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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清楓聆心】重生打造完美家園 (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04:37:56     標題: 【清楓聆心】重生打造完美家園 (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個人言論 於 2016-11-21 17:14 編輯

【書名】:重生打造完美家園

【作者】:清楓聆心

【內容簡介】:

  重生了,她變成戀家狂。環境不來就她,她就創造環境。

  賺錢是必要的,讓鄰居先富起來。

  事業是必需的,讓朋友先做起來。

  開店是必不可少的,讓親戚先擔起來。

  讓她當領導,千萬別。讓她當總裁,可不要。她就愛在完美的家園里,做個懶懶米蟲。

  可是,現在什麼情況?男人一個比一個極品,一個比一個王子,一個比一個強大,讓她太傷腦筋。

  「你們中誰能先當米蟲,我就選誰!」

  她說出唯一條件,繼續慢慢耕田——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04:39:36

楔子

澳洲M市,已是深夜。這里的文化,晚上六點后,鬧市區的商家就關門了,人們惟有熱戀餐廳和酒吧。

在市中心最火的三只猴子酒吧,充斥著酒精和高聲笑語。吧臺那兒,體形高大的西方人中間,夾著一個身材嬌小的東方女子。手里捏著高腳雞尾酒杯,低垂頭,似乎沒精打采,和熱鬧的場面格格不入。

“再一杯馬提尼。”她喚酒保。

因為出入這種當地酒吧的東方女人不多,酒保多看她兩眼。黑色長發,瓷娃娃般細膩的皮膚,黑珍珠般的眼睛,很有韻味。他不敢猜她的年齡,能進來這兒,當然經過門口警衛的查證,但她看起來就像高中生。心里想得多,手上卻不慢,將混好的酒倒進藍色的酒杯,他遞上去。這已經是第五杯了,他想勸她少喝點,聽見客人們急催,也只好隨她。

她叫韓水青,今年二十九快三十。

都說女人三十一支花,肯定是明日黃花。她不懂,自己一向乖巧,也不算笨,到底是什麼造成了她今天的悲慘世界?

七年前隨出國風,她來到澳洲,圓了自己要讀好大學的夢。金融法律雙碩士,苦讀三年,終于拿下,並且順利移民。可是一個沒有工作經驗,學歷高的外國畢業生在當地很難找到專業對口的工作,屢屢碰壁之后,只能到處打零工,多是咖啡店和工廠之類的苦力活。為了存錢,她甚至還去過農場干過。那些太陽曝曬十個小時的農活,絕對不適合女人。她去了一次,曬掉兩層皮,死都不想再去。現在,她在一家化妝品工廠里當小文員。

為什麼混成這樣?韓水青再一次嘆息。父母為了她的學費和生活費,賣掉房子。如今退休,本來還算過得去的家境變得窘迫。也不是沒想過回國,但如今海龜派變成海沙幫,她這樣的大齡留學生,回去也得失業。同期畢業的校友們個個在國內混得風生水起,教她情何以堪。

她的頭有些暈乎,眼前的東西左晃右晃,一時間竟然忘記自己身在何處。疑惑張望,原來是酒吧,平時覺得非常奢侈,絕對不會來的地方。

可是,她今天怎麼來了?不由得,手伸進口袋,摸出手機來看時間。對了,手機。都怪那個該死的國際長途。陸曼麗,這女人就是不想讓她好過。居然不嫌電話費貴,特地打電話告訴她,白子西結婚了,而且老婆孩子同時擁有,雙喜臨門。

什麼時代?明明是奉子成婚的丑聞,說得如此順理成章。

白子西!藍色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她知道了,所有的凄慘都拜這個名字所賜。如果沒有暗戀他,就不會成績一落千丈。如果沒有一落千丈,考了三流大學,她也不會憋口氣,硬要出國。如果不出國,她也不會在這里成了無根的浮萍。

好想回家。那個山靈水秀的城市,如今還有她的落腳處嗎?

“小姐,你一個人嗎?”男人的聲音。人聲鼎沸中,居然還相當好聽。

她雖然沒談過戀愛,也知道搭訕這回事。尚存的理智告訴她,該走了,不然一個醉醺醺的單身女子引起別人的誤會,以為邀請一夜情。

“你喝太多了,還是叫杯水吧。”男人又說。

他離她很近,卻沒有靠上,保持著一點距離。他身上好聞的香水味,第凡內的,優雅紳士系列,並不濃郁,但聞玫瑰花香。她微微側頭,視力不清,勉強看到他的五官,是個很好看的男人。黑發黑眸,也是亞洲人,而且是混得很出息的亞洲人。

她雖然落魄到這種地步,卻不願意一夜情。右手一甩,同時跳下椅子,跌跌撞撞往外走去。

“小姐,需要我幫忙嗎?”聲音從身后傳來。

她聽不出惡意,但心里卻厭煩。好假!說穿了,好男人也不會上這種地方來。那腳步聲追了兩步,然后被人聲淹沒,她松口氣。

推開門,夜晚的空氣清冽。她猛吸好幾口,胃里翻江倒海。

想吐!

她立刻四下看了看,瞄到酒吧旁邊有條暗巷,趕緊過去,手扶著墻,彎下腰,將胃里的東西吐得一干二凈。

呼吸由急促變緩和,腦袋似乎有一絲清明。就在這時,她聽到某種聲音,傾耳。

“不要,你不要過來……救命,救命啊!”有人在呼救。

她從來不是多管閑事的人,膽子很小,要不然不會暗戀一個人十幾年也不敢表白。可是,今夜她喝了酒,酒真能壯膽,所以敢往巷子深處走去。

“需要我叫警察嗎?”她看到巷子盡頭的黑暗角落有兩道影子,一道猙獰,一道怯懦。

“滾,黃皮豬。”大概看到燈下她的長相,猙獰的影子不屑一顧,“管好你自己,否則會倒霉。”

黃皮豬?她已經是這個國家的公民,卻要受到這種屈辱。回到家鄉,也沒有著實的感覺。她究竟是誰?又屬于哪里?怒火竄上來。

“警察,警察,救命,這里有人搶劫。”她轉頭往外奔。

“媽的,你閉嘴!”那道影子立刻追上來。

“救命,快來救命,要殺人啦!”她恨,恨這個無法逆轉的命運。

前面出現一個人,應該看到了她,趕緊對著大街喊了什麼,就有人聲和腳步急促過來。

“去死吧!”影子飛身撲向她,高舉一把明晃晃的刀子。

腰間劇痛,韓水青踉蹌著撲倒在地。手一摸,熱乎乎的液體,鮮紅。她不由想笑,人倒霉,喝涼水都塞牙啊!她已經一無所有,現在連命好像也快沒了。

有兩個人把那個搶劫的家伙拖開,她拼命呼吸,卻吸不到氧氣,眼前漸漸泛綠。

“小姐,你沒事吧?”又是剛才搭訕那個男人。

她后悔了,應該和他發展一下。這麼優質的男人,就算一夜情也不錯,總比失去一切后還凄慘死去要好得多。

可是,好像太遲了,她已經看不見了。

耳邊吹來得恍若家鄉的清風,帶著江水獨特的潮氣,包裹起混沌的意識。最后一刻,默禱——如果可以,請帶她的靈魂回家。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04:40:04

第一卷 再不想 要暗戀你

第1章 你差生 我差生

知了——知了——

停吧,別吵了。頭在圈圈膨脹,韓水青皺緊眉頭。冬天還有蟬鳴,這個不下雪的城市還真是什麼奇怪的事都有。西瓜長得跟國內冬瓜一樣大,冬瓜則和國內西瓜一樣圓。家鄉那些纖細憐人的吊蘭,在這兒遍地粗葉狂野。凡是水靈靈的物體,在這兒就變得干巴巴。這一點,包括人在內。

“水青怎麼還不醒?”細細嫩嫩女孩子的聲音,很焦急。

“是不是要送醫院?”另一個女孩聲線微冷,卻透著關心。

“很快就會醒的。”第三個女聲聽上去成熟得多。

韓水青睜開眼,天花板上轉起風的吊扇讓她愣了愣。多少年沒見這個了?記憶回補,她被搶劫犯刺到腰,以為自己死了,現在看來是送到了醫院。撿回一條命啊!老天還沒剝奪她所有的希望。她心想,出院就買機票回去,捂在家鄉,哪怕發霉,也不出國了。

“這不是醒了?”

視線上方探進的第一張臉,韓水青圓了雙目。探進第二張臉,她得出自己在做夢的結論。倒不是說那兩張臉奇怪,相反是十分熟悉的人。先不算兩人同時出現在這張病床前的概率,她們身材臉蛋縮水,居然還穿著高中校服。顧蕓蕓,朱潔羽。一個是她的好友,一個是她的老鄰,看上去只有十六七歲的模樣。

真是個好夢,那時候的她們多無憂無慮!長大后,三個簡直是難姐難妹,誰也不比誰好多少。

“老師,她怎麼傻傻的?”顧蕓蕓問。

“難道摔到頭了?”朱潔羽伸出食指,戳戳韓水青的腮幫子。

唔——痛!

韓水青反射性打開那只指甲尖尖手,叫朱潔羽小名:“羽毛,你老忘剪指甲,小心團委會抽查個人衛生時被逮到。”

“真傻了。又不是小學生,還檢查手指甲?再說,咱們的學生團委會都是優秀人物,眼睛朝上看,不會低頭瞧我們這些墊底差生。”朱潔羽不屑得撇撇嘴。她眉眼英氣逼人,氣質大方灑脫,像跳脫的野馬。

韓水青卻沒注意到朱潔羽的話,摸著臉頰,心下大駭。為什麼會有痛感?做夢的話,不應該會感覺到痛啊!她暗暗掐把自己的大腿,因為下手過猛,揪得眼角直抽。真得很疼!再看看自己,細細胳膊,小小白嫩的雙手,沒有半點歲月的痕跡。

“蕓蕓,你今年多大?”韓水青開始正視這個問題。

“十五歲啊。和你同年,都提早上小學,以前我好像告訴過你。”顧蕓蕓漂亮杏眼擔憂著。皮膚白皙,瓜子臉,大眼小嘴的她,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

當韓水青以為是夢境時,場景卻並沒有覆蓋著舊照片的色彩,也沒有那種昏黃的,幻妙的空虛感。一切那麼真實和鮮活,她的五感,她的思維,她的心跳沖破了夢的邏輯。

韓水青喜歡衛斯理套書。她記得有個故事是關于人死后腦波依舊活躍,附上羸弱的身體,也就是靈魂附體。那是不是說,二十九歲的她死了,靈魂穿越時空,回到了十五歲的自己身上?

她重生了!

這一認知讓她茫然無措起來。她想回家沒錯,但沒想過回到十五年前的家園。她對自己失敗的人生非常后悔沒錯,但沒想過回到十五歲的人生。

她膽子小,現下的狀況,該怎麼辦啊?

“把這吃了。”女校醫遞過來一塊巧克力。

“德芙的嗎?”習慣性問一句。

好吧,她不僅膽子小,而且還很挑食。所以,都說女孩子在國外會發胖,她卻瘦成蘆柴棒。

“不吃算了。要是再暈一次,就吊鹽水。”校醫說。

韓水青實在想不起校醫的姓,但見她要拿走巧克力,立刻扔進嘴巴里,味道馬馬虎虎。

“可以回教室了。以后要吃早餐,低血糖有時是很危險的。”說著危險,又趕人。

顧蕓蕓和朱潔羽往床邊左右一站,護法心切。她本來想賴會兒,穩穩心神再說,可如今看來不行。三人一起走了出去。

夏日中的梧桐如金,風過流影,似乎可見時光穿梭。

一邊是舊學區,陰涼的青石地,深綠的紫荊苔,小花園里的秋千架兒,歷史悠遠的藏青樓。隔開滿是蓮花的小小碧池,另一邊新學館剛剛落成。潔白的教學樓,實驗室,電腦房,圖書館,室內體育館,室外400米大操場,學生住宿區。

云上高中不僅是這個三級市的驕傲,更是全省排名第一的重點高中,師資力量一流,校園環境一流,學生素質一流,家長本事一流。這所中學,聚集著才華和智商絕頂的風流人物,也聚集著家世背景不錯,卻不能講出分數的問題兒童。

韓水青是以總分排名第五的成績考入云上的,而且第一學期的成績也不錯。可第二學期,哎——她記得暈倒就是因為看成績榜時,給過度刺激的。拿到手上光榮的成績單,一片慘紅。

“分數不能說明什麼。”吊車尾的朱潔羽安慰她,“比蕓蕓不足,比我有余。”

“羽毛你要考美院,分數不是最重要。”蕓蕓是個老實千金,“不過,水青的成績掉得太厲害了。”

“那姓白的有什麼好?大半年你魂不附體。”朱潔羽直皺眉,“要不,幫你把他約出來,單談。要不,就停止幻想,拋棄。”

白子西!韓水青聽到這個名字,渾身一震。死過一次的人,難道還要陷入暗戀的苦海中去?別開玩笑了!好不容易的重生機會,要是不能改變凄慘氣候,下輩子可能不得超生。更何況,白子西是一切的罪魁禍首。

絕不!她這一生,絕不要再虛度啊!

“那我就拋棄吧。”新生命,新目標。她放開糾結的眉頭,墨瞳烏亮。

兩位好友同時驚訝,看著韓水青神情的變化。一開始她們是她講述白子西時最好的聽眾。然后她入迷太深,她們就成了最大的鼓勵者。最后她成績下降,變成了老師同學口里眼里小時了了,大未必佳的經典例子,她們又成了最大的反對者。該勸也勸了,該罵也罵了,甚至不惜斷交相威脅,水青卻毫不在意。今天期末考成績公布,水青的成績跌到四十幾名,三門不及格。她看完就暈,醒來后,嚇得她們也不敢再勸。

“剛剛你說什麼?”蕓蕓小心求證。

“Pass。”韓水青甩甩齊耳短發。她還是喜歡長發,自己的臉型其實也適合。

“說中文。”羽毛不接受。

上輩子說英文習慣了,韓水青糾正——

“從今天起,拋棄白子西。”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04:40:16

第2章 拯救媽 拯救我

韓水青說得斬釘截鐵,蕓蕓和羽毛卻非常懷疑。就像一個沒肉不能活的食肉主義者,突然說他吃素,誰信哪。

“你們先觀察著。”韓水青也知道,她一下子大轉變,好友們不能盡信,“順便監督。要是有任何靠近白某人的傾向,許你們先打后奏,我決不還手。”

囂張的羽毛可抓到她話柄了,陰笑連連。

“以觀后效。”溫柔的蕓蕓真是個實誠孩子。

回到教室,同學們還在操場上做課間操,空蕩蕩的。

“蕓蕓,你就好了,不用補考。”羽毛坐到最后排,她個兒高。

韓水青和蕓蕓同桌,正好奇翻看著自己的文具盒,聽到這話,才想到自己也有三盞紅燈,分別是數學,英語和物理。那時候的腦子到底跑哪里去了?英語都沒及格。恥辱!

想她從幼兒園到初中畢業,一路輝煌歷史。成績名列前茅,擔任各種學生干部,最多時六道杠(小隊中隊大隊長)外加一路長牌。在這里注明一下,這和她膽子大小或者能力高低無關。成績好,老師就喜歡,喜歡了當然就讓你當干部,這是學校千篇一律的做法。

如今所有的榮耀成為歷史遺跡,成為不上進差生一名。要是補考不過,還得留級。OMG!她必須挽救自己于水火,應該還來得及。

“今天幾號?”說到挽救,她想起件事。

“三十號。”蕓蕓說。

“六月三十號,周五。”韓水青站得太急,被椅子磕到腳。

她沒記錯的話,老媽和羽毛媽今天會進股市。股指之前一直跌,前幾個月漲起來,很多評論說大牛市來了,所以老媽會大筆進倉。事實卻是股指剛要跌半年,到明年初才是最低谷。因為股票虧得厲害,她家鬧得雞犬不寧。羽毛爸媽差點沒引發婚變。

要阻止她們進場!

“下午沒課吧?”有課她也不上了。活了三十年,膽子也是時候大上一圈。

“嗯,今天就是布置作業,發補課補考時間表,還有興趣小組活動表什麼的。文理分班名冊開學前一周才公布。”蕓蕓盡心解答,雖然奇怪水青健忘,可能是暈倒的后遺癥。

“那我先走了。”課桌里很空,大概考試已經結束的關系。水青把文具理進書包,單肩一背。

“咦?”蕓蕓盡管理解,還是發現今天瞪眼的次數委實多了點,“不舒服,要去醫院?”

“沒事,就是不想上。”她不瞞好友,回頭對同樣詫異的羽毛說,“要是有作業之類的,你先領著,我晚上去你家拿。”兩家距離,十六級臺階。

拿著鑰匙到自行車庫取車,才犯了難。哪個是自己的車?雖然記憶力相當不錯,但自己的車子很大眾,事隔多年,她不太自信。還好記得班上那塊車位,因為多數是住讀生,車子不算多。她試了幾輛車后,終于打開一把車鎖。看著車上綁得一團糟的破紅帶子,自己的品味實在有待加強。

往校外騎,同學們正三三兩兩往教室返。看著那些青春洋溢的笑臉,水青感慨萬千。要受過多少苦,才能回過頭來品嘗出這三年的美好啊!

經過門房時,看了看時間,十點。證券交易所剛開門三十分鐘。

騎出學校沒多遠,聽到有人叫她。韓水青一回頭,羽毛飛過來。

“一起回去。”羽毛說,“蕓蕓擔心你半路再暈。”

“是她怕我暈,還是你自己找借口逃課?”她太了解羽毛。

“你膽子那麼小都敢逃課,沒道理我落后。”羽毛果然招供。

這個也要比?韓水青沒話說。她家住的前后三棟樓雖然老舊,鄰里之間的感情卻非常好。年齡相近的孩子好幾個,從小玩到大。都是獨生子女,所以處得像親兄弟姐妹。最淘氣搗蛋的那個擔一季孩子王,當然那是十歲以前的事。現在頂多就是定期聚頭,聊聊各自的新創舉。水青以前屬于乖乖書呆型,只有旁聽的份。

“不回家?”羽毛看到方向不對。

“找我媽有事。”韓水青心想,羽毛來了也好,反正她媽也在。

證券交易所離學校不算遠,十五分鐘就到。今年交易所的人流量增多,靜寂已久的股民又開始摩拳擦掌,殊不知那只是另一個陷阱。

一進去就吸了整鼻腔的煙味兒,嗆得她眼睛起霧。還是網上炒股方便,不過要普及,也是好幾年后的事。

“看見我媽沒?”自家老媽喜歡這個時間進交易所,因為正好她出納去銀行,順路就能彎過來。

“你媽我沒看見,可是看到我媽了。”羽毛個頭高,一掂腳175公分。她往東南角指指,“在那兒。”

兩位媽媽應該在一起。韓水青趕緊看過去,羽毛媽正在電腦那兒看行情。

“我爸不讓我媽炒股,她怎麼還來?”羽毛瞇瞇狹長的眼線,“我告訴爸爸去。”

韓水青拉住羽毛,“告狀就太晚了,得想法阻止她們。”

“我媽怎麼會聽我的?”羽毛想都不想回答,“惹火她,我耳朵就倒霉了。”

“那是你沒病沒災,活蹦亂跳的時候。”韓水青也考慮過,“你別忘了,我現在低血糖著呢!一小塊巧克力,踩了十五分鐘車,已經消耗得差不多。”

“水青?”羽毛叫她。

“干嗎?”她看羽毛有點困惑。

“你跟以前好像不太一樣。”說話行事活潑得很。

韓水青想不能反差太大,手摸上額頭,“真有些暈,想讓我媽送我去醫院。”

她這麼說,羽毛緊張起來,沖過去叫自己老媽。

與此同時,韓水青看見了她媽姜如。一頭新燙的卷發,身著筆挺的套裝,干練職業的女性形象,好不意氣風發。原來三十八歲的媽媽那麼漂亮。她咬咬下唇,要讓十五年后的母親更漂亮。

“媽——”她腳步虛浮得走過去。

“青青,你怎麼來了?”老媽上前,“不是上課呢嗎?”

“姜姨,水青今天早上暈倒了。”羽毛和她媽趙君平加入,“說是低血糖,所以請了半天假。”

“啊!”老媽臉色大變。平日里對孩子嚴厲,也是因為一根獨苗,所以期望很高,但最怕就是孩子身體有個好歹。“我說臉色白得嚇人。老師也不通知一聲,真是的。”

“我看,趕緊上醫院瞧瞧。”羽毛媽也疼水青。

“媽,我不去,最怕上醫院了。”韓水青拉著老媽的衣袖,慌忙搖頭。釣魚嘛,先放再收。

“不行,得去。”老媽說著,就帶韓水青往外走。

“媽,咱也去幫個忙。”羽毛這話說得很好。

“姜如,我們一起去,人多好辦事。”羽毛媽風風火火的作派。

“君平,股票怎麼辦?”老媽有些抱歉,“要不,你先下單?”

韓水青一聽,別呀,誰都不能買!兩眼一翻,就往自家老媽身上倒。

“媽,我要暈了。”雙手用力往下扯老媽的袖子,偷眼看,嚇得老媽面色慘綠。

“你不跟我一起買,我心里也不踏實。下周再看看。”趙姨說著過來扶起水青,“瞧瞧青青,我心疼得慌,快走快走。”

雖然裝病的行為很孩子氣,可是她才重生一小時不到。就算能口燦蓮花,就算能把各種指標給分析得透透徹徹,大人們一定只當她胡言亂語,而且說不定還覺得她精神有問題。她這時才十五歲,就得做符合年齡的事。性格的改變很正常,畢竟還沒定型,容易被人理解。

下周?還有得跌呢!要是現在買了,周一就可以急得兩位媽媽雙跳腳。韓水青定心。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04:40:27

第3章 補差班 拔尖班

韓水青一大早到了學校。補課一個星期后,她漸漸找回踏實感,不再擔心這是場鏡花水月。

夏天的晨光特別亮,落在樓下的小花園里,綠草凝水而嬌,紅花爭芳而艷。幾只小麻雀,在皂莢樹間啾啾。深呼吸,空氣中幾乎可聞傍市而走的江潮起浪,可聽走江船兒的汽笛聲響。

她閉上眼,在寧靜校園里,享受片刻寫意。

啪——啪——擊破如水柔和的空間,激起回聲。

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原來籃球場那兒去了人,手下正玩著球。她喜歡美國職業男籃,所以看出那人技巧不錯,比不上專業水準,也算業余愛玩家。他身形挺拔瘦長,黑色體恤黑色運動褲,制造出吸引眼球的背影。本來盤著球,突然向后躍,雙臂抬起,右手腕一推,球劃出漂亮弧線,空心籃。他動作一氣呵成,她的腦海卻還在上映慢動作。飛揚在夏日中的短發,無懈可擊的側面,揚起的迷人嘴角。

白子西!

就這麼不經意撞進來,打擊到她尚建設半當中的心靈堡壘,因為心跳過劇,嚴重塌方。哎——這叫什麼事兒?哪里不能見?偏偏他最擅長的籃球場!沒事投什麼球?投了也別中啊!穿那麼好看做什麼?校服多安全蒙眼!

啪——

這次沒回聲,因為不是籃球著地,而是她的后背讓人狠狠拍了一下,差點被分泌過多的口水嗆到。

誰那麼狠毒!韓水青一記怨恨的眼神過去。

“先打后揍,你自己說的。”朱潔羽——羽毛來也,“我說你補課都那麼積極呢,原來——”曖昧笑兩聲。

“別以為你物理補考成績不錯,就冒不切實際的念頭。補考簡單,我都及格了。”羽毛變臉好快,曖昧變嚴肅。

“說什麼呀?”韓水青裝傻,“我看籃球場有個笨蛋,大熱天在打球,有病還怎麼地!技巧全無。穿得那麼黑,也不知道避熱。哈哈哈——”笑得太干,回大教室喝水,潤色下。

“你沒認出來?”羽毛尾隨而來,坐到韓水青旁邊。非常時期,全年級不及格的一起補,開放得是階梯教室,長條半環桌。

“距離太遠,又只有背影側面,我怎麼知道是誰?”眨眨眼睛,無辜。

“是白子西哦!”羽毛相信了她,“九月開學就有全市英文演講賽,各班英語尖子聚成一個班,從今天開始上兩周口語強化班。白子西在美國上的小學,一口標準化美語發音連最好的沈老師也不能比,是最有希望奪冠的人選。”

“羽毛,你也暗戀白子西吧?”說得頭頭是道,韓水青踩她。

“聽你說了一百多遍,記不住也難。”羽毛反擊。

韓水青本想說既然自己都說過那麼多遍,就不勞她再提醒。可想想自己本來有點悶的個性,就沒開口。

“說起來,補課老師是沈月,她又要帶尖子班,也不知道怎麼上法?”看她不吭聲,羽毛覺得態度良好,就換了話題。

韓水青無所謂得晃晃頭,其實她今天還帶了數學課本,打算潛伏在英語書之下。英語課本她趁周末翻了翻,半天就看完了。就自己的記憶,沈月喜歡好學生,上課也多是提問尖子。因為沈月相當有氣質,男生也喜歡她,學起英語很拼。她周圍總繞著一群成績頂尖的,或外表出色的男生女生,熱鬧得很。像自己這種不起眼的,沈月不特別嚴厲,也不特別喜歡。這樣正好,能讓自己多補些別的功課。

不像補物理坐在最前排,韓水青窩在最后面的角落里,隱身。

過一會兒,上課的人陸陸續續來了。

“好多人。”羽毛趴在桌子上,“奇怪,看上去聰明相,也會不及格?”

“那些你看著挺聰明的人,是要參加強化班的。”發生過的事,韓水青當然有印象。

“兩個班一起上?”羽毛坐直了,“不可能吧?程度完全不一樣。”她課本單詞都背不全,怎麼跟得上那些尖子的水平?

“先上他們的,再上我們的。一個老師,一間教室,這樣方便。”就跟山區里的孩子一樣,一個班里一年級到六年級,一個老師分開教。

“我適應不了。”羽毛很不滿意,“為什麼不再找個英語老師來?”

韓水青打趣,“你跟校長去說。”

“張妙也來了。看到她,我終于相信要一起上課。”羽毛再度雙手趴桌,細眼上挑,“還有,白子西和莫默也來了,就坐在張妙的旁邊。看她一本正經,心里樂翻了吧。”

張妙,她們原來的鄰居,小學中學一路同學,成績優異,黑里俏的小美女。可不知為什麼她的名次總比韓水青低一頭,因此對韓水青和她的那群伙伴生厭。去年她家搬走,韓水青才覺得背后少了一雙睛睛火眼盯著。

沒想到高中又同班,相對于韓水青的大幅度下滑,張妙始終保持著前十名的好成績。雖然如此,她也從不跟韓水青和朱潔羽說話,只和尖子們有說有笑,比如班長白子西帥哥,比如學習委員莫默俊男。

“其實莫默不比白子西差,一雙勾魂眼,挺鼻梁,玫瑰色薄唇,笑起來很陽光,脾氣也溫——”聲音嘎然而止。

羽毛能把狹細的眼抬成橄欖形,額頭多出三根線。

糟糕,她竟然把話給說出來了,韓水青頓時尷尬。可憐她的小膽!最近躲貓貓太勤了。

“開玩笑的。”韓水青找出水壺,喝了兩口。

“我太激動了!”羽毛一把握住她的手,“你的眼里終于有別的男生!蒼天哪!”得趕緊告訴蕓蕓:暗無天日的,水青的迷戀,即將煙消云散。

噗——水噴出來,撒成霧花。還好前面沒人。

“那你再說說白子西的樣子。”最后考驗一下。

韓水青突起玩心,“遠看如蓮之謙謙君子。近看絲亮短發,飛眼峰眉,刀雕的鼻架,天真的唇角,如光如水的氣質,令無數飛蛾撲火,尚死得無比愉快。”

“不要再說了!”羽毛捂住水青的嘴巴。這家伙語文太好,直說得她渾身起寒顫。再看看被描述的對象白子西,就算沒那麼好看,腦海里把水青的詞一配上,還真是越看越出色了。

韓水青拿開羽毛的小爪子,不茍言笑說道:“老師來了。”

一縷陽光投在韓水青身后,為靜靜的她編織出影子,令羽毛看得有些出神。

假期了,和其他女生急著換上繽紛的夏裙不同,她還是穿著校服。云上的校服說是說跟著最新潮流,但總是偏大。女生的白底紫邊短袖衫跟中袖差不多,而且看不出腰身,深紫格子裙一定蓋沒膝蓋。她只是簡簡單單把袖子往上挽起條寬邊,將后衣擺折成凹形褶皺,妥帖收在裙子里,立刻顯出好看的細腰。裙子的長度沒變,但每條摺邊筆直,美麗大方。一向平板的齊耳學生頭,束起個高高的辮子,俏麗可愛。

她們從小長在一起,彼此早就忽略了五官長相,熟悉到只要看到影子,就能喊出對方的名字。

但是,那一刻,羽毛不確定起來。明明是熟悉的臉龐,她卻仿佛看到一只蝴蝶,乍現在耀眼的光芒之中,以退繭成蝶的驚人艷麗,將超越以往一切的輝煌。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04:40:38

第4章 英英語 美英語

「起立!」

到底是拔尖班,修養素質不一般,還有臨時班長負責兩周的事務兼喊話。

韓水青聽到起立愣沒反應過來,直到羽毛拉她,才趕緊站起來。響亮的老師好,雖然多數發自與前幾排的尖子兵們,讓她也好好回味了一番。

人的年齡越大,群體感越弱,個體感越強。這兒指的是成績處於中下游的學生。一直在上游的學生則雙感會同時增強,需要的只是自我調節。雖然佔用更多精力,但對於深得師長父母們喜愛的他們而言,游刃有餘。

沈月說明兩班同上後,交待補習班自習英語的十課內容,然後開始拔尖班的輔導。

她一上來就用英文介紹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時不時讓學生們說出自己的想法。在水青聽來,千篇一律推崇和讚美,包括白子西在內。他們多數用半生不熟的英語,居然還討論得挺激烈。

每每輪到白子西發言時,字正腔圓的美語流暢過耳,再加上他的中音微沉,就算不太能分辨好壞的人也能聽出他的優秀。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由他念來,彷彿森林中的幽泉,精靈般的綠。水青相信他同自己一樣,在英語上下了很大功夫。天生的語感固然重要,但在非英語的環境裡,想要維持高的水準,其實很難。

她向來認為莎士比亞所寫的文字和純正的英國發音最相配。白子西雖然美語不錯,還是欠缺了英國特有的文化底蘊。不過,他畢竟才高一。想當年,她好像除了出醜,也沒什麼好炫耀的。

歷經重生,快三十歲的她,再次看見白子西,卻完全不能把他當少年來看,可見這人真的很出色。好在,全仗心裡一股怨氣和海外生存法則,才能和他遠遠保持距離。

這時補差班的陣容一頭霧水。既聽不懂,又不能把沈月規定要複習的課文看進去。不免竊竊私語,不免聲音稍稍大起。

韓水青正看數學起勁,一支筆在紙上刷刷做題。雖然聽見沈月高聲說話,卻沒注意教室裡剎那的沉寂。一根纖細玉白的手指在她草稿紙上點了點,才令她抬起頭來。

沈月陰沉著臉,眼眸裡很是不滿,正不悅得看著她。而且還不止沈月,兩班人馬都盯著呢。

韓水青暗暗叫苦,用零點一秒的速度瞪羽毛,怪她沒盡到警鐘的責任。羽毛微微聳肩,無奈神情的意思是,沈月繞另一頭殺到,她沒能查獲。

「這位同學如此忘我的做數學題,應該對英語補考很有信心了?」沈月問。

韓水青發現她還是對著尖子們的時候漂亮。

「不說話,那就是默認了。既然這樣,請你用英文談談對莎士比亞的看法。畢竟你表現得那麼輕鬆,我也不能當你是一般補課的學生,只要你說出和他相關的十句話。」沈月很認真地要求。

雲上的老師們相當自負,各有各的教學方法。校方只看分數和升學率,不會干涉他們,尤其像沈月這種能讓最調皮男生偏科的老師,更是學校的壓箱寶。

一般學生遇到這種情況,應該會如何表現?離開校園太久的韓水青有些猶豫不決。羞愧的無地自容?低頭道歉?那是好學生的反應。她可是差生,心理年齡比沈月還大,所以抬頭,挺胸,目光與之對視。

不就是莎士比亞嗎?她選修的可是英國文學,寫過洋洋灑灑莎翁四悲四喜萬字言。壓縮成十句話,老實說,她還比較傷腦筋。

「莎士比亞,從我個人角度而言,並不是我最喜歡的作家。處於當時羸弱文化的英國,他的出現沒有同期競爭者。或許是他的運氣。私生活混亂,又是癮君子的他,毫無值得我學習借鑒的地方。他的經典作羅密歐與茱麗葉,兩個半大不小,還不懂愛情為何物的孩子,只會以貌取人,還敢大聲說愛,甚至喪命的莫名其妙,實在讓我遺憾。」

韓水青歇口氣,默默數了數,五句。拿起桌上的水杯,她喝一口。放下杯子,看到同學們雙雙眼白大於眼黑的珠子,再看沈月空白的表情,她才記起高中生上課不可以這麼大咧咧的喝水。居然當自己在讀碩士班,都是這個階梯教室的錯。

一不小心,眼角瞄到白子西,總是淡然的臉上居然掛起趣味的笑意。兩人雖然同班,一個是天上雲,一個是地上塵。身為班長的他,不像莫默那麼活躍,不主動接近同學。不過因為接近他的同學無數,沒人注意到他的疏離感。而她,不敢靠近,反而看得很清楚。

「抱歉,我忘了這是上課。」韓水青不是那個只要白子西在場,就大腦停擺的女孩了,眼波流轉回來,從容不迫得繼續,「然而,從客觀角度來說,莎士比亞確實是英國最偉大的戲劇大師。他深刻卓絕的洞察力,出色運用的文字,劇情的完美安排,讓人無法否認他是天才。在角色塑造上所顯示的人性弱點和現實意義,即使放在今天,影響依舊深遠。西方評論他的四悲四喜幾乎無缺陷。所以,撇開我個人的喜好不談,莎士比亞的戲劇,包括他的十四行詩,是研究英語古語的結構和用法,以及英國文化最經典的範本。」

她的聲音消失後,寂靜得連知了都不叫了。

取代沈月空白表情的是不可思議。且不說這個學生精闢獨到的觀點。純正的英國倫敦腔,思維連貫性的一氣呵成,彷彿英語是她的母語。單聽發音的話,根本感覺不出是中國人,而且還是個高中生在說英文。

韓水青看沈月不說話,心下忐忑,「老師,我為剛才開小差的行為道歉,以後不會了。」說英語太興起,沒留意從莎士比亞這個名字開始,她就沒說過中文。

「你英語期末考幾分?」沈月說得是中文。理所當然,因為是教學內容以外的東西。

「56分。」丟死人的分數,她回以英文。

「英國發音從哪兒學的?」中文。

「......BBC新聞。」英文。

「剛才那些觀點是你自己想的?」中文。

「前半部是我的想法,後半部是刊物雜誌上說的。」英文。

「你可以不用說英文了。」中文。

「我沒說英文啊!」英文。

韓水青半張著嘴,她說得不是英文,難道還是中文?這就是出國造的孽!好好的母語不能說,連好些中文字都忘記怎麼寫了。

「Sor——對不起!」恨不得抽自己嘴巴。

「既然你為剛才的行為道歉,而且也完成我提出的要求,就算了。」沈月想,在這個學生面前,她沒有說英文的信心,「坐下吧。希望你認真聽講,口語和書面語是不同的,基礎要紮實。」這是唯一可以拿來說的借口。

巧合吧?或許正好是熟悉的題目,畢竟莎士比亞眾所周知,只要看過些英文雜誌,就應該很輕鬆得回答出來。沈月在接下來的課裡,時不時看看韓水青。她不是自己的學生,所以也不知道名字。但無論如何,一個英語考不及格的人,能說這麼好的口語,讓人介懷。

感到打擊,沈月突然覺得自己挑選出來的英文尖子們,除白子西以外,都顯得有些稚嫩。對於自己信誓旦旦奪全市第一名的願望,也不那麼確定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04:40:51

第5章 別得意 別挑釁

一下課,羽毛拉著水青就往外走。

「你最好什麼都別問。」水青還不能完全調試過來,從前生裡。

「水青,你今天的壯舉簡直替我們這群弱勢團體出了口惡氣。」羽毛搶著說,「我沒任何疑問,你本來英語就很好,要不是那什麼——瞧見那群尖子的表情沒?全部重創!再瞧我方,春風得意!」

「太誇張了。」那時要應付老師,她眼角餘光當然沒法看全一整個教室。

「的確很誇張。」驕傲的語調,本人更像一隻孔雀,張妙來了,「英語不及格的人,我還曾經把她當成對手,丟臉。」

「那也是丟你的臉。」羽毛替水青出頭,「你就那麼喜歡嫉妒水青啊?有本事,把你洋涇濱的英文改頭換面。我要求不高,不用BBC,只要ABC念順就好。」

「羽毛,算了。」水青出聲阻止,這種幼稚的挑釁,激不起她半分火花。

張妙卻漲紅了臉,自己一直以為口語比不上白子西,那也是第二順位。今天聽韓水青的英文,驚得她莫名自卑。

和韓水青從小比高低,她總是被壓打。好不容易進高中後,喜滋滋看著韓水青一落千丈,心裡不知多得意。才認為自己可以對她不屑一顧,誰知跑出來今天的事。久違的危機感,竟像野草般瘋長。

「口語好有什麼用?高考又不考。你好像有三門不及格,這樣下去,考得了大學嗎?聽說你也選文科,千萬別跟我一個班,拖累全班後腿。」張妙辣辣嗆聲,「朱潔羽,你總跟在她後面,跟屁蟲啊!」

水青心想,至於嘛,這麼點小事,而且都沒辦法追溯根源的敵意。要是只衝自己來,她無所謂,可是她十分不喜歡聽張妙侮辱羽毛。

「平時成績再好,只看高考一次總分。說到跟屁蟲,我好像常常看到你跟在班長後面。」她點到即止。

張妙臉色鐵青,配上咖啡色連衣裙,顯得皮膚更黑。嘴巴嚅動半天,冒出來一句啼笑皆非的話。

「你誣蔑,我要去告訴班長,請他評理。」說完,就往教室裡走。

水青和羽毛面面相覷。接著,羽毛捧腹大笑,眼淚亂爬。

「告班長?她當自己小學生啊!怎麼不告老師去?」太可笑了。

水青也忍俊不止,她不過把話扔還給張妙,可張妙的反應好像被她說中了心事一樣。難道張妙也喜歡白子西?同樣都是暗戀,為什麼自己的成績就差了呢?要反思。

兩人在走廊裡笑得張揚,都以為張妙說說而已,直到看見白子西和她走出教室,往她們這邊過來,才意識到張妙是認真的。

「有病啊她!」羽毛偏過頭,對水青吹耳風,「你撐住,同志。」

水青揚起眉梢,眼眸收斂笑意,倒映著那修長的身影,回投到他深沉如夜的眼瞳中。第一次正面大交鋒,前世之深愛,今世且算宿敵。如果是宿敵,她怎麼可以放過這次挑釁?上輩子,她一直以他最好的朋友知己居之,他結婚卻還是別人通知她。氣越吹越大,一個人的心情要變差,戳破自己的謊言就行。

白子西和她視線交集的霎那,掠過悄然迷惘。印象中老是低頭小聲說話的韓水青,那身午後陽光甘心停留,竟亮到讓他瞇眼。隨著他走近,她嘴角略略勾起,右邊臉頰的小酒窩親善得讓他幾乎錯認微妙的嘲意。

「韓水青同學。」很客氣。如果不熟悉,他都會加同學二字。一般人這麼說的話,只覺虛假。可他不會,還感覺被尊重。

「白子西同學。」水青回應。

如果白子西的稱呼讓聽者捉摸不出態度和情緒,那麼水青這一聲,沒人會錯過漫不經心中刻意的偽善。

白子西自己都沒察覺眉頭皺了起來。沒人這麼叫過他,包括老師們。所以她學他叫同學時,讓他非常彆扭。就像穿反了衣服,帶錯了書本,不自在。一時間,竟忘了找她的目的。

「白子西同學。」水青覺得有意思。

按照原來的劇本,要到高二才和白子西有交集。雖然讀理科班,但他是沈月的得意門生,也是英語課外班的班長。而她為了見他,咬牙上那個班,哪怕墊底。在自己不斷製造偶遇的情況下,兩人成了朋友,他對她知無不言。讀書精力全耗在這個傢伙身上!結果自己考不上好大學,還眼睜睜看他上名校,交女朋友。她就是個徹頭徹尾,無可救藥的傻人!

想到這兒,她哼了一聲。

白子西被她一哼,終於想起正事,說道:「你對張妙說了些——嗯——不太好的話嗎?」女生吵架,為什麼也要他管?雖然維持同學之間的和睦,是班長職責。可張妙跑過來跟他告狀,像幼兒園的小孩子,他見了就頭大。

「算不上不好吧?」羽毛放她和白子西單挑了,她就要自救,「只不過對某些事某些人的看法不同。」

他莫名相信她,「有到需要互相道歉的程度?」

「沒有。」要道歉也是張妙要做。

冷靜,睿智,說話不尖刻不嬌氣,和他認識的大多數女生不同。白子西仔細看看她,說不上特別好看,文文靜靜,挺細氣。那身校服,他還沒見有人能把它穿得那麼娟秀。

她對莎士比亞的見解,以及說英語時那種自信和氣質,竟有高高在上的英國貴族之感,令他很難不受震動。美語被英國人稱為鄉巴佬口音,他根本不以為然,還覺得倫敦音鄉土味更重。直到今天,韓水青純音純調敘述著英國最出色的大師,他才明白,只有英國口音才能真正釋放出莎翁的魅力。雖然她並沒有讀任何一首十四行詩,但他可以想像她清泉落雨般的音色,定能吹開來自十六世紀的雲霧,揭開十四行的美妙面紗。

「那沒事了。」白子西打定主意,不摻合到這件事裡。

「班長!」張妙跺腳。

白子西沒理張妙,說要上課了,轉身就走。

張妙一看堅強的後盾都遁了,她白韓水青一眼,只好也走了。

「跟得就是很近啊!」水青對晾著自己的羽毛說。

「她小小年紀,不學好。」羽毛說完這話,又補一句,「恭喜你改邪歸正。」

「別再拿這件事來說,我都說拋棄了。」老說老說,就像知了知了,鬧。

此時的她卻不知道,在白子西心裡,韓水青這個名字第一次有了重量。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04:41:02

第6章 離上草 陌上耕

七月的第四個星期,水青的暑假真正開始。

雖然發生一段小插曲,但總算補習課都結束了,考試結果也不錯。除了英語她故意算著分數答題,物理和數學展現真實水平。她的理科是弱項,太費腦子。讀文科的話,物理可以不管,但數學要多花點功夫。她打算用暑假剩余的時間,把幾門功課復習預習一下,主要是溫新自己的記憶。

正要出發,聽到后陽臺有人叫她。跑去一看,是葉媽媽在樓下。

“青青,你媽打電話說中午趕不及回來,你就在我家吃飯吧。”葉媽媽慈愛得笑著。

“好。”她才想起還沒吃午飯。

看看身上挺整潔。白色純棉體恤,黑底白點小裙子,新買的。她剛來那幾天,看過衣櫃,發現品味不是一般差。要麼大得像麻袋,要麼顏色過于老成,害得她只好穿校服。一考完試,她就拉著老媽逛街,買了幾件簡單清爽又合身的。老媽直誇她眼光變好了,殊不知她眼界寬闊著呢。想想這時候家里條件還不錯,老爸是農業局文秘科長,老媽是貿易局會計部的副科。

到樓下,大門敞著。葉家幫工阿姨盛飯,葉媽媽在擺碗筷。

“青青,快坐下。你媽說這幾個星期都在補課,我就燉了你愛喝的老鴨煲。”葉媽媽招呼水青。

葉爸本來和老爸一個單位,后來下海做貿易生意,很是紅火。房改后,買下隔壁單元,打通成一戶,是鄰居中條件最好的人家。葉媽上班的公司不景氣,年前索性辭了職,暫歇在家。

水青接過葉媽盛給她的湯,謝過,卻不急著喝,目光往房子里探了探。

“我家那臭小子又不知竄哪兒玩去了。不用管他,咱們先吃著,他餓了自然會回來。”葉媽看出水青的意思。

“離離中考成績出來了吧?”水青問。

“出來了。剛過職高分數線。請那麼多家教,你葉爸說值。我還怕他初中畢不了業,現在總算能放心了。”葉媽拍拍心口。

能放心才怪。那家伙就是根魚刺,哽在喉頭,讓人難受。上初中就不省心,和一些品質不太好的家伙混在一起,目前只是萌芽態。水青知道他上職高后,會認識更多的狐朋狗友,學得很壞,還犯事蹲大牢。急得葉爸四處求人,葉媽氣得腦溢血半身癱瘓,好好一個家毀成渣。她記得他被判進監獄的那天,抓著她的手,哭得像當年那個鄰家男孩。他本質不壞,只是走錯了路,選錯了朋友。

“離離其實很聰明。”水青慢慢喝口湯,吃了那麼多年鄰家飯,桌面上多是她愛的,“好像他常一起玩的那些朋友也考上了職高。真好,上了高中還有那麼多初中朋友。”

她天真得露出羨慕的表情,葉媽的臉色卻落了下來。

“青青,你怎麼知道的?”趕緊問問清楚。

“聽小寶說的。他們小學部離得近。”水青把另一個鄰居小友拉出來。

離離最近不著家,是和那些人混在一起,葉媽都不敢跟葉爸說。他們要上一個學校,三年哪!還得了。

“聽說我們學校今年擴招兩個加強班,學費貴,不過分數沒那麼嚴格。本來還想,要是離離跟我和羽毛一個學校,彼此照應多好。”水青好遺憾得嘆氣。

葉媽眼睛一亮。她向來喜歡青青,從小品學兼優的孩子,看著特別放心。如果離離和青青同校,他還不老實?葉媽讓水青自己吃飯,跑進屋打電話給葉爸去了。

水青嘴角的笑容已變得狡猾,挑開大蔥,夾根嫩筍,放進口里,味道真好。自家老媽得來取取經。

因為吃得太專心,等到眼角余光察覺有人盯她時,旁邊座位占了個影子。

“盛飯!”那人碗都懶得遞,一手撐住腮幫子,腦袋歪歪,老是滴溜溜轉的烏瞳半月眼勉強撐開條縫,一副困盹的模樣。

水青沒理他。這才放榜幾天,他頭發染了一簇藍,整出個野草窩。

她不動,阿姨趕緊拿過碗去。

“不用你,我讓她去盛。”小少爺手指點人頭。

阿姨知道倆孩子好時彼相無猜,不好時針尖麥芒,別人插不上手,于是瞄瞄水青,她卻無動于衷,吃得正歡。

“盛個飯,我去也一樣。”孩子斗氣,她一個大人竟然巴著避。

“不用您,阿姨。”說敬語的是水青,“他又不是沒手沒腳。能玩通宵的小孩子,精力旺,得多運動。”

水青拿過阿姨手里的碗,往他面前一放,雙眼挑著,“葉陌離,自己去。”

阿姨立刻悶頭吃飯。惹不起,躲得起。忍不住偷眼瞧,說來也怪,平時文靜,天黑不敢單獨出門,一只蟑螂就能引發十分鐘尖叫的女孩子,卻是葉家天不怕地不怕小霸王的唯一克星。

葉媽媽總當笑話講。說剛搬來的第一天,水青和她媽下來打招呼。小霸王那年五歲,一見水青,哇哇大哭,直嚷怕怕。從此只要他淘氣不聽話,就請水青來制他。這種情況直到上初中后才少見,因為兩人不太見得到面。想起來,多是水青要來,小霸王就走了。

葉陌離聽到水青那麼不客氣,眼睛由半月成了滿月。她可是在他家蹭飯,憑什麼囂張?可是再一次,他被她眸子里琥珀色的光亮滅了志氣。大丈夫能屈能伸,盛飯就盛飯。嘴里嘟嘟囔說什麼沒玩通宵。

“你媽告訴我,你考上職高了。”波瀾不驚的語氣。

葉陌離頭也不抬,嗯聲低不可聞。該慶幸水青的優秀,考進他仰望不到的云上。這樣,兩人同幼兒園,同小學,同初中的命運終于結束。自由的職高,他來了!

“還不錯。”她話中帶笑意。

她真心的?葉陌離揚臉看水青,顧不得嘴邊還有飯粒。她小臉上笑容甜絲絲的,像流動的明快小溪。

“對吧?我也覺得不錯。”看到她開心,他就放心,“職高也有一定的升學率,只要我用功一下,能考個二本。”

水青心中好笑。騙誰呢?他從來對考大學沒興趣,仗著葉爸能賺錢,只想混到高中畢業,然后可以海闊憑魚躍。

非常了解他的志向,她說得卻語重心長:“嗯,讓你爸再請個好家教,一本也有希望。”

“那是。”別說一本,二本,大專他都念不上,就自己的爛成績,心里雪亮。

“臭小子,舍得回來了?”葉媽打完電話出來,樂呵呵。看來葉爸也同意,就欠找準人脈。

“媽——”怕老媽把自己在外面過夜的事說給小克星聽,使勁做眼色,“我才出去多會兒?兩小時而已。”

知道兒子怕某人得很,葉媽也不拆穿,只坐回位置,幫水青夾菜。

“青青,你什麼都好,就是挑食,不愛吃蔬菜。胡蘿卜絲我用高湯煮過,沒什麼生味兒,你一定得吃兩口。”說著夾了兩大筷。

這哪是兩口吃得完的?水青垮著臉。

“媽,你偏心啊!胡蘿卜給她吃完了,我吃什麼?”葉陌離一筷子過來,夾取水青碗里大半。

“這孩子,盤里有,你夾青青碗里的干什麼?”葉媽心里惦著兒子升學的事,沒看出來,就想他怎麼皮得沒邊兒。

水青才不感激他,把剩下胡蘿卜一口塞進嘴巴里,高湯煮過,還是有胡蘿卜味兒。皺皺鼻子,囫圇吞。

阿姨在邊上倒是旁觀者清,倆孩子又默契上了,哎——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04:41:16

第七章 凌云步 青云梯(上)

這天吃過晚飯,水青才要進房間看書,老爸就叫住她。

“青青,別整天悶頭看書,看會兒電視去。”

“放暑假呢,神經別繃太緊。”老媽也說。

父母難為。孩子成績差了急,孩子身體差了更急。爸媽之前她優秀的時候不管她念書,成績退步,他們對她還是有信心,只認為沒適應高中生活。低血糖事件淺淺蓋過三盞紅燈,最近看她那麼拼命讀書,欣慰之余又擔心身體吃不消。

“電視沒什麼好看的。”她都看過了。于是,小步去搬張椅子過來,端端一坐,“我坐這兒陪你們聊會兒天?”

