙,兩萬多歲的年紀放在神族,頂多算是剛剛成年,是以,這位小少主喚他們幾個一聲“叔叔阿姨”,旭良覺得很正常。而尊神他老人家出生於洪荒上古,年歲是小少主的十來倍,又與小少主的師父交情不淺,是以小少主親切地喊帝君一聲“叔叔”,也是合情合理。

    可是……

    旭良元君的視線一轉,目光定定落在田安安身上,隨後半眯了眸子十分困惑地摸了摸下巴。

    隔壁桌這只眼睛甚大皮膚甚白的小貓妖,滿打滿算也不到兩百歲,尊神竟然讓連奇少主喊她——阿姨?

    如是忖度思量了片刻後,一向見多識廣,號稱太極宮腦瓜子最滑的旭良元君先是一驚,再是一訝,隨後換上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嘆上了一嘆,覺著他到底還是低估了帝君,讓梓微上神的愛徒喊自己的寵物貓做“阿姨”,如此占梓微上神的便宜,且還占得這般順理成章心安理得,倒的確很符合帝君他老人家的一貫風采。

    那頭“啪啪”兩聲脆響過後,田安安手裡的筷子和筷子上的紅燒肉都掉了,隨侍在側的小仙娥倒比她鎮定得多,極快地彎腰將地上的筷子拾起,重又換了一副嶄新干淨的再呈遞給她。

    小貓妖腦子還有點昏,渾渾噩噩地接過干淨筷子,復渾渾噩噩地重新夾了塊紅燒肉,又渾渾噩噩地吃進了嘴裡。邊嚼邊思索。

    安安有時覺得,作為一只有抱負有理想的妖,在適當的時候占一下神仙便宜,這其實很好,很給她們妖族長臉。但是一不小心就要被一個兩萬多歲的神仙稱作阿姨,平白越過了貓生的諸多階段,便宜之大,大到這種地步,她並不是很能接受。

    而貓妖對面桌的那浮琅山境少主,接受起來顯然比貓妖更困難。

    連奇少主一張俊俏風流的臉蛋一陣青紅一陣白,心中極是詫異,並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喊一個才幾百歲的貓妖做阿姨。他遲疑片刻,終於忍不住蹙起眉頭,很是不解地道:“可是帝君,據小侄所知,府上的貓妖現年也就百來歲,小侄若稱她阿姨……”頓了下,很謹慎且恭敬地用詞:“恐怕有些許不妥吧。”

    連奇今次來三十六天的太極宮,目的其實有三。

    一是表面上的正經緣由:他師父梓微上神同封霄帝君已有三千來年沒有見過面,他師父對帝君甚是想念,又因門中事務繁多無法抽身,便只好讓他這個愛徒代為上天,看望看望帝君,表達表達思念,鞏固鞏固這段來之不易的夕陽紅友情。

    二是他師父讓他上天的真正緣由:據說八千年前,帝君與他師父曾在昆侖山有過一場弈局。他師父梓微上神被譽為天界棋聖,帝君也是棋壇叱吒風雲的高手,這場棋一下便下了兩百年,始終未分出勝負。然而由於帝君那回在昆侖山待的時日太長,弈沒對出個所以然,他師父的坐騎素霜鳥卻對帝君日久生情芳心暗許,就此陷入了一場聞者傷心見者落淚的暗戀當中,茶飯不思,形同枯槁,嚴重影響了他師父的日常出行。

    近日以來,帝君養了只小貓妖當寵物的消息不脛而走,瞬間在四海八荒傳了個遍,他師父憐憫素霜鳥八千年暗戀無果,便讓他上天探探口風,問問帝君既然都養了貓了,要不順手再養一只鳥。

    至於這第三個原因,便和梓微上神沒什麼關系了。

    連奇是來提親的。

    少主的老家在浮琅山境,那是一個山清水秀鳥語花香的靈聖仙鄉,子民或是地仙,或是一心向善修道的靈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給自足民風淳樸,堪稱四海八荒著名的世外桃源。在這樣一個純潔的環境中長大成人,連奇少主也自然而然是一個十分純情的少年郎。

    數日前天帝設宴,廣邀八荒諸神,他在奉天殿外初遇貓妖田安安,當即被她清純毫不做作的幼妖風采深深折服,一見鐘情,情根深種,於是才有了方才那有些唐突,又有些迷之嬌羞的一問。

    這回的親,連奇少主其實提得很有自信。

    畢竟他在昆侖山學藝兩萬余年,是梓微上神的得意門生,托他師父的福,他也時常受帝君的指點教化,同帝君的關系雖沒有和他師父那般親,但也算相處得十分融洽。是以,連奇很理所當然地覺得,他喜歡帝君府上的寵物貓,想要將她討過門,帝君他老人家應該不會有什麼不放心的地方,便不會拒絕才是。

    然而,事實證明,連奇少主想錯了,大錯特錯。

    因為在連奇恭敬而沉穩地對“阿姨”一詞提出了質疑之後,封霄漫不經心地給給自己添了些熱茶,垂著眸子輕描淡寫道,“本君和她不日便要成婚,你叫她妹妹,是打算今後,叫我一聲妹夫?”

    話音落地,連奇少主臉皮子一抽,來時構思良久,為了提親所用的那番豪言壯語,頃刻間在他的喉嚨裡化了個煙消雲散。他僵住,保持著揖手的姿勢怔怔看著封霄,半晌不知如何言語。

    邊兒上的四位元君到底是見過大世面的元君,縱使驚得下巴都落在了地上,他們還是能再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撿起來。

    珞玟側目,視線飛快略過三位面色沉穩大定的同僚,又十分沉穩大定地使了個傳心術,十分沉穩大定地道:“哎喲我的媽呀,剛才不是我聽錯了吧?帝君說什麼來著?要、要和貓妖成成成……”

    流光嗓音冷漠地提醒:“成婚。”

    滌非聽後面無表情地剝了個葡萄,淡淡地補充:“而且,是不日。”

    “這太不可思議了……”旭良握酒杯的修長五指微微有些發抖,大約是太過震驚了,他的傳心術使出來也出了些差錯,嗓音抖啊抖的,破碎不成句子:“雖然有些大逆不道,但我還是想說,在我心中,帝君的帝後應當肅雍德茂端嫻溫良,就算不肅雍德茂斷嫻溫良,至少也應該是哪族的公主或者帝姬……那只貓和我的想像,差距委實是大得讓人無法承受。”

    珞玟元君沉吟了會兒,剛准備點頭附和,又想起來自己和小貓妖平日關系不錯,便很有有義氣也很講道理地道:“旭良元君,你這是怎麼說話呢?安安君雖然只是應朝山的一只小野貓,家世,容貌,背景,以及在六界的影響力都遠遠配不上帝君,但是……”

    其它三位元君皆轉頭看她。

    珞玟認真思考了會兒,這才謹慎地續道,“但是她性格挺好。不過無論如何,帝君能看上她,我琢磨著吧,這一定是真愛。”

    三位元君略作忖度,覺得這番評價說得地確實事求是有理有據,便紛紛對最終推導出的結果深表贊同。

    那廂的連奇仍舊沒有做聲。情竇初開的少年郎,春心還來不及萌動便被一盆冷水兜頭澆下,一向頂天立地有勇有謀的浮琅山境少主,覺得自己馬上就要哭了。

    封霄添好了茶,慢悠悠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抬眼,“你覺得該喊她什麼?”

    風流俊雅的少主嘴角一抽,強顏歡笑著穩重答道:“……阿姨。”

    封霄略點了點頭,放下茶杯後似乎想起了什麼,微蹙眉,有幾分疑惑地望向那位強忍淚水的少年郎,風輕雲淡道:“對了,賢侄方才問你貓妖阿姨的婚配,有什麼事?”

    連奇被硬生生嗆住,干咳了幾聲後恭敬揖手,欲哭無淚道:“沒什麼事,沒什麼事。”

    少主的求親之旅就這麼被扼殺在了搖籃中,小晏繼續,可經了方才那麼一出小插曲,心靈倍受打擊的少主,情緒明顯發生了巨大波動,且那波還明顯是個下坡的波。

    不大明白就裡的小貓妖還很疑惑,咬著筷子打望對面一番,卻見連奇雙眼無神精神不振,一副受到了極大摧殘的模樣。她便有些同情他,知這少主平日都在昆侖山修行,雖稱封霄一聲叔叔,但親身領教這位叔叔手段的時候卻少之又少,一時難免會很不習慣。

    感嘆了會兒後,安安又繼續投身用紅燒肉修補元氣的大業之中。

    太極宮的廚子是好廚子,燒出來的紅燒肉也是十分美味的好肉,大病初愈的小貓妖吃得貓心大悅。只是享受美食的過程中稍有不足,那就是四位平日裡很穩重的元君,時不時就會往她的方向偷瞄一眼,目光探究,耐人尋味。

    一來二回被偷瞄得多了,田安安的胃口便受到了一些影響。看著桌上還剩大半的糖醋魚和醬肘子,她有些苦惱,正打算再接再厲地繼續吃時,封霄不緊不慢的嗓音便輕飄飄地響了起來,“你師父在信上說,賢侄這次來,准備在太極宮小住一段時日?”

    連奇聞言微微一怔,遲疑著恭謹道:“近來小侄修習到了陣法課,師父說帝君在這上頭的造詣六界無人能及,遂特意囑托小侄……要向帝君好好請教。”

    封霄頷首,“你師父考慮得倒是周到。”言罷微頓,思考了會兒才重新開口給了個建議,嗓音清清冷冷,“就住到我同田安安成婚之後吧,太極宮從未辦過喜事,難免生疏。賢侄在,也能幫著張羅一二。”

    少主聞言生生一驚,手裡一個打滑,端得穩穩當當的酒杯差點兒摔下去,好在邊兒上侍宴的仙婢眼疾手快替他扶穩了。

    他抽著嘴角抬眸,見帝君的面容淡漠平靜,便極力迫使自己也跟著淡漠平靜,清清嗓子慎重道:“……帝君,小侄突然想起來,明日是我爺爺十萬歲大壽,我還得回浮琅山境給他老人家賀壽,就不叨擾帝君了。”

    聞言,封霄淡淡點頭,“賢侄有這份孝心,實屬難得。我就不留你了。”

    少主在心頭飲泣,站起身來恭恭敬敬地又見了個禮:“多謝帝君理解。”

    一番對話你來我往有禮有度,連奇心頭很佩服自己,居然能保持微笑到這一刻還沒哭出聲。封霄倒是容色清冷一切如常,四位元君則是埋著頭喝茶的喝茶,吃菜的吃菜,盡量偽裝自己一切如常。

    宴席過後,幼小心靈遭受嚴重迫害的連奇少主,揮揮手辭別了。

    他臉皮子長得好,本就是春花秋月般的俊俏面相,再配上一副傷春悲秋的凄涼神情,看得小貓妖母性泛濫。

    臨連奇出門前,她與珞玟元君一道相送,走到門口時沒忍住,終是伸手拍了拍少主的肩,一副過來人的表情,低聲道:“少主寬寬心,帝君一向都是如此的,你多被他折磨幾次就習慣了。嗯。”

    連奇愣了下,須臾光景後,白玉似的兩頰再度浮起淡淡兩抹紅雲。他的神色有些凄涼,語調也有幾分悲愴,低眸看著貓妖道,“……只怪我與你有緣無分。”言罷頓住,深吸一口氣仿佛極力克制著什麼,隨後才長長嘆道,“封霄叔叔耿介持重,為神光明正大,不同於流俗,你能嫁與他,是良配,也是福分。”

    田安安旁的沒聽清,只被這通溢美之詞弄得腦子暈,愣在原地半天回不過神。好一會兒,她才極其艱難地擠出一句話:“你對你叔叔……誤解這麼深?”

    連奇低頭看了小貓妖一眼,她眉眼靈動,美艷嫵媚的五官在日照下瑩瑩生光。看了會兒後更覺悲從中來,少主別過頭,退後三步朝小貓妖揖手,嗟道,“連奇告退了,貓妖阿姨留步。”說罷旋身,下定決心一般踅身而去。

    走了幾步又頓住,倒轉回來,十分艱難地補了一句:“祝你同封霄叔叔白頭偕老。”

    安安干笑,“……謝謝大侄子。”

    連奇少主翩翩然的身影驀地一僵,差點兒從雲頭上摔下去。

    送走了浮琅山境的少主,貓妖立在門前遙遙觀望了會兒,只見遠方金光璀璨,三十六天的紫色雲層連綿如海,鎖妖塔的輪廓隱綽在東天方向浮現,龐大無比的金色結印懸浮在塔頂上方,遠觀神聖而威嚴。

    望了幾望後覺得無趣,田安安扯了珞玟的袖子掉頭回宮,道,“走走走,咱們去花園裡頭溜達溜達。中午吃得有些多,須得消消食。”

    珞玟元君白她一眼,“鏡奢花的事尚未弄個水落石出,你還有興致逛花園兒?”

    聞言,安安怔了下,這才恍然大悟般回過神,一拍腦門兒道:“喵了個咪的,你不說我都給忘了!”說著皺起眉,有些困惑地揉了揉額角,低著嗓子很不解道:“說來,我覺得很奇怪啊,近來我的記性好像變得特別差,好多事情都不記得了。”

    珞玟有些詫異,目光上下打量她:“是麼?比如說呢?”

    “比如說……”貓妖咬著手指仔細回憶了一番,續道,“我只記得那株鏡奢花將我引入了夢魘,卻怎麼也記不起來,夢魘中的情形。”

    元君聞言哦了一聲,拍拍小貓妖的肩膀開解她,“這個你不用擔心。夢魘中往往都是些極可怕的事物,興許是帝君憐你膽小,便將那段記憶都給你抹除了。”

    貓妖這才點頭,“原來是這樣。”說完也不再深思了,轉而抬眸望向珞玟,面色嚴肅了幾分,“在紫凊葫蘆旁發現鏡奢花一事,你們告訴帝君了麼?”

    珞玟元君搖頭,“那日你暈倒之後墜入夢魘,整個太極宮上下都亂成一團,誰有心思去管其它的?後來帝君為你診脈說已無大礙,我們這才松了一口氣。”說著頓住,再開口時嗓音微沉,“那株鏡奢花是滌非元君今日發現的,後邊兒連奇少主造訪,行宴行至現在,我們都沒來得及去找帝君。”

    安安半眯著眸子思考了一陣,道,“這株鏡奢花是衝我來的,很顯然,那人想置我於死地,必然與我有什麼深仇大恨。”邊說邊皺緊眉,喃喃道,“我來九重天不過數日,平日裡除了待在宮裡,就是去文德館進學,沒有得罪過什麼人啊……”

    珞玟也撫著下巴跟她一道思考,“一個人若要置你於死地,那必然是覺得你威脅到了她。可你不過一只貓,能威脅到九重天上的誰呢?”

    “……”

    話音方落,田安安猛地拍了拍手,只覺腦門被一道閃電擊中一般,“我知道了!”說完轉頭看向一頭霧水完全不明所以的珞玟,沉重而嚴肅地說了四個字:“青璃上神。”

    關於青璃對封霄的那段暗戀,六界史上記載無多,是以田安安對這段單戀為數不多的了解,都來源於號稱“太極宮八卦之祖”的珞玟元君。

    據珞玟所言,青璃對封霄的單相思,可以追溯到好幾萬年前,可謂歷史悠久源遠流長。常言道,世間所有的一見鐘情都是見色起意,是以,當小貓妖得知,青璃神女對封霄是一見鐘情時,她表示相當理解。畢竟那只尊神長了那樣一張臉,放眼八荒,能有定力不對他起點意的神仙妖魔,不是說沒有,但肯定不會多。

    神女喜歡尊神,這段戀情若是換個識趣些,憐香惜玉的男主人翁,必然能成就一段流傳千古的佳話美談。由此看來,青璃其實很值得同情,因為封霄他根本不曉得“憐香惜玉”是個什麼東西。

    根據珞玟繪聲繪色的描述,小貓妖蹲在門檻上腦補了一下,覺得當時的情景,可能是這樣的:青璃神女一張國色天香的臉含羞帶怯,纖纖素手忐忐忑忑地拽著衣角,嬌柔道:“小神仰慕帝君已經多時,帝君……”

    封霄面無表情地看她一眼,“你喜歡我?”

    青璃愣了下,隨即忙忙點頭:“嗯嗯!”

    帝君他老人家拂了袖子踏雲而去,頭兒也不回地扔下一句話:“你喜歡我也沒用,我喜歡佛經。”

    ……

    腦補了一番後,田安安扶額,聽見身旁的珞玟還在繼續絮絮叨叨。

    提及這段往事,元君約莫是很興奮,越說興致越高:“我告訴你,這還不算完。彼時青璃對帝君一往情深感天動地,天界大多數神都很願意幫她的。為了撮合她與帝君,三萬年前,西王母甚至還專門替帝君擺了個蟠桃相親宴,為了襯出青璃之姿容絕美,王母特地去鬼族選了六七個其醜無比的少女上天,可謂用心良苦。”

    小貓妖詫異地瞪大眼,“哢擦”,咬了一口隨手摘下來的仙果,邊吃邊含混不清地道:“看不出來,西王母竟是個如此耿直的神呢。”頓了下,又有些好奇地詢問後續,“那……蟠桃相親宴的結果呢?帝君的態度可有松動?”

    珞玟搶了她的果子也咬了一口,腮幫子鼓鼓道,“沒有啊。只是帝君給西王母面子,硬是把整個相親宴給撐了下來。坦白說,你無法想像那些鬼族的少女有多醜,帝君竟然沒有提前離場,實在是很有素質。”

    一聽封霄以前竟然跟六七個女的相過親,小貓妖有點不高興,悶悶道,“那青璃呢?”

    珞玟回憶了一下,說:“每相一個鬼族少女,帝君都請青璃坐在他旁邊,很有風度地邀她一道參考。聽說第四個少女的時候青璃就撐不住了,她之前吃的蟠桃太多,找了顆樹子大吐特吐,結果輪到她和帝君相的時候便錯過了。也是造化弄人。”

    安安沉默了良久,點頭,“……帝君,他果然很有素質。”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6 00:04:26

    ☆、第三十八章

    因著青璃神女對封霄生情時,珞玟元君已拜入帝君座下多年,是以作為親生經歷過那段往事的一份子,珞玟覺得,自己很具有發言權。

    彼時三十六天晴光大好,元君斜靠著廊柱啃著果子,一副老太太追憶往事的神情,為青璃對封霄的暗戀做了個總結:“總而言之,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青璃上神對帝君是真真的喜歡,而帝君對她,卻也是真真的沒感覺。”

    小貓妖聽了蹙眉,話音出口仿若自言自語:“原來她這麼喜歡封霄啊……”末了嗓門兒壓低,蜷著小拳頭頓悟,“難怪她討厭我了。”

    安安雖只是只年紀幼小的小貓咪,但對於男男女女之間的二三事,她還是依稀有些了解的。過去在應朝山,她便曾親眼目睹過,兩只貌美如花的母山鼬為一只公狐狸精爭風吃醋大打出手,甚至還鬧到了白虎大王那裡。她那時什麼都不懂,凡事都只是看個稀奇,倒是向來以“婦女之友知心大哥”自居的黑蛇精很熱心地跟她解說了一番。

    他說:“小貓,蛇哥給你上一課。這就叫做‘情敵相見,分外眼紅’。”說罷還友善地伸手拍了拍她毛茸茸的小腦袋,教養道:“我告訴你,今後你選男人,千萬不能選那種長得好看又十分風騷的。”

    小白貓很不解,翹著小尾巴喵喵問道:“為什麼啊?”

    聞言,黑蛇精便十分倜儻地甩了下劉海,篤悠悠道:“因為像我們這種風流俊俏的男人,身邊的追求者實在是太多了,如此一來,你的情敵不也就跟著多了麼?所謂情敵如仇敵,女人如老虎,不鬥個你死我活是沒法兒收場的。”

    ……

    應常羲的每句話都猶在耳畔,如今回想起來,倒字字都是真言。小白貓用兩只小貓爪托著腮,仰頭望天,仔細地思考,那個將鏡奢花仍在紫凊葫蘆外,引她墜入夢魘大病一場的惡毒神仙,究竟是不是青璃。

    小貓妖有這一猜想也不是毫無根據。青璃喜歡封霄,垂涎了幾萬年卻始終沒能得手,毋庸置疑,她心中必定十分悵然哀傷。都說一個人悵然哀傷久了,心理就會出現一定程度的扭曲,是以青璃求愛不得心理扭曲,這不是沒有可能。而她心理扭曲到想要加害一只喵,小貓妖由衷覺得,也不是沒有可能。

    畢竟上回奉天殿大宴,那位神女還曾串通天妃想讓她跳舞出醜,貓咪的記性一貫不差,這樁事,田安安記得清楚得很。

    她徑自琢磨,邊兒上的珞玟卻似乎想起了什麼,側目不解道:“哎,小貓,你方才說……想要害你的人是青璃神女?”說著皺了皺眉,也認真忖度起來,半晌才微微點頭,道:“你這懷疑雖然扯了點,但還是有一定道理的。”

    聞言,小白貓烏黑的大眼眸子一亮,伸長了小脖子,有些興奮:“是麼?元君也覺得我的懷疑有道理?”

    “嗯。”珞玟若有所思地頷首,扔了果核後化出一方干淨的巾櫛來擦了擦了手,又捏著小白貓的兩只前爪細細地擦拭,隨口續道,“她的確有害你的動機啊,她喜歡帝君,帝君喜歡你嘛。”

    小貓妖愣住,下一瞬,她的小貓臉上驟然浮起大朵紅雲,被毛毛擋住了不大能分辨,只是話語出口打起了結巴,“這、這種大逆不道的話,元君千萬不能亂說呢!”

    珞玟元君半帶古怪地垂眸,看了眼自己面前的這只貓,她毛茸茸的小身子蹲坐得十分乖巧,一只小貓掌裡還捏了個新摘下來的果子,大眼驚瞪,表情惶恐中又帶著幾分謎一般的嬌羞。

    看一只貓害羞著實是件有趣的事,元君覺得很有意思,遂頓了動作抱著巾櫛打量她,抬抬下巴道,“這怎麼是亂說。安安君,實不相瞞,我跟在帝君身旁數萬年,從未見他對誰這麼好過。放眼六界,沒有人能強迫帝君做任何事,帝君若不喜歡你,又怎麼會與你成婚。”

    珞玟一貫都是嬉皮笑臉的,這番話卻說得難得正經。然而小貓妖是時,卻已經驚得連“喵”都不會了。爪子裡捏著的仙果“噗通”落地,將好砸在她另一只小貓爪上,她半晌回不過神,好一陣子才後知後覺,當即疼得“喵嗚”一聲,抱著小爪子縮成了團毛球。

    元君詫異地看著她,“怎麼,你難以置信?”

    安安一面震驚,一面爪子痛,嗚咽著根本說不出什麼話來。

    元君摸著下巴看小白貓,見她晶亮的大眼睛氤氳起絲絲水汽,知道那是她疼出來的,便幽幽嘆道,“馬上就是一只要嫁為人婦的貓了,怎麼還這樣毛毛躁躁的呢?其實老實說,莫說你難以置信了,我們都難以置信。”

    珞玟說的沒錯,貓妖的確難以置信。她眸子瞪得很大,怎麼也沒想到,這場她本著負責任的態度而與封霄定下的婚約,在太極宮的其它人眼中,會是如此這般的情形。

    睨著滿目驚悚的小白貓,元君又道:“或者說,你覺得帝君娶你,是圖你什麼?”

    “……喵?”

    珞玟思考了會兒,又很嚴肅地問她:“問題是,論財,論色,你有什麼可讓帝君圖的呢?”

    “……喵==。”

    好吧,貌似真的沒有。

    此時的田安安已經徹底沉浸在巨大的震驚中了。她木呆呆的,抖著小貓爪從地上爬起來,轉過身朝遠處走去,只覺爪子,前所未有的沉重。

    不多時,元君素白纖瘦的身影就被遠遠留在了後頭,清風之中,小白貓一身的毛毛有些凌亂,嬌小滾滾的身形一步一趔趄,在地上投下一道影子被陽光拉長,平添幾分寂寥。

    思緒有些混亂,她覺得,自己雖然是只貓,情情愛愛不是主業,但聽封霄今天那意思,他們不日就要成婚。都快要成婚了,那關於她與他的感情問題,可能還是很有必要認真梳理一下的……吧?

    左邊的前爪還有些疼,小白貓走起路來有點跛。就這樣,她拖著殘軀挪到了寢殿門口,沒有進屋,直接在門口便停下了步子,抱著小尾巴趴在地上,懇懇切切地思考貓生。

    其實想一想珞玟的話,好像真的是那麼回事,論身份論地位,論長相論氣質,她都與那只上神差了不知多少。若今後真與他成了婚,就連她自己都覺得……確然是高攀了他。這樁婚事的開初,全是因為她太混賬,酒後占了那條龍的便宜,所以才被迫要對他負責,要娶他,可細細琢磨一番,這其中又的確有幾分不合理的地方——

    雖然據封霄所說,第一晚是她主動睡的他,但安安回想了一下那只尊神其後的種種狀貌,發現,他並沒有任何被占了便宜之後的正常反應。恰恰相反,他好像被睡得很自如,也很欣然,甚至在除了第一晚之後的每一晚裡,都是他在生龍活虎霸氣威猛地主動。

    委實不符合邏輯。

    小貓妖有點苦惱,抱著毛茸茸的尾巴調整了一下趴姿,粉白柔軟的小肚子貼在冰涼的地面上。

    之前她去找應常羲,那條蛇精義正言辭地對她道,她已對封霄情根深種。雖然從內心深處來說,安安覺得這個說法不甚靠得住,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想的次數多了,她又覺得自己好像的確是喜歡封霄,否則便不該做夢夢見他,也不會在夢裡調戲他。若是真如珞玟元君所言,帝君其實是喜歡她的,她會覺得高興麼?

    小白貓惘惘的,抬起一只粉軟的小貓掌摸摸自己的心口。

    “你開心麼?”她聽見有個聲音問。

    “很開心呢。”她又聽見有個聲音答。

    看來……她是真的喜歡封霄。安安有些驚訝又有些雀躍地想。

    依照凡界的四季來看,目下已經入冬,萬物都已歸眠。九重天上雖已跳脫了造化之四時定數,四季如春,但或多或少還是受到了凡界隆冬大雪的影響,譬如說,吹的風裡夾雜了幾縷冰絲,太極宮的白玉階也變得更加冰涼。

    小貓妖肚子上的毛毛不多,趴在白玉階上時辰一長便有些冷,她復撲騰著四只爪子站起身,一溜煙兒地鑽進了寢殿內室。

    封霄的性子清冷寡欲好清淨,過慣了孤家寡人的冷清日子,久而久之,閑得無聊的尊神便熱衷起了追求生活情趣。太極宮是三十六天數一數二的華宮,說它數一數二,除卻這所宮裡住著上古龍族的尊神這個緣由外,便是因為,太極宮華雅奢美之程度,絕對已遠遠超過天帝居住的九重瑤池。

    輕紗簾幔重重垂落,琉璃宮燈在頭頂纏繞得如枝如蔓,小白貓踮著小貓爪顛顛兒地跑了進去,准備蹦上床睡個午覺,養足精神和氣力,然後便拿著鏡奢花的殘骸去找青璃神女,弄清弄清真相,討回討回公道。

    然而才將靠近床榻,小白貓便大眼眸子一閃,愣住了。

    榻上那位呼吸輕淺,一頭如墨青絲於枕間披散如瀑,就連閉眼熟睡時,容顏都冷漠如冰雪雕築,教貓惕惕然不敢逼視的,不是封霄帝君又是誰?

    安安著實驚了驚,自她與封霄在應朝山相識以來,迄今已有幾個月的光景。她倒從不曉得,他也和她們貓咪一樣,有睡午覺的習慣,且還睡得這般……俊美絕倫,神光照人。

    忖度著,小白貓眨了眨眼,後腿發力,一個輕盈縱身便跳上了床榻。

    然而粉軟的小貓掌剛剛踩上柔軟的雲被,安安的身形就頓住了。她想起這只尊神有潔癖,以前,每回她想以獸形上床時都會被他捉到懷裡,拿巾櫛細細地擦拭小爪子。

    小白貓低下頭,舔了舔嘴巴,然後便就床打了個滾兒躺好,拿四只肉肉的貓掌墊子在床帳上認真地蹭了蹭。做完這一切後,就連她自己都有點感動,她覺得帝君醒後若是看到她這般自覺,一定會很開心。

    耳畔是輕淺規律的呼吸聲,安安小心翼翼地踮著小貓爪朝枕頭方向挪,擔心吵醒他,便走得格外躡手躡腳。

    須臾後,小白貓頓了爪子,探首一瞧,看見琉璃枝燈投下淺藍色的幽光,封霄閉著眼,濃密纖長的睫毛在面頰上落了兩圈淡淡陰影。他平日總是沒什麼表情,目光又極是冷漠,所以顯得格外拒人千裡,此時熟睡,倒也別有一番美態。
    安安認真地端詳他,翹起小尾巴蹲坐下來,兩只小貓爪捧住小貓臉,看得有些入迷。

    帝君的輪廓柔和了些許,不過眉眼間的神色仍舊清冷如玉。看了一會兒後,小白貓輕輕地抬起小貓爪,粉軟溫暖的貓掌墊子伸出,摸了摸他修長漂亮的左手,觸及一片冰冷。

    貓妖搖了搖尾巴。她想龍果然和她們貓不一樣,他的血是微涼的,連帶著身體也總是微涼的。不過,現在是冬天,天氣已經轉涼了,再這麼涼啊涼的,他會不會哪一天就凍成一塊兒冰了呢?

    她被這個有些呆又有些可怕的念頭嚇了一跳,於是趕忙一躍而起,跳到他的胸膛上,叼住雲被的一角嘿咻嘿咻地往上拉,吃力地將被子給他蓋嚴實。隨後再踮著貓爪重新跳到榻上蹲好。

    帝君果然睡得很沉,任她一番動作也沒有轉醒的征兆,安安有點高興,又有點小小的失落。她覺得自己的心態有點矛盾,一方面不想吵醒他,一方面又悄悄地盼望他能醒上一醒,她幫他蓋被子,這是多麼偉大又甜蜜的一件事,他居然沒有發現,實在令貓有些感傷。

    胡七八糟地思索了須臾,小貓妖又朝封霄的臉湊近了幾分。這次真的很近,他清冽淡雅的呼吸羽毛一般拂過她濕濕的小鼻頭,她眼也不眨,發現他長得實在好看,臉頰白玉一般毫無瑕疵,五官出奇的冷峻,的確不枉四海八荒第一絕色的美稱。

    她原本很糾結,覺得自己作為一只貓,喜歡上了把她捉去當寵物的神,很丟臉。但此時見他長得這麼特喵的好看,這種丟臉的感覺便淡了幾分。

    驀地,小白貓東張西望了一番,然後定定神,將毛茸茸的腦袋湊了過去,有點膽怯,有點緊張,又有點羞澀地蹭了蹭封霄的高挺的鼻子,然後趴在了他的枕頭上,小尾巴將自己蜷成個毛茸茸的小球,准備閉上眼睛呼呼大睡。

    然而就在貓妖剛剛閉上眼睛的剎那,帝君低低沉沉的嗓音冷不丁從很近的地方響起,幾分慵懶,又帶著些許疑惑,:“我在你面前睡得這麼熟,你就只想蹭蹭我的鼻子?”

    白色的小毛球驀地一僵,一陣寂靜過後,毛球嚇得驚蹦了起來,化了人形回頭一望,恰好對上那雙漆黑如墨的雙眸,封霄撐著額頭垂眼看她,雙眸中清清明明沒有半分迷蒙,看來是醒了有一會兒了。

    “喵、喵你你……”突然化回人形的喵說話打結,“你什麼時候醒的?”

    封霄認真回憶了一下,答道,“大概是你進來的時候。”

    她嘴角一抽,長長呃了一聲,“那你為什麼要裝睡騙我?”

    他將她摟進懷裡,低頭一邊親她的脖子一邊嗓音沉沉地反問,“我騙你還需要理由?”

    “……”安安默,不知說什麼好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6 00:04:38

   ☆、第三十九章

    他的唇冰冰涼涼,同她溫暖柔滑的肌膚反差鮮明。小貓妖往後躲了躲,無奈整個嬌小的身子都被帝君牢牢扣在懷裡,能活動的空間幾近於無,躲也躲不開。她整張臉蛋漲得通紅,有些羞澀又有些尷尬地清了下嗓子,好心地小聲提醒:“帝君,現在是白天……”

    封霄淡淡嗯了一聲,修長五指從善如流地解開貓妖衣衫上的絲帶,微涼的薄唇上移,尋到她嬌紅柔軟的唇,語氣十分的稀松,也十分的平常:“然後呢?”

    他這話問得太過泰然自若,以致小貓妖呆了呆,結巴地續道:“大多數情況下,白、白天不適合兩個人睡覺吧……”

    封霄聽了之後略微點頭,對她的這番話表示贊同:“你說得沒錯,白天是不大適合。”手上的動作卻絲毫不停,須臾,小貓妖身上的那件精致華美的緋衣便落到了地上。

    田安安連頭發絲兒都快著火了,又羞又惱,仍裹著雲被當粽子,做最後的抗爭:“那帝君現在是在做什麼,喵!”

    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淡漠坦然,回答她時,言語間寬清磊落,甚至還流露了一絲淡淡的勉為其難:“你向來膽小,難得主動找我睡個午覺。我覺得你也不容易。”

    “……”貓妖嘴角一抽,被摟著小細腰從雲被裡撈了出去。

    帝君低頭親吻她雪白泛紅的臉頰,身上清冽的檀香熏得小貓妖腦子暈。她喵嗚了一聲,握著小拳頭強迫自己清醒些,隨後歪過腦袋瞪他,烏黑晶亮的眼睛裡眸光肅穆,道:“我覺得你有點誤會……”

    “噓。”他親了親她粉嫩的唇瓣,“小貓乖。”

    “……”

    只是想單純進來睡個午覺的小貓妖,著實無語了。

    這只上神的厚顏無恥她是見識過的,他的裝瘋賣傻,她也是見識過的。只是令她萬萬沒想到的是,封霄他能裝瘋賣傻厚顏無恥到這個地步。不愧是天界神族的老祖宗。

    一場午覺睡得身心俱疲,直到日升月落時分,田安安才在帝君那張巨大並且十分華美的床榻上悠悠轉醒。身旁封霄不知去向,她拖著殘軀掙扎著坐起身,抬眸一掃,窗戶外頭的穹窿已經烏漆漆一片,看來入夜已有好一陣子了。

    小貓妖剛睡醒,腦子還處於神游天外的狀態,便木木地坐在床上發了會兒呆。此時此刻,她心中其實很有幾分為難。

    經過白天的那番深思熟慮,她喜歡封霄,貌似已經是無法更改的事實了。對此,安安接受得還算坦然。可是乖乖隆地洞,她喜歡的那只上神,心眼兒委實太壞,總是想方設法地欺負她……那麼,問題就在於,她到底要不要看在自己喜歡他的份兒上,原諒那只尊神種種令人發指的罪行呢?

    認真地琢磨了一會兒後,小貓妖咬咬牙,小拳頭一握就做了決定。她想,自己作為一只貓,便一定要有身為貓的高潔品性,要立場堅定,愛憎分明。是以,她喜歡封霄是一回事,與封霄有仇,是另一回事。

    田安安十分沉穩地覺得,今天午覺被強睡這樁事,她必須尋個天時地利人和都極好的時機,嚴肅地報復一下封霄。

    待這番念頭落地生根,小貓妖手上的緋衣也重新穿了個規整。歷經下午那番慘無人道的體力勞作,她此時已是飢寒交迫,遂縱身一躍,在半空中化了獸形,四只粉嘟嘟的小貓掌輕盈落地,拐了個彎兒,出門找吃的去了。

    月色皎皎,樹影婆娑。小白貓顛顛兒地前行,才將穿過西殿的游廊,迎面便瞧見一個身形纖瘦的俏麗仙子款款而來。

    她頓足,揚起脖子遙遙觀望了一番,認出這位姿容秀麗儀態端莊的仙子,是平日裡在太極宮裡負責掌燈的仙婢,與晏伽小哥關系不錯,叫做槿繯。

    田安安向來是只和善且懂禮貌的貓,見了熟人自然十分親切地打招呼,揮揮小貓爪道:“槿繯仙子,晚上好啊。”

    凡六界之內,大約沒有少女能抵抗得了毛茸茸小貓咪的迷人風姿。貓妖的獸形小小一只,既軟萌又可愛,在太極宮一干少女心泛濫的仙婢中也十分的受歡迎。身為少女心泛濫團隊中的一員,槿繯自然也很喜歡她。

    看見小白貓後,仙子眼角眉梢立刻浮起濃濃的笑色,彎了彎腰,准備伸手去摸小白貓的腦袋。然而手伸到一半又頓住了,她想起這只小貓“不日後”便是帝君的帝後,身份尊榮不可一世,絕不是他們這種婢女能冒犯的。

    於是槿繯悻悻地收回了手,只是半蹲著身子打量小貓咪,道,“安安君行色匆匆,這是往何處去啊?”

    仙子模樣漂亮,說話的聲調也輕輕柔柔,聽得小白貓十分受用。她大眼閃閃地搖著小尾巴,喵喵道:“帝君好像忘了給我准備晚膳,我去找點吃的。”

    聽她一說,槿繯這才猛地拍了拍腦門兒,想起什麼似的道,“還好你提帝君!否則我都給忘了呢!”說罷頓了頓,續道,“帝君交代說,你生病這幾日錯過了文德館大考,讓你醒了之後直接去書房,將六界史與佛學試題都補做一份。”又頓了頓,略小聲地補充一句:“今晚做完。”

    貓妖聽後微怔,隨後小貓臉一皺,蜷著爪子憤憤然道:“今晚就要做完麼?這太不講道理了,我才剛剛從夢魘中醒將過來,身體還十分虛弱呢!”

    槿繯仙子面露難色,遲疑著道,“帝君說,你午飯的時候吃了一大盤紅燒肉,一大盤清蒸魚,還有一大盤醬肘子,下午還有精力睡午覺,身體想是已恢復強壯,沒什麼大礙了。”

    安安簡直瞠目結舌。

    她實在無法想像,那條被四海八荒的所有人都奉為無上尊神的龍,會因為她多吃了他幾塊肉幾條魚,就狠心對她做出這等慘絕人寰的事。她又想起無數古籍對上古尊神的形容詞,運用最多的便是“慈悲為懷,胸懷天下,悲天憫人”……果然,群眾的眼睛有時候也是被豬油蒙了的。

    小貓妖悲憤交加,垂眼一掃,瞥見廊柱邊兒上將好躺著根小樹枝。她咬咬牙,小貓爪撿起數枝比劃了一下,朝槿繯齜牙咧嘴,凶惡無比地問:“帝君在哪兒?我要去找他理論!”

    槿繯想了想,然後很懇切地道:“安安君,我勸你現在暫時別去找帝君。”

    安安更怒,全身上下的柔軟小白毛都炸開了,攥著小樹枝道:“為什麼!”

    “文德仙君剛才來了,催問你何時交卷一事,說是明早就要給諸學子排名,你的考卷再交不過去,只能直接記成最後一名了。”槿繯仙子是個耿直的仙子,對小白貓深表同情的同時,不忘壓低了嗓音好心提點,“目下,文德仙君正陪著帝君在大慈林裡品茗,你這時候過去……”

    小白貓滿腔的豪情壯志被噎在了喉嚨裡。她在腦海中回想了一番文德夫子的臉,最終小貓爪一顫,十分端莊平靜地將那根小樹枝放回了地上。然後又拿爪子拍了拍槿繯仙子的手背,正色道:“多謝仙子救命之恩。”

    “……不客氣。”

    尋食無果,反而撈回來兩卷大考試題,小貓妖覺得,自己的心有一點累。去往書房的途中,她蔫頭耷腦四肢無力,一段頗短的路程,她後爪踢了兩次前爪,踉蹌摔倒三回,足見絕望之感到了何種田地。

    入得書房抬頭一望,整潔干淨的書案正中,果然擺著兩冊考卷,一冊是六界史,一冊是佛學。小白貓一雙漂亮的大眼睛毫無神采,兩只小爪子顫抖著伸出,將考卷翻開舉高,借著日光細細端詳起來。

    驀地,貓妖半眯了眼,視線從考卷上挪開,轉而望向那龐龐然的幾排巨大書架,數以萬計的六界典籍在上頭整齊陳列,壯觀無以言說。

    “喵……”安安毛茸茸的小尾巴翹高,興奮地搖來搖去——此處是封霄藏書萬卷的書房,她考試時又無人監考,那豈非想怎麼抄就怎麼抄?

    思及此處,貓妖大感振奮,之前那種蕩氣回腸的悲愁,在眨眼之間化作了天邊一縷煙。她旋身化回人形,手一揚,將考卷攤開於桌案之上,隨後猥猥瑣瑣地挪到門口,探出腦袋四下張望一番後,將門重重合了個嚴實。

    坐回案前,垂眸讀題,第一題,不會。安安握著紫毫撓了撓頭,然後咬咬牙,起身在那些書架上翻找起來。

    不多時,一摞足有她四根指頭寬的古籍被小貓妖翻了出來,然後又被她十分莊重地放到了考卷旁。然而,就在小貓妖頂著莫大的負罪感,准備翻開第一頁時,半空中便有一道白光晃眼閃過。

    “……”貓妖愣了神,半晌才道:“劍劍,你怎麼出來了?”

    定光劍虛虛浮於她眼前,清冷劍光綻開幾丈,極是幽寒迫人。冰冷鋒利的劍身脹鼓鼓的,劍尖下彎,指了指那本考卷,又指了指旁邊的六界史冊,然後便十分激動地左右搖晃起來。

    “你讓我不要作弊?”安安蹙眉,托著腮幫子的小手有一搭沒一搭地轉著紫毫,嘆道:“別傻了,你是一把劍,不懂我們為貓的心酸。我沒有復習,如果不作弊的話,就算交了考卷也是倒數第一呢。”

    冷肅攝人的神劍好像急得快哭了,左右搖晃得更加厲害。

    誠然,貓與劍的代溝遠比貓與龍之間的還大,定光劍氣急敗壞,小貓妖一臉茫然。

    不多時,安安看了眼外頭的天色,估摸著時間無多,便伸手安撫地摸摸神劍的劍柄,“乖,作了弊的貓爺也是好貓爺,不要打擾我哦。”言罷纖長白皙的手指微動,憑空捏出一方小印,將定光劍收了起來。

    隨後翻開書,大大方方地大抄特抄。

    今夜雲靄太重,幽月被重重濃雲擋去了大半張臉,零散的星辰散布在夜空。其時三十六天的大慈林中,天池弱水中倒映出層層疊疊的星雲,岸邊是幾株枝冠茂盛不知幾何的夜羅樹,同凡界的樹木植物不同,它的樹干同樹冠都縈著淡淡白光,深色的枝條連綿入雲,萬千幽白的花團相擁成簇。

    霧色繚繞之中,西天諸佛的法音模糊傳來,依稀音律不甚清晰,卻平添幾分空幽與清寂。

    石桌上的壺煮開了第二盅沸水,一名著素白大袍一排仙風道骨風姿的神君掖袖,將壺裡的水施施然倒入茶杯,裡頭的茶葉上下翻飛,在滾水裡開出花來。

    封霄捏著茶杯左右轉動,須臾,廣袖隨意地一拂,鑒天鏡中緋衣少女的身影便淡褪無痕。梓微收回落在鑒天鏡上的目光,拿茶杯蓋子敲了敲石頭桌,很誠懇地發了一問:“你平日閑著沒事干,就是這樣偷窺那只貓的?”

    封霄將鑒天鏡收了起來,眼也不抬道:“我的貓,我正大光明地看。”

    梓微上神被這個回答哽得半天說不出來,只悻悻喝了口茶,咳嗽了幾聲才續道,“前些時日,你養了只小貓當寵物之事傳遍四海八荒,我那時一笑置之,只以為你是養著玩兒……”末了頓住,目光驚疑不定地掃了封霄一眼,然後有些為難地續道,“實不相瞞,今日,連奇那孩子一回昆侖山,便將自己關在房中,哭了半大半個時辰。”

    封霄端著茶杯沒有言聲,半分聲色不動。

    “老實說……這回我上天,與你敘舊的目的居於大多,並不全然是來為我徒弟討回公道,興師問罪的。”梓微神君打掃了一下喉嚨,又有些尷尬地說:“不過,你堂堂一個尊神,是長輩,竟然與我三萬歲的小徒弟搶老婆,是不是太欺負小輩了?”

    封霄黑眸微抬,十分平靜地看向梓微,不緊不慢地重復,“欺負小輩?”邊說邊放下茶杯,淡道:“你確定不是你那小徒弟,想挖我的牆角?”

    “……”

    待得小貓妖完成兩張考卷時,月已上中天。她有點不高興,覺得若沒有定光劍此前的多番阻撓,她起碼能提前半個時辰交卷。

    一連在椅子上坐了許久,安安有點累,起身松動松動了一番筋骨後,她定定神,攥著小拳頭給自己打了打氣,隨後便拎起兩張考卷,直奔大慈林找封霄和文德仙君去了。

    三十六天鎮壓著鎖妖塔,乃天界命脈所在,是以太極宮周遭布設有諸多虛無幻境。上回私放黑蛇精時,小貓妖吃過這檔虧,於是便格外的小心謹慎。畢竟客官來說,她的修為比起初來九重天時雖已大有精進,但若想從虛無幻境中全身而退,仍是絕無可能的。

    靠近大慈林,耳畔便依稀有仙音裊裊,她沿著波光粼粼的天池弱水一路徐行,不知過了多久,終於看見了坐於水澤之畔,端著一樽白玉茶杯的尊神。

    田安安有些晃神。

    皎月清輝,疏風流水,此般情景著實是美得驚心動魄。她來九重天數日,鮮少見得三十六天有這般虛晃飄渺的美景,而最美的則是那個穿玄色華服的。

    當然,這須排除她與他有仇這樁事之外。

    文德仙君不在,尊神對面坐著的,是一名白衣神君,模樣長得挺好,就是看她的眼神,有點……詭異的同情悲憫。

    貓妖詫異地眨了眨眼,也不及深思,只清清嗓子,邁著端莊嫻靜的步伐朝著兩位上神走了過去,甚懂禮數地拜了拜,道:“小妖田安安,見過帝君,神君。”說完一咬牙一橫心,硬著頭皮,畢恭畢敬地拿雙手將考卷向封霄呈了過去。

    封霄神色淡淡的,低眸看了眼她手上的考卷,點點頭,很自然地問道:“抄完了?”

    “……”小貓妖手一抖,端莊嫻靜地將考卷掉在了地上。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6 00:04:50

    ☆、第四十章

    “抄完了?”

    “……”貓妖手一抖,手中的兩冊卷軸便一種十分端莊嫻靜的姿態落到了地上。大慈林遍地栽種銀翠丹,重物一壓,引得仙草不堪重負地折腰,凝露入土,立即融了進去,升起一絲淡淡的薄霧。

    卷軸骨碌碌滾了一圈兒,將好停在封霄纖塵不染的雲靴旁。

    田安安有點蒙。

    她過去時常覺得,作為一只兩百歲不到的貓妖,同一只不知幾十萬歲的壞心眼尊神打交道,這的的確確是一樁磨礪貓心性的事。是以,在這條注定被封霄從頭坑到尾的道路上,她總能以“天將降大任於斯貓”的理論來安慰自己,以便讓跌倒的自己盡快爬起來。然而,小貓妖敢摸著心口指天發誓,她誠然是不知道,如“作弊被發現”這種無比尷尬而丟臉的事,竟也在這諸多磨礪當中。

    是時,流雲成團包裹星月,往常那輪碩大而圓的月亮被依稀遮擋,淺淺月色流淌,倒平添幾分美人如隔雲端的旖旎。帝君端坐於仙霧繚繞梵音冥冥之中,白玉茶杯在他的指掌間慢條斯理地轉動,那五根手指竟比白玉還漂亮。

    小貓妖遲遲回過神,一張清雪般白皙的面容登時黑了黑,又白了白,又化為兩朵十分引人遐想的艷麗紅暈,最終又歸於一片淡然。

    此般情形,委實尷尬。若是放在幾十日前,她勢必已誠惶誠恐地伏地跪拜,振臂高呼,求封霄大神不計小貓過,饒恕自己“考試抄書”之罪了。然而,此時距離小貓妖初來九重天的時日,說長雖不長,但扳指一算也已將近三月。與尊神相處的時日一多……呃,准確的說,是被尊神戲弄的時日一多,再傻的貓,也是會大有長進的。

    是以,帝君輕飄飄的一句話落地,貓妖雖已驚呆,卻還是十分穩重地沒有應聲。她在認真地思考。

    今日答題時,她十分的確定以及肯定,書房中除了自己之外再無二人。而且照著槿繯的說法,這只上神入暮時分便離宮來了大慈林,是絕無可能現場抓包她作弊的。

    那麼……安安半眯了眼。常言道,兵不厭詐,這只尊神有此一問,會不會只是想詐她一詐呢?如果真的只是詐她一詐,她再立刻做出副驚恐求原諒的鄉下貓姿態,豈不是成了不打自招?

    事實證明,田安安這一段時日的進步的確很大。盡管心路歷程已翻江倒海地翻了幾大篇,她面上仍舊十分的淡定,十分的莊重。

    一面忖度,一面彎腰揖手,她又朝封霄行了個禮,嘴角弧度上揚,嗓音出口也很四平八穩:“帝君說笑了。”

    封霄看她一眼,慢悠悠喝了口茶,長眉微挑,淡道:“我像與你說笑的樣子?”

    “……”安安嘴角一抽,好歹還是穩住了,揖手又是個從從容容的笑,邊笑邊略微抬眸,精致嬌艷的眉眼間勾起一絲疑惑的神色來,問道:“帝君方才,難道不是一直在這方慈林中品茗?”

    對面的梓微上神彎下腰,順手將卷軸拾起,撣了撣灰,放到了石頭桌上。聽貓妖這番問句後,他眉眼間的驚詫之色一閃而過,邊喝茶便不動聲色地掀起眼簾,看向那名一身緋衣,容顏艷色無雙的妖族少女。

    尊神黑眸微抬,目不轉睛地盯著她,淡淡頷首,“沒錯。”

    小貓妖頓了下,聞言,面上的疑惑之色更濃,“那……帝君莫非是派有監考官,全程監督小妖答卷?”這回倒是沒等封霄答話,她便兀自笑了起來,笑得很大度,很自信,又道,“想來也是沒有的。帝君既未監考,又未指派監考官,無憑無據開小妖作弊的玩笑,可能不是太好。”

    封霄眯了眯眼。她雖仍是一如既往副恭敬謙卑,但容色一片鎮定自如,眉眼含笑,話裡藏針,同往時那副畏首畏尾的唯諾姿態,十分的不同。他看慣了這只小貓對他的膽怯狀貌,此時有所差異,倒更覺有趣,遂接了她的話頭,不鹹也不淡地道:“你就這麼肯定,我無憑無據?”

    小貓妖額角青筋抽動,在心頭徒手撕爛幾只大耗子,暗道一聲:“喵了個巴子,還真有證據!”面上卻一絲不顯。

    腦瓜子飛快地轉了轉,她唇角笑意如初,只是言語間透出點兒不解的意味:“我曾聽聞,帝君執掌六界戰事數十萬年,手上法器不勝舉數,其中,似乎確有幾樣,能觀世音,察六界萬世諸事。帝君說有憑據,莫非是以鑒天鏡……”她糾結了一下用詞,聲音稍微小了幾分:“窺伺了小妖?”

    “……”梓微神君被喉嚨裡的茶水嗆了一下,別過頭干咳。咳了兩聲後,又覺得如此嚴肅的鬥嘴皮子場景,他咳得大聲了太煞風景,因半蜷了手掌掩住嘴,竭力克制。

    須臾,又見那只年幼的小貓妖換上一副清正眸色,極是肅穆莊嚴地說:“當然了,小妖也不過隨口一說。畢竟,小妖深信,如帝君這般光明正大磊磊落落的尊神,定是做不出‘窺伺’這類猥瑣之事的,是以那證據一說,想也當不得真。”

    一席話洋洋灑灑落地,清風月色下,這個大慈林驟然陷入了詭異的死寂。

    不多時,對面驀地傳出一聲脆響,卻是梓微神君扣起茶碗蓋子,雙目中滿溢對年幼小貓妖的贊許之色,在心中撫掌而嘆——果然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他與封霄相識數萬年,記憶中只有封霄讓別人吃癟的份兒,絕不曾被任何神仙妖魔這樣明晃晃,紅果果地諷刺過。斯貓斯言斯舉,著實是機智與勇氣並存,大快人心哉!

    初次見面,因著這一番對封霄明裡暗裡的諷刺,貓妖在梓微上神心中的嬌小形像,驟然間變得虎背熊腰光輝偉大。只是梓微不知道,此時那只光輝偉大的貓,已經緊張得爪心冒汗,連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

    今日這番具有裡程碑意義的諷刺言論,田安安將之定義為,報復壞心眼兒惡龍的第一步。辭藻簡潔,聲情並茂,語氣拿捏得當,且完美地反將了一軍——封霄若承認自己用鑒天鏡看她考試,便是坐實了“窺伺貓”的猥瑣行徑,毋庸置疑,與之“光明正大磊磊落落”的尊神形像不符。若不承認,便也無法揪著她作弊之事為難她。

    身為一只貓,安安認為,在經歷了數次被龍坑成狗的慘痛事件之後,她已將封霄的厚顏無恥之術學到手了一二。是以,這回與封霄鬥的這場嘴皮,她還是很有自信,她覺得,這條龍但凡尚存一絲羞恥心,便當見好就收,知難而退。

    然而,片刻之後,尊神輕描淡寫的一席話,瞬間令小貓妖頓悟到了一個傳世真理——在“封霄的臉皮有多厚”一事上,她到底還是低估了他。

    他容色清冷,瞧她的目光甚至還有點好奇,道:“你剛才說我用鑒天鏡窺……窺什麼?”

    安安心中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謹慎地答道:“……窺伺。”

    “伺,其意居心不良。”封霄沉吟一陣後點了點頭,表示贊許,語氣平淡道:“這個詞不錯。”言罷側目看了一眼對面的梓微神君,修長如玉的指尖敲了敲茶杯,發出幾聲輕靈的“叮”,“比你說的那個‘偷窺’,准確得多。”

    “……”梓微額角滑下兩顆豆大的冷汗,干笑著端起茶杯喝茶,掩飾什麼般呵呵呵三聲。

    他收回視線重新看向小貓妖,隨手祭出鑒天鏡,在小貓妖瞠目結舌的注視下,隨手擺到她眼前,淡道:“我對光明正大磊磊落落的興趣不大。證據在這兒,你作弊是我親自‘窺伺’所見,你說吧,怎麼處置,我聽聽你的意見。”

    “……”你贏了。

    面對鐵證如山,小貓妖呆呆地立在原地,沉默良久後,她耷拉著腦袋“喵”了一聲,沒有說話。是時,邊兒上目睹全程的梓微神君似乎是有些看不下去了,放下茶杯清清嗓子,打了個圓場朝封霄道:“帝君,這只貓年紀小不懂事,訓誡幾句也足夠了。”

    封霄瞥了她一眼,隨之伸手拿起桌上的兩冊卷軸,原封不動地給田安安退了回去。

    安安欲哭無淚地雙手接過,又聞帝君不緊不慢地道,“你作弊,還和我頂嘴,晚飯就不必吃了。”

    “……”她聽後松一口氣,心想幸好沒有又讓她抄幾十遍華嚴經。不吃晚飯這種懲罰,雖然也很過分,但對於這只尊神來說,已經算是很有良知了……吧。便乖乖點頭,“是。”說完化回獸形,叼起卷軸打道回府。

    然而,小白貓跑遠幾步後忽然又想起了什麼,遂頓住步子將卷軸扔到了地上,膽戰心驚地開口,遲疑道:“那帝君,這兩份考卷……我可以交給夫子了麼?”

    封霄低頭看了眼那只毛茸茸的小東西,沉吟了會兒薄唇微啟,道:“六界史的最後一題,給我翻書把答案改了,然後才准交過去。”

    最後一題?

    她困頓地蹙眉,拿小貓爪撓了撓腦袋,想起寫最後一題時她懶得翻書,遂憑著感覺填了個答案。思索一陣後,小貓妖點點小貓腦袋,然後便重新叼起卷軸,撒開蹄子顛顛兒地跑走了。

    毛茸茸的小白貓小小一只,卻十分靈活,很快便遠去了。梓微探首張望幾眼,隨後轉過頭,只見封霄仍在遙望她遠去的背影,目光比與他對那場兩百年的棋局時更專注幾分。

    上神有點不解,敲著桌子道:“那卷軸反正最後也是交到文德那小子手上,你何必與她這麼較真?”

    封霄視線徐徐收回,垂眸淡道,“作弊不是正人君子所為。”

    梓微詫異地瞠目,“……我從不知道,從你口中竟然能聽見正人君子四個字。”

    尊神慢條斯理地將茶具一一收好,隨意道,“這是我和她的情趣。你有意見?”

    “……”梓微上神被嗆住,差點兒一口茶水噴出來,好不容易才按捺下去,悻悻然道:“沒有,當然沒有。”說著頓住,換上副有些感嘆的語氣,道,“不過,小貓妖這副嘴皮子,換個知恥些的必然輸得體無完膚。看你贏得有一分驚險,難得,也多虧你夠無恥。”

    封霄側目,看了仙風道骨一本正經的梓微一眼。

    梓微扯起嘴角,“開個玩笑而已。不過……”他挑眉,“你讓她改的那道題,是個什麼?”

    “龍者,上古神族,六界之尊。龍吐涎沫,可制香,其味類何?”

    “你的口水?可制龍涎香?”梓微皺眉,暗道文德這廝出的都是些什麼題。又道:“這題倒不難,她作何解?”

    帝君沉默良久,然後才答道:“……甜甜的。”

    “……”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6 00:05:05

    ☆、第四十一章

    回到太極宮時夜色已深,小貓妖垮著臉,將被尊神退回來的卷軸重新叼回了書房,就著月色挑燈夜改。改完最後一題後不甚放心,又仔仔細細地兩份卷軸從頭到尾檢查了一遍,最終撂下紫毫,戰戰兢兢地將卷軸交去了文德館。

    其實,田安安在應朝山時跟著花椰菜精念書,考試的經驗頗豐,是以,她在作弊這樁事上,自然也很幾分心得同建樹。既是考卷,自然不可能每一題都抄填書上的標准答案,難題錯個三四成,是為學藝不精,簡單題錯個一兩成,是為粗心大意。總而言之,准則只有一個,那就是一定要營造出,考卷是她獨立完成的假像。

    當晚,兩份卷軸姍姍來遲地交到了文德仙君桌上。

    老夫子是個盡職負責的神仙,連夜將貓妖交過來的試卷細細批閱了一番,果然未起疑心。次日大考發榜,小貓妖同水神少君在神仙堆裡頭擠來擠去,好不容易才占據到一個觀榜的絕佳位置。

    田安安目不轉睛地盯著榜單,視線從榜尾的位置開始往前掃,登時喜滋滋地長舒一口氣,笑盈盈道:“我考得還不錯嘛!竟不是倒數第一!”

    瓊瑩卻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悲色,嘆道,“我沒有考好。竟不是第一。”

    田安安:“……”

    凡界的腊月初,九重天上照舊一派春色瑰景。因著尊神金口玉言的一席話,太極宮上下果真開始籌備起了帝君同小貓妖的婚事。

    封霄是龍族的尊神,論年齡論資歷,論身份論地位,在六界之內都是尊崇至極莫可匹敵。負責籌備婚事的四位元君一致認為,帝君這數十萬年來,一直都是諸神敬仰愛戴的畢生楷模,那麼帝君他老人家的這場婚,也必須辦出風格,辦出水平,辦出六界老大娶老婆的樣子。

    於是乎,元君們湊在一塊兒商量了一下,做出了個決定:帝君的這場大婚,一切都按十三萬年前天帝迎娶天後的最高規格來。

    彼時,九重瑤池中的尊神正意態閑閑地舉著枚黑子,思考怎麼讓拿白子的天帝輸得慘痛而不失面子。不多時,棋子落定,封霄垂著眸子隨口道:“十三萬年前,天帝與天後大婚時,遵了哪些婚俗?”

    瀕臨慘敗邊緣的天帝眉頭緊蹙,聞言也沒怎麼深思,應道,“都是天族的正常禮數,十分繁復。旁的記不大清了,只依稀記得,九重天上和天後老家蓬萊島,都辦了八十一日的流水宴,熱鬧非凡。”

    一向最好清淨的尊神靜默了會兒,隨後略微點頭,黑子落下,將天帝那廂的白子殺了個片甲不留,“承讓。”

    天帝額角落下顆冷汗,廣袖拂過棋盤重開一局,忽然想起了什麼般,看向封霄,“封霄君忽然問起天界的婚俗……”說著皺眉,“莫非,這幾日九重天上的傳聞,是真的?”

    封霄抬了抬眼,“什麼傳聞?”

    “就是……”天帝雙眸中原本熠熠閃耀,說到了一半忽然頓住,想起自己貴為六界之主,誠然是不能對任何八卦表現出興趣的。因清了清嗓子收斂容色,十分威嚴而沉穩地道:“就是傳聞,封霄君要與那只凡界來的貓妖,成婚一事。”

    封霄嗯了一聲,語氣不鹹不淡,“日子還沒定。”

    天帝面上露出一絲難掩的訝色,瞬間便無甚心思下棋了。這位尊神生於洪荒中期的戰亂年代,若撇除身份地位,只按年歲論,就連他也要尊稱帝君一聲兄長。天帝覺得十分驚奇,這幾十萬年來,封霄帝君喜歡花喜歡草喜歡劍的傳聞倒是不少,喜歡一只貓,且還要娶一只貓當帝後……坦白說,他一時間有點無法接受。

    天帝謹慎地落下一子,又道,“坊間說,帝君不喜女色,我與你相識二十萬年,倒也從未見你身邊有過什麼女仙女妖。這回,封霄君要娶那只小貓妖當帝後……”天帝回憶了一番那貓妖的長相,忽然道,“說來,那只貓妖的容貌,似乎與珈羅女君,有幾分相似?”

    封霄的面色沒有一絲波瀾,淡道,“珈羅女君已灰飛煙滅十萬年,天帝怎麼忽然提起她。”

    天帝卻像是有些感嘆,悵然道,“十萬年前,魔界天劫將至,女君縱容諸魔肆虐凡界,以萬千生靈滋養魔元。帝君斬她於昆吾劍下,也是順應天道。不過……”天帝從棋缽裡重新捻起一枚黑子,嗓音沉下幾分,“珈羅的原身本就是天地靈氣,只要一縷殘魂存於世上,她便能伺機復生。此魔心術不正,屆時必是蒼生劫數,危及六界生滅。”

    說著,天帝頓了頓,見封霄垂著眸子面色凝重,似乎在認真思考,便兀自續道,“前些時日,魔君蒼刑已於彌生池中醒來。若是被他尋得珈羅女君的殘魂,事情恐怕將難以收場。封霄君定要時時留意蒼刑的動向,提防一二。”

    撇開風流花心這一習性不提,天帝身為六界之主,倒的的確確是一個心系蒼生的好神仙。十分的居安思危,就連下個棋也能輕而易舉地聯想到眾生命數這種嚴肅話題。他一言一語說得十分懇切,對面與他對弈的尊神眉宇間也若有所思,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天帝蹙眉思索了一下,估摸著自己下棋的時候提女君珈羅,貌似的確有些掃興,便笑了下,說:“罷了,封霄君也無需太過焦慮,咱們還是接著下棋吧。”

    封霄那廂這才黑眸微抬,想起什麼般看向天帝,語氣帶著點兒疑惑:“不好意思,一不注意,走了會兒神。你方才說什麼來著?”

    天帝沉默了良久,道:“……沒什麼,下棋吧。”

    這天夜裡,小白貓抱著個小盆兒,嘿咻嘿咻地吃著盆裡裝的蓮子羹。忽然聞得一陣不疾不徐的腳步聲從容漸近,她愣了愣,毛茸茸的小貓臉從盆兒裡抬起,聽出這是封霄從九重瑤池回來了。

    她忽然有些感嘆。

    她想,這世上的神魔,果然都是道行越高深,心理承受能力越強大的。譬如說魔族的蒼刑,又譬如說九重天上的天帝。前者是在打架一事上被封霄越挫越勇,後者是在對弈一事上被封霄越挫越勇。她覺得,此種品性實在難能可貴,實在是她學習的榜樣。

    小貓妖腦子裡胡七八糟地思索著,埋下頭,正准備繼續吃盆兒裡的蓮子羹,腳步聲便近在咫尺了。她舔舔小貓嘴抬起頭,看見一襲玄衣長發如墨的尊神從星月菩提樹後頭繞了過來,周身紫氣繚繞,銀勾在眉,星辰在眼,神色淡漠清定,甚至連周遭的景致都被他渲染得飄渺似畫。

    安安看得怔怔入迷,小脖子仰得高高的,看見玉樹臨風的尊神施施然從自己面前走過,走過幾步後又頓住,雲靴又施施然折返回來,最終施施然停在了她面前。

    封霄低眸,看向腳邊那毛茸茸的小小一只,那雙大眼睛正十分專注而又神往地看著自己,兩只小貓爪圈攏,懷裡抱著一個盆兒。

    他打量那個盆兒一眼,淡道:“晚膳?”

    “……”小白貓還沉浸在無邊美色中沒回過神,只愣愣點頭。

    “誰做的?”封霄端詳半晌,又問。

    帝君為神數十萬年,向來極其注重生活品質。他眸中浮起一絲詫異,誠然不大能相信,自己宮中那幾位百裡挑一的仙廚,會做出這種一看就極其難吃的東西。

    一聽這話,小白貓飛遠的神思瞬間回魂,抱著小盆兒支支吾吾道,“……今天突然想吃蓮子羹,又不好意思麻煩別人,所以我就自己去廚房做了一份。”說完,小貓妖烏黑的大眼睛變得亮亮的,有些膽怯,有些緊張,又有些期待地看向帝君,小聲道:“帝君好像很感興趣的樣子,想嘗嘗麼?”

    說著,還將懷裡的小盆兒鄭重地放在了地上,軟軟的小貓爪伸出一只,將那個盆兒朝封霄的方向推了推。

    好像很有興趣的帝君片刻沒有言語,想她們貓的思維果然是十分的與眾不同。

    安安的心跳不自覺地有些快,七上八下,忐忐忑忑。

    關於尊神經常做魚給她吃的這件事,小貓妖其實一直都十分感動。作為一只知恩圖報,且很喜歡封霄的喵,安安覺得,在適時的時候讓他嘗嘗自己的手藝,是一件很有必要的事。她也一直在尋求著這樣一個時機。

    只不過,時機這東西,果然都是可遇不可求的。譬如這次,它來得實在確有些突然。

    如果早知道封霄對她做的食物這麼感興趣,她是不會做蓮子羹的。就算做了蓮子羹,她也不會隨便拿一個盆兒來裝,唔,起碼也得是他平日慣用的那種白瓷小碗吧?精巧漂亮,再放個好看的白玉小勺子什麼的,就是和他的手指十分相稱的那種……

    小白貓緊張兮兮的,腦子裡一通胡思亂想,尊神則立在原地半天沒有動作。

    不多時,安安見他一直沒有俯身來拿盆兒的打算,便伸出小貓掌,將盆兒又往他推近三分,提醒道:“喵?”

    “……”封霄靜默片刻,將目光從她寫滿期待的小貓臉上收了回來,然後彎腰,將那個小盆兒撿了起來,又順手將小白貓拎著後頸抱進懷裡,返身進了寢殿。

    清風明月,暮色如霜,帝君黑眸垂低,沉默地吃著小盆兒的蓮子羹。一旁,小貓妖軟軟地趴在書案上,兩只小貓掌托著腮,眼角眉梢間,流淌著一種難言的欣慰之色。她過去從不知道,原來看喜歡的人吃蓮子羹也是一件極有成就感的事,雖然,她喜歡的人,臉上的表情略有那麼幾分難以形容。

    “好吃麼?”她很認真且羞澀地問。

    帝君無言良久,“……嗯。”

    “那我以後經常做給你吃好不好?”她又很認真且羞澀地問。

    帝君這次無言的時間更久了。

    不知幾何,封霄放下了碗……呃,盆,將那只認真而羞澀的貓抱進懷裡,將她化回人形,修長的手指捏了捏她小巧柔軟的耳垂,表情紋絲不變,語氣也十分的沉肅:“妖在世上的追求有許多種,關於廚藝,我覺得你可以不那麼執著。”

    安安一張小臉紅紅的,趴在帝君懷裡聽他教誨,聽完之後覺得有點不對勁,遂抬起頭,皺眉道:“可是……我是個女孩子,總不能天天坐享其成啊。說來,這些時日一直讓你做飯給我吃,不瞞你說,我心中十分的過意不去。”

    帝君隨意道,“給你做飯是我的興趣,不用過意不去。”

    他是極稀松平常的口吻,卻聽得小貓妖耳根子都滾燙起來。她瞪大眼,在心中將這句輕描淡寫的話翻來覆去嚼了幾遍,覺得這其中別有一番深意,正想問一句“帝君,你這句話的意思是不是喜歡上了我”,卻因舌頭打結,磕巴著吃掉了一個字,脫口變成:“帝君,你這句話的意思,是不是喜歡上我?”

    這話落地,問得尊神都略怔了下。未幾,他揚了揚眉,欺身朝她貼近幾分,泰然自若道:“你忽然這麼問,我一時也答不上來。不如我們現在試一試。”

    田安安已經恨不得將舌頭咬掉了。

    雖然作為一只貓,她對於嬌羞的情緒掌握得並不是那麼熟練,但此情此景,著實是尷尬得讓人想自掛東南枝。她羞得全身上下都快冒煙了,情急之下飛快地從他懷裡跳了出去,抱著那個小盆兒急急忙忙地往外跑,口裡道:“瓊瑩約我今晚賞月,再見!”

    剛走出小半步,不緊不慢的嗓音就從背後傳來了,“照著天界婚俗,我得去應朝山迎你的親。”說著頓了下,口吻略帶幾分惋惜,“我原打算借此機會,將那蛇精放出來……”

    不待封霄說完,小貓妖便顛顛兒地抱著盆兒又跑了回去,紅著小臉,十分熱情地抱住他的脖子,誠懇地說:“我想過了,月可以改日再賞。我們還是繼續試一試吧,你想怎麼試?”