“瞧我家女兒就是乖。”老媽笑著從廚房拿來半只瓜,插了個小勺子,遞給她。

一家三口坐在廳里,爸媽擺起棋盤,水青挖著瓜肉,小口小口吃,順便看爸媽下象棋。簡單就是快樂,所以只顧往前沖的時候,應該回回頭。說不定就發現,努力追求的東西曾經得到過,不過被自己無意丟棄了。她出國的目的之一是為了給父母愉快的生活。現在這一幕,三個人多愉快。原來她苦心追尋的,早就在眼前。

“老韓,今天局長問我有沒有意思擔任萬伊購物中心總經理,讓我考慮一周再答復他。要是願意,他可以推薦我參加人事考核。”老媽跳馬。

“萬伊?你前一陣不是說還沒建嗎?”老爸走炮。

“是還沒建。但地點已經定了,工程上星期開始,三個月內完工,現在要組建領導班子。”老媽挺兵。

“下企業啊?”老爸想了想,也挺兵。

“還是集體制。雖說是當一把手,上頭壓著的領導多得去了。”老媽出車。

“職位上是同級,但職稱上比你現在低一級。”老爸走雙炮。

水青聽出意思來了。萬伊購物中心不就是日后人潮最旺的萬伊購物廣場的前身?改制后,萬伊的總經理就變成了大老板。難怪每次回國和她逛街,走到萬伊時,老媽都不太痛快的樣子,原來曾經有過這麼好的一個機會。

“可不是,也不知道局長安什麼心。”老媽飛象,“照說他家那位還是我要好的同學呢。”

不是啊,那局長很好,非常好。水青有點心急,勺子不小心撇出去,濺起西瓜汁。

“而且現在還什麼都沒有。建起來后,生意不好又怎麼辦?”老爸謹慎派,才出車。

“我星期一就去回了。”老媽吃了小兵。

“媽,機會很好的,一把手就是老總,多神氣。”水青念著自己是孩子,應該幼稚點,天真些。說出來卻發現這話對老媽改變主意毫無幫助,而且可以說極蠢。

“你還小,不懂。你就升高二了,你爸又忙,我真要當了總經理,哪來時間照顧你?飯都沒人做。”老媽果然把她否決。

“青青,大人的事你長大就懂了。”老爸還能安慰她。

水青后悔剛才太沒心眼,或者太多心眼。搞砸了開頭,要想再一本正經跟老媽說大道理,她肯定先入為主,聽不進去。

“媽,我就覺得事情挺大的,先別急著回絕,好好考慮幾天再說。”緩兵之計吧,水青暗暗為自己爭取時間。

“這話我同意青青,仔細想清楚得好。”老爸站在水青這邊。

“我再想想吧。”老媽答應了。

父母回到中斷的棋局,接著高下。水青心不在焉,瓜肉吃到嘴里也沒了滋味。該怎麼樣才能讓老媽改主意呢?她也得想想。

她雖然知道未來的趨勢,但受到自己年齡的限制,不能大張旗鼓做很多事。還好,現在一切才剛剛開始,家鄉真正的飛速發展也要兩三年后。到時,她已經上大學,那要方便得多。

萬伊的事如果水青不知道,她也會想辦法讓媽走上經商的路。因為她太清楚將來的老媽會如何后悔,錯過改革開放巨大的浪潮。她同時也深信老媽有這種能力。從人民商場的小會計做起,直到今天政府機關的副科級別,出生于農村,一直靠自己努力到今天的媽媽可不是普通女子。

十五歲的她要說服一個成年人,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也不可能展示自己的能力以獲得認同。但是,有一點,她的父母與別的父母不同,他們很開明。大概是水青從小十分優秀的關系,爸媽在寵愛她的基礎上,還給了一定的尊重。她說的話不是沒有分量,只要運用合理,甚至會被她灌輸的觀念潛移默化而不自知。

要說服媽媽!首先,就要說服自己。水青把它當作碩士課程時的一份大作業,全神貫注起來。

她先跑了市立圖書館,翻看很多國外國內的雜志,找出十大成功的名牌購物中心,用三天時間,認真做了案例的全面分析和歸納總結。她沒有藏藏掖掖自己的文字水平。要想不被忽略,必須將父母對她的尊重最大化,然后在平等的基礎上,向他們展示超越年齡的智慧。

借了很多相關資料回去,有意放在家中各個顯眼處。老媽一開始隨手翻兩頁就放下,后來卻越看越認真。到有一天,老媽太專心,以至于把菜徹底炒焦,水青覺得是時候了。

第二天,她起個大早,隨老爸上街買菜。老爸寵女兒,天經地義。所以也沒特別留意今天的菜色和以往不太一樣,反正讀書的孩子最大。

中飯在葉家解決,葉爸難得也在。她和葉爸聊了好久,然后邀請他們晚飯前來一趟,就回去準備了。

一個人搗鼓了半天,等全都弄好擺好,就聽見老爸老媽在門口說話的聲音。還真巧,兩人今天一起進門。

“爸,媽。”水青一手一個,拉他們坐進沙發,“我要求召開家庭會議。”

這是有先例的,一年總有那麼幾次,只不過之前討論得都是她的事,比如說上什麼中學,考什麼高中之類的。

“老韓,咱女兒是不肯放過我了。”媽媽笑著說。她是誰?十六歲一人進城,最先學會的就是看臉色。

“這點像你。”爸爸是學術派,常年和農作物打交道,寫得一手好企劃,為人耿直,但也是單身闖江湖。

“像你會讀書。”老媽謙虛。

“像你會變通。”老爸也謙虛。

水青一看,啥情況?家庭會議變成彼此吹捧的大會了。

“爸媽,我絕對集你們的優秀基因于一身,不用懷疑。”她假咳一聲,“不過,還是請專心開會。”

“行啊,討論你老媽我要不要去萬伊的事,雖然總說你還小,該懂得也懂了,就聽聽你的說法。”老媽是新潮長輩,對新事物接受極快,這也是她爽快送水青出國的原因。她認為,視野要寬闊,要站得高,才能看得遠。人一生不應該局限在狹小范圍內,什麼都沒經歷,就這麼過,等到臨老回顧,發現雄心壯志只是用來想想,自己根本沒去做過。

“先不說該不該去,我要討論現狀。媽今年三十八歲,財務科副科。林叔叔,你們辦公室的頭兒,年齡和您相當,能力和您相當,資歷也和您相當,但他是大學畢業,您是財專畢業,還是后來考的。他屬于安穩型的,對目前的位置相當滿意,常言要熬到退休。您認為十七年內,不恥于奉承拍馬的自己,越級跳的機會有多大?”反正她的記憶里林叔確實一直呆在同個位置上,絕對不是隨便說說。而老媽,很悲慘得被壓得翻不了身。倒不是林叔很壞,而是級別問題,關系問題,還有性別問題。等這些都不再是問題時,就有年齡問題了。

的確毫無機會!姜如看著自己的女兒,已不再有笑容,全身心正視起來。

第一擊!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04:41:30

第8章 凌雲步 青雲梯(下)

水青才剛剛開始而已。

「您在人民商場做會計的時候,常跟爸說,部門經理的眼光不如您,銷售的能力也不如您。事實是,有段時間您下部門去幫忙,確實也做出了成績,所以才調到局裡去的,不是嗎?對百貨那麼瞭解的您,購物中心只是擴大了的百貨形態,局長認為您有經驗,所以才願意推薦,是對您能力的肯定。」她順便為這位局長伯伯正名。

「人民商場如今很不景氣,人們都不去買東西了。購物中心像你說的,是擴大的百貨形態,那麼會有人流量嗎?」老媽反擊了,「而且三年前就嘗試過一次,不到兩年就關門大吉了。」

「這不是概念錯誤,而是形式落後,無法跟上進步的時代,必然要被淘汰的結果。購物中心是從西方引進的新形式,從貨源上,從服務形態上,從管理模式上,以及中心本身設計上,更貼近人們日益改善的生活品質和購物方式。兩年前,咱們市中心才多大,只有一條可憐巴巴的步行街。現在,新氣象不是慢慢起來了嗎?蕓蕓她媽嫌街上沒有像樣的商店,一個月就要跑H市幾趟。葉媽幫葉爸買西裝,不也去H市?像這樣條件好的,咱們市裡可不少。有了相當的客戶群,卻沒有容納的地方,就是購物中心的機會。」水青把自己做的作業遞給老媽。

老媽略略瀏覽,喝——有圖表,有數據,有實例,一份整整齊齊的報告,看得她掩不住驚訝。

「咱們市雖然不大,但地理位置奇佳。背山靠江,一江通海,有省內最大的港口碼頭。國家還給咱們保稅區的權利。日後人會越來越多,各行各業也越來越發達。媽媽,您見識過全國各地,難道認為五年後,咱們這兒還是現在的樣子嗎?歷史上多少東西,剛出現時受到質疑,到今天已經是生活的必需品。更何況,已經有失敗的例子擺在那兒,萬伊不會成為倒霉的犧牲者。天時,地利,人和。不是備全了?您告訴過我,人要看高看遠。也跟爸抱怨過,勢單力薄,不能幹出一番事業。這個機會就在您面前,您要老來後悔?」深諳老媽的事業心,要捕獲。

第二擊!

「當這個總經理,我就沒時間照顧你和你爸了。」這個理由對媽媽來說很充分。

「別算我,我怎麼都容易養活。」爸爸投降了,因為他也很瞭解他的妻子。

「好吧,你不算。那青青呢?她十指不沾陽春水,連淘米都不會。」在做家務這方面,她有點過寵這孩子。

「你放心,青青伙食我們家包了。」葉成,也就是葉爸呵呵笑著進來。

「大門沒關,我們走到樓梯口時,聽到些。」葉媽也笑。

「姜如,青青說的沒錯,這是個好機會。」葉爸生意人,見多識廣,「時代在變,我們也要變。機關雖然是鐵飯碗,咱們能甘心那千八百的嗎?多年老鄰居,我直話直說。你幫我那麼多忙,早就覺得你是塊做生意的料。趁如今政策好,下海去。而且,這兩年大城市開始試點改制,要是順利推行,萬伊一改制,你就是大老闆。」

「姜如,我也贊成。連我都想自己做生意,你那麼能幹,準行。」葉媽說。

「美華,你真這麼想?」老媽早就晃動了。

葉媽,全名戴美華,說道:「你要是當了萬伊老總,得給我間好鋪面。」

大家齊笑。

水青跑進廚房,雙碟雙碟往外拿盤子,直到全齊。

「吃飯吧。」她笑瞇瞇得說。

老爸老媽目瞪口呆看著滿桌菜,叫不上名字,但色澤和香味俱全。

第三擊!

「這是你做的?」老媽問。

「是啊。我買了本傅培美食譜,做了幾樣簡單的。」其實,在國外多年,挑食的她練就一身廚藝。讓四位長輩坐下,水青給每個人夾了菜,「媽,我開學就十六歲了,自己會照顧自己的。您,放開了手腳去做,不用考慮我。而且我保證一定考上好大學,絕不需要你和爸操心。」

「青青啊,這雞怎麼做的?那麼好吃!」葉媽最先嘗。

「這是臺灣三杯雞。」葉爸是吃客,「青青做得地道。」

老爸也吃了一口,「我說孩子她媽,從今天起,就讓青青做飯吧,比你強太多了。」

這句話惹得一桌笑。

姜如在吃完這頓飯後,不得不承認,韓宜農,青青她爸說得很精確。就是——

「我說青青啊,你挑食挑得也太過了,怎麼一道綠花的菜都沒有?你還是吃鄰家飯吧。」側頭又對葉媽說,「美華,你可別由著她,得大大加強蔬菜的密度。」

水青一聽,雖然以後得多吃蔬菜,但至少她的攻略成功了。

「離離要是有青青十分之一聰明,就好了。」葉爸對水青高度評價。剛才在門外聽這孩子分析的面面俱到,實在了不起。本來他聽說水青上高中後成績落得厲害,正擔心是不是真中了女孩子越大越不能專心的老掉牙說法,看她根本比以前還機靈懂事。

「老葉,你瞧瞧,這孩子還寫了份報告。」老爸急顯擺。

葉爸一看,字跡不太好看,勝在清楚。再細看,竟然忘了吃飯。二十來頁的紙,對購物中心全面闡述,從起源到發展,運用海內外數據,從宏觀到微觀,從現況到未來展望,細節到如何管理和經營。很多嶄新的理念對他都極有啟發。

「青青,都是你自己寫的?」葉爸問。

「我去圖書館翻了很多資料。」再結合前生的所學所歷。還是有電腦好,她重生以來第一次寫那麼多字,累死了。

「很多國外的東西,圖書館也有啊?」葉爸又問。

「有啊。」英文原版的而已,不過對她無難度。

「改天,幫葉爸也做點報告,行不?」他說笑。

「哪方面?」水青很有興趣。

「老葉,她還是個孩子呢,能幫你什麼?」老媽插嘴。

水青抬起秀氣的柳葉眉,「媽,都說我成年了。」

雖然姜如被說服,其實是水青的功勞。但因為葉爸葉媽的加入,姜如寧可認為自己是被好友說服的,而不是自己女兒。

水青沒所謂,她要的只是結果,可不想父母還有別人把她當做異類。

「韓水青!」

平地一聲吼,緊接著咚咚咚咚,震得樓梯發顫。

吃飯的五個人齊齊向外看去。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04:41:41

第9章 金聲寶 銀聲貝

葉陌離怒氣沖沖,頂著他那個飛飛頭出現在門口,雙目噴火。可惜,他來錯了點,顯然沒料到自家父母都在這兒作客。

水青往爸媽那兒一靠,有恃無恐。

「幹什麼大呼小叫?」葉爸相信棍棒之下出孝子。葉陌離那些事被葉媽瞞下大半,他的揍還是挨得很頻繁。

「離離,吃飯沒?要沒吃,趕緊過來,嘗嘗青青的手藝。」姜如熱情招呼,對葉陌離的不友善視而不見。從小吵到大,不習慣也得習慣。

葉陌離先被他爸吼得沒膽,聽說是水青做的飯,自動自發端張椅子坐過去,嘗了一口。味道跟飯店差不多。空空如也的肚子狂鳴,他開始狼吞虎嚥。

水青看他的吃相毫無格調,無語。莽莽撞撞的傻小子,雷聲那麼大,雨點兒全吞進肚子去了。

「來得正好。」等自家兒子開始刮盆底,葉媽媽想起件事,「離離本來要上職高,偏巧雲上高中今年擴招。我和他爸商量了一下,學費雖然貴,到底環境好,就幫孩子遞了入學申請,今天一早就收到錄取通知。」捐了小半個圖書館,這沒什麼好說的。

「那可太好了,以後又能一起上下學,還能和青青,羽毛她們有個照應。」姜如一拍手。

「這小子總不讓人省心,麻煩青青以後多看著,別讓他闖禍。」葉爸英明。

「您放心,雖然低我一年級,畢竟同校,有點兒事就傳開了。」水青心想,果然葉陌離是沖這件事來的。能順利進入雲上,太好了,在眼皮底下,如果他還能走歪路,她就枉為重生。

葉陌離正在猶豫該不該再盛碗飯,聽到這話,想起自己本來的目的,但礙於雙方父母都在,也不好直接發作,只好半月眼撐開最大角度,惡狠狠把眼色甩進韓水青的視線裡。可是,被徹底無視了。

「爸,媽,職高不是挺好,我可是憑真材實料考上的。再說,因為好幾個同學考上職高,都慶祝過了,這叫我怎麼跟他們說?」雲上想錢想瘋了,連他這樣的都收?它不是全省最好的高中嗎?不重升學率?不講分數線?

「你那些都是什麼同學?」葉爸一聽,皺起眉,看了葉媽一眼,被報以苦笑,心下明白為什麼她急著讓自己做這件事了。「你不去職高,需要跟他們多說什麼?慶祝過了,就當提前恭喜你升雲上。」本來對兒子升學這種事,他期望不大。打算等離離高中畢業,要麼出國拿個學位,那麼就跟著他經商。但這孩子近一年來交得那些朋友,讓他擔心。去雲上還真對,好學生那麼多,學壞也難。

「名牌高中對將來申請留學也有幫助。」這句話是韓宜農說的。

「老韓說得對。」姜如說,「這可真是大好事。」

吃罷飯,父母們在廳裡繼續聊天,水青被葉陌離借口買零食拉出門去。

「是不是你?」葉陌離終可一吐為快,張牙舞爪,跟頭獅子一樣。

「什麼?」水青聳高了眉頭,雙眸像狐貍般黑亮。

「你攛掇我爸媽把我弄進雲上的,對不對?」他狠不得掐住那細細的雪頸,逼她招供。

「我沒有攛掇。你媽媽要是沒說,我還不知道你考上職高。」她只是給了些暗示,表達了某種遺憾而已。葉媽聰明!

「少來。」葉陌離不信,「明明他們聽說我考上職高,高興得要命,老爸還獎勵了兩千塊錢。才幾天,他們就改主意了?」

「我不知道。」水青一賴到底,獎勵?算哪門子的?「可能因為你表現太出色了。」

「......」他表現出色?

「你想,以你本來的成績,中學都畢不了業。誰知,補了補課,你就考上職高。證明什麼?」水青正經得給他分析,「證明你聰明啊!他們肯定想,臨時抱佛腳,你都能進步這麼多,要是在一群最優秀的師資面前,還不來個質的飛躍?」嘴角有些忍不太住得勾起。

「......」原來是自己的問題?葉陌離開始檢討。

「青姐姐狡猾!」一個比豆腐還稚嫩的聲音。

「青姐姐騙人!」一個比夜鶯還美妙的聲音。

緊箍咒來了,水青頭疼。

陽光還未沉沒,三棟小樓後的池塘裡開滿了純白純粉的荷花。塘邊一片小小蘆葦,在瑰麗霞色中,彷彿高傲的金色尾羽。

無風,蘆葦動了起來,左搖右蕩。一支竹竿點地,一隻網兜翹起。刷,刷,刷——兩個小小的人兒從裡面鉆了出來。一身泥巴,像泥鰍。

一個藍衫,一個粉裙。一個小男孩,一個小女孩。一個十一二歲,一個十二一歲。一個叫肖申寶,一個叫肖申貝。兩張一模一樣的可愛小臉,因為他們是雙胞胎。他們的父親是遠洋輪的船長,一年中八九個月在海上。母親和水青羽毛的爸爸們是同事,屬於小小科員。

寶寶貝貝非常討人喜歡,除了他們倆那張嘴。說真話的嘴。說真話的,很大的,嘴。

有時候很好用,譬如水青向小學部的他們套取中學部葉陌離的消息時。有時候幫倒忙,心裡喊救命,譬如當著葉陌離,拆穿她無辜的假面。

「寶貝來。」這一點身為同長多年的離哥哥也是瞭解非凡,親熱圍上去,「為什麼說青姐姐說謊?」

「哥哥你剛放榜時,青姐姐就來問我們了。小寶說哥哥考上職業高中,還很高興自己的好朋友也考上了。青姐姐問,是不是那些貓貓狗狗的朋友。」小貝蹲下身,把紅蟲放進水桶裡。

「嗯,我還說哥哥朋友裡沒有叫阿貓阿狗的。」網兜裡有蜻蜓撲閃,讓小寶心不在焉。

「韓水青。」葉陌離又喊上全名了。

「寶貝,你們倆玩什麼呢?」水青也不怕穿幫。她的確是向寶貝確認了葉陌離和他那些朋友的消息,怕自己的記憶偏差。

「釣蜻蜓。」小寶說。

「撈紅蟲。」小貝說。

「那麼晚了,媽媽會擔心的,趕緊回家吧。」水青還是小學生時,也和他們一樣,跳進池塘都敢。

「別扯出去。」葉陌離野草頭快變成噴火頭了。

「怎麼?」水青雙眼一瞇,嘴型一攏,「我早知道你考上職高,而且還有你那些哥們兒。我在你媽面前不過提了下,又順口把雲上擴招加強班的事說了,就這樣而已。」的確只是這樣,剩下的跟聽者的領悟力有關。

「就這樣而已?」葉陌離氣得握拳,「你居心不良,硬拉我進雲上,毀了我的美好生活,壞了我的理想人生。就這樣而已?」

「美好生活,理想人生?」水青呵呵笑,「抽煙喝酒,打架交女朋友,這生活,這人生,你喜歡?」

「對,我喜歡。」她怎麼知道那麼多?不小心瞄到旁邊聽得津津有味的寶貝,簡直就是兩監視器。

「那勞動改造,法制教育,牢裡窩頭,鐵窗明月,你喜歡不?」可不就是他的未來。

「我喜——不喜歡。」葉陌離回過神,「什麼意思?」

「字面的意思。」水青覺得跟他說道理沒用,就得恐嚇,「你照此發展下去,總有一天,替你那幫哥們兒背黑鍋,蹲大牢。把你爸急死,把你媽氣死,把你自己後悔死。法庭給你判個十來年,要是正好我倒霉被你看到,你就拉著我的手,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直說姐你怎麼不早點勸我。」

「我......這種事不可能發生!」天方夜譚,不知所謂,但說得他心裡還真犯怵。

「不可能?」水青轉身就走,帶起一寶一貝,送小傢伙們回家,「跟你賭,這周之內,他們就讓你幫忙行竊看風。你要是覺得做這種事無所謂,我也無所謂。大不了,等你四十歲從山上下來,還是一條好漢。」沒人待見的好漢。

呱——呱——青蛙都應合她。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04:41:54

第10章 三千塊 三百塊

過幾天,水青終於把高一數學複習完畢,高二數學課本預習結束,做好兩本習題集,打算在餘下的兩星期內攻歷史和政治時,葉陌離走進她的小房間。

她一看,青青紫紫一張大花臉,驚得拍胸口。

「你被抓現行,所以讓警察叔叔一激動沒能手下留情?還是分贓不均,和哥們兒打起來,又沒人家有力,只有挨打成豬頭?」水青再仔細看,紫色的是紅藥水,好像不算嚴重,心頭一放。

「我去雲上。」葉陌離咬出四個字後,捲起漩渦,跑了。

水青只能猜想,他的朋友們讓他看風,他受她的話影響,不肯去,因此鬧翻了。看他被打得慘烈,水青有點怕。要是那些混混知道是她從中作梗,害他們失去個小財神,會不會找她麻煩?再想到前世也是因為自己沒有防身的能力,才被刺死,她就琢磨是不是該學個自衛術。跆拳道和柔道沒興趣,如今她愛家愛國之心熾烈,怎麼也得學中國功夫!可是到哪兒去學?在這個古舊的小區長大,從沒看到過武館,茶館倒不少。

算了算了,就暫且粉飾太平。反正她都打算在家裡混吃混喝,不出遠門,應該不會再遇到危險的事。

開學前一周,和顧蕓蕓約好了去看分班的名單。羽毛還在奶奶家沒回來,因為讀理科,她的班級號不變。

水青在校門口看見蕓蕓,淺綠色窄肩連身百合裙,淡宜大方,面若芙蓉,杏眼青黛,吸引不少過往學生的目光。

蕓蕓笑著衝她招手,「一個暑假不見,變得漂亮了。」天藍雲水紋,細帶小背心,半身翻花大褶裙。尤其外面一件極短小袖鏤空衣,可愛得很。

「這件衣服哪裡買的?」蕓蕓沒見過這種樣式的。

「我設計,我媽做。」水青搭著蕓蕓的手往公告欄那兒走,「要喜歡,我把裁剪圖樣給你。」

「給我多浪費,不如賣給我媽,賺點零花錢。」她媽在H市開了家時裝店,挺艱難。

「你讓我賺你老媽的錢?」這好朋友真是沒話說。

「我媽和我爸離婚後,變得只認錢。」說到這兒,蕓蕓有些黯然。

外表看起來如高貴的公主,蕓蕓卻在半年前經歷了父母離異的痛苦。經商的父親為了外面的小情跟母親離婚,用一大筆錢打發她們母女。而且聽說那小情已經懷孕,可能是個兒子。

「蕓蕓,你媽的店生意好轉了嗎?」水青扯開話題。

「就那樣。不過,我媽可能真會喜歡上你的設計。今天她在家,要不你拿給她看看。事先聲明,價錢的事我來跟她談。」貴夫人般的媽媽現在就是鐵公雞,把錢看得很緊,唯獨對女兒例外。

「什麼錢不錢的?」水青沒打算當個設計師,雖然她一度有這個夢想,特地打下了很好的繪畫底子,又跟著很會做衣服的媽媽學著裁剪,在國外的時裝廠也幹過。

「要不然就算了。」蕓蕓堅持。

「別別,你媽給多少,我拿多少,行了吧?」水青想幫蕓蕓,不能讓她媽再把錢賠光,以後母女倆才不會太慘。

「這還差不多。」蕓蕓揚起驕傲的下巴。

一查公告欄,兩人都在八班,蕓蕓笑得開心。水青一怔,她本來是七班的,命運開始變了嗎?是好還是壞?

「沈月是我們的班主任。」蕓蕓留意到。

水青果然看到沈月的名字,不只如此,張妙,莫默也和她們同班。

「八班實力很強,那些名字都是年級名次排得上號的。」蕓蕓對這方面的消息很瞭解。「七班差多了。」

「那我慘了。」水青覺得沈月真厲害,第一次當班主任,就能把好學生都攏到一起。她能進八班,該不會托了莎翁的福吧?

「不一定。」蕓蕓拉著她離開,「我聽羽毛說了你的英勇事跡後,後悔的要命,就該跟你們一塊兒補課。」羽毛在電話裡說得那個精彩絕倫,聽得她心無比嚮往。

「羽毛太誇張,你忘了她學藝術的?會把美麗的一面無比擴大化。」水青和蕓蕓推著自行車往校外走,「先去我家一趟,把裁剪圖拿給你。」

兩人有說有笑,沒感覺到身後的目光。

白子西隨莫默回校開團委會議,遠遠他就看見了韓水青。天空的藍色,雲朵的白色,很適合她的笑容。

「我在八班,和張妙同班。」莫默看完名單,走過來會合。

「韓水青呢?」白子西問得非常自然。

「和顧大美女一樣,也是八班。」顧蕓蕓出色的外貌,男生公認的級花。莫默接著說,「說實在的,要不是她在補課時一鳴驚人,我可能還不會留意名單上也有她。」

是啊,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白子西望著韓水青的背影,若有所思。

蕓蕓的家靠近市區,坐落在一園的別墅裡,都是兩層獨門獨戶的小洋樓,住戶非富則貴。

「媽——」蕓蕓上樓去找她媽。

水青坐在樓下客廳裡,打量著裝飾佈置。應該是很多年沒見了,裝修具有九十年代中期的繁複風格,華麗吊頂,綵燈,冰涼的大理石地板,擺放著深色的紅木傢俱。大概是因為沒有了男主人,顯得落寞空蕩,沉悶不已。

要是她的話,就會把裝潢全換過,弄個明快簡約的,讓心情放開些。

「蕓蕓,媽很忙,沒時間跟你瞎鬧。青青再能幹,還能比專業設計師好?我正為進不到好貨煩著,你就別惹麻煩了。」蕓蕓媽被女兒推進客廳,不勝其煩,卻看見水青身上的衣服,眼睛立刻發光。

「青青,這衣服真是你設計的?」蕓蕓媽喜逐言開。

「嗯,阿姨你要是喜歡——」水青想說設計樣稿送給她,卻被蕓蕓打斷了。

「媽,三千塊,裁剪圖就給您。」蕓蕓擋在水青面前。

「女兒啊,一件衣服的圖樣要三千塊?現在的好工作,一個月工資才三千。我店裡的打工妹,月收入八百。」蕓蕓媽倒吸一口冷氣,「說句實話,樣式挺簡單,別人看一眼就會做了。」

「那您找人做去吧。」蕓蕓拉水青就走。

「等一下。三千太多,三百我還能給。」蕓蕓媽已不是半年前蕙質蘭心的柔弱女子了。

水青沒覺得什麼。在商言商,要是不討價,真給三千,大概是傻子。

「我給你三百好了。」小氣鬼,周扒皮。老媽叫周蘭芬,可不是周扒皮嘛!蕓蕓腹誹。

「蕓蕓,阿姨,你們別吵了。」水青出聲阻止,避免母女成仇。

「三千確實多了點。」她又不是名設計師,「三百的價,砍得又有點過頭。」

母女倆看著水青,靜了。

「其實,阿姨,我沒打算向您收錢。要是您喜歡這種風格,我還能再設計個十來件。不過,我有幾點建議。您聽著合適,就用。聽著不合適,就不用。」水青對蕓蕓媽傾囊相授,「第一,您一定要找信得過廠家,至少保證衣服上市時,您是最早的。第二,如果只生產幾十件放在店裡賣,將來被人抄襲,不如多做幾百件,找兩個能說會道的,當送貨上門的批發商。再視銷售額,看值不值當做第二批。如果市場開始出現同類型的樣式,您就不能再做了。我會給您第二批設計圖,您再用之前的方法。搶佔市場先機和份額,打出您時裝店的名氣,以後就好了。」

蕓蕓媽不自覺換上躍躍欲試的神情,和之前的焦躁萎靡判若兩人。丈夫為了一個比她年輕貌美的女人,拋棄她,讓她心裡死憋著一口氣。如果事業的成功,能讓她當做報復的利箭,多痛快。

重生之後,水青仔細想過,她出國出怕了,最高理想就是呆在家鄉哪兒也不去,賺錢倒還是其次。如果,她的經歷能幫助那些好心的鄰居和受著苦的朋友,她不會藏私,也不想那麼做。

水青認為,真正能力最高者,不是自己去適應環境,而是讓環境適應自己。既然她打定主意要守在這兒,就讓她盡力打造出一個身邊人都覺得完美的家園吧。

兩個月來的第一次,水青有了遠大的目標。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04:42:04

第11章 永春茶 詠春拳(上)

沿著柳河,水青慢悠悠騎著車。身後的背包硬梆梆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回想剛才,蕓蕓媽二話不說,拿出三千,塞到水青包包裡,直說這是第一批的錢,如果賣得好,還給她提成,具體會牽個書面協議。定下她交圖的時間,蕓蕓媽匆忙出去聯絡廠家。

蕓蕓感激地抱住她,說好久沒看見媽媽這麼有精神了,說了幾十遍謝謝。

水青很清楚,善良的蕓蕓難得做出奸詐行為,也只是想讓自己的媽媽振作而已。

河堤上綠柳蔭蔭,自上而下的陽光,自下而上的波光,交織在柳葉枝杈之間,交織在白堤雪石之間,交織在蝴蝶花叢之間。就像梭機,不停來回,成就一幅江南錦繡織畫。

她下車,推著往前,只顧貪看河岸風景,全然不知自己已經錯過了該轉彎的路口。直到一座從未見過的建築物擋住去路,她不得不停下腳步。

雕花窗,紅木柱,飛龍角,棲燕簷,一隻嘲風獸藐視人間百態。正門匾額上三個字:永春館。這個環形的兩層樓古色古香,讓她充滿好感。

水青看了看四周,並不熟悉。再看路牌,應該是城南。小時候就戀家,連城南都沒來過。真不知道自己拿來的勇氣,一下飛出九千公里。

永春館?她往裡看,幾個身穿制服的人正為深紅色的木桌鋪桌布。應該是大酒樓,她想著要折返回去,卻看見幾盆小花滾落在花壇外面,就伸手整理了一下。

「既然來了,你可以進來喝杯茶。」一個蒼勁的聲音從門內傳來。

水青左右沒瞧見人。

「就是你,小姑娘。」呵呵笑聲慈祥。

水青猶豫,開始分析這家是黑店的可能性。裡面光線挺亮,裝潢得似乎很有格調,看起來不太像。不過越是看著不像越有可能就是。她往後退了半步。

雲川就坐在靠窗的桌邊喝茶。見這個女孩子閑庭信步著過來,發現永春館時如墨的雙瞳中毫不掩飾欣賞,還能細心得扶好花盆,真對他的脾胃。古董樓也吸引孩子的目光,讓他虛榮心自我膨脹了下。得把那崇洋媚外的傢伙叫出來,讓他看看什麼才是真正的鑒賞力。

可是,他的邀請熱情友善,小女生怎麼倒退著走路?對了,小姑娘不愛喝茶,他趕緊將面前的籠屜一個個打開,用手扇風,默念飄出去,飄出去。

水青要退完接著的半步,準備一鼓作氣溜走時,聞到飄在空中的香味。清香的米粉,垂涎的海鮮,熱騰的蒸肉,多汁的鳳爪,是久違的粵式早茶啊。

「點心也請你吃。」雲川想這次要不行,就讓那傢伙出馬,聽媳婦兒說,他可是萬人迷。

水青不退反進。有吃有喝就有膽,她很想很想吃蝦餃啊。等到了裡面,原來有十來桌客人,她略放心。

「小姑娘,邀請你的人是我。」那聲音屬於一位花白鬍子,精神矍鑠的爺爺。

桌上放著好些籠屜,香味四溢,令她只覺得餓。

「爺爺,有些犯罪活動,用一種迷藥,放在食物裡,或者拿塊手帕揮動,就能讓對方神志不清,身上值錢的東西騙走不說,還帶回家,整個房子掃蕩。我聽說過。」水青坐在爺爺對面,看面相,很好人。

呵呵,雲川一樂,招來小夥計,「小張,跟孩子說說,我是誰。」孩子謹慎,但聰明。

「這是我們永春館的老闆,雲川爺爺。」小張如實說。

「這樣保證,我信。」原來是老闆,看他穿一身唐裝,仙風道骨,「不過,AA制。」

「好,就AA制。」有趣的小丫頭,雲川不勉強,「現在可以吃了吧?」

水青吃了只蝦餃,彈性的蝦肉,鮮美的餡,熱乎乎,下肚,好踏實。

「您幹嘛邀請我啊,又不認識我。」等吃完了,水青問。

「看你順眼。」合了眼緣。

令人感懷,這個年代,人與人之間還有著純粹的一眼緣分。

「您這樣會不會破產?」逢人請吃飯。

「不會。開張後,我就邀請了一次,對方要求各自付賬。」雲川倒了杯茶給水青,「這些點心膩,喝口茶,去油。」

水青向來喜歡綠茶,一品竟然是上等好茶,入口微澀,舌尖帶甜,往深則芳香流溢。

「真是好茶。」她讚道。

「永春茶,永葆青春的秘方。」雲川爺爺哈哈樂著說,「產在我自家的院子裡,其它地方沒得賣。你年紀雖小,懂得挺多。」

水青總不能說自己已經喝茶很多年,所以一笑而過。

一會兒,來了批熟人,雲川親自招呼上樓,同時囑咐剛才小張照看著水青。

水青吃完點心,喝完茶,把大堂裡每一幅水墨畫欣賞完畢,問了洗手間的方向,走進廊道裡。

永春館是田字構造,一圈方正屋,中間是花園和露天茶座。前後左右朝著花園,四面都是玻璃門窗。三面可彼此對望,唯有後面一排拉著白色簾子,遮擋住視線。

水青快走到左邊門廊盡頭,也沒看到洗手間。面前一扇滑門,虛掩著,或許就在裡面,她踏上木階,拉開門。因為打開著窗,風吹白簾。哪裡掛了風鈴,叮——叮——,抓住了夏日閑情。和前面誇大的古風不同,這裡的氣氛有家的舒適感,設計有超越這個小城的時尚感。

在國外,很多店家流行上宿下鋪。該不會是闖到雲川爺爺的家裡了?水青想退出去,卻聽到咚咚啪啪的聲音。離得很近,她就好奇往裡面再探了探頭。

那裡有個小小後院,貼著院墻,種了排小小花草,角落裡一棵高大粗壯的桂花樹。然而吸引水青的不是夏意盛盛,而是院子裡的一個人。一個正在擊打木樁人的年輕人。

他光著膀子,背對著她,正拿木樁練拳。雖然在樹蔭下,汗水卻浸濕了白背心,粘在身上,勾勒出好看的肌肉紋理。水青是門外漢,只覺他打得湍急如雨,好像在發洩怒氣一般。渾身都是汗,也不去擦。手臂揮出,碰上木樁,汗珠就飛揚在絲密的光線裡,像鉆石璀璨。黑色的短髮也浸透了,貼著玉色的皮膚滑過脖子,被衣料吸收進去。

這個人,單看挺拔背影,就光芒得耀眼,彷彿太陽熾烈的存在著。

「Who’s there?」

中提琴般醇的倫敦音,卻似琴弦,破空而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04:42:17

第12章 永春茶 詠春拳(下)

水青經歷了這次,才知道自己能跟兔子竄得一樣快。難怪常聽說,人類潛力無限呢。一鼓作氣跑回大堂,坐在位子上直喘,心跳過速。喝口茶壓驚,再看沒人追過來,稍稍安心。她可不是害羞,而是誤闖了私人住宅,鬼鬼祟祟,還差點被人抓包,所以膽怯而已。

「吃飽喝足了?」雲爺爺正好回來。

「嗯,謝謝您的招待。」她剛想說要走了,卻多問一句,「爺爺,您的永春茶跟詠春拳什麼關係?」

她迷過葉問,亦舒的書也看過大半,讀到女主人公們用上詠春,總很羨慕。

雲爺爺雙目微斂,閃過剎那精光,又恢復慈祥的笑容,「為什麼這麼問?」

水青不會撒謊,就把剛才見到的事說了,「爺爺,我不知道那兒是您家。門開著,我以為和其他地方相通,所以誤闖了。」

「那是我孫子。」雲爺爺沒怪水青,「他練得確實是詠春。」

水青精神起來,「爺爺,如果可以,您能告訴我他在哪兒學的嗎?我也想學功夫,就是找不到地方。」

「市區有學跆拳道和柔道的教室。」雲爺爺慢條斯理地說。

「中國武術博大精深,學外國人的東西幹什麼?」她很挑剔。

「說得好!」越看越覺得這孩子好,雲爺爺一拍手贊同。

「那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想學習功夫的理由?」他心中有計量。

「強身健體。」她沒有雄心壯志。

「還有呢?」顯然,沒得到最佳答案。

水青想了想才說:「萬一碰上打抱不平的事,不至於把自己小命送了。」

「這個還說得過去。」學武,先不論天分高低,且看人品。

「爺爺,那您能告訴我了吧?」水青望眼欲穿。

「倫敦。」答案。

噯——這不是耍了她嗎?水青憋氣,但也不能跟爺爺輩的人發火,只好垂頭喪氣,說了聲再見,往外走。

「因為那時候我還在倫敦。」身後來一句。

什麼意思?水青轉過身,很迷惑。

「他的詠春是跟我學的。」故意吊小傢伙的胃口,他愛當老頑童。

原來真正的高手是眼前的老人家!水青大喜過望。

「爺爺,那您能不能——」教她。基本功也行。

「我不收徒弟,只教家裡人。」好大一缸子冷水。

水青知道就算時代如何變化,祖祖輩輩留下來的規矩還可以持續千年。她想到這兒,也不好意思勉強對方。

「既然這樣就算了。」再次謝過雲爺爺的招待,帳剛才就結過,她得回家了。

「不過,要是你願意認我當個干爺爺,成了我孫女的話,即使你不願學,我也一定要教你的。這是雲家的規矩。」他坐下來,「你倒杯茶給我,我喝了,以後我們就是爺孫倆。」

水青一聽,老爺子逗她很過癮啊。扯半天,就是可以教她。認就認,她家親戚一大堆,多個爺爺不算啥。立刻走過去,恭恭敬敬斟茶。

「小丫頭叫什麼?」他只有五個男孫,終於能有個貼心小女娃叫爺爺,高興得合不攏嘴。

「韓水青。水色青青。」她報上姓名。

水色青青?雲川將茶杯放到嘴邊,喝了一口。這名字取得真好!

「我要出門一趟,一個月後才回來。十月的第一周起,每週一三六,五點半過來,我教你基本功。因為太早了,大門不會開,你要繞道後面院門那兒,按門鈴就行了。」

「五點半?」水青不太確定,「您說得是下午?」

「有人下午晨跑嗎?」他注意到水青的神色,看來是個不太勤快的小丫頭,暗笑。

「凌晨五點半?」不是吧?

「遲到一分鐘,就得多蹲一小時馬步。」習武之人,要守時。

「可我還要上學。」萬一遲到五分鐘,一天就不用上課了。還有,要蹲馬步嗎?

「到週末一起算。」他瞭解,所以也很體恤。

水青看著老爺子有點賊的笑容,覺得自己好像上賊船了。

「爺爺,您能把剛才喝進去的茶吐出來麼?」她恭敬遞上一隻空杯子。

這下輪到雲川瞪眼珠了,「你怎麼一點兒毅力也沒有?身為雲家的子孫,這是絕對不允許的。」

她姓韓。雲這個姓氏今天才沾到第一筆畫——那一道橫。

「想要學詠春,就要先懂得吃苦耐勞。天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起身......」等雲川搖頭晃腦,把文背完,眼前卻已經沒人了。

「人呢?」他問小張。

小張指指外面。

就看見小傢伙推著車,已經到了馬路上。雲老爺子跑出去,大呼韓水青。

「爺爺,一個月以後見啊。」招招手,她一溜成煙。

「我只是嚇嚇她。」雲川見水青不是打退堂鼓,安了心,對身邊看戲的小張說。

「老爺子,她看上去很有恆心。」哪敢把自己心裡話說出來,還怕老爺子的拳頭呢,那可是國際級水準。

「查理,有沒有看見一個人跑出來?」挺拔的身影走出來,頭發毛躁亂刺,換過衣服,剛洗過澡的模樣。

「在這兒要說中文,也要叫我爺爺。」雲川瞧見好幾個女吃客盯著這出浴美男,「還有,你這副樣子,別出來丟人現眼。」

「法律有規定,我不能在中國說英文嗎?再說,叫什麼都一樣,你聽得懂就好。」他看看周圍那些花癡的目光,居然還笑出滿口白牙,改說中文,「我的樣子往門口一站,保證讓這間小飯店爆滿,怎麼會丟人現眼?」

妖物!雲川看他笑得妖媚,竟把一個飯店帶出桂花香氣來,要老命!現在是陽曆八月,又不是陰曆八月。桂花精上身了?

「還有,查理,請你最好找人把從大堂進來家裡的兩扇門給封死。要不然,我找人做也行。萬一跑進變態之類,有損我身心健康,你也沒法對爸媽交待。」囂張,不可一世得走進去了。

「我一定要把這傢伙趕回去。」雲老爺子捏著拳頭。

有錢有什麼用?能幹有什麼用?聰明又有什麼用?氣焰之高,氣場之強,連他都說不上話。養出這種子孫,外界都說是雲家的驕傲,他認為是丟了祖宗的老臉。好孩子,要像韓水青,乖乖巧巧,懂禮貌,小心謹慎做人。

「老爺子,您好像已經打輸了?」小張問得戰戰兢兢。自打一個月前老闆的孫子從英國來度假,後院起火,前堂淹水,爺孫倆彼此嫌棄,互相大鬥法,不可謂不慘烈。

「他年輕力壯,又盡得我真傳,打不過我這個六十多的老頭,他就是白癡了。」哼哼。

「您不是打電話讓您兒子把人接回去了嗎?」小張聽他說起過,就是沒了下文。

「他們要是管得了,就不會把人扔到這兒來了。」所以他要親自過去——告狀。

雲家這代怎麼出了這麼一個讓人頭疼的傢伙啊!無論如何,為了他憧憬的退休人生,他一定要把這傢伙弄走,弄到他眼不見心不煩的遙遠天邊去。

悄然,小小風兒,穿堂而過。淡了,沁人香氣。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04:42:38

第13章 大拇指 小手指

九月開學的第一天,沈月是這樣說的。

「你們是我作為班主任接的第一個班,希望同學們能同心協力,創造出好成績……」一番鼓勵之後,她用以下的話作結尾,「有些同學是以非常優異的成績進雲上的。競爭很激烈,可是即使曾被浪頭打下去,我有信心他們仍能迎頭趕上。」

蕓蕓小心翼翼瞄了水青一眼,見她無動於衷,以為她沒注意到沈月話裡有話,心裡放輕鬆,舒緩一口氣。

其實,水青一聽就想,說她呢吧!她可不就是原本很不錯,後來很差勁的典型嘛。即使隔著兩排,張妙還特地回頭飽含意味深笑,隨後和同桌講悄悄話,連那位同桌都轉頭看過來。水青只覺張妙實在孩子氣。

臉不紅,心不跳。水青雙手合放在課桌上,視線始終圍繞著沈月,聚精會神把話聽進耳裡。至於能不能到腦袋裡,再說了。事實勝於雄辯。她是棵能讀書的苗子,這點自信還是有的。

一個月後的摸底考,水青進了班上前十名。沒有保留實力,因為已經不需要。她的英文更是以滿分的成績,成為近日老師和同學討論的熱點。

很多人,羨慕的,好奇的,也有居心叵測的,問水青,怎麼會進步得這麼快。她說,這是暑假狠狠用功的結果。

實話,卻很少人相信她,甚至傳出惡意的謠言,因為水青的後面就坐著剛剛榮升狀元和班長的莫默。

莫默挺高,175的個頭,目前看得見180的希望。本來水青162的身高挨不到最後排,兩個月居然抽長了2公分。她還不確定是牛肉,還是牛奶的功勞,亦或是因為堅持早晚繞池塘跑步的關係。總之,變化令她滿意,令爸媽高興,令三個樓孩子的父母們學習。

對於謠言,由於莫默的高人氣,雖然傳到老師的耳朵裡,卻沒鬧大。不久更新版的謠言說,因為之前的謠言,原本讓水青擔任班幹部的事就黃了。

班幹部?水青想,饒了她吧。哪有那個澳洲時間,去理一班芝麻綠豆的瑣碎事。沈月確實跟她談過,她回答自己高一的基礎薄弱,需要把全部精力放在學習上,婉拒了。比起一個幹部,成績好更能為班爭光,沈月很明白輕重,也就沒再說什麼。

顧蕓蕓還是她可愛的同桌,在一幫只講分數,只拼成績的同學中,繼續維持著可貴的友情。

這天,水青騎著爸媽獎勵的最新款山地車,向學校騎去。

時間尚早,空蕩蕩的大街上沒幾個人。她像前兩天一樣,調了車檔,開始加速起來。正是一段下坡路,馳著風,她張開雙臂,想像著小鳥飛翔。

呼——比風還快,從旁邊突然竄過一輛同款不同色的車,由一個男孩騎著。水青趕忙握住手把,穩住車身。

那車越過去後,就慢下來。水青維持原速,很容易就超了過去。可是,說來奇怪,她的車剛過他沒幾秒,男孩的車又超她。幾次下來,水青心想,要賽車嗎?決定試探下對方的意圖,反正新車的速度,她還在自我陶醉中。有人找上門,互相又不認識,不用擔心自己乖寶寶的形象破功,實屬難得。

當她再次超過那個男孩時,腳下繼續飛踩。耳邊呼呼的風聲和車輪轉時鏈條聲阻礙了她的聽力,讓她無法確認那人是否跟著。

一口氣拼了半分鐘,沒人趕超。她禁不止好奇,回頭。視線才轉了九十度角,留起不久的長髮飛起來,車子帶風。望著那男生的背影,果然有賽車的意思,她奉陪。

兩人在寬闊的馬路上你追我趕,一時間互不相讓。因為彼此不認識,完全沒有交流,臨時起意的一場比賽而已,只爭高下。

然後,勝負很快揭曉。在快到雲上的山坡路,水青後繼無力,遠遠落後對方,眼睜睜看男孩消失在坡上。

水青也無所謂,以為那人應該走了,索性推車上坡,緩緩急促的血脈流動。

誰知,離坡頂還有十米遠時,男孩騎著車下來。他騎得很慢,離她越來越近,因此水青看清了那張臉。

月華之皎潔,芝蘭之芳雅。令人難以忘懷的第一印象。雙飛的鳳眸,幽深如遠空。一雙青峰眉,延展而上潔白方正的額頭,是上好的潑墨山水。鋌而完美稜角的鼻樑,淡芳的唇色,薄厚恰到好處,只覺美好。

還是個少年,就生成這樣,讓閱歷無數的水青嘆息。正因如此,任誰都會對這麼英俊的男孩心生好感,水青對他微笑。

男孩勾起半邊嘴角,瞇起半雙眼睛,走過來,走過來。

水青尚未分析出他表情的意味,尚在猶豫是否應該開口說嗨,那個男孩做了一個手勢,一個讓她萬分火大的手勢。

就在兩車交匯的瞬間,男孩右手推車,左手舉起握住,衝她,翹起一隻小拇指。那個神情明明白白顯示了輕蔑,得意,跋扈。

上天造物也不是完全偏心的。這麼英俊的小子,個性可不討她喜歡。

水青此刻膽子又不小了,側身回頭,喊一聲,「喂——」如果他不理會,她就吃這個悶虧。

男孩腳蹬住地面,回頭。水青給了個大大的笑容,朝他翹起大拇指。那男孩沒想到水青挺大方,正要欣然接受對方的誇讚,神色卻因為她的下個動作而立刻僵硬。

水青的手在空氣中緩慢轉了半圈,大拇指由朝天而栽地,高高抬起下巴,從眼睛縫裡把人看著扁。

皺眉,目光沉,嘴角緊抿。水青看著他的面部變化達到自己的心意,轉身,上車,拐進前面不遠的雲上。

報復成功!

水青經過此次事件,瞭解到以後都不用再找自己的小膽。八成從重生那刻起,就進化成包天大膽了。

雲川老爺子今天剛回到永春館。在英國時,他快被自己的大兒子氣死了。大的不像話,也難怪小的這幅德行。中國有句古話說得那個好——上樑不正,下樑歪。現在這情況,他也不想把大孫子送回去。至少在這兒,對那攤事眼不見心不煩。雖然拿定主意,但具體怎麼做,還真不知道。正好遇上老朋友,給他個建議,也只能先這麼辦了。

想著跟孫子怎麼說,就看見人回來了。

「藍斯。」讓孩子不要用英文,他自己用上了。

「我以為你下周回來。」俊逸的身姿走進來。

「事情辦好,留在那兒幹什麼?」老爺子有點訕訕然,心想,總不能承認自己受不了他老爸的行為。

「你兒子的叛逆期很晚,是不是?」冰冷徹骨的笑。

「他是你爸爸。」老爺子其實真想誇他說得太對了。

回應這句話的是哼出來的一個後鼻音,而且人更是往後面走去,已經不打算繼續談。

「和你媽商量了,那邊辦了休學,你暫時呆在這兒吧。」雲川正正語氣,「但是我有條件,你得上本地高中。」

「什麼?」身影驚愕,「高中?」

「我知道你已經上大二了,不過這是中國,你才十七歲。尤其是那半吊子的中文,能上高中我還托了老朋友,好不容易,勉為其難地答應的。」心深處也有整人的圖謀。

「我出生在英國,長在英國,受英國的教育,大多數朋友是英國人。一般人能說中文就不錯了,更何況我還得到國際中文翻譯師的認證書。」自己的口語不知道有多好。

「口語還不錯,讀寫大概只有初中水平。中文博大精深,你難得來一趟,系統得學習一下,對將來總有幫助。」老爺子希望他的後代,雖然拿著外國護照,喝著洋墨水,但永遠不要忘記自己的根在哪兒。他們是炎黃的子孫,華夏的精魂。

「不去!」停頓的影子往裡。

「雲上的語文教學是最高水平,不用在別的功課上費心思,又不用你參加考試,旁聽生而已。」老爺子沒辦法,只能全部交待。就這樣,他也不能保證那小子會去上課。

「雲上?」影子再次停住了。

老爺子一看,有戲!