    最後的最後,貓妖被某神正著反著坐著躺著都試了幾遭,試得昏天暗地,日月無光。

    次日清晨,田安安起床的時候腰酸背痛,覺得全身上下都被拆了一遍。好在今次的犧牲值得贊頌,因為尊神他老人家,終於信守承諾了一回,將被關在紫凊葫蘆裡數日的黑蛇精給放了出來。

    是日凡界正是一派雪霽天晴的光景,三十六天亦晴光大好。貓妖跟隨珞玟元君到了紫凊葫蘆的結界旁,只見神女纖長的五指捏起一個法印,憑空一劃,透明的巨大結界便消失無蹤,葫蘆塞子揭開,一抹黑霧飛竄而出。

    重獲自由身的應常羲活動著筋骨,田安安十分耐心且友好地端詳他,感慨這條蛇不愧是他們應朝山偶像包袱最重的蛇,如此這般被囚數日,不僅俊俏臉蛋保養得當,連風騷的發型都紋絲不亂,著實難得。

    做了幾個深呼吸後,黑蛇精看了身旁的小貓妖一眼,又看向白衣神女,語氣有些冷嘲熱諷:“怎麼,帝君他老人家現在也興日行一善?”

    珞玟元君冷嗤,寒聲道,“帝君豈容你這妖物冒犯?若不是看在未來帝後的份兒上,我立刻砍了你祭劍。”

    應常羲怔了怔,片刻後目瞪口呆,盯著小貓妖道:“好你個田安安,竟然真的把那條龍給拿下了……”言罷大手一揚,重重拍了拍貓妖弱不禁風的小肩膀,由衷稱贊:“真給你們貓長臉!”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6 00:05:18

    ☆、第四十二章

    這世間的愛情分很多種,一見鐘情型,日久生情型,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型。而友情亦分很多種,譬如說,兩百歲不到的小貓妖,一直將她和五千歲黑蛇精之間的友情,定義為一段十分堅固的忘年之交。

    彼時,貓妖的忘年之交正蹲在太極宮的丹房門口,一面聽田安安交代她與封霄帝君突飛猛進的發展進程,一面和晏伽小哥一道剝花生,聽至最後,應常羲忍不住嘖嘖嘆了一嘆。他過去認為,田安安她身為一只貓,能睡了四海八荒最尊貴無比的龍,這只是一種偶然,運氣的成分居多,畢竟封霄帝君長了那麼一張臉,小貓妖心智不堅把持不住,也算人之常情。

    然而,小貓妖在睡完那條龍之後,還能將那條龍打包娶回她的貓咪洞……這就不單單是運氣同偶然能解釋得通的了。這是一種本事,一種很超凡,很卓然,很脫俗的本事。黑蛇精打心眼兒裡覺得,從他們應朝山走出來的這只小野貓,真的是很有出息。

    常羲君同安安交情頗深,聽聞她即將與尊神大婚之事後,心中驚嘆之余也深感欣慰,忽然又想起了什麼,因帶著些不解和困惑地道:“說來……我勉強算你半個兄長,若你和那條龍成了婚,那封霄帝君今後,豈不是要喊我一聲大哥?”

    田安安那頭正在吃小魚干,聞言一哽,還沒來得及嚼的小魚干就那麼不上不下地卡在了喉嚨裡。

    她一張臉頓時憋得通紅,兩只纖細柔軟的小胳膊在半空中揮舞,舞得很絕望,也很憤怒,邊兒上的應常羲翻了貓妖一記白眼,骨節分明的大掌探過去,用力拍了拍她的背,終於將那差點把貓嗆死的小魚干給拍了出來。

    “……”死裡逃生一遭的小貓妖坐在門檻上以手扶牆,半天才擠出幾個字:“……大哥?”

    應常羲很自然地點頭,“是啊。”說著又往嘴裡扔了幾顆又大又圓的花生,舉目望向遙遙雲海,小風一吹,俊俏細致的眉宇間霎時添上幾絲春花秋月何時了的憂愁之態。他語帶悵然道:“仔細那麼一想,我已不做大哥好多年。”邊說邊又悵然地攤開手,悵然地伸到了晏伽面前。

    小胖子晏伽委屈地抽了抽鼻子,不甚情願地將剩下的花生從兜裡掏了出來,遞給黑蛇精,糾結兮兮地小聲道:“只有這麼多了……”末了似乎很想不通,遂又憤憤然地補充一句,“上回你們敲暈我的事還沒了結呢,居然還好意思吃我的魚干和花生,妖就是妖,簡直恬不知恥!”

    黑蛇精見這小仙童傷心得有些可憐,動了分惻隱之心,於是便很善心地將花生還回去一顆,道:“上回的事是個誤會嘛。你放心,我應常羲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欠你的花生且記下一筆,待回得應朝山,必一籮筐一籮筐地還給你。”

    晏伽癟嘴,誠然一副很不相信的模樣。

    回完小仙童後,應常羲又掉轉視線看向身旁的小貓妖,繼續方才未盡的那番悵然之言,道:“你也知道,在咱們應朝山,白虎是山大王,我是二大王。我合計了半天,既然是你娶封霄,那他便是入贅。常言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貓當然也得隨貓。”

    “咳咳咳……”田安安喉嚨一癢,再次被小魚干給嗆住了。

    黑蛇精皺緊了眉頭看她,一面替她拍背順氣一面道:“我看你和這些魚干兒可能八字不合……要不還是別吃了吧?”

    小貓妖緩過氣,聽不下去了,一把將黑蛇精的爪子拂開,攥著小拳頭惡狠狠地警告:“我告訴你,封霄雖是入贅,但嫁給了我就是我的人,成婚之後若是跟我回了應朝山,你和白虎務必以禮相待,休想看他是新來的就欺負他!否則我就翻臉,喵!”

    從根本上來說,安安是一只十分護短的喵。在她的心目中,那只尊神雖然脾氣壞心眼兒也壞,但她卻絕不能容忍任何人傷害他。將來他入贅到她們應朝山,人生地不熟,她身為當地貓,自然要好好地保護他,罩著他。而保護封霄的第一步,就是把應常羲妄圖“當封霄大哥”的離奇念頭,扼殺在搖籃中。

    小貓妖一番狠話放得擲地有聲,黑蛇精也結結實實地驚了一驚,半晌才道:“可是……安安君,過去我還在那葫蘆裡頭時,你不是常常來跟我抱怨麼?說那只上神天天變著法兒地欺負你,還說貓咪報仇十年不晚,你遲早要凶狠地報復回去麼?”

    田安安照舊回得理直氣壯義正言辭:“是啊,他是很壞,但是只能他欺負別人,絕對不能有任何人欺負他!哪怕只是想一想也不行呢!”

    應常羲被噎了一下,無言須臾,隨後習慣性地飛起一巴掌就朝小貓妖的腦袋呼了過去,從齒縫裡擠出一句話來,頗氣憤道:“看來這天界數日,你和一干變態的神仙待久了,果真長進不小,為貓愈發地有原則了!”

    安安吃痛,白皙的臉蛋皺巴成了個小包子,揉著後腦勺氣呼呼道:“好痛!又打我!”

    黑蛇精冷哼了一聲還待開口,一粒火星子卻不知從什麼地方攢射了出來,來勢極其凌厲,直攻他面門。應常羲眸光一凜,修長五指撐著白玉台階翻身而起,幾個利落招式險險閃避。

    火星子便擦著他的手背飛了過去,灼傷之處火燒一般,疼得鑽心入骨。

    邊兒上的小貓妖驚詫地瞪大眼,連忙上前察看應常羲傷勢,只見那白瓷般的手背上烙下了一大塊灼傷,血肉模糊一片,頗有幾分觸目驚心。

    安安額角滑下一滴冷汗。

    她知這只風騷的蛇精一向愛美,皮膚保養得比凡界十五六歲的小姑娘還好,今次這火星像是三昧真火,就算來日痊愈了也會留疤。留疤……這對於一只愛美至極的蛇來說,真的是很殘忍。

    果然,應常羲勃然大怒,捋了袖子左顧右盼,氣急敗壞道:“哪個!是哪個偷襲你大爺!給你大爺滾出來!”

    話音剛落,一道嗓音便從摩可曼珠沙華延綿成的花海那方傳了過來,低低沉沉,漫不經心:“烤魚,不慎手抖,抱歉。”

    小貓妖眸光微閃,循著人聲傳來的方向抬眼望去,卻見花海旁的婆羅雙樹邊兒上,不知何時擺了一方矮榻,上頭坐著抹玄色人影,身姿頎長,意態閑閑。近旁的枝葉在日照下透出淡淡金光,萬千浮塵若隱若現,愈發襯得那人清冷俊美,眉眼如畫。

    安安抽了抽嘴角,視線下移,看見那人面前果然架著一個小爐,爐上一口鍋,鍋裡一條肥美的小魚,被爐子裡的火烤得滋滋作響,油光水滑,賣相十分可觀。

    普天之下,烤個魚都拿三昧真火,且還烤得這般玉樹臨風聖潔優雅的……除了封霄帝君外,不做第二人想。

    應常羲精細的臉皮子一陣抽搐。他給自己的定位,一向是只威風凜凜的大妖,而一只威風凜凜的大妖,當然都必須是極有風度和涵養的。

    是以,此情此景,面對著那位睜著眼說瞎話,還說得這麼從容淡定的六界尊神,他靜默了良久,最終別過頭,很屈服……呃不是,很大度很有涵養地道:“沒關系。帝君你烤,慢慢烤。”

    不多時,吃了啞巴虧的黑蛇精臉色鐵青,朝田安安扔下一句“我去四處參觀參觀”後便拂袖而去了,臨走之前,還順手拎走了那位盯著烤魚流口水的小胖子仙童。

    晏伽原本很不情願,掙扎著道:“你參觀就參觀,拉著我干什麼!帝君烤的魚一聞就很好吃!”

    黑蛇精則是一嗤,回了一句:“說得好像是烤給你吃的一樣。”言罷不由分說地將小胖子拎走了。

    一高一矮兩個人影吵吵鬧鬧地遠去了,田安安將目光從兩道背影身上收回來,回過頭,將好對上封霄十分平靜而清正的黑眸。

    他矮身坐於榻上,靜靜地看著她,視線透出些幾分莫名的專注同深沉。開初的時候她還能勉強穩住心神任他打量,可被打量得久了,她兩頰便浮起兩抹淺淺的紅。

    她往時大多時候以獸形示人,覺得十分方便。但最近考慮到即將於封霄成婚,她便開始盡量保持人形。她想,他這麼專注地看著她,或許是因為……幾日不見她的獸形,十分想念?

    小貓妖暗自琢磨著,正欲旋身化回獸形,卻又聽見極低沉清冷的一句話,“小貓,你過來。”

    安安身形僵住,眨了眨眼,挪著步子朝他走過去,又聽見他淡道,“坐。”她復十分端莊地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封霄的神色已淡漠如常,修長漂亮的手指捏著一個小勺,往烤的魚上撒了些鹽。小貓妖在一旁看得有些出神,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她很難想像這只早年血洗四海八荒,余威至今振於殊俗的戰神,烤起魚來會這麼得心應手。

    而偏偏他長得這樣一張臉,就連烤個魚,撒把鹽,都能如此賞心悅目。

    貓妖這頭空想著,又聞帝君隨口道:“你喜歡焦一點,還是嫩一點?”

    田安安怔了下,隨之才反應過來他在問自己喜歡吃什麼樣的烤魚,心中頓時湧起絲絲的甜蜜。她嘴角往上翹起,托著腮靜靜端詳他,道:“都可以。”說完頓了頓,盯著他,很認真很認真地續道:“帝君,入贅到應朝山,你會不會害怕啊?”

    封霄怔了一下,側目,“你說什麼?”

    又見她忽然十分鄭重地伸出兩只纖細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手,語氣十分嚴肅地說:“我懂的。每個人到了新環境裡都會緊張害怕,就像我剛剛來九重天一樣……”邊說邊安撫地拍拍他的手背,一副端莊肅穆的表情,道:“放輕松點。應朝山是我的地盤兒,我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的。”

    她這副嚴肅的表情配上這種詞句,其實很有幾分可笑。封霄看了眼她的手,掌心玲瓏,十根手指也纖細柔弱,兩只並攏,想要握住他的左手都有幾分吃力。又看了眼她的臉,白皙微紅,神色專注,沒有半分往日的戲謔。

    小貓妖不知道,自帝君降世,迄今數十萬年,這種豪情萬丈,保他不受任何人欺負的言論,是帝君頭一次聽見。不過,帝君覺得這番言論雖然滑天下之大稽,但是很有趣。

    他挑眉,神色自如道,“謝謝你。看來,你對我們的今後已經有了一番長遠打算了。不如說來聽聽。”

    對今後的長遠打算?貓妖呆了呆,隨後才道,“打算是有一些,長不長遠就不知道了。照我的想法,咱們今後就住在應朝山。啊,不過,我也可以隨時陪你回娘家的。”

    “應朝山?”封霄將小貓妖抱進懷裡,低頭親了親她紅艷艷的唇,一本正經地與她討論道:“你的洞府?”

    “嗯。”她紅著臉,眼睛亮亮的,“雖然我的貓咪洞有點小,但是勝在通風良好,冬暖夏涼。”

    帝君卻似乎有些疑慮,沉吟道,“將來有了孩子,會不會略擠?”

    “會嗎?”安安仔細思考了一下,恍然大悟,“對哦。你們龍的獸形好像都特別大只,這倒是有點難辦……”說著說著忽然想起了什麼,又道,“說來,你倒是時常見我的獸形,我還從來沒見過你獸形什麼樣呢。”

    “然後呢?”他隨手把玩她冰涼柔滑的發絲。

    小貓妖琢磨了一瞬,然後才壯起膽子鼓起勇氣道:“帝君什麼時候變回龍,帶我四處溜達溜達?”試想一下,趴在黑龍背上上天入地,著實是貓生一大樂事o(≧v≦)o。

    封霄神色淡淡地上下審度她一圈兒,“你想騎我?”

    “……喵(⊙_⊙)?”

    接著,他又頗不以為意地補問一句:“你騎得還少?”

    “……喵= =。”

    那時,小貓妖還十分天真,並不懂得世事無常是個什麼意思。她認為,婚事籌備得緊鑼密鼓,她與封霄也相處得十分融洽,與他成婚,該是極其自然的一件事,仿佛她天生就注定會娶他一般順理成章。直到這日,她從文德館下學,途經雲波浩渺的十九重天時,偶遇上了一個人。

    確切的說,並不是偶遇,而是那人從半道上,硬生生地將她攔了下來。

    貓妖半眯了眼,立在雲頭上細細打望了一番,認出那位衣袂飄飄嬌美動人的神女,是同她結過梁子的女上神,青璃。

    田安安蹦下雲頭撲了撲手,覺得半路截貓這種事,的確很符合這位美艷神女素來不甚光明磊落的為神風格。心中罵了一句娘後,她面上浮起抹甚為端莊識大體的笑容,朝神女見了個禮,“青璃上神。”

    神女到底是神女,廣袖流風神光動人,即使不言不語也有一種清艷的美。她靜靜地看著貓妖,俄而唇畔微勾,蔥根似的纖細五指凌空捏出一方法印,貓妖蹙眉,只覺眼前景物雪花幻影般飛快閃現,晃得她目眩神迷。

    待她重新回過神時,卻見頭頂的穹窿一改之前的金光普照,濃霧色澤極深,暗得教人喘不過氣。雷鳴仿佛就在耳畔,幾道白色閃電間或撕裂天幕。

    田安安凜目,四下環顧一番,只見她與青璃此時早已不在十九重天。此處是一方高台,台下黑霧翻飛,濁戾之氣繚繞不休,十分駭人。

    貓妖隱隱反應了過來,對面那位神女方才使的是瞬移之術,而這般的風貌造型,倒像極了令六界眾生聞之色變的一處地。

    她心頭微沉,面上倒沒什麼變化,只笑道,“專程帶小妖來誅仙台兜風,上神好雅興。”

    青璃端端地立在幾步遠外,聞言柔聲道,“我聽說,近日,太極宮在籌備你與封霄帝君的婚事,便特來……”她嗓音沉了幾分,嘴角極緩慢地勾起一絲笑,“恭喜你。”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6 00:05:31

    ☆、第四十三章

    青璃上神一番話落地,田安安卻嘴角一抽,險些被自己的口水給噎死。

    誠然,這世間,有白就有黑,有善就有惡,有好神仙就有壞神仙,有剛正端直的神仙,自然也有心口不一的虛偽神仙。田安安覺得,這位貌美如花的女上神,大約就是這九重天上虛偽神仙的典範。

    關於女上神對封霄的那段暗戀,不久之前,她已從珞玟那兒聽了個七八,自然知道,這位神女對封霄是如何如何的一往情深,如何如何的一片痴心。是以,貓妖也十分的確信,青璃方才的那句“恭喜”,是很明顯的挖苦。

    從某種角度來看,貓妖還是有幾分同情青璃的,畢竟佛說的八苦中,單是對封霄的這樁單相思,便令這位本該心如明鏡的神女深陷兩苦,既求不得,又放不下,著實令人唏噓。

    不過欷歔歸欷歔,田安安終歸還是謹記著那位神女的身份,是她的“情敵”。既是面對情敵,同情心與好臉色自然都是要收撿好的,貓是極記仇的動物,她從不曾忘記,當日奉天殿中,青璃那諷刺味道不多不少,剛剛好的一笑。

    忖度著,貓妖勾起唇,朝恭喜她的上神挑起一個淡淡的微笑,不鹹不淡地回道:“那小妖就多謝上神了。”

    這笑原是從從容容的一笑,只是落在有心人眼中,便無端端生出幾絲得意的顏色。

    青璃端詳那緋衣少女的臉,只覺那眉眼五官皆分外刺目,只是她面上的笑意卻不減絲毫,嗓音出口反而更加溫柔似水,“你這張臉倒果真是美,難怪能令帝君對你心馳神往……”說著稍稍一頓,垂了眸子輕笑起來,道,“可是你就不奇怪麼?這四海八荒,傾心帝君的絕色美人不勝舉數,他為何,卻偏偏喜歡你?”

    田安安沒什麼興趣與這個神女閑扯,她舉目飛快地四顧一番,一面思索著脫身之法,一面還得抽空敷衍那神女一兩句,道:“嗯,你說的這事我也想過,可能是他眼瞎吧。”

    “……”青璃怔愣了一瞬,旋即又是一陣低笑,面上興致頗佳的模樣,“既然你沒有想明白,那不如,我來告訴你?”

    貓妖心中還在絞盡腦汁地思索。

    青璃是來者不善,若待會兒真的動起手來,以她的修為當然不是青璃的對手。可是任人宰割又不是她田安安一貫的行事風格,怎麼辦呢?求救麼?可此處是誅仙台,濁戾之氣極重,她剛剛學會的千裡傳音之術恐怕發揮有限,而且就算勉強傳了出去,也傳不到封霄所在的三十六天啊……

    小貓妖有點絕望。她第一次發現,住得太高其實有諸多不便。

    就算無人附和,女上神的獨角戲也演得津津有味。她上前,素面秀履一步一步踩在在誅仙台的玄鐵石上,緩緩朝田安安走近,輕聲說:“帝君能待你不同,你還真應該謝謝一個人。”不及田安安應聲,又兀自說:“魔族上一任的女君,珈羅。”

    安安的心思本不在應付這個神女上,驟聞此言,心中卻“咯噔”了一下,眼簾抬高,第一次拿正眼看向青璃。臉色卻仍淡淡的,沒有說話。

    又聞青璃續道,“說來,這樁過往,莫說是你,就連太極宮的那幾位元君都知之甚少。帝君同珈羅相識於上古,一個是掃平了九州八荒的天界尊神,一個是統一了魔界十三州的魔族女君,自然惺惺相惜情投意合。只是在十萬年前,適逢魔界天劫,珈羅縱出諸魔肆虐人間,以生靈精血滋養魔元,於天道難容,帝君大義,忍痛斬其與昆吾劍下。”

    貓妖垂著頭,半晌才淡淡道了一句話,“這與我有什麼關系。”

    神女是白雪般的肌理,嘴角含笑時是渾然天成的清麗,這副打扮這副姿容,的確很符合凡界對仙女們的最高想像。美麗,清冷,不食人間煙火。只是這位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此時口中的言語,卻一字一句尖銳無比,“你不過是凡界的一只低賤妖物,若非容貌與女君珈羅相似,帝君——又豈會看你一眼?”

    田安安這只貓,有一些很獨特的習性。她有時覺得自己是很矛盾的一只貓,既什麼都怕,又對什麼都好奇,有時倔強,有時又很軟弱。在她的心目中,服軟是求生的一門藝術,但這門藝術裡,絕不包括讓仇人看自己的笑話。

    青璃說這話是個什麼目的,她很清楚。青璃想看她什麼反應,她也很清楚。可是她偏偏,不想讓這個神女如願。

    是以,她抬起眼,嘴角的笑容帶著些風輕雲淡般的灑脫,話音出口也極是隨意,“那我的確,應該謝謝自己這張臉。”

    貓妖這麼一答,神女反而楞了片刻。

    趁著這片刻,田安安已將目光從青璃的面上移開了。她側目,望向電閃雷鳴黑霧繚繞的東天之上,嗓音極是冰涼,字裡行間又十分漫不經心,“帝君這年紀,當我太爺爺的太爺爺都嫌大。上古時期的英雄,幾十萬歲的神了,沒點兒過去,只怕也不好意思擔那‘六界傳奇’的名號。”

    貓妖一言一語風輕雲淡,青璃的面色卻一寸更比一寸鐵青。她再次看向貓妖,精巧的瓜子臉,嫵媚妖嬈的五官,卻沒有妖族的一絲媚俗,反倒是眉眼間那幾分清定同散漫,竟與三十六重天的尊神有些神似。

    田安安這時已回過了頭,冷聲續道,“我與帝君今後如何,自有因果造化,不勞上神操心。以上神的修為同道行,有閑工夫想方設法地挑撥我同帝君,不如多關心關心凡間疾苦。若不能替眾生消災解難,那你這個受萬世香火供奉的上神,同我這個‘低賤妖物’,又有什麼分別?”

    方才那番話,田安安說得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就連她自己都有些驚訝。在鬥嘴皮子和諷刺人這樁事上,她師承封霄,卻從未贏過封霄,往時難免有些沮喪。不過,如今看來,之前那些慘敗的案例倒也不是毫無用處,至少對上旁人,她連諷帶刺的功力還是勉強算得上爐火純青的。

    “……”青璃纖細的十指在身側手握成拳,良久才道,“看來,我小瞧你了。”

    小貓妖朝她拱了拱手,一副好說好說的樣子,“上神客氣了。上神若沒有別的事,小妖就先告辭了。”說完便轉身欲走。

    “夢魘的滋味如何?”青璃忽然在背後道,聲音幽幽的,含著笑意。

    田安安腳下步子驟然頓住,轉頭半眯了眸子看她,“……那株鏡奢花,是你放的?”

    青璃朝她勾起唇,“你的運氣真好,困入夢魘都能被帝君救出來。”

    貓妖將手指捏得咯咯作響,心中暗道“喵了個咪的竟真的是你”。她有點糾結,思考著這般情景,她是直接祭出定光劍指著那女上神好,還是就那麼冷冷看著她好。

    如果直接祭出定光劍,會不會顯得不夠沉穩呢?她想起之前封霄同魔君蒼刑對峙,自始至終都是冷冷淡淡不言不語的,那蒼刑劍倒是拔得快,可沒個幾回合便落敗而歸,也太丟臉了。

    就在小貓妖絞盡腦汁冥思苦想之際,對面那白衣飄飄的神女,卻朝她露出了個十分高深莫測的笑。她道,“不知這一回,你還有沒有這樣的好運,等得到帝君來救你?”

    田安安眸光驟凜,旋即便祭出了定光劍,雪白的劍影翻飛。青璃眼中浮起一絲輕蔑笑意,舉劍虛虛將那劍氣擋下,隨後纖臂一揮,素白的廣袖蓮花般翻飛。

    兵器相撞的聲響不絕於耳,驀地一聲脆響,定光劍落地。田安安不敵,步伐凌亂急退丈遠,被青璃強大的威壓逼出了獸形。她憤怒地瞪眼,轉過貓腦袋一看,卻見自己的爪子底下就是誅仙台邊緣,底下是萬丈深淵,濁戾之氣幾乎凝化成數條巨蛟,流竄不息,觸目驚心。

    青璃嘴角的笑容帶著幾分森然的意味,持劍慢悠悠地朝小白貓逼近,仍是那副細柔輕婉的聲線:“九重天本就不是你該待的地方。田安安,從哪裡來,便回哪裡去吧。”說著劍尖指向誅仙台下,笑得幾乎溫柔,“自己跳下去,還是我將你扔下去,選吧。”

    小白貓呲牙怒視著她,伏低身子,一身柔軟雪白的絨毛沾了血污,顯得十分狼狽,喉嚨裡發出一陣陣小獸般的低吼。

    青璃又開始笑了,“你是不是覺得,帝君肯定會來救你?”說著將小白貓提著尾巴給拎了起來,眉眼間的笑容愈發燦爛,“六界之中,凡人至少還占著一樣心思險惡。你們妖有什麼?天真,還是蠢?”

    神女漂亮的指甲修剪得尖尖的,刺破小白貓的尾巴,一股血水順著尾巴尖流了下去。安安痛得全身都在顫抖,喵嗚著說不出一句話,只是惡狠狠地盯著她,忽然張開嘴,狠狠在神女的手腕上咬了一口。

    青璃皺眉,揚手一甩,將小白貓狠狠拋了出去。

    誅仙台是用玄鐵石鑄成,堅硬無比,安安重重落地,頓時痛得全身都弓了起來。她的爪子和全身都被鋒利的劍氣劃上了,傷口撞上玄鐵石,剎那間血流如注。她想起身,可是沒有力氣,眼前只余下紅色的霧蒙蒙一片,看不清,只能蜷成小小一團不住發抖。

    “你何必讓自己受這麼多苦呢?”一身白衣的清麗神女在小白貓面前蹲了下來,揪住她軟軟的小耳朵,輕言細語:“你不知道麼?天界的一只窮奇掙脫枷鎖去了凡界,帝君受托伏獸,不在天上呢。”

    安安咬緊牙關不住地吸氣,每一次呼吸都能嗅見腥甜的血腥味。又聽見青璃的聲音小了一些,低低道,“偷偷告訴你,那只窮奇也是我派人放的。”

    “你……你縱妖獸下凡為虐……”小白貓喵嗚著,鼻音發顫,“不配為神……”

    青璃冷笑,“你懂什麼?你只是一只貓,根本就什麼都不懂。呵,我喜歡了封霄七萬年,你知道七萬年有多長麼?你當然不知道,你只是一只貓。”聲音低得幾乎只剩氣音,“他怎麼會喜歡你?”

    說完將遍體鱗傷的小白貓拎了起來,淡道,“好了,玩兒夠了。你也該上路了。”

    一個嫉妒喵的神女不停地虐待喵,此時的場景,田安安在心中想像了一下,她覺得,應該是有幾分可憐又可笑的。只是她這會兒渾身都疼,神思混沌,並沒有多余的力氣做出“笑”這個表情。

    她想,自己這回流了這麼多血,傷成這樣,可能真的是要死了吧。

    誅仙台的傳說安安聽過,這是專門用來懲治違反天地律法的神仙的,再高的道行再深的修為,只要打下誅仙台,仙骨便會硬生生地剔干淨,變成凡胎肉身。她只是一只小貓妖,那麼點兒微末的道行,掉下去,一定會被濁戾之氣撕扯得連元神都四分五裂。

    可是……她有點不甘心。

    起初,她覺得封霄一定會來,就算沒有千裡傳音之術,沒有人給他通風報信,她都覺得,他一定會來。大約每只少女貓在身陷絕境時,都會有這種憧憬吧,畢竟,她的心上人是那樣一個蓋世英雄。

    只可惜,帝君最後還是沒有來呢……小白貓的眼睛有點酸,十分悲切地認為,自己果然還是成了四海八荒最倒霉的一只貓。不過被扔下誅仙台,這種死法,對於一只貓來說,可能還是挺洋氣?

    就在田安安胡亂思索,且思索得非常絕望之時,一陣極其凌厲的劍風卻呼嘯而至。

    神女大驚失色,略微側目,卻見那劍風強大得具體出了形狀,雪浪一般朝她鋪天蓋地而來。她立刻揮劍去擋,腳下卻被逼退十來步,喉頭腥甜翻湧,手一松,那只小白貓便被孤零零地扔了出去。

    貓妖的思緒已經飛遠了,混沌間驚覺自己落入了一個懷抱,聞見一陣清冽熟悉的檀香。她吃力地掀起眼皮子,看見一個身著玄衣長發如墨的男人正低頭看著自己,薄唇緊抿,臉色寒凜如冰。

    “……”小白貓頭暈暈的,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

    然後全身都是血污的她便被那人揣進了懷裡,他摸了摸她頭頂的絨毛,柔聲道,“乖,是不是一直在等我?睡一覺,沒事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6 00:05:43

  ☆、  第四十四章

    一覺睡得頭又昏又痛,田安安初醒時尚有幾分迷蒙,只以為現在還在做夢,便皺了皺眉頭,側身准備繼續睡。不料這一動拉扯到了諸多傷口,疼得她倒吸一口涼氣冷汗涔涔,一個激靈便清醒了過來。

    雙眸睜開,四下環顧,發現自己已經身處太極宮寢殿,殿中燃著零合香,幾縷極淡極淡的白煙裊繞升騰,透過去,依稀看得見窗外的繁盛花景。一簇擁一簇的仙花盛著旭日金光,有種瑰麗又清雅的美。

    小貓妖有些愣神,茫然思索間,大約是反應過來了什麼。她低頭,瞧見自己身上換了件干淨的單衣,小心翼翼地撩開袖子,果然,一道道劍傷映入眼中。只是都上了藥,不再流血,已不及之前那般猙獰駭人。

    她遲登登地記起來,自己下學途中被青璃給攔下,被她以瞬移之術帶去三十一天的誅仙台,還差點被她提著尾巴給扔下去……安安伸手揉了下額角,又記起最後的最後,自己好像看見了封霄來著,那時她意識不清,覺得看見封霄這樁事,極有可能是她彌留之際生出的幻覺,不過看目下這情況,那應該不是幻覺。

    封霄的的確確在千鈞一發之際,及時救了她一命。

    憶及誅仙台上的點滴,每一幕都令貓心有余悸。她雖僥幸逃過一死,但,之前被青璃心狠手辣地虐待是真的,被虐待得相當凄慘也是真的。安安躺在床上發呆,一面有點後怕,一面又有點感嘆。

    她覺得,如青璃這種長得漂亮又極其歹毒的奇女子,莫說在神族罕見,恐怕放眼六界都十分罕見。她區區一只小貓妖,能與堂堂女上神成為情敵,還有幸得見女上神這麼抽風癲狂的一面,這真的是一種緣分,神奇的緣分。

    呆著呆著,聽見一陣腳步聲從門口的方向傳入。田安安轉過頭,瞧見一襲玄衣容色清冷的俊美青年從殿外走了進來,面上一如既往的淡漠,步伐一如既往的從容,只是唇緊抿成一條線,眸色亦深沉冰冷。

    ……這副尊容,她用貓尾巴想都知道,帝君他老人家現在的心情,肯定奇差無比。

    安安陷入了一番思考。

    按理說,見到了自己的心上人,且還是剛剛救了自己一命的心上人,她理當表現出的反應,莫過於兩種。要麼含蓄委婉地謝他一謝,要麼熱情奔放地謝他一謝。只是考慮到她現在渾身都是傷,太熱情奔放了恐有性命之憂,於是,小貓妖很理性地覺得,自己還是應該含蓄委婉一點。

    用心地忖度了一陣後,小貓妖調整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朝封霄很穩重地說了一句話:“那個,帝君,今日誅仙台之事,多謝……”說到最後,又覺得這種用詞好像顯得他們有些生疏,便又很縝密地補道:“了哈。”

    封霄低眸沒有應聲,只徑自在床榻邊上坐了,垂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小貓妖躺在榻上,從這個角度只能看見帝君的背影,不知為何,尊神這副靜默不語的姿態,莫名令她瞧出了幾分落寞悲愴的意味。她看得有些不忍,想他或許是在內疚或自責,便很豪邁地道:“你不用太擔心,我已沒什麼大礙,傷口也不怎麼痛了……”話還沒說完,一個不留神動了動手臂,頓時疼得鬼叫了一聲。

    封霄微蹙了眉頭轉頭看她,眸色沉沉,仍舊沒說話。

    貓妖尷尬地擠出一個干笑,口吻仍舊很輕松,“你真的不用擔心。那個青璃雖打的是置我於死地的算盤,但可能她劍法不精,傷及的也都只是我的皮肉,沒什麼要緊的。”然後聲音略微小了幾分,低得幾乎只有自己能聽見,“其實你能來已經很好了。因為我原本以為,你不會來的。”

    他靜默良久,然後伸手握住她的,嗓音低得有些沙啞,“你那時以為我不會來,心中是不是很怕?”

    很怕麼?好像也不見得有多害怕。那時她被青璃逼出了獸形,一番殘忍地虐待之後神思混亂奄奄一息,除了最初的期望和最後的絕望之外,貌似並沒有其它的情緒了。是以安安搖了搖頭,“還好。我那時只是在想,你沒來見我最後一面,之後旁人告訴你,我死了,你應該會很傷心。”

    他修長的五指徐徐收攏,低啞道,“你怕我傷心?”

    “唔……”她認真想了想,眉眼間的神色有些抱憾,“其實我一直都很好奇,你們龍傷心起來是什麼樣子。”

    “……”

    帝君捏著眉心別過頭,按捺下將那小東西提著耳朵丟出寢殿的衝動,良久才沉聲道,“轉過去趴好,我要脫你的衣服。”

    小貓妖正在走神,聞言下意識地哦了一聲,十分乖巧地小心翼翼翻個身,趴好。趴好之後回過神,頓時嘴角一抽,小脖子一寸一寸地扭過來,瞪著他,雪白的臉蛋微微憋紅:“帝君,我現在還是一只病貓……”

    封霄果真伸手去解她的腰帶,俊美的容顏在日照底下瑩瑩生光,清冷淡漠而又泰然自若,“然後呢?”

    “然、然後……”田安安震驚之余說話都結巴了,纖細的十指吃力地略微抬高,捉住帝君修長漂亮的一雙大手,紅著臉怒吼:“然後現在不能乖乖!”

    尊神顯然是做慣了的,脫起小貓妖的衣服來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她又羞又急,無奈身上負傷更不是他的對手,很快便被剝得光溜溜一只,縮在雲被連耳朵根都紅透了。封霄低頭看她一眼,見她滿面怒色雙頰緋紅,黑眸之中浮起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淡道,“不過上個藥,你至於這麼苦大仇深?”

    “……喵?”上藥?

    安安怔住,側目一瞧,這才注意到床榻邊上擺了個小盒,裡頭淡淡的一片白色,像是藥膏。帝君白玉似的指尖蘸了一些,盯著她道,“你背上還有傷,轉過去,趴著。”

    小貓妖臉皮子一陣抽搐,反應過來,自己又被這只上神給耍了一遭。她無言以對,只能默默地轉過身,又默默地抱著枕頭趴好。感覺到覆在肩頭的雲被往下一滑,他微涼的指尖覆上了肩背處的傷痕,引得她輕輕一顫。

    “疼麼?”清冷低沉的嗓音傳來。

    田安安咬著嘴唇沒有出聲。其實真的很痛,青璃堂堂一個上神,手上的兵器自然不可能是什麼破銅爛鐵。那把承影劍雖遠不及昆吾同定光,但好說歹說也是擠進了神兵排行譜前十的,她這點兒淺薄的道行和修為,被承影的劍氣傷及都很難消受,更別說像這麼直喇喇地劃這麼多刀。

    帝君每為她上一處藥,眼底的神色便陰沉幾分。她原是極細嫩白皙的皮肉,白瓷一般光潔無瑕,此時道道劍傷零散四布,刀口或淺或深,極難想像吃了多大的苦頭。可是她偏又一聲不吭,此前甚至還能若無其事地與他言談說笑。

    封霄低頭吻了吻她纖弱的左肩,輕聲道,“小貓,是我不好。”

    這話本來是幾個平常的字,從帝君口中說出來卻別有一番韻,味。安安臉頓時紅得更厲害,側首看向他,將好對上帝君深邃專注的雙眸,她心跳變得有些急,隱約覺得他今日雖然還是很欠扁,但又似乎,沒有以前那麼欠扁了。好像對她格外溫柔,格外的好……好像上次她夢裡的樣子。

    小貓妖楞住片刻,忽然遲遲地啊了一聲,後知後覺地呢喃道:“原來上次不是做夢……”

    這句話嗡噥不甚清晰,封霄傾身朝她貼得更近,深邃的眼盯著她,“什麼?”

    田安安眸光微閃,須臾,她纖細的五指用力,反手將尊神的手握緊,十分嚴肅地問他說:“帝君,我能不能問你一件事。”

    “你問。”

    她約莫是有些緊張,深吸一口氣又徐徐吐出來,好一陣子才徐徐道:“你……你應該是喜歡我的吧?”

    這個問題徘徊在她心底多時,問出來之後,卻沒有預想中的如釋重負。她想,他雖時常欺負她戲弄她,但每回她有危險,他都總是能及時地出現,他對她這麼好,應該是喜歡她的,否則也不會和她定下婚約。只是,就像青璃說的那樣,四海八荒喜歡他的美人那麼多,溫良嫻靜的有之,英姿颯爽的也有之,他為什麼會獨獨對她另眼相看呢?

    她忐忑地等帝君回話,看見帝君靜靜地端詳她半晌,微涼的指尖輕輕撫過她的臉頰,輕聲道,“嗯。我喜歡你。”

    這個答案雖大部分在意料之中,但小貓妖仍舊忍不住嘴角上揚,她喜歡帝君,帝君也喜歡她,這種情況應該是傳說中的“情投意合,兩情相悅”,她很開心。只是開心之余,眼角眉梢卻又帶著一絲異樣。

    他撫摩她亂蓬蓬的長發,少頃開口,嗓音低低的,“小貓,我喜歡你,你不高興麼?”

    安安愣了下,回過神後有些慌張地說,“沒有啊,怎麼會,我很高興,我當然很高興……”後頭的聲音卻愈發地小了,低得像蚊子叫,垂著眸子訥訥道,“只是我聽說,你以前,和珈羅女君是戀人……當然了,我也知道,像你們這種八荒知名的英雄人物,沒有情史不大現實,你的情史只有女君一個,比起其它孩子都一籮筐的英雄來,真的已經很難得了。這原本沒什麼,可是……”

    話音未落便被帝君打斷了,他微蹙著眉,對她方才的長篇大論表達了一絲困惑:“我與魔族的女君是戀人?我自己怎麼不知道?”

    小貓妖驚呆,磕巴了,“不、不是麼?可是青璃還說,你看上我,全是因為我與女君珈羅長得十分相似……”

    封霄隨手將藥盒子放到一旁,淡道,“沒有的事。”

    她驚疑不定,臉蛋皺成一坨小包子,“真的麼?”

    帝君沉吟片刻,垂眸看她,嗓音極是低沉,“我是你的夫君,你不相信我,反而信一個不相干的人?”

    “夫君”兩個字聽得田安安又是一陣臉紅,她生怕這只喜怒無常的上神又生氣,趕忙搖頭,“我當然相信你了!”說完頓了下,又忍不住好奇兮兮地湊上前幾分,道,“那……帝君,你為什麼喜歡我啊?”

    尊神將動來動去不安分的小貓妖重新塞回雲被裡,替她掖好被子,氣定神閑地答道,“我喜歡愛吃魚,有尾巴,抱起來很軟的類型。”

    “啊?”聽見這個答案的安安有點失望,從雲被裡探出個腦袋裡看他,“原來是只貓你就喜歡?”那可就難辦了,要是將來他看見比她還喜歡吃魚還軟的貓咪怎麼辦?

    帝君思考了會兒,然後搖頭,不緊不慢道,“你當然也有自己的獨特之處。”

    “喵?”小貓妖眼睛一亮,頓時振奮了幾分。

    封霄勾著她的下巴親了親她略微蒼白的唇,告訴她她的獨特之處:“你很笨,並且很好騙。”

    “……”

    青璃的劍術雖不甚精湛,但好歹頂著個上神名號,修為道行皆是上上乘。小貓妖元氣大傷,被帝君一日一碗龍血和太上老君的各式仙丹將養著,數日才見復原。

    這一日,照著天簿記載,應朝山一帶該陰有大雨,共工神君同夫人正在茯苓幽境一帶游山玩水,於是乎,這個差事便落在了少君瓊瑩的頭上。由於要布雨的地方是好友的家鄉,瓊瑩便很講義氣地邀了田安安一道,兩人踩著祥雲悠悠地來到一十三天,正對應朝山上方一帶。

    安安磕著瓜子,坐在雲頭上朝下觀望,只見連綿山峰在雲海間露出青翠山頭,飄渺不可方物。瓊瑩捏了法印略帶生疏地施雲布雨,司雷電的神君立在一十三天賣力地配合著剛出道的小水神,一時間,電閃雷鳴乍起,天河水被引出,化作瓢潑大雨傾灑凡間。

    自誅仙台大傷之後,小貓妖便不曾走出過太極宮,也不曾聽過青璃的任何消息。此番瓊瑩邀游,少君欷歔言談之間,倒是令貓妖得知了一些事。

    一些,她養病這幾日,宮中沒有人對她說起的事。原來在帝君將她從誅仙台救回之後,他曾去見過青璃一次。根據瓊瑩繪聲繪色手舞足蹈的描述,帝君同青璃見面的時間,是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而兩人見面的地點,卻正好也是誅仙台。

    田安安詫異地瞪大眼,“誅仙台?莫非帝君下了戰帖,與青璃決鬥?”

    瓊瑩白了貓妖一眼,伸手從她的小兜裡掏出些瓜子,垂眼一看皺起眉,“有沒有五香味兒的?”小貓妖便換了另一只小兜給她掏。須臾,少君終於心滿意足地吃到了五香味的瓜子兒,續道,“別傻了,青璃怎麼可能是帝君的對手,即便帝君真對她下了戰書,她也不敢應啊。”

    安安狐疑,“大晚上去誅仙台,不打架,聊天麼?”

    少君聳聳肩,“這就不知道了。不過,青璃私縱妖獸之事已驚動了天帝,聽說數日前便被奪去了上神尊號,貶去了凡界一處仙山,思過五千年,待交接完她在九重天上司轄的事宜,便要動身了。”

    世間諸事,許多時候都逃不開緣法二字。關乎貓妖被傷的後半段,天界諸神只知其一,未知其二。那日誅仙台上,貓妖傷重昏迷不醒,青璃閃避不及,被昆吾劍的凌厲劍風所傷,瞬間倒地吐出一口血水。

    她抬起眼,看見尊神手持昆吾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自己,原本清定淡漠的雙眸中,似乎有什麼凝結了,覆起層層嚴霜。她視線下移,看向尊神懷裡的貓妖,看見那妖物的眉心封印於萬千濁戾之氣下若隱若現。

    青璃半眯了眼,旋即後像是反應過來了什麼,竟低低笑了起來,半帶嘲諷半帶戲謔道,“魔界的養魂之術?過去我一直以為是傳聞,今日倒終於有幸得見了……”她像是知道了什麼可笑至極的事,譏諷道,“她體內竟養著珈羅的殘魂……原來帝君每日一碗龍血,是為了給她續命?”

    封霄面上沒有一絲表情,半晌後收了昆吾,抱著貓妖大步離去,只寒聲扔下一句話,“念及你父君的情分,我不殺你。”

    神女嘴角淌著血,迎著雷電之聲伏在誅仙台上放肆大笑,“帝君何必呢?這只貓妖與女君已是一體。你若不殺珈羅,待她破除封印,這只貓妖的元神便會被吞噬。你若要替天行道殺了珈羅,這只貓妖也必死無疑。有意思,真真有意思……”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6 00:06:01

    ☆、第四十五章

    青璃私縱妖獸之事觸及天規,天帝震怒,卻又顧念青璃的父君伏周仙祖曾為神族立下汗馬功勞這一情分,發落上頭便從了輕。是以,青璃只被奪去了上神尊號,貶去凡界一處靈山做山主,思過五千年。

    一時間,上至天界諸神,下至八荒群眾,均是大為震動。

    撇開青璃的狠毒心腸不提,她的修為與道行卻是真真的高深,六界之內的高手若是排個名,她是唯一一個能躋身前列的女子。女神女妖女魔們覺得這四海八荒,又少了一個巾幗不讓須眉的例子,此乃一唏噓。又嘆那青璃數萬年苦戀封霄帝君無果,最終走上虐待可憐小動物這條不歸路,落得個身敗名裂的下場,委實是情字誤神的典範,此乃二唏噓。

    聽說,青璃走的那一日,她貶居的那處靈山正是好一番雷電交加凄風苦雨。神女走得孤寂,因是被貶下凡,身邊的侍女同隨從都不過寥寥。據瓊瑩從司命那兒打探的可靠消息證實,青璃坐的那輛仙輿在半路上還扯了拐,車輪子陷入了一方泥潭,顛簸之間,還直接將神女摔了個狗啃泥……

    聽聞這個消息時,待嫁的小貓妖正抱著尾巴趴在清風苑裡曬太陽,曬一會兒就變個姿勢,曬完背又曬肚子,懶懶洋洋十分愜意。

    黑蛇精近來迷戀上了凡界的話本子,為此還專門托晏伽小哥的外公的七房姨太太的表弟捎了一大摞,成天翻看十分入迷。是時,應常羲正捧著個話本子蹲在田安安身旁,聽完水神少君的話,他咂嘴,合上話本子嘖嘖道,“這都是報應。那個青璃,漂亮是漂亮,可長了一副刻薄相,當時我就覺著吧,她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

    小白貓懶懶地搖了搖小尾巴,閉著眼睛隨口道,“你過去又沒來過天界,都沒見過青璃,怎知她一副刻薄相?”

    黑蛇精一嗤,“誰說我沒見過她?五百年前我去鬼都,路上途經一處凡世,正好遇上青璃在那兒伏幾只惡靈。”說著,他伸手接過瓊瑩遞過來的幾瓣橘子肉,說了個“謝了”,然後邊嚼邊續道:“那幾個惡靈雖行惡,卻未害人性命,且生前卻都是冤死之輩,十分可憐。照理說,神仙不都該有一副菩薩心腸麼?遇著這樣的可憐惡靈,就算不度化他們去往生極樂,消去戾氣之後,放條生路總沒錯吧?你們猜,青璃怎麼著?”

    瓊瑩吃著橘子聽得聚精會神,湊上前幾分,“她怎麼?”

    應常羲比劃出一個抹脖子的手勢,壓著嗓說:“她使的那把承影劍,尋常小鬼沾著點兒劍氣便要灰飛煙滅。那神女也利索,直接一刀一個,全給砍了。”

    小白貓聽得冷汗直冒,小貓爪交叉起來互相搓搓,小貓臉上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這也太殘忍了……”

    “可不是麼?”蛇精半眯了眼,目光悠遠地望向別處,“所以啊,神仙真的沒幾個好東西。”

    一旁的水神少君聽得皺眉,飛起一腳就朝應常羲踹了過去,“說誰不是好東西呢!”

    黑蛇二大王沒留神,被瓊瑩踢翻在地,只好拍拍灰,陪著笑臉重新爬了起來,干笑道,“我只是隨口那麼一嘆,少君這般風姿,當然是為數不多的“好東西”之一!”

    說完往四周神神秘秘一番環顧,復彎下腰,朝小白貓低聲道,“哎,蛇哥和你說真的,你同那條龍的婚事,現在後悔可能還來得及。趕明兒回了應朝山,蛇哥在方圓百裡地給你好好挑一挑,什麼狼妖虎妖豹子妖,要什麼妖有什麼妖。雖然長相可能沒法兒與封霄比,但你要知道,男人嘛,不能靠臉吃飯……”

    應常羲是條記仇的蛇精,上回被帝君的三昧真火灼傷手背後便懷恨在心,覺得自己身為一山之二大王,若不伺機報復報復那個尊神,實在有愧應朝山的一眾妖族子民。應常羲琢磨著吧,論道行論術力,他與封霄之間可能差了八百個青璃,硬的行不通,便只能智取。

    可問題是,究竟要怎麼智取?

    蛇精很嚴肅地思考了起來。他思考了好幾日,終於極有智慧地想出一個辦法——攛掇這只一看就很好騙的小貓妖,逃婚。

    聽完應常羲一番苦口婆心的勸告之後,小白貓閉上眼,拿粉軟粉軟的小貓掌無力地撐著額,無語道,“常羲君,關於逃婚之事,你已念叨我整整三天了。”說完長嘆一口氣,掀開眼簾望向黑蛇精:“我與帝君的婚期已定,就在下月十五,距今只有一個月不到了,你覺得我像那種關鍵時候掉鏈子的貓麼?”

    黑蛇精仍舊不願死心,捉了她一只小貓爪再接再厲:“我說你啊,就是太年輕。你嫁給了封霄,將來就是他的帝後,這四海八荒哪兒來兩百歲不到的帝後喲……”

    話音未落,不遠處的娑羅樹後頭便緩緩走來了兩道修長人影,間或夾雜些人聲,似乎是在交談。一人的嗓音低低沉沉,清冷之中又帶著一絲慵懶悠閑,很特別,也很好聽,小白貓大眼眸子一亮,尖尖的小耳朵頓時豎了起來,聽出這是帝君的聲音。

    她聽見帝君閑閑地問另一神君,口吻透出點兒疑惑:“我這紫凊葫蘆,近來的手感不大對。”

    另一神君也疑惑,“哦?”

    帝君大概是沉吟了會兒,淡淡續道,“輕飄飄的。總覺得,應該裝點什麼。”

    應常羲嘴角一抽。不過他好歹是一只威風凜凜的大妖,行走江湖幾千年,見風使舵的本事極其高深。他笑了笑,鄭重地握住小白貓的爪子拍了拍,續道,“兩百歲不到的帝後喲,開天辟地以來,八荒罕見。做妖啊,一定要追求,要敢於開創先河,做時代的先鋒。你與帝君實是天造地設,金玉良緣。”說完不等田安安回話,腳底抹油眨眼間就溜了。

    “……”

    小白貓額角懸著兩滴冷汗,默默地在原地無語望天,正感嘆常羲君這手翻臉比翻書快的本領何其了得之時,忽聞身旁的瓊瑩恭恭敬敬的嗓音響起,“帝君,梓微上神。”

    小貓妖這才回過神,轉過身子正要給兩位上神行禮,卻被帝君提著頸子揣進了懷裡。她喵喵了兩聲,兩只軟軟小小的貓爪子搭在帝君胸前,抬頭就對上他沉冷的目光。接著便聽帝君淡道,“你那姓應的好友,似乎對我有點兒意見?”

    安安被這句話問得頭皮發麻,干笑著拿貓掌墊子拍拍帝君的臉頰,打哈哈道:“帝君想多了吧,他心中對帝君的敬仰猶如黃河泛濫一發不可收拾呢!”

    帝君垂眸,瞥她一眼。小貓妖一通鬼扯聽得自己都有點尷尬,被這道目光看得悻悻然,當即垂下頭不敢說話了。

    尊神在前,身為小輩的瓊瑩少君自是惕惕然如畏天地,拘謹得手腳都不知往何處放一般。僵立須臾後,瓊瑩拱了拱手,端莊且恭謹地說,“那……瓊瑩就先告辭,不叨擾帝君和梓微神君了。”

    一聽少君要走,小白貓立刻有些穩不住了。今日瓊瑩來太極宮,本就是找她玩耍的,她養病期間憋了數日,此時正該是撒歡的時候,沒有玩兒夠,心中極其沮喪。幸虧梓微神君很是善解貓意,和藹地端詳了那只小貓妖幾眼後,他笑盈盈道,“帝後……像是十分的依依不舍?”

    “喵嗚?”安安抬起眼,朝封霄投去一記十分哀怨的小眼神。

    帝君慢條斯理地替小白貓按摩肚皮,修長的手指不輕不重地來回撫摩,垂著眸子淡道,“你的身子還未大好,需靜養。”

    小貓妖立刻伸長了脖子瞪他,小貓爪蜷成個毛茸茸的肉球,義正言辭道:“不,帝君,我的身子已大好了,沒有一點問題了呢!”

    帝君揚了揚眉,“是麼?”

    “嗯嗯嗯!”

    出乎田安安的意料,今日的封霄竟格外好說話。聞言,他點點頭,將她放到了地上,“和少君去玩兒吧。”

    “喵?”她大喜過望,連忙蹬蹬後腿從帝君懷裡跳了下去,追著瓊瑩一道往太極宮花林那頭顛顛兒地跑去了。

    梓微神君在一旁隨手化出兩方矮榻一方小桌和兩杯清茶,自己撩了袍子坐下去,略蹙眉頭道,“說來,我倒是十分驚訝,你這小帝後同那只蛇精關系十分親近……你竟也能忍?”

    封霄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輕描淡寫地說了幾個字,“那只蛇精是個斷袖。”

    梓微上神那頭也在喝茶,聞言被嗆住了,咳了幾聲擦擦嘴,不可置信道:“這等事……你怎麼知道?”

    帝君放下茶杯眼也不抬,續道,“我還知道,應常羲與重光,有一段姻緣。”

    梓微瞪大眼,“重光?鬼族行七的少君,前些時日才同瑤族的扶姒帝姬成婚的那個?”說著頓住,換上一副被蒼蠅噎住的表情,支吾道,“想不到多年不見,帝君竟也關心起了這等八卦之事麼?”

    封霄黑眸微抬,遙遙觀望他那只上躥下跳玩兒得不亦樂乎的小白貓,淡淡道,“我最近在思考,如何縮短和兩百歲之間的代溝。”

    “兩百歲?”梓微詫了一詫,皺著眉頭仔細思索了一番,又嚴肅地道,“這恐怕十分的困難吧。而且你那小帝後的性子太活潑,你想與她神形俱合,不易。”

    尊神頷首,略帶勉為其難道:“既然‘神’不合,只能在‘形’上彌補了。”

    “……”

    當天晚上,和瓊瑩瘋玩一下午的小貓妖十分疲憊,沐完浴後便早早地上了床。睡得迷迷糊糊間,被人從背後摟進一副胸膛,她皺著小眉毛咕噥了幾句,被帝君身上的檀香撩得頭暈目眩。未幾,她轉過頭,紅著臉去捉他不規矩的大手,道:“我身子還未大好,需要靜養!”

    他吻住她的唇,啞聲道,“我似乎記得,你說自己身子大好,沒有一點問題了。”

    “……”

    田安安嬌紅的臉皮子一陣抽搐,霎時間無言以對。

    前些時日由於小貓妖受了傷,帝君禁欲多時,爆發一次著實威力驚人。小貓妖連著三天沒起得來床,羞憤交加,連宰龍的心都有了。

    依照天族的婚俗,新人成婚的前一個月不能見面,是以元月十五的這一天,田安安仔細收拾好自己的行囊,隨同黑蛇精應常羲一道回凡界的應朝山,靜候二月十五,封霄帝君和太極宮上下來迎親。

    臨行之時,小貓妖同宮中的元君們依依作別,同小胖子晏伽依依作別,同小仙婢槿繯依依作別,總而言之,太極宮的每個神,她都極有禮貌地專門去作別。四位元君中,當數珞玟最為多愁善感,送小貓妖至三十六天天門時,她沒忍住,轉身與小胖子晏伽抱頭痛哭,念叨道:“嗚嗚嗚居然一個月看不見小貓了,我好難過……”

    晏伽小哥也痛哭,嗚嗚嗚道:“常羲君,你和小貓欠我的魚干花生瓜子,記得還……”

    田安安立在原地揉了揉額角,半晌才道,“不過分開一個月而已,又不是生離死別,干嘛哭得這麼傷心,喵==……”接著還想說什麼,帝君卻已摟了她的纖腰御風疾行而去。

    小貓妖回頭朝背後張望了一眼,看見雲海沉浮間,太極宮諸神的身影已經化作了幾個遙遠的黑點。

    一路難得的清淨。封霄靜默不語,田安安同應常羲則是想到要回家鄉,興奮得沒功夫語。垂眼向下張望,只見雲頭漸漸在風中低了下去,撥開了霧靄同天光,起先只有依稀的山頭露在雲層間,不多時,便能看見重巒疊嶂若隱若現,江河在皚皚銀白之間蜿蜒猶如玉帶。

    田安安眼睛一亮,看見了她魂牽夢縈無比熟悉的那座山頭,連忙伸手指著那方興衝衝道,“帝君,那兒就是我老家應朝山!你記得吧?那時你受傷,上次我就是在那個地方遇見你的。”

    封霄頷首,伸手揉了揉她烏黑的長發,道,“回到應朝山之後不要到處亂跑,知道麼?”

    她轉過頭,朝他露出一個有些羞澀又有些甜蜜的笑,“婚期將近,我當然不會亂跑了。你放心,二月十五,草長鶯飛的日子,我記著呢。”

    帝君略一彎唇,這一笑有種春風化雪的意味,看得小貓妖一陣晃神。忽然左手一涼,她低頭,發現自己的五指間不知何時被纏上了一串精致漂亮的手鈴。安安眸光微閃,狐疑地搖了搖,清脆的銀鈴聲頓時成片,“這是什麼?”

    一旁的黑蛇精忽然插話,哂笑著說,“這是天界的紫鈴花織成的手鈴,瞧你那點兒見識。”

    封霄側目,視線冰涼而直接。

    應常羲干笑著擺了擺手,退到一旁,“……你們繼續,繼續。我閉嘴。”

    帝君收回目光,修長的手指捏了捏她的臉頰,淡道:“戴著它,我能知道你身在何處。”

    安安認真地點頭,“哦。”

    靜默片刻後,他將她摟進懷裡。良久,她聽見極低沉的一句話從頭頂上方傳來,“小貓,乖一點。等我來接你。”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6 00:06:14

    ☆、第四十六章

    帝君相送至山境上方便不再往前,松了手,立在雲頭上,靜默不語地看著小貓妖同黑蛇精一道離去。到底還是個年輕的小丫頭,心智不夠成熟,期期艾艾地回頭,蹦蹦跳跳地看他,隔了許遠仍舊不斷地朝他揮手示意,眉眼間很是不舍。

    他唇角略含了一絲笑,深邃的黑眸中映入她的臉,嬌艷而又沾染幾絲稚氣,烏黑的長發在腦後松松地綁起,蓬松柔軟的一大把,像匹黑色的綢緞。他眯了眯眼,想起那小丫頭的睡姿不雅,每回就寢後都會把自己的頭發弄得一團亂,在枕席間和他的發纏繞在一起,清早時分,單是分開兩人的頭發都要好一番功夫。

    兩道人影很快行遠,漸漸便再看不清。封霄眼底的柔和斂盡,仿佛流動的水在霎時間凝起,結起層層冰霜。他目光冰涼,踅身御風,折返回三十六天,想起距離危月星衝破星雲結界噬月,還有不足三十日。

    闊別數天,凡界的隆冬已將盡,應朝山的山巔處銀裝素裹白皚一片,冰條子珠玉似的懸在樹梢,側耳去聽,依稀能聽見雪化的聲音。

    同帝君分開之後,田安安心中自然是百般的不舍,不過好在這種離愁別緒很快被歸鄉的喜悅衝淡。她看見應朝山綴滿了遍山銀雪,聽見雪化的聲音輕靈悅耳,一滴一滴的水聲落在地上,說不出的靜好。從山巔到眾妖居住的山洞小村落,需途經一條蜿蜒小徑,安安同應常羲一前一後地走著,一路東張西望,只覺每處草木都十分熟悉,也十分可愛。

    黑蛇精走在前頭,手中拿了一根樹枝開路,走著走著似乎想起了什麼,忽然道:“說來,那條龍將迎親的日子定在下月十五,我覺得不大對頭啊。”

    田安安正欣慰而感動地重溫著家鄉美景,沒怎麼在意,應得也敷衍,“嗯?有什麼不對頭?”

    應常羲仔細琢磨了半天,微蹙眉頭轉頭看她,道,“在太極宮時,我曾聽那幾個元君說起過,依照天歷,下月十四是危月星噬月的日子,也就是咱們俗稱的‘天狗食月’,這個日子古往今來都是大凶之日……”說著他撓了撓頭,很不解,“總不可能前一天還是大凶,第二天就是大吉吧。”

    “危月星噬月?還有這種事?”貓妖摸了摸下巴,續道,“可是封霄告訴我,依照天歷,二月十五是千載難逢的大喜之日。”

    蛇精的目光透出一絲好奇,“怎麼個喜法?”

    小貓妖認真地回憶了一番,然後半眯起眸子,很正色地復述了一遍帝君當時對她說的話:“據說那天成婚的新人,生的孩子會長得特別好看。”

    “……有多好看?”

    “和帝君一樣好看吧。”

    “……”應常羲嘴角一抽,換上副關切而擔憂的眼神,比姑娘家還纖長漂亮的五指伸過去,探了探她的額頭,“老子覺得,上回青璃虐你是不是虐得太狠了?腦子是不是出什麼毛病了?這種鬼話都能信?”

    貓妖絲毫不在意,捧著臉,遙遙觀望天邊的雲海,想他應該是走遠了,因為那一帶的紫霞已經依稀淡去。她傻笑了幾聲,慢悠悠道,“管它呢,總之婚期就定在那一天,旁的也同我沒什麼關系。”

    應朝山的黑蛇二大王,為妖有一個十分神奇的特點,那就是他是黑蛇的身,卻長了一副烏鴉的嘴。他說的這番話,田安安當時並沒怎麼在意,可其後數年再回想,她卻覺得,自己有時候真的傻,還有點幼稚。很多事情在發生之前,其實都或多或少有些預兆,偏偏她是一根筋,什麼都懶得想,也不願去想罷了。

    數月不見的巡山貓歸來,且在下月初就要上嫁九重天,給上古尊神當帝後的事,毫無懸念地引起了一場轟動。這場轟動是個大轟動,除了應朝山內部大為震驚之外,也波及到了方圓幾百裡的其它靈山。眾妖驚得目瞪口呆,紛紛連夜兼程,不遠數裡來應朝山看熱鬧,想瞧瞧那位幾十萬年都沒娶老婆的尊神,這回千挑萬選選出來的妖族帝後,是個哪般國色傾城的模樣。

    於是乎,一夜的功夫,隔壁黑風山的妖怪們來了,隔壁的隔壁招搖山的妖怪們也來了,甚至連隔了千裡之遙的會稽山的妖怪們都來了。一時間,應朝山妖滿為患,衝天的妖氣甚至還拱塌了幾座旁峰,直接砸壞了還在冬眠的黑熊精的窩。

    驟然成了妖界焦點的田安安,陷入了一種濃濃的憂傷之中。

    她本是只喜歡熱鬧的貓,開初幾日覺得新奇,有妖登門拜訪便都笑盈盈地接待,招待些好茶好果子。一連五六日,安安的貓咪洞幾乎成了個喝免費茶吃免費果子的觀光勝地。終於,在洞裡的存糧全都耗盡之時,小貓妖不堪重負地閉門謝客,躲到應常羲的黑蛇洞裡去了。

    這日是消息傳開的第七日,應朝山山門幾乎被慕名而來看稀奇的妖精們擠破。白虎大王深感困擾,好在這位大王是個闊氣的大王,召集了本地精怪們開了個小會,虎掌一揮,索性擺開了壩壩流水宴,宴請一干遠道而來的圍觀妖眾。

    對此,田安安和應常羲不約而同地嘆了一嘆。

    這麼多只妖怪,猛獸有之小動物也有之,一場流水宴擺下來必是筆不小的花銷。小貓妖和黑蛇精有點肉疼,覺得這真的是在下血本。

    然而白虎大王卻義薄雲天,擺擺爪子豪邁道,“這有什麼?往後咱們這座山頭便是封霄帝君老婆的娘家,擺個流水宴的錢還是有的。”說完轉過頭,凶神惡煞的臉上擠出和藹可親的笑,對田安安中氣十足地說:“想我們妖族常年受神族的欺負,小貓這回一出手就拿下了神族的老大,實乃我應朝山和整個妖族的英雄。”

    大王這番話說得鏗鏘有力,霎時山中群獸一呼百應,妖精們全都興奮不已,一個勁兒地念叨“小貓妖是大英雄”,“小貓妖是應朝山之光”雲雲,念得貓妖十分尷尬。

    她捧著茶杯干笑幾聲,悻悻然道,“為咱們山頭和妖族爭光,應該的嘛,應該的。”

    這晚天有圓月,高高懸於樹梢,幽冷的清輝投落在遍野瑩白之上,又被清雪反射回天上,整片山頭明亮無比。

    趁著月黑風高,眾妖都在白虎洞外頭吃壩壩宴的光景,田安安摸黑潛回了貓咪洞,抱出了鋪蓋卷兒,准備到隔壁黑蛇洞將就個幾晚上。然而,剛走到應常羲家門口時,她步子卻又頓住了。

    她想,自己已是一只即將嫁為人婦的貓,那麼,傳說中的“婦道”這東西,可能多多少少都要守一點吧?

    如是忖度著,她皺眉撓了撓腦袋,轉了個彎兒,往別處去了。

    其實如幕天席地這種事,貓妖小時候干過很多次。那時候她還是只貓崽子,她奶奶也還未仙逝,每逢星月當空之時,她便喜歡躺在一塊巨石上頭睡覺,遙望皎月一輪,看星星一顆兩顆連成片,著實是種享受。

    是時,田安安又來到了她小時候常睡的那塊巨石跟前,被子一鋪,大大咧咧便躺了上去。她將兩只手臂枕在頸下,舉目望天,看見月色清幽星海綺麗,由於隔得遠,星子在夜空中閃爍得像眼睛,和她在太極宮時看見的很不同。

    貓妖癟著嘴忖度了會兒,打心眼兒裡覺得,還是她們應朝山的星星和月亮更美。或許世間諸事都是同理,隔得遠,看不清,了解不多,便能賦予它無邊無盡的想像,顯得格外詩情畫意。

    安安覺得,等將來把封霄娶過門後,每逢有月亮有星星的夜裡,她就要與他到這兒來睡覺。轉念又想,那只上神對生活品質要求甚高,又有好潔之癖,直接讓他躺石頭恐怕十分困難,還是在這兒搭一個窩棚什麼的吧。窩棚若搭的話,便要搭得大一點,也不知道他會讓她下多少崽子……

    貓妖翹著個二郎腿,對著手上的那串紫鈴發呆,呆得十分專注。就在這時,不遠處的枯樹林方向卻傳來了一絲異響,她蹙了眉頭坐起身,細細分辨,聽出那異響像是鞋履覆地,踏碎了積雪。

    田安安挑了挑眉,轉頭往燈火通明的壩壩宴方向掃了掃,聞得那方仍舊言笑晏晏熱鬧非凡。她只當是哪個醉了酒的賓客在林中小解,也沒有多想,只重新躺回石頭上,打著哈欠翻了個身,合上眸子准備入睡。

    正值半夢半醒之間,脖頸處卻襲來一陣冰涼的觸感。貓妖生生一驚,一個激靈就徹底清醒了過來,眼皮掀起,視線抬高,看見一張極是英秀俊美的臉,劍眉星目,生得頗好。

    田安安詫異地瞪大眼,“你……”

    那人蹙眉,手中雪亮的短劍更迫近兩分,鋒利的刀口瞬間劃破了貓妖脖子上細嫩的皮肉。她脖子後仰,倒吸一口涼氣,僵直了身體一動不敢動。接著便看見那男人皺了眉,嗓音低沉道,“你是什麼人?”

    “我是……”

    後頭的話還未出口,便有一道刺目的白光晃過,貓妖腦子一沉,驟然失去了知覺。

    直到昏迷的前一刻,田安安都沉浸在務必的震驚中難以自拔。

    方才那個拿刀架在她脖子上的男人,那張臉,那個聲音,對她而言都不算是陌生。她有點欲哭無淚,不大明白,為什麼蒼刑堂堂一個魔君,會忽然跑到她們應朝山那個小破地方來,難道也是聽說封霄要與她成婚,專門來看熱鬧恭喜她的?

    絕不可能。她記得清清楚楚,魔君蒼刑同封霄之間隔著好幾樁深仇大恨,他一心一意要找封霄報仇,自然不可能來恭喜她。相較而言,安安覺得,夫債可能可以妻償,是以蒼刑來殺她的可能性,要大得多得多。

    ……看來是完了。

    這一暈不知暈了多久,當貓妖從昏迷中轉醒過來時,卻發現自己已不在應朝山,而在一方極其古怪的地界——

    頭頂的天穹像是被刀斧從中分開作了兩半,半是夜色,半是白晝,半是熠熠一輪明日,半是幽幽一彎鐮月。分明是冬末時節,她卻躺在一片望不到邊際的花海之中,遍地繁花似錦,青草翠綠如茵,些許花瓣上還盈著露珠,彩蝶紛飛,相當夢幻。

    田安安揉著昏沉的腦子左顧右盼,搞不清自己究竟被那個魔君弄到了什麼地方。就在她冥思苦想之際,冷不丁一道嗓音卻在不遠處響起,“你不用害怕。這地方是昊天塔第七重裡頭的幻景。”

    貓妖唬了一跳,側目,看見身著紅衣戰甲的魔君正跏趺坐於地上,雙眸之中目光平靜,直視前方。而他背後是一株參天巨木,枝冠遮天蔽日,於夜色下透出淡淡的幽藍光澤,傾灑在他的臉頰上,顯出幾分白玉無瑕的旖旎之態。

    她心頭一沉,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幾步,穩著嗓子重沉聲重復:“昊天塔?”

    蒼刑仍舊平視著前方,聞言點頭,語氣帶著一絲無奈,“我來塔中尋一件東西,不慎被困在了這裡。”

    安安抽了抽嘴角,“那我又為什麼會在這裡……”沒有記錯的話,她之前明明還在應朝山賞月啊喵= =。

    蒼刑沉默了會兒,然後才續道,“方才我竭力將這方幻景撕開了一道口,你應該是被我拖進來的。”

    “……”哈?

    魔君似乎也有幾分尷尬,濃密得像兩把小扇子似的睫毛垂低,遲疑著說:“拖你進來並非我的本意……”說著頓了下,又道,“主要是因為前幾日我傷了眼睛,看不見東西,無心之過,對不住。”

    田安安原本已心如死水,蹲在角落裡默默地在樹干上畫蘑菇,聞言卻眼睛一亮,似乎大為振奮:“你說什麼?你傷了眼睛,看不見?”

    大樹底下的俊美青年微蹙眉,半晌才又點了點頭。

    小貓妖登時長舒一口氣,拍著心口很欣慰地道,“幸好你瞎。”

    蒼刑微怔,“什麼?”