「你也聽過?那可是全省最好的高中,聰明人都在裡面。你十六歲就考上大學,總嫌別人笨。在雲上一定能找到和你一樣孤芳自賞的夥伴。」

「什麼時候開始上課?」雲上嗎?碰到的話,應該挺有趣!

「過了國慶假期。」上鉤了,累得他。

「從北京回來後?」今晚自己就要去旅行。

「對。」老爺子樂得呀,逍遙自在的日子,哪怕是短暫的,也是無限美好的。

「知道了。」才走兩步,又停,「查理,用孤芳自賞來諷刺我,還不夠高明。」真正走進屋子裡面去了。

誰能告訴他,為什麼一個吃過無數苦,才變成人上人,好歹還算聰明的老人家,就不能享受到半點長輩的優勢和權威呢?和大孫子說個話,都讓他冒冷汗。

哎——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04:42:51

第14章 不太熟 不太近

「水青,聽說沒?今天我們班要來個轉學生呢。」蕓蕓比水青活躍,班上說得上話的女同學很多,消息也靈通。

水青趴在桌上動彈不得。跟雲爺爺才學三天功夫,渾身骨頭快斷了。要是學到一招半式,至少能自我滿足一下,卻只是扎足馬步。照此下去,她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

「水青,你不要緊吧?」半死不活的姿勢,可臉色那叫紅潤。

「沒睡飽。」爺爺叮囑除了父母,不能說出去。她只要對著好友保密,「你繼續說。」

「聽說他十九歲,留了兩級的大齡生。」蕓蕓悄聲說。

留了兩級?雲上的魅力不僅在於它有很多好學生,也在於它能把問題學生挽救到海外能接受的程度。不過留兩級的學生,可說萬中無一。

「我沒興趣。」水青比較關心自己的骨頭,「月中我會給你媽第二批設計。」

「不急。」蕓蕓對生意卻不關心,「我媽最近一直在H市,她說生意好的要命,你那個批發的主意行得通,到目前發售了三千件,訂單卻還沒接完。」

「改天你媽回來,我跟她直接說。」水青持續趴著。再發個一千件,差不多得換花樣。

「水青,先跟我媽算分成。」蕓蕓不忘提醒,就怕她吃虧。

「好,一分錢我都不會少拿的。」水青笑。

蕓蕓正想和水青具體討論下,晨間操的音樂響了,只好往外走。水青從校醫那兒弄到張減免課間操的證明,成了班上唯一留守,她羨慕得要命。

二十分鐘,水青可以看課本,可以寫作業。她發現原來心無旁騖的時候,學習的時間就很多,足夠維持上游成績。但今天,她腰痛,坐不住。於是,到外面走廊活動。

聽到對面樓梯傳來腳步聲,水青看了一眼。很久不見的白子西同學,雙手抱個大紙箱,裡面堆著高出箱子的兩摞紙,正往下走。他和羽毛都還在五班,教室就在八班頭頂上方。

水青打算縮回教室,眼睛太尖,看到紙張被風掀起角,而且極可能飛得遍地都是。白子西也注意到了,試圖一隻手扶住底,一隻手壓住上面。可是箱子太重,他得用膝蓋頂住。

這下就算視若無睹也不行了,水青在心裡嘆了口很長很長的氣,四下張望,能不能逮到個隨便什麼人,影子也好。目光所及,人物有二。一個白子西,一個自己。垂死掙扎之後,水青認命得走上樓。

「要我幫忙嗎?」好歹也是曾經的同班同學,她對自己說。

白子西抬眼一看,大概沒想到會在這個時間點碰上,怔忡了一下,放下紙盒,緊接著就說:「麻煩你。」

蹲下身,他理出一摞紙,遞給水青。

還以為白子西會說沒關係,謝謝之類的客氣話,他對不熟的自己這麼直接,超出水青以往的認識。她接過東西,等他再度抱起紙箱,兩人往樓下走去。

白子西眼角餘光裡的水青,很安靜,除了開始那句,沒再開口。她眉頭有些緊,目視前方,時不時又跟著他的走向。她似乎不太高興,為什麼?

「這是運動會的比賽時間表和宣傳冊,要送到藏青樓。」她不問,那由他來說。

高二高三教室在新校區,藏青摟在老校區。同學們正做操,他們就不能穿過操場。那就得走沿著校園的一條長廊,繞過大半個學校。

水青眉頭打結了。

「是不是太重了?」白子西當然察覺到她似乎更不高興,很不好意思地說,「還是我自己來吧。」

「我不是嫌重。」水青沒把東西放回去,有了方向,她加快腳步,「只是嫌遠。」

白子西見她全然不客氣,反倒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兩人又默默走了一段。

「你怎麼沒去做操?」難道不舒服?他不應該讓她幫忙的。

「太累了。」每走一步,肌肉酸痛,真想齜牙咧嘴,又怕嚇到旁邊這位。

「呃?」另一個出乎白子西意料的答案。

不得不再度沉默。

白子西有點辛苦。和女生一起做事,她們總是很多話說。從來只嫌鬧,未曾想也有如此冷場的時刻。要是換了別人,他沒所謂。但她是一鳴驚人的韓水青。老師們說歷代學生中大起大落的有,大落大起的,她是雲上第一人。

先是以第五名的絕對姿態考進來,一步步掉下去,直至進入無可救藥差生行列。文理一分班,又竄上前十名。更聽莫默說,開學以來,她的英文沒拿過滿分以外的分數,其他各科成績穩步上升。莫默笑言,照此下去,到期末,他的第一名就要讓賢了。

雖是玩笑,白子西卻真相信。那個神采飛揚,連莎翁都敢批評的女孩,有什麼事做不到呢?

水青也很辛苦。鑒於前生的教訓,不能跟白子西太熟太近,所以這個學期還沒近距離碰過面。自己一時好心,居然導致兩人獨處,她心裡很慌。

她沒出息?是,她不否認。可也從她的角度想想好不好?曾經,用了十五年,她暗戀著白子西。現在雖然下定決心要好好讀書,但距離這個人太近,她就會怕。

看看他,撇開出色的外表不提,沒有同齡男生的幼稚無聊,為人處事成熟穩健,虛懷若谷。優秀中的優秀,典範中的典範。老師眼中的未來,同學眼中的仰望。

「到了,哪個辦公室?」她聲音悅耳。

「學生宣傳部。」白子西心想,她半字不浪費。

就在左手邊第一間,門開著,水青把宣傳冊放回白子西捧著的箱子裡。

「那我先回教室了,再見。」頭也不回,走了。

白子西被她突兀的行為弄得一頭霧水,望著她匆忙離去的背影,馬尾畫出弧線,人甚至都跑起來了。他得罪她了嗎?還是他很可怕?為什麼看起來簡直像亡命天涯?

水青跑起來,不是要逃離,而是她看見操場上快沒人了。白子西公事在身,不怕遲到。她只是普通學生,遲到就慘了。

「你跑什麼?」插進一個聲音。

水青一看,是葉陌離,換了運動服,正要上體育課。他身邊有幾個男生,嘻皮笑臉盯著她,不過樣子比葉陌離的初中朋友正氣。

「離離,我趕著上課。」聽到了上課鈴,可小腿酸,拉不開步子。

葉陌離一聽稱呼,臉都綠了。離離?她叫他小名,當著同學的面?

「韓水青!」氣死他,但又不能不傳達媽的話,假裝無視新損友的樂呵,「今晚在我家吃飯!」

只有遠去的背影,大力向後揮動的手。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04:43:00

第15章 天青藍 水青藍

撞上了!

火星撞地球,金星直冒!

那是水青推開教室門的瞬間,急匆匆的,門是開了,也跨進半隻腳,卻見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撞來,逼得她硬生生往後跳。

彭!腳沒事,頭有事,被門磕得生疼。水青拚命揉額頭,眼睛死盯著門。好端端怎麼又關上的?

門再打開時,眉頭微蹙的沈月出現,「上課鈴已經響過了。」

「幫團委送宣傳冊。」水青只好搬出這個名義來說。

「進來吧。」沈月果然不再追究。

水青連忙進去,轉身關門時,瞥見墻角站了個人。原來推門的時候有人站在後面,所以門反彈回來。可是,反彈力道也太大了吧?她不及細看,趕緊坐回座位。

蕓蕓胳膊肘推推她,很小聲說:「插班生。」

水青一聽插班生,不是轉學生,立刻看過去。

「雲天藍,你就坐——」沈月環顧教室,後排多空位,思量讓人坐哪兒。

「老師,我可以坐那兒嗎?」那男生一指莫默旁邊的座位。

「當然可以。」也好,有莫默看著,應該鬧不出什麼事。校長也真是,塞了個不屬正式編製的插班生進來,雖然聰明相,底子可能不好,但願別拖累全班平均分。

此時水青耳朵裡灌了水,聽什麼都遙遠模糊。她眼睛沒花吧?站在前面,伸著長臂,指著她這個方向的人,不是跟她賽車的男孩?他居然跟她同班?她的乖乖牌形象啊!

雲天藍得到許可後,往座位走去。他的視線卻聚集在那個目光震驚,應該已經認出他,所以半張著嘴,實在毫無形象可言的女孩。他想過兩人會很快碰面,卻沒想過是這麼快。同級同班,很有意思嘛!

水青看到他的笑容,雖然是無可挑剔的唇線弧度,卻感到寒氣逼人。有個詞,現在還沒流行,但她還是想說,太妖了!

雲天藍越走越近,水青慌忙低下頭。剛剛撞到的地方還隱隱作痛,彷彿在告訴她,這一切真得發生著。

身後拉椅子的聲音,衣料折皺的聲音,就安靜了。沈月開始講課,讓同學們打開書本,在黑板上寫語法概念。

水青的情緒得以平復。鋒芒在背?如坐針氈?她不會給自己找麻煩。眼不見為凈,最妥帖。更何況她還抱著一絲僥倖心理,對方認不出來。雲上一半女學生,她頂多算個小家碧玉。那天她還穿校服,他不一定記得住臉吧?

「嗨!」中提琴的魅力。

水青背部僵直,那個人應該在和莫默打招呼,自己不用太敏感。

「又見面了,小鬆餅。」中提琴的趣味。

水青的腦袋耷拉下來,面部神情垮掉。這人不僅記得非常清楚,連外號都給她取了!等等,小鬆餅?LadyFinger?也用來做提拉米蘇蛋糕的底。

他說得是英文啊!而且比起她騙死人不償命的倫敦腔,他的倫敦音更貴氣更自然。這一點,沒有到國外系統學習過的人是無法分辨的。教水青英國文學的老師就是倫敦當地人,所以她知道。

水青心裡很好奇,這個插班生,到底從哪裡來的?他的聲音有些耳熟。

下課後,等雲天藍出去,水青才問蕓蕓:「他不是轉學嗎?」

「不是,只插班一個學期。」蕓蕓偷偷附在水青耳邊,「長得真帥。」

她承認。但長得好,不代表人好。好看的人因為外表優勢,總得到人們的青眼。男的可以不用太能幹,女的可以不用太聰明。其實有什麼呢?她更欣賞才智雙全的人。

「少了個白子西,來了個雲天藍。」瞅了瞅水青,蕓蕓突然神情敞亮,「雲天藍,韓水青。你們倆的名字很合哪!天藍水青,水青天藍。」笑得且奸且詐。

水青一聽,真是合拍得有點詭異。

「蕓蕓,別亂說。」誰給他取的名字?

「別人不說,也會這麼想。」蕓蕓本來開玩笑的,看水青不太開心,就說,「名字而已。我以前有兩個同學,男生叫邱峰,女生叫曹羅葉,還秋風掃落葉呢。」

「真的?」水青張大眼睛。

「班上的人在背後說了整整三年,兩人到最後看到畢業留言冊才知道,笑死人了。」真得不能再真,「名字取外號,之間亂搭配,也是校園文化。所以,你別在意。越在意,越是心裡有鬼。」

別以為重生就萬能。人生即使重過百遍,依然有學不盡的東西。往往只是一句話,一個行為,領悟如此簡單。

蕓蕓的話令水青慚愧,她可不是心裡有鬼嗎?可蕓蕓說得對,不必在意。不管是名字契合,還是賽車事件,都是一場巧合加意外。以後破壞形象的事多著呢,因為她已經不是以前內向柔弱的韓水青。以往在國外慘烈的日子,早把那些懦弱的性格磨沒了。

想明白了,她對雲天藍的出現就不再那麼介懷。至於為什麼不會像別的同學主動和他去熟絡,全憑直覺行事。雲天藍,絕對不好惹。她怎能忘記他月華般的俊美中隱藏著蜇人的刺!

餘下的時間裡,雲天藍沒有和她說過話。

放學時,水青才想起葉陌離讓她去吃晚飯。可是今天早上雲爺爺有事,讓她白天上完課再去練詠春,也不知道要到幾點,而且晚上還有自習。

「水青。」羽毛在等。她們因為學校近,晚飯都回家吃。

「羽毛,我要去別的地方。本來葉媽讓我去吃飯,你幫我說一聲。」還好能傳話。

羽毛二話不說,點頭答應,「今晚我有畫課,不來夜自習,所以你要和離離一起回家。」

水青嘴上答應,心裡可不這麼想。凡是不能和羽毛一起回家的晚上,她不去找葉陌離就自己回去了。那傢伙,同學一幫幫的,她很煩這個。

朝永春館騎去。路口紅燈亮,有車停在她身邊,同款不同色,又遇上雲天藍。因為沒騎出多遠,同學還很多,她沒在意。可是,到第五個紅燈時,又看見他,水青就懷疑了。不過這次他在前,她在後。

「你跟著我幹什麼?」

請大家務必相信,能說出如此自戀的話,那人絕不是她。雖然她差一秒,就會問同樣的問題,但沒說出來就是勝利。

「誰跟著你了?馬路你家開的?」老掉牙的反問句,可是得承認,說出來的剎那,感覺好極了,可以由上而下藐視對方。

「很好。」他說。

本來就挺好,水青斜睨他。

綠燈亮了。

雲天藍左手一送,「女士優先。」

原來這意思,如果不是跟著他,總該有自己的路。不過方法幼稚,對方只要隨便拐進哪條街就好了。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水青暗自嫌棄,騎自己的路,再不回頭。

到了永春館,她把車停在後園外墻。

「還說不是跟著我?」

青柳的葉子,隨風擺在雲天藍身側,不依不饒。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04:43:12

第16章 師兄妹 干兄妹

「到底誰跟著誰?」水青氣笑。

「你站在我家門口,居然問我?」事情有古怪,雲天藍略起眉心。

「你家?」水青以為他撒謊,晃了晃鑰匙,插進鎖孔,打開院門,「瞧見沒?」干爺爺也是爺爺,爺爺的家自然也是她家,至少勉強算得上。

「你做什麼?」水青眼睜睜看雲天藍把車子推進去,靠墻放好,又拉開木格子小門,拿出雙拖鞋換上。

他很熟悉這裡,真像自己家一樣,水青突然想起爺爺上週六說的話。

「我大孫子旅行回來,星期一早上我要送他去學校。」爺爺這麼說的。

「這麼大的人還要您送上學?」她問。畢竟打木樁的背影又高又結實。

雲爺爺當時還沒解釋,就被前面的員工叫走了。

同樣的雲姓,還有眼前的背影莫名熟悉。雲天藍是雲爺爺的孫子?!

「查理給你的鑰匙?」雲天藍站直了,身形清碩,影子投進廊道裡。

「雲爺爺給的。」查理是哪位?

「藍斯回來了。學校怎麼樣?」雲川出現得正好。

「先請解釋下她怎麼回事。」雲天藍往後指指。

雲川一看,「青青也來了。」

「爺爺,他是您孫子?」水青也指指雲天藍,雖然已是顯而易見的事實了。

「就是他,上次你說他練木樁,我以為你們見過面。」雲川左看看,右看看,倆孩子之間氣氛凝重。

「原來是你——」輕飄飄飛來一句,到頭頂才劈下來,「偷窺我。」

「我聽到聲音,好奇瞥了一眼。」水青本來挺不好意思,可他咄咄逼人,心裡反彈。

「我問誰在那裡,你跑得那麼快,反應極度靈敏。」他只看到一片裙角。

「我怕被人誤會。」關鍵是那聲厲喝驅趕的。

「越描越黑。」他不以為然,轉頭問爺爺,說起英文來,「為什麼把鑰匙給她?」

「我教青青練詠春。」雲川英文回答他。心想,兩人不太和諧,不過沒關係,他可以有熱鬧看。

雲天藍一挑眉,「你教她什麼?」

「學詠春。」雲川呵呵。

「當初安妮那麼想學,是誰說詠春只教給家裡人,害得我只好跟她分手。」安妮是他前女友。

「青青是我干孫女,她不學也得學。」等著看大孫子臉上的驚雷。

「干——孫——女?」雲天藍磨牙了,「你有五個親孫子,還不夠?」

「就像你說的,我有五個孫子,卻一個孫女也沒有。青青我看著非常順眼,所以就認了干親。恭喜你,有妹妹了。」大孫子生氣,雲川卻很想大笑,「青青才剛開始練習,基礎部分由你先教,我會看著指導。」早這麼盤算的,橫豎這小子已經出師。

「自己認的孫女,自己教。」雲天藍撂下話要走。

「這是雲家的規矩。」鎮山之寶拿出來,「我認了青青,她就是我的孫女,你的妹妹。你既然練詠春,輩分上我是師尊,我讓你教,你就得教。除非,你發誓從此不出詠春拳。」

雲天藍五官皺緊。平時可以沒大沒小,如果老爺子一說這話,那就是傳統的家規,不允許小輩說不。他搞不懂,自己土生土長在英國,卻抗拒不了陳規舊矩。長輩的絕對權威,在西方已不多見。但對於早扎根在國外的雲家,依然不容小覷。即使強大如父親,目前也只能和爺爺僵著。

「爺爺,沒關係。要是為難的話,我可以不學。」水青聽爺孫倆英文對話,毫無障礙。

雲川沒想到水青全聽懂了,對她更高看幾分,「這小子會教你。」

雲天藍絕不想放棄詠春,雖然不甘心,卻也只好無可奈何說:「我教。」

雲川怕大孫子反悔,趕緊找個借口,到前頭去了。

「你打算穿著裙子扎馬步?」要他教,是吧?

「我帶了衣服。」水青本來覺得上了賊船,現在要跟這個人學,非常不祥的預感。

「我也去換衣服,五分鐘後再開始。」要他教,她可別叫苦。當年查理怎麼折騰他,他也會按規矩,一個個套在這女孩身上。

一個半小時後,雲川過來叫孩子們吃飯。看見水青趴在青石板地上,汗如雨下。自己的孫子,坐在老槐樹下,挖冰激淋,悠哉哉讀著郵寄過來的地理雜誌。雲川有點懊悔,之前沒說好條件。但既然已經交給藍斯,他就不能干涉,只看水青能不能堅持到底。

「青青,吃過飯就回去休息吧。」可憐的孩子,連筷子都捏不住,雲老爺子過意不去。

「我還得回學校上晚自習。」魚丸子掉下去第三次了,水青再接再厲。她對雲天藍的嚴格完全沒意見。練功嘛,哪能不苦,而且今天還學了兩個基礎動作,不光扎馬步。

雲天藍以為她會抱怨,誰知抖成篩糠卻一聲不吭,還說要去學校上自習,不由多看她兩眼。

「你晚上還上課?」他實在忍不住,問一句。

「你也要去啊!」又不是只有她。

「我?」為什麼?

「雲上的學生都得參加晚自習。」不用那麼驚訝吧?

「高中生晚上還要上課?」不是自願的補習?

「反正在家也是讀書,不如聚在一起,可以提高效率。」如果可以,她寧可呆在家裡。以她如今的自覺性,一個人K書,才效率高。

「我不去。」他又不是高中生,「查理,我不用去,是嗎?」

雲川明白孫子的意思,「他是旁聽生,不用去。」要是他說去的話,估計這小子明天就罷課了。

「真好。」想想也對,插班生不是正式學生。哈,終於插到QQ魚丸,把最後一口飯吃完。「那我走了,後天早上再來。爺爺,再見。」那傢伙,就不用客氣了。

「讓天藍送你去吧?」手腳軟成那樣,可能騎不了車。

「不用。」水青說。

「不要。」天藍說。

一個往外走。暗道:誰要他送啊!陰險惡毒,兩面三刀,傲慢無理,毫無風度的傢伙。一個往裡走,心想:誰要送她啊!狡猾虛偽,幼稚可笑,莫名其妙,毫無氣質的傢伙。

兩道背影,越拉越遠。兩束光,無聲碰撞。各自青春且盛!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04:43:21

第17章 假壞人 真好人

小丹是小學生,還是一名路長,她這路每天會經過市政府大門口。久了,小丹就立了個將來要當市長的志向。因為有市長伯伯,這條路才那麼寬,那麼安全。她天天這麼想,直到今天。

或許還是爸爸媽媽說得對,無論在哪兒,都可能會遇到壞人。眼前這個辛苦彎著腰的人,不知是想裝著跟她很熟,還是想裝成同路隊員,總之形跡可疑。

「小妹妹,幫我一個忙,行嗎?」對方壓低聲音。

「不行。」小丹分析形勢,她這隊一共五人,對方只有一個,又在市政府對面,不用怕。

那人好像絆倒自己的腳,差點摔倒,「小同學,很簡單很簡單的忙。」

「你是壞人,我不能幫。」小丹可勁搖頭,麻花辮打在那人連衣帽上。

「我是好人啊。」雖然今天不太光明磊落,那也是因為要做的事上不了臺面。

「好人為什麼要用帽子遮住頭,戴副大墨鏡,還用口罩。」和電視裡的壞人沒兩樣。

咦,小孩子不好騙嘛!為什麼電影裡,讓小孩做事那麼輕鬆。用物質誘惑好了,而且先從其他孩子入手,路長同學很聰明的樣子。

「小朋友,你們誰願意把這個大信封扔進馬路對面那個紅色箱子,我就給五條巧克力。」從口袋裡拿出來,亮給他們看。

「我去!」

「我去!」

爭先恐後,嘰嘰喳喳。

就是說,原來還要有甜頭。

「你們一個也不許去。」小丹拿出路長的架子。

呃?還是路長小朋友有氣節。現在該怎麼辦?晚上來,市政府都下班了。

「我是路長,我去!」巧克力啊巧克力,她最喜歡。

巧克力幾乎撒一地,看錯這位路長小同學。不過,誰去都一樣,東西放進去就行。

小丹按那人的話,把信封塞進箱子裡,上面寫著「群眾意見箱」。她不知道那是幹什麼的,雖然兩邊的警衛叔叔讓她有點害怕,可是想到好吃的巧克力,就統統甩到腦後去了。

「小妹妹,謝謝你!」那人把巧克力給小丹,「以後不要隨便拿別人給的東西,哪怕是你喜歡的,因為可能是壞人。」說完,又謝了一遍,拐上小路。

小丹將巧克力分給大家,吃得很甜時,她想:那人不是個壞人,只是個奇怪的人。

水青最近做了件相當大膽的事,以至於過了好幾天後,她還處於神經緊繃的狀態。每每有人叫她全名,或者老師找她,她就手心冒汗。

她寫了份匿名信。其實這麼說有點危言聳聽,只是把這封信讓一個小同學投進市政府前面那個群眾參與家鄉建設的意見箱裡。戴帽子,戴眼鏡,戴口罩的怪人就是她。

說是信,又沒那麼簡單,她寫了整整兩萬字,用了斷斷續續一個月的功夫,因為還要應付期中考試。內容是有關大學城的構想和實施方案,建議家鄉應該積極主動,為H市已經列入規劃的大學城爭取提供場地和各方面的便利。G市雖然不大,卻位於兩大城市H和K之間,其中H市更是國際化的大都市,因此,家鄉有自己獨特的地理優勢。以前聽說過H市要建綜合大學城的事,後來因為沒有合適地點被耽擱了數年。而家鄉和H市交界處,一大片土地都是舊工廠,不久後也會拆除。如果利用合理,大學城完全是可行的。

水青看到紅色的意見箱時,就打算用個人微薄之力,嘗試一下。大學如果能建在兩城之間,她既可以進好大學,離家又近,這是私心。她在建議書裡,則是分析了大學城能給家鄉帶來的無數好處,提出學校巴士,餐飲和住宿一條龍服務構想。興建高速,畢業生優先留城,吸引優秀人才的政策,以及企業學校共同開發網絡科技多方領域的未來概念。

當然,準備這份企劃,水青沒有抱任何希望。但她還是怕別人把好心當壞事,所以戰戰兢兢了幾天。當然,沒過多久,水青已經忘了這件事。

初冬的一個週末,水青設計好春裝,打算去蕓蕓家,就聽見老爸在廳裡和老媽聊天。

「兩市這次的大合作,全國首創。現在雙方正組建代表團準備談判,想爭取明年年中動工,一年後學生就可以在新的大學區裡上課。」老爸在機關裡,市政府的消息總是很快就知道了。

「我聽市政府裡的朋友說,正好那天市長開建議箱,要不然說不定就擱在哪裡積灰去了。」最近傳言紛紛。

「市長很想找到那個人,可能要出尋人啟事。」可靠消息,厚厚幾萬字的建議書,已經被列為未來代表團的第一綱要。

「爸,我們和H市要建大學城嗎?」瞎貓碰到死耗子了。

「是啊。」老爸開玩笑,「青青,你要是考上H市的一本名校,就不用住宿了。」

這可不就是她的目的?水青歡呼一聲。

「代表團決定了嗎?」老媽問。

「還沒。我們局裡有一個名額,老趙鼓勵我去試試。」所以才拿出來商量。

「爸,我支持你。」水青沒想到無心之舉說不定能幫上老爸的忙。

「下星期要交材料上去,然後市長親自看,再選人。」老爸為難,「時間太倉促了。」

「我幫你。」水青說,她的可是真宗原版。

「咱家女兒做這個一流。」老媽笑著進廚房做飯,「上回她給我的資料,可派上大用場。」

媽媽自從當上了萬伊的總經理,精神爽氣,神采飛揚。雖然頻繁出差,週末常在中心裡籌備,但忙得充實,忙得豐富。觀摩了好幾個城市的購物中心百貨,她已經越來越相信新時代的來臨將會使萬伊成功。

水青可不敢得意,大學城的事還不定呢。

「老韓,買房子的事怎麼辦?」半年前,打算買套三室兩廳的新房子。

自己居然忘了這茬!水青不想搬,因為再也不會遇到這麼好的鄰居,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一起吃鄰家飯的情分,地震時一起躲棚的情分。可她不能貿然開口,怕引起像上次那種反效果。

「過段時間再說吧,現在你忙我也忙。」老爸英明。

「也是。說實在的,我挺捨不得老鄰居。」老媽感性。

居然不用她傷腦筋,哪怕暫時不用,也是好的。她需要的是時間,還有手上能動用的全部資金,等待著一個即將到來的黃金時機。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04:43:34

第18章 落水青 扎馬青

冬雨很煩人,叮噹叮噹,敲著屋簷,打到青石地,彷彿冰珠子,冷。

雲天藍在一個多月裡,遭受著出生以來前所未有的,重大的,持續的打擊。受英國教育,十五歲就進入大學,主攻電腦軟件開發和金融管理雙學位,被稱為天才的他,因為對自己的自信,參加了期中考試。除英語外,另外四門皆為紅燈,數學和語文一半分數都沒拿到,歷史和政治個位數。他這才知道中國的高中生很不容易。

另一個讓他吃驚的是,韓水青,從名字到人都不能讓他喜歡的女孩,居然是班上第二名,僅次於他旁邊的莫默。

兩個天地之差的結果,令他十分不愉快。而且,這件事讓查理知道後,只要他對韓水青嚴格,就說他公報私仇。他沒那麼卑鄙,教她的方式完全照搬老爺子。也不知道是誰說,嚴師出高徒。他只是沒有把她當女孩子看,因此也沒有運用自己的紳士風度。僅此而已。

他並不覺得自己比任何人笨,畢竟不是在國內接受的教育,但有挫折感,很強烈的挫折感。雖然不至於衝動到把高中課本看一遍,他發了郵件,讓天遠把大學專業書寄過來。身後浪潮洶湧,就算得天獨厚,也要努力才能保持領先。

聽到後院門開,他看看表,六點整,韓水青晚了三十分鐘。哼,別說他故意整她。遲到一分鐘,多扎一小時馬步,這個週末她要在他家院子裡過夜了。不過,她還從來沒遲到過,即使累到四肢無力,依舊會早到十分鐘。

今天外面下雨,不能在院子裡練習。雲天藍走進練功房,等她。

水青脫掉鞋子,到旁邊的小房間換上運動服。對著鏡子,檢查一下。頭髮,梳齊。雙手,握拳。長袖長褲,擋好。看上去正常,她走出房間,穿過廊道,推開練功房的門。雲天藍一身白色練功服,正做熱身。

她遲到了,而且是半個小時。依雲天藍的個性,會罰三十小時馬步,她得想想如何跟父母解釋在外過夜的理由了。

「你眼睛怎麼了?」雲天藍聽到動靜,回頭看她,接著就問。

沒想到他竟然注意到,水青不自在用手擋了擋額頭,「雨打到眼睛裡,被我揉紅了。」

「今天晚了,做下準備動作,就對招吧。」雲天藍見她頭髮有點濕,相信了她的話。

水青馬上開始做準備。所謂對招,不是真打,只是將前段時間學的招式向雲天藍比劃出來,他會出相應的招式,她可由此鞏固所學,並學到拆招的功夫。她沒想過要解釋為什麼遲到,因為無論如何,遲到是事實。

雲天藍和水青對到第三式,他雙手扣住她的腕子,往下拉,手感不對。那副掌心毛毛糙糙,和平時的細膩不同。而且,他根本沒用力,她卻皺怕了一臉。於是,拇指食指一扣,將她的手掌翻過來。

皮破得很醜,血滲如絲。

「騎車時,不小心摔了。」水青抽回手。

「你的理由還真多。」雲天藍走到櫃子那兒,從裡面拿了個藥箱,拎過來,「膝蓋上的傷也是?」

水青低頭一看,原來血滲入了衣料透出來。

「處理一下。」他坐在地板上,把藥箱打開,拿出紗布和創可貼。

「哦。」她也坐下來,用酒精消毒,疼得眼淚又出來了。

見她左手笨拙,雲天藍勉為其難幫忙處理傷口,目光在那雪白手腕上的青跡流連。不等她說謝謝,他捲起她的褲腳,整個膝蓋都腫了,好大一片皮蹭沒,血還未止。另個膝蓋也傷得慘不忍睹。

「真是不小心摔的?」他墨眸犀利。

「嗯。」水青低頭,往膝蓋擦酒精,怎麼那麼疼啊?咬牙忍淚!

他不再問,見她能自己整紗布了,也不再幫忙,「今天就到這兒。」

「我可以的。」就是預見會遇到那種事,她才想要練好功夫,能保護自己。

「可以嗎?」雲天藍伸手在她傷口上彈了一下。

「啊!」他幹什麼?水青叫疼。

「可以嗎?」雲天藍捉住她的手腕,摁下去。

「疼。」水青喊出來。

「星期三你也不用來,星期六我再教。」雲天藍暗中對了對那幾個瘀青,「如果你不同意,非要星期三來,那麼要補三十小時的馬步。」

星期六?正是那些人所給期限的最後一天。水青瑟縮,蜷起手指,握成半拳。她不是怕,可是討厭,討厭避無可避,跟他們講不通道理的狀況。

「我週六會來的。」她得想想怎麼辦,「爺爺在前面嗎?我去找他。」很煩燥,去廚房裡幹活好了。

雲天藍望著水青的身影,手腳都是磨破的,沒錯。但她手腕上的瘀青是被人用力掐出來的。她不肯說,因為兩人不是無話不談的關係。他無所謂。雖然查理認她當了干孫女,他可不承認什麼乾妹妹。干親到底算哪個類別的親戚,莫名其妙。

星期六,凌晨五點。

自己的確是莫名其妙,雲天藍從路燈的背光處往外看,邊看心裡邊想。自己很明白韓水青根本不是自己的妹妹,那麼如何解釋天還沒亮他會等在她家門口?一定是查理成天給自己洗腦,動不動就青青啊,妹妹的。而且,韓水青是雲家詠春弟子,如果真被人欺負,那他不能袖手旁觀。

韓水青沒出來,他卻看見三個男孩聚在不遠處抽煙,高中生的年齡,但又不太像正經學生。現在他的印象裡,雲上學生是高中生的代名詞。三句不離高考,一句不離分數,右手執筆,左手開卷。直覺,他們和他等的人是同一個。

五點零五分。

水青在出門前做了些預防措施。衣服口袋裡有四隻凍過三天的雞蛋,自行車籃筐裡還裝了兩大袋冰塊,兩筒麵粉和一罐辣椒油。

她騎車才上小路,就見他們已經在那兒了。就是以前葉陌離混在一起的狐朋狗友,想威逼恐嚇她,讓她向葉陌離告狀,好逼他再加入他們。看來他們缺錢哪。想過報警,但事情太小,再說警察保護不了一輩子。想過告訴爸媽,但自己苦心維持的獨立形象又會被打回小孩子的原形。最不可能告訴的就是葉陌離,他火爆脾氣,非折騰個雞飛狗跳不可。想了幾天,覺得不能讓對方小瞧自己,必須在氣勢上壓過他們,才能一勞永逸。

天色黑壓壓,彷彿鋪天蓋地的烏鴉。路燈沒幾隻,讓那些居心不良的影子很鬼祟。水青想起前生的最後一天,那道猙獰的邪惡,她稍稍猶豫,但還是跨出了大步。這裡是她的地盤,誰惹她,誰倒霉。她下著前所未有的堅定。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04:43:46

第19章 花之樹 雞之蛋

「同學,你真敢一個人出來。」皮膚黑,人又瘦小,外號猴黑的傢伙朝水青噴口煙。

水青眉眼不動,「對不起,我趕時間,請讓一讓。」

高個大肥怪腔怪調說:「我們也趕時間,趕緊給路費,我們就能回家睡覺。」

上次就是因為不搭理他們的勒索,騎車時,被他們撞到汽車道,害她差點撞上迎面而來的車子。為了閃避,從車上摔下來。他們見勢不妙,甩個狠話就溜了。

水青左手繼續推車,右手伸進口袋,握住凍雞蛋。她錯了,對付這些小混混應該用臭雞蛋才對。

第三人抓住了她的車把手,「讓你帶話給葉,他人呢?」

這人在水青上的那所初中很出名,叫花樹。令他出名的不僅是大過小過,打架逃課,還有他的長相。據寶貝們說,他蟬聯了三年校草,無論差生優生,但凡女生,都會欽慕的對象。水青那時一心讀著聖賢書。校草?她連校長的樣子都不關心。

既然腦海裡突然想起當年的傳聞,她就多看了花樹兩眼。頭髮留得挺長,像頹廢的搖滾樂手。眉似絕鋒,鷹眼如炬。鼻高而鉤,唇削而冷。好不好看,她不曉得,只覺得此人情薄。

「你自己可以跟他說。」水青淡淡無痕。

「聽說他去雲上,是你的主意。」花樹聽葉陌離發過牢騷。

「你認為可能嗎?我一不是他父母,二不是他親戚。我讓他去,他就去?」水青沒硬把車從花樹手裡掙開,「八桿子打不著的鄰居。你鄰居叫你去雲上,你去啊?」

猴黑和大肥互看對方,露出困惑的表情,她好像說得有道理。花樹卻依舊冷著張臉,沒被她繞過去,遠比那兩個聰明。

「遠親不如近鄰。」他只還水青一句話,何況他從葉那裡聽過多少次韓水青這個名字,根本數不清。

水青暗罵葉陌離沒腦袋,給自己找了這麼大的麻煩。

「放手。」話已經說到頭,水青不想浪費時間,他們又不能幫她扎馬步。

她真得毫不懼怕,一絲一分都沒有。花樹發現這個女生始終直視著自己,眼神堅定,情緒冷靜。她的高傲,激起他體內的叛骨。好學生啊,不過披著張虛偽的皮而已。

「既然如此,零花錢就你給吧。」花樹冷清的臉嬉皮起來,伸手要拿她的背包。

水青把蛋用力扔了過去。

花樹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這個時刻所發生的事。從小到大只有他打人鼻青臉腫,居然被一個女生砸青了鼻樑架子,而且兇器居然是一隻蛋,一隻掉到地上能發出像石頭敲地那種鏗鏘有力聲音的雞蛋。難怪能砸得他蹲下身體,雙手摀住鼻子,只疼得眼冒金星。

聽見自行車往前,也聽見猴黑和大肥哇呀呀得追過去,但等他能看清前方的時候,那兩個傢伙一頭一臉的白面,正原地跑步呢。

這女生帶了些什麼東西啊!花樹忍著疼,追上去。眼看就要抓住車子的後座,撲頭蓋臉來了一口袋,他這次有準備,閃身躲開,結果剛轉頭要繼續追,被迎面而來的另一口袋砸了正著。如果雞蛋夠硬,這口袋裡又不知裝了什麼,又冷又沉,打歪他的臉,引起頭昏腦脹。簡直快氣死,他還就不肯放過她了。腳下踉蹌,步子卻很大,終於捉住她的後車座。

水青輕叫一聲,拿出最後的武器——辣椒油,也不看人,只管落潑一陣。

花樹再次聽到猴黑和大肥的慘叫。甩甩頭,看到追上來的他們在他身邊,捂著眼睛,變成了無頭蒼蠅,而韓水青手裡拿得是一瓶辣椒油。

辣椒油!麵粉!雞蛋!她當他們是鍋子嗎!

他臉色如冰,雙目瞪紅,不敢相信三個男的,包括自己在內,居然被一個女的當成猴在耍。一氣之下,拳頭已經招呼出去。

啪——在黑暗的空間裡,爆開得是骨頭與骨頭的撞擊之音,之於明黃的燈下,揚起了囂塵!

水青在花樹出拳的剎那,已經閉起眼睛,耳邊的撞擊聲卻並沒有發生在自己的感官之內。睜開雙眼,輕揚的短髮,金黑的眸子,貴不可言的姿態,嘴角無懈可擊的漂亮弧度,雲天藍的影像光耀無比。

「打小女生,你也算男人?」雲天藍將對著她的拳頭打回去。

「你什麼東西?」花樹即使覺得自己太衝動,面對一個強悍的對手,他卻不想退讓。

「你的武器非常特別。」雲天藍突然用英文對水青說,「本來想早點出手,誰知看你玩得很高興,我也不好意思打斷。真是開了眼界,堂堂的詠春弟子,暗器功夫那麼傑出,查理私底下幫你加的餐?」

「我才學了一個多月,能怎麼樣?」諷刺她沒關係,能救她就行。爸爸常教,要記住別人的優點,忘記別人的缺點。她感激他,能從天而降,解救於危難。心裡唸唸念,直到忘記他可惡的地方。

「你們倆別以為說英文,我就聽不懂!」花樹看他們唧唧咕咕,心裡頭火澆了油得狂燒,「中國人給我說中文!」賣國賊!

「你看仔細,好好學學實戰。」依舊說英文,懶得理。這可是難得的機會。打架,他十二歲以後就沒輸過。

「不好吧,打架很麻煩的,萬一招來警察——」水青骨子裡還是個好孩子。

「放心,絕對讓他們連叫警察的力氣也沒有。」雲天藍鳳眼雙挑,「你站遠點,看著。」

「別打臉。」她的最後要求。

雲天藍活動了下手腳關節,對花樹笑得很偽善,「我要不要給你的朋友手帕,擦擦眼睛,然後三個可以一起上。」別說他以大欺小。

花樹也是驕傲的人,「我一人足夠打得你滿地滾。」

兩人陡然貼近,又陡然分開。不同的是,出拳的是花樹,被甩飛出去的也是花樹。花樹沒明白怎麼回事,但本來還在三米遠的雲天藍,已經到了面前,伸出手,狀似拉人的樣子。花樹打開對方的手,自己站起來,往前走過雲天藍幾步,突然回頭,提腳就揣雲天藍的腿關節。

雲天藍腳弓起,一鉤一帶,把花樹的腿劈成一字形。身體滾過花樹的腿,又壓下他的背,將花樹整個人壓得無法動彈。

「還打嗎?」只有蠻力的傢伙,雲天藍覺得自己高估了他,雙手撐地,翻出去,放開花樹。

花樹沒回答,但拳頭打向雲天藍的臉。雲天藍一手包住他的拳頭順勢帶,另一手肘擊打到他的胸口,再用力捶中他的背脊。花樹再次趴地。因為這次雲天藍用了五分力道,疼得花樹渾身發麻,試圖爬了幾次,竟然沒成功。

「三十分鐘內,你起不來。」雲天藍沒空和門外漢玩。

「她是你的馬子嗎?」花樹喘著問。

雲天藍沒聽明白。馬子?馬的孩子?是不是在比喻她是他保護的對象?

「算是吧!」他不懂裝懂一下,「以後要是在騷擾她,我就不會手下留情了。記住,我絕不是說說而已。你要不信,只管再傷到她試試,我讓你下半輩子坐輪椅。」

「那你得坐牢。」當他小孩子唬。

「噢,我拿得是外交護照,不受這邊法律制約。」欺負笨小孩不懂。

花樹一聽,這次真被唬住了。外交護照,很有權威的四個字。

雲天藍不再理他,到水青那邊說:「走了。」

「等等。」水青差點忘了,從包包裡拿出傻瓜相機,對三人中唯一面目清楚的花樹閃了下燈。

「你幹嘛?」花樹屈辱極了。

「我會把你的照片發給我所有的親戚朋友,還有鄰居。以後,萬一我失蹤,被人暗算,謀殺,交通事故,受傷,你都會是警方第一嫌疑人。所以,勸你別再惹我,還有葉陌離。」水青也走了。

男的不好惹,女的也不好惹,花樹這才發現自己是井底之蛙。這世界很大,並不是拼狠鬥兇,就一定會贏。他突然理解為什麼葉陌離寧可挨他們一頓海揍,也不敢不遵從這個女孩子的意思了。

那對被燈光無限延伸的影子,光明之中,他們真耀眼。第一次,花樹認真考慮好好做人的可能性。如果是自己的話,走在那樣的康莊大道上,是否也能精彩?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04:43:57

第20章 他鄉人 本鄉魂

雲天藍把對付花樹的三式演練給水青看,直到她完全熟練牢記,課才結束。水青沖完澡,換好衣服,經過他房間門口。門開著,敲敲板,雲天藍轉向她。

「你怎麼會在我家附近?」水青奇怪。

「我說有朋友住那兒,你信不信?」雲天藍反問。

「不信。你這人哪來的朋友?」知道他從倫敦來,處在不明原因的休學中,因為環境的巨大差異,根本就是個看一切都不順眼的叛逆兒。

「我好像也有同班同學。」說他沒朋友?這是事實,但不要承認。

「你叫得出幾個名字?」大概連她的全名都不知道。

「韓水青,莫默……」她的同桌叫什麼來的?名字裡有個雲字音。想不起來,其他的更沒印象。「我都沒跟其他人說過話。」

「不是沒說過,而是你無意去記他們的名字,反正很快就要回英國去。」他還知道她,要說謝謝嗎?

「不是無意,而是記不住。有意思的中文詞,我一聽就能記住。名字只有取的人才知道含義,我不清楚就沒概念。」中文名,百家姓,是流傳千年的文化,哪是他有時間有環境去弄通的,「我又不是中國人。」

又來了,這人。但凡涉及到一些文化底蘊的東西,他就說自己不是中國人。水青對這點相當感冒。

「你不是中國人?」她眉毛翹翹,眼睛豎豎。

「要我說多少遍。我出生成長都在英國,讀的是英國文學,學的是英國歷史,交的是英國朋友,拿的是英國護照,打工收入交英國的稅。吃麵包,喝牛奶,喜歡黃油奶酪,愛極蘋果餡餅加奶油。難道我不是英國人?」他還不明白為什麼她每次都蹦呢!

「你在法律上是英國公民,國家分界上是英國人。可是你黃皮膚——」雖然不明顯,而且屬於溫潤的白玉,不管了,「黑眼睛,黑頭髮。你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都是純正的中國血統。你的血液,你的基因,甚至你的骨骼都符合中華民族的特徵,你敢說自己不是中國人?」

她言辭咄咄,小臉通紅,目光兇狠,橫眉冷對。原來只會逛街購物,穿衣打扮的女孩子可以似她這麼深刻動人。雲天藍因為韓水青,對中國女孩的印象全面改觀。

「學習學習猶太人。雖然連國家都沒有,可是全世界誰不知道他們的團結和智慧。經歷了希特勒那樣瘋狂的屠殺,他們這個民族比以往更強大。如果我們中國人都像你這種三代移民,跑出去,就不認老祖宗,只會成為被國人和外國人看不起的蝙蝠,兩邊都討不到好,又喪失自我。」她當年在國外,遇到一些中國出生,在國外長大的孩子,硬說自己是澳洲人,明明會講中文,還裝不懂不會。她替他們和他們的父母感覺丟臉。

雲天藍被她的話震動了。想到爺爺之所以能受到英國人的尊重,正因為他不屈不饒,以中國為傲,高貴的民族氣節。很多當地的商人也受了爺爺的影響,才選擇中國作為投資的方向。

「一個不承認自己出處的人,品格不夠高尚,人格也有問題。」水青總結陳詞。

他不能再讓她說下去,已經感覺自己十惡不赦,神情相當彆扭,「可以了,我不會再說這種話。」

近鄉情怯吧。在雲上當旁聽生的這段時間,他似乎很習慣也很能融入當地的生活和語言模式,這讓他下意識排拒。就好像與生俱來的天性回來了,他卻怕遺落後天的優勢。

水青看他認真的,大大方方讓他過了。打算去前頭吃飯,不小心瞥見雲天藍身後電腦屏幕上的顯示。

「你能上網?」這年頭網絡可精貴,只限於大公司,大學和政府機關。不過深入到百姓家,也就在五年內。

「是。」沒網沒電腦的地方,他可待不下去。

「我可以看看嗎?」老爸辦公室也有網絡,可是雲天藍現在打開的頁面令她很感興趣。

「可以。」他往旁邊讓開個位置。經過今天一早發生的事,兩人之間融洽了一些。

甜甜桂花香,隨著水青的走近,起江南雅風。他因為沒得選擇,只能用這種香型的沐浴露。這麼聞起來,很適合她。從而,嚴重懷疑,查理故意買女生用的沐浴露給他。

「沒錯。」知道她英文了得,和她對話,讓他錯覺自己身在英國。

「不是,看看而已。」他只是瀏覽,頭腦中想要找什麼,可還不知道答案。

「五英鎊一年。」很便宜。

就是這個!雲天藍驚訝得看著韓水青,她簡簡單單就道破了潛在的商機。

「這倒沒關係,維護幾十個網頁很容易,而且我的弟弟們都可以幫忙。」連這條新法規,她都知道,雲天藍已從驚訝轉成佩服了。

「你有澳洲的同學嗎?」水青問的時候,沒抱希望。

「我拿英國,澳洲和美國護照。」他是多國人。

狠啊!概念是她給的,名單也是她提供的,就借他的名義一下下。要是她家也有網絡,她自己也會製作簡單的網頁,不用他。算了,無本的經營,一半就一半吧,總比沒有好。

「行。」

兩人一拍即合。撒開網,就等著收穫。

「對了,你到底為什麼會在我家附近啊?」水青摘著名單,又想了些美國,歐洲和英國的,補上去。

已經繞過去的話題,怎麼又讓她想起來了?雲天藍無奈。

「因為你那天撒謊。雖然手心和膝蓋確實是摔傷,可是手腕上的淤青是人為的。查理也說你在廚房幫忙心不在焉,讓我仔細留意。」所以他就去她家附近留意了。

「謝謝你。」今天沒有他解圍,自己就要挨打。

「不用謝我,謝查理,都是他逼的。」他趕緊把功勞讓出去,「他們要是再找你麻煩,你不需要自己扛著。詠春弟子不是那麼好欺負的,別丟雲家臉面。」

「嗯。」靠山硬,底氣就足。

「跟我對打的那個問,你是不是我馬子?」雲天藍想想,還是虛心求教的好,「是指我是你保護人的意思?」

「誒——!」水青跳開去。

看她反應這麼大,自己可能理解錯了,雲天藍問:「那是什麼意思?」

「你為什麼會認為是保護者?」水青想不通。

「馬之子,馬的孩子。不是保護人,就是監護人了。」他不明白哪裡錯。

水青反駁不了。從字面的意思看,這麼解釋挺通暢。

「女朋友。」已經看到爺爺坐在桌前等他們,水青小聲說。

「什麼?」雲天藍心想,誰是女朋友?

「馬子是香港傳過來的,意思是女朋友。」水青跑過去,跟爺爺打招呼,燦爛的笑容,讓爺爺有點迷惑。

雲天藍發誓,下次再見到那胡言亂語的傢伙,一定揍得他滿嘴噴牙齒。女朋友?韓水青?小毛丫頭一個。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04:44:09

第21章 來了狼 白眼狼(上)

用了一整天,幫爸爸完成大學城最後的資料和企劃整理。

「青青。」韓宜農叫女兒。

「啊?」水青正忙著裝訂。

「你會有大出息的。」以前只是覺得這孩子聰明,現在卻發現她真的長大了。

「爸,不用有大出息,日子過的舒服就好。」她如今圖安逸。

「人大心小了?」韓宜農提醒她,「你以前說將來長大了要當這個當那個,不當了?」

「不當了。」水青不敢說出米蟲的志向,怕老爸受不住,「我就當個乖乖女兒,陪你們到老。」多好。

「也不錯。」都說爸爸疼女兒,全世界都一樣,「就是有點可惜。」這兩天和女兒談得很多,才發現她看得很遠很高。憑著手上的資料,他一定能進入代表團,可是裡面最精妙最先進的主意卻來自於十六歲的孩子,說出去也沒人信。

「不可惜。就算足不出戶,世界也很大,要做的事還很多。」夠一輩子充盈。

天花板的燈震了震。

「又來了。」韓宜農抬抬眼鏡,「青青,你媽不在,你去把羽毛拉出來。孩子聽大人吵架不好。我要再去勸,羽毛媽該認為我和老朱串通一氣了。」

水青應著聲,開門往樓上走。

羽毛家最近大吵小吵不斷,主因是羽毛媽下崗了。羽毛爸和水青爸一個單位,還只是科員,就拿點死工資。經濟上困難,鄰居都願意出手幫,但羽毛爸倔得很,說什麼家務事要自己理,怎麼也不肯求人。羽毛媽到處找工作,目前還沒著落。

「羽毛,跟我出去逛逛吧。」水青推開朱家門,跨過碎片,和僵著臉的兩個大人打過招呼,走進羽毛房間。

「吵,吵,吵,有用嗎?」羽毛拿著畫筆,正往紙上撒氣呢。

「行了,你媽辣脾氣,你爸又倔,平常說不到兩句,嗓門就大了。不過,吵歸吵,感情還是好。」夫妻相處模式千種萬種,雙方覺著好就能長久。別人是霧裡看花,湊熱鬧。

「好什麼好?我媽要再找不到工作,可能我就要考慮跟爸,還是跟媽一起生活了。」羽毛把筆一甩,「大人煩死了。」

「出去兜兜,晚飯再回來,你媽絕對不會漏掉一頓飯。」不是說羽毛媽胖,而是羽毛媽特別喜歡做飯,到點就動。

羽毛說:「叫上蕓蕓,好久沒三人逛街。」

在步行街一頭碰面,羽毛跟蕓蕓也抱怨了半天。

「單親可不好過。」蕓蕓悠然一句,封住了羽毛的嘴。

「咱們去哪兒?逛商場麼?」水青趕緊找事做。

「又沒錢,能買什麼?」羽毛最窮。

「真是,滿大街的商店,要不就是高檔酒樓,連坐下聊天的地方都沒有。」輪到蕓蕓來抱怨。

「去萬伊那兒看看?我媽在呢。蕓蕓,你媽的舖位不也在裝修?」水青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地方可去。

「也好,看完了,再去書店逛逛?」蕓蕓想到個去處。

只要不是回家,去哪兒都好的羽毛,趕緊應和。

「青青,我媽這個店舖你佔幾份兒?」蕓蕓問,「她吞吞吐吐不肯告訴我,別又坑你了。要不是你媽,她能拿到比市面上低兩成的租金嗎?」

「你媽非常大方,要給我一半。」水青回答。

「結果呢?」羽毛也好奇起來。她平時總在練畫,現在三人又不同班,會漏掉消息。

「結果,我沒要。」水青笑笑。

「為什麼啊?」沒見過這樣的,兩人異口同聲地問。

「我又不是專業設計師,能給你媽設計幾次衣服,就差不多了。」水青有自知之名。

蕓蕓媽現在對水青極為器重和信任,不介意她還是孩子,生意上的事總找她商量。所以這件事她也和蕓蕓媽談過。目前應該集中做批發,以一人一車為點,面向附近三個省市,雇銷售人員主動去時裝店,大型時裝城推銷,省了龐大的租金和電雜費。等把名氣做大,再固定下來,到時候是別人來找她們。

「管以後幹嘛?她願意給,你就拿著。」蕓蕓替她不甘心。

「聽我說完,雖然我沒要那半間店,可請你媽把三年利潤折成現金借給我。」水青提這個要求的時候,扭捏了十分鐘。因為她沒認為自己幫了蕓蕓媽很多,不過說了些話,出了點主意,真正做事的都是別人。

「借給你?」蕓蕓完全不明白了。

「蕓蕓,你媽的生意賺利還不久。三年利潤折現相當於她這半年純利的三分之二,是很大一筆錢。」水青搖頭,表示蕓蕓不懂。

「短視啊你!一間店可以一直幫你賺錢。折現,而且是借,你打算放銀行吃利息?」蕓蕓最近理財方面進步很大。

「那不是我的方向。」水青只能說。

「行了行了,你們兩個是不是外國人?跟大人一樣,講得話我完全聽不懂。」羽毛大叫暫停。

「我們本來就長大了。」蕓蕓發現,和水青聊得越多,自己的思考就越成熟,「只有你,還在做藝術家的夢。」

「只有我還堅持幼兒園時代起的夢想。」羽毛自豪得甩短髮。

「我記得蕓蕓要當公主。」水青想起來顧蕓蕓的戲語。

「所以不可能實現。」蕓蕓撇撇嘴,「落難公主還差不多。」

「你說你要當幼兒園老師。」羽毛揭水青的隱私。

「當老師那麼辛苦,我才不做。」水青也撇嘴。

「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吧。」羽毛最後撇嘴。

三人嬉笑著從萬伊後面進去,水青看到老媽匆匆而過,就喊了一聲。

姜如只看她們一眼,說道:「我有急事處理,你們先去我辦公室。」

水青聽到爭吵聲,有些擔心,和蕓蕓羽毛交換眼神後,跟在她媽身後。今天週末,裝修依然進行的如火如荼。走到東北角那兒,動靜很大,不少工人圍觀。都認識萬伊的總經理,很容易就把她們四個讓了進去。

「錢秘書,你說撤就撤,總要說說理由吧?」說話的是萬伊食品部經理魏華,老媽把她從人民商場挖過來,一名得力女將。

「上面讓我別繼續,我就得聽。」錢秘書看來是這片角裝修的負責人,喝喝著工人們整理東西走人。

「魏華,怎麼回事?」姜如皺緊眉頭。

「姜總,錢秘書說,舖位不租了,要撤裝修。」魏華沒轍。

「錢秘書,說好這一百五十平方的地方租給你們東老闆,為什麼又不租了呢?」姜如親自過問。

「姜總,你來了就好辦。雖然我們是說要租這地方,可是還沒簽約。只要沒簽約,我們就能反悔,是不是?」錢秘書眼珠子骨碌碌轉。

原來,遇上白眼狼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04:44:22

第22章 來了狼 白眼狼(下)

姜如暗喊糟糕,因為對方是底氣十足,名聲極大的香港公司,當時說好要開一間乾貨店,專賣燕窩鮑魚之類的上等貨。覺得有賣點,對方又說這周過來簽約,她答應得倉促。

「合同沒簽,因為東老闆在香港,暫時安排不了行程,你們又急著裝修,還交了三個月保證金,我才答應的。」姜如沒有低聲下氣,冷靜說著事實。

「無論如何,拿不出書面合同,就不能保證。」錢秘書賴皮臉,五短身材,頤指氣使,「對了,既然你提到保證金,得還給我們。」

水青一聽,沒合同,就沒保證?欺負她們法盲嗎?

這時錢秘書手機響了,摩托羅拉掌中寶,算不錯的型號。

「老闆,事情正在辦……我知道,馬上帶工人過去開工……」點頭哈腰,標準狗腿。

「羽毛,蕓蕓,幫我個忙。」水青要借孩子的身份,胡鬧一場,附耳過去對她們說了幾句話。

羽毛細長眼,促狹眨。裝作不經意,撞上錢秘書的手肘。她比他高半個頭,用點技巧,手機就脫手而出。水青早跟在其後,眼明手快,接住手機。錢秘書正想開口要,誰知羽毛突然摔到地上,只喊疼。蕓蕓立刻拉住錢秘書,說他亂撞人。

那邊混亂,水青趁機講電話。

「東老闆,是嗎?」壓熟了孩子氣的音色。

「我是。」對方聽見陌生人的聲音,居然不驚不惱,是個角色。

「你見多識廣,應該知道不簽書面合同,口頭協議同樣具有法律效力。只要我方出示第三方在場證人,去電話局獲得通話記錄,而你的施工隊在中心已工作多天,人證物證無數,足以證明口頭協議生效。說到打官司,你們是香港公司,我們是政府下貿易局,又是你們毀約在先。誰輸誰贏,就算持久戰,拼上你方聲譽,也不難判斷。」水青見好友們攔不住錢秘書,就在一百五十平方米的場地裡繞起圈子。

「所以呢?」聲音頗有興致。

「當然,也許你們有難處,毀約迫不得已。不過保證金不能退回,還要追加毀約金。具體請和我們總經理商定,一切對照合同明文規定。你放心,秉承同族同宗的友好關係,總經理不會故意刁難。」跑步時忘了變聲。

「你為什麼很喘?」磁性男聲微啞。

「因為你秘書緊追在我後面,怕這款漂亮珍貴的手機經我手報廢。他顯然不理解我試圖和你表達良好的願望,而盲目以為我正騷擾他老闆。」年輕就是精力無限,矮胖的錢秘書快追不動了。

爽朗的笑聲從電話那頭傳來,「你叫什麼名字?」

怎麼可能告訴他!水青心思活絡,不答。

「蕓蕓!」周蘭芬,蕓蕓媽的高分貝。

水青一扭頭,動作慢了,被錢秘書追上,搶去手機。

「小小年紀搶劫,我報警抓你。」劈頭就恐嚇。

「老闆,不好意思,有人胡鬧……」變臉跟翻書,又哈巴上了。

「水青,你幹什麼?」姜如趕緊把她拉過去。

「媽,待會兒要是他把電話給你,你可要按合同辦事,保證金不能退,還要賠償金。」水青有信心說服了對方。

姜如還沒想明白怎麼回事,就見錢秘書臉色不太好,走向她。

「我老闆要親自跟你談。」他被老闆罵不會辦事,計較雞毛蒜皮的小錢,耽誤另一頭的工程。狠狠瞪圓成黃豆眼,非常忿忿得看向旁邊的水青,也不知道黃毛丫頭跟老闆說了什麼。

姜如講完電話,和錢秘書有相同的疑問——水青到底同對方說了什麼?東老闆爽快道歉,還答應不追回保證金,按合同賠三個月租金。這結果已經相當圓滿。

「這下我們可以走了吧?」錢秘書依舊氣焰高。

姜如請身後的工人們讓開路,看他們一隊人離開,嘆了口氣。

「媽,這地方本來要做什麼?」水青知道媽媽擔心什麼。

「港式乾貨店,賣燕窩魚翅鮑魚之類的。」現在要找誰來頂?只有一個月了。

「挺有新意,可是以我們市的消費水平而言,會不會過了?即使有錢買了燕窩回去,也得知道怎麼做。」高級大酒樓的生意都不太好,更何況是這種?

「這些乾貨本身就有高中低檔之分,因為他們經營目標是咱們這兒的中高層收入者,作為禮品的話,還是有一定市場。」姜如也考慮過。

「姜總,現在怎麼辦?」魏華著急,到開業那天總不能開空倉吧?

「走,召集大家商量商量。」姜如立即要求開會,轉頭又對水青說,「女兒,先回家吧,我今天到家可能要晚了。」

蕓蕓媽問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也皺起眉,「哪家公司這麼缺德?」

「誰知道呢!」水青說,「事情出得早比較好,免得以後開張再鬧,更麻煩。」

「說得也是。」蕓蕓媽被水青一提,反而慶幸,「青青,要不要去我那兒看看?按你的建議,正在改裝呢。」

「芬姨,不用了,您做事比我細緻。」她擺手,又問,「開業那天的時裝模特找好了嗎?」

「找好了,客人我也請了,不過開幕小酒會找不到人來做。」正愁哪!

「元旦學校放假,您把杯子盤子都準備好,我來做。」主要是紅白葡萄酒,香檳,至於簡單的雞尾酒她還是會兩種的。

「我們也能幫忙。」蕓蕓和羽毛自告奮勇。

「可以,不過別偷喝酒。」芬姨放心了,真怪,只要有水青在,事情總能解決。

告別了蕓蕓媽,三人又走到大街上。

「要不要去書店?」水青問。她腦袋裡空空如也,那麼大塊地方,做什麼呢?

「去吧,反正還不到午飯時間。」羽毛一想到她爸媽就頭疼。

新華書店市區只有一家,面積上下兩層,目前夠用。

「水青,幫我選些參考書。」蕓蕓的成績中等,考大學不會有問題,但名校可能不容易。

「你要是願意,我可以幫你補課。」水青翻得是裝潢書。

「你說的啊!別反悔。」蕓蕓馬上趴著水青的肩膀。

兩人同時看著羽毛。

「別看我,各科及格就行了。」美院最重視專業基礎。

羽毛這麼堅定著理想,水青開不了口。前生,朱潔羽考上了美院,可是沒能出頭。她是有天分的,可是有天分,不代表就能成為畫家。藝術家的世界,也有惡性競爭,也有不良手段。能出頭的,有幾個還是純追求藝術的人?

悲觀?殘酷?只是現實。在大浪裡淘金,沙子和金子其實都漏出去,只有使出渾身解數,扒上篩籬,而且要恰好晴朗,陽光正好曬在那個角度,讓人看見了那點金,才會被發現。

羽毛的脾氣綜合她爸媽又倔又辣,認定的事只有她自己想通了才能改,否則就是一個腸子通到底,撞了南墻也不回頭。

「就沒看到適合我們吃飯的地方,挑完書就回家吧。」典型女孩子尖細的嗓音,「還有,表哥,你確定生日禮物只要一本書?」

水青沒回過頭,倒是蕓蕓和羽毛側臉看了看。

「張妙。」羽毛唇不動,舌頭動。

那聲音不是張妙。

「白子西。」蕓蕓假裝翻書,「莫默。還有個女孩子,不認識。」

水青認識。

前生,她在這個女孩子的毒舌和壞心眼裡,飽受折磨和屈辱。前生,讓白子西對她忽好忽壞的影子破壞王。

終於要相見!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04:44:33

第23章 潘朵拉 攀朵花

水青的記憶裡,有一隻類似於潘朵拉的盒子,裡面藏著滿滿三樣東西:憤怒,痛苦,哀傷。而這三樣東西都來源於同一個人。

陸曼麗!白子西的表妹!

她外表猶如天使那般純凈,心思卻黑暗猶如魔鬼。因此水青曾一度和她推心置腹,直至發現自己萬劫不復,白子西已離她遙不可及。

所以,進入水青腦海中的第一個念頭是——閃!命運已經改變了,不是嗎?她現在和白子西幾乎是陌路人,不是嗎?沒必要認識陸曼麗,不是嗎?心裡的自我死死抱住那只彷彿要暴動的盒子。

像螃蟹一樣,橫出一步,又橫出一步——

「顧蕓蕓,朱潔羽,你們來買書嗎?」另一個是誰?背對著他們,橫行。

這個莫默,不僅不夠沉默,而且是熱情的沙漠!烤死人的沙漠!又跟他不熟,打什麼招呼呢?

羽毛輕飄飄啊了一聲,眼睛上落下落,視線飄忽不定。

蕓蕓卻自來熟,痛快地搭起話:「是啊。你們也來買書?」

廢話,來書店不買書,難道還是來喝茶的?水青吹過去一閃人的眼風,被蕓蕓幸災樂禍的目光打回來。

試煉她對白子西的反應?沒問題!連他的生日是今天都沒想起來,就知道她自己的決心了。關鍵是,她極度,非常,不願意和魔女碰面啊!

「韓水青,你好。」

她不回頭,就不要裝著跟她熟,好不好?

可,這聲音不是莫默!不明快,卻如沉釀。不爽朗,卻如夜潮。白子西,總是不同的。

水青慢騰騰轉過身,臉上已換上明快的笑容,伸出手,一揮兩揮,對著眼前一行四人,笑如春風,「大家好。」

最先跳進她眼裡的,一簇紅,一方白。紅是地獄火,白是天堂雲。眨眼再開,貓樣眼,漣漪唇,粉色腮,嬰兒肥,甜甜痣,不脫稚氣,可愛且落落大方。

白子西目不斜視,落在水青身上,雖然公式化的介紹,卻有令人不難察覺的友善,「這是我表妹陸曼麗,今年從H市考進雲上。」

陸曼麗在白子西身後悄悄打量著水青她們三個,似乎害羞,拉拉他的衣袖,細聲細氣得問:「表哥,你的同學嗎?」

白子西還沒說話,莫默搶了先,也不知道他哪來那麼多笑容,招搖自己唇紅齒白,「以前和現在的,你表哥和我的,同班同學。」還一一給陸曼麗報上名字。

「哦。」陸曼麗嬌嬌沖水青她們一笑,「你們好。」

見到她,自己可不太好。水青保持淡然的神情,演繹疏離的客氣,目光無波無瀾,人依舊落在羽毛和云云身後三步,以拉遠同對面四人的心理距離。

「你不是要買英語參考書?可以問一下韓水青,她是全年級的英語狀元,次次拿滿分。」莫默再次多嘴,手指著水青,還負責給陸曼麗當嚮導。

他乾脆改名叫莫非默好了。水青有點壞心眼,捏緊手裡的書,怕自己控制不住,砸向他的頭。

「真的?」陸曼麗貓眼圓睜睜,右腮那顆甜甜痣,微微抬了起來,「比表哥還厲害?」

「那怎麼能比?」沉寂已久的張妙說著,親熱挽起陸曼麗的胳膊,用不大卻人人能聽得見的聲音,遮掩不住地譏嘲,「她高一期末考,英語還不及格呢。」

吐槽吧吐槽。水青將書卷成筒狀,輕打著手心,手指一收一放,舒心地瞇起狐貍眼,假想拍手稱快的淋漓感覺。她寧可自己在陸曼麗眼裡是個資質平庸的笨蛋,也不要領著這心裡長惡魔角的人選什麼參考書。

「要不,張妙,你陪我去選吧。」陸曼麗歪著小臉,想了想,保險起見,還是請認識的人幫忙。

張妙好不得意,黑裡俏變成了黑裡亮,攀上什麼似的,彰顯榮光。笑著說了一字走,和陸曼麗往英語天地去。

「表哥,你挑好書,可別自己付錢。說好了,今年我一定要給你生日禮物。」陸曼麗走出沒幾步,轉頭過來,衝著白子西撒嬌。

「知道了。」白子西很疼這個表妹。因為父母常年在國外,他一直寄住在H市的姨媽家。後來考了雲上,才住到這個城市的外公外婆家裡。兩人從小吃住在一起,陸曼麗就像自己的親妹妹。

等她們遠了,白子西走過來,隨手翻一下水青身邊擺的那些書,「你手裡那本書再捲下去,店員一定會讓你買下來。」

水青低頭瞧,那本名店裝潢都已經被捲得不成樣子了,多是因為自己假想過頭,壯烈犧牲在快樂之下。看到白子西一臉似笑非笑,她原本還訕訕然,不由生起氣來,攤開書本,上下用力彎兩下,又拍拍書面,右眉一揚,「這不是平了?再說,買就買。」

「我開玩笑的。」白子西也揚了揚眉。她臉蛋鼓鼓,賭氣起來的樣子,完全沒有以往那般沉默寡言,好玩有趣。想笑,又怕她誤會他惡劣,食指堵在嘴邊,聰明得掩蓋掉了。

白子西在和她開玩笑?每每給人以斯文儒雅的君子模樣,和大部分同學保持著淡如白水的關係,從來都是高高在上的班長和小老師,這個人,他現在卻說他和她開玩笑!別讓她短命了吧!

水青心裡雷聲轟轟響,腦海裡發著警報。可是,一邊是蕓蕓和羽毛虎視眈眈,另一邊是莫默好整以暇。她一咬唇,擠出清爽笑容,「班長,你真幽默。我趕——」時間兩個字還沒說出口,蕓蕓又折騰了。

「你今天生日?」她顯然在問白子西。

「是。」白子西又回到班長式的禮貌,簡短回答。

「打算怎麼慶祝?」蕓蕓今天囉嗦得不像話,一反矜持的大家閨秀形象。

怎麼慶祝?人家生日,你管他怎麼慶祝?就算爬刀山,游火海,他們願意!水青無語得低著頭,盯著腳尖,數拍子,唸咒語。快快結束這場毫無營養,甚至有害健康的對話吧。又不是茶話會,站著聊天太久,對身體發育不好。

「我們訂了酒樓吃粵菜。」莫默像是東道主,趕著話茬子奔,「張妙她們都來,你們也來吧,人多熱鬧。白子西說了,他請客,不用禮物。」

「不——」水青抬頭,打算客套下,再來個婉言拒絕。可是,就有人不讓她把話說完。

「好啊,反正今天週末,我們也有空。」這次換成羽毛了,她自私自利,不想回家,就去蹭免費飯,還偏偏拉著她這個心不甘情不願的。

「那麼,七點在永春館見。」白子西好像很高興有人幫他燒錢,黑眸又是帶笑,想了一下又說,「千萬別買禮物。」

根本是在提醒,千萬別忘了買禮物。水青因為一直在努力和以前的禍害們保持距離,可不知怎麼,好像躲也躲不了,擋也擋不掉。而且怕什麼,來什麼。

突如其來,水青有些混亂。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04:44:45

第24章 大吃客 小吃家

蕓蕓扔下一句——不應該總是老鼠躲貓,就帶羽毛去她家,留下水青一個人漫無目的,四處亂逛。她在那些既熟悉又陌生的大街小巷裡,看著人們忙碌,聽著雞啼狗吠,心裡空曠。

烏青磚,白灰墻,沿著河流,彎彎繞繞,無數人家。這些地方,有的將很快就會拆遷,有的若干年後也會消失。這裡將會是一片大型的商務樓,國內外知名的企業來進駐,帶動這個城市的發展。她記得樓的位置,每次回國,她隨父親都要走上一遍。那麼,她的位置呢?

她的位置就在這片土地上,不大,卻安逸。白子西,則注定要高飛的,H市,甚至更遠更廣闊。無論如何,兩人不可能有未來。她庸人自擾呵——

坐在河邊的石凳上,對面就是萬伊。走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地。她不需要躲開白子西,也不用怕遇見陸曼麗,因為不必自己費心,等到高中畢業,他們就會從自己的世界淡出去。

他們是鷹,而她只是個守望者。即使要開拓,也在自己的根之上。

雲天藍在路邊站了好一會兒,終於確認了韓水青。她背對著他,面向繞過半城的小河,坐在白色石凳上,靠著身側的楊柳。能認出背影,不是他對她有多熟悉,而是在行色匆匆的過往路人中,她實在慵懶的特別。那身架子,好像不長骨頭似的,連同柔軟的馬尾辮,恨不得繞上樹幹。而在這麼冷的天氣裡,還能坐在冰冷的石板上納涼,非常符合她朝混混扔凍雞蛋這種異於常人的個性。

「喂。」他不想打招呼,卻還是打了招呼。沒辦法,這個市區太小,隨便逛逛,能碰上一家親的機率百分百。

「你住城南,跑城北來幹嘛?」水青眼中墨黑流過去,又流回來。別說懶在樹幹上的身體,連脖子都沒帶轉一下。她甚至還雙臂環樹,像極某種袋類動物。

「不冷嗎?」石板凳,暗淡反射走陽光,看著就涼,他聰明得選擇站著,雙手插進衣袋。

「冷。」她這回眼珠子都定了,「有助於思考。」

「腦袋凍僵了,能思考什麼?」他剛才看第一眼時,就覺得她有心事。細眉鎖緊,小狐貍的圓眸沒有光,嘴巴抿得緊緊,委屈著,困擾著,神思遠遊。

「腦袋僵了,生存的本能就會出現,激發最大潛能,那樣可以得到最好的答案。」她果然得出來了。關於白子西,四個字結論——順其自然。

雲天藍幾乎要翻白眼了。這也算常規邏輯?他可不想陪她在這裡喝風。

「我在找小吃店。」他總不能說,得罪了老爺子,不讓廚房給他飯,所以才出來逛。

「市場調查?」水青這麼問,當然是因為爺爺開飯店,作為孫子的他,瞭解一下同行業,也是必要的。

不知道她怎麼得出這個結論,雲天藍沒那麼多精力去研究,肚子正大唱空城計,大腦缺血供應,急需食物。

他左顧右盼,少見的不安躁氣,終於引起水青的重視。她放開已經被捂暖的柳樹幹,站到他身邊,學他張望,「你到底找什麼?」

「我已經說過了。」他目光掠過某條小巷深處黑乎乎的麵館招牌,眉頭打了第八次結。

「小飯店到處都是啊。」她隨便看看就好幾家。

「我要干凈的,明亮的,看著有胃口,吃著不會拉肚子,簡單,熱乎,味道好的店。」他把視線都放得跟紫外線一樣了。觸目所及,都是難登大雅之堂,簡陋到無法入眼,和路邊攤沒兩樣的地方。

「酒香不怕巷子深。外表看上去不怎麼樣,進去裡面才知道。老店做小吃,味道不會差。」不過,她自己是不會去吃的。就像雲天藍說的,看上去臟兮兮,不太讓人放心。

水青才想繼續諷刺他太挑剔,恰有一對母子從他們面前經過。小男孩哭著鬧著肚子餓,要媽媽買包子給他吃。

年輕的媽媽看看四周,拉著兒子的手,愁著臉,「店裡的東西臟,回家媽就給你做飯。兒子,忍忍。」

誰知孩子還小,哪管這個,甩開媽媽的手,放聲大哭。

少婦連拉硬拽,都拍上孩子屁股了,口裡抱怨:「連家干凈點的包子店都沒有,市政建設怎麼搞得好?逛會兒個街,間中還得辛苦跑回家,這叫什麼事兒!」

雲天藍優雅挑眉,放了朵妖嬈得意在嘴角,一句話沒說。水青卻能讀得清清楚楚:看吧,不止我一個人挑毛病。

也就是一顆細微如塵的火星子,和之前腦袋裡的熱力相摩擦,跳躍出漸旺的火苗。水青望著對面萬伊那塊剛空出來的門面,落地玻璃彎成墻,很醒目,人們過往很旺的一角。小吃店,小吃店!乾脆弄個新潮摩登的傳統小吃店!能行,一定能行!

「雲天藍,如果在那兒開一家小吃店,仿照麥當勞,地下鐵這樣的連鎖快餐店,開放式廚房,流水線操作,質量保證,味道保證,你會去嗎?」眉梢如鵲尾,水青目光灼灼。

「地段好,面積大,又在購物中心裡面。價錢公道的話,我不介意嘗試。」雲天藍說了真心話。

得去和媽媽商量一下。想到這裡,水青往萬伊跑去。跑到一半,才回頭和雲天藍說:「還是回去吃飯吧,大劉師傅的手藝南北皆通,就算你想吃滿漢全席,他也能整出來。要是爺爺那兒封你伙食,就從家裡的冰箱找小包普洱茶,偷偷塞給大劉,他最愛了。到時,無論如何,他也能讓你不挨餓。」

雲天藍聽到這兒,也不問水青急急忙跑哪兒去,跨上車,飛踩。他真是餓慘了,早飯就被禁,現在都快晚餐時間。同時他也在檢討另一個問題,韓水青比自己還要熟悉家裡和店裡的情況,自己能不能做到跟她一樣?

答案是否定的,他才沒那麼婆婆媽媽。雖然現在不介意知道些有用的小道消息,但要像她那樣有空就鉆廚房,和大廚天南地北得有聊沒聊,他沒辦法。

再說水青一口氣奔進萬伊,搭電梯上頂層,看到媽媽正在關辦公室的門,連忙過去問:「媽,樓下那塊鋪面租出去了嗎?」

「哪有那麼快?估計得過幾天才有消息。」最怕趕不上開幕,姜如擔心,卻沒露在面上。又瞧見水青緊張兮兮,小臉很嚴肅,就覺得奇怪,「怎麼又過來了?還跑得那麼急。」

「媽,我有個主意。」水青深深呼吸幾口,拍拍胸前,雙目亮晶晶。

這話要是放在以前,姜如會一笑置之。可是這半年,還真沒少見識女兒的智慧,她不介意聽一聽,「什麼主意?」

「要是回家,我就邊走邊說。」水青建議。

「行啊。」姜如應得乾脆。

母女倆一同往電梯口走去。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04:44:58

第25章 一家事 鄰家親

「開小吃店?」韓宜農本來在看一本蘭花培育,聽妻子說了萬伊的事,就將書本放下,「大型購物中心裡開小吃店?」

「不是一般的小吃店。」姜如重複女兒在路上跟她說的建議,「店堂現代化,廚房透明化,員工制服化,操作流水化,還有——」

「管理人性化,科學化和品牌化。」水青在旁邊坐好,喝口水,幫著補充。

「對。」姜如重重點頭。開始她聽說是小吃店的時候,和韓宜農的反應一樣,覺得不搭調。

「就像國外的麥當勞和肯德基那種快餐店,味道好,價格公道,環境和食物都很干凈,令吃飯的人感覺愉快舒適。」水青解釋,「咱們這兒最主要的購物區以步行街為圓心向外擴展。大酒樓不少,一頓飯兩人就上百。賺錢多的,做生意的,請客吃飯的,當然可以承受。那麼,學生,年輕人,普通工薪階層,從外地來的遊客,或者是其他鄉鎮上來購物的人,他們要去哪裡吃飯?」

「我記得小餐館也很多,小吃和麵食不稀奇。」韓宜農抬抬眼鏡,思索了一下說。

「很小,看著不干凈不新鮮。您不是常跟我說,別在外面亂吃東西。」水青引用爸爸的教育,「現在咱們市裡的生活水平越來越高,人們其實不介意在外面吃飯,只要價格合宜,店面干凈亮堂,東西新鮮衛生。萬伊地段好,人潮旺,周圍還有不少居民區。開一家小吃店,提供各種面飯湯,清爽冷菜,利落熱菜,還有茶水。既可以做堂客,又可以做外賣。而且,萬伊本身就是比較平民化的購物場所,可以互相吸引客流。」

韓宜農看看姜如,姜如留意到了,擺手說:「別看我,你女兒自己的主意。」

「可是,你贊成。」韓宜農說。

「不得不說,這個做法很冒險,因為我不知道青青這個小吃店的概念到底有多不同。可是,聽上去很多新穎的點子,也很吸引我。」姜如有兩面的想法,「好,不說到底要不要開這個小吃店,先說誰能開,誰會開。」

「羽毛媽。」水青早想好了。

「君平?」姜如摘菜的手慢下來。

「羽毛媽的手藝咱們鄰里都知道,南北方的小吃沒有她不會的,她平時最好研究這些。之前她又在機關食堂裡做,還有三級廚師證。」水青想明白了之後,認為一舉兩得。既解決了萬伊的難題,又幫羽毛媽找到了工作。

「這倒是真的。」韓老爸注重客觀,大手捏著下巴,微微點頭,「別說這附近的孩子,連我們都喜歡君平日常送來餃子包子之類的,小吃做得那叫地道。前兩天咱們去朱家吃的牛肉麵,面是自己搟的,湯底是牛骨加香料燉的。她前段時間去H市裡吃到臺灣牛肉麵,回來就自己做出來了。」

「君平做菜的手藝雖然比不上大飯店裡的廚師,不過小吃和冷食確實做得沒話說。」姜如笑了笑,又正了正神色,「可是難在老朱。」一語中的。

的確,難在羽毛爸酸到家的書生脾氣。他不僅倔得夠嗆,而且最討厭同情心。雖然他本身就是個熱心腸,但套用到自家身上,行不通。

「我想好了。」水青既然提出這個主意,也不會隨便就被否決掉。手上一掐,摘去半個豆角,「集資。」

「怎麼個集資法?」韓爸頗感興趣。

「首先老媽不能參加,她是萬伊的總經理,不應該直接和出租舖位的生意有牽連。不過,爸爸可以參與一份,就算友情贊助。然後,我們找幾個要好的鄰居,像葉家,寶貝家,還有華大哥,紫荊姐,譚教授譚師母,看看他們願不願意出資。反正就算不弄什麼店,大家都肯出錢幫羽毛家了。」如果不是有這麼好的鄰居,集資是不可能的。「因為店是大家出錢開的,請羽毛媽管理廚房,每月支付工資,年終按比例分紅。這樣,就不是無條件接濟,羽毛爸反對不了。」

姜如菜也不摘了,雙手往圍裙上一擦,就往外走,「我先去跟葉家問問看。老韓,你去寶貝家,老肖正好回來呆三個月,看他要不要出一份子。」

「媽,我去紫荊姐家。」水青沒打算閑著,學老媽樣,顧不得菜,要幫忙。

「索性別一家家重複講,像以往開個動員會,大家可以好好商量。」韓宜農效率最高。

「最好晚飯後就開,時間緊迫。」姜如心心唸唸萬伊的開幕,「如果真要開店,營業執照,裝修,招人,一大堆的事要做。」

「我去通知。」水青愛串鄰家門,「在咱們家,晚上七點,行麼?」

「趕緊去吧。」姜如也要抓緊做飯。

韓宜農自告奮勇,往樓上請羽毛爸媽。羽毛爸朱旦和他既是同事,又是一個村出來的玩伴,交情深厚。所以每逢朱家夫妻吵架,他上去勸,君平總會說他偏袒朱旦,搞得都不敢上門。不過,今天他可是有非常充分的理由,說明自己完全中立的立場。

晚上準七點,除了華大哥在外地還沒回來,三棟樓裡交情最深厚的鄰居們集中在水青家裡。好久沒這麼熱鬧。

把事情一說,人人踴躍發問,畢竟這是件大事,集資也不是一家出個三兩千就能解決的。

最後,暫且不理會羽毛爸的堅決反對,眼光從來精準的葉爸開出了一個條件,讓葉媽能參與到小吃店的營運之中,他願意出一半資金。有了帶頭的,又是實力最足,肖船長,紫荊姐,譚家教授也願意加入一份。

「我堅決反對。」朱旦見大家自說自話就要開什麼小吃店,再看老婆又驚又喜的模樣,急了眼,「我家這位擔當不了,別把所有的錢都賠進去就不錯了。她只會做家常小菜,勉強可以吃。你們太抬高她。」謙虛不打草稿。

「朱旦,你什麼意思?勉強可以吃?」侮辱她,行。可是,決不能侮辱自己的廚藝。趙君平氣不打一處來,富態的身板挺直,「別的不敢說,做小吃我不比咱市裡任何一名專業廚師差。以前我就想自己開家小店,你總說不行。今天有這些老鄰居幫忙,跟你說,我還就做定了。不用你掏錢,我自個兒想法子湊份。」

「君平,剛才大家不是都同意了?不用你們家出錢,以廚藝入資,具體多少,大家再商定。」姜如說。這個建議也是青青提的,不過被她無名徵用了。

「沒有趙姐,我們幾家就算有心要開飯館,恐怕還是不成。」一個大眼彎眉,相貌端秀,穿著很樸素的年輕姑娘說。

那是席紫荊,今天二十五歲,大學畢業就分配到G市建構機關,父母還在北邊農村。家庭條件不好,可人很好。起先租了這裡,後來房改,她咬牙貸款買下這間一室一廳的小居室。

水青知道她存款雖然不多,卻是個膽大心細的,又善良。平時對鄰居的孩子照顧周到,還總幫忙指導功課。所以,也拉她湊個人場。

「多少年的鄰居了,君平的手藝好得沒話說,我和老譚最清楚。」譚師母樂呵呵,「老譚胃出血住院那陣,每天都是君平送飯過來。出院後,老譚跟我說就包飯給君平,嫌我做菜不好吃。你們以為他大病初癒,消瘦了。其實,胃口養刁了,挑食挑的。」

白髮蒼蒼的譚教授直說是,「好段日子才適應過來。」

「我們家寶貝也是。每次我回來,帶他們去外面吃點心,總說不如君平阿姨做得好吃。」三十八歲的肖航遠眉目清秀,體格高大,常年出海,皮膚曬得健康無比。

水青正要開口幫腔,就聽到電話鈴響。大人們談得起勁,她在老媽的指示下去接電話。才喂了一聲,耳邊就傳來熟悉的,大咧咧的聲音——

「韓水青,你還來不來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04:45:07

第26章 媽媽坊 愛食坊

水青忘光光了。如果不是朱潔羽打電話來,她只顧忙著小吃店的事。

「羽毛,我去不了,你幫我和他們說一下。」水青怕羽毛多想,又說,「我爸媽這兒臨時有事,雖然事情不大,可是挺急的,正商量著呢。」

羽毛心思簡單,立刻說沒事,因為等等她老不來,有些擔心,所以打電話過來問問。

以為要掛電話,結果又有另一個聲音,是東道主白子西,「沒事吧?」

「沒什麼大事,不過我實在趕不過去,對不起啊。」水青淡淡回應。

「沒關係,生日每年都過。」白子西話音也輕淡。

「嗯。」他的生日,以後都不會和她有太大關係。

水青掛了電話,走回廳裡,就聽見大夥兒聊到店名。

「媽媽美食坊。」她走到老媽身邊,伸脖子看看他們寫在紙上的名字,不由插話,「一方面,羽毛媽管內,葉媽媽主外。另一方面,比較貼近大眾,感覺也很清爽。」

「媽媽愛食坊。」朱旦原本皺壞了眉頭,以為要保持沉默到底,誰知居然對店名發表意見。

「老朱,你同意了?」韓宜農拍拍朱旦的肩膀。

「如果搞砸了,大家湊得錢我一定會還。你們要是不答應,我還是堅決不同意。」說到底,羽毛爸是個很有骨氣的人。這樣的硬骨長在一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知識分子身上,其實,令人佩服。

「不會搞砸的。」葉成很是胸有成竹,「順應時代潮流,想別人所不能,搶佔市場,奪得先機,一定會成功。今天敢撂下這話,萬一搞砸了,我葉成願意負起大家所有損失。」

「青青,該不會又是你想出來的吧?」葉成轉頭就問。

「真是青青想的。她提出一套套的理論,我聽著還挺不錯。」韓宜農代替女兒回答,「青青,你跟大家說說?」

水青並不想出頭,可被點到名,一群大人熱切殷殷得看著她,只能硬著頭皮,「設計媽媽愛食坊的專有包裝和商標,打出品牌效應。裝修上未必要豪華,只需簡潔干凈,暖色系為主。所有工作人員統一服裝。廚房全透明,也就是說,顧客能從外面看到裡面的情形。廚房員工一律穿白色工作服,戴白色帽子,必要人員要帶手套。每兩月就要推出新的菜色。所有食材保持新鮮,過期即棄。除了做早中晚三餐,間中也能賣各種茶點,吸引年輕人小坐休憩,和朋友約會聊天。管理上,積極請員工入股,而且按客人滿意度,實行獎金分配。具體的,得做著看。」

「呵,這孩子——」譚教授驚嘆。

「青青,你怎麼想出來的?」羽毛媽恨不得好好抱抱水青。

「是我自己嘴饞,想在外面找地方吃飯,卻找不到。」水青不好意思得摸摸頭,「而且您的手藝那麼好,浪費在家,多可惜。」

「既然大家都同意,明天咱們就把資金到賬,先拿營業執照。」姜如沏著茶,杯杯斟滿,「萬伊一樓的舖位租賃制,只要符合申請條件,交足三個月租金,簽合同不會有問題。而且因為原來的商家臨時撤走,媽媽愛食坊可幫了我大忙。我會跟大夥兒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給個優惠。」

席紫荊則說:「我出錢最少,不過裝潢方面倒是幫得上忙。」

「華田後天出差回來,看他要不要加一份。」韓宜農提到另一個好鄰居。

「他不是快要結婚,正拚命存錢,哪可能再加到店裡來?」葉媽媽笑著搖頭。

「什麼快要結婚!連戀愛對象都沒有。」羽毛媽跟著摻和。

「我看紫荊就不錯。兩人年齡差不多,又勤奮,心地都好。」譚師母也來。說到八卦,沒有媽媽不喜歡的。

「他要求高,一定要本地戶口。」席紫荊有些靦腆,臉都紅了,「我們做朋友挺好。」

這句話一出口,立刻被媽媽們你一言我一語包圍。

爸爸們比較專心,商議著小吃店的細節。水青在旁邊搭搭嘴,補充出集資要合約規範,可以效仿上市公司的模式。雖然現在是小吃店,也要考慮到今後發展的可能性。這裡的大人們都是能幹的。水青稍稍一提,個個舉一反三。韓宜農能組織,立刻拿了紙筆,一條條列得清清楚楚。

水青看看差不多了,就跑回自己的房間,讀書溫習。還有件事,總要試一試。邊做習題,她邊想。如果順利,或許羽毛能走出不同的天地來。

過幾天,水青特地帶羽毛去看萬伊的鋪面。

「好大。」羽毛已經聽說了開店的事,很是興奮。

「能畫嗎?」水青覺得蕓蕓,她和羽毛中,只有羽毛最像這個年齡的女孩,爛漫如大波斯菊,夏天般明麗。

「畫什麼?」羽毛一愣,捋過額前劉海。

「你想像中的樣子,從天花板到地板,從椅子到桌子,從墻壁到櫃臺。店堂寬敞明亮,一看就令人嚮往,待在裡面無比舒適。你畫得出來嗎?」水青雙手雙腳將大堂的位置比劃出來,「就這麼大,羽毛。這個小店會是你媽未來工作的地方,也是咱們幾家人合力走出來的第一步。你不想出份力嗎?」

羽毛看她認真在問,就原地緩緩轉了一圈。再次面對她時,笑容間充滿著自信,「不就是室內設計嗎?讓我試試吧。」那份灑脫,成長了許多。

「我只有一個要求,預算最小,效果最大。」水青高眼看頭頂上白色梁,「比如說不用吊頂,就用現成的,設計出特色。」

「像羅馬大教堂的頂壁畫,不是宗教內容,卻可以畫上各種廚房用具,小點心,小蛋糕,小餅乾。」羽毛已經有了想法,「顏色以暖色系為主,配上鮮亮的綠色或桔色。」

「也可以畫出一些簡單菜色的製作過程,讓人們吃飯之餘,還能學家常菜。」水青接著補充,「運用孩子們的畫,製作成墻壁裝飾。或者,通過油畫的形式,介紹特色點心的起源和歷史。」

在別人眼裡,或許是兩個半大不小的孩子在過家家。然而,她們的雙手所到之處,就好像拿著點睛的畫筆,將空間靈動起來,色彩好不豐富。

當樓裡的大人們拿到羽毛的設計稿時,對她讚不絕口,一致同意按照她的設計理念。由席紫荊和華田兩人共同監工,等合同一簽,就開工。

羽毛比水青更常去媽媽愛食坊裡幫忙。聽羽毛媽說,很多畫都是羽毛自己動手。在裝修過程中,她還不斷更新自己的設計,又虛心向紫荊和華田兩位請教,儼然一個小大人。

以前鄰居們是過日子忙,現在是辦事業忙。風風火火,熱絡了每個人的心。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04:45:18

第27章 財神到 財迷竅

萬伊快開幕的時候,無論是蕓蕓媽的時裝店,還是鄰居媽媽們的愛食坊,已經準備就緒。至於水青,到後來就懶在家裡沒去了。

羽毛幾次三番催她去看看最終成品,無奈地形容:韓水青,懶到骨頭裡出油。

蕓蕓卻這麼形容:一個躺在那兒,骨頭就不見,軟成泥的人,就是韓水青。

水青背著她們,心裡如此狡辯:練詠春,有骨頭都被所謂的大師兄給折磨斷了。

她的功夫還不怎麼樣,耐打的能力卻增強了很多。以前雲天藍一隻手能打得她趴在地上,現在頂多就是跪。

爺爺說冬日裡五點半天還太黑,就算她已經上高中,畢竟只是孩子,一個人出門不安全。所以現在練武的時間改到了晚上。每天下完正課就和雲天藍一起回永春館,吃過晚飯再回學校上夜自習。

水青懷疑是不是雲天藍說了什麼,讓爺爺作出這樣的建議。可他從沒邀功,她也不把他當那麼好心。

「換完衣服來我房裡一下。」雲天藍用護腕抹過額頭,擦汗。甩甩頭髮,短短,一下子就向上翹直了。

水青從地上爬起來,將褲子拍平,利落紮好馬尾,問道:「幹嗎?」

「有東西給你。」他簡短回答後,逕自走出練功房。

看他故作神秘,水青好奇心起。匆忙沖個澡,換好校服,走進他房間。感覺和之前來的一次大不相同,鋪天蓋地貼著紙,寫得滿滿當當,好像是程式。

「這些是什麼?」水青隨口一問。

「功課。」雲天藍已經換了身暗藍手工毛衣,純藍牛仔褲。手長腳長,坐在電腦前,飛速擊打鍵盤。騰出一隻手,敲敲桌面,「裡面的東西你看一看。」

水青過去瞧,一個黃色的大信封,貼英國女皇頭像的郵票,蓋航空郵戳,上面寫著英國倫敦地址,發出地是澳洲悉尼。她多聰明,立刻猜到是網域名的事有了消息。手伸進去,摸出一疊文件。

細細讀,果然是轉讓域名的協議。這是副本,雲天藍簽了字,還有律師的簽名,已經生效。最後一頁附帶著支票,由澳洲國立銀行開具的支票,支付到雲天藍名下。水青先看英文數額,心臟立即狂跳。不敢相信,又去數零。

雖然再次確認,她長長吐口氣,「這個數目沒錯嗎?」

「我以為你英文不錯。」雲天藍修長的手指沒停過,在黑色的屏幕上,打著一道道程式。他很專注,白玉的臉龐凝神靜氣,眉如雲而雙目似星。

「五十萬——英鎊?」超出她當初的預料太多,原本只是想小賺一筆。

「你的一半怎麼轉給你?」雲天藍並不太在意水青的疑問語氣,「雖然不是我想要的價錢,但對方態度誠懇,我取了折中。」

「你想要多少?」水青聽他還嫌少,不知該說什麼。

「我的目標是一百萬。」好大的口氣。

「有人會花這麼多錢買一個名字嗎?」這也太過了。她早先以為,十幾萬澳幣應該差不多。

「為什麼不會?」雲天藍一手擱上椅背,身體側轉,另一手沒離開鍵盤,但停止敲擊,望著水青,臉上自得神情,「就拿可口可樂來說,它的名字值多少錢,你知道嗎?域名也是一樣。你以為我只註冊了你所給名單上的名字?告訴你,我把所有相近的,可能的域名全都註冊,斷絕了對方的機會,所以他們只能找我買。在這種絕對壟斷的優勢下,我不覺得百萬的價格不合理。」

「坐地起價。」水青才知道雲天藍的心思周密如此。

「那又怎麼樣?物以稀為貴。域名和公司名一樣,將會成為資產,隨著公司的壯大擴展,慢慢增值。」雲天藍微微瞇眼,嘴角不經意勾起,有願者上鉤的雲淡風輕。

雲天藍不是她能應付的人,水青再次確認這一點。

「現金。」她選擇。既然不能應付,還是把握時機。

「什麼?」雲天藍卻認為,韓水青的思維跳躍太快,讓他時不時無法預測。

「我的那一半,請用現金支付。」她才十六歲,剛領身份證,開賬戶拿錢實在不方便。想了想,又補充,「兌換成人民幣。」

「你要現金?」她有沒有概念?雲天藍難得驚訝,金色漾動在眸底,「英鎊兌人民幣的匯率很高。」

「我知道。」水青對外匯的認識源於前生,而且是相當深刻,「我急需現金。」

「你一個高中生,要那麼多現金作什麼?」雲天藍明白自己不該多事,但忍不住想問。

「當然是要讓錢生錢。」這筆意外的財富來得好不及時,水青心裡高興,笑容顯得非常陽光。

雲天藍自認為不是個多事的人,但眼前女孩,顧盼生兮的眸子,棕色閃亮,燦爛到無比的神情,再次令他開口:「怎麼錢生錢?」

「呃?」沒想到他會問得這麼詳細,水青抬起彎彎細水眉,反應有些慢。

「不想說就算了。」她的慢半拍,雲天藍以為是不方便說,就懊惱自己涉入過深,「雖然需要時間,我會給你現金的。」

「如果可以,最好在一月中旬之前。」一想到這麼大筆資金進帳,水青笑瞇眼。

「你很喜歡錢?」他但願她不是。

「有人不喜歡錢嗎?」她直來直去,坦誠得很。

「知道了,你出去吧。」雲天藍好像突然發現她的一副財迷相,本來對她改觀的印象一百八十度扭曲。原來無論什麼人,都無法抵達金錢的誘惑。他眸色轉冷,淡然轉回身,不再理會。

水青哪裡知道那份心思的轉變,只當他天生傲氣,而且本來對她就忽冷忽熱。自己也不往心裡去,只打小算盤。數字啪啪往上翻,光想就樂。

「萬伊購物中心新年開幕,裡面有家很棒的小吃店。我約了朋友試吃,你要不要一起來?」她走出門的時候想起拉人場。如果沒有雲天藍,說不定她就會錯過這個機會。

「我很忙。」對著她的只有刻意疏離的寬背,還有忙碌的十指。

「我請客。」她沒計較他的態度,甚至沒聽出來他的漠然。因為即使是平時,雲天藍對她也愛理不理的。認真算起來,勉強是合作關係。

「不去。」依然倔強得背對著她。

「那算了。」自己心情好得很,水青根本體會不到雲天藍的惡劣情緒,踏出房門。

雲天藍側過頭,視線追著水青離去的影子,心情無法言喻。失望嗎?雖然對她不喜,但一直以來,相信著她的品性。就像不知名的白色小花,明明不起眼,若不經意躍入眼中,透明到空靈的白,很難忘記。

可惜——他這麼覺得。以為她小小年紀,卻有超凡的智慧。以為她人小心大,卻圈在錢的醜陋裡。

真可惜——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04:45:32

第28章 陰有雲 晴有雲

「韓水青,沈老師讓你去辦公室一趟。」班長莫默來通告。

「什麼事?」水青如今雖然成績不錯,但在班裡相當低調。除了那次班幹部的事,沈月沒再跟她單獨談話。

「我不知道。」莫默對她沒那麼多話講。

水青想了一路,也找不出理由。因此當進入辦公室後,沈月說的話,令她完全迷失方向。

「韓水青,上星期的模擬考試總分,你排第五名,下降了三名,有沒有找找原因?」沈月頗語重心長。

為什麼要找原因?第二名和第五名的區別有多大?水青不太明白,她的目標就是維持在班上的前十。可是班主任這麼關心,她吊兒郎當不合適,於是避重就輕地說:「我下次努力。」

「我聽班上同學說,你和雲天藍同學走得很近,放學後兩人常常一起回去。」沈月故意說得很飄忽。

「是啊。」她要練詠春,自然跟他同路。

「雲天藍同學只插班一個學期,你知道吧。」又是這種虛空的語氣。

「嗯!嗯?」什麼意思?