    “……沒什麼。”安安訕笑了一下,躡手躡腳地從背後朝魔君靠近過去,摸摸下巴,考慮著自己是橫著來一刀,還是豎著來一刀,幫封霄把這個蒼刑給宰了。

    然而手剛抬高,還未捏出祭劍的法印,紅衣俏郎君的嗓音便又傳來了,他道,“對了,在幻景之中,若是強行使用術力,則會被昊天塔的靈氣反噬灼傷。對了……”說著,蒼刑稍停頓,微微側首,發絲在肩頭垂下一縷,“未請教你大名?”

    安安雙頰一垮,頹然地靠著大樹坐了下去,默默地深思熟慮須臾後,朝魔君謹慎地答了三個字:“田鐵柱。”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6 00:06:28

   ☆、第四十七章

    待貓妖道完自己的名諱後,她極其清楚地瞧見,魔君俊俏倜儻的臉皮子,抽搐了一瞬。不過好歹是做魔君的人,打過神魔之戰這種架,還單槍匹馬闖過神族的三十六天,見過幾多大風大浪,自然不可能表現出半分的失態。是以蒼刑聞言之後,只是略微蹙眉,道,“你一個女妖,取個這種名字,倒是挺特別。”

    田安安擺了擺手隨口敷衍,“我們那兒是鄉下地方,鄉裡妖都沒什麼文化。唔,名字不過一個代號,叫什麼都不打緊。”心中卻暗舒一口氣,由衷覺得自己機智,封霄要與她成婚的消息早已傳遍六界,為了安全起見,她是蒼刑的不共戴天的仇人的未婚妻這樁事,當然得牢牢地瞞住。

    否則以她這點兒微薄修為,碰上大名鼎鼎的魔君,哪怕是個傷了眼睛看不見東西的魔君,她也是沒有絲毫勝算的。

    蒼刑沉吟片刻,然後勾了勾唇,笑容頗有幾分和風霽月的流麗,“你這鄉下地方的妖,看問題倒很為透徹。”說著稍頓,跏趺的修長雙腿一只曲起一只打直,斜靠上那株枝冠幽藍的參天大樹,語調隨意道:“鄉下地方,你那鄉下地方是何處?”

    魔君被困入昊天塔已有數日,此前,他幾次三番使用術力,欲強毀昊天塔脫身,卻被塔中的靈氣灼傷了雙眼。他本就不是古肅性子,只是承了魔君之位後,硬逼著自己強裝了十萬年沉穩,如今在七重塔的幻景中當了幾天睜眼瞎子,百無聊賴至極,好不容易拖進來一個倒霉蛋,蒼刑覺得,他需要釋放一下天性。

    小貓妖試探著朝他走近幾步,定睛一看,只見魔君的眼眸仍舊深邃漂亮,由始至終都直視著前方,只是目光中一片混沌的迷茫,看來是真的什麼都看不見。她挑了挑眉,小心翼翼地伸出五指,舉到他面前晃了幾下,見他毫無反應,這才徹底放下心來。抹了把汗,隨口答道,“應朝山啊。”

    蒼刑聞言後卻像是有些驚訝,揚著眉頭道,“應朝山?你既然是應朝山的妖怪,那你一定認識田安安了?”

    小貓妖虎軀一震,頓時被口水嗆住了,半晌才干巴巴地咽了口唾沫,十分警惕而慎重地說:“……見過幾面,不是太熟。”說著轉了轉眼珠子,又壓低了嗓子問道:“這位兄台看著面生,並不是咱們應朝山妖士,怎麼會知道那只貓妖?”

    魔君眼底的神色微涼,吊起嘴角扯出個冷笑,面露不屑道,“數日前,神族傳出來一則消息,說那位尊神下月便要大婚,而他要娶的老婆,正是應朝山的一只貓妖,名為田安安。這樁事傳遍四海八荒,我自然知道。”

    安安驚了驚,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悻悻笑著說,“尊神要同咱們山頭的一只貓要成婚之事,我也略有耳聞。”

    蒼刑一嗤,微微朝貓妖的方向側首,揚了揚下巴道,“哎,坊間傳言,那貓妖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堪稱你們妖族的第一美女,此話可當真?”

    小貓妖愣住,半晌才回過神來——魔君口中那位“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的妖族第一美女”,正堪堪是被莫名其妙拖進了昊天塔,身上還只著了單薄中衣的她自己。小貓妖抽了抽嘴角,有點猶豫,她想坊間傳言果然都是越傳越離譜的,如此這般的美名,自己是不是……應該謙虛地否認一下?

    一向自詡是只老實喵的田安安沉吟了片刻,十分正色地道:“……勉強可當真吧。”

    “哼,”蒼刑又是一聲冷笑,道,“好端端的一個美人,嫁給誰不好,偏要嫁給那條龍,也真夠作踐自己的。”說著略皺眉,修長手指捏了捏眉心,似乎很為難,“如此看來,倒是有點難辦。”

    田安安不解,小心翼翼地挪到一旁坐下來,好奇道:“什麼難辦?”

    魔君用自己那張少年郎的臉嘆了口老年漢的氣,混沌的雙眸略微抬高,悵然望天,“我決心報仇,自然要殺光封霄他全家,是以他即將過門的那個美人媳婦,我自然也要殺。只是……我向來是個憐香惜玉的人,真要對著個如花似玉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下手,我很糾結。”

    一番話落地,聽得貓妖毛骨悚然,她瞪大眼,想也不想地衝口而出:“虧你還長得儀表堂堂十分標致,不懂什麼叫一人做事一人當麼?你找封霄報仇就報仇,殺他媳婦兒做什麼?他媳婦兒招你惹你了?”

    事關自己生死,田安安自然萬分激動。她這番話幾乎是用吼的,吼完之後氣息不穩,一張白皙的面容也跟著漲得通紅。蒼刑看不見她的臉和表情,只被她那義正言辭的話語震了震,旋即才蹙眉,不解道:“……你這反應也太大了吧。”言罷像是反應過來了,面色微沉,“莫非,你是那貓妖的好友?”

    果然衝動是魔鬼。安安扶額,暗道一聲糟糕,慌不迭地否認,“沒有啊,我不是她的好友……”

    蒼刑的眉頭越皺越緊,眸中隱隱浮現幾分陰沉殺意,“那你為何如此在意那貓妖的生死?”

    “因、因為……”小貓妖腦瓜子轉得飛快,情急之下咬了咬牙,道,“因為我與那貓妖有深仇大恨,我曾指天發誓,今生必定要手刃她!所以才、才不希望你把她殺了。”

    “深仇大恨?”魔君眯了眯眼,面上的神情甚是懷疑,“什麼仇?”

    田安安面不改色心不跳,連個結巴都不打地說,“血海深仇。”

    蒼刑一怔,“可是,我似乎聽說,那只貓妖現年不到兩百歲……”

    她忽然換上副凄凄然的口吻,兩手捂住臉,嚶嚶嚶泣道,“是啊,她年幼時便行凶殺人,可見是只多麼歹毒狠辣的貓。”

    “……”睜眼瞎的魔君沉默了良久,終於遲遲地擠出一句話來,他道,“抱歉,提及你的傷心事。”

    貓妖假哭得很是投入,聞言頓住,隙開兩根指頭偷瞄他,見那位魔君眉眼平和神色動容,看上去很有幾分內疚。她心頭松了口氣,也不哭了,只十分豪邁地將手一擺,道:“沒關系,你也是無心的嘛。”

    魔君身子往後一倒,直接仰面躺在了那片花海綠草之上,合上眼,頭枕著雙臂道:“我被困在此處數日,伸手一拖就將你拖了進來,可見你我有緣。我與封霄有仇,你與他未過門兒的老婆有仇,可見你我的緣分還不淺。姑娘……”

    安安打斷他,很是灑脫地道,“兄台別見外,喊我鐵柱就行。”

    “……”魔君嘴角的笑容明顯僵滯了一瞬,半晌才點頭,舌尖艱難地滾出幾個字:“嗯,鐵柱君。”說著頓了下,然後續道,“我是蒼刑。”

    既是做戲,自然每個細節都得做足。小貓妖心頭忖度著,轉念已誠惶誠恐地哎呀了一聲,十分誇張地驚呼:“蒼刑?莫非兄台就是傳說中,那位清新俊逸品貌非凡才貌雙絕驚才風逸的魔君陛下?”

    這番恭維的溢美之詞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小貓妖自己都有點佩服自己。不遠處,如花似玉的睜眼瞎魔君,靜默了片刻,然後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心中湧起了絲絲感動。他想,自己雖一睡十萬年,但在八荒中的名聲,看來還是絲毫不遜於當年的。

    顯然,這個馬屁拍下來,魔君十分受用。

    蒼刑道,“罷了。既然有緣,就別那麼生疏,你喚我一聲蒼刑君便是。”

    小貓妖從善如流地噯了一聲,心念一轉間又想起了什麼,遂又蹲在地上朝魔君謹慎地靠近幾分,試探道,“蒼刑君,你說此處是昊天塔第七重的幻景。那你可知,我們要如何才能出得去?”

    魔君揉著額角道,“昊天塔是元始天尊老兒的法器,我自困入後,試過諸多法子,卻都沒能走出去。現下我受了傷,你的修為又不高,只能先等幾日,待我將元氣將養回七八分後再另想辦法。”

    田安安心頭一沉。這個魔君是帝君的死敵,一心一意要置帝君於死地,她與他待在一起自然極其危險。可眼下的情景卻又很尷尬——蒼刑尚且走不出這方幻景,她就更不必說了,而且昊天塔中幻景瞬息萬變,她不能動用術力,只身一人恐怕更加危險……

    思忖來思忖去,小貓妖撫了撫額,發現自己除了暫時同這個魔君待在一塊兒之外,貌似並沒有其它選擇了。

    悲愁了一會兒後,閑著也是閑著,她索性也席地而坐,轉頭同蒼刑聊起天來。她說:“六界皆知,蒼刑君你修為高深法力無邊,是四海八荒一等一的高手。為何會被困在這天塔中呢?你說自己入昊天塔是為了尋一樣東西,那東西是什麼?”

    魔君沉吟了一陣,旋即坐起身,隨手扯了顆青草叼在嘴裡,皺著眉頭道,“其實,以本君的修為,若是照著正常路子出入這小小昊天塔,也當易如反掌。只是,方才我也說了,這塔是元始天尊的東西……”

    貓妖恍然大悟,接口道,“哦,我知道了!這塔是你從元始天尊那兒偷來的,入塔時不得其法,然後就被困住了?”

    蒼刑一張俊臉黑了黑,“話也不能這麼說。本君行事,素來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為了借昊天塔一用,我前前後後去天尊洞登門拜訪了三回。可那老兒冥頑不化硬是不肯,我沒法子,只能自己拿了。”

    田安安被哽了一下,心道你自己作死也便罷了,還平白拉著她當墊背的,魔族果然是蛇蠍心腸之輩,而這個魔君也果然是蛇蠍心腸之輩中的靈魂人物。她沉默了會兒,然後昧著良心附和,“嗯。這誠然是天尊的錯。”又接著問:“那你千方百計要進昊天塔,是要尋什麼東西?”

    “……”魔君面色稍稍沉了幾分,垂著眸子輕聲說了四個字,道,“絳珠草。”

    貓妖著實震驚了。

    絳珠草這東西,安安曾在應常羲珍藏的一些古籍中看到過。相傳,此物至陰至濁,只開在昊天塔第九重的大漠幻景之中,是滋養魔元的妙物,在更少數的記載中,它甚至能讓妖魔死而復生,與龍血一道,並稱為四海八荒的兩大奇珍。

    她感到有些不解,下意識地道,“絳珠草只是一個傳說,誰都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真的存在……”

    蒼刑冷聲打斷貓妖,“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希望,我也要找到它。”

    她更困惑了,轉頭定定地盯著那張如玉的側顏,“為什麼?”

    魔君半晌沒有吭聲。良久,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勾起嘴角,話音出口帶著一些自嘲的意味,他道,“我要救一個人。”

    忽然一陣狂風平地而起,昊天塔的第七重中風雲變幻,眨眼間,東天之上的那輪旭日以一種極快的速度從山頭落了下去,孤月升至頂空,鵝毛般的雪花從天際飄落,洋洋灑灑,很快便在花海青草之上淡淡鋪開。

    須臾前溫暖如春,眨眼便如隆冬腊月,寒風自四面八方而來,小貓妖覺得冷,對搓著手臂打了個噴嚏。下一瞬,一件外袍兜頭蓋臉罩到了她身上,她愣了愣,伸手將那外袍扒拉下來,發現是蒼刑身上的那件。

    她嘴角一抽,連忙將那外袍扯了下來,朝魔君還回去,“蒼刑君,你不用……”

    “鐵柱君是個姑娘家,這種時候就別逞強了。”他打斷她,語調散漫,“你被困入昊天塔本就是我的錯,這件戰袍隨我南征北伐十萬余年,借你用一用,算是補償。”

    “……”真是別致又清奇的補償方式= =……

    月色之下,蒼刑漆黑的雙眸猶如綴滿星辰,他直直地平視著前方,伸手接住幾絲飛落的大雪。她看見雪融在他骨節分明的五指間,細細的水流順著指尖淌下,滴答一聲,落在雪地裡,綻開幾道瑰麗的冰棱。

    小貓妖覺得十分神奇,正目不轉睛看得津津有味,忽然又聽見蒼刑低沉的嗓音傳來,他的尾音略微上揚,似乎疑惑,“鐵柱君,我們過去是不是見過?”

    田安安臉色微變,額角頓時冒出了一滴豆大的冷汗,“……沒有吧。”

    然後便看見魔君閉上了眼,修長漂亮的左手朝她伸了過來,她趕忙往後一閃,“做什麼?”

    他皺眉,“你躲什麼?本君摸一下你的臉,看你長什麼樣子…”

    貓妖被嗆了一口,邊擺手邊忙道,“不了不了,我滿臉都是瘡,還是不要驚嚇你得好。”言罷匆匆轉移了一個話題,道,“對了,蒼刑君,你方才說要救人,救什麼人?”

    “……”

    彼時,孤月一輪素雪紛飛,魔君面露疲色揉了揉額角,徐徐朝貓妖講述了一段往事。一段不曾被載入史冊,十分悲傷,十分蕩氣回腸,又十分感人的往事。

    這樁事,是有關魔族皇室的。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6 00:06:40

    ☆、第四十八章

    昊天塔的七重夜雪中,魔君蒼刑背靠著一棵大樹的樹干,語氣悠遠而綿長地道:“盤古父神創世於萬萬年前,彼時,世界迷茫,混沌一片,父神的開天斧劈開了陰陽,陽清之氣上升化為天,陰濁之氣下沉化為地,其後才有了日月山川,江河萬物……”

    這段話,魔君說得很有氣勢,也很有派頭,然而還沒說完便被貓妖打斷了。田安安豎起只手掌,干笑道,“蒼刑君,這追溯是不是追得太遠了些?關於盤古父神如何創世,六界恐怕沒人不知道,您不如……直接說重點?”

    蒼刑修長的雙臂隨意地環在胸前,聞言一頓,稍稍將思路重新梳理了一番,才又嘆息著續道,“好吧。如此說來,你這鄉下妖還是有點見識,想必,也聽過咱們魔族的珈羅女君?”

    小貓妖眨了眨眼,點頭,“知道。”思量了須臾又續道,“我聽過許多有關珈羅女君的傳說。相傳,她出生於魔族大荒,乃天地靈氣日月精華所化,天賦異稟,力大無窮,在上古時代,她打遍六界鮮有敵手,隨後統一魔界十三州,巾幗不讓須眉,是正兒八經的女英雄!”

    “的確是個女英雄。”

    聽她一番形容十分蕩氣回腸,魔君略一彎唇點了點頭,漆黑漂亮的眼抬高,雙眸混沌直視前方,半晌沒有說話。

    貓妖蹲坐在大樹底下靜靜地看他。看那愁緒滿布的眉眼,看那緊緊抿著的薄唇……安安覺得,這位標致的魔君,此時的心情大約有點兒哀傷。

    靜候了不知多久,久到從天際灑落的鵝毛大雪漸小,皓月的清輝被濃雲稍掩時,睜眼瞎的倒霉魔君,才朝比他還倒霉的鐵柱君重新開了口。

    而極其出乎鐵柱君意料的是,這段好像很有聽頭的故事的開場白,竟是蒼刑的一句:“拿本君此番被困昊天塔來說吧,這世間的大英雄,難免都會遇上些陰溝裡翻船的事水母成攻計。十萬年前,女君的船翻得有些大,她死了。”

    田安安毫不掩飾地大吃一驚,磕巴道:“死、死了?”

    當年她拜讀六界史,自神魔之戰那一篇前後時,文字中便再無女君珈羅的半點痕跡。後世不斷猜測女君的去向下落,一說她隱姓埋名居於南荒,一說她金盆洗手去了凡世游歷……未曾想,此番從魔君蒼刑口中,竟會得到女君已死在十萬年的消息。

    小貓妖瞠目,一時間有些難以消化,“……可是蒼刑君,天下間有什麼人能取珈羅女君的性命?”

    話音方落,蒼刑的面色便驟然陰沉了幾分,長眉倒豎道:“這就是本君同封霄的血海深仇!”

    “什麼?”田安安驚得身子一歪,直接摔倒了地上,壓碎大片積雪,“你說殺珈羅的是、是封霄帝君?”

    魔君冷冷一嗤,隨手抄起邊兒上的短劍,狠狠扎進背後的樹干,哼道,“不然,你以為十萬年前,我魔族為何向天界下戰帖?”

    田安安滿臉被蒼蠅噎住的表情,一面快速平復心緒,一面悻悻地道:“也是。若不是這等大仇,如蒼刑君你這等深明大義的魔,應該也不會輕易帶著十萬魔將同神族開戰……”

    蒼刑凜目,惡狠狠道,“封霄那心狠手辣的無恥之徒,殺了我族的精神領袖,鐵柱君,你說,他是不是該償命,我族是不是該世世代代同他不共戴天!”

    小貓妖額角滑下一滴冷汗,應道:“此仇的確是不共戴天,殺人償命也是應該。”說著頓住,心頭的小算盤撥了幾個來回,斟詞酌句地又說:“聽你說來,那個尊神是個心狠手辣的無恥之徒,不過,蒼刑君,你可知那無恥之徒,當年為何要對珈羅女君下殺手?”

    問完這番話後,貓妖很確定,睜眼瞎的魔君沉默了會兒,一張風流俊俏的臉皮子先是一黑,再是一白,最後成了副淡淡的薄紅,頗有幾分難以回答的味道。不多時,羞惱的蒼刑君皺起眉,道:“下了殺手就是下了殺手,原因重要麼?”

    “呃……”田安安也跟著皺眉,“不重要麼?”

    這下魔君的臉皮子似乎有些繃不住了,低下頭捏了捏眉心,極難得地有了些愧怍之態,半晌才道,“女君所行之事,在他們神族看來,或許是有那麼幾分有違天道。可在我魔族看來,女君半點錯都沒有。”

    其後,根據睜眼瞎魔君半遮半掩半尷半尬的描述,理解能力十分超群的小貓妖,總算將封霄手刃珈羅之事的來龍去脈,給艱難地拼湊了出來。

    世間萬物皆有其造化功劫,而數萬年一度的九珠連星之日,便是整個魔族的天劫。修為高點兒的能僥幸保住半條命,修為稍有不足的便會直接灰飛煙滅。是以萬萬年來,每逢九珠連星的天劫之日,魔界便傷亡慘重,幾乎有七成魔物都會喪命。

    彼時在位的魔君正是珈羅,為保全魔族,她下令大開南荒結界三日,縱諸魔去凡界采集生靈精血滋養魔元。一時間,魔物肆虐,攪得凡世大亂。濁戾之氣直衝霄漢,天帝得知後大為震怒,派遣天兵天將下凡鎮壓。珈羅冥頑不靈,負隅頑抗,傷亡天兵天將數千。此事愈演愈烈,最終驚動了三十六天之上頤養天年的尊神,尊神遂邀戰女君於南荒,大戰三天三夜,女君不敵,斃命於昆吾劍下。

    捋完這段過往後,一向是只實誠喵的安安皺起眉,一個沒忍住,很誠懇地說了句大實話:“為了保全自己的族人,便犧牲其它各族的族人,女君此行的確很不妥。”

    蒼刑似乎大為惱怒,道:“你懂什麼?我是女君帶大的,女君自幼便教導我,這個世道弱肉強食,誰的拳頭硬誰就是大爺。那些凡人自己不堪一擊,怪得了誰?”說完頓了下,又咬牙切齒道,“再者說了,這本就是我魔族同人族的事,與天界有什麼相干?那幫子神仙何德何能,自命六界之尊,最愛狗拿耗子多管閑事金丹九品!”

    田安安默了默,須臾無言。

    自混沌初開以來,神魔兩族便你看不慣我我看不慣你,紛爭已有萬萬年。神族總是想法設法地想滅了魔族,而魔族亦總是想滅了神族取而代之,開創以魔為尊的新世道。

    她忽然有點慶幸。從這一任魔君的只言片語間便能聽出,女君珈羅教養弟弟時都常說弱肉強食,再綜合她縱出魔物濫殺無辜的行徑,誠然,魔族的上一任魔君是沒什麼慈悲心腸可言的。由此觀之,十萬年前帝君將其誅殺,的確是在替天行道為民除害,否則她若活在世上,只怕天下蒼生遲早又要陷入水深火熱。

    貓妖忖度著,又不敢激怒魔君,只好點點頭,順著他的話說,“嗯。你說得有道理。”然後想起了什麼,臉色微變,道,“你要找絳珠草,就是為了令女君復生?可是女君都走了十萬年了,就算找到了絳珠草,你又如何令她復生?”

    蒼刑靜默須臾,神色間平添幾絲凄楚,沉聲道,“當年女君被那條龍一劍穿心,在她灰飛煙滅之前,紫幽拼死救下了她的一縷殘魂,逃走時還被昆吾劍的劍氣傷了臉,容貌盡毀。”

    “紫幽?”安安眯了眯眼,在記憶中翻找了一下這個名字,“紫幽公主?”

    魔君頷首,眸中的神色一寸寸冷了下去,“紫幽將女君的殘魂帶回了南荒,每日一碗心頭血將養,足足養了十萬年,才將女君的魂魄養活。只是那時我被封霄所傷,沉與彌生池底,什麼都不知道。”

    她大感驚訝,“帶著殘魂辭別?她去了什麼地方?”

    蒼刑極緩慢地垂眸,“我族有一門極高深的術法,名為‘養魂之術’。將魔的殘魂寄於未出生的胎兒體內,與那胎兒的魂魄共用一副軀體,時日一長,待吞噬完本體的魂魄,魔魂便能復生。”

    小貓妖背上冷汗涔涔。養魂之術這四個字,她也是略有耳聞的。神魔二族皆超脫六道輪回之外,魂魄皆無來世,魔族便創了一門養魂之術,借以復生已經死去的魔物。只是養魂之術是門極其殘忍的術法,以本體的魂魄滋養魔魂,待魔魂復蘇,本體的魂魄就會被吞噬,完全同鳩占鵲巢是一個道理。

    她咬了咬唇,半晌才道,“你的意思是,紫幽公主對女君用了養魂之術?你知道女君的魔魂寄在誰身上?”

    魔君搖頭,低聲道,“只是聽說,紫幽將養女君十萬年已傷了自己的魔元,途經一處靈山時元氣耗盡,死在了一個道士的手上。”

    蒼刑的語氣平靜,這些往事,每一件回憶起來都教人無比傷感。他同紫幽都是珈羅一手帶大的孩子,如今紫幽湮滅,珈羅的殘魂又下落不明,他心中自然悲酸交加。

    田安安聽完之後也有些不好受,過去由於蒼刑與封霄是仇敵,她也一直拿他當個仇敵看,覺得看這只魔處處不順眼。目下同被困於昊天塔中,便生出了些難兄難弟同病相憐的感受,她覺得,這個蒼刑一心一意找帝君報仇,一心一意復生珈羅,究其根底,也是因為他有情有義。

    她壯著膽子拍了拍睜眼瞎魔君的肩,安慰的語氣,“蒼刑君,想開點,打起精神,咱們來合計一番如何出這座塔吧。”

    蒼刑闔著眸子笑嘆一口氣,無奈道,“十萬年前,我的一眾好友也全都戰死了,一覺醒來,只剩我孤家寡人一個。”說著,他左手握拳,朝小貓妖弱不禁風的小肩膀捶了下,抬抬下巴,“鐵柱君,你我投緣,本君交你這個朋友。”

    田安安被這股力道打得干咳幾聲,痛兮兮地揉了揉肩,哭喪著小臉道:“……多謝蒼刑君抬愛。”話剛說完,忽然一陣微風拂過,她五指間的紫鈴花叮叮地發出一陣脆響。

    貓妖皺眉,下意識地抬高手鈴端詳片刻。身旁的魔君劍眉蹙起,深邃的眼目光渾濁迷茫,口中卻沉吟道,“這聲音聽著像是紫鈴花?鐵柱君,你身上……為何會有天界的東西?”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6 00:06:51

    ☆、第四十九章

    田安安暗道了一聲糟糕。暗道糟糕之後又有些嘆服,她覺得,這只有情有義的魔君不愧是打過神魔之戰也見過大世面的,即便是瞎了眼睛,他也能單憑聲響便極快地分辨出,她身上戴著這串不甚起眼的手鈴,是天界特有的紫鈴花所造。這真的是一種很高強的本領。

    只是……目下的境況變得很有幾分尷尬。

    照理說,一只鄉下妖,身上自然不可能會有天族的東西。魔君他對此起疑,也順理成章。好在田安安這只貓,平日裡大大咧咧沒什麼心眼兒,越到危急關頭卻越能冷靜下來,她眼珠子一轉,迎著蒼刑滿臉的困惑同探究,十分鎮定地回道:“原來這個叫紫鈴花啊?撿的。”

    魔君深邃的雙眸中浮現一絲訝色,眉頭皺得更緊,似乎有點不大相信,“此花乃天族的寶物,怎麼會被你撿去?”

    安安連個磕巴都不打地說:“哦,那日我去在一處靈山閑玩,瞧見這串手鈴從天而降。我見這玩意兒好看,又猜是哪個仙家落下雲頭的,覺得很稀奇,便悄悄收了起來。”言罷眨眨眼,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反問:“蒼刑君,有什麼不妥麼?”

    蒼刑一雙黑眸平視著前方沒有做聲,小貓妖嗓音平穩,面色也紋絲不變,只是細看能發現她額角已泌出細密的汗珠,右手垂在身側,一副隨時准備祭出定光劍干架的模樣。須臾後,出乎貓妖意料,蒼刑忽然伸出左手,一把握住了她戴著手鈴的纖細五指,她嚇了一跳,下意識將自己的手往回縮。

    魔君修長的五指輕撫紫鈴,呢喃自語道,“奇怪,這串紫鈴上頭怎麼會全是龍氣……”言罷臉色大變,不由分說地將那串手鈴扯落扔到地上,拔出樹干上的短劍,拽著田安安就往前疾步而去,道,“快走!”

    小貓妖大驚,回頭看了眼那串孤零零躺在雪地裡的手鈴,一面掙扎想要甩開蒼刑,一面怒衝衝道:“你怎麼亂扔!”

    魔君大力將她拖回來,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狠聲道:“你這二百五,真是好沒見識!那上頭全是龍氣,顯然是封霄的東西。而且手鈴又是女子戴的首飾,更顯然,一定是封霄贈他那貓妖老婆的。天界紫鈴,能傳音數萬裡,我猜,一定是那條龍知道自己作惡太多仇家無數,擔心別人報復他老婆,這才鍛了一串手鈴給那只貓妖,以便她遭遇不測及時求救!如此看來,那條龍一定很稀罕他那未過門兒的老婆。鐵柱君你撿了這只手鈴,那條龍若誤以為你是他貓妖老婆,尋過來怎麼辦?”

    “……”

    安安默,嘆服原來睜眼瞎也可以翻白眼。

    一番分析頭頭是道,他身旁的貓妖則聽得瞠目結舌,拍案叫絕。她感到很驚訝,想不到單憑一串手鈴,這只魔君便能有理有據地腦補出這般多的正確劇情,他的邏輯推理能力實在強勁。而生長在以四肢發達頭腦簡單著稱六界的魔族,誠然是明珠暗投,大材小用了。

    魔君到底是魔君,很有幾分力拔山兮氣蓋世的架勢。被蒼刑一只修長漂亮的右手拽著胳膊,田安安硬是半天都沒掙開,只能回眸望了望那串雪地裡的手鈴,絕望地,傷感地,又有點小期待地跟著魔君前行。

    方才那串手鈴像是響了一下,那麼……帝君應該已經知道她在哪兒了吧?既然知道了她在哪兒,應該也會很快就來救她了吧?

    其實在青璃虐貓事件之後,田安安進行過一番深刻地思考,最終得出了一個總結——每回危險都想著要封霄來搭救的自己,委實是很沒出息。她雖本事不大,但很耐摔打,自幼便是一根生命力頑強的骨頭,這樣一根骨頭,自然不可能事事都指望著別人。可惜,然而,但是……如此這般境地,她真的有點想哭,莫名其妙困入了昊天塔,且還落在了魔君的手上,單憑她一己之力想要脫身,恐怕很不現實。

    於是,在困入昊天塔的接下來幾日裡,小貓妖除了繼續以“田鐵柱”的身份誆著蒼刑,與他一道鑽研破除幻景的方法外,又多了一件事,那就是默默地巴望帝君早點出現,解救一下她這只四海八荒最倒霉的貓。

    只是安安沒有想到,她這一誆一鑽一巴,便誆鑽巴了不知幾日,帝君始終沒有來。

    睜眼瞎的魔君視小貓妖為新交的好友,成日走哪兒都帶著她一道。她應付得絲毫不敢大意,深刻提醒自己“鐵柱君”的身份,除此之外,還得時時警惕自己勿要露出獸形。小貓妖覺得,她的心,有一點累。

    這天深夜……其實是不是深夜,田安安也不曉得。昊天塔中四處皆是幻景,日月晨昏均無定數,只是此時,穹窿之上星雲夜海月色皎皎,她也便姑且當成晚上過了。

    這處幻景是一望無際的金色麥田,田埂子上飛著些許螢火蟲,在夜色中顯得格外美麗。小貓妖翻身躺在了一方草垛子上,邊賞月邊悲嘆,她的手鈴被蒼刑扔在了幾日前的那方幻景中,想是已經遺失。

    忖度著,她有點沮喪,想帝君或許已經來過了,只是沒有找到她,便又去了別處尋找?

    是時,那位始作俑者的魔君正抱著短劍翹著二郎腿坐在她身旁,忽然開口,沉聲道,“鐵柱君……這幾日你我陷於這險境,風餐露宿十分凄苦,也算是患難之交了吧。”

    小貓妖在心頭怒撕了幾十只耗子,暗道喵了個咪的,老子有今日還不都特喵怪你?面上卻擠出個很友善的笑容,懇切而豪情地點頭,“自然是患難之交。”

    睜眼瞎的魔君沉默須臾,然後再一次伸出右手,飛快朝她的臉摸了過來。萬幸這是蒼刑這幾日的貫有舉動,田安安已早有防備,手一甩就將魔君的爪子拂開了,怒目道:“你又干什麼?”

    蒼刑動作頓住,有些不自在地別過頭,干咳了幾聲才道:“臉上的瘡還沒好?不礙事,本君不嫌棄你。摸一下臉會怎的?本君現在看不見東西,摸過你的臉,待本君將來出了昊天塔後眼傷痊愈,自然能立馬將你認出來。”

    貓妖嘴角一抽,“認出我干嘛?”

    魔君像是被問住了,沉吟了良久後微微蹙眉,帶著點兒疑惑地說:“鐵柱君,不知為什麼,你讓我覺得……有點兒熟悉……”說著驀地伸手攥住了她纖細的手腕,往前一帶,沉聲道,“我們過去真的沒見過?”

    這個舉動突如其來,小貓妖詫異地瞠目,雙瞳中的琥珀色一閃而過。方此時,一道嗓音卻從他們的身後低低沉沉地傳了過來,語氣極是冷淡,“你們魔族,都是這麼和姑娘搭訕的?”

    夜色如霜,月華似水,不知從何處延伸出了大片青藤枝蔓,纏繞著,直從望不見的遠方一直延伸到這方草垛子邊兒上,供帝君仙足屢地。封霄一襲玄色長袍款款而來,腰間掛著神劍昆吾,面容淡漠,神色清冷。原本尋常的鄉野田景,硬生生被他襯出了幾分飄渺天境的味道。

    貓妖微微一怔,回過頭,手腕還在蒼刑指掌間也忘了去掙,看見他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再下移,落在她的手腕上,眸色霎時變得冰冷而直接。

    魔君亦怔愣了片刻,旋即便反應了過來來者何人。他凜目,拽著田安安翻身從草垛子上躍了下去,反手橫劍,頎長英秀的身軀將她擋在後頭,寒聲道,“好你個陰魂不散的無恥之徒,我不去殺你,你倒自己找上門了!”

    說完,他略微側首,壓著嗓子朝身後的安安叮囑:“鐵柱,這廝是來尋仇的!待會兒我若是同這條龍勢必大干一架,刀劍不長眼,你自己躲遠些。聽見了麼?”

    小貓妖抽了抽嘴角,很是尷尬地道:“蒼刑君,我覺得,你可能有點誤會……”

    然而不等田安安說完,魔君便一把將她推開丈遠,揮劍便朝封霄砍了過去,招式凌厲殺意凜然。封霄微蹙了眉,見蒼刑雙目受傷,甚至連劍都懶得拔,只是眉眼間帶著點兒疑惑之色,似乎好奇:“你叫她什麼?”

    “廢話少說!”蒼刑怒喝,細細拿雙耳去辨別他的方位,驀然一劍狠狠刺去,“看招!”

    兩人招式來回,一旁的貓妖看得心驚肉跳。她心中很有些糾結,若是以前,她必定希望帝君速戰速決,三下五除二砍將那魔君砍了,然後再帶著一道出塔。可如今,她與那蒼刑在幻景中共患難了幾日,要她要眼睜睜看著那只很有推理天賦的單純魔君死,她有點不忍心。

    一頭思索一頭繼續觀戰,卻見那蒼刑攻向尊神的劍招已是愈發狠辣起來。帝君眼底神色微冷,她瞠目,並未看清帝君如何動作,只依稀瞥見雪色劍影一晃而過。便訥訥道了個完了,昆吾出鞘了。

    小貓妖別過頭捂住眼,不忍再看。

    果然,幾乎是她剛剛閉上眼的剎那,便聽見睜眼瞎的魔君悶哼了一聲,腳下急退數步。那聲悶哼聽得田安安都有點疼,她倒吸了一口涼氣,定睛去看,只見在一招之內就解決魔君的尊神已面無表情地收了劍,提步,朝她的方向緩緩走了過來。

    她呆立著發怔。

    聽見腳步聲,蒼刑抬劍擋住帝君去路,冷哼道,“喊你一聲無恥之徒你還真不要臉了?你來此處無非為了殺我。”說著語氣稍沉,帶點威脅意味,“你我之間的恩怨,與她沒什麼相干,不要傷她。”

    封霄沉默須臾,然後瞥了他一眼,淡道,“我對殺你沒什麼興趣。”

    蒼刑蹙起眉頭,詫異:“那你……”

    帝君語氣淡淡的,答得很坦然,也很誠懇,“我來找我的帝後。”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6 00:07:03

   ☆、第五十章

    繁星如暮的田野壩子上,帝君那句輕描淡寫的話,隨風飄得悠悠揚揚,瞬間就鑽進了魔君同小貓妖的耳朵。田安安扶額。

    她原是想阻止的,未料帝君他老人家嘴動得太快,她的一個“哎”出口便卡住了,尾音散落風中,教那清風明月映襯得十分尷尬。

    睜眼瞎的蒼刑先是一怔,再是一訝。最終,反應過來自己被耍了一道的魔君蹙起了眉頭,整張如花似玉的臉皮黑成了鍋底色,握著劍沉默不語地站在田埂上,小風一吹,衣袂同豎起的發都飄飄然。

    貓妖轉頭朝蒼刑看了一眼,覺得那風中凌亂的頎長背影,瞧著頗有幾分受傷,也頗有幾分可憐。她有點過意不去。其實幾日相處下來,不難看出,這只四海八荒教四海八荒聞風變色的魔,其實是只頭腦簡單很不做作的魔。自己之前的那番行徑,確實很有欺騙魔君友情的嫌疑……

    田安安皺眉撓了撓腦門兒,覺得自己可能應該對著這單純的少年郎解釋解釋。

    正冥思苦想盤算著怎麼說開場白,帝君卻已經收起昆吾施施然走了過來,視線在她稍顯消瘦的小臉上流轉一圈,視線清清冷冷,語氣微沉:“我似乎記得,分別前曾叮囑過你,乖乖待在應朝山,不能亂跑。為什麼不聽話?”