「你進步相當快,我很高興。可正因為如此,更要努力保持。雲天藍同學是插班生,只上一個學期的課,就會離開本城。同學之間來往沒關係,但要清楚自己的方向。以現在狀況而言,你一定能上重點大學,而雲天藍能否畢業卻不可知。」沈月任重而道遠。

韓水青先聽著事情不對,還沒來得及好好分析,又聽到沈月對雲天藍十萬八千里的誤區,噗哧笑了出來。雲天藍高中畢不了業?他可是十六歲就考上世界排名最靠前學府的天才少年,而且學得很輕鬆,依舊非常多的時間玩票撈金。

「你這是什麼態度?」沈月是美女。但凡美女,多數有些脾氣。

「老師,我覺得您可能誤會了。」水青打量到美女老師臉色多雲轉陰,就解釋道,「我和雲天藍是親戚。」千萬別透露是干親。越干,越麻煩。

「親戚?」沈月一怔。

「對,我們是表兄妹。」水青套個很近的關係,「我一個星期總要去他家兩次吃晚飯。爸媽忙,所以就請外公幫忙照顧我。雲天藍是我外公的孫子。」夠清楚了吧?粗粗看起來,她不算說謊。

沈月聽了,原本擔心的隱患不存在,臉色就好看點,「是這樣嗎?你們不提,我還不知道。」

「雲天藍成績不好,不喜歡和我放在一起被大家評論,所以也沒刻意說給別人知道。」誹謗雲天藍,水青理直氣壯,眼睛不眨,「反正他也只旁聽一學期,過年就會回去。」

沈月理解得點點頭,「希望期末考試你的表現會符合我的期待。」

水青畢恭畢敬說了聲是,就走出辦公室。沈月的期待?不會是讓她考第一名吧?莫默同學可不會輕易讓出狀元的位置,而且她一半心思還飛在校園以外的地方。其實她感覺不到沈月喜歡她,雖然自己的英文成績出色,但和沈月的交流幾乎為零。這不太正常,因為沈月對尖子兵向來是很重視的。大概自己的性格不討喜,或者高一的差生記錄,不能讓沈月放在心上。水青不僅不在意,反而有放羊吃草的痛快淋漓。

此時水青還不知道,在她走後不久,雲天藍也被請到了沈月的辦公室。

雲天藍叫了聲老師,就沒說話。他自從來雲上旁聽,以冷傲和酷感拒人於千里,說得上話的沒幾個。除了語文課,他幾乎都在插科打諢,英語課也不例外。

也難怪沈月見到他,就會想到繡花枕頭四個字。

「雲天藍同學,雖然你不算我們學校的正式學生,但你既然在我班上,我就有義務關心你。看你平常和同學們交流不多,同韓水青的關係卻還不錯?」沈月這麼問,是在對臺詞。這招挺高明。

雲天藍盯著鞋尖的目光抽回來,直視沈月。已經178公分的高度,靜靜站著,視線高壓下來,竟迫得沈月不太自在,讓她勉強笑了笑。

「我爺爺也是她爺爺。」他眼睛裡深邃卻瞭然,神情掛起謙和,「我們是兄妹關係。」這裡高中相當感冒這類事,他立即明白沈月在懷疑什麼。

「表兄妹?難怪了。」沈月對上號,心裡寬鬆,「聽韓水青說,學期結束,你要回父母身邊?」

「韓水青說的?」他還沒決定,某人迫不及待想趕人了?

「不是嗎?」雲天藍要再插班一學期,沈月就會去找校長,讓他去別班。長得實在太好,放在自己班裡危險。

「不是。」他上一秒笑如芝蘭,清冷冷的芳雅。下一秒嘴角出現完美弧度,雙目流光四溢,綻放出極品牡丹的艷麗華貴,「老師,我們不是表兄妹,而是干兄妹。那種毫無血緣關係,可以戀愛和結婚的——干兄妹。」

在沈月錯愕的目光中,他輕頷首,淡出。

第二天晚上,姜如告訴水青,她今天去了學校見沈月。水青的驚訝可想而知。分明說清楚了,為什麼還要見家長?

「沒什麼。就是說你的成績掉了幾名,讓我們關心一下。」姜如說著話,對一旁候聽的韓宜農道,「第二名到了第五名,還只是模擬考,不知道要我們關心什麼。咱家女兒唸書,比咱倆都厲害。」

「你班主任很嚴格?」韓宜農也想不通。第二名很優秀,第五名也很優秀。

「還有說別的嗎?」水青心知肚明,可是老媽沒說,她就問問清楚,免得疙瘩。

「還問我們知不知道你和雲天藍的事。」姜如聳聳眉毛,她是媽媽,很敏感。

「青青和雲爺爺的孫子有什麼事?」老爸在這方面沒想法。

「您怎麼說?」關於永春館的事,水青對父母很坦誠,而且正式拜師時,爸媽還和雲老爺子吃了頓飯。

「我說雲天藍的爺爺特別喜歡我家女兒,就認了干親。我和你爸事情忙,就包了兩頓晚飯在那兒,所以兩人總要同路。」姜如拉水青過去,仔細觀察她的表情,「你為什麼對老師撒謊,說你們是表親?」

「還不就是怕現在這樣,驚動一堆人,為了毫無根據的謠言和猜疑。」水青努努嘴,很是不平。

「可是老師一問雲天藍,就清楚了,你的謊言只能說明此地無銀三百兩。我要是你們老師,也會找家長。」姜如笑女兒做事多餘。

「媽,沈老師還找了雲天藍?」她回到教室時,沒看見雲天藍。後來見到了,他又妖笑,讓她毛了半天。他不是挺聰明的?遇到老師談話,怎麼也該拐著彎繞著走。不對,他就是太聰明,所以故意的!

「你以為老師就聽你一家之言?」姜如很理智分析。

「咦?難道老師認為青青和雲天藍——」韓宜農終於抓到中心點。

「青青的成績是後來趕上的,老師擔心她也正常。」姜如站起身,繼續說,「我和沈老師說了,青青這次成績有所下降,主因是家裡事情太多,導致她分心,和雲爺爺的孫子沒任何關係。」

「我相信我們的女兒。」韓宜農說。

「我也是。青青年紀雖小,卻很有分寸。咱們雖然就和雲家吃過一頓飯,但那絕對是管教極嚴的人家,規矩一套套的。」姜如已經給了沈月保證。

水青很感激父母對自己的信任,可也恨不得馬上衝出去找雲天藍,問問看他最近陰陽怪氣,到底為什麼?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04:45:43

第29章 萬伊燈 獨伊影

水青再想找雲天藍,他卻沒去學校上課。一個星期的詠春,是雲爺爺親自教的。爺爺只說他回英國處理些事,大概新年以後再來。她本來心火極旺,日子一忙,就慢慢滅了。

元旦,新年伊始。

水青先在頂層名品蕓蕓媽的專賣店裡調了數十杯雞尾酒。她會的種類不多,可是被邀請的客人也不多,還能應付過來。這是一種包裝。店門的透明柵欄不開,找些專業的時裝模特走秀,又請了些當地名流商賈的妻子女兒,先在店裡品酒賞衣,聊天漫談。這家店走得是高級品牌路線,針對本城頗為富有的女士們,讓她們即使不出G市,也能買到好衣服。不僅有自己的牌子,還提供上門試衣,提前訂購,委託代買等多種服務。水青和蕓蕓媽打過招呼,短期內,別想著賺錢,而是保本。時機成熟後,這種高級店的生意會越來越好。她沒有明講,不久G市有錢人會越來越多。

忙完了這頭,她又趕到樓下。

萬伊人潮湧動,媽媽愛食坊卻開張冷清。很奇怪的對比。

「怎麼沒人?」開張時間是九點,雖然過了早餐時間,喝飲料的人總有吧?

「就是啊。我媽在廚房裡都快坐不住了,葉媽媽正在裡面勸稍安毋躁。」羽毛今天穿了愛食坊女員工的工作服。長袖粉色體恤,印著坊間特有標記,白色長褲,腰間繫黑色半長圍裙,圍裙裡放著紙筆和呼叫器。紙筆當然是寫菜單用,呼叫器用於大堂,廚房和收銀臺之間的聯絡。這些統統都是水青的設計。

水青兜了一圈,發現外頭看的人很多,只是不進來。她打量了下店裡,裝修符合預期,溫馨獨特,令人愉悅。透過玻璃看到廚房,潔凈無比,一塵不染。服務生們都訓練有素,站得筆直,微笑以對。

因為看不出問題,她走到外面,在人群裡狀似隨意逛著,不久就聽出了風聲。

有兩個學生樣的女孩經過,她們的對話飄進水青耳裡。

「那家愛食坊看上去很不錯,好時髦,好像也有飲料。我們進去喝東西聊天吧。」一個說。

「這種店一定很貴,算了。」另一個趕緊拉走。

水青從她們的角度往裡看,因為距離價格牌太遠,根本看不清楚,而裝潢得非常大氣,的確會讓人誤以為是高級飯店。

她立刻衝到樓上,從老媽那裡借了四塊小黑板。用五彩粉筆在兩塊上寫了幾種熱飲的價格,另兩塊寫了幾款羽毛媽拿手的小吃,最後說開張大吉,前五十位客人飲料免費,所有客人今日點單八折。然後拎下去,徵求兩位媽媽的同意後,放到兩處店門口。又讓服務生在門前拉起條排隊的彩線,準備迎接前五十位客人。關照一下後,水青把蕓蕓和店裡的熟客請下來,二十幾個人沿著彩線等在店外,由服務生幾個幾個往裡領位。

排隊效應果然厲害。人們好熱鬧,一看居然等位吃飯,再看價錢合理,還有優惠,立刻排到後面。隊伍越來越長,到最後裡面位置坐滿,還有不少人等。羽毛媽剛才還苦惱沒生意,沒料到生意將會一直好到晚上十二點關門,到時累得她想流淚。

水青知道局面打開了。不是因為她的小聰明,而是大人們的長才,在適當的地方發揮了最大的作用。

她先是當了會兒顧客,可後來看客人實在太多,就充當起服務生。當這個,她可拿手。在悉尼讀書時,她就給中國餐館端過盤子。做第一家時,因為不懂廚房裡大廚是國王的道理,還讓大廚給她遞菜,得罪大廚,被開除了。以後,她精明得多。

「水青,門口有客人,麻煩你領位。」呼叫器裡葉媽媽的聲音。已經過了午餐高峰期,店裡多是聊天的年輕人,空位只有幾張。

「收到。」水青摁了下呼叫器回話,然後走到門口,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雲天藍,

冬日的陽光蕭索,卻能為他逼出驚人的艷麗。大冷天,他穿得毫不臃腫,黑色短大衣,洗白牛仔褲,身形挺拔。雙手斜插入口袋裡,正在看小黑板。什麼表情也沒有,不妖麗不冷峻,只是蒼白疲累。

「回來了?」水青以為他倒時差,睡眠不足。

他聽到聲音,抬起雙眼,左臉竟然高腫起一片。眸色瞬間皆是憤怒,又輾轉成無盡的黑。眉頭彷彿深鎖了萬年,烈焰不開。

「哇!你被人打了?」水青這時有點缺心眼,大叫一聲。太吃驚了,雲天藍也會挨打?誰幹的?且不論是非對錯,她佩服對他出手的人。

「你不是說和朋友來試吃?」雲天藍還不想回家面對老爺子,免得惹他生氣,「我怎麼看,你都像在這裡刷碗。」

「試吃過了,沒錢付賬,就刷碗抵債。」水青接著話茬,右手一送,「客人,請跟我來。」

雲天藍知道她胡謅,也不爭,沉默跟在身後,到了一張兩人座前,點盤煎牛肉餃,小碟冷菜,又要了杯冰水。

「天氣冷,建議你喝熱茶。」水青對自己說,他是客人,客人就是上帝。

「我要冰水。」雲天藍合上菜單,堅持自己的選擇,「如果你們不能提供,我可以去別家。」

「我馬上給你一大杯冰水。」虧自己好心,被當成驢肝肺,水青轉身就走。

因為水青還是學生,不能老是呆在店裡,葉媽媽和羽毛媽將她趕回家。她把雲天藍那桌交給別人,換好衣服,騎車走人。

回頭看看夕陽漸沉中的萬伊,依舊燈火通明,人影綽約,熱鬧非凡。在漸漸沉寂中的步行街中,製造出繁忙的景象。真不錯,以後買東西吃東西很方便。水青滿足。

騎到半路,她感覺有異,回頭看見雲天藍騎車跟著。有前車之鑒,她也不問他是不是跟蹤她,只是漫不經心踩著。有意無意偏身,見他始終保持很近的距離,卻並沒有朝她看。

「雲天藍,你到底怎麼回事?」這人絕對有心事。她離開愛食坊時,他的東西還沒吃完呢。

「很煩。」爺爺的司機把他從機場直接送到萬伊,連自行車一起放下,就走了。他要發脾氣的時候,身邊沒有熟人會生禍。

水青以為他說她很煩,索性不理他,自顧往前。說她煩?她還沒說他小肚雞腸呢!

「先去永春館。」這樣他一路也能太平。

「我今天不練拳。」她覺得他真的非常奇怪。

「去永春館。」冷冷的句子,入骨卻不寒。

水青那一刻竟然聽出請求的意味,竟然無法說不,車子拐上另條路。雲天藍也不同她並排,沉默著隨後。

兩人沿河岸邊綠柳蔭蔭的小馬路,前前後後隔開安全距離,不急不徐,彷彿最尋常的陌生人。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02:49

第30章 冰雪尖 踏雪心(上)

走進院落裡,水青看到雲老爺子在格子門那頭坐著,兩鬢斑白,神態嚴肅,眼神不時飄移至院門,好像靜候來人似的。

看見青青和雲天藍一齊,老爺子沒料到,把門拉開,卻不同往常慈祥,面上無笑,「藍斯,為什麼這麼晚?老王都回來半天了。」老王正是派去接雲天藍的司機。

「肚子餓,去吃了點東西。」雲天藍放好車,換鞋進屋。

「青青,你吃過了嗎?我讓大劉給你準備,想吃什麼?」儘管滿懷心事,老爺子對青青依舊熱絡。

「爺爺,不用,我這就回去。」水青一看就知道爺倆兒有事,自己不該摻合。

「和我練練身手,驗收完這周的成果再走。」雲天藍沒打算放人,背對著水青,只把頭側出個小角度,即時轉回原位,說著話就往自己房間走去,「我去換衣服,你到練功房等。」

「我沒帶練功服。」水青即使詫異雲天藍會有此舉動,但她本心單純,也沒想太多。

「不用換,就這麼穿著羽絨衣也好。」雲天藍聽她有疑問,回過身來。

他大半身體沒入無光空間的暗流中,看不清半分神情,唯有眸子閃著點點殘陽。耀目的還有那雙白皙的手,垂在兩側,慢慢蜷成了拳,緊得微顫。不再等她回答,他的身影完全同黑色相融,不見了。

「青青,你回去吧。」雲川臉色不知何時鐵青。

「爺爺,可是——」聽誰的才好?水青左右為難,站在院子裡,進退不得,受西北風。

「天藍那兒我跟他說。」雲川聲調發緊,乾澀異常,「趁他還沒出來,趕緊走。」

水青攢起眉,咬著下唇角,因為老爺子聲音中有某種稱為恐慌的情緒,令她非常迷惑。今天,這對祖孫倆到底為了什麼事,情緒波動劇烈,連這院子裡的風都帶著刀鋒般的冰冷。

「爺爺,既然他要驗收,我也不好就這麼離開。」水青說不上來,直覺自己應該留下。走上青石階,坐進木地板,伸手脫掉鞋子,又起身把門拉好,空氣立暖。

「青青,天藍現在心情不好,你明天再來。」那傢伙的壞毛病就怕對著水青發作,一定會嚇跑他好不容易認的乖孫女。

「爺爺,我要什麼都不說,走了,他心情不就更糟。」水青打定主意,往練功房走。

雲川想了想,不再勸,可也跟著走進去。既然勸不了,只能實行嚴密的現場監督。

水青脫掉厚重的羽絨服,裡面是玫瑰色的毛衣和背帶牛仔褲。提提腿,抬抬手,尚算靈活。見雲爺爺愁眉苦臉,她不說穿,亦不多問。雲家爺孫倆都有事,而且應該和雲天藍休學的原因相關。

「青青,無論發生什麼事,你千萬別放在心上。人嘛,總有衝動,不理智的時候。」雲川老爺子以豁出去的心情,就先保個底吧。

「誰有衝動不理智的時候?」雲天藍的聲音才傳入耳,人出現在門口。平常的練功服,平常的淡漠。

水青仔細也看不出端倪,只覺得老爺子思慮過度,於是心中寬待,動作沒那麼僵硬。

「你要考青青,既然這段時間是我教的,我總可以旁觀。」雲川立刻帶開去。

「隨便。」雲天藍垂頭綁好腳踝上的帶子,轉轉手腕。抬眼的霎那,一絲霜寒的冷意,淺淺浮在金黑之中,對準水青,慢慢吐出,「準備好了?」

水青哪裡捕捉得到他的心事,走入場中央,雙手抱拳,擺出姿勢,只說好了。兩字才出口,掌風撲面而至。她好歹看到一道快影,硬生生將自己往後仰出斜角,細碎的小發騷動了面頰。她沒站穩,跌倒在地上。

不過半式,自己全無招架之力。這才是雲天藍真正的實力嗎?虧她還以為自己能在他手下過上幾招,從撲地進步到跪姿,原來是他收斂。

「查理,你不再出面了?」雲天藍問爺爺。呼氣不急,吸氣綿長。

「你父親又要幹什麼?他答應我不會和你母親離婚。」兒子的心意太堅決,雲川也只能隨他在外面再弄個窩出來。

「那個愛錢的女人懷孕了。」雲天藍咬牙一腳飛出。前方的人,無論是哪個,他都想讓對方倒地不起。唯有這種快感,能令他降火。

可是,那嬌小的影子很靈活,又閃過了。

「什麼!」這下麻煩了,母憑子貴。自個兒的倒霉大兒子本來就固執認定外面的女人是真愛,寧可和他鬧僵,非要離婚再娶。他那點威信,上次去倫敦時,全用光了,才讓兒子勉強答應維持和兒媳婦的婚姻關係,至少在名義上。

「他又和母親重提離婚的事,如果不是母親生病住院,恐怕不擇手段,他都會讓母親簽字。」他的父親鬼迷心竅,相信一個二十出頭小明星的愛情,要拋棄多年的妻子,拋棄他的兒子們。

火氣無法消減,他出招更顯凌厲。右拳堅硬,揮出去,被對方躲過。他早料到,一個箭步,左腿閃電般抬起,打中了對方的背脊。只聽一聲悶哼,瘦弱的影子踉蹌幾步,依舊站定了。

有毅力的對手。

「藍斯,可以了。」爺爺似乎焦急。

「可以?」怎麼可以?「為了他不道德的外遇,他居然出手打我。他如果一定要和母親離婚,我們兄弟三人就要斷絕和他的父子關係,永不相認。」有毅力?再接他的鐵拳。

雲天藍怒火中燒,也不看眼前是誰,詠春的高招層出不窮。對方躲得狼狽,挨了不少拳,除了第一次倒地,之後歪歪斜斜,卻總能站穩。

「藍斯,住手。」爺爺飛身加入戰局,一手擋住雲天藍的鐵拳,另一手推開處於下風的水青。

「查理,你偏袒自己的兒子嗎?」雲天藍突然雙掌擊向雲川的前胸。明確對手的身份,他手下不再留情。

水青目瞪口呆地望著這一切,身上分割成一塊塊疼痛,不知道先該揉哪部分。就見祖孫倆人纏鬥在一起。高手過招,相當驚人。聽在耳裡是呼呼有風,看在眼裡是電光霍霍。

這人是雲天藍嗎?明明笑如春風,卻夾著冰雪刺骨。明明眼若窮火,卻藏著刀光劍影。他在憤怒,卻不是一般的憤怒,而是極點的憤怒,以至於不管眼前是什麼,都要用他的怒火燃燒殆盡。彷彿只有這樣,才能痛快。

水青敢打賭,雲天藍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和什麼人交手。他的視線迷離,難以聚齊,手上出招全憑本能意識,打出十足十的力道。

不一會兒,頂替她的爺爺吃不太消,已被雲天藍逼只有招架之力。老爺子實力當然很強,難就難在那是他的親孫子,所以無法真出手。

雲天藍好可怕的一面!

她已經明白,卻在雲天藍飛身踢向老爺子的那刻,奮不顧身衝過去,大喊一聲——

「雲天藍!」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03:00

第31章 冰雪尖 踏雪心(下)

水青雙臂剛架出十字,雲天藍的腿壓下來,硌得她骨頭彷彿斷裂掉一樣,竟疼得受不住,尖叫了出來。

雲天藍直打過來的右拳本來已到水青面前,不知是否因為那聲尖叫,硬是頓了頓,偏了方向,從她面頰擦過,擊中木樁人。

水青側臉望著被打飛的一段木頭,背後不由冷汗涔涔。他要是沒收住,自己的臉可能會粉粉碎。驚恐得轉頭來瞪他,他也是汗水直流,垂著頭,單臂緊貼她半邊臉,撐在木樁上。他的額頭幾乎能碰到她的頭髮,呼吸急促如風嘶鳴。

雲天藍目光先是茫然,眨了數下之後,漸漸能識人。眼裡那張放大的,恐慌性的臉,居然是韓水青。

「怎麼是你?」他又極怒了嗎?

「是你讓水青留下來挨打的。」雲川一手扶著老腰,一手拉開雲天藍,氣得吹鬍子瞪眼,「我要是不在場,估計你得把人打成殘廢。」什麼脾氣!十五歲之後沒犯過,還以為改了。

「我以為跟查理你在打。」所以沒有留情。

他被父親母親逼到死胡同,出不來,只能找人打架。十五歲以前,打遍那幾條街區無敵手,惹禍連連。十五歲後,學會控制情緒,偶爾真急,就找自己家裡人練。

「我也想被你點名。可惜,你大少爺點了青青。」雲川心想,天藍是不是把青青當了自己人?如果是這樣,他要去慶祝。「你清醒沒?我一把骨頭都快散了,得回房間躺躺。記得善後!」

雲老爺子背著手走了。

「你——不要緊嗎?」雲天藍看水青靠著木樁十分無力,就感覺不好。她臉色泛白,額前黑髮濕嗒嗒,粘著。她顴骨高腫,手放在胃部,挨得不輕。他剛才出手很重,千萬別打斷了她的瘦骨。

「我想說不要緊。」水青手腳發麻發軟,背倚木樁,身體滑了下去,「可,實話是,全身疼得要命,四肢動彈不得,好像還挺要緊的。」她覺得火燒火燎的,往心尖上遞著痛感,真要命。

雲天藍心裡難得內疚,面上卻做不出來,只是快走兩步,將水青扶住。一邊幫她檢查是否有骨折,一邊卻不客氣地強嘴,「爺爺讓你走,你為什麼不走?」他在拐彎處聽見的。

水青總不能說覺著他有事,所以留下來聽八卦吧。於是,雖然被他摁得齜牙咧嘴,她還是保留住自己的聲音,不讓透露分毫脆弱。

「骨頭應該沒事,可能會疼上一兩個星期。你拿瓶藥酒回去,早晚各一次,用力揉開,活血化瘀。」他把藥酒放進水青的外套口袋裡,「我早讓你穿上羽絨外套。你穿了,也不會疼得這麼厲害。」

原來那時候,他就打算把她揍到起不來。水青氣都氣不動,反倒哈一聲,譏諷出半個不屑的嘴角,「雲天藍,你跟我有仇啊?」

「送你回去。」雲天藍沒回答,單手將她輕輕拉起,拿好她的外套和背包,慢慢往外走。

水青也不拒絕,因為不能拒絕。她現在手僵腳直,痛到沒感覺,騎車是妄想,回家是奢望。既然把自己打成這樣,送回家也應該。一點不扭捏,水青坦然接受。

到院門前,雲天藍讓水青穿好羽絨衣等著,一個人拐出去了。水青看看院裡的山地車,不懂他幹嗎跑出門。正東猜西想,一部寶馬開到她面前。水青見過,那是爺爺的坐駕。這個小城,寶馬車罕有。

駕駛座的車門打開,雲天藍下來。先走到院子裡,推了她的自行車,放進後尾箱。走到另一側,打開車門,又來攙她,「上車。」

「你用這車送我回去?」水青沒想到他還挺體貼。

「放心,我有國際駕照。」雲天藍拿出個黑色皮夾,晃了晃小小卡片。他以為水青擔心的是駕駛技術。

「我沒擔心。」國外的人學車很早,她知道。「本來以為你會用自行車載我回去。」

「單車後座載人不安全。」他來這裡後,才明白自行車後座坐人是很普遍的。

水青上了車,雲天藍將車調頭,往她家方向開去。兩人誰也沒說話。只用十分鐘,車子就停在那三幢小樓前。天全黑了,她可以看見自家廚房裡的燈光,應該是老爸在做飯。

「到了。」雲天藍想下車。

「我自己下去就好。」水青不讓他發揮紳士風度,推開車門,一隻腳已經觸到地面,卻又收了回來,手拉上車門,收緊腿上的背包。

雲天藍眉毛揚高,卻什麼都沒說,靜靜等她開口。

「我雖然跟自己說,那是別人的私事,可終究還是忍不住。」水青側過身,捏著包包的指尖微微發白,面對他說道,「雲天藍,你是懦夫嗎?」

雲天藍依舊在等,那雙鳳眸不著痕跡得瞇了瞇。

「我不知道你爸媽的事,可你是清楚的。如果那麼肯定你爸的外遇衝著錢,你休學離家有什麼用?挨了打就來找人打架出氣有什麼用?你不是很聰明嗎?去證明啊!用什麼方法都好,就算不夠光明磊落也沒關係。把握不了現在,將來你父親懊惱後悔,相信你也笑不出來。」水青想了想,習慣性咬咬下唇,「可是,若是你用盡方法後,只能證明那個人真愛你爸,就放你爸自由吧。死命留下他,不見得對你母親就是幸福。」

「我在他們眼裡只是孩子。」甚至連母親都不想把他牽扯進去。

「你自己也這麼覺得?」天下父母都一樣,孩子永遠是孩子。

「怎麼可能!」他已經長大了。

「那就是了。」她微微笑,再次推開車門,這次踏踏實實下了車,彎平上身,眼眉皆彎,從車窗外望進來,「以你在沈月面前顛倒是非黑白的功力,我相信你絕對能幫你父母化解這場家庭危機。」

「原來是藉機跟我算帳。」心底卻因為她的話,掀起了波瀾。

「有仇不報非君子。不說出來,我會鬱悶。」水青揮揮手,笑容甜膩,指著自己破了的嘴角,繞著黑眼圈,「你把我打成這樣,所以即使送我回來,卻不能謝謝你。晚安!」

雲天藍印象中常常看到這個女孩子的背影,各種姿態的。論今夜,最瀟灑。

「韓水青。」他叫住她。

路燈嗡嗡發出亮光,照著她轉過來的小小臉龐,眸色很暖。

「在沈月那兒說謊的人是你,所以我不需要道歉。再見!」

水青久久記得,他的眼睛,深邃如遙遠的星空。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03:12

第32章 北風狂 西風瘦

  元旦放完假回校,雲天藍沒來。

  水青下課後去永春館。走進院子,明明一切擺放在原位,感覺卻寥落蕭索。好像一夜隆冬降臨,冰封了蓬勃,濃濃全然寂靜。

  雲天藍的車在,人應該也在。

  她拉開鞋櫃滑門,雲天藍家裡穿得鞋卻也在。難道去附近跑步了?她心想。自顧自脫了鞋,走進裡面,特地繞到他房間外,門半虛掩著,沒有燈光,也沒有人。已經確定人不在家,她準備去換衣服,先到練功房等。

  「青青。」雲川出現在走廊那頭。

  「爺爺,我來了。」水青乖巧打招呼。

  「我想著你也該到了,所以才過來。你還沒換練功服?那我等你。」雲老爺子走了幾步,打開練功房的門。

  「爺爺,今天你教我嗎?」水青本來以為雲天藍只是出去跑步,看來他還趕不回來。

  「從今天起都由我來教。」雲川見水青不明所以的樣子,「天藍回倫敦了,今天傍晚的飛機。他沒跟你說?」

  「他又去了?」沒這麼快的。

  「不知道怎麼想通的。前晚一回來就開始收拾行李,打電話訂機票,今天吃過午餐就讓老王送去H市的機場了。」雲川既欣慰又失落,雖然抱怨,可和大孫子生活半年,真是一點兒都不悶。現在走了,才覺得太清靜。看來年紀大的人,還是喜歡兒女子孫承歡膝下。

  雲天藍不是又去英國,而是回家去了。水青那晚衝動說的話,可能真刺激到他。不過,也沒和自己打聲招呼。交淺言深?才不是。她的錢哪!該找誰要?走就走,總應該先把錢結算給她吧?

  「爺爺,他有手機麼?」不行,得要回來。

  「天藍沒有,可我給老王配了一個。你想跟他道別?」平日兩人雖不多話,離別還是傷懷的,雲川老爺子感性得認為。

  「唔……嗯。」支吾言辭,飄移眼神,水青赫然。

  「這是號碼。」老爺子在電話機旁找了紙筆,寫下來,「希望他還沒進關。你先打電話,我去前頭看看,打完過來叫我。不用急,大不了今天不練。」當年他對兒子孫子進行地獄式訓練,對這個干孫女卻是懷柔為主。沒辦法,女娃兒貼心嘛。

  水青想跟老爺子說她只講幾句話,轉念又想,錢也不能當著老爺子的面討,就點頭應是。拿起聽筒,她撥著號碼。

  靠墻而立,古老的座鐘,走在四點五十九分的位置。

  雲天藍拗不過老王,接過他遞來的手機,要給老爺子報平安。還沒摁到鍵,手機鈴聲響起。

  「喂?」沒聽見人聲,卻是家裡那只鬧死人的西洋鐘,噹噹噹,亂唱。

  「查理?」大概是老爺子,一大把年紀,還喜歡捉弄人。

  「是我。」女孩子。

  他熟悉的那一個,韓水青。

  「我是韓水青。」

  「哦。」第一次接到她的電話,那頭聲音經過話筒,比真人的動聽。

  「聽說你要回倫敦,一路平安。」

  「Thanks。」說不出中文的謝字,他講英文。

  「不用客氣。」她只要對方說英文,就會反射性回英文,「但願事情順利。」

  「如你所說,我會不擇手段。」他醒悟了,則沒有人能有機可趁。

  「欸?我有說不擇手段嗎?」帶著些細微鼻音,淺磁,驚起,「我說的是就算方式不那麼光明磊落,而且還有但書。」

  「我選我想聽的。」他示意老王在一邊等,自己靠著入口處的圓柱。

  「……」第一次沉默。

  「你打電話給我,只是要道別?」勾起的笑容,已壞。

  「……」第二次沉默。

  「那麼,我掛了。」手機半點不離開耳邊。

  「等等——」

  那麼大聲,他反射性將手機拿遠。

  「我的錢怎麼辦?」

  終於說到正點了。他低垂著眼瞼,輕抬手腕,看表。遮擋自己的眼睛,免得洩出一絲情緒,腳尖卻不耐得點了兩下地,「可能要等我回到英國,把事情都解決後,再想辦法把錢給你。」

  「咦?我有急用的。」聲音很誠實,不掩藏半分虛偽。

  「真遺憾,恐怕你得另想辦法。」他說著遺憾,口氣淡得好似一陣微風。

  「雲天藍,你不守信用。」連名帶姓,指責上了。

  「韓水青,我不守信用,根本就不會給你這筆錢。」國內信息不通暢,他要私吞很容易。

  「……」第三次沉默。

  「現在不是不給你,而是晚一段時間。」聽不見她,他的語氣暫緩。

  「晚了就來不及了。」說得很慢很灰心。

  「你還只是高中生,以後賺錢的機會多得是。」他知道她要錢生錢,但似乎太急迫了點。至於他自己,很早就賺零花錢,因為國外的文化就是如此。

  「算了。你保重。」這麼簡單說完,她掛了。

  雲天藍看到手錶的指針,短短走到,五點零五分。

  水青很生氣。她沒想到雲天藍是小人,小心眼,小肚雞腸的人,答應的事做不到,讓她空歡喜。賭氣掛掉電話,她在心裡發誓,以後都不要跟雲天藍這種妖化的傢伙合作。

  鈴——鈴——突如其來的電話鈴聲,把她的誓言打斷。

  要依著平時的性格,雲家的電話她是不會接的。可不知為什麼,那鈴聲像極某人囂張的脾氣,她禁不住接了起來。

  「韓水青,我最討厭財迷心竅的女人,也最討厭別人掛我電話。」貴族氣的倫敦腔,「但願你財源廣進,錢眼裡鉆不動。不用你說保重,我也會好好的,因為要看著你成為世界首富。」

  她的思維處於誓言的尾梢,對雲天藍的話還沒吸收,就只剩耳邊電話掛斷的嘟嘟聲。

  財迷心竅?他在說她嗎?豈有此理,他哪只眼睛看見她貪財了?她賺錢,都是正規途徑,又不違法,也不違背良心,只想過得舒服些。他不滿什麼!討厭別人掛他電話?她還不爽被他莫名其妙說了一通呢。錢眼裡鉆不動?他中文的造詣真好,形容得讓她心嚮往之。世界首富?那是皮爾蓋茨。她攀不到那個高度,頂多撈點小魚小蝦吃吃。

  雲天藍,走就走吧,走了就再也別來了。

  水青沖電話連哼了好幾聲,甩開馬尾,大步走入通往大堂的廊道。

  天色暗得很快,將永春館罩入夜中。屋角的嘲風獸,始終張著大口,吞沒途經過它的西北冷風,片縷不留。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03:42

第二卷 猜猜猜 愛是不愛

第33章 分叉路 來時路

  一年半以後。

  夏日如火,落英如泣。

  水青走在校園裡。放榜的日子早過了,同學們約今天開集體告別會,剛剛結束。背包裡沉甸甸一本畢業留言簿,上面寫滿了不捨的話語和對未來的祝福。她雖然在班上低調到數不出幾個朋友,可是這樣的日子,不由感傷。

  高考分數出來,並不令自己驚訝,穩妥發揮,考上了第一志願,H市最好的綜合性大學。文科的選擇不多,她撿了英語系來讀,實在懶得可以。

  大學城已經在家鄉的遠郊建成,九月她就能進入新校區學習。雖然坐公車要一個多小時,她還是選擇通勤,反正大學課程相對輕鬆。

  更開心的是,蕓蕓也考上了同一所大學的財會專業,而羽毛考上了H市頗有名氣的建築學院,專攻建築設計和裝潢。拜大學城所賜,三個人還將在同區混四年。

  為了大家不分離,當初她可費了不少腦筋。從高二下半年開始,她和蕓蕓,羽毛下課就在一起學習。連自己在內,成績拉拔了不少。因為羽毛是理科,她還不得不陪著看物理化學,勉強當著小老師,其實累得喘氣都難。好在設計類的分數線還不高,主要是專業課的基礎要出色。羽毛畫畫拿手好戲,輕鬆過關。

  蕓蕓還在和其他朋友話別,水青趁機開溜。她一個人晃晃悠悠,在綠林道上享受陽光透過葉子鋪設的碎金,渾然不知身後漸近,某場鉆石耀眼般的巧遇。

  白子西雖然畢業了,但學生會的事卻仍然要交接,所以最近幾乎每天來學校。

  從輔導員那裡開完會出來,遠遠就看見一道他已熟悉的背影。他和她的交集似乎終止於高二上學期那通電話,以後只是對面點頭,卻無言無語的狀態。儘管這樣,不說話不代表他不關心,從好朋友莫默那裡經常探到她的消息。莫默說,完全不像高一補課時談論莎士比亞的張揚,她的個性很悶,稱得上朋友的就是同桌。當然,莫默沒漏掉她和插班生的緋聞。

  雲天藍,因為出色的外表,曾被學生會裡的女幹事們熱烈談論。遠遠見過幾次,沒看出來那人和韓水青有什麼特別關係,只覺得獨來獨往。後來,莫默萬分遺憾地說,雲天藍離開了這個城市。

  那一秒,他的心裡卻想,有什麼可遺憾,走了才好。

  畢業後,不少女同學向他表達繼續作朋友的意願,他只說醫學院功課忙,自己要專注於學業。可是,他看到她,就有叫住人的衝動。有種預感,如果錯過今天,可能以後他們就是陌生人了。

  「韓水青。」那聲音,無論通過何種形式演繹出來,水青都知道誰是主人。有時候她懷疑,前世情感太強烈的存在,改變了這一世的基因。

  轉回身,微笑著,同清水一般淡,右手輕揮,她的語調明快,「白子西。」

  白子西果然在她身後。

  第一次當面叫他的名字,竟然已是畢業後,因為不再同校,不再同學。她和他,此時所處的也不是校園,而是分叉口,各奔前程的分叉口。既然如此,瀟灑一些,高調一些,又有何妨?

  「聽說你考上了陌大,恭喜。」她的高考分數十分驚人,全市文科第一名,再次打破她的低調。白子西記得莫默跳著腳說韓水青是一隻狡猾的狐貍,平時在十名內晃高晃低,讓他麻痺大意。

  「謝謝。」水青落落大方,單手捋過馬尾,將背包的肩帶拉好,「你呢?應該也很不錯吧?」他一定還是上醫大。

  以為她不知道他的成績和考入的大學,明知理由是兩人不熟,白子西依舊不得不壓下失望的情緒,保持著完美的風度,「考上了第一志願,東華醫大。」

  「真了不起。你父母是出名的外科醫生,你考上全國最好的醫大,他們一定很高興。」水青由衷賀喜。東華醫大雖然也在H市,可並沒有搬到大學城來。

  「他們是挺高興的。」看來她對自己也不是一無所知,白子西有些釋懷,「我們以後都在大學城裡,高中同學還能離得這麼近,要經常保持聯繫。這是我的電話號碼,還有電子郵箱地址。」

  水青聽到他到中間段時,就開始發傻。他遞過來的紙也呆呆接住,徒勞捏在手心裡,皺了也沒留意。

  「東華醫大也進了大學城?」沒有吧?

  「對,因為大學城為醫大聯絡國外的醫療機構,爭取到先進的海外醫療設施,同時提供各種研究所的場地,幫助尋找投資方,建立高速的網絡和完善的信息系統,生活環境也非常舒適,所以醫大把一半學生搬了進來,實習還是在H市的大學附屬醫院裡。」有必要這麼驚訝嗎?東華醫大不會拒絕大學城這麼好的優惠和便利。

  大學城的管理方是兩個市選出來的聯合團體,水青的父親已經榮升為第二把手。她沒聽老爸提過,自己也沒問過。

  「那麼……」白子西停頓數拍,笑容光芒四射,「你的電話號碼可以給我嗎?」

  「呃?」水青剛才還在犯迷糊,現在半清醒。

  「你的電話號碼。」他又說一遍,卻成了肯定句。

  給他吧。誰叫她收了他的聯絡方式!水青把背包拿下來,從留言簿上撕一頁空白紙下來,可翻找半天,也不見一枝筆。什麼是天意?這就是!她才用筆給同學留言,這會兒找卻沒有。

  「一時找不到筆了。這樣,我回去就給發個電郵,告訴你我的電話號碼。」水青盡量不讓敷衍的語氣流露出來。其實,家裡還沒有網絡,糊弄過去再說。

  「不用了,你直接告訴我,我記憶力還不錯。」不管有意無意,白子西卻沒讓她糊弄過去。

  他說到這份上,水青扭捏不下去,老老實實說了家裡電話。結果,他還問電子信箱,她也不敢捏造,坦白全交待,只望他記憶沒那麼靈光。

  白子西始終將微笑貫徹到底,彷彿還是那個好說話的班長。他說句保持聯繫,轉身要走。水青還不及鬆口氣,卻見他又轉回身來。

  兩排翠綠翠綠的法國梧桐在他身後形成V字,西垂的光線似乎把他的影子拉到尖頂。他再次笑了,露出一排整齊的潔齒,好看的齊雲眉隨著他說話而帥氣上挑。風吹開他額前短髮,能看到光下一縷縷蜜色。那雙眼睛從淺茶色到深茶色,儒雅變成華貴,「韓水青,很高興再次認識你。」

  白子西不等她回答,真正走了。

  到此,兩人對話結束。

  水青心一跳,呼吸半絲兒不漏。別人或許無法分辨他表情的不同,可她是明白的。

  竟然又是這時候。

  白子西拿掉那個優秀到零缺陷的面具,展露了真正的情緒。骨子裡飛揚著,驕傲著,而且目空一切的人,在她面前,不再吝嗇真誠的語言。

  前生,她和白子西就是在畢業時確立了深刻的友誼,之後很長時間裡才瞭解他。今生,她不理不睬,白子西卻又在這時候毫不顧忌地挑明繼續認識對方的意味,絲毫不掩蓋自己的個性。

  水青當然不是心慌意亂,她如今想得很開,不強求也不逃避。不過,她不懂為什麼東華醫大搬到大學城了?當時明明沒有啊!

  她忘了,命運是自己改變的。本來大學城會晚建好些年,可是她讓這個時間提前了。而且,她對大學城的構想通過她的父親傳達出去,已經摻入許多未來的優秀元素。在許多方面吸引了各個大學,願意積極加入進來。

  因此——分叉口?水青守在路口,而可笑,命運仍然掌握著她的方向。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03:53

第34章 浪裡花 燈裡塔(上)

「哎喲——」水青被摔了個七葷八素,四腳朝天。

大家要是以為經過一年半,她就變成武功高強的女俠士了,對不起,不得不讓每個人失望。她頂多感冒少點,身體健康點,力氣可能也大點。

「青青,剛才你該用大散手攻我。」比起雲天藍,雲川對她不算嚴格,可是該教訓的地方一句不少。

「哦。」水青爬起來的速度不亞於摔下去的速度,「爺爺,再來一次。」對她來說,自己唯一勤快做的事大概就是練武,因為沒法子。想懶可以,挨打可以麼?不可以?那就得快!

「老爺子!」小張風風火火跑進來,「有人在大堂鬧事,大劉嚷嚷要開架。」

「這麼好?」唯恐天下不亂就是老頑童雲川也。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出去抄傢伙。

「爺爺。」水青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哲學。

「青青,天藍讓你查下電郵,趕緊去。」雲川傳達完畢,拉著小張就走,就怕水青阻撓他的熱鬧。生活現在多平淡啊!雖然是他追求的,可難得來點刺激也不錯。

水青有眼色,知道老爺子閑得發慌,也就笑著由他。這個歸國老華僑受到家鄉政府的最高禮遇,相信怎麼厲害的鬧事人也翻不起大浪。

走進雲天藍的房間,打開電腦,點擊上線,查看郵件,果然一封來自Lance的信。沒有問候語,沒有閑話,只有附件。她草草讀完,又是一個網域名賣出,十五萬英鎊成交。這個買賣已經到了尾聲,因為網絡被越來越多的公司集團重視。可是不管怎麼樣,她和雲天藍賺得盆滿缽滿心滿。

本來以為雲天藍是小人,誰知他嘴上不饒人,卻早就把錢交給了爺爺。而且不止她應得的一半,還有他的一半。雲川也不問兩個孩子怎麼賺到的,就說天藍委託她管理他這筆資金,收益對半分,虧損她來補。水青當時樂得忘邊了,即使雲天藍又做無本買賣,也忍氣吞聲得無比幸福。

雲天藍走後沒幾天,她請雲爺爺幫忙以他的名義開了個股市戶頭,第二天資金就全部注入,陸陸續續買了三隻股票。

剛開始,雲爺爺死皺眉,說股市變幻莫測,她還是學生,最好不要冒這種風險,又說薑是老的辣,他看過太多投機客的悲劇。可過完農曆新年,一輪大牛市紅起,尤其是她所選的股票成倍上翻,爺爺這塊老薑也驚訝得說不出話。這一年,雲天藍又匯過來一百多萬英鎊,都被她放入股市。到那年年底,賬戶裡的錢翻了二十倍。當大多數人還在為火了的股市瘋狂時,她撤出所有本金和利潤,悄然離場,躲過突如其來的一波大跌。

經過這件事,雲爺爺不再多問,而且時不時和她討論股市和匯市的走勢。水青沒有得意忘形,她一直牢記自己的本分。不是真聰明到無所不知,只是沾了重生的奇跡光兒,記著些枝枝末末。要說有天分又聰明,那是雲天藍和白子西這類人。給一個簡單提示,他們能做到最周到最完美。

從股市裡撤走後,她寫信問雲天藍怎麼給他那份錢。他回信說還是由她管理,而且幫她在英國和澳洲開了銀行賬號,如果有興趣,她可以入那裡的股市。英國的她不太瞭解,可澳洲的卻熟門熟路。於是請雲天藍再幫忙弄了個股票交易的帳號,選了幾個績優股長期投資。

兩人常常電子郵件去回,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電話裡僵了,郵件內容只限金錢往來,半點不聊私事。關於他父母的事,她從雲爺爺那兒聽說最終沒有離婚。具體如何,卻沒有細節,她也不敢隨意問。最多就是聽過後,想雲天藍到底使了什麼手段,有點好奇而已。

有一回,雲爺爺露出口風,說因為水青,天藍成了雲家第三代中最有錢的小子。她猜她是用小錢賺大錢,而雲天藍這傢伙跟著她交易的話,那就是大錢賺無數的錢了。想想看,他的底子原本就比自己厚。

水青不嫉妒,也不生氣。她的目標又不是當生錢的機器,不過是條懶懶米蟲,宅在這個小城裡就好了。要不是為了將來舒服,她也不想去炒股。至於雲天藍,她不介意被利用,畢竟他是她的合夥人。明面上再冷再淡,兩人合作還是很有默契的。再說,他越有錢,哪天她借起錢來也方便。這樣的小算盤,她打得好不過癮。

看完附件,她直接回信給雲天藍,請他把錢打入澳洲股票交易賬戶,幫忙在某個價位入某只股票,然後在某個價位拋售。簡單兩句解決。

還是不放心前頭,水青沒有多瀏覽網頁,逕直關了電腦,把桌上隨手清理干凈,帶上房門,往永春館的大堂方向走去。

因她看信回信沒用幾分鐘,進入大堂,見雲爺爺他們在一張大圓桌前,顯然事情還沒解決。還不到吃飯高峰,可熟客挺多,有窮緊張的,也有看熱鬧的。

「老闆,你可別偏幫自己人。今晚本來是我朋友的送別宴,都說這兒的粵菜做得最好,大夥兒才來的,誰知好端端讓一隻蟑螂壞了心情。當然,你這兒是大飯店,這麼多客人在,我們不故意找碴,詆毀你們名譽。就當我們倒霉,你們也不小心,私了就算。」站著說話的是一個二十多歲,把頭髮梳得油光锃亮,滿臉青春痘疤,穿著很時髦的男青年。

「怎麼私了法?」雲爺爺很謙和。

男青年靠近雲爺爺,說了句話。外圍聽不見,可水青已經走到老爺子身邊,所以聲音挺清楚:「給個三千,我就不把事情鬧大。」

「青青,你怎麼說?」老爺子考上孫女了。

水青聽那男的又是私了,又是開口要錢,不用問,詐胡來的。再看大桌圍著的個個吊兒郎當,嬉皮涎臉的混混模樣,心裡就反感。視線掃過去,突然掃回去,原來有個面熟的。

照理以水青謹慎的個性,和這樣的人距離越遠越好。可是,爺爺問她事情怎麼辦,只好嘗試出頭。

「花樹,許久不見。」她攀攀交情。那群小的不懂事,他經歷過,總該明白道理。

和那些高揚頭顱,賊眉鼠目的同桌不同,花樹手裡轉著滿滿的啤酒杯,望著上升的泡沫,正低頭沉思。聽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他抬起頭,原來無神的鷹眼冷凝。

混混們見水青長得秀氣文靜,又認識花樹,立刻起哄起來。

「我不認識她。」花樹卻不給面子,看一眼站著的男青年,再次垂目。

水青見那個痘疤臉兇惡地打量她,心裡有陰影,可想想有老爺子撐腰,她又安下神來,「這麼健忘?我還以為你很難忘記的,畢竟不打不相識的經歷,人一輩子也不會有幾次。」

花樹立刻抬眼瞪過來,目光要吃人。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04:09

第35章 浪裡花 燈裡塔(中)

水青對花樹的敵意視而不見,笑得和氣,問痘疤臉道:「哪裡發現有蟑螂?」

「我的那碗湯裡,大拇指長一隻蟑螂,浮在上面,長眼睛的都看到了,喝下去還不噁心死。」說得厭惡,痘疤臉上卻沒有半分嫌棄,偏得意洋洋,就像黃鼠狼偷到了雞。

水青哦哦點頭,走上去拿起那只碗看了半天。不過是普通的小碗,沒什麼特別。蟑螂早被撈起來,就放在雪白的桌布上,大得分外乍眼。

「老闆,她是你的孫女吧。」痘疤臉很能識人,見老闆叫那麼年輕的女孩來處理,直覺是他們一家的。

又見雲川不否認也不承認,痘疤臉就當答案肯定了,立即轉向花樹,「哥們兒,早知道你認識,咱們也不會大水沖了龍王廟。」

「金哥,我是見過她一次,可一點兒也不熟。」打死也不能招出那晚上的狼狽下場,花樹說完,削薄的唇成了線。如果這個老闆真是她和那個男的的爺爺,估計同樣不好惹。可是不惹,金哥就不會放他。

水青才不管花樹時陰時缺的神色,只專心思前想後,等有了主意,自己的膽子才膨脹起來,柔聲說道:「這件事私了恐怕是不行了。」聲量不小,看熱鬧的人都能聽到。

這句話一出,雙方神情截然相反。雲川老爺子摸著下巴直樂,叫金哥的痘疤臉斜飛了那對三角眼。

「怎麼?要我上衛生檢疫部告到你們關門?」痘疤臉還挺懂做事的程序。

「不用麻煩你們,我會請警察叔叔來幫個忙,因為我懷疑你們故意帶蟑螂進來,藉機敲詐。」水青喚小張大劉,讓他們報警。

小張還沒動,痘疤臉瞪鼻子上臉,一串臟話嘰裡咕嚕,又放狠話,「你有證據嗎?」

「我沒有,可你們有啊!」水青依舊笑意盈盈,態度可謂極好。

痘疤臉哈哈大笑,連帶他那群朋友也笑得東倒西歪,唯有花樹例外。這些人中,只有他吃過這個女孩的苦頭,所以無論從眼神還是心理,戒備十足。

「證據……你沒有,可你……有毛……病吧!」痘疤臉扯開尖嘴猴腮,笑得說話結巴。

水青脾氣好得很,用筷子把蟑螂夾起來,扔回痘疤臉的湯碗裡,攪了攪,然後小心端起碗,繞了一圈給所有人看,問了句:「大家看得到這只蟑螂嗎?」

所有人都點頭。

痘疤臉以為她有什麼高招,搞半天反而是幫自己證了實處,咧著嘴笑,「我早說過,長眼睛的都看到了,你還狡辯。」

「爺爺,永春館在服務上完全是粵式作風吧?」水青沉靜若水,又向老爺子求證。

「不錯。」雲川先是不明白,直到現在,他恍然大悟,暗自點頭。

「張大哥,負責這張桌子的服務生是哪個?」水青問。

「是我自己。」小張回答。

「你認識這位客人嗎?」水青又問。

「不認識。」小張忙搖頭。

「這位客人,你認識張大哥嗎?」水青這回問得是痘疤臉。

「我怎麼會認識?」這女的搞什麼飛機?

「從沒見過?」問清楚得好。

「從沒見過!」很不耐煩,心底卻覺得不妥當。

「那麼,湯是由張大哥你從大湯碗盛到每個人的小湯碗內,再送到客人面前。」水青闡述。

「是的。」小張也開始明白了,笑容已起。

水青偏著頭望向痘疤臉,鎖起黛色細眉,故作疑惑,「就像大家看到的和你所說的,那麼大的蟑螂浮在上面,沒人能忽略,雙眼視力1.5的張大哥更不可能忽略。你們彼此不認識,就沒仇沒怨,也不用弄一隻蟑螂來噁心你。張大哥是老員工了,更不可能毀壞飯店名譽。別說永春館的廚房每晚都有專人清理,決找不出一隻蟑螂。退一萬步,以這個例子來說,無論如何,這只蟑螂也到不了你的面前。除非,你別有所圖,特別往自己碗裡加料。」

痘疤臉沒想到她用他的話反將了一軍,而且讓人啞口無言。可他是潑皮,能把正的說成反的,能把假的說成真的,亂扯就對了。「我說長著眼睛就能看見,可你們疏忽,我也管不到。何況你說我放的,有物證沒有?」

「我沒有,可你有。」水青知道沒這麼容易,始終溫溫帶笑。

這次痘疤臉沒有笑,警惕得盯著她,反問,「是什麼?」

「我得等警察來了才能說。」要不然對方毀滅證據怎麼行?

痘疤臉一聽,不敢再虛張聲勢,呼哨聲起,給他那夥人打眼色。眾人紛紛站起來,要走。

「你們還是坐著吧。」雲川老爺子右掌放在痘疤臉的肩頭,硬將人壓下去。

「花樹,你們不是認識的嗎?趕緊跟人說,這是誤會。兄弟們喝多了,醉迷眼。」這痘疤臉根本是個草包,看著不成形,肚子裡也沒墨水。水青還沒說什麼證據,他就被嚇成軟腳蝦了。

花樹自始自終坐在原位,不知何時,喝光了杯子裡的啤酒。他的頭髮還是留得過長,劉海擋目。那雙鷹眼從發隙間逼視著痘疤臉,「我要是能讓他們不報警,這頓飯之後就真正撇清,你得保證以後不找我麻煩。」

「臭小子,要是解決這件事,想滾就滾。就你這爹媽不疼的德性,能混出個鬼!」痘疤臉只是個小混混,今天借了由頭,想拉花樹下更深水,可哪裡真能和警察面對面。

花樹要脫離這些人?水青挑挑眉,倒是很意外。

「老闆,對不住,我朋友真的喝多了。只要不報警,我願意在這兒無償打工半年。」花樹看雲川沒反應,又說,「一年,我給您白干,只要不耽誤上課。」

不耽誤上課?呵——水青心想,當初威風凜凜的不良少年要用功讀書。天下紅雨,她才瞧見。

「青青,你認識他,你看呢?」老爺子又甩燙手山芋。

「爺爺,您是老闆。而且,我負責客觀分析,不參與最後結果。」水青沒有幫花樹說話。經歷過太多,十八歲的純真善良,她吝嗇給予。

花樹要強,本來也沒想水青幫他,反而因為她沒落井下石,多看她一眼。這女孩比一年多以前更奪目了。一身白,不沾染半分陰暗。

「看你挺誠懇,這件事我就不追究了。不過——」雲川對花樹蠻欣賞,對痘疤臉他們則嚴厲起來,「你這些舊朋友要是再偷雞摸狗,我就不能再客氣。」

那些混混聽不進去雲老爺子的警誡。先個個灰頭土臉竄出去,見沒事,在門外就呼喝大聲,罵罵咧咧,過一會兒才真走了。花樹卻還留在大堂裡,所以他以前的朋友在罵街時,氣得想衝出去,被雲川攔住。

「從今以後,他們是他們,你是你。」水青淡描輕寫。

花樹立時靜了。

「青青,你到底找到什麼物證?」老爺子趕緊急著問。

「都說我沒有了。」事情這樣平息最好。

「你不說,我今晚會失眠。老人家本來覺就少,又失眠,就會沒精神,健康就會受損……」雲川念上了。

「爺爺,我看那領頭的傢伙穿得很時髦體面,就想他一定要找個東西裝蟑螂,不是袋子就是盒子,要不也得是張紙。他把蟑螂放到湯裡後,要麼把它隨手放在身上,要麼給他那些個朋友,要麼丟在地上。反正只要我們把人留住,再找到這樣東西,對照一下指紋就行了。」水青總受不了老爺子的念叨。

「就這樣?」完全是靠猜的嘛!雲川不住搖頭,「萬一根本沒有什麼袋子盒子——」

「那就得憑您老人家的名望來解決了。」其實哪裡需要她出場,「說起來,他們好像很不甘心呢。」

「放心,會有人教導他們當好孩子的。」一群不成氣候的小潑皮,雲川的確不放在眼裡。

「老闆,請您讓我在這兒打工,包食宿就行。」花樹突然冒出一個十分突兀的請求來。

這時,水青才留意到有一隻破破爛爛的軍綠色旅行袋,淒慘得趴在他腳邊。粗看他身上的衣物干凈整潔,細看卻都很舊了。那雙球鞋,洗得褪了色,有些地方毛得厲害,快要起洞。

他該不會是離家出走?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04:23

第36章 浪裡花 燈裡塔(下)

雲川的辦公室裡。

「孩子,你父母呢?」雲川沒有即刻拒絕,反而問起底細。他什麼人,一看就知道花樹沒地方去。

「死了。」吐出兩個字,花樹表情冷硬,已沒有痛感。

竟然是孤兒,水青料不到,詫異表露於外。

「那你之前住哪兒?」雲川心中有數。

「和那些人住,各家混個把月。」不過,沒人會再收留他。

「你沒有別的親人了?比如父母的兄弟姐妹。」雲川想幫人,可總得瞭解清楚。

花樹聽雲川問得好不詳細,以為他只想搪塞自己,拿起包包往後背一甩,「老闆,當我沒說,謝謝您不追究之前的責任。」這就要走。

「等等!」水青看不下去了,一把拉住他旅行包的帶子。他渾身帶刺,她可以理解。但廉價的驕傲,她瞧不起。嘴巴苛刻得抿起,眼角吊高,「有你這樣找工作的嗎?問仔細點,你就不耐煩了?怎麼不想想,要是不問清楚你的個人資料,誰敢用一個剛剛還跟混混在一起的人?說是說脫離,真真假假,我們可分辨不出來。萬一,你故意演場戲,想要混進來報復我們呢?」

「我要報復,一年多以前就報復了。」花樹被水青問得不知先回答哪個好,所以直接選最後一個。

「既然你誠心找工作,那就好好回答我爺爺的問題。如果覺得為難,不方便回答,直說不就結了。」水青當初在國外也是孤身一人,找工作吃得虧多到十個手指頭不夠數,可是生存迫得自己不斷降低頭顱和腰板。驕傲?可以。等吃飽穿暖,有瓦遮頭以後再實施。

花樹聽她說得很有道理,完全無法反駁。父母在的時候,他也是寵兒。誰知天有不測,讓他十歲起嘗盡人間冷暖。為了生活,只得在街頭混。

「我有個大伯,他幫我交學費,其他的不管。」生活費,住宿都靠自己解決。如果要浪子回頭,他需要生存的機會。

「你滿十八歲了嗎?在什麼學校讀書?」雲老爺子接著說。他並沒有追問青青提到的報復,至少不是現在。

「我快十九了。在職業高中讀,九月升高三。」花樹經過一番訓導,態度誠懇得很。

留過級吧?十九歲讀高三?水青一直認為他和葉陌離同齡,誰知比自己還大了一歲。難怪覺著他成熟呢。

「這樣,我試用你一個月,先從洗碗開始。三餐和住宿全包,月工資八百。因為你還要讀書,暑假每星期做足三十小時,開學後每週工作二十小時,包括雙休日。要是你通過試用期,我就跟你簽一年合同。」雲川老爺子答應用他。

花樹一臉不可置信,卻是水青預想到的答案。雲爺爺這家永春館用的員工都有些故事,花樹可不是最慘的一個。

「青青,你帶他去後面,挑間客房給他,再帶著他熟悉下新環境。」雲川得去處理剩下的事。

「你跟我來。」水青見事情落定,出了爺爺的辦公室,往樓下走去。有些遲疑的足音告訴她,花樹就在身後,因此也不回頭看。走進長長的走廊,到盡頭,用鑰匙打開鎖,脫鞋上楓木地板,這才轉過頭來。

「進家裡要換鞋。拖鞋在那個茶色的木櫃子裡,現在第四層歸你用。」水青從那層拿了一雙拖鞋出來,「這是新的。」

花樹什麼也沒說,把鞋換了。只是她說到家裡二字時,心頭泛起複雜滋味。

「先把東西放好,再帶你看屋子。」水青站在門廊裡,從白紗窗簾透過來的光清淡宜人,照得影子都唯美。「你要住樓下還是樓上?爺爺住樓上。」

「樓下。」這屋子寬敞明亮,從裝修到傢俱電器大氣得很。

水青繞了兩個彎,把他帶到一間朝南的房間。

花樹一進房間,就看到明亮的落地玻璃正對著外面的小院子。深色的一套組閤家具,從大衣櫃到書桌樣樣齊。

水青走過去,推開一扇門,「這是浴室,裡面的毛巾牙刷都有,原本就是為客人準備的。你只管用,臟了就扔在衣筐裡,還有臟衣服之類的。每天會有鐘點工來打掃房間和清洗衣物,你不用覺得不好意思,打亂了她們的工作秩序才糟糕。」

花樹一看,從墻面到地面,都是大理石,衛浴設備光潔,看著就很昂貴。再聽還有鐘點工打理日常起居,立刻說:「還是隨便給我在店裡找個地方住,倉庫也行。」住宿條件好得太誇張,他一個試用期的小工擔當不起。

「店裡沒倉庫。」水青看他有些惶惶,心裡明白。

「廚房?」真是隨便哪兒都可以。

「那可真要生蟑螂了。」水青沒好氣,素板著一張臉,「讓你住就住。」

「你不用同情我。」他是孤兒,不是乞兒。

水青本來要往外走,聽到這話,回身,雙臂環抱,盡浮起不算友善的笑意,「我同情你幹什麼?一個曾經威脅過我,差點害死我,敢訛詐我,皮厚又強悍的傢伙,難道因為你無父無母,我就同情心氾濫?抱歉,我不但沒有愛心,還很防備你。而且從頭到尾,用你的人是爺爺,跟我無關。我覺得你有時間想住在哪兒,不如早點熟悉環境,開始為永春館做出貢獻。趕緊放下袋子,我帶你看完,就得走了。」要趕著回家吃晚飯,人只要胃袋一空,脾氣就不好。

花樹被她再次說悶。他居然忘了,她從來不是省油的燈,長得斯文秀氣,行為言語總出人意表。他的大頭照還在她手上,據說要拿給所有人看,只要她稍有不測,他可能立馬享受通緝犯的待遇。

於是,默默跟在她後面,聽她講廚房他可以自由使用,冰箱裡的碳酸飲料他可以隨便喝,三餐要去大堂裡和其他員工一起吃,客廳和樓下的書房,以及書房裡的電腦他也可以用。她還提到了練功房,不過他沒用心,以為那是學習間,跟他沒什麼關係。

整個房子參觀完後,他心頭的震撼不止一點點。原來,這兒根本是老闆的私人住宅,只有他一個小工住進來。但他不得不接受這麼好的環境,因為無論是老闆,還是身前這位,都不是他能開罪的。

接著水青帶他去飯店廚房見了大劉。交人之前,她對他這麼說,「我只給你一句忠告。別動歪腦筋,踏踏實實做好人,因為雲老爺子比我更難惹。」

這句話說得相當重,花樹居然忍下了。他在今晚懂得一件事,壞人難為,壞人想要變好人更難為。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04:37

第37章 雨天娃 晴天娃

英國倫敦郊區。

一間破舊的車庫裡。

雲天藍看完水青發過來的郵件後,立刻打電話到銀行轉賬,再致電給悉尼的資金經理人,指示他在水青提示的價位購入股票。水青要他投入的是六位數,他實際讓經理人投入的是八位數。他知道水青要麼不動,動了就一定會賺錢。一開始他不信她,可是幾次後發現不信都不行,這個女孩對澳洲的股市簡直瞭若指掌。

他不是笨蛋,更不是固執的笨蛋。一看形勢比人強,立刻跟她入貨,竟然穩賺不賠,令自己的資金在這一年多的時間翻了幾番,當初賭氣交給水青管理的錢和後來又匯過去的網域名收入更是翻了二十多倍。那邊韓水青幫他玩轉股市,這邊他開發了好幾個軟體拿去賣錢。還有半年大學畢業,手上已備妥創業資金。

「藍斯,安妮.潘斯找你。」從小玩到大的傑特拍拍他的背,向後努努嘴。

他回頭一看,安妮正皺著眉頭,上下打量這間簡陋到像她這樣的大小姐決不會涉足的地方,神情不耐。至少沒有裝腔作勢,雲天藍認為她就這一點可愛。推開桌子,他在轉椅上打個圈,站起身,往他的前任女友走去。

「要不要來杯咖啡?」他當然知道她所來何為,卻依舊表現得紳士,只是那露出的小截白牙有些譏嘲。

「難道你認為這地方會有適合我的口味嗎?」安妮一頭紅髮,淺綠色的眼睛,個子不高不矮,身材勁爆火辣,個性也嗆。雲天藍那些損友暗地叫她小野貓。

「不認為會有。」雲天藍聳聳肩,作出無奈的手勢,「可這是待客的禮貌。」

「你都混到車庫來了,還要什麼禮貌!」安妮嘴巴不饒人,用手半掩掉汽油味,「我開車來的,換個地方談。」

「我正在工作,不能離開太久,外面談也一樣。」他不打算浪費時間,每分每秒都是財富。

「我穿著高跟鞋,天快下雨了,你卻要我站在野地裡。」安妮指著單調平乏的小小院落。驕縱的小姐脾氣從不收斂,因為良好的家世,討好的人總要忍讓三分。

「我可以給你端把椅子。」他卻不需要討好她,兩人如今是那種見面招呼,不見就忘的普通朋友,「不然,你就此離開的話,我不介意送你上車。」眼瞳漆黑,深不見底。

安妮和雲天藍雖然只交往了數月,可他認真說話的時候,她從不敢任性不聽。噘著嘴,委屈得轉身走到院子裡。

「說吧,什麼事?」雲天藍待她賭氣站定,無動於衷美女的憋屈表情。

「藍斯,就算你同你父親不和,也不至於窮到住車庫吧?」安妮想,分手的決定很英明,雖然有些可惜。畢竟他很英俊,家世又好,帶出去見朋友,艷羨的目光四面繞不停。

「這是我的私事。」不必要跟她解釋什麼,雲天藍在高溫悶熱下漸失耐性,「你爸爸叫你來做什麼?」

「你怎麼知道我爸爸要我來找你?」安妮一聲驚呼,發現自己失態,用手掩住張大的嘴,眼睛仍然睜得大大。

「如果是為了搜索引擎的那個網站,你什麼都可以不用說,只需要回去告訴你爸爸,我已經把它賣了。」賣了非常好的價錢。

「賣了?」潘斯家族做電子業,近年來,因為網絡市場擴大,開始進駐電腦科技行業。安妮即使不太懂這方面,也知道父親相當重視雲天藍的才華。所以聽說他最近創了個網站,反響很不錯,她過來請他去商談合作事宜。

「對。」知道那個網站搞好了,前途無可限量,但他志不在此。

「賣給誰了?」安妮鍥而不捨追問。

「羅依集團。」他不怕告訴她,即便不說,潘斯家也能查到。

「竟然是羅依!」安妮一愣,眼睛裡冒火,隨即面上露出鄙夷的神色,「藍斯,你別告訴我還喜歡那個人。她家的人連你父母都羞辱過了,你有沒有自尊?」

「我不需要向你交代,不送了。」十五歲的夢魘,過還是沒過,他從不深想。再次接觸,他沒遇到熟人,純粹交易。

「藍斯!」小野貓脾氣發作,「知不知道我跟你分手的原因?」

「因為我爺爺不肯教你詠春?」正事談完,他神情輕鬆。

「因為你對我不真心,因為你心裡有別人。」安妮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才知道自己有多喜歡雲天藍,就算他落魄貧窮,她仍然在為他嫉妒。

「安妮,回去吧,別讓我們做不成朋友。」雲天藍背對著她,擺手道別。

聽到高跟鞋蹬蹬,鐵柵欄門吱呀拉開,又哐當關上,車子嗶叫一聲,車門被重重合住,引擎發動,油門突踩,車輪打轉,刻薄得地面尖叫,改裝過的排氣管隆隆叫囂著,揚塵而去。

雲天藍這才回頭,那張俊逸的臉,在滿天烏雲中,晦暗莫名。

雨滴滴答答,從陰霾的天空落了下來。

------------------------------------歐洲和亞洲的分割線

靠在車窗前,享受夏日美好樹蔭的韓水青非常愉快,完全沒受到愁眉苦臉鄰座的影響。

「青青,還有多遠?」隔座的羽毛很雀躍。

「差不多半小時。」水青正在前往親爺爺家的路上。

高中最後的暑假還剩下一半,韓宜農讓水青去鄉下陪爺爺兩星期,代他盡盡孝道。水青因為學習緊張,這兩年沒去鄉下,過年也是老爸把爺爺奶奶接上來過。她早就想去爺爺家看看,重溫下童年印象。老爸一提議,她積極配合。

羽毛聽說她爺爺家在山腳下,直嚷著要采風。媽媽愛食坊剛開了第二間分店,羽毛媽忙得分身乏術,見水青領頭,心下一放,隨羽毛去。

「什麼鳥不生蛋的地方,要一個多小時才能到?」說話很沖,臉色很臭,苦瓜表情,夾在水青和羽毛座位中間,是葉陌離。沒辦法,兩個女生要看風景,他只好當夾心餅。

「誰讓你來了?」水青賞他個白眼球。帶了這麼個搗蛋鬼,苦瓜應該由她來吃。

葉陌離又熱又惱,還不是他爸媽逼他來的。他快升高三文科班,成績班上不最差。想他從小學到初中就這麼一路紅燈開過來的輝煌歷史,這已經不錯了。可自從他上了雲上,父母的要求特別高,對他考大學的希望也特別大。所以,水青高考一放榜,爸媽就請她幫自己補課。這還不算,聽說水青要去鄉下兩星期,老爸怕拖了功課,就扣押他的零花錢,逼著他跟去。虧他本來還想好好計劃怎麼和朋友們玩,現在不僅補課不落,還得在鄉下過。

「你當我想來?」他氣焰高不起來,「也不知道有沒有抽水馬桶,有沒有淋浴器,有沒有空調,有沒有冰鎮西瓜。」

「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水青給了他四個沒有,就是不給面子..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04:50

第38章 鳳凰山 落荒山

爺爺的家和大學城的方位恰好相反,在家鄉的鳳凰山下。美其名曰為山,其實是好大一片連在一起,抬頭見頂的矮山坳,一面朝田,一面背江。

避戰火找到這裡安家,解放後,爺爺和奶奶承包其中一片山地,勤勤懇懇近半個世紀,養育了三子一女。除了長子,也就是水青的爸爸韓宜農和小姑姑韓宜莊出去闖蕩,二叔韓宜田和三叔韓宜山留在村裡,各自成家立室。

水青三人下車,數葉陌離的背包最大最沉。羽毛才嘲笑一句嬌聲慣養,立刻被葉陌離往橫裡瞪眼,乖乖閉上嘴。雖然水青向來認為葉陌離的烏瞳半月眼毫無威脅感,可小霸王的名頭對她是虛,對別人是實。比方說,他小時候把羽毛欺負到做惡夢不肯睡覺,而欺負的方式就是捉了梧桐葉上的刺毛蟲,放在她衣領裡,刺得背上起泡。葉陌離,正經讀書不會,惡作劇的本事一流。現在因為讀雲上,他的髮色染回來,頭髮不再是野草窩,卻藉著假期之名,有飛揚跋扈的趨勢,霸王之氣隱隱要復發。

「羽毛,你是大學生,還怕高中生?」水青自然偏幫姐妹,勾起羽毛的手肘,「更何況是不聽話就沒有零花錢的傢伙。」臨行前,葉爸關照只關心結果,不關心過程,請水青隨打隨罵。所以水青在車上和葉陌離約法三章,一切聽她安排,否則就讓葉爸所要的結果落空,而他的錢也將落空。

葉陌離只要想到一個學期得過的摳摳扼扼,脖子裡就像勒上了繩,緊得發慌。他大手大腳慣的,怎麼可能過口袋裡沒錢的日子。因此明知水青奚落他,竟能忍住不吭聲,但看海闊天空——海景有些距離,天空還是挺藍的。

「你爺爺家在哪兒?」羽毛性子直爽,什麼事都不放在心上,又重情重義,自然不去計較從小的夥伴。

水青記得爺爺家在最南那片山地的腳下,看好方向,把背包往肩上聳了聳,「先往山腳下走。我爸打過電話,應該有人來接,說不定路上就遇見了。」

羽毛說好,葉陌離沒反對,三人一起走上田埂。正是稻成長的好月份,在習習微風中翻起迷人的綠浪,令人期待今年的秋收。

他們到的時候才過八點,莊稼人卻早下田幹得熱火朝天了。村子小,村民見到生人就好心上來問。

水青一說自己是韓茂的孫女,村民七嘴八舌就給她指路。其中居然還有能認出她來的,直說兩年多不見了,讓她佩服那樣的好記性。最後大夥兒找了個半大不小的孩子東東替她們領路,這下不用費神搜刮自己的腦力,水青謝過一大串。

以為會遇上接自己的二叔或三叔,可是,直到東東指著前方幾間紅磚白墻大瓦房,說到了的時候,水青連一個眼熟的影子都沒瞧見。從包包裡拿塊巧克力給東東,導致小傢伙撒開腿,舉著巧克力就跑,大呼有糖吃,憨厚可愛。

「院子裡沒人,難道不在家?」羽毛看到水青爺爺家的院子空蕩蕩,寂靜得很。

水青確認沒人接她,就覺著不對。再看冷冷清清的院子,心裡更奇怪了。就算爺爺和叔叔嬸嬸們上山去了,堂弟堂妹們出去玩兒,奶奶總是留在家裡照管雞鴨什麼的,而且還要做飯送飯呢。

「你確定咱們沒下錯站?」葉陌離實在背不動他那大包,往地上一撂,管不了泥土。不知他老媽往裡塞了什麼,死沉死沉,快壓死他,「要不然回去得了,等你爸確認後再來唄。」他變著法兒要回城裡去。

水青知道他的心思,根本不理。推開不上鎖的院門,粗粗環顧一周。雞在雞棚裡,鴨在鴨棚裡,豬圈裡兩隻大花豬領著一窩小豬呼嚕呼嚕吃得歡。有人已經餵過家禽。

喊了兩聲有人在嗎,卻無人應。見灶屋的煙囪裡有淡淡青煙,她走進去,看見灶臺上一隻褪了毛的雞,菜刀嵌在雞胸上。膛裡的火滅了,手靠上去,尚感餘溫。

「應該是有急事出去了。」水青走到院子裡,對站著烤太陽的羽毛和葉陌離說,「你們先到大屋裡坐一下,我上山看看。」

葉陌離父母不是本地人,和老家早沒來往,哪來過鄉下。到這裡,觸目所及都讓他眉心起疙瘩。大路朝天,那是泥土路。獨門獨戶,那是籬笆門。他跟著水青進屋一看,連張像樣的椅子也沒有,只有木板凳。他走了很長段路,累得腳酸,粘上凳子,就完全不想動彈。

羽毛原本要跟水青一起上山,硬被她勸著,和葉陌離一道留下。

水青出了院門,走到院子後面,就看見小小鳳凰山。先有一條蜿蜒水溝分開平地和山區,隔開延伸幾畝瓜菜田。再往後,一片稀疏竹林中可見緩緩上升的山路。她走過石板橋,沒心思看那些長勢喜人的小青菜和綠籐絲瓜,逕直走入竹林,上山。

竹林很小,成帶狀分佈,又擋住了視線,她才以為林子很深。可並沒有走多久,眼前景像已變。

隨著地勢而上,樹一棵棵不算粗壯,枝丫間卻結滿纍纍果實。風過,掀綠誘粉,賞心悅目。這是一片桃林,爺爺的桃林。

水青仍記得這附近沒有別人家種桃,心道路沒錯,不由加快腳步。快到半山腰時,視線裡出現了一間白色小屋,隱隱有人說話的聲音。她匆匆跑起來,距離漸近後,那些聲音因風入耳。

「宜山,你少說兩句,沒看到你爸氣壞了。」有些年紀,女聲,應該是奶奶。

「媽,我說得都是實話。」聲音洪亮,中氣十足,當屬三叔韓宜山,「咱們現在過得什麼日子?好聽點是林場,其實就是荒山。靠江那邊根本種不出東西來,這片桃林一開始沒產出,等好不容易能出甜桃,才幾年,這桃味就變了。爸說請專家,咱也請了。說是土質變化,咱們能怎麼辦?」

「那也不用大呼小叫。」又是奶奶的聲音。

「我沒大呼小叫。」三叔不滿地頂嘴,「這不是跟爸好好商量呢嗎?誰知道他還沒聽全,就劈頭蓋臉罵了一頓。」

「你個臭小子,我知道你沒心思種田,成天就想往城裡去。」爺爺的聲音,聽著有些氣弱,「要去你帶上你那家子去,我死也要死在這片山裡。」

「爸,我不懂你幹嗎那麼固執,村裡都笑話咱家這片山草長得都比別人稀。東邊山裡的王三兒,他家的果樹那叫好,您不也瞧見了?咱們包到這荒地,辛辛苦苦幹了這麼多年,也盡心盡力,如今卻一年不如一年,我能不圖別的出路嗎?大哥在城裡當了官,也願意把您和媽接上去安頓,又說能幫我和二哥找工作,一個月賺得比咱一年還多。這麼好的事,傻子才不肯。」

水青聽三叔說話完全不得法,一會兒說人固執,一會兒說人傻子,不氣到爺爺才怪。

「所以說你只管去,誰攔著你了?」爺爺果然更生氣。

「您和媽不去,我們也去不了。」三叔自知家中大哥最孝順,決不會留二老在村裡沒人照顧。

「宜田,你跟宜山一個想法?」奶奶說話了。

「媽,您和爸在哪兒,我就留在哪兒。」聽二叔聲音就知道是個沒脾氣的老好人,「宜山要想去城裡,就讓他去吧。」

「二哥,這是什麼話?我要走了,你們還在這兒吃苦受累,那我成不孝子了?你有點自己主意行不?咱守著這片荒山幹嗎?一起餓死啊?」三叔欺負二叔軟性子。

「餓死?我和你媽就是靠這片山養活了咱一家子。餓死誰了?你嗎?」爺爺火氣上來了,「你自己想去城裡,少拿山說事。它不夠肥沃,但絕不荒!」

水青聽著戰火要延續,決定還是要當回小孩子,撒回嬌。

「爺爺奶奶,你們都在這兒!我以為沒人在家,還想著該怎麼辦呢?」從屋後繞出來,歡笑著露臉。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05:01

第39章 桃夭夭 水夭夭

一見水青,大家這才想起要接她的事來。

「我這把老糊塗,本來就是上來提醒宜田去接青青的,竟忘了。」第一個走上前的是奶奶,灰白頭髮梳著一絲不茍的髻,臉上皺紋雖多,笑容好不溫暖。

爺爺同樣白髮比黑髮多,本來鐵青著臉,見到大孫女,神色稍霽。聽了奶奶的話,轉頭就說小叔,「要不是你,能耽誤工夫麼?」

「行行行,什麼都怪我,我走還不成?」三叔牛脾氣上來,也不招呼侄女,騰騰走進林子,下山去了。

三嬸看著爺爺奶奶,有些猶豫,但還是說了聲要回家做飯,趕在三叔身後,也走了。

二嬸則過來拉住水青的手,憨厚笑著,不好意思地說:「青青,今天起收桃,你二叔忙得忘了。」

「沒事,村裡人熱情送我們到家門口。我看屋裡沒人,才上來找你們。」水青連忙解釋,心裡再有疑問,也不能這當口提。

「奶奶,您今天要燉雞給我吃嗎?」先從好說話的著手。

「哎呀,我被你二嬸急匆匆拉上來,那雞還沒下鍋呢。」奶奶才記起來,趕緊對爺爺說,「我和青青先下山,你和宜田兩口子能收多少是多少。我會讓宜山過來的,順便把午飯再送來。」

「用不著他,我們仨不過多費兩天功夫。」爺爺氣未消,火未滅。

「爺爺,我帶了朋友,可以一起來幫忙。」水青把葉陌離算上,「您別嫌我們笨手笨腳。」

「你哪幹得了粗活?」二叔只當水青孩子心性,圖好玩。

「行啊。」誰知爺爺贊同,不顧奶奶的眼色,挺認真地要求,「先休息一上午,吃過飯就來幫忙吧。」

「老頭子,青青細手細腳,又是城裡長大的孩子,你讓她幹什麼農活?」奶奶很疼這個聰明的大孫女,唸書好,性子好,討人喜歡得緊。

「城裡長大怎麼了?她就算是狀元,也是我老韓家的子孫,一定得學會幹莊稼活。」爺爺也疼青青,因為重視,所以期望更高。

「奶奶,我想學。」水青出過趟國門,辛酸自知,早不是嬌生慣養的人。她看桃林挺大,能多個人幫忙總是好的。

奶奶既拗不過老頭子,也拗不過大孫女,只得隨這對爺孫倆。

下山的路上,水青開始問事情的始末。

原來她沒漏聽多少,簡單說就是自己老爸想接爺爺奶奶去城裡定居,順便把二叔和三叔的戶口都遷去。至於現在的山地,要麼轉包,要麼就放在那兒。可爺爺不願意放棄這裡,三叔也不好說就自己一家子去。所以今天正和二叔商量,想把意見統一,然後迫使爺爺改主意。如果兒子們都去了城裡,爺爺奶奶就只能跟著,因為他們年紀大了總要人照顧。誰知商量時,被爺爺聽個正著,劈頭蓋臉就罵三叔。三叔和爺爺爭辯,二嬸看父子倆吵得不可開交,趕緊把奶奶這個救兵搬上山。之後那些,水青都聽到了。

水青還記得前世爺爺奶奶搬到她家附近,二叔和三叔也到城裡,生活馬馬虎虎過得去。說起來,是老爸勸服了奶奶,而奶奶再勸服了爺爺。他到底是長子,在奶奶面前說話很有份量。而奶奶是爺爺的主心骨,別人不行勸,奶奶卻行。

「奶奶,其實去城裡生活不錯,不用日曬雨淋那麼辛苦。你們苦過大半輩子,該受我們這些晚輩孝順了。」水青就事論事。

聽三叔說法,鳳凰山不太好種,尤其是爺爺這塊。桃園產出一直不好,她聽爸媽也提過。除了桃園,就靠山腳下那幾畝菜田,還有為數不多的家禽,維持日常生活。日子緊時,還要砍竹編筐去賣,增加點賣筍的收入。一個大家三個小家,過得緊巴巴。要不是她家這兩年好過了,總往鄉下送錢,怕到現在還住不上紅磚大瓦房。

「你爸媽都是拿工資吃飯,還要供你讀大學,也不富裕。我們老的老,小的小,去城裡,不是添麻煩嗎?再說你二叔三叔沒讀過什麼書,只會種地,能找什麼工作?」奶奶原來看得通透。

水青張張嘴,沒再接著往下說。她總不能說自己最近挺有錢,所以無需擔心一大家子在城裡的開銷。這個功課留給老爸吧,反正最後他們還是會進城的。至於進城之後幹什麼,她會好好想想。

回到爺爺奶奶家,三叔正招待羽毛和葉陌離。別看剛才他氣勢洶洶,也就是嗓門大。奶奶立刻囑咐三嬸帶水青她們去早準備好的房間,自己讓三叔陪著去灶間說話。

三嬸不是個愛說話的。領她們去了朝南一間屋子,只說那是二叔女兒韓水蓮的房間。又說葉陌離的房間在隔壁,和她兒子韓水耕合住一間。然後,急急忙忙就趕著出去。

水青知道三嬸心急剛才的事,也就沒在意她疏忽自己的態度。打量著堂妹水蓮的屋子,儘管簡單,一張大床,一個矮櫃,一頂衣櫥,再加一張書桌,還是有女孩兒家的特色。窗上貼著粉色剪紙,墻上吊了個小布娃娃,桌上放著小小鏡框,裡面有個笑容很甜的女孩,應該就是水蓮。她比水青小兩歲,雖然沒考上雲上,也考進市區第二重點高中,從九月開始住讀。

「羽毛,吃過飯有什麼打算?」水青拿出牙刷毛巾放在寬寬的窗臺上,眼角瞥到一張折疊床。還好,不用睡地上。

「我想繞到東面看看,聽三叔說,那兒的風景很美。」既然是采風,當然要多出去繞繞畫畫。

「要我陪嗎?」水青先顧羽毛,畢竟人生地不熟。

「不用,我就沿著山腳往東,天黑前一定回來。」羽毛個性獨立,常常單獨行動。藝術家,需要特大號寂靜空間。

「好吧,只往東,別亂走,免得你迷路,我們找錯方向。」水青細細關照。

羽毛說好,水青又向葉陌離交待行程,「趁沒開飯,我先給你補習,把書拿出來。」

「下午再補。」葉陌離叛逆分子,雙手拎著包要往外走,「一早爬起來趕車,我累死了,得補眠。」

水青眼明手快拉住他背包的帶子,往回拽,「現在補課,下午我們另有安排。」

「什麼安排?」葉陌離哪裡猜到自己被水青算計成免費長工,只當遊山玩水,新鮮感正濃,很有興趣。

「你不是最喜歡吃桃子?」水青吊他胃口。

葉陌離的確最愛吃夏天水蜜桃,聽到這兒,雙眼又滿月。

「所以下午的活動,一定讓你心滿意足。」水青一本正經得說著,卻趁葉陌離不注意,向羽毛調皮眨眨眼。

羽毛有時候不明白,葉陌離對著別人很精明,怎麼對著水青就那麼笨呢?一次次吃虧,還一次次上當。

這算不算孽緣啊?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05:13

第40章 囫圇月 出雲月

吃過飯,水青和葉陌離幫奶奶提籃子,拿著飯菜上山。三叔和三嬸在奶奶勸過後,早回山上去了。沒見有人下來求援,可見事情暫時緩和。

葉陌離惦念水青說到的大水蜜桃,對兩邊參差不齊的稀疏山景當然沒上心。先跟奶奶有說有笑,討得奶奶直誇他聰明,又見水青落在後面挺遠,自發自動慢下,等她並排。

「你還記得花樹嗎?」水青想起來問他。

「你怎麼知道他?」葉陌離吃了驚。那些人他早就不聯絡,而且他從來不在水青面前提起他們的名字。

「見過兩次。」精確的數字。

「什麼時候?」葉陌離敏感花樹和水青的見面可能因自己而起。

「就最近。」水青沒打算搬弄早就煙消雲散的是非,「他人怎麼樣?他幫我家的一個長輩打工,我想問問清楚他的底細。」別為雲老爺子引狼入室。

「打工?花樹?他不是跟著金哥——」葉陌離即刻噤聲,半月眼左瞄右瞅。

「好像兩人鬧翻了。」水青簡單一句。

「他是好樣的。」葉陌離似乎對花樹很崇拜,「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以前那些朋友,我承認他們不太像話,可花樹不同。除非金哥交待,他不會跟別人一起混天胡地。為人講義氣,很有能力,我覺得他比金哥強。」

那倒是。但凡有點智慧,就能把蟑螂一樣的金哥踩在腳底下。水青想到那晚的敲詐事件,冷冷笑著。

看得葉陌離心裡發毛,又附加些情報,「花樹身世挺慘的。父母做生意失敗,欠了一大堆債,帶著他跳樓。父母當場死亡,他卻命大,摔在父母身上,毫髮未傷。被他家所有的親戚當成喪門星,監護他的大伯也一樣不喜歡他。在他家住了半年,硬說他欺負堂弟,從此住讀在學校,寒暑假都不用回去。只供他讀到初中,之後分文不給。花樹沒辦法,為了繳學費,不得不學壞。」

「原來,你也知道那是學壞。」水青聽到這兒,嘲諷葉陌離,「想當初是誰怪我多管閑事?」

「知道啦,我謝謝你。」阻止他墮落深沼,不再囫圇過日子,「總之,請你的長輩給他機會。他只要下定決心,就能改好。我信他!」

「你的保證,我信一半。」水青卻不給面子,「一個人如果因為貧窮就去偷盜,那麼世界就亂了。」嘴上這麼說,卻在聽了葉陌離的話之後,深深思索。父母拉著一同赴死,卻又因父母得救的花樹,如何承受這種無奈殘酷的因果?是否這才因此總覺得他面相情薄?

「日久見人心。」葉陌離不服氣,卻又關心花樹,「他在哪裡打工?」

「永春館。」說這麼多,也是為了告訴葉陌離這個消息。花樹現在應該很需要朋友吧?新環境和新人事中誠惶誠恐,或許一個來自過去,和他一樣曾經困惑的朋友,能鼓勵他堅持走下去。

「我可不可以去看他?」聽老爸說過這個名號,很出名的大酒樓。

「你問我幹什麼?」水青該問的問了,該做的做了。

不反對就是可以,葉陌離自認還比較瞭解她。才開始沾沾自喜,已經望見桃林,他的注意力立刻跑到沉甸甸壓在樹梢的粉桃上去了。

水青幫奶奶把桌椅擺好,飯菜端上,就叫爺爺叔叔嬸嬸來吃飯。趁他們吃飯的工夫,水青磨著奶奶教她摘桃。奶奶見孫女認真想幫忙,也就示範得特別仔細。

葉陌離和她雙手扶著三角梯,突然明白過來,「你哪裡是請我吃水蜜桃?根本誆我來幹活的。」

「我可沒說過請你吃水蜜桃這種話。我說的是,下午的活動,會讓你滿意。」失之毫釐,謬之千里,她狡猾了一丁丁。「我奶奶那麼喜歡你,你又要在這兒白吃白住兩個星期,幹點兒活不應該啊?」

應該,很應該。他不應該的是,為零花錢,折了自己的腰,才讓韓水青利用徹底,隨她壓搾血汗。

「我要是不滿意,你讓我明天就回去,而且不能向我爸媽告狀,只能說你爺爺家沒地方讓我住,行不行?」她要是說行,明天他就在自己家裡享受冷氣和冰飲,自在逍遙。以往被她欺負慣了,今天可能桃林旺他,竟讓他抓到她的語病。

「行。」水青答應得爽快,「其實你在這兒礙手礙腳,我還得照顧你,麻煩!」

兩字麻煩差點沒把葉陌離噎到翻白眼。原來他嫌她煩,她也嫌他煩。沒準,她早想把自己一腳踢回去,苦於沒機會。現在由他提出來,她就能撇個干凈。到老爸老媽那邊,又是他理虧。

算了,算了,要是她欺壓的太過,他才不管那麼多,明天一定回家。

爺爺沒見過葉陌離,聽水青介紹說是鄰家的孩子,又看他眼睛骨碌碌不怕生,立刻不把他當外人。吃完飯,親自帶著兩孩子入林幹活。

葉陌離見風使舵直說水蜜桃好大。爺爺說這是蟠桃,不是水蜜桃。葉陌離拍馬不成,反鬧笑話,把水青樂得前仰後合。誰知,爺爺是公道人,斜孫女一眼,轉頭對她的發小揭秘,說她也分不清這是什麼桃。這下,輪到葉陌離來嘲笑。

爺爺不再多說,直接一人發一筐,讓兩人背著上梯子趕緊幹活,規定一人至少要摘二十筐。又對葉陌離交待,他是男孩子,千萬別輸給水青。

葉陌離被這話刺激的,手腳竟然特別利落,不一會兒就完成了好幾筐。故意離水青遠遠的,轉到二叔二嬸那邊,跟他們邊聊邊幹活。也不知他胡說八道什麼,逗得叔嬸直發笑。

以為葉陌離會大大叫苦,他卻絲毫不介意烈日驕陽,瞧著不但享受著勞動時刻,動作快速到位,像果園熟手。水青又明白一個道理,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葉陌離老實幹活,水青可不是那麼聽話的。她先安安分分摘了一個下午,手和脖子就酸到不行。等吃過晚飯,趁人人又去忙活,她慢慢踱出大家的視線,往山坡頂走去。三叔說那裡種不了東西,她總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山地。

小小山也不過數十米高,又是緩坡,走起來一點不累。等水青走到頂上,望那邊一望,實實在在吃了驚。

月亮從初晚的雲中亮起來。

沿江的一大片鳳凰山,雜草叢生,樹木稀落。唯有爺爺這片,葉茂林盛,樹壯根肥。分明長了好木,怎麼說是荒山?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05:24

第41章 迷途豬 拓荒豬(上)

「那是片山毛櫸林子。」爺爺早跟在水青後頭,月光柔和他黝黑的臉,可見歲月滄桑,「山毛櫸,中上等的木材,在市場上能賣到好價錢。」

「爺爺?」水青不懂。

「你想問我為什麼不賣?」太爺爺是私塾先生,所以爺爺早年也是斯文讀書人,頭腦相當好使,「鳳凰山雖小,卻是寶山。當年我和你奶奶才搬到山腳下,滿山都是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山毛櫸。那時候懂啥,只知道要讓孩子吃飽,有人來收木,給點錢就讓他們砍了。要不是你太爺爺說要留著半邊,恐怕也會砍光的。如今村裡其他人都把櫸木砍了賣錢,再弄果園子。奇怪的是,靠江那一邊怎麼也種不了果樹。」

「您覺得反正也種不出別的,就留著林子了?」水青看著月下幽靜的樹林,說大不大,卻保留著整座山生命旺盛過的痕跡。

「留著,紀念你太爺爺。」爺爺給了個別人無法理解的理由,對自己卻是一生寶貴的回憶。

「爺爺,我想去瞧瞧林子。」那片青蔥翠綠覆蓋下的美麗景色,水青要親眼去體會。

「天色暗了,明天再去吧。」爺爺抬頭看看星空,月色呈釀熟了的金黃,就知時間已晚。

爺孫倆往回走。

水青想到了進城的話題,就打算勸勸爺爺,「爺爺,您要是喜歡這片山,繼續承包著,不用轉包。這樣就算進城,哪怕住膩了,想回來住住,散散心,都沒關係。」

爺爺停了腳步。還沒走出多遠,地勢高,能看到自上而下的桃樹鬱鬱。他衝著小兒子的脾氣,沒對大孫女發,只是問:「為什麼想讓我住城裡?」

「爸爸看您在鄉下辛苦,如今我們家條件好了點,接您和奶奶去城裡,是一片孝心。」水青幫老爸說話,又幫三叔,「二叔三叔的心意也是一樣的。」

「青青,爺爺喜歡當農民,喜歡種田,所以一點也不覺得辛苦。我在這片土地上快五十年了,它就像我身體的一部分,無法說放就放。我知道你爸你叔們孝順,可為什麼認為讓我到城裡生活,被他們養著,就算過上好日子了呢?明明我的精神氣,我的根都存在這兒,才心滿意足啊。」長長嘆口氣,爺爺感慨萬千。

我的根都存在這兒!水青聽了這句話,震盪到心裡。爺爺和自己的想法一模一樣,只想在自己的根上生活。如果硬要將他遷到城裡,就像自己出國,最後心底留下無限的遺憾。

「爺爺,這片山地對您真的那麼重要嗎?」水青最後再問。

「同我的生命一樣重要。」爺爺的答案肯定了。

那麼水青心裡的答案也肯定了,再沒提搬到城裡的事。甚至,三叔讓她這個最受寵的長孫女勸勸爺爺,她只是推到老爸身上,說他會解決。

幹農活,奶奶怕水青曬黑,就開頭兩天裝裝樣子,後來跟老頭子說要水青幫忙家務,索性不讓她去。等大夥兒上山了,奶奶放任她到處遊玩。她拉著羽毛,把鳳凰山好看的地方都逛了個遍。

水青本來想自己不勞動,也沒好意思讓葉陌離去幹活,就建議他跟她們兩女孩一起行動。葉陌離居然不願意。上午補習,下午就跑桃林,好像對果園的興趣非常濃厚。又聽爺爺和兩個叔叔老誇他,說他能吃苦,學得特快。學什麼,水青完全沒明白。摘個桃子,用得著那麼大的學問麼?

水青有一次好心問他,被他鼻子裡哼氣,說她頭髮長見識短,不知道小小一棵果樹的種植,包括多少心血和努力。她衝他引發一刺激,真有興趣,不如考農業大學,而且有些專業分數線還低,說不定他夠運考得上。他聽了沒反駁,那神情認真十足,一個人大晚上呆呆得在院子中央,竟是動腦思考,連她走了也沒招呼。

就在水青要離開村子的最後一個傍晚,出了一件小小的事。

水青正和羽毛收拾東西,聽到外面有人喊水蓮和水耕。

「小丘,什麼事?」水蓮在她爸媽屋裡做功課,推開窗就回應。

「蓮子,耕子,我家嘟嘟又跑出去了,趕緊幫我找找吧,天快黑了。」叫小丘的女孩子,是離韓家最近鄰居的女兒,和水耕同年,讀初三。

「怎麼又跑了?」水耕已經在院子裡說話。

「每次跑出去,又會跑回來,急什麼?」水蓮雖然這麼說,還是往外走去。農村的孩子熱乎心腸,守望相助。

「要不要我們幫著一起找?」水青和羽毛湊熱鬧。

「嘟嘟是誰?」聞風而來的葉陌離好奇得問,「多大,長什麼樣子,出走前穿什麼衣服?我也幫你找。」

「是我家的小花豬,粉白兩色,一看就知道。」小丘解釋。

葉陌離被一悶棍打憋氣,可話說出口,逼得男子漢大丈夫不能收回。

小丘,水蓮和水耕一組,水青,羽毛和葉陌離一組,分開去找。

「有沒有搞錯?」看沒有外人,葉陌離大呼上當。他心神不寧,所以煩躁得很,「為了一隻豬,勞師動眾。」

「對農家來說,走丟一隻小雞都會難受好幾天。」羽毛近日采風,民情收穫頗豐。

「所以說,當農民有什麼好。苦得要死,還賺不到錢。」他矛盾得直皺眉,思潮起起伏伏。看著水青,話有所指。

「那要看你怎麼當這個農民?」水青明白他的苦惱。沒想到自己隨口說說,他似乎挺當真。這麼,她就不能隨便敷衍過去。早發現每個人的專長不同,能發揮出來,力量很大。但葉陌離的這個愛好,有些不同一般。誰想得到,他能對種田上心。而她不敢指點太詳細,因為自己是門外漢。

「農民就是農民,怎麼當不都一樣?」葉陌離的想法很直接,很現實。

「那可不一定。如果是農場就不同,如果是農民企業家就更不同。」在澳洲當農民,那就是富裕。這種農民一般人當不到,擁有大片土地,機械化和科技化的種植,企業化的管理,還有無數人替他們打工,「離離,眼光放遠一點,別糾結在一個稱呼。」

葉陌離茫然無目的的腳步突然回轉過來,瞇起小小半月眼,曬黑了的皮膚被七彩雲霞映襯得發亮,頭髮野野草草,卻是烏黑,「青青,你別害我。」他是帥氣的都市男孩,怎麼能跟黑黝黝的土壤為伍!

「誰要害你?」水青不悅得抿直唇線,細細眉毛向下,雙眼琥珀吸收天空的暗色,很沉,「我說事實而已。我們國家是農業大國,當農民多光榮。」傳統的觀念難以打破,城市戶口就能高人一等。

「等等,你們倆說什麼?」羽毛常常後知後覺,伸出手來,分開怒目而視的兩位好友,「誰要當農民?」

「沒誰!」

異口同聲。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05:35

第42章 迷途豬 拓荒豬(下)

三人尋過韓家桃園,連小豬尾巴也不見一根。眼看天色將黑,羽毛建議往回走,不然山路夜間多危險。

水青卻想去山毛櫸林子裡找找看。山那邊稀稀落落,沒有小豬亂跑,唯有那片林子能藏,於是說道:「爺爺晚飯後還要幹活,我們趕在他們下山前回來就行了。走,去下面那片林子看看。」

「林子那麼大,天黑前找得完嗎?」葉陌離看看天邊,火燒雲快燃燼,日西沉。一隻豬啊!他長這麼大,人都沒找過。

「兵分三路,迅速略過前五十米。不用進去再深,有發現就晃手電筒。」水青之前和爺爺逛過了林子,佔地足足百畝有餘。好在地形不複雜,林子雖茂卻不密,能下到沿江公路,也能輕易看見山頂。

說做就做,三人進了林子,分頭並行。水青剛開始還能看見羽毛和葉陌離,不一會兒各自散開去,不大看得到對方了。

這裡的山毛櫸有好些年份了,根深樹壯。貝殼紋的綠葉帶著小小齒邊,群群簇簇,嘩啦啦,嘩啦啦,如恆古久遠的潮聲,在風裡流轉不息。伸出手,就是滿掌葉影。

水青走得不快,她的心神被美麗的樹林拉出一半,寧靜平和,可忘卻一切。因此,當她聽到呼嚕呼嚕的小豬拱鼻,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走出和夥伴們商定的範圍,只循著那聲音往下趕去。

可她還沒看到豬尾巴,它的鼻息就被覆蓋了,傳入耳中一段悠揚的小提琴。水青一種樂器也不會,純欣賞古典樂。聽小提琴演奏最經典的梁祝,又正是日暮西遲。此情此景,準備淒美悲婉。可是琴音明顯尖銳,節奏拉得飛揚,音符邪佞跳躍,哪還有半分悲涼。

水青繞開幾棵樹,就看見了拉小提琴的人。那人穿冷白色長襯衣,黑色直褲,背影高而修長,拿弓的手指潤白,骨節有力量。端著完美的音樂家姿勢,音樂卻偏是不著正調。她無意攀談,就要轉身,另尋別路。

琴聲突兀地斷了,只聽那人清冷的嗓音,「我為你演奏一曲天上之音,你總該告訴我下山是哪個方向了吧?」喝——那調調就好像給人多大的恩賜。

水青以為他發現了自己,看過去,誰知那人依舊背對著她。

小提琴拿在手上,身影突然往後退一步,聲色緊繃,「你不用靠那麼近,前頭帶路,我會跟著。」

水青又以為他在跟別人說話,卻聽不到有人回答他,就向旁邊挪了幾步,這才看見他請求的對象。她當場無語。

一雙黑豆眼,一對扇風耳,一隻大拱鼻。她猜粉白小豬嘟嘟受到了生平第一次平等對待,無論是被當作導遊還是忠犬公,均是至高無上的榮譽。

水青忍俊不止,呵呵笑出聲。

那人聽覺挺靈敏,立刻回轉身來。

出乎水青意料之外,那是一張非常年輕的臉龐,而且還是張非常好看的臉龐。栗色短髮削得很有型,稍帶微翹,縷縷瀟灑。彗星掃雪的帥氣雙眉,雙眸彷彿黑海凝晶,沒有絲毫瑕疵的高挺鼻樑。即使表情冷酷到底,依舊無損於他桃色的性感唇型。即使目光秋冷,只讓她願意淡淡欣賞那份冰上雪蓮的孤美之感。

他見她笑容可疑,眉頭往眉心小聚,開口問她:「你是誰?」這個語調比起他對小豬的生動,很客氣很疏離。

「我在找它。」對待陌生人,水青也遠而有節,纖纖食指一點他身後小花豬。沒有直接回答問題,她走過那人身邊,拿出早準備好的繩圈給小豬套上,拽了拽,催嘟嘟挪動好回家。

至於那人為什麼穿得正式,卻跑到荒郊野嶺拉小提琴,就不是她這樣的正常人能理解的了。本來這世上什麼人都有,心血來潮所作的稀奇事特別多。

她重生前在國外幹過很多不同的活兒,牽豬是第一次。她以為和牽狗散步差不多,誰知嘟嘟反過來拽她,紮在一棵樹下,拱著鼻子,搞不懂它在幹什麼。

「你是小豬的主人?」那人看她狼狽得很,想要讓豬聽話,可是動作笨拙。

水青怕把豬惹急了,回頭咬她,決定放任它吃飽,再誘之以情,曉之以理。聽那人再度問她,知道不能繼續無視,於是回頭,笑得很甜,「不是,我是鄰居。」

他黑晶的雙瞳在水青和小豬之間慢滾。鄰居鄰居,比鄰而居。有人和豬比鄰而居的嗎?