    這番話聽著有些責備的意味,小貓妖抬起眸子看他,見他沉著臉色像是不大高興,也跟著不高興起來。她覺得自己很冤枉,這回被困入昊天塔,分明是被這個倒霉蛋魔君莫名其妙連累,從他口中倒成她自己的錯了。

    “我沒有不聽話……”貓妖低著頭,聲音小得像蚊子叫,“帝君囑咐過我的事,我一件都不曾忘記過。”

    封霄垂眸定定盯著她,見她兩只小手絞著衣襟,一副委屈兮兮的可憐模樣,不由嘆了口氣,長臂一伸將她摟進懷裡,指尖輕輕撫摸她柔滑的臉頰。她怔了怔,被他身上淡雅的木檀香撩得腦子暈乎,數日以來的思念也跟著翻湧上來,便抱緊他的腰,習慣性地在他懷裡蹭了蹭毛茸茸的腦袋。

    帝君挑起她的下巴,低頭親了親她的嘴唇,接著像是想起了什麼,帶著點兒莫名地道:“你騙了魔君?”

    安安的臉上紅雲飛起,很尷尬地回道:“當時情況危急,我只能騙他了。”然後頓住,小聲而又愧怍地補充一句,“誠然,我也不知道他這麼好騙的……”

    封霄沉思了會兒,然後摸摸小貓妖的頭,淡道,“能被你騙,魔君是個十分單純的人。”

    一神一妖旁若無人的卿卿我我恩恩愛愛,聽得睜眼瞎的魔君勃然大怒。被一只小貓妖當猴耍了的蒼刑咬牙,舉起手中的臨淵劍便又砍了過來,惡狠狠道:“好一條十惡不赦的龍,自己無恥也便罷了,娶個老婆竟比你還無恥!”

    田安安臉皮子一抽,動了動唇還來不及說話,耳畔便又是一陣兵器相接之聲。她面色微變,頓時嚇得出了一身冷汗,只看見刀光劍影在眼前飛閃來飛閃去,閃得人眼花繚亂。

    她蹙眉,抬起眸子看了眼帝君冰涼冷漠的臉,又看了眼一臉殺氣的魔君,心中突突急跳了兩下。帝君的昆吾還在劍鞘之中,顯然無心與魔君相鬥,反觀卻蒼刑卻是步步緊逼不留余地,著實令人頭疼。

    幾個來回之後,帝君漸漸失了耐性。不過不愧是名震八荒的尊神,無論修養和素質都一等一的良好,是以,在拔劍之前,為了表示對對手的尊重,他老人家很善心地再次確認,“你身上的傷不輕,確定要和我打?”

    睜眼瞎的魔君眼睛都不眨一下,冷笑道,“今日若不殺了你,本君的名字倒過來寫!你不拔劍,難道怕了不成?”說著又是狠狠一劍刺將過去。

    這番喊話雄赳赳而又氣昂昂,氣勢十足,充滿了挑釁意味,將魔君的悲憤之情表達得淋漓盡致。然而話音落地之後,帝君的反應卻相當冷淡,他道:“可你方才,已經輸過一次了。”

    聞言,魔君動作一僵,臉皮子一陣青紅一陣白,顯出幾分羞惱之色。不過他的氣勢仍舊十足:“胡言亂語!方才本君一時大意!”然後頓了下,續道,“反正這昊天塔中你我都不能使用術力,便單單比拼個劍術也行!”

    邊兒上的小貓妖已經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如果說,此前她對蒼刑君的情感還停留慚愧之中的話,那麼此時,這種情感便已升華為了由衷的敬佩。她真的很想知道,魔君這種非逼著對方將自己打趴下的二百五精神,究竟從何而來……

    封霄那廂微微點頭,“也好。”話音方落,昆吾便離鞘而出,平平穩穩地落在了他骨節分明的右手之中。蒼刑靜默著抿了抿唇,略微側首,握住臨淵劍的五指用力收攏,旋即之後雙目一凜,身形極快地攻了過來。

    驀地,利刃在半空中相撞,發出極其清脆的一聲“砰”。魔君蹙眉,從齒縫裡擠出幾個字,“給本君讓開!”

    田安安咬牙,纖細的胳膊狠狠下力,用定光將那把臨淵劍給挑了開,蹙眉道,“蒼刑君,隱瞞身份欺騙你,確實是我不對。我跟你道歉。只是……之前那種境況,我若不對你說個假名,只怕現在早被你五馬分屍了。”

    蒼刑更怒:“狡辯,放屁!我何時要將你五馬分屍了!”言罷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搜腸刮肚地找罵她的成語,終於氣急敗壞道:“果然是什麼樣的龍配什麼樣的貓,蛇鼠一窩!啊不,龍貓一窩!”

    “……”小貓妖嘴角一抽,被“龍貓一窩”四個字震得半天說不出來。好半晌,她合上眼捏了捏眉心,暗道這個魔君雖然年紀一大把,但貌似心智還沒長健全,自己身為一只即將成婚的成熟貓,還是不要和他一般見識的好。

    於是乎,田安安平復了一下心緒,重新換上副友善平和的語氣,道,“這樣吧蒼刑君,咱們的當務之急想先走出這座昊天塔,我與你約法三章如何?”

    魔君冷哼一聲別過頭,沒吭聲。

    小貓妖的面色十分嚴肅,接著道,“在脫困之前,一,你不能和封霄帝君打架。二,你不能和封霄帝君吵架。三,你必須做到以上兩點,直到咱們走出昊天塔。”

    蒼刑像是聽到了什麼極可笑的笑話,“本君憑什麼聽你的話?”

    剛說完,封霄帝君沉潭一般清冷無波的嗓音便傳來了,語氣淡淡,“我是來帶她出去的。原本看魔君也在這兒,想著反正順手,隨便救救也行。不過如今看來,魔君是個硬氣人,應該寧肯死也不需要旁人出手相助。”

    “……”

    安安愣了下,隨後便被帝君修長的五指握住了左手。她詫異地瞪大眼,被他牽著往前方走去,聽見他清冷低沉的嗓音道:“小貓,我們回家。”

    小貓妖眸光微動,只覺胸口暖暖的一甜,反手握住他的,“好。”

    然而兩人剛走出幾步,硬氣人的魔君便在後頭有些磕巴著道:“罷了,本君也不是那麼不講道理的人。既身陷危難,團結就是力量。你我的深仇大恨,姑且……姑且先放一放。”隨後嘴裡嘀咕著罵了幾句,咬咬牙,收起臨淵劍追了上去。

    田安安停下來等他,待蒼刑行至跟前後,她琢磨了下,覺得此時應當說些什麼來緩解他同帝君之間的氣氛。須臾,小貓妖勾了勾唇,伸出左手很豪情地拍了拍他的肩,道:“蒼刑君,你放心,如今你眼睛不便,帝君向來很善良,必定會好好關照你的。”然後轉頭朝封霄擠了擠眉毛,“是吧,帝君。”

    “……”邊兒上帝君側目,瞥了她一眼,語氣冷冷:“我為什麼要關照他?”

    小貓妖呆住,“可是,你們神仙……不都該拿鋤強扶弱救死扶傷當終身目標麼?”

    帝君連眉毛都沒動一下,“你想得有點多。”

    “……”

    田安安默了默,眼風一掃,瞧見瘦高身條的魔君,眼角幾不可察地抽搐了一瞬。霎時間,之前的那種愧疚之感再度鋪天蓋地席了上來,她心底一軟,換上副同情而憐愛的神情,道,“沒關系,蒼刑君,你身上有傷,帝君不關照你,我關照你。”

    封霄沉默了會兒,然後環過她的細腰往懷裡一帶,泰然自若地道,“昊天塔中動用術力便會傷及真氣。”

    小貓妖仰起脖子看他,一臉莫名,“嗯?”

    帝君俊美的五官在夜色下清冷如玉,淡道,“方才與他打架,我一不注意便用了術力,也受傷了。”

    “……”田安安眨了眨眼,素白的雲履退後三步,將眼前玄衣如墨的高大尊神上下打量一遭,皺著眉頭嘀咕,“是麼?我看你好好的啊。而且帝君,你是尊神啊,而且還是司戰的尊神,哪兒有這麼柔弱……”

    封霄面色紋絲不動,“的確這麼柔弱。”

    “喵……”貓妖扶額,尷尬地看了眼蒼刑,然後拖著帝君走到一旁,壓著嗓子道,“喂,魔君眼睛看不見,是真的受了傷。帝君,您老人家能不能不要這麼……”她糾結了一下用詞,“無賴?”

    帝君很坦然地搖頭,“不能。”

    安安咬唇,攥緊他修長漂亮的五指用力抓了一把,“莫名其妙,你到底怎麼了嘛!”

    封霄八風不動地瞧她,半晌,那副清冷的眉眼間拂過一絲幾不可察的笑意,反手輕輕捏了捏她的手,嗓音沉沉,“小貓,你看不出來,我吃醋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6 00:07:14

   ☆、第五十一章

    封霄帝君的臉皮厚,這是他老人家的貫有屬性,小貓妖也一直都很清楚。只是,當他如此直白地告訴她,自己這種種無賴的行徑,都源於“吃醋”時,田安安仍舊由衷地震驚了,萬沒料到斯神臉皮之厚,能厚至此般境地。

    貓妖沉默了會兒,覺得帝君的思維難以理解。依照正常思路,堂堂九重天上的尊神,不應該都是極其好面子的麼?承認自己在吃醋,不應該很丟臉,很為神所不齒麼?封霄他這麼率真這麼坦然,老實說,真的令她有點不知所措……

    是以,田安安別過頭去捏了捏眉心,打了幾回腹稿後定定神,抬眸,伸手,目光同表情俱十分憐愛地摸了摸帝君如玉的臉頰,說:“乖,別鬧,咱們身處險境,理當互幫互助嘛。”

    封霄的反應卻不在小貓妖的意料之中。

    他清冷幽深的黑眸直直盯著她看,半晌後揚了揚眉,嗓音沉得有一絲寒意,道,“看來被困入昊天塔的這幾日,我不在,你同魔君相處得很融洽。”

    田安安是只腦瓜靈光的喵,偏偏在感情一事上十分木訥,大多時候都遲遲的。聽他有此一問,她幾乎是想都沒想地便點了點頭,烏黑的大眼眸子亮晶晶的,答得誠懇:“是啊。你沒來的這幾日,我同蒼刑君朝夕相處,發覺他人頗不錯呢。可見坊間那些說他嗜殺成性冷血殘忍的傳言,都不足為信。”

    帝君眼底的神色卻冷了幾分,握住她小手的五指微微收攏,語氣不善道,“一個不相干的人受了傷,你百般關心,你夫君受了傷,你卻置之不理?”

    聞言,小貓妖心道她與蒼刑如今也算是建立了共患難的友誼,怎麼也不該說他不相干,一頭害羞他以“她的夫君”自居,一頭又皺了眉,視線再次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小臉上表情仍舊不大相信,“你總說自己受了傷,傷在哪兒啊,讓我看看。”

    封霄靜默須臾,然後握著她纖柔的五指覆上自己的胸膛,“這裡。”然後略微低頭,在她雪白的耳垂旁低低說了幾個字,微涼的氣息拂過她耳後的肌膚。

    安安呆了呆,回過神後心跳飛快,有些不確定方才那極低沉的幾個字是不是“我很想你”,雙頰登時躥起兩抹紅雲。過去與帝君相處,大多數的時候都是他欺負她戲弄她,她氣急敗壞卻又無計可施……不過,今日的帝君,好像十分不同。

    她小臉通紅,仰著脖子定定地看著他,忽然很認真地喊他,“帝君。”

    “嗯?”

    小貓妖眨了眨眼,沉吟了須臾後,道:“帝君今天,嘴特別甜。”而且,對她特別溫柔。她覺得很開心,雖然有些害羞有些窘迫,但內心深處卻有一絲甜而暖的東西在流淌,蔓延向四肢百骸。

    聽她說完這句話後,封霄清冷的眉眼間浮起一絲疑惑,好像有點好奇,“你都還沒嘗,怎麼知道我嘴甜?”

    “……”

    田安安愣住,旋即臉頰更紅,羞惱他故意曲解她話裡的意思。在這昊天塔的幻景裡好像膽子也大了不少,竟飛起一拳就朝帝君打了過去,嗔道:“喂,數日不見,你怎麼變得比以前還壞了!”

    帝君眼底的笑意一閃而過,修長手指捏住她尖尖的小下巴,低頭准備吻下去。她嚇了一跳,連忙伸出上手慌慌忙忙地推他,口裡道,“做什麼?蒼刑君就在旁邊呢!”說完眼風一掃,瞧見他俊美至極的五官隱隱有寒霜之色,當即又補充道:“絕對不是因為他在旁邊才不許你親的!我是單純覺得,當著別人的面……影響不好。”

    封霄側目瞥了幾步遠外的魔君一眼,語氣極是平靜,“不礙事,反正他瞎。”

    “……”他說的好有道理,她竟無言以對= =。

    那頭的魔君形單影只地蹲在田埂子上,抱著臨淵劍聽二人你一言我一語旁若無人。他憤憤然,覺得自己本就身上負傷十分可憐,瞎了眼還得忍受那條厚顏無恥之龍的嘲笑,實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是以眨眼之間,田埂子上的魔君以猛虎下山之時站起了身,憤憤然地怒喝:“喂,我說你們,卿卿我我夠了麼?完全當本君不存在麼!”愈說愈覺得懊惱,隨手一撈,撿起腳邊的麥穗杆子“哢嚓”一聲掰成兩段,狠狠朝地上一扔,氣急敗壞道:“約法三章裡頭再加一條,脫險之前不許在我面前膩歪,如有違者便如此穗!”

    前方不遠處,帝君連眉毛都沒動一下,兀自低頭吻了吻小貓妖的唇瓣。她紅著臉,舌尖抵著他微涼的舌往外推,不許他深吻,掙了半天才從他懷裡掙出去,捂著滾燙的雙頰瞪他,心跳一下比一下急。

    接著又聞魔君充滿憤懣的嗓音傳將過來,道,“我說那條龍,這幾日我試過許多法子,始終都在幻景裡頭打轉,你真有辦法能帶我們出去?”

    對於睜眼瞎的魔君,尊神的態度則十分直白——他將他,無視得十分徹底。是以,蒼刑話音落地後,帝君完全沒搭理他,只牽了小貓妖的手目不斜視地往前行去。

    蒼刑氣結,只能罵罵咧咧地跟了上去。

    後來,田安安才從帝君口中得知,魔君盜走了昊天塔,入塔時強破結界,已將這方神塔的構造損壞了個七七八八。來路與出路的空間已經完全扭曲,若想從塔中走出去,便只能上到昊天塔的第九重,從佛光結界中破塔而出。

    聽了這番言論,小貓妖腦子裡霎時炸開了一片。

    身為一只有見識的喵,佛光結界這東西,田安安自然也是聽過的。相傳是用西天諸佛的佛光同梵音為源布下的結界,威力無邊。過去黑蛇精閑著無聊,曾同應朝山另些個比他還無聊的精怪們討論過,硬是將列出了一個“六界那些不為人知的事之最難破結界”排行榜。

    其中,佛光結界便高居榜首。

    是時蒼刑已整個魔都不好了,他合上眸子捏了捏眉心,啃著不知在哪兒摘的野果子,道,“想不到元始天尊那老兒還挺舍得下本錢,不過一個破塔,竟然還布下四海八荒一等一的結界。”

    小貓妖從蒼刑手裡搶了個野果子啃起來,頷首,再更正,“豈止是本錢,簡直是血本。”言罷將啃了一半的果子遞給邊兒上跏趺而坐的封霄,道,“哎,帝君,這果子很甜呢,吃嗎?”轉頭才發現他閉著眼,呼吸均勻而輕淺,像是已經睡著了。

    她怔了怔,咬著果子單手托腮,十分神往地打量他。

    月菩提下,玄衣青年的烏發垂落如瀑,俊美至極的五官清冷,猶如寒冰雕刻,睫毛濃密而長,月華照耀,在臉頰上投落淡淡的兩圈陰影。她笑起來,一雙眸子彎成兩道月牙,接著便被身旁的魔君推了一把。

    蒼刑皺著眉,語氣帶著絲詫異,“咱們被困在佛光結界中,你這只貓倒是好膽識,半點也不慌張害怕。”

    田安安眼也不眨地盯著尊神,捧著臉道,“反正有帝君在。”在她心中,他向來無所不能,區區一個佛光結界而已,應該也問題不大。

    “……”魔君聞言卻很是不屑,嗤了嗤後仰頭一倒,翹著二郎腿倒在了月光下,合上眸子睡他的覺。

    小貓妖眨了眨眼,轉身化回了獸形,拿粉軟軟的小貓爪揩了揩臉,然後毛茸茸的小尾巴翹高,顛顛兒地朝帝君跑了過去。後腿使力往上一蹬,輕手輕腳地鑽進他懷裡,拿尾巴將自己卷作團小毛球,閉上了大眼睛。

    然而還沒睡著,帝君修長的手指就揉了揉她頭頂的小軟毛,嗓音沉沉地傳了下來,“幾日沒洗過澡了?”

    “……”困入昊天塔之後,的確沒有機會洗澡什麼的,難道……她已經臭了?

    小白貓毛茸茸的小身子陡然僵住,顫抖著,掙扎著,難以置信地,抬起自己的小爪子瞅了瞅。果然,毛都已經起油了= =……

    安安著實尷尬了,她抬眸,視線對上帝君清冷的黑眸,想了想他的好潔之癖有多嚴重,又想了想自己現在這種髒兮兮的程度,最終可憐巴巴地喵喵兩聲,掙扎著起身,准備很自覺地從他懷裡跳出去。

    然而封霄大手一撈將她重新塞了回去,嗓音分明含著絲絲笑意,“睡覺。”

    “……喵?”

    小白貓眨了眨眼,看見帝君已經重新閉上了眼。她心念微動,壯著膽子支起身,將貓腦袋朝他毫無瑕疵的臉湊近幾分,伸出粉嫩嫩的舌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舔了舔帝君的臉頰。

    然後忙忙地縮了回去,小耳朵羞得軟下來,拱了拱腦袋,心滿意足地呼呼睡了過去。

    在帝君懷裡,小貓妖睡了自分別以來第一個安穩的好覺。

    一夜無夢,再次醒來時卻見天已大明。田安安睡得迷迷糊糊的,打著哈欠撐身坐起來,眼皮子隙開一道縫,瞧見周圍幽光煌煌明滅綺麗,便頓悟過來,暗道看來又是新的一方幻景了。

    是以她並未慌張,只是抬起小手揉了揉眼睛,然而這一抬手,卻驀地僵住了。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她昨夜分明是一只小貓咪的形態睡在帝君懷裡,怎麼一覺醒來,她又成了人形了?

    一個激靈趕跑了所有瞌睡蟲,小貓妖徹底被嚇醒過來,舉目四顧,驚覺自己睡覺的地方像是一處女子的香閨,家當擺設極是莊雅華貴,屋舍四處擺著許多形狀獨特的蚌殼,而照明所用的光,則源於蚌殼中一粒粒碩大圓潤的珍珠。

    帝君呢?

    田安安大驚失色,連忙掀開被子下床,然而雙足屢地卻驀地踉蹌跌倒下去。她疼得齜牙咧嘴,垂眸一看,登時嚇出一身冷汗——

    這副身體的纖腰以下,分明是一截線條流麗的白色鮫尾……

    正是詫異的當口,房門卻被人從外頭推了開,安安抬眼,看見幾個容貌嬌美動人的女子施施然地走了進來。領頭的一人額間懸著枚麼指大小的夜明珠,看見她後喜極而泣,道,“大人,您總算是醒過來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6 00:07:24

    ☆、第五十二章

    女子話音落地,莫名其妙長出了一截鮫尾巴的小貓妖就震驚了。一則震驚這僑嬌娘如此纖細嬌美的一截脖子,竟然受得住那麼顆一看就很有分量的夜明珠,二則震驚她對自己的稱呼。

    方才,她如果神思清明已然睡醒了的話,那麼那聲“大人”,便當是沒有聽錯的——那梨花帶雨的美人兒,竟稱她為,大人。

    其後,那些嬌娥們並沒給田安安多少反應時間,一個個魚貫而入,將她從地上扶了起來,接著便開始有條不紊地替她盥洗梳妝。

    此情此景,若是放在好幾個月之前,安安必定早受不住驚嚇厥了過去。然而,現今的小貓妖畢竟是要做封霄帝君老婆的喵,在九重天的數日,她雖受過不少虐待,但值得慶幸的是,她也長了不少見識。是以,面對這起突變,她端坐在流紋鏡前,表現得很沉穩,很淡定,甚至還能拐著彎兒地去套那夜明珠美人的話。

    小貓妖是只狡猾的貓妖,夜明珠美人是個單純的美人,田安安一來二回幾番試探,美人都未曾起疑。待嬌娥們替她梳妝完畢,鏡中映出一個傾國又傾城的絕色美女之後,田安安也基本弄清了目下的境況。

    根據夜明珠美人所言,田安安現在所處的這方天地,是漆吳海澤的海底。海底居住著洪荒時代的遺民白鮫一族,她名為綠衣,是一名侍女,伺候的是白鮫一族的大司空。大司空前些日子逛花燈節,看中了一個身段兒纖弱的俏郎君,強搶回屋要與之洞房,孰料俏郎君是個烈性漢子,洞房當晚拼死抵抗,將大司空硬生生給敲暈了過去。

    而那位號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在白鮫一族翻手為雲覆手就能為雨,時不時還喜歡強搶良家男的雨無箏雨大人,正是還在糾結自己分明是只貓,卻極其悲愴地變成了一條魚的田某人她自己。

    得知這方世界和自己的身份是個甚之後,近來膽子愈發肥的安安,再次被深深震撼。

    關於白鮫一族,小貓妖其實知道的並不多,因為在四海八荒絕大多數的傳言中,這個種族太過身嬌體弱,沒能扛過數十萬年的功劫變化,早在洪荒末代便滅了族。對田安安這種兩百歲的幼貓來說,上古史中的寥寥幾筆,便成了她對白鮫一族的全部了解。

    理所當然,對於突然變成了白鮫一族大司空,且還是個又霸道又好色的大司空這件事,田安安接受起來,著實是有點困難。

    是時,替她梳妝打扮的侍女們已退了出去,田安安試著捏了個訣,發覺自己已經能十分順暢地使用術力。她默默地坐在一個大蚌殼雕成的寶椅上,默默地盯著自己的那截又美又長的鮫尾巴發呆,默默地覺得,有點餓。隨後,為了避免在飢餓之下吃了自己的尾巴,小貓妖將鮫尾化回人腿,半眯了眸子細細思考起來。

    事情實在是古怪。

    她記得自己此前被和蒼刑一道被困在昊天塔中,後來,帝君來了,說要帶她出去,她很開心。又後來,一向十分毒舌的帝君對她說了很多好聽話,她心中格外甜蜜,在帝君懷裡沉沉睡了過去。再後來,她一睜眼,卻忽然到了漆吳海澤的海底,成了白鮫一族的大司空……

    貓妖捏了捏眉心,發現了問題的關鍵所在——此時,她究竟是已經出了昊天塔,還是仍在昊天塔中?帝君曾言,昊天塔的出路已被蒼刑損壞,若要出塔就務必要破開九重塔頂的佛光結界,那麼,單憑她這只喵,在夢游當中便破開了佛光結界,並夢游到了漆吳海澤,頂替雨無箏的身份成為了上古白鮫一族大司空的情況,存在的幾率有多大呢?

    ……呵呵,為零。

    安安摸了摸下巴,對著面前的流紋鏡皺起眉。鏡中仍舊是她的臉,只是因為這個雨無箏常年執掌大權,眉眼間的將相之氣映襯紅妝,美得愈發明艷無雙……也就是說,她十有八九仍在昊天塔中,這處漆吳海澤,只是昊天塔的幻景之一。在昊天塔中,形神分離也並不是什麼罕見之事,或許她睡著之後魂魄離體,誤入這處幻景,依附在了這個大司空身上?

    可若是如此,這個雨無箏的容貌,又怎麼會和她一模一樣呢?更糟糕的是,若是她真的魂魄離體誤入幻景,那豈不是已和帝君、蒼刑都走散了?還是說,在她睡著之後昊天塔中發生了什麼事,其實他們三人都被吸了進來?

    腦子裡疑雲四起,霎時攪成了一團亂麻,小貓妖大惑不解,托著下巴幽幽地嘆了口氣。正茫然不知下一步如何是好時,寢殿的內室簾子一挑,之前那名叫綠衣的美人又走了進來,這次的步子很急,神色間也極是焦灼,口中道,“大人,不好了,宮中出事了!”

    田安安抬眸看向她,心道什麼事能比老子從貓變成魚更不好,面上卻沉沉穩穩,氣勢很足地問道:“何事這樣慌張?”

    綠衣急得一下子就哭了,抽抽噎噎道:“陛下今早給您和五殿下賜了婚。殿下原本還興高采烈的,可一聽說是要娶您,立刻跑到陛下面前大鬧了一通抗婚不從,陛下沒搭理他,他、他方才竟然在寢殿裡找了條白綾,上吊了……”

    “……”聽她抽泣著說完這番話,小貓妖的嘴角也跟著抽搐了一瞬,覺得這白鮫一族不愧是水族,眼淚說流就流,哭起來跟不要錢似的。半晌才極其艱難地道,“綠衣,你家司空……哦,我是說我自己,在漆吳海這一片的名聲到底是有多差?”

    貌美的小侍女呆了呆,眨著哭紅的大眼睛看她,旋即回過神來,哭得更厲害了:“大人,咱們還是先入宮去看看吧,這已經是第三個一聽要與您成婚便上吊的皇子了,在這樣下去,您真的要嫁不出去了……”

    “……”

    因此處是在海底,鮫人出行不興騰雲也不興御風,是以,從大司空府邸到白鮫一族的王宮,田安安硬著頭皮招了朵小浪花,踩上去,由綠衣扶著疾疾而行。到了王宮門前駐足觀望,只見這座海底皇城修築得極是堂皇瑰麗,宮門是巨型珍珠雕成,仿照天族的式樣植了層紅珊瑚,綴著九重釘,宮門兩盤立著數名人高馬大的白鮫漢子。

    貓妖初來乍到,看什麼都有幾分稀奇,又是感嘆這住在海底的上古遺族十分有錢,又是感嘆這個遺族無論男女都生得十分耐看。正忖度著,守衛們已垂了頭恭恭敬敬地喊了聲“大司空”,隨後退到一旁,讓出一條十分寬敞的大道來。
    安安定了定神,對掖著雙手從容自若地入了宮。

    根據愛哭的小侍女所說,雨無箏是白鮫族的第一美女。照理說,這樣一個要臉有臉要身段兒有身段兒的美人,最不愁的便該是婚嫁之事。無奈這位雨大人是個實打實的好色之徒,平日總愛對美男子言語輕佻,動手動腳,一貫令王孫公子們望而生畏,每回陛下有意賜婚便避之不及。一來二回,陛下被拒絕的次數多了,心態便變得有些扭曲,更是將“解決大司空的婚姻大事”當作了畢生目標之一,數月前,終於坑到了自己兒子們頭上。

    二皇子,三皇子,五皇子先後遭受迫害,萬幸這三位皇子皆十分貞烈,紛紛以死相逼,這才幸免於難。

    聽完雨無箏過去的種種行徑之後,小貓妖扶著額頭感嘆了一句,“我真是個禽獸啊。”

    三皇子的寢宮是松風苑,遍植海樹海花,遠遠望去五顏六色一片,十分艷麗,足以見得,那位尋短見的皇子很醉心花花草草。田安安四下觀望了一番,接著便被幾個清麗宮娥領著進了內室。

    因這身份是假冒,是以小貓妖十分謹慎,強繃著臉皮容色冷淡,一言一行都不敢露出半分馬腳。剛剛撩起海珠簾子,一陣期期艾艾的哭聲便傳了出來,田安安略微伸長了脖子聽了聽,辨識出那夾雜著哭腔的嗓音,是個男子的嗓音,哭道:“整個漆吳誰不曉得,那雨無箏除了一張臉看得過去外,就是個惡婆娘!皇父竟然要我娶她,放開我,我選擇自殺!”

    小貓妖堪堪汗顏,腳下一崴差點兒摔倒。其時那殿內的內侍們已經看見了她,紛紛大驚失色地拜禮下去,道:“大司空!”

    田安安隨意一擺手,示意眾人平身。眼風一掃,瞧見床榻上果然躺著個細弱俊美的少年郎,眉清目秀,唇紅齒白,著紅衣,眼睛都快要哭腫了。她半眯了眸子將那少年郎端詳了一陣,忽然瞪大了眸子衝口而出:“蒼刑君?”

    那少年郎怔了下,連帶著一屋子的人都怔了下,貓妖已顧不得那許多了,她忙忙地衝了上去,熱淚盈眶地握緊那少年郎的手,只覺蒼刑這張臉今兒個看起來格外可愛。復語調動容道:“從貓變成魚後我已心碎欲絕,可算是讓我見著個熟人了!”

    五皇子又呆滯了會兒,連帶著一屋子的人都呆滯了會兒。半晌,殿下回過神,看了看田安安那張近在咫尺的嬌艷臉龐,又看了看她攥緊自己五指的小手,臉上一紅,頓時一巴掌將她推開丈遠,清了清嗓子道,“司、司空,就算你垂涎本殿下美色,也請你克制一下,不可對本殿下無禮……”

    安安詫異地挑眉,又伸手去摸五皇子的額頭,憂心忡忡道,“蒼刑君,你莫不是發燒了?你雖然之前眼瞎,總能聽出我的聲音吧!”

    五皇子狐疑,定睛端詳她須臾後,側目吩咐內侍,“……雨大人身子不適,趕緊送她回去休息。”

    “……”她幾乎要抓狂了,氣急之下猛地將五殿下推倒在了榻上,壓著他惡狠狠道:“媽了個巴子,再裝蒜老子不客氣了!老子是鐵柱啊,那個相當無恥還欺騙了那你感情的鐵柱君啊!”

    殿中眾人完全懵了:“……”

    是時,一道極是清冷低沉的嗓音從背後遙遙傳了過來,淡道,“鐵柱君?雨大人這個稱號,倒是別致。”

    安安微愣,轉過頭,看見個一襲玄袍的高大男人不知何時走了進來,閑閑倚著繡了青竹的屏風,身形頎長,目光冷漠,容貌五官極是清冷俊美。

    她眸光閃了閃,唇微張還沒發出聲音,殿中的所有人,連帶著榻上的那位五皇子都溜溜地滾了下來,畢恭畢敬道:“國師萬安。”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6 00:07:38

    ☆、第五十三章

    國……師?

    田安安小臉一僵,整個人瞬間呆在了原地——屏風旁邊那位玉樹臨風風姿綽約的俊美青年,那副姿容那副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神光,分明就是九重天上的那只尊神……她感到十分不解,這四海八荒中,喊封霄帝君的人有,喊他上神尊神的也有,卻絕對沒有人稱過他一聲“國師”。心中驚疑不定間,小貓妖半眯了眼,視線又上上下下審度了那人一遭。其後篤定,他一定是封霄帝君,絕不會有半點差錯。

    如此看來,帝君同蒼刑全都現了身,那麼,看來他們三人……是都被吸入這方幻景中來了,且還都有各自的新身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貓妖眸光之中驚詫同疑惑相交織,半天反應不來目下究竟是何種情況。好在有了方才蒼刑的前車之鑒,她認出封霄後並未輕舉妄動,只是隔著幾步遠的距離定定看著他。那高個兒男人亦靜靜盯著她,目光清冷,面容冷漠,沉潭一般波瀾不驚。

    一室寂靜,須臾無聲。

    驀地,田安安有些穩不住了,她側目,不著痕跡地扯了把小侍女的袖子,壓著嗓子道,“哎,這個國師,叫什麼?”

    綠衣聞言怔住,一雙明眸驚詫地瞪她,半天才皺緊眉頭極小聲道:“大人,您究竟怎麼了?怎麼今日淨說胡話呢?先是逮著五皇子喊個什麼刑,現在倒好,連國師白夜都不認得了?”

    白夜?白夜……小貓妖在心頭重復了幾遍這個名字,又抬眸對上國師的眼,心瞬間涼了大半截——這個國師的目光是她熟悉的散漫冷淡,可是裡頭不加掩飾的疏離卻令她感到格外疏離。

    安安依稀明白過來了什麼。

    在她入睡之後,昊天塔中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是以他們三人才會被同時吸入這個幻景。而除了她以外,帝君同蒼刑都承襲了這兩個身份原本的記憶,而失去了過去自己的記憶……她心口驀地一沉。若是帝君同蒼刑都沒有了過去的記憶,那單憑她一個人的力量,怎麼可能走出這個幻景,再走出昊天塔呢?她該怎麼做呢?將他們拉到一堆和盤托出麼?

    可是,以這兩位仁兄目下的狀況,真的不會把她當瘋子麼喵= =。

    如是一番忖度,小貓妖變得極其焦躁,只覺逃出去的希望變得極其渺茫。方此時,那名細弱的五皇子卻朝著玄衣如墨的國師走了過去,當著田安安的面,毫不避諱地便是一番話:“國師,雨大人與我八字不合,成婚必定我克死她她克死我!之前托您去皇父跟前幫我探探口風來著,情況如何?”

    “……”

    貓妖額角滑下冷汗兩顆,已經沒空震驚這一神一魔在她有生之年能相處得如斯和睦了。因為,她瞧見那位國師大人不疾不徐地走了過來,好巧不巧地端立在距離她不足半步的位置。安安被這道深沉而直接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識地垂頭,往後退了兩步。

    國師嘴角微勾,漫上寥寥一絲笑意,口裡的話卻是對著五皇子說的。他淡道,“皇子不必擔心,關於你同大司空的婚事,陛下已收回成命了。”

    聞聽此言,五皇子頓時長舒了一口氣,拿廣袖揩著額角的冷汗道,“可見哥哥們是有先見之明的,上吊這一招對皇父果然好使。”說著微微頓住,目光看向國師,帶著點疑惑地問道:“皇父此前的態度十分強硬,國師能扭轉聖心,想是費了不少功夫。不知國師……都對皇父說了些什麼?”