「我是說,我和小豬的主人是鄰居。」不說清楚還真不行,水青感覺他的目光就跟他的音樂一樣,在變調。

「天要黑了,你還不回家?」快點離開這林子吧,他冷靜暗示。

「要它願意走才行。」水青努努下巴,表示無可奈何。

「你可以抱起來走。」他不認為一隻小小豬仔有多重,

「不用,我可以等。」小豬泥裡走過,四個蹄子全是厚漿,她嫌臟。至少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會去抱泥團兒。

她能等,他不能等。想著心裡的事,再說出來的話語氣不夠沉著,「可我要下山。」

「嗯,再見。」他下山關她什麼事?水青故意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迷路了,對著豬也不肯對著人說,防東防西,怕她不是好人。那他就繼續繞吧。

「一起走,天黑了也安全。」他想通了,趕不上就趕不上,總比在林子裡過夜好。

「你是從沿江公路那邊上來的吧?」水青看他的氣質貴雅清淡,不可能是這附近的人,因此好心提醒對方,「我是鳳凰村裡的,回家要翻過山頭,跟你方向相反。」

說自己迷路有這麼難嗎?還有,這豬到底吃什麼,動都不肯動。水青四下看,能不能找點豬愛吃的食物出來,引誘它。居然發現可食用的紫漿果,她過去採了,多數放進上衣口袋,手裡抓了一把。走回去,蹲下身,在小豬面前攤開手掌。小豬終於肯抬頭,嗷嗷要來啃。水青看清它剛才拱出來的是一片黑乎乎的疙瘩塊,就順手挖了個也放進口袋,接著逗它離開樹根,慢慢往山上引去。

「喂!」一聽方向相反,他就在想辦法。現在看那鄉下女孩終於要走,急了。

水青為了引豬,面朝他倒著走,頭也不抬,專注看著豬鼻子離她手掌的距離,「幹什麼?」

「我迷路了。」活了二十年,分不清東南西北,他恥於開口。

「早說不就完了。」水青把果子扔在地上,拍拍兩手,心一橫,抱起小豬,朝他走去,「也不用你的天上之音來感謝,我是鄉下人,不懂。」

她一直在等他開口?那人詫異之後就是不滿,「你知道我迷路,為什麼不說?」

哎——她說過好人沒好報不?水青向來喜歡文明人說文明話,哪怕吵架,也是要微笑著,「你不問,我怎麼知道自己猜對了?」

那人再愣。眼前這個紮著麻花辨,皮膚挺白的女孩,抱著只臟兮兮的豬,體恤上沾滿泥巴,一條沒有樣式的花裙子皺巴巴,土裡土氣的樣子。她的眸色卻如小虎崽,亮晶晶。談吐大方間寸步不讓。

她真是個鄉下人嗎?

「你不跟著我也行。這裡星空漂亮,你欣賞一晚,明早我請村裡人來找你。」水青但覺小豬越來越沉。

「我在你身後。」那男子音如清風。

兩人一前一後,相隔半棵樹影,往山下走去。

蒼白在藍天下的下弦月,隨著夜幕的掛起,散發出柔和的光暈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05:47

第43章 誰討債 誰放債(上)

「你想什麼呢?」回城的車上,羽毛推搡水青的肩膀。

「啊?」水青手肘擱在窗沿上,手撐著下巴,懶洋洋的眸光,心不在焉。

「一個這樣,兩個也這樣,不管你們。」羽毛再看看另一邊的葉陌離,上車沉默到現在,眼睛沒離開過窗外。

搖搖頭,羽毛打開自己的畫夾,塗鴉。古怪,古怪。昨晚水青在林子裡走散,自己和葉陌離找遍林子也沒見人影,就以為她先回桃林。結果跑去問爺爺,卻說水青沒到。嚇得大夥兒怕出事,趕緊再往林子那邊去。不料,半路遇見她,大汗淋漓,抱著一隻豬。問她去了哪,她只說做好事去了,神秘兮兮。到了今早,就處於時不時出神的狀態。

水青也正好在檢討昨晚的事。碰上那個容易迷路,又愛面子,非要死撐的人,自己被他抱怨不說,多走了那麼長段路,送到山下,才知道原來人家有司機的。

司機大叔已經等得頻繁看表,見到人也沒鬆口氣,直說要趕不及比賽。那好看的傢伙上車後才打開條窗縫說謝謝,就好像在施捨窮人。

她原路回去和羽毛,葉陌離會合,嘔得只能生自己的氣。越想越不通,明明有司機,他迷路,不是該上山來找嗎?反而在山下傻等。比賽如果是指他的小提琴,以出格的梁祝版為評判依據,他會拿不到名次。

莫名的時間,莫名的地點,莫名的人物,水青覺得這個田園假期的尾聲因此結束得不完美。

話雖如此,水青摸著口袋裡的東西,不知為何,腦海裡就浮現出一句話: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雲天藍不相信這句話。對他而言,勢在必得的東西一旦失去了,就算之後有別的福氣,還是無法代替痛失了的那份心情。

和傑特步出倫敦市政廳,手上拿著政府標書,心思沉甸甸。必須在中午十二點送進去,否則一點希望都沒有。這是十分難得的機會,一旦能和政府合作開發項目,他的公司就打出了知名度。

「怎麼辦?」傑特愁得金髮要變白髮,藍眼珠要變成綠眼珠,「如果消息準確,潘斯電子的標價將高出我們一千兩百萬英鎊。」

雲天藍感謝傑特精準的消息網,凡是他想要打聽的,總有辦法弄清楚。

「要不要問問看你父親?」雲天藍和他父親鬧翻一年多,要不是他母親時有電話,傑特真以為他和家族徹底決裂了。

「求他?那麼我寧可失去這個機會。」雲天藍拿出手機,撥號。

傑特看到那串號碼很長,是國際長途。對了,雲天藍的爺爺在中國,或許他能借錢給他們周轉。想到這兒,心情沒那麼沮喪。

才喂了一聲,雲天藍的劍眉就聳起來。

「喂,你找誰?」男子的聲音,挺陌生。

「你是誰?」家裡的電話一般只有兩個人接。

「我是花樹,你是哪位?」對方說得從容,不像客人。

「我找查理。」雲天藍想了想又說,「雲川。」

「老闆應該在大堂。」花樹稍停,接著說,「需要我叫他來聽嗎?」

「花樹,找爺爺的?」一個悅耳的女聲加入。

因為是背景聲音,並不那麼清晰,卻鉆入雲天藍的耳朵。幾乎在聽到那聲音的同一秒,他忘了控制自己的語氣,流露出輕鬆的神情,「讓韓水青來聽電話。」

傑特多看了自己的夥伴兩眼。

花樹不太喜歡電話裡的這個人,似乎很強勢,說話簡潔到命令句。直到他提到韓水青的名字,才有了情緒。

「找你的。」他僵硬得遞出話筒。

「找我?」水青今天在永春館裡留宿,上網查資料,而且要和爺爺談點事。老爸老媽已經和雲老爺子非常熟捻,所以有時候晚了,水青住下也沒關係。

「喂,我是韓水青。」她接過聽筒,卻發現花樹的神情異樣。

「是我。」雲天藍知道她能聽出自己來。

「雲天藍!」水青大叫一聲,察覺自己失態,沖呆立在旁邊的花樹尷尬一笑。

「你很激動。」很奇怪,雲天藍可以想像她失態的誇張表情。

「不是激動,是驚訝。」水青壓平了高調子,「你找我有事?」無事不登三寶殿,尤其指她和雲天藍之間,貿易往來多多,開信箱關信箱都是錢。捨得親自打電話來,一定是非常非常大的金額。

「有事。」和她,不用拐彎抹角。雲天藍嘴角輕翹,笑容真實。

傑特開始好奇電話那頭是誰,居然能讓動不動妖化的藍斯,展現如此平淡親近的一面。

「說吧。」水青也不含糊,「要是事情很大,你要說很久,我想去搬張椅子。」

「不用,幾句話就好。」他只想她幫他。

「嗯。」水青單手繞起電話線,心態很平和。

「將你海外所有的可動資金轉到我賬戶裡。」一句話。

「越快越好。」兩句話。

——電話那頭靜默十秒。

「完了?」沒等到第三句,水青有疑問,但並不像聽到他聲音那樣詫異。

「什麼時候能到帳?」雲天藍這句話是結論。

「澳洲股市裡的資金再加上美國期貨市場裡的,要換成英鎊,開出銀行支票,寄到你那兒,最快也要五天。」水青立刻估算一下,「現在英鎊很貴,這時候換,會損失不少。」

「我有急用。」雲天藍笑意更深,她實在是個可遇不可求的搭檔。

「那是當然。」要不然才不會打電話找她,手心握了放,她要發問,「需要多少?」

「一千三百萬。」雲天藍掂量著。都市喧鬧,他眼中只有天空。

「我有多少,你比誰都清楚。」水青彎彎細細眉,「還差三百萬。」

「把手上人民幣也換了。」不是商量,因為他不能在起步時就失敗。

「不行,我有別的計劃。」國內的錢很快將派大用場,她都不確定夠不夠,還想拿雲天藍當靠山呢。

「至少湊給我三百萬。」原來她也要有大動作,雲天藍相當感興趣。她要麼不出手,一出手總有收穫。可他不能問,就像她從來不過問他的事一樣。

「如果我能給你這筆錢,你得答應我的條件。」風水輪流轉。當年他做無本生意,一本萬利,今年她也要效仿。

「說說看。」哦,有條件?他倒要聽聽看。

「你的新公司,我要占20的股份。」什麼叫落井下石?這就是。明知對方急用,她還要苛刻。

「你好像錢不夠。」他卻知道她有隱藏的實力,「就算你能借我,也只佔我這個項目的10,可你想要我公司的20,獅子大開口,等於讓我倒給你一千萬。要是未來公司上市,你簡直就牟取到暴利。高利貸也不是這麼放的。」

「放心,一千萬都給你了,三百萬還會遠嗎?奇貨可居啊。所謂奇,不一定是稀有的東西,也能是別人急需,卻一時間難得到的物品。」水青無所謂他答不答應,反正急得人不是她。

「記得你國內當初投資的本金裡有一半是我的。」他可不傻。

「沒錯。可你別忘了,之前跟我的協定是,虧損我來補,利潤對半分。因此你只拿得大約四分之一的純利,那筆錢不夠填補一千三百萬。」水青記得更清楚。

他沒忘。

而他本來希望她忘了。

這樣他可以賴說,她在國內賺得一半都歸自己。

如今,她的意思,不是以債主的身份,而是以股東的身份,注資他的公司。他甚至還沒告訴她他的發展計劃和正要爭取的項目。一句細節都不問,只要他承諾,她兩年在海外賺回來的全部利潤包括本金都會到他的名下。她從來對他大方,他記得很牢,因為他將來會還她更多。男人,不喜歡什麼話都說出來。

「20,可以。先算10,公司若是上市,你可以獲得另外10。」他跟她在商言商。不怕她翻臉,因為她很聰明,懂得選取適合自己的最大利益。

「那麼,無論你要做什麼,祝你幸運。」水青接受了。

「你錯了。」雲天藍鳳眸藏金,「祝我們幸運才對。」

一串笑音如鈴,像雨後的虹,令倫敦灰濛濛的空氣,瞬間萬般亮麗。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05:57

第44章 誰討債 誰放債(下)

雲川把店子交給小張,就走回了後頭。拉開門,腳邊鋪滿溫暖的燈光,日照廳傳來電視劇的臺詞,空氣中飄著甜甜的巧克力味,還有青青歡快的笑聲。

這才像個家的樣子,雲川舒服得吁口氣。平時他忙,新住進來的花樹又是悶葫蘆,多數時間躲在自己房間裡啃書本。即使花樹出來,也盡量無聲無息,練輕功似的,還隨手關燈隨手整理,幫他省電省人工。

那小子拚命降低存在感,無非是寄人籬下的小心謹慎。無論雲川表現得如何和藹可親,說了無數遍把這兒當成自己家,隨意輕鬆點,奈何花樹心防太堅固,難以改善。

天藍回去後,也只有青青,還能給這大屋帶來蓬勃朝氣。

雲川走到廳裡,果然看到水青蜷坐在沙發上,吃著巧克力糖,哈哈直樂。老爺子的臉上也渲染上喜氣。

「青青,我今天沒監督你練拳,沒偷懶吧?」老爺子坐進按摩椅,這個好東西也是水青買來孝順他的。

「爺爺,我和木人樁大戰九十分鐘,不信您去問花樹。」她打得乒乒乓乓,弄出好打的動靜,把花樹引出來。第一次看到她打拳的樣子,唬得他半天說不出話。

「問那棵樹,還不如問木頭人。他在家裡跟隱形人沒兩樣,只有上班能看到本尊。還以為是個好玩的年輕人,結果無聊得很。不是幹活,就是唸書。」雲川狀似不滿。

「這麼上進,您心裡喜歡著呢。」水青熟知老爺子的脾氣,搞怪那是難得的,認真才是大半輩子過來的。

雲川呵笑兩聲,也不說被水青猜中了。

「爺爺,有兩件事請您幫忙。」本來只有一件事。一個越洋電話,就多了一件。

「說吧。」看她今晚住在這兒,老爺子就猜她有事。

這屋裡,除了情況不明朗的花樹,一個賽過一個聰明。

「第一件,您能借我三百萬英鎊不?我拿銀行存單抵押。」她做事講公正分明,不能仗著干親,不知進退。

雲老爺子第一反應是水青又要進股市。再想卻不對。她要借英鎊,不是人民幣。

「你要拿這些錢做什麼?」畢竟自己是長輩,水青又是他極疼的孩子,直接開口問了。

如果老爺子不問,水青沒打算主動交待。可是既然問了,她便不能撒謊,一五一十把雲天藍讓她轉錢的事說了。

「你這孩子,也不問問他到底要做什麼生意,稀里糊塗就答應給錢。萬一他賠了虧了,你一分錢也拿不回來。」大孫子聰明,可萬事開頭難。

「錢不就要用在刀口上?他真有急用,我哪能袖手旁觀。而且,本金一半是他的。要真是錢沒了,再賺就好。」況且他是潛力股,現在看上去她吃虧,將來的事又誰知道。「我只覺得奇怪他為什麼不跟家裡開口。」

「和他爸鬧翻了,他爸不會讓家裡其他人幫忙。他打直了腰板,堅決不妥協了。」雲川話語間多欣慰,顯然大孫子的志氣很得他的心思。

水青的想法和老爺子的卻不相同。雲天藍又跟人玩了把聰明。他打得是老爺子這兒的電話,時間還是晚上八點後。照往常這個點,她早回家了,接電話的只有老爺子,因此他應該是想跟老爺子說錢的事。不過被她碰巧撞上,不用求到自家人,對他最好。至於那三百萬的缺,他不會不知道只有老爺子才有實力也有心借給她。

是不是自己想得過分複雜,水青不去管。她和雲天藍向來金錢合作,彼此利用反利用得不亦樂乎,卻各自我行我素,所以她不介意跟他打心理戰。但她肯定一件事,雲天藍在英國的處境不太好,連能借錢的親朋好友都沒一個。他父親做得真過分。一時間,她竟起了與雲天藍同仇敵愾,齊力叛逆他父親的念頭。

「爺爺,那您借不借?」多說無益,這筆錢她篤定到手。

「我明天直接打到你英國的戶頭裡。」雲老爺子沒理由不拿錢出來。一個是鬧家變的長子,一個是阻止家變的長孫。雖然天藍用的手法很卑鄙,可雲川歷經商場幾十年,知道該幫哪個。

「謝謝爺爺。」幫了雲天藍,就等於幫了自己。水青心中塵埃落定。

幫自己孫子,干孫女來道謝。雲川對水青再添喜歡。這女孩,不拘小節,大事上謹言慎行,為人又善良易親近,那心思七巧玲瓏的剔透。

「青青啊,那年天藍發脾氣,殃及你這個無辜。沒見你多生氣,反而還這麼幫他。你怎麼想的?」雲川放在心中很久的疑問,今天想知道答案。就算是親兄妹,涉及到錢,未必這麼痛快。

「他又不是無緣無故拿我出氣。既然是切磋,技不如人,受傷難免。更何況,他後來已經不知道在跟誰打架。爺爺您是長輩,都忍了他的拳頭,更別說我這個剛入師門的。當然,要是他在練功場地以外的地方暴揍我,我是絕不會再搭理的。」練功房就是打架不分男女,挨揍也只能自己揉揉拍拍塵土的地方。如果不明白這一點,早發現那天情形詭異的她,已經溜走。如果不明白這一點,雲天藍心情那麼躁,還是忍到了正確的場合。

雲天藍有別的故事,不止是他父母的事。能把一個人逼入死角,必定是很不一般的故事。水青心裡敞亮,所以她認了,忍了,任了。她甚至覺得,雲天藍能在她面前毫無顧忌的出拳,因為他真正給予了她是家人的定位。既然是一家人,她要認真計較,就未免小氣了。

「青青,天藍那樣是有原因的……」即使欣賞水青的這份通透,雲川還是覺得要解釋一下。可這事關天藍的隱私,就猶豫起來。

水青無聲笑著,內斂沉穩,「爺爺,您不用告訴我。就算真要解釋,也該由本人來。」

雲川一聽,這話很妙。不是不想聽解釋,而是要本人解釋。看來,這件陳年舊事總有要討債的時候。到底年輕,想什麼做什麼。「那好,到時候你只管有仇報仇,有怨報怨。把我挨得那份兒一起討回來。」他可不是火上澆油,只是護著那小小火星子,不讓它從水青心裡滅了。人老了,就愛個熱鬧。

水青見慣老爺子煽風點火,但笑不語。

「這第二件事呢?」啥時候跑了題沒關係,還能繞得回來就好。老爺子等著好事成雙。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06:07

第45章 鉆石露 明朝露

「哦,對了。」雲天藍的事解決,她一鬆勁,差點忘了自己的要緊事。

從沙發裡爬出來,伸手勾到背包,摸出個小布袋子,慎重交到雲老爺子手裡。神情有些緊繃,目光則透露出期盼,「爺爺,您見識廣,幫我確認下裡面的東西。」

水青剛才借錢還笑嘻嘻的,這時一絲不茍來給東西,讓雲川也打心眼裡重視起來。布袋子也就手掌大小,他把裡面東西拿出一個在手心裡,攤開一看,塊狀,黑色,表面起伏。

那東西竟然像——

水青說讓他幫著確認,她一定也知道了這或許是什麼。

老爺子在按摩椅裡呆不住了,坐到書桌前,打開明亮的臺燈,在光下反反覆覆看過,側頭對身旁的水青說:「我得切開來看看。」

「我去拿刀過來。」水青跑進廚房,幾秒的功夫,又跑回來,手裡拿了水果刀。

雲川把它切開,剖截面上肉色比他見過得淡很多,可白線紋理清晰,漂亮猶如雲母石紋。一半像,一半卻不像。老爺子沉吟著。

「爺爺,它的成熟期是十一月到三月。」水青眸光一閃。

不錯,未成熟時,肉質成白色或淡色。老爺子經水青一提,終於肯定了。撇過臉,裝生氣,「你都知道了,還問我?」

水青分得清老爺子的喜笑怒罵,曉得他不真生氣,立即笑著說:「只從書上看到過,您不拍板,我哪裡敢確定?」

「中國不多產,集中在雲南那片,長得比歐洲的略小。」雲川的確很有見識,「可你這個倒是和歐洲的品種很像。」

「真的?」她沒見過歐洲的,只見過澳洲的,也很相似。「那您跟我想的是一樣東西吧?」老爺子不說那名字,她也不說。

水青就是沉穩,有八分把握也不會咋咋呼呼。想來找他之前,應該做足功課。能讓他來一錘定音,證明自己地位崇高。

這麼想著,老爺子心裡得意洋洋,面上卻考水青:「哪樣東西?」

「黑鉆石。」水青是個問即答的好孩子,「餐桌上的黑鉆石。」

儘管心中了然水青必然會答對,可雲川還是吃驚了一下。這個小城日新月異,即便如此,要能認出這東西來,眼界得多寬多高。就算書上看到過,真遇到實物,一下子也未必知道。可是水青不僅認出來,還說出了成熟期。

「這的確是黑松露。」雲家現在主要的事業是機械。可雲川一開始做的是中餐店,各國料理多多少少涉及,而且他吃遍歐洲,對松露相當熟悉。

法國料理中,松露和魚子醬,鵝肝並列最尊貴的前三位。白松露稀少,最珍貴。質量上乘的黑松露也很昂貴。

「只是我還不能斷定這種黑松露的口味。」雲川曾到過雲南,幫法國的朋友瞭解那裡黑松露的味道,結果差強人意。但因為松露產量低,中國松露依舊被渴求。價錢比不上法國和意大利的黑松露,收入還是可觀。「你在哪兒找到的?」

「我爺爺在鄉下包了山,就在後山上,有兩三百畝大的山毛櫸林子。這東西讓小豬從根下土裡拱出來的。按理沒有成熟的黑松露不會發出香味,吸引不了母豬。我也不知道這隻小豬怎麼找的,只能說是運氣了。」松露成熟後,因為埋在地下二十公分左右,只有嗅覺靈敏的動物能找出來。其中,母豬是松露的超級瘋狂頭號粉絲。

能知道這些,也是因為前世水青去農場幹活,親身經歷過了。

「那你爺爺擁有了很珍貴的寶貝。」非常珍貴。黑松露對土壤要求極苛刻。直到如今,科學還不能解釋,導致人工培育的可能性極其微小。

「雲爺爺——」水青沒有欣喜如狂。她不在乎財富,但在乎親爺爺想要留在鄉下的心願。真有松露,老韓家誰也不會放棄那片山地。

「如果需要,我可以幫你找法國松露進口商。前提是,你這邊要有可洽談的公司。」雲川明白她需要他的人脈,而他確實有幫她的能力。

「我九月就滿十八了。」水青話語很淡,淡如煙一般,會讓別人忽略這句話的意思。

而雲川不是別人。他灰白的眉劍峰仍然銳利,那雙慈祥的眼睛,只要他願意,依舊可出懾人精光。因此,他聽了水青的話後,會心地微笑。

眼裡看著亮麗可人的青青,心裡想著聰明狂妄的天藍,就好像海潮突起,巨浪如山。屬於他們的時代來臨了!他就甘當牢固的基石,為之鋪路吧。

水青看雲爺爺若有所思,感傷著什麼,又喜悅著什麼,再激盪著什麼。那神情萬花筒似的,轉碎了又碾新的。

怕爺爺累著了,水青開始聊些有的沒的。祖孫倆有說有笑,卻不知走廊裡的燈何時滅了。

花樹將水杯輕放上書桌,杯麵的薄霜已化成水滴,往杯底滑落。翻了一頁英語書,枯燥的字母連成乏味的單詞,他和它們沒有共同語言。

當眼前的課本模糊發白,而他意識到根本看不進一個詞時,翻到床上。潔白的床單,柔軟的絲被,因為常洗常曬,有著太陽的暖味。衣櫃裡有老闆請張經理給他買的衣物,添了一張新書櫃,甚至書房的電腦也在他桌上了。

好人他不是沒碰到過,可對他好到這麼周到的,他第一次遇到,恐怕也是最後一次。

他感激,所以拚命工作,拚命唸書。想要報答。無論是像爺爺的老闆,像大哥的張經理,還有——韓水青。而從他以前的經驗來說,小女生是很容易討好的,無非就是花時間花金錢在她們身上。撇開身世不談,他對自己是有信心的。然而今天,虛幻的玻璃碎開,一望他和她的距離,他覺得自己可笑。那甚至稱不上距離,因為他連她的影子都看不到。

水青在講電話時,他才想起電話那頭應該是把他打得倒地不起的男子。不是有意聽水青和他對話,自己在廚房裡等水開。水青也沒刻意壓低聲音。跳進他耳裡的詞彙,一個個重擊著心臟。那兩人年齡跟他差不多,討論的卻是千萬起落,輕鬆得卻像在說你吃飯了沒。水青居然還笑了,那麼悅耳。

如果因為那些是片言斷語,他可以自欺欺人當水青在過家家。可後來再出來倒水喝,聽到的對話,讓他無法做成鴕鳥。

他終於對自己承認,水青有錢,真的非常有錢,而且那錢還是她自己賺回來的。想到這兒,一骨碌從床上起身,又坐回書桌前,換了本物理來看。比起英語和語文,他更喜歡數理化的邏輯性。

慢慢來,他深呼吸。會趕上的,他咬咬牙。秋水般的那雙明眸,就像黑色無邊中的燈塔,遙不可及,卻能看到希望的微光。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06:19

第46章 饑寞午 落寞途

老爸老媽自從她考上大學後就不管了,水青腹誹。

經過封蓋的水井邊,看到了肖申寶和肖申貝兄妹倆,正趴在洗衣臺上,沒精打采,蔫耷耷著腦袋。兩人開學就上初二,個頭快趕上水青,小時候粉嘟嘟一模一樣的圓臉,正慢慢長開。小寶越來越英俊,小貝越來越漂亮,各自有了特徵。

「寶貝,大熱天你們曬太陽玩啊?」水青待兩人如弟弟妹妹,寵著護著。

「青姐姐,好餓!」兩人的嗓音如黃鸝出谷,脆生生,齊聲聲。

「還沒吃午飯?」都這個時候了,水青奇怪得問,「媽媽呢?」

「媽媽早上出去,還沒回來。家裡沒有吃的。」小寶眼睛眨了眨,有氣無力。

寶貝媽媽是個心思細膩的人。週末這麼出去,沒給孩子做好飯,至少也該請老鄰居們照顧一下。雖然葉媽媽和羽毛媽現在忙了,她媽週末多數也在萬伊,可剛才她看見譚教授老夫婦時,並沒有和她提到這件事。真難得的疏忽,可能寶貝媽有急事。

「寶寶貝貝,去姐姐家,給你們做好吃的。」說起來她正閑。

寶貝一聽,歡呼起來,左右包抄,幾乎推著她往前。

回到家,爸媽果然不在。讓寶貝看電視,她進廚房。打開冰箱,滿滿的。可要又快又好吃,家裡只有方便麵。將就了。

煮上水,放進倆雞蛋。冰箱裡有一大碗雞湯,倒入湯鍋裡加熱。拿出她回家前二嬸塞的一小壇醃鹹菜,挑幾根嫩的,水輕輕晃過一遍,切成小細末子。又化了塊瘦肉,切了細絲條。把蛋撈起來,放在涼水裡結了。泡麵扔進雞湯裡,兩分鐘後起鍋。大火快炒至肉絲,至八分熟,加了鹹菜末和佐料一起炒熟,澆在麵條上。再剝了蛋殼,用小刀切成兩半,露出寶貝愛吃的半流黃,擺湯麵。兩碗雪菜肉絲面,熱氣騰騰。

她還沒叫吃飯,正端了碗出去,就見寶寶貝貝早聞到香味,拿著筷子,坐在餐桌前,眼巴巴望穿了廚房的實心墻。

寶貝們吃得狼吞虎嚥,還不忘嘴甜說好吃。

水青自從向爸媽露過一手後,就沒怎麼下廚,因為能蹭飯的地方太多。時間一久,別人就忘了水青的好廚藝。可她自己不曾忘,尤其像這樣做給親近的人吃,她高興著呢。

「青姐姐,你做的麵條真好吃。等我長大,你嫁給我吧。」餓極之後的可怕效應,小寶要犧牲他自己的未來幸福。

「你想得美。」扯後腿的是胞妹小貝,一臉看不起哥哥的樣子,「沒聽媽媽老說,要不是爸爸什麼家務都不會,她才不想當老媽子。」學大人的語氣,惟妙惟肖。

水青不由哈哈大笑,只覺得這對龍鳳胎實在太可愛。

這時,大門那邊傳來動靜,爸爸回家了。

「爸。」水青探出頭。

「青青回來了。」老爸緊鎖的眉頭鬆不開,笑得有點勉強,神情疲憊無比,臉色頹敗。說完這句話,就走進大房間裡去了。

水青一看,有事!

她心裡急,面上不顯。耐心等寶貝把面吃完,她將廚房收拾干凈,又領著寶貝進她的房間。

「青姐姐,這墻上的地圖是咱們這兒。」小寶喜歡地理,世界地圖上最小的地名他也能找到。

「沒錯啊。」水青點頭。

「青姐姐,你怎麼掛地圖?多沒勁。」小貝不喜歡。

「以為誰都像你一樣,房間裡掛滿明星照。」一個過河,一個拆橋,兄妹倆對壘。

「哼,你小男生懂什麼。」小貝忘了自己跟小寶同樣小。

一寶一貝較真起來,可以辯論上一整天。所以水青趕緊找了兩套漫畫書出來,給寶貝一人一套。兩人立即停戰,一個坐在床上,一個佔著沙發,津津有味看了起來。

水青終於得空,幫老爸泡杯綠茶,敲門走進去。就見爸爸手裡拿了把小剪子,正要修迷你盆栽。可握著剪子的手遲遲不落下,水青這才發現老爸在發呆。

水青叫爸爸,直到第三聲時,老爸反應過來。

「青青,什麼時候回來的?吃飯了嗎?」這個問題到現在才問,可見老爸心事的嚴重性。

「在雲爺爺那裡吃過午飯回來的。」水青繼續觀察著老爸的神色,很不振作啊。

「是嗎?那就好。」老爸心不在焉,隨意說好。

「碰到寶貝,肖媽媽不在家,他倆又沒吃飯,我就帶回來了。」她可以肯定老爸沒注意到。

「我怎麼沒看見他倆?」老爸居然還想了想,才說道。

「您一回來就折進房間,所以沒瞧見吧。」水青心想,事情到底有多嚴重,一向樂天的爸爸竟然失魂落魄的。

老爸笑容發苦,可什麼也沒說。接了茶,讓水青陪寶貝去。

爸爸不想跟她說,因為她是孩子。不過,沒關係,她總能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

陪著寶貝們玩了一下午,直到肖媽媽回來,在樓下挨棟喊寶貝的名字,她才卸下姐姐的擔子。

肖媽媽是三棟樓裡的媽媽中最漂亮時髦的。就見她一臉桃花紅,穿著粉色小袖襯衣,裙子是一幅大向日葵的畫,好不明媚。她看見水青領著寶貝下樓,十分不好意思,連聲說謝謝。寶寶貝貝喜笑顏開拉著媽媽的手,跟她道別。

這時候,自家老媽也下班回來了。一看見青青就笑,「我家女兒捨得回來了?去鄉下兩星期,也不著家,又去雲爺爺那裡住了一晚。老爸老媽都不希罕了,對吧?」

媽媽能調侃她,就說明心情不錯,那麼應該不知道老爸的事。

「媽,老爸心情不好。」水青和媽媽咬小耳朵。女兒小時候總喜歡爸爸多些,大了就和媽媽更親近。

「哦?」老媽挑高了眉,隨即沖房裡喚一聲,「老韓,我回來了。」

水青以為媽媽會進房裡跟爸爸說悄悄話,誰知看樣子,老媽是讓爸來廳裡。

韓宜農站到房門口,對妻子說:「姜如,我有事要同你商量。」

姜如看一眼女兒,後者一臉好奇,她笑著說,「不就是你工作上的事嗎?當著女兒的面講,沒事。」

原來不是空穴來風,水青回想了下。她去鄉下之前,家裡一切正常。

姜如見丈夫猶豫,又說:「青青上大學了。再說就她的小腦袋,比咱們倆都好使。這兩年她幫咱們和鄰居們出了多少好主意,你還有什麼事不能讓她知道得?難不成你有外遇?那咱們快進房,還要關門上鎖。」

媽呀,有這麼開玩笑的嗎?水青暗自抹汗。

「姜如,這可一點兒不幽默。」韓宜農多老實的人,這種話他聽不起。

「好了,好了。」丈夫女兒都一本正經,她不能接著亂扯,「說吧。有事咱一家人好好商量。」

韓宜農其實也贊同妻子關於女兒的那些評價,於是一家三口在廳裡坐定。

「我今天去了趟王局家,他跟我說文秘科長的位子有人了。任命下星期到,讓我有個心理準備。」韓宜農有些不忿。

姜如不輕不淡說了一句,「沒後路了。」

水青本來還在整理人際關係,聽到這兒,心裡咯噔一下。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06:30


第47章 鯉魚跳 龍門跳

水青心念轉動,明白了一半,「爸,王局是您在農業局時的領導吧?文秘科長原來是您,可現在您不是進大學城了嗎?有人頂替很正常啊。」

「大學城目前的管理方是臨時的,你爸的人事檔案還在農業局掛著呢。如今有了新的文秘科長,等管理方撤下來,你爸就不知道要調去哪裡了。」一下子就前途未卜,姜如神色很冷靜。

水青一直不知道爸爸現在在大學城裡的職位居然是臨時的,還喜滋滋得認為陞官了呢。

「組織部找我談了話,調回農業局的希望不大,那意思好像是要我進市政府班子。」韓宜農沒有妻子冷靜,顯得沮喪。

「那是平調還是——」姜如微微坐直了。

「應該跟我現在平級,副局級。」韓宜農眉頭沒鬆開過。

水青咦了一聲,「爸,您要是調回農業局,仍然是科級。現在不管調到哪兒,卻是副局級。我不懂,聽上去,您好像是升了吧?」

韓宜農看著女兒,居然又衝著妻子嘆口氣。

「你爸干多少年的農業了。要不是喜歡,怎麼會一直在科長這個位置挪不動?你爸進代表團,也是為咱們市的農業專科學校爭取好環境。他本來想得好好的,等大學城的事結束,就繼續干他的本行。這個升職對別人是盼都盼不來的高興事,對你爸卻是五雷轟頂的世界末日。」姜如也嘆口氣。

這就是夫唱婦隨吧,水青心中小小感動。大富大貴,也換不來這種相濡以沫。

「姜如,你明白我的。」看到妻子這麼瞭解他,韓宜農心中稍安,「我脾氣直,心裡憋不了話,容易得罪人。好在我跟了王局多年,別人不瞭解,他瞭解,所以總幫著。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搞了這些年的農業,別的不擅長。人貴在有自知之明,而不是看見好東西就想放進自己口袋裡。」

「高處不勝寒。要是沒這個本事把位置坐穩,反而會被拉下來。」姜如則對女兒這麼說。

活到老,學到老。水青今天才知道自己的一雙父母竟是有超出她想像的大智慧。可能因為不懂政治,在她眼裡,只看到表層的光鮮,沒有深思。

「那怎麼辦?」水青饒是重生,管不到的事情卻多了去。

「老韓,船到橋頭自然直。市委組織部的調令還沒下來之前,把本職工作做好就行了。大學城至少還要半年才能交接,說不定局裡到時有空缺,你還能回去。」姜如樂觀得看待這件事。

「我沒你那麼樂觀,想要未雨綢繆,卻不知道從哪兒準備起。」再嘆氣,韓宜農煩躁不減。

「要不然你又能做什麼?不是降職,是升職。總不能因為這原因去托人找關係,請組織部別升你的官吧。」說出去都沒人信,還會被誤會沽名釣譽。姜如站起來,這個動作意味著談話的告一段落,「你心放寬,等事情有了眉目,再來煩。咱家這兩年其實挺順,我當了萬伊總經理,青青考上了好大學,你的工作也有成績。」

韓宜農想想,的確如此。正因為記起這些好事,焦慮平了一些。

「還有媽媽愛食坊的分紅。」水青隨手拿個例子。

這下爸媽笑了。真是,這兩年,好事又哪止他們這一家呢。媽媽愛食坊生意火爆,又在大學城裡開了第二家,小小鄰居董事會更準備明年進軍H市,前途大好。

水青這才想起件事,她覺得應該能轉移下老爸的視線,「爸,我這兒有包土,您能幫我找人分析一下土質和成分嗎?」

韓宜農一聽,相當感興趣地接過去,「行啊。」

「女兒,你什麼時候開始玩土了?」姜如在廚房聽見了。

「不是玩。這土是鳳凰山東面坡的。以前長滿山毛櫸,後來樹被砍了大部分,卻長不了別的樹或者農作物。我想那麼大片山地荒了太可惜,要是能分析出土質,找到合適的作物來種,至少不會浪費自然資源。」水青確認了黑松露後,另一個主意淡淡成形。

「不愧是老韓家的,要是你爺爺聽到,一定會這麼說。」韓宜農心情徹底好了。

「爸,你還不是一樣,隨爺爺,就愛務農。爺爺喜歡幹農活,離開一天就掉了魂似的。」水青說這話有目的,但願老爸明白。

「這倒是,爺爺閑不住——」語氣一頓,話鋒又轉,「可他年紀大了,總不能一輩子種地吧。」

果然談到爺爺奶奶進城的問題,遂了水青的心意,她說:「爺爺說,他還能幹上二十年,所以千萬別說老。再說,爸,您還不是想一輩子務農。要不然,怎麼會升職反而心煩呢?」

「是不是爺爺跟你說不肯進城,讓你來說服我?」韓宜農聽著聽著,悟出來。

「爺爺不止跟我說過,還跟二叔三叔說過。為這事,他和三叔吵架,很生氣呢。」水青說出第一天她到爺爺家的情形,「奶奶也不想搬到城裡住。爺爺說,他的根紮在山上,挪動就會水土不服,枯萎了。」小小添油加醋進自己的理解。

韓宜農沉吟半天沒說話。

水青不確定老爸會不會改主意的時候,老媽手裡摘著菜葉子,露出臉來,「老韓,接爸媽上來,本來是咱們想孝順。可要是老人家心裡不願意,來了也不開心。那就是好心辦壞事。」

「可是,桃林收成一年比一年差,種著又辛苦。不如讓老二老三都進城工作,總比農村收入高。這樣,爸媽就有我們三兄弟一起照顧,日子沒那麼難。」老爸本心很善良,很孝順。

「桃林差,咱們就種別的。」水青不以為然,「我就不信,老爸您研究農作物多年,找不出合適的來種。再說,爺爺包的那片後山林,藏著寶貝呢。」

「呵——什麼寶貝?我在鳳凰山下出生,怎麼不知道?」韓宜農擺明不信。

「我在山毛櫸的林子裡找到了黑松露。」水青說了出來。因為似乎老爸要接爺爺奶奶進城的決心挺大,她只好提前說出來。

「黑松露?」韓宜農不熟悉的領域。

「法國料理中昂貴的一種食材。雲爺爺能幫我找到進口商,等黑松露成熟期至,就能出口。我保證,絕對比桃子值錢。」水青看老爸不太相信,再從包裡遞過去一個小黑疙瘩,「您可以去查下這方面的書。不過,暫時別跟爺爺他們說。雲爺爺會幫我把採集的樣本寄到法國去,等一切確定了,再商量。」免得空歡喜一場。

「青青,你——」真不明白,女兒哪學的這些知識。她平常愛看書,可他這個當老爸的,也沒少看啊。

「爸,你別不信我,這件事我的把握很大。」哪裡知道老爸在暗自佩服她,水青以為自己信用不夠。

「你爸不是不信,而是驚訝你怎麼懂那麼多。」老媽叫水青幫忙擺碗筷。松露?她從沒聽過。

「我看書上有圖片,所以蒙了一下。拿給雲爺爺看,他做餐飲,又在英國多年,已經幫我確認過。」水青甜甜笑著。

未來總是在人們不經意的時候,準備了兩扇門。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06:42

第48章 擋情箭 穿心箭(上)

大學開學第一天,送水青和羽毛去報到的,只有她們的兩位媽媽。

老爸最近對黑松露著迷,有空就去查資料,要不就去和雲川爺爺長聊。兩人通過這黑鉆石,竟然一下子熟絡起來,關係好得不得了。

朱爸下了鄉。有個村子鬧蟲災,他是這方面的專家,緊趕著去解決問題。

「媽,你也去考個駕照吧。」羽毛看水青媽媽駕駛很穩。

「你媽我除了做點心,其他都很笨。」羽毛媽搖頭擺手,多燙手的山芋一樣。

「羽毛,你和青青一起學開車吧?」姜如看看副駕駛座老神在在的女兒。

「咦?」她什麼時候說要學開車了?水青視線拐向老媽。

「水青學的話,我也去學。」不知何時起,水青成了大家看齊的榜樣。

水青會開車,不過是右手駕駛座,而不是左手的。

「姜如,她們小孩子學什麼開車啊?就算學了,也得有車開才行。」羽毛媽的觀念還沒打開。

「君萍,等愛食坊開到第三家,你就要請羽毛接送去H市了。」姜如自信滿滿。

水青眼半瞇,看向窗外。是該有部車了,要不然還真不方便。好多地方她想要去看看,看清楚了,才能想。想清楚了,才能動。

一個小時後,進入大學城的範圍。聽說它有一個鎮那麼大,共有四所大學和兩所不錯的專科學院。H市三所一本名校陌大,理大,東華醫大和羽毛的建築學院,還有她家鄉的農大和自然學院。以一條八車道的大馬路為中軸,兩邊延伸。效仿西方城市的街道,綠化帶面積增大,街邊建築不可高過六樓。樹木花亭間,隱隱看到不同大學的建築,設計各成一派,別具一格。

大學城已經運行了半年,所以兩旁早已商店林立,相關產業開始繁榮。能幹的老媽在最繁華的地段建了第二個萬伊購物,裡面除了媽媽愛食坊,在水青的建議下,特別弄了個超市,專門針對教授老師和學生們開了個三層的書城,增添頂樓電影院。這樣的特色,讓萬伊經過半年的適應期,開始有盈利。

把羽毛母女送到建築學院,姜如送青青到陌大門口。

「我送你進去。」裡面太大,怕女兒迷路。

陌大是綜合性大學,各種學院不下數十個,專業上千種,還有相對比較獨立,卻仍屬一份子的音樂學院和時裝設計學院。

「媽,我自己進去行了。」雖然車來車往很熱鬧,但她是走讀生,「時間還早,我報到後,自己再逛逛。而且還跟蕓蕓約了碰頭,一起吃午飯呢。」

「別讓羽毛媽知道,否則怪你不捧自家生意。」姜如開玩笑,又想到什麼,問女兒,「你們怎麼回家?」

「蕓蕓嫌家遠,辦了住讀。吃過飯,我自己坐大學城車回去。」大學城交通便利,有二十條大巴線來往在兩市的各個主要城鎮。大學老師,學生和工作人員,票價優惠。而且老爸透露,不久的將來,還會開通地鐵。

姜如關照一聲小心,開車走了。

水青走進大學校門,找到側邊豎著的地圖,看外語學院在什麼方位。等弄清楚,她就後悔沒讓老媽送進去了。

到底是以城為單位,陌大簡直是其大無比。外語學院在最東南面,橫跨整個校園。九月還熱著。樹木很多,可惜沒她胳膊粗。對環境不熟悉,她也不能穿堂過。太陽毒辣辣,曬得直讓頭發生火。

因為說好去商學院找蕓蕓,她又找商學院的位置。這下,她心裡生火了。商學院離大學正門倒是不遠,就是在西北面。順序上她要先走過校園完成新生報到,還要再走過校園完成好朋友的約定。

不死心問了下門衛,有沒有校內小巴之類的到外語學院,結果卻回答她明年會有。明年哪!她等到花兒謝了也沒戲。門衛挺熱心,看她沒精打采,就說可以坐大學門外的公車,繞到東南邊的側門下。

想了想,水青還是決定走走路。好歹第一天來學校,不參觀一下也說不過去。

學校雖然佔地很大,路很好找。她沿主路悠悠晃著,欣賞各種各樣的建築和風景。陌大的校徽圖形是書和筆,所以體現在建築上就是書香筆睿的靈魂。以沉穩的黑白為主基調,構造上卻有狂草之美,亦有楷書之正,張弛相得益彰。

走了半小時,終於看到另一頭的校門,水青想該拐彎了。正好有條路在左邊,眼角瞥到外語學院的牌子,於是還有一塊她也沒細瞧,只管朝南走。不一會兒前面竟然沒了路,只有一個花園。夏草狂長,周圍種滿玉蘭樹,中間修了個白色石亭。

令人矚目的是右前方半球形的玻璃建築,發出如寶石般的幽藍,卻看不清裡面。水青的目光被吸引過去,尚未靠上玻璃門,誰知門自動開了。走進去,光潔的大理石地板,雲色的墻,精緻的燈飾,品位高雅的油畫。一張類似接待櫃上擺放兩盆雪白百合,襯著綠葉,花瓣帶著晶瑩水珠。圓形走廊兩頭空蕩蕩無人,中間棕紅色木門緊閉。

可能是大會議廳,水青沒打算繼續往裡走。卻在這時,耳朵捕捉到一聲女人的啜泣,她寒毛直豎,瞬間緊張。光天化日,在一流的名校裡,不會有違法行為吧?