    內侍們恭恭敬敬地奉上了茶盞,田安安同那位國師一人一盅。她接過來也不喝,瞧見那豐神俊朗的國師大人薄唇微啟,慢條斯理地抿了口茶,垂著黑眸語氣淡淡,“也沒什麼。陛下替皇子與司空賜婚,無非是怕我族的棟梁之臣年歲大了愁嫁求娶……”

    “啪”一聲,小貓妖手上下力,掰斷了拿在兩指間的一根兒核桃酥,被“年歲大了”那幾個字震得差點兒噴出一口水。未幾,她別過頭捏了捏眉心,估摸著帝君此生能在年歲上嘲笑旁人的機會幾近於無,好不容易失了記憶能過個干癮,特喵的,她忍。

    接著,國師清冷的黑眸不動聲色地從田安安臉上掃了過去,慢悠悠續道,“正好,我年紀也不小了,與司空將好湊個對。”

    話音甫落,貓妖可以肯定,寢殿中的所有人,面上的表情都發生了一絲迷之變化。愛哭的小侍女面色一喜,礙於司空大人的面子,便竭力克制著自己不能高興得太明顯。殿中的一干內侍們面色一滯,心中紛紛惋惜國師這朵鮮花竟插在了大司空那坨牛糞上。而將這種惋惜表現得最明顯,最淋漓盡致的,則是那位剛剛上吊未遂的皇子殿下。

    五皇子囫圇驚悚了,拍案道:“什麼?難道皇父強迫國師娶雨大人?”

    國師搖頭,不鹹不淡道,“是我請陛下賜婚的。”接著放下茶杯頓了下,復語氣平靜地補充:“二皇子幫著翻了翻海歷,說三日後便是黃道吉日,宜嫁娶。依照陛下的旨意,”他修長如玉的手指輕輕敲了敲珊瑚桌,黑眸微抬,看向小貓妖那張驚得一陣白一陣紅的小臉,“我同司空,三日後大婚。”

    待他說完,田安安腦子裡轟的一聲便炸開了,“可是帝……”舌尖溜出一個字音後卻驀地僵住。依照綠衣的說法,這個雨無箏除了霸道好色之外,心思還頗有那麼幾分深,她之前莽撞過一次已教人起疑,自然不能再莽撞二次。

    是以,小貓妖平復了一下心緒,換上一副很淡定的語氣,只是視線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白夜,沉吟道,“國師,婚姻大事不可兒戲。你要娶我……你知道我是誰麼?”

    國師揚了揚眉,眉眼間勾描出一絲昂昂的興致來,道,“雨無箏?”唇角微微上揚,低沉清冷的嗓音含上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還是,鐵柱?”

    安安眼底的火光噗噗兩下,熄滅得干干淨淨。她想他們果然很有緣分,即使是在這種境遇下也注定要結成夫妻,這或許是上天垂憐。可是,他的眼神淡漠疏離,就連嘴角的笑容都那麼遠,他好像真的成了白夜,不再記得她了。

    小貓妖鼻子一酸,眼底湧上絲絲濕潤的淚意。他今後會想起她麼?如果以後都想不起來了,她又該怎麼辦呢?

    腦子裡一時湧上了太多念頭,壓得人幾乎要喘不過氣。她轉過臉,深吸一口氣又沉沉吐了出來,按捺下一切思緒道,“時辰也不早了,臣不打攪殿下休息了。”說完對掖雙手朝五皇子見了個禮,不再看國師,兀自躬身退出了寢殿。

    海底不比陸上同天上,常年照不到陽光,寒氣與濕氣都要重些。田安安低著頭靜默不語地穿行在宮道之間,眉眼間極難得地正經,也極難得地心事重重。又走了兩步後長嘆一口氣,幽幽道,“綠衣,我平日同國師的關系很好麼?”

    小侍女聽了略微皺眉,搖搖頭,“大人曾有過一番豪言,說如花似玉的國師是您的心肝寶貝兒開心果,是您心中的明月光,畢生最大的心願就是能睡國師一次……國師聽了之後雷霆震怒,還發誓這輩子都不與您說一句話呢。”

    貓妖步子不穩差點摔倒,被綠衣險險扶住了。她一寸一寸地扭過脖子,咽了口唾沫,巴巴地重復:“……最大的心願,睡國師一次?”

    綠衣頷首,“是啊。整個漆吳都知道,大人最喜歡國師了。”說著,小侍女面上浮起一個笑容,雀躍道,“這下可太好了。國師向陛下請婚之事雖是分離奇,但無論如何,等三日後洞房花燭,大人的畢生所願總算要實現了呢!”

    田安安回了個白眼,極是狐疑地道,“依照你的說法,國師應該很討厭雨無箏……呃,很討厭我才對,突然要娶我,太古怪了。”

    單純的小侍女撓了撓腦門兒,附和說,“好像是這樣。不過這也沒關系啊,大人,有什麼能比睡到國師更重要呢?”

    “……”安安無語地抱緊胖胖的自己。

    老子睡他的次數多得像星星數不清,早就睡得不稀罕了好嗎喵(╯‵□′)╯︵╩▂╩!

    是夜,透過水面能看見一個十分模糊的月影,殘缺的,不夠完美,漆吳海底依稀能聽見鮫人細碎的低吟歌聲,壓抑而悅耳。

    安安蜷在一塊巨大的貝殼裡,忍住嗷嗚一口將自己的魚尾巴咬掉的衝動,甩著漂亮的白色鮫尾默默望天,腦子裡則思索著,即將於三日後舉行的,自己和失了憶的帝君他老人家的婚事。

    說來,她被困入昊天塔也不知多久了,或許在現世之中,早已誤了她與他成婚的日子。天族對婚期的選擇向來苛刻得變態,變態得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得令人發指,誤了二月十五那一天,再往後推,也許就是幾百年後的事了。這麼一想,在幻景中同封霄成一次婚,哪怕他不曉得她是田安安,哪怕他連自己是上古龍族的尊神都不記得了,那也算是圓滿了些許遺憾吧?

    可……貓妖咬了咬小手指,又糾結起來。

    若對方真的不是帝君,而只是恰巧與帝君長得很像,目光很像,連說話習慣都很像的白夜呢?

    正渾渾噩噩地冥思苦想著,忽然一陣沉穩有力的腳步聲從遠處漸漸靠近,安安愣住,將鮫尾化回人腿起身察看,“什麼人?”

    遠遠的海浪波紋中映出一個身量修長的人影,玄衣青年信步而來,視線觸及她時沒有半分詫異,一副意料之中的泰然姿態。小貓妖抽了抽嘴角,覺得自己有點倒霉,賞個月都能偶遇這個半吊子未婚夫國師。

    暗罵了幾句後,她面上浮起一絲客客氣氣的表情,招招小手,堆著笑臉很自若地打招呼,“國師好。”

    他神色一如既往的冷冷淡淡,沒搭理她,撩了袍子徑自坐在了她方才躺的貝殼椅上,然後才輕描淡寫地嗯了一聲,隨意道,“深夜聽牆角,雨大人興致不錯。”

    在起初的時候,田安安還能維持著鎮定的姿態同他打太極,然而等國師這句話落地,安安卻整個人目瞪貓呆,話語出口再不復之前的從容,結巴道:“聽、聽什麼牆角?”

    國師微抬黑眸瞥了她一眼,隨意一拂手,不遠處的水簾幕牆便朝兩旁分了開。小貓妖只側目瞧了一眼便慌慌忙忙地別過了頭,雙頰滾燙緋紅,心中羞惱萬分——乖乖隆地洞,她聽說鮫人都有深夜唱歌的習慣,聽見那細碎低吟後也沒在意,只以為是哪兩只鮫人大半夜睡不著跑出來唱歌,喵了個咪的,沒想到竟然是在……

    盡管她臉皮子談不上很薄,但此情此景,還被某人誤會自己在聽牆角……實在是太尷尬了。安安十分悲催地覺得,今後這個國師,只怕更要將自己女流氓了吧……

    她正漲紅著小臉不知所措,背後那人卻又不緊不慢地補了一刀,淡淡道:“我與你三日後便是夫妻,你愛好獨特,我自然也很樂意配合。”

    “……”配合你大爺= =。

    安安咬了咬嘴唇,仗著這人失憶也無所畏懼了,惡狠狠地瞪著他道:“國師大晚上不睡覺,就是為了來譏諷我麼?”

    國師隨手化了個茶杯出來閑閑地喝茶,淡淡白霧在那骨節分明的指間升騰。他眼也不抬道,“五皇子那朵爛桃花,我好心好意替你擋了。我幫你,你拿什麼謝我?”

    ……

    “小貓,我幫你,你拿什麼謝我?”

    ……

    貓妖腦子裡嗡嗡的,聽見兩個一模一樣的聲音同口吻重合在了一起,她眸子驚瞪,猛地轉頭看向他,不確定地,遲遲地擠出兩個字,“……帝君?”

    然而國師一臉莫名,疑惑:“什麼?”

    “……”她嘴角勾起個落寞意味十足的笑,失望地垂下眼,搖頭,“沒什麼。”然後轉身,雙手在身側攥得很緊,背對著他道,“這個椅子……國師喜歡的話,就坐著吧。我挪個地方。”說完便提步要走。

    然而還沒走出兩步遠,纖細的手腕一緊,被一只修長有力的大手捏住了。田安安一怔,腳下趔趄竟直接跌坐在了國師懷裡,她眼眶的微紅還來不及褪完,便飛起滿臉紅雲,鼻息間又充盈起那熟悉清冽的檀香。

    貓妖僵住,小脖子仰高,將好對上那含笑的一雙黑眸。

    他俯身舔了舔她的唇,舌尖在她小巧漂亮的唇瓣上描摹了一遭,隨後用力吻了上去,舌尖探入,霸道而熱烈地翻攪勾纏。她驚呆了,睜大了眸子手腳都不知往哪兒放。

    不知過了多久,國師放開了她被親得有些麻木的小舌頭,薄唇抵著她的唇溢出一聲輕嘆,嗓音沉沉道,“我的小貓,你怎麼這麼好騙?”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6 00:07:49

   ☆、第五十四章

    安安先是怔了下,隨即才反應過來,自己這是又被封霄給耍了。她氣結,掙扎著要從他懷裡起開,然而帝君修長的手臂箍得死死的,她努力了半天也沒掙開,便朝著他怒目而視,道:“你竟然又騙我?”

    封霄面上的表情泰然自若,抱小寵物一般將她樓到腿上坐好,語氣淡淡,“開個玩笑而已。”

    小貓妖更生氣了,攥緊了拳頭吼道:“這是開玩笑的時候麼!”說著說著眼眶一紅,喵的一聲就哭了,拿兩只小手捂著臉,抽抽噎噎道,“帝君實在太過分了,我還以為你和蒼刑那個二百五一樣失了憶,不再記得我了嗚嗚……”

    聽她哭得蕩氣回腸十分悲切,帝君挑了挑眉,垂了眸子略作沉吟,心中終於破天荒地生出一絲愧怍之意來。沉默了須臾,他伸手輕撫她粉軟柔滑的臉頰,觸及一片濕潤,隨後嗓音低柔緊貼著她耳畔響起,哄道:“好了,小貓乖,不哭了。”

    田安安一陣哽咽,兩只手放下去,露出一雙紅腫如核桃的大眼睛,盯著那張清冷如畫的俊臉,續道,“你都不知道之前我多難過。分明只是睡個覺而已,醒來之後居然長出一條魚尾巴。我是貓啊,這實在是太羞恥了……”說到此處越覺得委屈,哭得更加厲害,“到了個莫名其妙的地方,好不容見到帝君,你還一副不認識我的樣子,我、我真是死的心都有了喵嗚嗚……”

    他扣住她纖細柔軟的細腰,低頭,在她的臉頰和雪白的耳朵上流連輕吻,低啞道,“你不知道逗貓是我的樂趣麼?”

    “……”聽了這個回答,小貓妖一滯,隨即怒火中燒,恨不得直接拿小爪子撓死這只十分無恥的尊神。不過,礙於在此方幻景中,她是只沒有爪子的魚,這個衝動便只好悻悻地作了罷。

    然而,此仇不報非君子貓,認真思考了會兒後,安安咬了咬牙,抱緊了帝君的脖子一個翻身,十分威猛霸氣地將他壓倒在了貝殼榻上。封霄眸子裡略過一絲詫異,緊接著便看見他的小貓半眯了眸子朝自己欺近幾分,小臉上擺出副凶神惡煞的表情威脅他:“我告訴你,這件事你害我傷了心,我絕對不可能就這麼算了!你,必須補償我的精神損失!”

    封霄心下好笑,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捏住她的下巴略略點頭,指尖親昵地在那塊皮膚上摩挲,“好。你想我怎麼補償?”

    見他答應得如此爽快,安安驚訝了會兒,隨即大眼眸子一亮,之前的種種委屈頓時想不起來了,只壓著他興高采烈道:“我要騎你!喵!”

    聞言,尊神愣了下,隨即垂著眸子略作思考,抬眼,盯著貓妖雀躍不已的小臉蛋又確認了一次,嗓音清冷:“你真的這麼想騎?”

    一聽這話,田安安就知道有戲了。她忙忙點頭,“嗯嗯,特別想騎!”

    帝君半眯了眼,幽深的黑眸微微一黯,“什麼時候?”

    “喵?”小貓妖詫異地瞠目,心想今晚這條龍怎麼這麼好說話,居然還問她什麼時候。遂認真道,“如果、如果你方便的話,什麼時候……我倒是沒意見。”說著頓住,想了會兒又補充一句,“不過,帝君也知道,我想騎你已經很久了,自然越快越好。”

    他一副了然的表情,頷首,握住她的纖腰淡淡說了幾個字,“那就現在吧。”

    現在?這也太積極了吧(⊙?⊙)……

    安安大感驚訝,心下卻又很欣喜,覺得這條龍雖然壞,好歹還是沒有壞到罄竹難書的地步,願意變回獸形讓她騎作為補償……嗯,她要做一只大度的巡山貓,姑且原諒他這一次好了喵(≧3≦)!

    然而,小貓妖的欣喜之情只持續了很小很小的一會兒,就如天邊的浮雲被風吹得煙消雲散了——那位神色清冷方正齊楚的帝君,就開始用自己那雙修長漂亮的雙手,十分熟練地解她的裙衫……

    小貓妖傻了,呆了好半天才想起來反抗,頓時雙頰緋紅地去捉某神使壞的大手,氣急敗壞道:“帝君你這是做什麼!”

    封霄聞言手上的動作不停,眼也不抬道:“不是要騎我麼?”

    “……”此“騎”非彼“騎”啊喵(╯‵□′)╯︵╩▂╩!

    她又羞又急,掙扎了半天還想說什麼,帝君卻已揚手化出了一道四面皆是深藍海水的幕牆。

    因田安安如今的身份是雨無箏,雖心智同記憶仍是她自己的,但許多習性卻是隨的雨無箏那條白鮫。鮫人顏色無雙,本就是極細皮嫩肉的種族,她與他分別多日,彼此重新契合時滋生出一種甜蜜的疼痛。

    貓妖略皺了眉,恍惚迷離間尊神吻住她柔軟的唇瓣,微涼的舌從她的唇齒間探入。她額角泌出細密的薄汗,試探地,嬌嬌柔柔地回吻他。這個舉動瞬間燃起足以燎原的火。

    他的吻變得極其凶狠而蠻橫,類似野獸的啃咬,席卷著分別數日以來的思念和前所未有的執著,她微微心驚,第一次如此強烈地感受到他壓抑而熱烈的情感。

    她晶亮的眸子水光迷蒙,茫然一片,只覺眼前的世界變得模糊不真,帝君是唯一的清晰和真實。她視線微轉,隱約看見他黯沉深邃的黑眸,裡頭湧動著太多復雜的,她看不懂的東西,她莫名覺得後怕,伸出纖細的雙臂抱緊他,在他耳畔沉著嗓子柔聲道,“無論如何都不可以再開這種玩笑,你要記得我,不可以把我忘記。”

    帝君的吻落在她汗濕的額頭上,輕聲低啞道,“嗯。我答應你。”

    這一晚,司空府同國師府兩處的侍從們都感到很納悶兒,因為直到翌日,海面投落下細微的金色日光,他們的大人都沒有回府。可憐綠衣抱著大司空的外袍在府門前,打著哈欠等到大半宿,隔天便染上了風寒……

    田安安累得整個貓都要散架了。

    禁欲多日的龍,一爆發起來果然相當生猛。她整個晚上都迷迷糊糊的,記不清自己與那只上神究竟醬醬釀釀了多少回,只知道到後來的時候,她直接在他懷裡極其沒出息地暈了過去,再次書下“帝君家的貓丟臉實錄”新篇章。

    一夜被各種乖,小貓妖疲乏得連抬抬胳膊的力氣都沒有,整個人蜷成小小的一團,窩在尊神懷裡耍無賴,怎麼都不肯起床。好在,吃飽喝足之後的帝君極好打商量,勾了勾唇,將那小小一只樓到胸膛上緊抱著,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譬如說,她小拳頭一攥,憤怒而羞羞地道,“我覺得,關於每晚的次數問題,我們有必要好好商量一下,縱欲過度很傷身……”

    帝君把玩著她柔滑的發絲打斷她,面色十分淡然而平靜地道,“不會。我身體好。”

    “……”安安無語,扶著額強忍住掐死他的衝動,“可是我會!”

    封霄黑眸低垂看了她一眼,“所以更要多加鍛煉。”

    “……”真是令喵無法反駁的一句話= =。

    東拉西扯了會兒,泡在蜜糖罐子裡的小貓妖忽然想起了什麼要緊事,靈台驀地便清明了幾分。她拿雲被把自己裹成一顆小粽子,探出個毛茸茸的腦袋,瞪大了眸子道:“帝君,昨晚上都忘了問你了。這片漆吳海和這裡的白鮫一族,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們怎麼莫名其妙就跑到這兒來了呢?”

    他指尖摩挲她柔嫩的唇瓣,漠然道,“此處不過昊天塔第九重的幻景。”

    聞言,田安安心頭一沉,暗道喵了個咪的她果然沒猜錯。她,封霄,還有那個二百五蒼刑,他們根本沒有走出昊天塔……二百五蒼刑?啊!二百五蒼刑!

    小貓妖恍然一驚,連忙又道,“對了帝君,同樣是被困入了這方幻景,為什麼只有魔君的記憶被替代了,咱們倆都好端端的呢?”

    話音落地後,封霄面色微冷,沉吟須臾才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沉聲道,“小貓,這方幻景,是蒼刑造出來的。”

    安安啊了一聲,下巴都差點兒掉地上,“蒼刑君造出來的?那是什麼意思啊?”

    “起初我也十分不解。後來才明白過來,蒼刑強穿昊天塔時,被靈氣灼瞎了雙眼,也傷了腦子。”封霄的嗓音低冷沒有一絲溫度,漆黑的眸子裡冰涼一片,仿佛凝結著厚重的寒霜,“那晚你入睡之後,他魔性大發,意念混沌一片,便造出這個世界。”

    “……可是,”貓妖濃長的眼睫輕微顫動,蹙著眉頭困惑道,“帝君,蒼刑根本不是你的對手。他造出的幻景,怎麼能困得住你?”

    封霄沉吟片刻,續道,“昊天塔中,我的術力原就折損了大半。且這方幻景是漆吳海,我的術力歸於火系,相克。”

    聽了這話,田安安隱約明白了過來。四海八荒的術法修行分為金木水火土五類,龍族的術力天生便歸於火系,五行之中水火相克,是以,在海中是最不利於他的。忖度著,安安咬牙切齒地罵了句髒話,覺得那個二百五蒼刑實在是可惡,腦子有問題也不早說,早不瘋晚不瘋,偏偏關鍵時候坑人,實在是不應該。

    正懊惱間,卻感覺到握住她手的修長五指微微收攏。田安安眨了眨眼,聽見帝君的清冷的嗓音傳來,口吻冷漠得仿佛在談論一塊廉價的廢鐵,“蒼刑瘋了。小貓,只有殺了他,這個幻景才能消失,我們才能出去。”

    “……”貓妖猛地一震,抬起視線定定看向他,話音出口有點發抖,干笑著道,“呵、呵呵,帝君,你是封霄啊,這世上怎麼會有你辦不到的事?不是非要蒼刑君死吧……”

    封霄眯了眯眼,“一個瘋了的魔,活著只會危及天下蒼生。你倒是很在意他。”

    安安撐著額頭有點糾結,支吾著說,“也不是特別在意吧,不過也不是不在意……”那位魔君雖然造出了這個幻景害得他們困入其中,但追根究底,並不是他的本意啊。他是為了救自己的姐姐加心上人才闖入昊天塔的,受傷之後神智失常,已經夠可憐了呢。

    思忖來思忖去,田安安糾結得頭發都快扯掉了,半晌才咬咬牙,一橫心道,“好吧。那,煩請帝君給他個痛快的!”

    封霄認真地思考了會兒,點頭,“嗯,那就直接砍了吧,我劍快,他也少受幾分痛苦。”

    “呃……”小貓妖想像了一下那個血肉飛濺的畫面,打了個哆嗦,悻悻道,“帝君,蒼刑那麼俊俏一個郎君,砍死貌似就毀容了。魔這一輩子就死一次,這死法,咱們還是替他好好選一選。容我再好好考慮個一天吧。”

    與帝君商量完之後,很不忍心的小貓妖獨自一人回了司空府邸。作為同魔君當了幾天好友的鐵柱,田安安下了決心,一定要為蒼刑選一個絲毫不痛苦,且十分體面的死法。她絞盡腦汁冥思苦想了好幾個時辰,最終,問綠衣要了罐無色無味的藥水兒,入宮找五皇子去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6 00:08:00

    ☆、第五十五章

    其時漆吳海底深藍的海水已暗得偏黑,夜幕已經低垂。小侍女綠衣原本執意要隨行的,可被田安安十分嚴肅地拒絕了,她拍拍綠衣的肩,動容而寬慰道:“哎,王宮同這兒隔得又不遠,我不過是去找五皇子聊聊詩詞歌賦人生理想,你不用這麼擔心我。”

    愛哭鼻子的小侍女頓了下,皺著小眉毛幽幽地看她,道,“大人,奴婢是挺擔心來著。不過……”她頓了頓,在心頭組織了一番語言後才接著說,“奴婢不是擔心您,是擔心五皇子殿下啊。”

    “……”貓妖嘴角一抽。

    又見綠衣眉眼間的神色平添幾絲緊張,握住田安安白皙的小爪子,老太太般苦口婆心道:“大人,陛下已經下了旨,將你許配給國師了。雖然五皇子也生得眉清目秀十分標致,您好美男,把持不住也很正常。但是,我還是希望您能克制一下自己,從小我爹娘就教育我,咱們鮫人對另一半要忠貞不二,你這麼深更半夜去私會五殿下,坦白說,我覺得你實在有點對不起國師……”

    小侍女還想說什麼,不過安安已沒工夫聽了,她揚手施了個沉睡咒放倒了綠衣,隨後攥著那瓶藥水兒,踩著朵小浪花便直直朝王宮方向而去。一路御浪疾行,耳畔有細潤的水風擦著臉頰拂過,小貓妖摸著下巴沉浸在思考中,感嘆那綠衣可憐,不到一千歲的年紀,卻比她們應朝山年歲最大的狒狒精還啰嗦……

    因這雨無箏這個司空,在白鮫一族是個極有地位的司空,是以,當頂著這個身份的小貓妖深夜造訪王城時,看門兒的幾個護衛小哥並未阻攔,只恭恭敬敬見了個禮,其後大開宮門請她入內。

    循著上回的記憶來到五皇子居住的松風苑,舉目四顧,仍是那副鳥語花香親近大自然的好景致。不多時,入內通傳的內侍便垂著雙手走了出來,道,“大人,殿下說他已經睡著了,不見客,您還是請回吧。”

    田安安臉皮子一陣抽搐,視線抬高,見那內侍小哥生了一張白生生的面皮,眉目間的神色還帶著幾分緊張,一副很擔心自己受責怪的樣子。貓妖撫了撫額,也不打算為難這個說話不過腦子的內侍小哥了,擺擺手道,“罷了罷了,那勞煩你去同殿下說一聲,我明日天亮再來拜訪。”

    說完揮揮衣袖,很灑脫地回身走了。

    漆吳海宮之內龐龐然,四處皆以夜明珠作為照明物,奢侈之余,淺藍幽光也將這片海城勾勒得如夢似幻十分旖旎。松風苑門口,聽著大司空的腳步聲漸遠,守衛小哥們探首瞧了瞧,確定她走遠後,立時見了鬼般將大門緊緊合上。

    一人在嘴巴邊兒上豎起只手掌,以口型道:“殿下,她走了!”

    五皇子那頭已除衣上了榻,方才一聽雨無箏找上了門,登時嚇得直接從床上滾下了地。是時,殿下只著了件月白色的單衣,縮在距大門不遠處的一方珍珠影壁之後,見雨無箏打道回府,這才稍稍松了口氣。

    轉念又覺自己一聽雨無箏的名號便如魚見了貓,十分有損他堂堂白鮫族皇子的身份,遂清了清嗓子,背著雙手很沉穩而有氣勢地從影壁後頭走了出來,語調四平八穩道,“呃……你們也曉得,雨大人垂涎本殿下的美色已久,明日即是她同國師的婚期,爾等務必要戒嚴,千萬不能給司空可趁之機。”

    話音落地,霎時一呼百應,松風苑裡頭的侍衛小哥紛紛挺直了腰杆。

    另一頭,小貓妖行至一方拐角處迅速躲了起來,捏了個隱身咒的法印,縱身一躍,十分靈巧地便跳過了松風苑的一堵高牆。將將落地便聽見侍衛小哥們義正言辭地高呼,喊道:“誓死捍衛殿下的清白之軀!”

    接著,五皇子還十分欣慰而滿意地頷了頷首,“嗯。”

    安安沒站穩,腳下一滑直接摔趴了下去。未幾,她頂著一頭冷汗從地上爬了起來,撲撲身上的灰塵,轉頭便瞧見一身單衣的細弱少年郎踅身往寢殿的方向折返,一回頭,視線不偏不倚就落在她身上。

    小貓妖渾身一僵,當即屏息凝神,呆立著一動不動。

    如是大眼瞪小眼頃刻,五殿下收回目光,毫無異樣地提步進了寢殿。見其沒有發現隱身的自己,她這才放松下來,暗道這個雨無箏不愧是白鮫族的霸道司空,在這方幻景中,她是大司空的身份,就連修為術力都承襲了這個司空,頂頂厲害。

    思忖著,安安一改之前鬼鬼祟祟的形態,昂頭挺胸,大搖大擺地朝五殿下的寢居走了過去。只見那殿門口處也立著不少人高馬大的護衛,一個個腰間皆佩著兵器。她嘴角一抽,覺得這個魔君腦子壞掉之後著實可怕,竟然時時刻刻都提防著她對他不軌……

    她眯了眯眼,術力凝到指尖彈了個響指,霎時間,護衛小哥們均木頭似的呆在了原地。見一切妥帖無誤並未被人察覺,安安掏出了揣在兜裡的藥水兒,咬咬牙一橫心,推開殿門陰區區地溜了進去。

    五皇子那廂剛剛准備上床,忽聞“吱嘎”一聲,白玉殿門無風自開又自己合上。他怔了下,左顧右盼,取過手邊的佩劍便緩緩靠了過去,小貓妖亦左顧右盼,攥緊了藥罐子緩緩靠近,一個沒留神,兩人直接撞上了。

    安安一驚,隱身術頓時失靈,從頭發絲兒到腳趾頭都顯化了出來。她回頭,將好瞧見五皇子驚愕地瞪大眼,張口便要喊:“來……”

    “人”字還沒出口,便被貓妖一不做二不休地捂上了嘴。她將五皇子壓在牆上,擺出自己認為最凶惡的表情,陰著嗓子威脅道:“喵了個咪的,敢喊,大爺一刀砍了你!”言罷,殿下驚得眼睛更大了。她回眸觀望了一番,見外頭風平浪靜並未被驚動,遂又換上副稍微溫柔些的語氣,很柔和地道,“你放心,大爺不是來睡你的。我將手放開,你若出聲,大爺立馬一刀宰了你,知道麼?”

    五殿下驚恐地點頭,再點頭。

    小貓妖這才,手中卻化出一柄短劍掂著玩兒,垂眸一瞧,見五皇子小媳婦兒似的縮在牆角,便清了清嗓子,道,“坐下。”

    他立馬坐在了椅子上。

    安安在心中仔細回憶了一下白虎大王審犯人的嘴臉,復定定神,換上副吊兒郎當的表情,左腿一抬踩在了凳子上,俯身,陰測測地眯了眯眼,“喂,你知道自己是誰麼?”

    五皇子一臉看二百五的眼神看她,遲疑道,“漆吳海,漱更。”

    “……”樹根?這個白鮫族給兒子取名也太隨意了吧= =……

    小貓妖沉默了會,然後伸手指著自己,“那我呢?”

    “司空,雨無箏。”

    “那國師呢?”

    “白夜啊。”

    “……”田安安閉上眼捏了捏眉心。看來帝君說的沒錯,蒼刑是真的瘋了。他的腦子受傷,念力混沌之中造出這方海底幻景,將他們幾人都困了進來。在幻景之中的時間越久,他們自己的意識便會越弱,等她與封霄也跟著迷失之後,便只能一輩子都呆在這方幻景之中了……

    容不得再遲疑了。

    思忖著,她睜開眸子抿了抿唇,沉聲道,“事到如今,我也別無他法了。”說完飛快掰開那五皇子的嘴,拔了瓶塞將藥水兒給他灌了進去。

    殿下回過神後面色大變,旋即額角青筋暴起頭痛欲裂,抱著腦袋滾到了地上,喉頭發出幾聲極其痛苦的低吟。田安安皺緊了眉頭在旁觀望,雙手緊緊攥成拳頭,腦海中想起在司空府時與綠衣的那番對話。

    “綠衣,你曉不曉得,咱們這兒有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激出人的魔性?”

    ……

    “大人,這罐藥水是魔鮫之淚,咱們尋常的白鮫,飲一滴便易入魔,是十分危險的藥。你要這個做什麼?”

    ……

    小貓妖咬緊牙關。

    她向來不是什麼心地格外良善之輩,過去當巡山喵時,偶爾遇上猛獸相鬥也都袖手旁觀,見死不救的事其實也做過不少。但是,若今次要她犧牲魔君保全自己,她是無論如何都做不出來的。

    帝君曾說,魔君造出這方幻景是魔性大發,興許……再使這廝魔性大發一次,他的腦子就好過來了,幻景也跟著消失了呢?

    此番兵行險著,貓妖全抱著死馬當作活馬醫的心態,關於能否成功,一切都是未知。

    心頭一陣翻江倒海間,她額角泌出了涔涔冷汗,背上的衣衫也被汗水盡數打濕。正是此時,地上抱著頭痛苦無比的魔君卻驀地雙眼一閉昏死了過去,她嚇了一跳,忙忙蹲下去拍蒼刑的臉,“蒼刑君?蒼刑君?”

    魔君徐徐轉醒過來,深邃的雙瞳直視正上方,起先還是十分迷離的,聽見耳畔的寒聲逐漸清晰。他蹙眉揉了揉額角,坐起身轉頭一望,目光觸及田安安時,卻僵住了,如遭雷劈。

    小貓妖伸手在魔君面前揮了揮,“蒼刑君?我是鐵柱啊,你現在認得我了麼?”

    他怔怔的,半晌,上下唇瓣開合,擠出兩個極不確定的字眼:“……珈羅?”

    田安安呆了呆,腦子裡懵了一片,隨即回過神來,別過頭捏著眉心長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白忙活了,還是瘋著。”

    不料魔君的反應卻十分離奇,他雙眸赤紅,長臂一伸猛地將她抱進了懷裡。她愣了下,感受到魔君的臉埋在自己的長發間,很快便濕漉漉一片、這是……哭了?

    安安一時無語,暗道那罐藥水兒下肚,這個蒼刑的瘋病沒治好,反倒像更嚴重了= =。半晌,終於試探著伸手拍拍他的肩,干笑著拿哄小孩兒的語氣道,“乖哦,不哭不哭。”

    “別碰她。”

    驀地,寒凜入骨的三個字從不遠處傳了過來。

    小貓妖轉頭一望,卻驚愕地他們所在的寢殿不知何時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亦不再是海底,四周空無一物極其荒蕪。仰頭看見如墨的夜色,繁星似水點綴著黑色綢緞。距離她與蒼刑數十步遠的位置,安靜地立著一個人影,身姿頎長挺拔如玉。

    封霄手持昆吾沉默地看著他們,目光平靜而冷漠。

    “帝君……”安安身形一動便要朝他跑過去。

    魔君凜目,伸手一把那只小貓妖拖了回來,視線同樣冰涼地與封霄對視,須臾,嘴角一勾挑起個冷笑,道:“你造出這個幻景將她困在身邊,是不敢讓她出去麼?本君挺好奇的,封霄,你怕什麼?”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6 00:08:11

    ☆、第五十六章

    話音甫落,田安安只覺腦子裡嗡的一聲,像是有什麼東西在頃刻間炸了開。她眸子瞪大,怔怔的半天回不過神——蒼刑的話是什麼意思?這方幻景……不是這個二百五腦子受傷之後意念混沌造出來的麼?他為什麼會說這方幻景是帝君造的?

    正是她驚疑不定之間,又聽見封霄的聲音從前方傳來,一如之前那般冰涼冷漠。他漆黑的雙眸如覆嚴霜,直視著魔君道,“我再說一次,別碰她。”

    帝君為神雖一向極少言笑,但散漫淡漠,鮮少有這樣陰沉可怕的時候。田安安只覺莫名心驚,腳下素白的雲履動了動,想要朝他走近。然而蒼刑箍緊她手腕的五指死死收攏,再次將她拖了回去,她大感惱怒,回過頭狠狠瞪他:“放開!”

    魔君一張俊臉上不見往日的半分戲謔,他神色極是沉肅,根本不看貓妖亦不顧她的掙扎,隨手施了個定身咒便將她定在了原地。田安安驚愕地瞠目,保持著原有的動作僵立在原地,試著動了動唇,發現自己還能說話,便氣急敗壞地罵道:“媽了個巴子,蒼刑君,你這是搞什麼鬼!”

    “……”蒼刑這才側目看她,四目相對,她這才看見,細潤漂亮的雙眸中,目光竟極其復雜難辨。她心頭微沉,一股不祥的預感自心頭升騰而起,漫過四肢百骸,隨後便聽見魔君沉聲朝她說了幾句話,“鐵柱君,對不住了。今日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把你交給封霄。”

    說完不待田安安答話,便祭出臨淵劍,凌空畫出一道冰藍結界,將她困在了裡頭。小貓妖大驚失色,咬咬牙,運足全身真氣破開了魔君的定身咒,朝前疾步而行,卻被結界硬生生擋了回來。她痛呼一聲,垂眸,只見兩只白生生的手掌已被結界壁的濁戾之氣灼傷,鮮血順著手腕流淌而下。

    “別白費力氣了。”蒼刑並不看她,目光落在未知的某處,嗓音低啞微沉道,“憑你的本事,走不出我的結界。”

    安安氣得咬牙切齒,“你究竟想做什麼?”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聞言,魔君竟勾起嘴角笑了笑,他的視線重新落在她身上,卻只說了一句話,“珈羅,等我殺了封霄,再找到絳珠草,我們就能團聚了。”說著,他提劍朝結界走了過來,田安安面上掠過一絲難掩的慌亂,下意識地朝後退。蒼刑眼底的陰鷙之色在旋即間被莫名的溫柔替代,他伸出左手,隔著冰藍結界撫上她臉頰的輪廓,輕聲道,“無須擔心。”

    蒼刑這副模樣實在太過詭異,小貓妖死死地盯著他,卻見魔君眼底竟有一片似海深情。

    她半眯了眼睛,睫毛顫動,頓悟了。他並不是在對她說話,而像是透過她……看到了另一個人——那個十萬年前便香消玉殞,被紫幽以養魂之術護住一絲殘魄,亟待復生的魔族尊者,珈羅女君。

    “……”田安安垂下眼簾,濃密的長睫掩盡一切眸色。須臾的沉默後,她勾了勾唇,聲音低得幾不可聞,“原來是我。”

    原來是她。

    突地,一道極其強大凌厲的劍氣穿雲破霧而來,魔君神色驟變,側身舉劍險險擋下,腳下的步子卻雜亂無章地朝後急退丈遠。小貓妖抬起頭,目之所及,尊神面容冷漠,漆黑深邃的眸中卻殺意凜然得前所未有,招式狠辣無比,顯然希望速戰速決,每一劍都欲直取魔君性命。

    田安安合了合眸子,耳畔充斥著利器相撞,刀劍乒乓。

    蒼刑同封霄都是六界一等一的高手,過招之間天地失色風雲突變,濃重的黑雲被狂風吹卷,壓城一般扣下來,莽莽大有傾覆乾坤之勢。認真說,論及劍術道行,魔君遠不是封霄帝君的對手,然而方才那瓶魔鮫之淚卻激出了他體內的十成魔性,同尊神招式來回,一時竟也絲毫不落下風。

    穹頂之上漆黑一片,無星無月亦無殘陽,四下荒蕪之中唯余寥寥幾株已然枯死的枯藤老樹。結界之外風聲大作,卻也依稀能聽見,晃目的紫光同黑光纏鬥之間傳出只言片語。魔君似已有幾分不敵,話音出口氣息不穩,他冷笑,道,“若本君沒有猜錯,紫幽公主兩百年前死在了應朝山,彌留之際陰差陽錯,將珈羅的魂投入了一只貓妖的腹胎之中,所以田安安一出生體內便帶著女君的殘魂。是吧?”

    隨後則是帝君冰涼的嗓音,漠然道,“珈羅女君塗炭生靈,十萬年前氣數便已盡,你與紫幽強逆天命,當殺無赦。”

    蒼刑微微挑了挑眼角,於那刀光劍影之間笑道,“殺了我又如何?即便沒有絳珠草,女君復生也只是遲早的事。方才將那貓妖鎖入我的結界,我探過她的魂。想必封霄帝君你也很清楚,你每日一碗的龍血不過是在為她續命,她的魂魄早已支離破碎了。”

    封霄薄唇抿成一條線,神色極冷,“閉嘴。”

    “你怕她知道?”魔君忽然朗聲大笑起來,仿佛聽見了什麼極其好笑的事情,上氣不接下氣道,“你造出這方幻景,是想利用昊天塔的澤澤靈氣壓制她體內日盛的魔性?又騙她來殺我,是覺得只要我一死,你就能和她在呆在幻景中生生世世麼?封霄,想不到你貴為六界尊神,竟做得出如此卑鄙可笑之事。”

    帝君目光沉寒,淡道,“你的話太多了。”說完,神劍昆吾的劍影火樹銀花般綻開萬道,旋即萬劍歸宗,凌厲的劍風具化出一條龐龐然的銀色巨龍,劍影鋪天蓋地朝魔君的方向攻去。

    見狀,魔君扭了扭脖子松動松動筋骨,旋身之間竟化回了數丈高的魔身。田安安一臉平靜地站在結界裡頭觀瞻,心中莫名生出個念頭,暗覺蒼刑君還是平日的人形生得耐看,這魔身雖十分的高大且威猛,但三頭六臂還漲了五只眼睛,實在是忒醜了。魔君在她心中的形像瞬間從一個俊美少年郎變成了個醜八怪。

    是時,那忒醜的魔喉頭間爆出一陣低吼,舉起六只魔爪舉起臨淵,使出全力去接這一擊。

    電光火石之間,漆黑的天際炸開一道耀眼白光,瞬間將大片天穹打亮得仿佛白晝。震耳欲聾的聲響皺起,地動山搖,小貓妖只覺腳下的大地劇烈地晃動了一瞬,她步子不穩,跌倒在了地上,看見紫光同黑光同時從天際墜下來。

    蒼刑重重落地時已重新化為人形,他英秀的面龐臉色慘白,轉頭便吐出了口黑血,捂著胸口,眉眼間的神色卻像是受了極大的震動,很為驚詫。

    安安心疼得都要碎了,她看見帝君落下了雲頭,萬丈紫光淡去,他跏趺坐於結界旁,雙眸緊閉,嫣紅的血水順著唇角緩緩淌出。當即不顧灼痛,拿雙手拼命拍打著結界壁,驚道:“封霄!封霄!”

    魔君開口想要說話,牽動傷處,頓時又吐出一口血來,半晌才半眯了眼,疑惑道,“你的真元……奇怪,你怎麼會受了那麼重的傷?”

    小貓妖心碎欲絕,帝君的臉色蒼白得像紙,顯然傷得不輕。她雙眸泛起絲絲赤紅,心中同樣感到十分不解。過去在三十六天,她親眼目睹過封霄同蒼刑打架,魔君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今次竟然傷得這麼重……他受傷了?他之前就受傷了?

    田安安眸子驀地瞪大,想起幾日前他輕描淡寫地對她說,“我也受了傷。”那時她絲毫不以為意,只以為他又是起了壞心眼逗她好玩兒……是真的麼?居然是真的麼?可是這四海八荒,誰能讓他傷得受這麼重的傷呢?

    “帝君……”

    臉上一濕,安安哭了起來,前所未有的恐懼瞬間席卷全身。她想昊天塔的第九重實在不咋地,他居然想在這裡和她長相廝守,真不會選地方。這裡這麼冷……怎麼會這麼冷,她全身都冰涼一片。

    不知過了多久,烏發如墨的玄衣青年長睫微動,徐徐睜開了雙眼。安安眼睛腫得像核桃,喜道,“帝君?”

    他轉頭望向她,嘴角微微勾起個笑容。安安覺得晃眼,心道這廝不愧是六界第一絕色的美人,臉色這樣難看都能笑得顛倒眾生。

    只是這笑裡頭夾雜了一絲微微的落寞同數十萬年積澱的寂寥,她沒有說話,聽見他的嗓音淡淡傳來,“小貓,不要害怕,我有話跟你說。”

    她搖頭,態度很堅決,“不聽,有什麼話等我們出去之後再說。”

    他的態度卻比她還堅決,低聲道,“危月之日,珈羅便會復生。我會為你打開佛光結界,待我羽化之後,你去太極宮,流光元君手上有我八成真元煉成的元丹,將它服下,珈羅必死無疑。”

    那頭的魔君還在吐血,聽帝君說完後面色大變,難以置信地衝口而出:“封霄,你瘋了麼?就為了一個女人?”

    帝君涼涼瞥他一眼,“很奇怪?神魔之戰和彌生池底的十萬年,你不也是為了一個女人?”

    蒼刑:“……”

    “都特喵的給我閉嘴!”

    田安安怒吼,側目赤紅著雙眼瞪著封霄,咆哮:“你以為自己舍己救人很偉大麼?我怎麼從前沒發現你這麼無私?”原是雄赳赳氣昂昂的一番話,只是咆哮的時候淚如雨下,氣勢大減。

    言罷哭得幾乎開始干嘔,她伏在地上,雙手淋淋血水不住地滴落,“不行,你不能這樣做,你還沒有嫁給我,應朝山的窩棚也還沒搭,你不能這樣丟下我……”

    須臾,耳畔依稀傳來梵音裊裊,西天之上,金色的佛光穿梭如流,須臾間便顯化出了一道結界法印。帝君抬眸看天,安安定定地看著他,看見金色流光綴入他眼中,斑斕如星辰,像極她在應朝山第一次看見他,姿容清貴耀眼無雙。

    她沉吟片刻,抿了抿唇,忽然笑了,“哎,還記不記得,我對你說過什麼?”

    封霄側目,黑眸之中帶著一絲莫名和濃烈的隱忍與痛楚。

    安安抬起袖子揩了把臉,別過頭深吸一口氣,徐徐吐出,然後笑道,“其實我真的特別想知道,你傷心起來是什麼樣子……這下終於有機會了。”

    “……”帝君眼底慌亂之色畢現,“你要做什麼?”

    小貓妖仰起脖子,金色的佛光悲天憫人般拂過她身上的每一處,她含笑,面色從容而平靜,抬手便祭出了定光劍,怔怔道,“終於不冷了。”

    回過頭,她看了他一眼,很認真地問道:“死在定光劍下的妖,好像沒有來世?”說完不等他回答,鋒利的劍尖便直直刺入了胸口。

    天歷二月十三,四海八荒的吃瓜群眾都十分驚異。發生了一件納罕事。

    凄厲的龍吟,響徹了九重天。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6 00:08:24

    ☆、第五十七章

    天歷二月十三那一日,迄今回想起來,仍教太極宮的諸神有些恍惚。

    四位元君裡頭,流光的性子最穩重,記性也是最好的,據他回憶,那一天,確然是個夠格載入八荒史冊的大日子。只因那一年的二月十三,扳著指頭細細一算,發生的大事著實是多得不勝舉數。

    而在後來,這個日子也確實如眾神所料,在六界各族的史冊上留下了極其濃墨重彩的一筆。這一代的神族史官比起往幾任,筆力同火候都明顯不足,凡事總愛添油加醋自行腦補,是以,這一代的史冊內容也記得格外冗長且繁復。關於這一段,珞玟元君嗟嘆著打了個總結,覺得可以歸納為以下幾點:帝君同蒼刑在昊天塔中進行了一場惡戰,惡戰的結果好壞參半。好的是被養在帝後體內的女君殘魂終於徹底灰飛煙滅,天下蒼生躲過了一場大劫,蒼刑也在這一戰之後徹底消失,六界之內,無人知曉魔君所去何方。

    壞的是,帝後田安安,為誅殺自己體內的女君魔魂,以定光劍自戕,一劍穿心,犧牲小我成全大我,就此香消玉殞。

    風浪平靜之後,日升月暮,天地間的秩序仍舊井然。這一場變故,在六界萬萬年的造化功劫之中顯得微不足道,仿佛一粒雨珠沒入汪洋大海,終將淹沒在神族太過漫長的一生當中,最終隨著記憶的模糊而消失,變成史冊上冰冰涼涼的寥寥數字。

    流光元君還記得,危月之日,也就是昊天塔之戰的第二天清晨,他們在三十六天正天門處等帝君帶著他們的帝後回宮,操辦翌日的婚宴。然而,最終回到太極宮的,卻只尊神一人。

    帝君終究是帝君,縱是歷經了一場惡戰也不顯半分狼狽。眉眼清冷,神色平靜,雙眸之中的目光清正而冷漠,仍舊遙遙若孤山之絕立,與往常並無絲毫異樣。

    元君們只顧往尊神身後張望,卻半天不見那只嘻嘻哈哈的小貓妖。心中倍感詫異間,旭良元君略一拱手,朝尊神試探道:“帝君不是去接帝後了麼,明日便是大婚了,帝後……暫時還不回來麼?”

    帝君怔愣良久,漠然的黑眸中才浮起一絲淡淡的茫然,抬眼直視前方,低聲道,“帝後?是了,明日才是大婚,她說的沒錯,我與她還沒有成親。”

    太極宮的人哪裡見過尊神這樣的表情。好歹滌非心思剔透,見帝君這般反應,又回想起數日前帝君將元丹交給她同流光時交代的話,前後思索,頓時眉頭緊蹙,嗓音出口竟微微發起顫來,“帝君,帝後她……她可是有何不測?”

    封霄的神情波瀾不驚,只嗓音極淡地說了四個字,“小貓死了。”

    話音落地,幾人都怔住了,愣愣的回不過神。須臾,珞玟別過頭低低抽泣起來,旭良強自穩住心神,又一揖手,道:“大婚的請帖都已散出去了,不若吾等立時便去將請帖都撤回來,就說婚事有變。”

    不料帝君卻側目看了他一眼,眸色極冷,“為何要撤回?”

    四位元君猛地抬頭,面色驚痛且疑。又見尊神輕輕笑了下,不知想到了什麼,眉目間變得極其溫柔,輕聲道,“小貓愛熱鬧,排場越大越顯得有錢的,她便越喜歡。明日的婚宴如常操辦。”說完徑自提步,回太極宮去了。

    二月十五這一天,不愧天族翻黃歷翻出來的黃道吉日,天擦亮時分便有艷陽高懸,織彩虹的仙子廣袖飄飄穿梭於雲頭,斑斕霞光美不勝收。

    太極宮中四處張燈結彩,因是龍族的尊神大婚,四海八荒中,凡是受邀的賓客便沒有一個不到場慶賀。宴是小貓妖最神往的大宴,排場亦是小貓妖最中意的大排場,太極宮諸神為了彰顯自家帝君的肥厚家底,甚至連宴客用的杯子都拿夜明珠來精雕,出手之大方之闊綽,瞬間將用羽光神玉鑲請柬邊的鬼君一家給比了下去,榮登“四海八荒首富”的寶座。

    只是美中亦有不足。

    整個一場婚事,從頭到尾,那位已在六界之中傳得神乎其神的小貓妖帝後,卻始終不曾露面。不過眾人納罕歸納罕,私下議論紛紛的也有,卻無一人向帝君問及帝後去向。

    金鑾椅上,身著絳色喜袍的尊神面容平靜,侍宴的是小胖子晏伽,他一面偷偷抹眼淚,一面咬緊牙根不哭出聲來,只一杯復一杯地替尊神斟著冰泉酒。

    彼時,太極宮花苑的牆角處,應常羲抱著一壇子烈酒喝得酩酊大醉,而後直接在花田裡哭得昏死過去,直到第二天才被掃地的小仙官兒發現,給四仰八叉地抗回了應朝山。

    當晚,宴未過半,封霄便只身一人離宮去了昆侖山。其後,整個六界都知道了小貓妖田安安成了封霄帝君的帝後,整整三百年,帝君再沒回過九重天。

    是日,凡界正值寒冬雪化,萬物沉睡了整個隆冬,被初春的紛紛細雨一澆,全都轉醒過來。

    東天方向,踩在雲頭上的梓微上神掐著指頭細細一算,發現今日距離他同封霄上一回見面,只相隔不過三百年。這個數,對於時常幾千年都不聯系一下的兩位上神來說,著實是很新鮮。

    梓微打心眼兒裡覺得,他和帝君的友情,可能,也許,肯定又深厚了那麼一丟丟。

    祥雲溜溜飛至應朝山停下,梓微捏了個訣躍下雲頭,舉目四顧,但見周遭青山綠水仙澤裊裊,紫氣衝天蔽日,濃得隔了百八十裡地都能輕易瞧見。神君悠悠含了個笑,在小徑之上分花拂柳,不多時便望見了一個石門洞府。

    梓微駐足仰頭觀望,看見石門上方的匾額上歪歪扭扭的三個大字,一看就是用小樹枝寫的:貓咪洞。

    神君知道,通常情況下,凶禽猛獸都有在自己的門匾上烙下牙印爪印的習慣,以作威懾之用。譬如說,方才一路行來,他看見白虎的門上是個虎爪印,黑熊的門上是個熊爪印,灰狼的門上是個狼爪印。

    而眼前的這個門上,則是十分清新脫俗的一只貓掌印。圓嘟嘟的一只,看上去仿若一朵盛開的小梅花。

    梓微摸著下巴開陷入了一番思考,一面思考一面進了這個洞府,口裡十分好奇道:“說來,你搬到這兒也有三百年了,門口那個印兒……”神君朝石洞大門抬了抬下巴,“怎麼不摁個龍爪?”

    雖是一處妖洞,洞府內卻布置得極其雅致。

    門口處擺著一方古玉香鼎,繞過六扇屏風,顯出幾條四通八達的內道,石壁上以夜明珠照明,淡雅幽芒交織,將整個洞府映得彷如白晝。循著一條擺了好幾盆碩大血珊瑚的小道朝裡走,隱隱聞見清冽怡人的檀香。

    梓微伸手拂開重重帷帳,看見床榻邊上坐著個一身玄色長袍的高大男人,側顏清冷俊美,一頭如墨青絲隨意地挽起。聽見腳步聲,那人卻眼也不抬,垂眸淡道,“你是來跟我講冷笑話的?”

    神君悻悻一笑,擺手隨便找了個凳子坐下,道,“當然不是,當然不是。”說著探首一瞧,看見床帳半遮下來,看不清榻上的人,只能瞧見男人骨節分明的五指間握著一只纖白的小手,指尖軟軟地垂著,像是沒用半分力。

    梓微觀望一陣後斂了笑容,蹙眉沉吟道,“帝君,你這心肝兒不大好使啊,三百年了,怎麼還沒醒?”

    封霄側目,瞥了他一眼。

    神君被尊神瞧得一陣干咳,自己動手給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才道,“我這不也是擔心你的小貓麼?上回,她在昊天塔中以定光劍自絕,心脈同元神都已消隕,若非你分過去半顆龍心,這小貓妖是鐵定救不回來的。”

    封霄沒有言聲,視線定定落在榻上的緋衣少女臉上。她雙眸緊閉,濃密纖長的睫毛在面頰上投下淡淡的陰影,呼吸輕淺,幾乎不可聞。

    “她累了,多睡會兒也好。”他低聲道。

    梓微的神色忽然變得有幾分復雜,沉吟道,“帝君,若是他永遠都醒不過來呢?”

    “那我就一直在這兒,陪著她。”

    小白貓醒在一個春風十裡的日子。

    彼時,距離天族的封霄帝君遷居應朝山,已經過了整整四百年。這一日,將好是白虎大王的兒子白虎小大王四百歲的生辰,依照應朝山慣例,哪家過生日哪家就辦招待,是以,向來很豪氣的大王再度豪擲千金,擺了壩壩宴,請應朝山以及附近好幾座山頭的精怪過來吃酒。

    如今,四海八荒的每個人都知道,三十六天的封霄帝君已入贅到了應朝山的貓咪洞。是以,這座原本鳥不拉屎雞不下蛋,見天兒也見不著一朵祥雲一溜紫氣的小山頭,霎時間聲名大噪,在八荒名地排行榜上一天比一天竄得高,如今已高居第三,成為了僅次於昆侖同青丘的仙鄉福地。

    對此,山大王白虎十分開心,認為巡山喵夫婦對家鄉的建設做出了傑出貢獻,於是便趁著兒子過生日之際,送了幾百條東海肥魚到巡山喵大人府上。

    其時,面對著堆積如山的東海肥魚,帝君沉默了良久,然後拎起其中最肥的一條,淡淡道,“你也知道,我臉皮薄心腸軟,白虎一番好意,我也不好意思,且不忍心拒絕。這條就紅燒,如何?”

    他話音落地良久,寢居內卻始終無人應話。榻上的小貓妖仍舊緊閉著雙眼。

    尊神旋身,拎著魚朝廚房不緊不慢地去了,頭也不回道,“不說話就是默認。”

    應朝山的四百年,封霄對做魚這門技術已掌握得極其熟練。過去在太極宮時,廚子們都知道帝君有潔癖,烹魚時,都是他們先將魚殺了剖好,再請帝君掌勺下廚。如今,帝君心裡其實有幾分動容,沒想到來貓咪洞小住,能把自己多年不愈的好潔之癖給治個七七八八。

    點了火,帝君俊美的面容沉靜而漠然,修長的十指輕車熟路地下料炒料,香味兒頓時從鍋裡飄出老遠。

    正是此時,耳畔忽然傳來一聲嬌嬌軟軟的嗓門兒,“喵……”

    封霄黑眸之中眸光微閃,指尖輕微地顫動,怔了許久。半晌,他垂眸,看見自己的雲靴邊兒上不知何時蹲了只通體雪白的小白貓,小小一只,全身小白毛蓬松而柔軟。她十分乖巧地蹲坐在地上,毛茸茸的小尾巴翹得老高,搖來搖去,一雙大眼眸子亮晶晶,定定地盯著他……鍋裡的魚。

    他手上的動作驟然頓住,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剛剛從睡夢中醒來的小白貓覺得很餓,聞見香味便跑了過來。她仰高脖子,看向自家的小灶台邊兒上立著的碩大一只,見他盯著自己都不做魚了,頓時疑惑地喵喵兩聲,伸出只粉軟粉軟的小貓掌戳戳他的大長腿,“會做飯的男神,好餓。”

    “……”封霄揚了揚眉。

    不多時,一盤色香味俱全的紅燒魚新鮮出鍋,小白貓眼睛圓瞪,粉嫩的小舌尖不停地舔著嘴巴,口水噠噠地往下滴。她蹬蹬後腿,靈巧的小身板兒一躍而起,輕輕盈盈地便跳上了灶台,正待大快朵頤,毛茸茸的小身子卻被一只大手撈了起來。

    看著越來越遙遠的魚,安安快哭了,兩只小貓爪無助地在空中撓啊撓,“喵?”

    帝君一把將她抱了過來,大掌托著她軟軟的小屁股,黑眸直勾勾地盯著她。小白貓呆呆地盯著這張著實好看的俊臉,羞羞地往後躲了躲,小貓臉微紅,“呃……這位神仙,干嘛湊這麼近喵?”

    封霄略微皺眉,“你叫我什麼?”

    “……不是男神麼?”小白貓巴巴地抱緊自己的尾巴,試探著道:“男仙?男妖?男怪?呃……你總不會是女的吧?”

    帝君眸色霎時沉了一片,靜默良久之後才開口,嗓音低啞道,“你不記得我了?”

    小貓妖一副疑惑地樣子看他,歪著小貓腦袋將他認認真真打量了好幾遍,小貓掌摸著下巴道:“可是,我不記得我們以前見過啊。”然後想了想,又非常認真地補充一句,“如你這般四海八荒的第一絕色,若是見過你,我沒理由不記得啊。”

    話音落地,封霄挑眉,漆黑的眸子裡一絲極淡的笑意一閃而過。未幾,他面色已淡漠如常,將她和紅燒魚一起放到了小石桌上,“沒什麼,你可能失憶了。先吃東西吧。”說完在一旁閑閑地坐了下來,仍直直地瞧著她。

    安安沒搭理他,小貓掌摸了摸餓得扁扁的肚子,然後便嘿咻嘿咻地開始吃魚,小尾巴興奮地搖來搖去。

    不多時,一盤紅燒魚見了底,小白貓酒足飯飽,小身子趴在桌上軟軟地伸了個懶腰,贊美道,“神仙大哥,你廚藝不錯。”說著又忽然想起了什麼,拿兩只小貓掌捧著臉望他,懇切道,“你說我失憶了?那如果你每天都給我做十幾二十條魚吃的話,說不定我很快就再把你想起來了呢喵(≧3≦)!”

    帝君慢條斯理地喝了口茶,認真思考了一下,然後搖頭,淡淡道,“不用。讓你記起我,我有更快的法子。”

    “喵(⊙?⊙)?”

    小白貓還沒回過神,垂眸一看,卻發現自己托腮的兩只貓爪不知何時已變成了人手,她呆住,驚覺自己被他化回了人形。帝君面色自若,從善如流地抱起她直接往床上扔,扣住她的下巴狠狠吻上去,與她嬌軟的小舌熱切地糾纏。

    田安安懵了,伸出兩只小手努力地推搡他,在他的唇舌間含混不清道:“喂!哪兒有人第一次見面就乖乖的!”

    封霄將她箍得死緊,眨眼間便將小貓妖剝得光溜溜,捏住她的下巴勾了勾唇,“第一次見面就知我是八荒第一絕色?”低頭在她粉嫩的唇瓣上咬一口,“為什麼騙我?”

    “……”呃= =……

    小貓妖憤憤地癟嘴,嘀咕道,“上次在昊天塔裡,你不也裝作不認識我麼?這次、這次最多是扯平……”

    接著,她沉默了會兒,忽然眼睛就紅了,視線模糊地盯著他看了半天,終於撲到他懷裡大哭起來,口齒不清道,“感覺……好久都沒見過你了,你是不是等了我很久?”

    他吻吻她的額頭,啞聲道,“不久。”

    只要你能回來,怎麼會久。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6 00:08:54

    ☆、第五十八章

    事情發生在很久,很久以後,久到應朝山的窩棚已經搭好,田安安的貓咪洞也已擴修得十分宏偉。

    這一年,被某尊神日夜辛勤澆灌的小白貓,肚子裡終於揣上了一只龍崽子。這個消息在四海八荒之內不脛而走,幾天之間便傳遍了天上地下乃至海裡的每個角落。眾人紛紛伸長了脖子翹首以待,等待小龍呱呱墜地。

    舉世皆知,帝君是六界之內存世的唯一一條龍,如今小貓妖帝後懷了孕,這對於四海八荒而言,都是意義極其重大的一件事——在上古時期便已十分凋零的龍族,終於正式開始開枝散葉。

    帝後懷孕非同小可,關系到整個龍族今後的龍丁興旺問題,太極宮眾人自然也絲毫不敢大意。不日前,幾位元君便收拾好了細軟,順帶捉了小胖子晏伽一道,來到了應朝山長居,借以照顧他們懷著頭一胎的小貓妖帝後。

    於是乎,在尊神和元君們無微不至的照顧下,數月後的某個午後,艷陽高照清風舒朗,帝君與帝後的第一個孩子終於出生。

    由於安安生產時是人形,是以龍族的少君寶寶落地時,也是尋常的嬰孩形態,只是額頭處生了兩只漂亮的小龍角。珞玟同滌非燒了熱水,同侍女們一道替小少君洗身子,隨後才包在襁褓裡送去給帝君帝後過目。

    彼時的寢殿內,小貓妖剛剛生產完已精疲力竭,累得眨一下眼睛都極其艱難。封霄坐於床沿握著她的手,拿巾櫛替她揩去額角的汗珠,柔聲道,“小貓,辛苦了。”

    她朝他勾起唇角笑了笑,還未說話,便聽見腳步聲從殿外傳入。她抬眼,看見滌非元君緩步走了進來,懷裡還抱著一個小小的襁褓。她心底突地一陣柔軟,話音出口有些無力,道,“給我看看。”

    “是。”滌非上前幾步,卻聞帝君清冷的嗓音淡淡傳來,道,“給我吧。”

    元君愣了下,旋即之後回過神,這才將小少君朝封霄遞了過去,口裡低聲道,“帝君以前沒抱過小孩子吧?小少君才剛出生,脖子軟,要用手托著頭……嗯,對,然後另一只手再這樣放……”

    封霄面上沒什麼表情,偶爾淡淡的哦一聲,手上卻學得很是認真專注。

    帝君不愧是帝君,悟性極高,就連抱孩子的姿勢都一學即會。滌非同珞玟心中想笑,當著尊神的面卻又只能壓抑著天性不笑,是以憋笑憋得肚子疼,見帝君學會之後再不多留,垂著腦袋退了出去。

    而此時,榻上的小貓妖已經連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她直勾勾地盯著封霄的臉和手看。

    帝君的臉和手都是真真的好看,她見過他握著劍打架,見過他拿著棋對弈,甚至見過他抄著鍋鏟給她烹魚,無論哪一樣東西,同他的臉和手擺在一起都絲毫不為何。只是,面對著眼前這一幕,小貓妖覺得,自己果然還是低估了封霄的臉和手的好看程度——

    他竟然連抱個孩子都能抱得這麼賞心悅目……

    另一廂,封霄低頭,垂著黑眸打量襁褓中的兒子,只見那小家伙正睜著一雙烏黑明亮的眼睛看著他,似乎很好奇,嘴裡咿咿呀呀的。驀地,似乎發現了什麼很新鮮的事,兩只小小的手掌伸出來,捉住了他垂落的一縷烏發,玩兒得不亦樂乎。

    帝君淡淡看了小少君一會兒,長指微動捏了個訣,淡白色的幽光從小少君身上輕輕拂過。安安怔了怔,想要開口卻已經來不及了,只見那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瞪大了眸子,小小的雙手和腳掌均緩緩變成了黑色龍爪,他扭了扭脖子,頃刻間便化為了軟軟小小的一只,嘴裡咿咿呀呀的嗓門兒也成了奶聲奶氣的龍吟。

    封霄將小奶龍拎高,點點頭,“嗯。順眼多了。”

    田安安:“……”

    她撫了撫額,掙扎著坐起身,將帝君手裡的小龍崽子接過來抱進懷裡。低眸一瞧,只見這小家伙並不是他父君那種黑龍,渾身上下的龍鱗同毛發都雪白一片,是一條肉嘟嘟的小白龍。

    小貓妖很欣喜,抱著龍崽子道,“是一條小白龍呢!”

    她仔仔細細地端詳它,發現小家伙不僅腦門兒上的龍角很小,甚至連龍爪都不似封霄獸形時的鋒利如刃,反而格外軟白可愛。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她,兩只小爪子朝她揮來揮去。

    安安伸手,小心翼翼捏住它的一只小爪子,龍崽子咕噥了兩聲,眼睛一亮,瞬間拿兩只小爪子將她的手包裹住。她勾起唇角,輕輕摸了摸小龍的腦袋,柔聲道,“寶寶乖,我是你的娘親哦。”

    龍崽子玩兒了會兒覺得困了,眼皮子耷耷地打了個哈欠,小貓妖將它抱到自己身邊躺好,替他細細地蓋好雲被,低低道,“睡吧。”

    小龍嗷嗚了一聲,小腦袋埋進被子裡呼呼地睡了過去。

    望著兒子安靜可愛的睡顏,安安心底柔軟得無以言表,她靜靜地看著它,嘴裡輕輕地哼著應朝山一代的童謠。

    其實,在遇到封霄之前,小貓妖一直覺得,自己將來如果有了孩子,那就應該是一只和她一樣軟軟小小的寶寶喵。後來嫁給了封霄,她又一直覺得,帝君是一條龍,自己是一只貓,那將來的孩子,應該是一只“龍貓”。

    懷著龍崽子三個多月時的一日,她和帝君在應朝山的窩棚裡看星星。彼時,她懶洋洋地窩在帝君懷裡,閑來無事便與他探討了一下自己腹中這只的種族問題。不料,他卻吻著她的額頭理所當然道,“我的兒子當然是龍。”

    聽見了這個回答,小貓妖著實是難過了好一陣。她覺得,自己的貓尾巴和貓耳朵這麼可愛,將來的寶寶卻遺傳不到,這實在是一大憾事。另一頭又回憶了下帝君霸氣威猛的獸形:堅硬無比的龍角龍鱗,鋒利無比的龍爪龍牙。

    安安實在很難想像,將來從自己腹中生出來的,會是個縮小版的封霄= =……

    是時帝君抬手輕撫她的臉頰,黑眸之中神色溫柔,語調平平,“你剛生產完,需要好好地靜養。這段時日不能再跟著黑蛇精去打群架,也不能再帶著一眾幼妖爬樹下河,知道麼?”

    田安安小臉一紅,干咳了幾聲,悻悻地小聲道,“自從懷孕之後,我已經很久沒有打過架爬過樹了好麼。”說完張嘴打了個哈欠。

    他嘴角微勾,低頭吻了吻她的唇,輕聲道,“睡一會兒。”

    小貓妖反握住帝君漂亮的大手,似乎想起了什麼,遂強撐著沉重的眼皮遲遲道,“帝君,小龍崽子都出生了,給他取個什麼名字好呢?”

    封霄低眸思考了會兒,抬眼想說什麼,卻看見她已經閉上了雙眼,呼吸清淺而均勻,一只纖細的胳膊下意識地伸出,輕輕將熟睡的小幼龍環住。他翻身上榻,左臂撐著額頭靜靜地看著她,未幾,俯身親了下她的額角,隨手滅了燭火。

    後來,直到小幼龍長到五百歲,他的父君仍舊沒把他的大名給取出來,他娘也只好一直用“龍崽子”來喊他。久而久之,應朝山的一眾小幼妖們便都不再稱小幼龍為少君,而是跟著帝後一道,親切地稱他為,崽子。

    後來的後來,一日,崽子終於爆發了。他邁著小短腿兒雄赳赳氣昂昂地找到他娘,扳著粉嘟嘟的小俊臉義正言辭道:“娘親,小伙伴們都有自己名字,就算大名還沒取出來的也有個很動聽的小名。”說完抬起兩只小手揉眼睛,嗚嗚嗚地假哭,“我不要叫‘崽子’!”

    他娘那頭正在鑽研水煮魚的做法,毛茸茸的小小一只趴在桌上,爪裡捏著個菜譜看得聚精會神。聽崽子說完也沒多想,點點小貓腦袋,隨口道,“你想我也給你取個小名兒?”

    龍崽子隙開幾根指頭,小眼神兒透過指縫偷瞄那只比他的獸形還小很多的娘,點頭點頭,“是啊是啊。”

    小白貓這才抬起眼,粉軟的小貓掌鄭重地將菜譜放下,烏黑明亮的大眼睛深沉地眯起,像是思考得非常認真。

    崽子明白,名諱於神而言是相當重要的,不可馬虎,自然想得越認真越好。見他娘想得這麼認真,小幼龍心中甚至還湧起了絲絲感動,覺得娘不愧是他的親娘,哪怕只是為他取個小名也這麼仔細。

    不多時,小白貓大眼睛一亮,小貓爪舉高,興奮地“喵”了一聲。

    龍崽子大喜,甩著小短腿兒顛顛兒地跑過去,“怎麼樣怎麼樣,娘你想出我的小名了麼?”

    “嗯!”安安搖搖小尾巴,伸出只小貓爪子拍拍她兒子的肩,道,“以後,崽子你的小名就叫萌萌!”

    小幼龍嘴角一抽,默了默,“娘親,還有其它備選麼?”

    小白貓拿爪子撓撓下巴,試探道:“……小萌?”

    小幼龍這下真哭了,抽抽噎噎委委屈屈道,“……我還是繼續叫崽子吧。”

    當天夜裡,乖乖了小貓不知幾次的某神終於稍感饜足,安安累得想死,被帝君摟著小腰趴在他胸膛上,眼睛都懶得睜開。正迷迷糊糊地將要睡過去時,卻聽見帝君低啞的嗓音從頭頂傳來。

    他道,“聽說,你給兒子取了個小名,叫……”頓了下,然後才接著道,“萌萌?”

    小貓妖全身都還紅紅的,揚起脖子看他,眸子裡仍有幾絲水霧,道:“崽子來找過你了?”

    帝君點頭。

    安安耷拉著腦袋對手指,低低道,“崽子今天這反應……其實我有點難過。萌萌這個名字,我想了很久呢。”

    封霄面色淡淡的,道,“崽子的確不大喜歡這個小名。原話是‘父君,’然後一哭,‘娘親給我起了個名字叫萌萌,這分明是女孩兒的名字呢!’再哭,‘等你們將來給我生了妹妹,叫這個還差不多。’”

    “……”小貓妖一僵,抬頭,脖子後仰,眯了眯眼,十分警惕地盯著他,正色道:“帝君,我怎麼覺得,你話裡有話?”

    他沉默了會兒,隨後低低嘆了口氣,親了親她的臉頰道,“小貓,你有身孕了,自己不知道麼?”

    “喵(⊙_⊙)  !”安安驚了一驚,隨後又呆了一呆,再隨後整張臉紅霞滿布,支支吾吾道,“什、什麼時候的事……”

    帝君摸摸她的頭,“大概兩個月了。”

    她心頭一顫,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肚子,輕聲道,“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他嘴角微勾,“是萌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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