本能想溜,心卻想留。水青仗著半瓶水的詠春,往哭聲的源頭尋去。還好,聲音就從走廊口半掩的門裡傳出來。目測到大門口的距離,萬一危急,她應該能跑到門口。外面人來人往,不曾間斷過,哪怕有一個行人也足夠了。於是她貼墻而立。

「為什麼?」年輕女孩子的哭聲,夾著軟弱的責問。

無人回答這三個字。

「我知道自己做得不好,我會改的。」小心翼翼中出現了卑微的低姿態。

「你改不了的。」明明是長長的嘆息,卻覺得聲音明亮不見陰霾。

女子的傷心沒有影響那男子半分,水青泛出冷笑。

「你和我交過的女朋友沒兩樣。總想獨佔我所有的時間,總追問我在哪裡,和什麼人在一起。見到漂亮點的女生跟我說話,稍微久一點,氣氛融洽點,就會下臉色。惠惠,我們做朋友時,你不是這樣的。我以為你真的和別人不同,所以才願意交往。可是,你現在跟她們沒有分別。」語氣好不無奈,加害者變成受害者。

「可喜歡一個人就是這樣的啊。因為喜歡你,所以想要分分秒秒在一起。因為喜歡你,才關心你。因為喜歡你,才嫉妒吃醋啊!」叫惠惠的女孩子大概好脾氣,這樣都柔聲細語的。

「所以沒辦法了。你最瞭解我,知道我討厭被人束手束腳。」男人說女人甩起人來不手軟,其實他們也相當不賴。

「我改!像以前一樣,不聞不問,等你來找我,等你讓我陪你。別分手,求你!」那樣的哀求著。

水青蹙起雙眉。像這樣將自尊伏在地上,也不過被人毫不憐惜的踐踏而已。何苦!她聽到這兒,已知裡面不過是戀人分手的老戲碼,當即要抽身走人。

突然,身後起急風。

「太晚了,我已經有新女朋友了。」男子的聲音近在水青耳側。

水青還沒回頭,手被人一把拉住,往後拽去。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06:53

第49章 擋情箭 穿心箭(下)

水青在毫無防備之下,被硬拽回身,有一隻手摟在她的腰上。她下意識躲,那人力氣卻很大,不容她掙脫。

那隻手很白,很漂亮。修長如初春的細竹,潤瑩卻如初冬的小雪。一個男人,長了這樣的手,他的臉也一定不難看。可惜了——心裡花開太多。無論前世今生,都是她最不屑一顧的那類人。

水青面無表情,沒有衝動去看那人的臉。

但聽他說:「惠惠,對不起。我該早跟你說清楚,可你最近總躲著我。」

只要是女的,就該躲著你!水青暗暗唾棄。

那個叫惠惠的女孩子走進水青視線。有些女孩子哭起來,簡直就是梨花帶雨,讓原本出色的容貌更美三分。惠惠就是如此。一頭垂順的青絲,一張嬌小的心形臉,五官精緻而眼神淒柔溫婉。這麼好看的女孩子,竟然求男的不要分手?水青更覺可悲可嘆。

看惠惠雙手緊握,竟有些顫顫巍巍。水青立刻警惕,該不會要扇耳光吧?已經當了無辜的擋箭牌,難道還要這麼逼真?想到這兒,全身緊繃,準備防禦。惠惠就這樣顫了半天,水青感覺連放在腰間的那隻手都有些緊張。

當惠惠的雙手放開,只剩蒼白的臉色時,開口說:「請你以後好好照顧他。他喜歡自由自在,千萬別粘他太緊。」說完,眼淚亂流,擦都不擦,就往外跑。

「我是大一新生,今天報到,你們倆我誰都不認識。」水青受不了,用了練功的力氣,不顧忌地甩開身邊佔便宜的傢伙,「我只是正好經過門口,讓他拿來充數的。」

怪自己不好,沒事想太多,聽了是八卦還站著不動,活該被人當槍使。她自我檢討,嘴上卻不願吃虧,說出真相要走。

但她忘了,花心的男人皮厚,而且扯謊一流。這邊才甩開,那邊再躥上來,抓住她的衣袖,用那溫柔到讓水青發毛的聲音說:「跟你說了我今天會把事情跟她說清楚,你別生氣,只會讓我心疼。」

水青就看惠惠面如死灰,咬得下唇幾乎滴出血來,扭頭走了。

那只白皙好看的手在惠惠的身影消失霎那,同時鬆開水青的衣袖,從口袋裡拿出條灰色條文真絲手帕,不緊不慢擦了擦,「看來真傷心了,否則怎麼分不清真假,連我喜歡的類型都忘了。」聲音無所謂地笑著,彷彿剛才不過是一場戲。

水青依舊一眼不看那隻手的主人,冷冷回應他的笑,「總有你傷心到痛苦萬分的時候。」

花心男還有一個特質——公眾場合的紳士風度,所以水青雖然沒有留給半分情面,卻也知道那人不會找她麻煩。

走到自動門那裡,門才剛開,急匆匆走進來一個人,差點和她撞到。她只聞好一陣香風,回頭只有婀娜的背影。

這才是正版原裝的新歡吧?水青祝福她能在花心男身邊呆久一點,免得他禍害純凈校園。不用照鏡子也能想像自己臉上的表情,絕對是十分惡意的嘲諷。

她再次走到花園,原地轉一圈,張望到古堡形的建築在半球形玻璃館的南側,隱約有座石雕大門,走過去才看清是音樂學院。正好有人經過,她問一下,才知道自己提早轉了進來,外語學院應該在下一個路口才對。為她指路的人很好心,說音樂學院和外語學院有一扇門相通,平時上鎖,今天新生報到,所以打開了。

經過一番周折,水青終於找到自己的學院,去新生報名處交了表格,又去指導員那裡看完自己的班級,領好課程表。因為陌大是全國名校,大多數學生來自四面八方,新生報名結束後就和父母一起去學院的宿舍樓,很少像她這樣一個人輕鬆自在的。

再橫跨過校園,到了商學院,在新生報到處找顧蕓蕓。

蕓蕓本來和一群人說話,見到水青,就同那些人揮手再見,「害得我行李沒打開就跑下樓等你,結果你卻遲到。我快餓扁了。」

都說上了大學,女孩就長開了。蕓蕓是絕佳的例子。她從前就是個小美女,如今是明艷照人的大美女。舉手投足,一顰一笑,已有初蕾綻放般的魅力。加之自家做時裝生意,穿衣打扮遠勝過普通學生。因此即使離開剛才的小團體,依然引得好幾個男生頻頻張望。看來她的大學生活必定會精彩。

「這麼快交到朋友,即使我不來,也有人急著陪顧大小姐吃飯。」水青向蕓蕓努努下巴,意思明顯。

「剛剛認識的同學而已,你別想太多。」蕓蕓臉色如常,鎮定自若。

「有沒有自己一下子長大的感覺?」水青審視著好友,以往開這種玩笑,她臉早紅了。

「不長大,我能幫媽媽打理分店嗎?不長大,我能算得了那麼多賬目嗎?不長大,我能照顧得了拚命的媽媽嗎?」蕓蕓如今是H市分店的經理。

單親的孩子總比同齡人早熟,尤其是跟著母親的,因為想要趕緊幫媽媽扛起生活的重擔,能減一分是一分,能早一天是一天。

「是是是,你是大人,我還是學生,麻煩你請客。」水青笑嘻嘻。

「那有什麼問題?我和媽媽能這麼開心,全是因為你幕後這隻手。別說一頓飯,養你一輩子都行。」蕓蕓心存感激,不忘水青的援手。

「別再翻老皇歷。」水青忙搖手。她見芬姨生意越做越得心應手,蕓蕓又加入幫忙,自己就不大參與了。半年前芬姨買了家廠,正式成立蕓妮時裝公司,從設計,生產到銷售一條線到底。不僅又開了五家專賣店,還進駐了數十間大的購物中心時裝部,已經是女裝市場上有名氣的品牌了。

「萬事開頭難,我和媽媽永遠感激你。」蕓蕓人大心大,可依舊善良。

「不是說餓了?趕緊走吧。」水青拉著蕓蕓走。自己重生了,也希望好友能過上不一樣的人生。既然蕓蕓這麼開心,她也心滿意足。

「我吃完飯還得趕去店裡呢!」蕓蕓是大忙人。

「那你住宿幹什麼?」水青奇怪。

「因為學校在H市和我們市之間,就當中轉站。」蕓蕓早打算好了。

「沒在H市買房?跑來跑去,那麼累。」水青最近很關心地產動向。

「房價漲得太快,媽媽說再看看。」蕓蕓也問過媽媽。

「以後會更快的,越等越貴。」說給蕓蕓聽,也在說給自己聽,需要下決心的契機。

「真的?」蕓蕓畢竟生嫩。

「嗯。看看你們公司這兩年的銷售額增長比率,再比比房價增長率,就理解了。」H市經濟發展飛速,房價更飛速。

「我今晚就跟我媽商量。」知道水青不是隨口說說的人,蕓蕓很重視。

水青又跟蕓蕓說,要和羽毛去學車,蕓蕓立刻舉手加入。

兩人說著話走出商學院的大樓,剛才還艷陽天,居然多了層厚重的烏雲,天際更是滾滾黑邊,墨濃墨濃得壓過來。

要下雷雨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07:05

第50章 桃花面 冰花雨

水青上了巴士,挑最後排高出的位置來坐。都說後面顛簸,但她喜歡一目瞭然的感覺。午飯時間剛過,出大學城的人不多,位置一半沒坐滿。

雨勢從開始到現在都沒有減小,就像撒了豆子成了兵,剛攻打到窗子,就彈飛出去,劈劈啪啪熱鬧得不得了。這根本不是雷雨,倒似入秋的第一場雨。兩季交替,有夏天的爽朗,有秋天的蕭瑟,所以這雨痛快淋漓間又帶了三分冷意。

到了發車點,司機關上車門,發動引擎,才緩緩動了半米,突然一個急剎車。

水青以為出交通事故,趕緊看過去。

車門又開,原來只是有人要上車,真踩了點趕。水青正要把視線拋回大雨中去,上來的那道身影出類拔萃,不由多看一眼。

世界真小,看過那一眼後,水青再去賞雨時,這樣想著。雨這麼大,她沒帶傘,又懶得隨蕓蕓去她宿舍裡拿,只寄托希望於一小時後,市區那片天空不會有雨吧。

因為自顧自出神,沒留意那道身影面朝她的方向,站了好一會兒才消失在前排。

這是第一次獨自坐巴士,她卻不想看書,一直望著窗外。這時候兩市的高速公路尚在建設中,所以目前路線經過的地方多是鄉村小鎮。家鄉是魚米豐產之地,觸目所及大大小小的池塘數不盡,開始抽穗的稻子綠中泛出金油。

離市區還有半小時的路上,鎮區多了起來。很多城市用地荒了草,大面積的空地上只零星有幾棟屋子,四周沒有商店,學校和醫院這些基礎設施。可在水青眼裡,這些全都是寶地。十年後,市區將會擴建到這裡,高級公寓,新型商務樓和繁華的街道,成為人們爭相購買的黃金地段。

水青沒有野心當地產大王,她的心很安穩平靜。這是一片肥沃的土地,對於重生後的她來說,到處充滿了財富和寶藏。然而,她只想生活的舒服。就像一個生活在森林裡的人,打獵只為獲取果腹的食物而已。

進入市區,經過萬伊,水青的情緒高了起來。今天星期一,要去練拳,再過三站,就到永春館。

雨勢小了很多,不仔細看,就會錯過滿天的細絨飛舞。水青看到原本人少的車,只剩下兩三位乘客,他還在。她無意識抿抿嘴巴,再度看窗外風景。

天空很黑,才下午兩點多,卻彷彿要入夜。路邊霓虹閃爍,路燈早早泛黃,車燈東搖西晃。行人不多,因為毛毛雨,撐傘走的只有一對。高大男子拿傘護得小心,嬌小女子披著西裝偎依男人身側,明顯一雙情侶。

水青會心笑著。只要是女的,都會羨慕佳偶。她也不例外。

那男人突然把傘交給女人,自己彎腰去幫女子挽起褲腳。多麼甜蜜的浪漫,水青卻臉色一凜,眼眸子寒洌起冰。她沒想過會遇見這種事,只覺得掉進了無底洞,心直往下沉,頭暈昏昏,不知怎麼辦才好。

正好車到了一站,她沒站穩就趕著下車,腳步亂而無序,竟打了腳跟兩次,靠眼明手快抓住扶手才沒摔倒。

一下車,她就盯住了那對男女,看他們不慢不快的往前走,自己在後面不遠跟著。心下落到最低谷,忐忑不安地跳著。眼中那張桃花面,卻不知什麼事嬌羞了起來,還笑嗔著打了那男人一下,被他趁機握住了,抓著不肯放。

她認識的人中,長得面若桃花的,只有一個——寶寶貝貝的媽媽,肖船長的妻子,爸爸們的同事盛夏桃。眼前的景象能不能解釋為什麼最近寶貝們老是對媽媽的行蹤一問三不知,也能解釋為什麼最近寶貝們天天吃鄰家飯,甚至前兩晚都睡在她家。

水青胸悶,頭疼得快裂開了。

雨越下越大,牛毛落成了刺人的銀針,打濕她的頭髮和單薄的體恤。她半點不覺冷,一心要跟著盛夏桃,證實自己的誤會。前頭兩人拐進了一家高雅的女裝店,她就站在外面等。

她不是執著的人。經歷重生後,自己的交際很淡很淺。因為受過太多苦,她選擇和人保持距離,泰然處之。這個原則卻不是針對多年的老鄰居和好朋友。她一直以來努力想要保留的,就是她家鄰居間的那份可貴和諧。她也認為自己可以,所以幫這個幫那個,卻忘了有些事插不上手,比如感情事,比如婚姻出軌。

前生她隨爸媽搬家後,和老鄰居們漸行漸遠,尤其是肖家。只聽說他們也搬了家,再沒有聯絡。

難道這是他們搬走的原因?

水青別的可以不管,只是想到那雙精靈寶貝,心揪起來的痛感。

一把黑傘擋住了冷冷的雨,有人站到她身邊。他的手臂擦到她,感覺細微暖意。

水青側過臉去看,原來他跟著下車了。

「迷路的話,我現在沒空幫你,找別人吧。」她的語氣再淡,也難掩那份不安。

撐傘的他沒有動,也沒有吭聲。

水青沒有心思去管別的事,她瞄到盛夏桃和那男人走了出來,男的手裡拎著大包小包。立刻有一個中年男人急步走到兩人面前,接過那些包,直直走到馬路邊,上了一輛黑色奔馳。而兩人繼續往前走。

水青靜靜地,跟著,直到兩人消失在東皇那間五星級酒店的豪華燈光裡。

猶豫著,該不該跟進去?她站在馬路對面,眼神拉出好遠,輕輕得說:「她是個好媽媽。肖船長一年大多數時間在海上,都是她一個人照顧了寶貝。記得那時我五歲,和媽媽去醫院裡看她,因為是雙胞胎,寶貝好小,我一個就能抱兩個。當時肖船長沒能趕回來,大家幫她責怪,她卻說出海危險大,只要平安回來看這一家三口,她就滿足了。我很羨慕的,她長得那麼漂亮,當了兩個孩子的媽,還更漂亮。性格又溫柔又善良,廚藝不好,還很熱心給我們做鄰家飯。我總希望咱們這些老鄰居能一輩子都生活在一起,是不是很奢求?」語調突然哽咽。

沒人能理解她吧?外人看來,只不過是一個鄰居。

「寶貝怎麼辦呢?他們才上初二,爸爸又長年在外,爺爺奶奶早沒了。」眼淚蓄滿了,眨也眨不回去,「怎麼辦?」

風有些猛,雨斜了,頭上的黑傘側了側。

「也許兩人是親戚,或者是兄妹。她雖然是本地人,哥哥弟弟出去闖,出息了開奔馳也不稀奇。既然是衣錦還鄉,住大酒店也正常。」自圓其說?自欺欺人?她是不是太敏感了?事實哪有她想得那麼複雜?

可是,想到那春風得意的桃花面,淚未乾,心又發苦。

「東皇的點心做得不錯,而我不介意請你。」身邊那人,聲音彷彿冰珠子化雨,落在水窪裡,映著明暖的燈影。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07:19

第51章 傘中墨 苦中酒

水青茫然望進他黑海晶亮的眼底,裡面有她一方小小臉孔。

「我要回家了。」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我不習慣和陌生人吃東西。」一點不想等待那個傷神的答案。

往後退一步,雙手捏緊肩上的背帶,姿勢早已僵硬,「謝謝你的傘,再見。」

黑傘仍在她頭頂上方,就像從來不曾移動一般。

「你可以從這裡逃開,那麼寶貝呢?」他的音調裡帶著笑意,冷冷嘲弄她的懦弱。

是的,她可以裝做無關鄰居,掉頭走人。可是,若事情真同她想得那樣不堪,至少為了寶貝,也應該做些什麼。被動等待,到一發不可收拾的程度,就只能眼睜睜任人傷心。

她思路一旦暢通,行動則利落高效率。大步踏過馬路,踩著雨花,往東皇大門走去。

那把樸素的黑傘,同滿天的烏雲一樣,始終撐在她的視線裡。

進了酒店大堂,水青先找人。以為該沒了蹤影,卻看見那兩人剛踏進電梯。她奔過去,看翻跳的數字,隨著不斷上升,臉色又難看起來。最後停下來的數字是18。她的記性好,東皇是年前開張的最豪華五星級酒店,共二十八層。也就是說,怎麼編借口,十八樓也不可能是餐廳和會議室。

她沮喪得回頭,看見和她一起進來的人,已經在開放式咖啡廳的圓桌前坐定,正看點單。

他今天穿得比那天隨意,緊身寶藍色短袖T恤,淡藍筆挺長褲,腰間一條白色線織帶。人高腿長,就像時尚雜誌裡走下來的男模。紮在普通人堆裡,分外顯眼。

她注意到有幾個年輕女服務生在前臺接待那兒,一邊往他那兒看,一邊竊竊私語。沒辦法,小地方,這樣的人物難得見。她亂糟糟胡想,心裡的憂慮減輕不少。

水青走到那桌前,坐在他對面。

「想點什麼?」他遞過單子。

「黑森林蛋糕。」甜食能刺激大腦的活躍度,很適合她現在昏頭昏腦的狀況。

他一招手,來了一位戴金絲邊眼鏡,像經理不像服務生的人物,恭敬站在他身邊,臉上滿是笑容。

水青揚起了眉。

「一杯黑咖啡,一杯熱巧克力,一碟黑森林蛋糕。」他卻不在意。

那中年『服務生』笑盈盈得收了點單,下去了。

「他認識你?」水青問著這話,眼睛又瞄了瞄電梯出口。

「不會這麼快下來的。」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他點破她的動作。

「你常來嗎?」水青不想跟他討論其他事。

「拿本雜誌看看吧。」又不回答她,還給她找事做。

完全講不通的情況真新鮮。水青從來不笨,知道這人也不願多講,既然如此,不用裝熱情。她從背包裡拿出一本飄,靠進沙發背裡,讀兩句,視線就飄一飄。

「你看得雖然是飄,並不需要真的飄來飄去。」咖啡點心上齊,他端起自己那杯濃黑咖啡一飲而盡。

濃咖,英文BlackCoffeeShot,很小的杯子,容量和國內白酒的小杯子差不多,咖啡因多,而且不放糖,苦香苦澀,能迅速刺激感官神經。一般睡眠不足,卻又要提振精神的人,喝這個可能有效。

「累了就回去休息,不用陪著我。」水青不想添麻煩,尤其還是不認識的人。可他臉上看不出累,神情從第一次見到現在,總是淡淡的。

他的目光定在她臉上幾秒鐘,又移開去,投向不遠處的服務生,手抬起一揮。

那眼神清晰得告訴水青,她多管了閑事。

「您要什麼?」來服務的,卻又是那位中年叔叔。

水青看他對十八九歲的人用敬語,即使可能是服務業的精神,心裡還是說不出的怪異。似乎太有禮貌了點。

「一杯濃咖。」他再點了同樣的。

「卡布奇諾,可以嗎?」笑瞇瞇的親善臉。

才覺得太恭敬,又擅改客人的意思。水青心思被兩人之間的微妙拉過去,不再瞄電梯方向不停。

性格疙瘩的他竟然什麼也沒說,默許了。

以為能看到好戲,沒上演就落幕。水青決定還是專注在自己的事上。捧起熱巧克力,燙著手心,喝一口,身體就暖了。巧克力味道很醇香,甜中有些需要細品的微苦,口感如絲般滑,是前世今生喝過的最佳。

再用叉子劃小口黑森林,她稍稍皺眉,也不過一閃而逝。她放下叉子,繼續捧了熱巧克力,慢慢喝著。

他的眉頭攏了起來。

「你的比賽怎麼樣?」水青還是問了。真沒想到還會再遇見這個死要面子的小提琴手。

「沒趕上。」他毫無所謂的表情。

想說為他遺憾,怕自己體現不出適合的語氣,水青謹慎得抿住唇。

她喝下半杯熱巧克力的時候,中年叔叔端了卡布奇諾給他。

「把碟子拿走。」他那麼說。

水青飛快看了他一眼,目光難掩詫異。他發現了麼?

中年叔叔神色半分不變,只是低垂下眼瞼,將那吃了一口的黑森林撤了下去。

他拿出一本樂譜,而她回到飄,各自靜了下來。

過了一小時,水青覺得再等下去,就成白癡了。她把書放進背包,和對面的他打招呼,「我要走了,可不可以先結賬?」

「說了我請客。」他沒有放下樂譜,視線卻與她相平。

「那麼,下次我回請。今天,謝謝了。」水青站起身,走下階梯。

到門口一看,雨還在下。她猶豫要不要衝到公車站。

「客人,您的傘。」有個接待小弟跑過來。

她想說這不是她的,看了那把眼熟的黑傘,卻恍然大悟,是他請人送過來的。既然說了會回請他,那麼下次一起還吧。

水青說了幫她謝謝,撐著傘走進雨裡。想起要去永春館,看時間還來得及,只是這心裡亂糟糟的,有些六神無主。不去是肯定不行的,會有馬步等著罰的。她連連嘆氣,恨不能把難過的事都嘆出去。看到公車來了,收好傘,上去。

「傘送到了,那位小姐說謝謝。」折回來的小弟轉達水青的謝意。他偷望著眼前看五線譜的人,年齡還沒他大,就算家裡有錢,經理也不用這樣子冒冷汗吧。

「那蛋糕我拿去問了。今天點心房的皮耶請半天休息,所以二廚做的。因為櫻桃酒用完了,就改放希臘甜葡萄酒。他說這個城市小,點黑森林的客人不多,即使有,也……」手心冒汗。

「即使有人點,也未必嘗得出來。這樣想的?」樂譜無聲無息得合起來,年輕的臉龐折射著大堂裡的燈光,卻不顯親切。

「他是從H市那邊的東皇調過來的,跟著皮耶好幾年,年底就能獨當一面……」所以才有資本狂妄,只是倒霉,碰錯了時候。

「調回去,開學徒工資,不願意也不用強留。」一個點心師,做好點心就行了。有就有,沒有就沒有。濫竽充數的伎倆,壞了東皇的聲譽。

「是。」經理心裡發寒。雖然他不太喜歡二廚總自以為是的作派,可調回去還開學徒工資,沒有面子也毀了裡子,這不等於把人開除了嗎?也不知道那女孩是他什麼人,竟然處理起來不留餘地。

「我媽什麼時候到?」都坐了一個多小時了。

「五分鐘前,秦秘書打電話來,說老闆也一起,所以出發晚了,還要一小時才能到。」說到這裡,畢恭畢敬,「已經準備了客房,您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舅舅也來了?」他有些意外,臉上有了絲笑容,「不是說這麼小的地方,不值得一看嗎?」

經理哪裡敢跟著說老闆的不是,只管笑笑。見他站起來,就把房卡遞過去,陪著人望電梯那兒走。

一部電梯下來,裡面出來一對男女,親親熱熱,像足新婚夫妻。

等人走遠,經理和他走進電梯,就聽他問一句,「你認識那兩個人嗎?」

按說客人的資料是保密的,可也得分情況,經理連忙說:「只知道那男的做生意,在我們這兒住了兩星期。那女的一開始沒跟來,後來兩人常常同進同出。這兩晚,女的是留宿的。照說是違反了酒店規定,要不要讓客戶服務部問——」

電梯震了震。

經理看他靠在電梯的鏡面上,一手扶著欄,一手五指微蜷,雙目輕斂,細細觀起指尖來。

經理沒再說下去,他也沒接著問。

電梯直直上了頂層。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07:31

第52章 小老虎 大老師

如果有人問葉陌離,那麼爭強好勝的個性為什麼獨怕韓水青?葉陌離只會呲牙咧嘴乾瞪眼。

和水青的第一面,記憶猶新。他大大咧咧站在媽媽前面,而她躲在她媽媽身後,只露出秀氣的小臉。那眼睛就像秋日裡滿是金色蓮蓬的兩汪清潭。後來他看到媽媽一枚琥珀胸中,才知道那是琥珀的顏色。當時,她臉上怯生生,眸子裡發出耀眼的光芒——

停!攤牌了!事實是他覺得那雙眼睛像老虎。那年他調皮搗蛋,已有小霸王的稱號,可畢竟才五歲,老虎吃人的,他能不怕嗎?

因為這個第一印象,即使他後來知道水青的琥珀眸子來自於查無出處的韓家某代老祖宗,只要她拿眼睛瞪,他就沒轍。

可怕歸怕,又見不得別人欺負她。他將這些矛盾心理總結了一下,得出青梅竹馬癥候群。就像他總欺負羽毛,可羽毛對他還是不錯。就像寶寶貝貝的大嘴讓他常挨老爸打,可他還是很疼寶貝。

到了這個年齡段,他認為徹底治癒這個癥候群是有希望的。直到這個傍晚,發生的一切讓他後悔不該有擇日不如撞日的想法,冒冒然跑到永春館見老朋友。

花樹見葉陌離下巴快掉下來,驚愕萬分的樣子,想得卻是:遇上剋星,原來是這種表情。

剛開始,一切都很美好。

花樹才放學,本來要去店裡上班了,沒想到張大哥把葉陌離領進來。正好讓老闆看見,立刻放了他的假,讓他好好招待朋友,吃了晚飯再放人走。

花樹接受了老闆的好意。對現在的他來說,朋友實在太珍貴,以至於自己無法推拒。於是兩人在他房間裡聊天,十分盡興。他驚訝於葉陌離的改變,到底是上了好學校,有了好榜樣,人正氣成熟很多。而他看得出來葉陌離對他的改變也是高興的。

兩人聊了好久,葉陌離直嚷口渴,就一起到廚房拿飲料,於是聽見了那些聲音。他已經熟悉,而卻令首次來訪的葉陌離很好奇的聲音。巧的是,練功房的門又開著。這才有了葉陌離下巴支持不住的一幕。

「她在幹什麼?」葉陌離看著那一拳一拳敲打著木頭人,少林功夫?

「練拳。」花樹說話向來簡潔。

「練什麼拳?」眼中的水青不同以往,一身白色練功服,即使繞來繞去不過一個木頭人,可動作相當好看。不僅是好看,力道也很足,打得啪啪作響。

「詠春。」花樹又說出兩個字。

對葉陌離來說,絕對不是熟悉的字眼。

「她學了很久嗎?」什麼時候開始的?他難道打架都可能會輸給她了嗎?不會吧!

「至少快兩年了。」從那晚開始算得話。說起來,葉陌離半點沒提那時候的事,韓水青沒告訴他,還是——

花樹再看正練得專心的女孩一眼,推著回不過神來的葉陌離走,「別看了,雲爺爺不收徒弟。」否則他很想拜師。

水青非常理解雲天藍了。她今天心情極差,那種束手無策的感覺,窩囊得直想發洩。進了練功房,看著木人樁,頓感親切。基礎功都不作,上來就開打。手臂用力打出去,手掌使勁拍上去,腳下也不閑著。只是打得有些不成章法,可隨心所欲,煩躁的情緒竟被甩脫了出去。

「好!」一聲贊。

水青收拳收腳,往門口看去。雲川老爺子笑呵呵站在那兒。

「爺爺。」真是昏頭了,該由爺爺教的。

「青青,練了兩年,就數今天打得最好。」平時花架子,今天顯威力,雲川趁著勢頭,教導,「你平時中規中矩,總放不開手腳。要知道招式是死的,人是活的。危難當頭,沒人會和你一招招按順序比劃的。」

「是,爺爺。」水青聽了個仔細,「要不,您再跟我對對招?」最主要的是,難得她超常發揮,趁機加強一下效果。

爺爺沒說話,只是擺出了姿勢,防守的姿勢。

水青當然是慘敗。可是爺爺卻說,她的動作因為放開,已經有了凌厲的攻勢和力量。這麼練下去的話,以後一人對付幾個小混混應該沒太大問題。這對她來說,當然是好消息,心裡長存的陰影淡去了很多。

洗完澡,換了衣服,按爺爺的囑咐,去花樹那裡叫人吃飯。

「考大學的事,我本來沒想過。」葉陌離的聲音從沒關嚴實的門裡傳出來。

水青聽到這話,心中一動。

「我聽說雲上升學率幾乎百分百。」既使漠然如花樹,也知道高校中的神話。

「就是因為這個升學率,我爸媽不肯讓我好過,指望著能考個專科,特別找那丫頭給我補課。不過,能不能考上,我不知道。」可是信心增強了。

「嗯。」花樹的冷不在於高傲,而在於他對人生悲觀的態度,彷彿失望到極點,又苦苦掙扎不出的無力,讓他頹唐。

「你以前不是說要當兵?」葉陌離覺得那也是條出路,而且挺適合花樹。

當兵?花樹一愣。曾經那麼渴望過,什麼時候竟從腦海裡消失了?

「我也想試試考大學,考不上再說。」至少努力一次,可以離那些人近一點。「職高有普通升學班,可大家基礎差,老師也不是專門針對高考教學。」

那頭空白了半分鐘,突然葉陌離高起聲音,「這有什麼難!找小丫頭補課就好了!反正補一個和補兩個沒分別。她講課比老師還清晰。」

這傢伙,又沒腦子說胡話了!水青當機立斷喊一聲吃飯,兩人立刻出現在廊下。

花樹的表情正常,葉陌離卻對著她上下打量,而且還沒完沒了,被她回瞪一眼。

「青青,你練拳幹什麼?」女孩子家家的,一雙手虎虎生威,他覺得不太好。

「防身。」水青暗笑。

「有人欺負你,我一定幫你擺平。」打架,葉陌離不用招呼。

「你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二十四小時跟班?」靠人不如靠自己,她用生命換到的道理。

葉陌離埂住了喉頭。他原想向花樹討個助戰的,卻發現花樹變鐵樹,臉色難看極了。一時接不上話,又想起剛才在花樹面前,拍胸脯保證那補課的事,他也不管氣氛好壞,直說了出來。

花樹撞他手臂,他只當走廊太窄,擠的。

「明天你就開學了,以後就是週末補課。花樹是週末打工。怎麼湊到一起補?」水青說。只顧哥們兒義氣,明明是聰明的,也笨了。

「我夜自習放學,再來永春館,你就可以一起補。」他想到了。

「我不用睡覺,你不用回家啊!」夜自習結束都九點了,騎車到這裡要半小時,估計得從十點開始。高考前衝刺一下可以,天天她可受不了。

「其實我——」花樹要說不用。

「一三要練拳,如果花樹晚飯後不用工作,我可以補兩小時。星期六我是早上六點練習,如果你能八點到永春館來,那麼花樹還可以多補兩小時。」水青打斷花樹的話,對著葉陌離說。花樹在廚房幫忙,五點開始很忙,但八點到十點這段時間,可以和爺爺商量。

花樹猛地抬起頭,鷹眼如灼。

「八點就八點。」水青和羽毛考上大學後,鄰居氣氛那叫熱烈。他一個男子漢還比不上女的?最後一年,拼了。而且還有人和他一起拼,幹勁更足。「我要是考上大學,以後不準叫我小名。」

「不叫就不叫。」對著童年夥伴,水青還可以少見的幼稚一下。

花樹看著兩人,雖然鬥氣,卻親密無間。他平時只見水青睿智機敏的一面,沒見過她笑得這麼調皮親切過,不由又是一呆。

三個人,三份心思,卻走在同一個屋簷下。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07:45

第53章 末夏夜 驚秋夜

因為補了第一次的課,和葉陌離到家時快十點。

三棟樓裡幾乎每家燈亮著。

「今晚大家怎麼都不睡覺?」葉陌離看出古怪。

不知為何,水青腦海裡浮現的是那張春風桃花面。可是,怎麼會呢?就算要離婚,總也要等肖叔叔出海回來,然後再攤牌說清楚。肖叔叔才走了不到一個月,至少要半年才回得來。

這麼一想,心裡不緊張了,隨口說:「是不是樓道會議?」

「樓道會要開到十點?」這是大腦正常運轉時的葉陌離。加快踩車的速度,進了他家樓底下。

水青跳下自行車的後座,收了傘,

兩人各自回家,不一會兒,又跑到樓梯口。

「我家沒人。」葉陌離摸著亂草頭。

「我家也沒人。」水青也看過了,不僅燈開著,門戶大敞。

兩人相當有默契得往二號樓去,才進去,就聽見隱隱約約說話的聲音,七嘴八舌的,很熱鬧。

「華田,你說句話,到底是誰幹的?」葉爸聲音裡帶著怒氣。

水青和葉陌離互看一眼,不約而同衝入一單元。

華田是父母四十歲上才得的唯一孩子,當然從小就被寵著,可是本人上進又能幹。如今父母年紀大了,被他接進城裡照顧得無微不至。他待人誠懇,誰家有個漏水跳電,一叫準到,鄰里沒有說他不好的。如今自建了個施工隊,剛剛起步。

水青進門一看,喝——能來的都來了。葉爸,她爸媽,羽毛爸和羽毛,老譚家。而當過幾十年護士的譚師母正往華大哥臉上塗東西。

「華大哥,你讓人打了?」身邊的葉陌離一躍而過,「誰幹的?」虎父無犬子。

酒精擦過眉腳的傷口,華田板青著臉,眉頭皺得死緊,硬是不吭聲。

那頭在急聲逼供,水青湊到老媽跟前,悄聲問:「媽,怎麼回事?」

老媽也是蹙著眉,說道:「就剛才,來了輛車,從上面扔下一個人。讓老葉看見了,過去一看,居然是你華大哥。被人打得鼻青臉腫,都直不起身了。老葉當時就火冒三丈,大吼一聲,把大家招齊了。可怎麼問,小華都不開口。」

「傷得怎麼樣?」水青看華大哥坐的姿勢很奇怪,「骨頭沒事吧?」

「譚師母說可能肋骨斷裂。勸他去醫院,竟是不肯,說要等等。」那麼好脾氣的一個小伙子,今天可讓大家急紅了眼。

「等什麼?」水青也完全被搞糊塗了。

「華田,寶貝我領來了。」紫荊一手拉一個。大概是剛從床上挖出來,寶寶貝貝揉著眼睛,身上還穿著米老鼠睡衣。

如遭雷擊,水青呼吸困難,心跳不齊,「叫寶貝來做什麼?」

「我也奇怪著。小華只說把寶貝帶過來,其他一個字都沒有。」這雨嘀嗒嘀嗒,下不完了!姜如也覺得心緒不寧,有要出大事的感覺。

「寶寶貝貝,今天睡大哥家。」從水青進來後就沒說一句話的華田突然開了口,又轉向自己父母,「爸媽,領寶貝進我房裡去。」

華田的父母年紀大了,凡事都聽兒子的。雖然因為華田的傷,心疼得不得了,卻還是按兒子的囑咐,帶寶貝進了華田的臥房。

大家面面相覷。

更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卻還在後頭。在紫荊姐的驚呼聲中,華田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往門外走去。

這下幾乎每個人都站了起來。

葉爸要去拽,想到華田的狀況,縮了手,卻說:「華田,你二十多歲的人了,還是愣頭青啊!大到天上去的事,咱們一起解決。」

水青在那一刻,心中潺潺暖流。

「華大哥,她今晚可能不回來。」水青發出了試探。如果華田聽得懂,那麼事情就應該和盛夏桃有關。

華田臉色大變,看向水青的眼神從不憤到堅定,「青青,你也看見了?」

果然他和她都見證了同一件事,水青好不容易壓下去的難受又泛起來,輕輕點頭說了聲哦。

姜如是第一個動的。她以母親的身份,要向女兒壓出答案來。「青青,你看見了什麼?」

水青沒有立刻回答,她問華田,「大哥,是那個男人出手打得嗎?她沒阻止?」

「是他身邊的兩個人,她去了洗手間。」華田對水青吐露了一部分。

「青青——」這次叫她的是韓宜農。

「我今天下午看見寶貝媽和一個男人進了東皇,上了十八樓,我在酒店大堂等了一個多小時,沒見人下來。那人還陪寶貝媽買了大包小包的東西,開奔馳,有司機和手下。」水青說出了親眼看見的事。她用的是陳述句,沒有半分自己情緒。

沒有人能開得了口。

「我和客戶在興榮樓包間吃飯,去洗手時,服務員到隔壁包間送菜,我看見盛夏桃坐在一個男人的腿上。我當時衝了進去,盛夏桃就說是表哥,接著去了洗手間。他帶手下兩個人說和我出去談。我和他談不攏,也不知道誰先動的手,反正就這樣了。」原來不止他一個人看見。他本來想要好好問過本人,再論分明。

所有人寒了臉。

肖航遠工作性質特殊,所以鄰里特別照顧寶貝,也很關心帶著兩個孩子的盛夏桃。盛夏桃很愛時髦,為人卻還不錯。不太會做家務,但心眼挺好。每逢肖航遠回家來的那幾個月,一家子總是和和美美,野餐,出遊,弄得很溫馨,讓大家羨慕。

竟然在無人察覺的時候,這種幸福突然要支離破碎了。

「我要去肖大哥家等著,問個清楚明白。」華田說完要走。他和肖航遠關係好得跟親兄弟一樣,這事讓他心焦。

「你個大男人深更半夜去那兒幹什麼?」譚師母出馬把人攔住。

「老葉,老韓,你們送他去醫院。就算寶貝媽真——」書香門第的譚師母不願說出不好的字眼,嘆口氣說完,「那也不是我們能決定的事。」

這一點在場的老鄰居們都知道。

「姜如,你跟我去肖家等吧,這種事女人之間好談一些。」輪上這種事,誰都只能嘆氣了,「紫荊,你幫忙照顧下寶貝。其他人,包括老頭子你,都各回各家。明天都還有自己的事呢。」

事情就這樣辦了。

水青沒睡安穩,半夜裡聽到爸媽開門的聲音,卻一句對話也沒有。心裡煩,她起了個大早,想去跑步,卻看見爸媽坐在廳裡,還有葉爸葉媽。

葉媽本來在說話,看見水青出了房門,就沒再繼續。

倒是姜如早已把女兒當成大人,說了一句,「寶貝媽到現在還沒回來。」

水青淡淡應了,簡單梳洗下,換上運動服,和大人打過招呼,出了門。

然而,那夜後,盛夏桃再也沒出現過。不久,鄰居媽媽們由寶貝領著清理房間,看到床頭櫃的抽屜裡放著一份由盛夏桃牽了名的離婚協議書。除此之外,沒有留下隻字片語,無論是對肖航遠,還是她的兩個孩子。

她只帶走了身份證之類的文件。葉媽嘲笑說,還算有良心,沒有帶走肖航遠的辛苦錢。

肖家寶貝發覺媽媽不會再回來的時候,反應不一。貝貝哭了好久以後,變得膽小內向。寶寶卻一滴眼淚都沒掉,小手常常握成了拳頭。

而消失的不止兩個孩子的笑聲,還有池塘邊那一雙金銀鈴般清脆,比黃鶯還要美妙的歌聲。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07:56

第54章 蟄伏翅 鯤鵬翅

才上兩星期的課,水青快累死了。也不知道是暑假裡太懶,還是因為照顧寶貝忙的,午飯後的第一節課就頭疼。她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書擋在面前,雙手趴著桌子,昏昏欲睡得聽教授大談特談夏洛蒂勃朗特。

簡愛啊!受過那麼多苦,最終還是獲得了真愛,也算苦盡甘來。

水青感慨地同時,思緒卻回到一星期前。沒有告訴任何人,她那天並不是出去跑步,而是去了東皇。想去碰運氣,沒想到撞了個結實,反彈力度幾乎讓她吐血。

那天的早晨,卻出奇清朗,天空純藍一片,沒有半絲浮白。

哪怕已經走進酒店,她還完全沒有頭緒,不知如何去打聽盛夏桃和那男人的房間號,在大堂裡猶豫了好久。因為時間很早,酒店裡沒什麼客人,所以她的行為看著反常,就有值班經理上來問她。

她尷尬地編不全借口,對方正要皺眉時,上次端咖啡和熱巧克力的中年『服務生』出現。不僅幫她解圍,還幫她解惑。

他這麼說:「我們酒店從十八層以上就能看見市區的風景,尤其是一號商務套房,正對著江面,還有渡江大橋,十分別緻,很多客人都喜歡預定那樣的房間。」

水青的反應是迅速的。1801號房間?中年叔叔是這個意思吧?可兩個人不算認識,為什麼要告訴她呢?不及細究原因,她匆匆進了電梯。

敲門,聽到盛夏桃的聲音說來了,她的心情突然平靜下來。未知才可怕,看清結果後,反而不緊張了。

然而盛夏桃看到水青時,卻大吃一驚。隨後,眼睛立刻掃向她身後。

「只有我一個人來。」水青發現盛夏桃的表情除了驚詫,並沒有羞愧和內疚,自己的語氣也冷卻到冰,「沒有送行的隊伍。」

和盛夏桃到酒店的花園,隔著玻璃就是室內泳池,那個男人正在游泳,旁邊還有兩個手下。一看見她倆,男人立刻上岸,披了件黑色袍子過來,問什麼事。盛夏桃說是鄰居的孩子,他看水青年紀不大,遂放了心,帶著人到另一邊泡按摩池。

水青不由冷笑。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談話地點選在那男人的眼皮底下,害怕吃虧嗎?

「他特地為了我回來的,今天我們會離開這個城市,以後也不想再來。」水青還沒問,盛夏桃就說。她面若桃花,雙眼含春,語音堅定。

「盛姨,能告訴我原因嗎?」水青的唯一目的。

「我愛他。」當著十八歲女孩的面,盛夏桃沒有隱瞞。

「你愛他?」水青的視線淡描著她手腕上,脖子上,耳垂上一套的鉆飾,「他如果沒錢,你還愛他?」

盛夏桃眼裡閃爍,「我和他真心相愛,和錢沒關係。」

「是嗎?」和錢沒關係,「所以才拋棄肖叔叔,拋棄寶貝,做到這麼絕。」

「我如果說要走,肖航遠會讓我離開嗎?寶貝——」無論什麼樣的女人,拋棄自己的孩子都會為難,盛夏桃有一絲哀傷,「肖航遠以後再找一個,寶貝他們還會有媽媽的。我不想再過這樣的日子,成天圍著鍋碗瓢盆,從早到晚沒有自己的時間。我想做個精緻的女人,被丈夫和孩子捧在手心裡疼著愛著。寶貝都大了,我也盡了做媽媽的責任,以後想為自己活著。」

哈,好一個和錢沒關係!

「我沒辦法祝你幸福。」水青望著這個美麗的女人,心頭酸澀,「當然你也無所謂。不過,你放心,寶貝我們大家會照顧,以後長大了,一定能成為出眾的人。到時候,請你別隨便跑出來認親。」

盛夏桃氣悶,剛要反駁,又聽水青說了句話。

「現在麻煩你,把裡面一直盯著我,怕我打你的那個外遇,還有他兩個手下叫出來。」心如磐石,堅不可摧。

盛夏桃沒見過水青這個樣子,囂張的,驕傲的,不可侵犯的,微笑著卻盛怒!心裡顫驚了一下,趕緊照著她的話開口叫人。

「說完了?」那個外遇過來,高高大大,有錢人特有的富足感,賣相確實過得去。

盛夏桃走到他身後,才感覺心安。

「昨晚,你們中幾個人打了我華大哥?」練詠春兩年,只跟雲天藍和雲爺爺對過招。今天,天氣不錯,她放膽子實踐吧。

外遇臉色一沉,「你走吧,我不對付女的。」

「擒賊先擒王。」水青咕噥著,一掌朝外遇先生拍過去。

他身邊兩個人就動了——

在女人的驚叫聲裡,咚——咚——咚——泳池濺起三朵好大的水花。三顆腦袋浮出水面,不可置信得看著收好攻勢的年輕女孩。

「我華大哥被你們打到住院,我只讓你們變成落水鴨子,便宜你們。」沒想到,一出手就知道有沒有,功夫不是白練的啊!「以後別隨便欺負人!」

水青輕拍兩掌,轉身走了幾步,又回頭,「盛姨,記住你自己的話。有一天,就算他窮了,你一定要陪著他。畢竟拋夫棄子,下了那麼大決心,才得到的嘛!」

「那——那是當然!」盛夏桃中氣不足。她被嚇到了,不知道水青怎麼能把三個大男人扔進泳池裡。

很好!因為自私要享受榮華富貴,而留給寶貝難以磨滅的痛苦,她會讓這個女人後悔的。

思緒拉到現實,水青從筆袋裡拿出一張名片。米瑯,那個外遇的名字。她考慮是不是該找個框給它鑲起來,一天照三餐唸咒。

名片原本裝在一個景泰藍的名片盒裡,走出酒店時,前晚送傘的那位服務生追上來遞給她,只說她可能需要。

看來好心還是會有好報的。這不,當過一回導遊,不僅免費吃喝,還能有此收穫。

她側過臉,瞭然的笑才到一半,就涼了。同排卻在另一頭聽課的女孩子,是倒霉的惠惠。沒想到兩人同班,導致第一天上課,她就被哀怨的視線燉得差點焦掉。想要跟人解釋,卻因為對方根本逃避而完全沒機會。說起來,她可是連那個花心男的臉都沒看,實在太冤。

惠惠全名岑曉惠,感情路不暢通,人緣卻非常好。一上來就當代班長,負責新生各種活動。就水青看,一個月後的民選,班長也非惠惠莫屬。

水青想到這兒,自己現在還沒被同學排拒——說明一,這個惠惠實在是不錯的女孩子,沒有公報私仇。說明二,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她眼裡心裡全是煩事。至於最後見到盛夏桃的事,打算當成秘密放著。反正到如今,說了也毫無意義。盛夏桃的眼睛,曾經被所有人以為那般澄靜,卻是欺瞞了的假象。這樣的人心,她看透了,可是,無能為力。

扭過頭,下課鈴響起的剎那,驚起花叢裡的白蝶。透明在陽光下的翅膀,因為夏季的結束,有些蒼淡。重生至今,她一直想著自己要過得舒服,所以凡事只做到三分,就像夏日裡蟄伏了雙翅的蝴蝶,只躲在自己那朵花裡。然而,這件事告訴她,一陣疾風,就能將小小的棲息地破壞殆盡。

水青收起課本,把那張名片放進筆袋裡,束好背包,走出教室。

秋天,蝴蝶飛不遠了。可,她的翅膀,才要展開!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08:09

第55章 哭不哭 打到哭

青圈熊貓眼,紫醬鯉魚嘴,綠丘駱駝額,紅花蝴蝶頰。

水青坐在初中母校的教師辦公室裡,聽以前的班主任陳老師說話時,不著痕跡地打量被打成四不像的肖申寶,淡雅得笑著。

「我很明白肖家的情況,你母親也跟我解釋過了。」陳老師憂心忡忡,看著縮在墻角抽泣的肖申貝,「可是無論如何,打架總不對。」

「陳老師,聽您說,是那位……」水青看一下受害者,比寶寶高且壯,「同學先嘲笑了肖申貝的媽媽,還去拉她的頭髮,正好被肖申寶看到,就動手推了他一下,兩人才打成團。」

「所以我才說打架總不對,雙方都有錯。現在對方已經說了對不起,可肖申寶卻怎麼也不肯道歉,對方家長很生氣。所以我問肖申貝要了聯絡電話,沒想到居然是你來。」陳老師態度無法做到自然,才十八歲,又是自己以前的學生,很難當成家長來看。

貝貝挺機靈,知道這種事找別人來都逃不掉一通批評。唯有她剛買了手機,年齡剛夠姐姐格,又離大人有一定距離,老師和寶貝之間只能折中對待。

「我來道歉,可以嗎?」水青瞧寶寶的樣子,應該不會輕易低頭。

一直黑臉低頭的寶寶猛地看過來。

「這個,我不知道對方家長是不是接受?」陳老師雖然這麼說,臉上鬆了口氣的表情。

結果比較順利,水青代表寶寶道歉,對方父母也為自己孩子的無禮道了歉。就她看,那個挑釁寶貝的男生似乎並不太服氣。也對,肖申寶的臉是四不像,可對方的臉卻是八不像。敗給體格比自己小一輪的人,心裡不會舒服。

水青幫寶貝和陳老師請了半天假,帶兩人回家。

「你幹嘛要道歉!我又沒錯!」肖申寶出了校門就開始發難。

「我現在頭很疼。」水青卻說起不相關的話,「剛開學就逃掉兩節課,也不知道會不會惹麻煩。」

「青姐姐,都是我不好。」貝貝嘴巴一癟,要哭的前兆。

「貝貝,我沒怪你。我怪得是你哥哥。」貝貝在失去母親時候的反應是正常的,水青並不太擔憂。寶寶的變化卻很危險,她真怕拉不回他的本心。

肖申寶不吭聲,用力踢著腳下的小石子。

「肖申寶!你有沒有想過,一動手,對方說得那些話就成真的了。這叫理虧!」大家護得寶貝太小心,反而養大了脾氣。

「本來就是真的!我才不是為了拋棄孩子的媽媽,而是為了貝貝。」在華大哥家住了三天,偷聽到大人們說話,才知道媽媽跟別的男人跑了。

「是嗎?」水青拉住那倔強的細長胳膊,「我倒認為你在給貝貝添麻煩。你和她不是一個班,今天打了她同學,那麼明天呢?你是不是打算在她們班加張桌子,天天盯著,只要有人欺負貝貝,就打人家一頓?」

「他們敢!」肖申寶咬著牙,紅著眼。

「他們怎麼不敢?」水青緊逼著他,「爸爸出海,媽媽跑了,還有誰能保護你們?你自己嗎?哈——打一個人就把自己弄成這個鬼樣子了。」

「青姐姐——」貝貝要出來挺哥哥。

「像你現在這樣,跟爆了的蝦跳來跳去的,得罪的同學多了去。到時候被人群起而攻,你三頭六臂不怕,貝貝就慘了。」水青不理貝貝拽她的手。「我也知道,因為媽媽留下你和貝貝走了,你心裡不相信,不痛快,難過也不肯承認。」

「我才不難過!」死鴨子嘴硬,「她要走就走好了,反正她做飯不好吃,也不會幹家務,衣服都是我和貝貝自己洗的。」大人只會說謊。不久前,媽媽還對他和貝貝說永遠愛他們,一轉頭就拋棄他們了。

水青頭痛欲裂,她閉了會兒眼睛,再睜眼時,一手拉一個,叫出租車。

在永春館下車,帶著兩個小的,進大堂正好碰見雲爺爺。她說借練功房用用,氣勢洶洶走進去,引得雲川和小張回頭看了好幾次。

花樹還在學校,所以後面一個人也沒有。

水青拉開練功房的門,讓貝貝坐角落的墊子,自己和一臉彆扭的寶寶站在場地中央,雙手叉腰,「你心裡不痛快,喜歡打架,是吧?別衝著同學,衝著我來。我是你姐,從你和貝貝出生到現在,咱們還沒分開過。姐弟之間,你要是還什麼都憋在心裡,我比你更難過。我現在頭痛得厲害,你耍脾氣,我也不知道怎麼勸。你是初二,不是兩歲,該懂得都懂了。我實話告訴你,你媽走了,不是不要你們,而是為了她自己,以後也不會再回來。所以,別抱希望,別搞叛逆,因為她不會管,也不關心了。」

「啊——」肖申寶像頭瘋狂的小牛,頂著腦袋衝過來。

水青沒有閃,她只是用手臂架住那個力量,任他使勁。這小子力氣居然奇大,將她頂退兩步。借勢一躍而起,水青到了寶寶身後。

貝貝立刻站了起來,眼睛瞪得像銅鈴,青姐姐能跳這麼高?

肖申寶也是一愣。

「寶寶,你哭吧!」水青回頭轉身,「哭出來就好過了。」

「不!」肖申寶倔到底。

「那麼,我幫你。」水青後腦和太陽穴連成一片得火燒火燎,說著話,收起力道,出手了。

肖申寶其實是不會打架的。哪裡經得住水青的攻勢,沒一會兒就被她纏鬥住手腳,痛一下揪一下。

「寶寶,沒了媽媽,你和貝貝還有姐姐,哥哥,叔叔阿姨,還有爸爸。想想看,爸爸已經知道媽媽走了,很快就能趕回來,可看到你現在的樣子,會更難過的。你是哥哥,要真正堅強起來,而不是像小孩子一樣亂發脾氣。」她用的全都是巧勁,只讓他肌肉發酸,想流淚而已。

「你騙人。」肖申寶鼻子酸,「所有的人都會像媽媽那樣離開我們,爸爸也是。他會娶別人,會有弟弟妹妹,會不要我和貝貝。連生我們的媽媽都不要了,誰還會要我們!」眼淚流下來。為什麼?爸爸走之前都還是好好的。突然間,卻被同學說,他和貝貝是沒媽的孩子了。

「我說了,你媽是為了自己離開的。別人我不敢說,但我可以保證,除非你們將來長大了,自己要離開,否則我決不會丟下你們不管。一輩子,我都是你們的姐姐。」不是隨性的承諾,是要去努力實踐的誓言。

貝貝哇一聲大哭起來。

伴隨的,還有寶寶的哭聲

兩個小傢伙哭得天昏地暗,日月變色。

「肖申寶,肖申貝,你們好好聽著。同樣的話,我對你們的媽媽說過,也對你們說一遍。你們會成為很出色的人。心中的遺憾,要靠自己去補足。今天的傷心,要用以後的快樂去替代。不想原諒,就不要原諒,等到你們足夠強大的那天,讓媽媽後悔去吧!」

哭了就好,這個練功場變成鬥氣場,雲天藍的首創真不錯哪。這是水青失去意識前,最後的想法。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08:20

第56章 糖娃娃 苦娃娃

水青再醒來的時候,已經傍晚,人在醫院裡。老爸老媽都在病床前,雲爺爺也在,還有寶寶貝貝,羽毛和葉陌離兩家人。嚇得她以為自己得了什麼厲害的毛病,那麼大陣仗。後來才知道醒得巧,正好大家一起來看她。

據醫生說,低血糖,精神壓力過大,導致突發性昏迷。基本上只要三餐正常,安心靜養,就能恢復。不過,因為以前也有過昏迷,建議水青平時身邊要放一包糖,萬一有頭昏呼吸不暢的情況,立即補充糖分。

想想她中午沒吃多少東西,又跑東跑西。至於精神壓力大,還真是。看看她最近遇到的事,樁樁件件,實在省不了心,頭疼都幾天了。

寶貝看到她醒,立刻圍著她不肯走。爸媽先是見她沒事,又見寶貝的精神也恢復了不少,這才放心。

兩年來水青連小感冒都沒一個,這次居然住了兩天醫院,直到CT照出來,醫生宣佈沒事,她才獲準住回家。

老媽幫她向學校裡請一星期的假,她被迫好吃懶做了幾天。雲老爺子規定她這星期不能踏入永春館半步,補課也停了。無聊得只能看電視。

這天爸媽上班,寶貝上學。從她出院那天起,寶貝已經搬到她房間,她則睡在老爸的小小書房。

電話響了,水青在半夢半醒之間醒來,伸手一抄,拿起聽筒。

「我是韓水青,哪位?」

「是我。」雲天藍。

「爺爺告訴你了?」她生病的事。

「如果你指餓昏的事,是。」雲天藍的聲音有些沙。

「我不是餓昏的。」還有壓力呢!

「對,還有精神壓力太大!」老爺子說得很詳盡,他如身臨其境,「國內大學六十分萬歲的說法,顯然不能套用在你身上。」哪有高三活蹦亂跳,進大學反而病怏怏了?

這人連這句口號都知道!同當初開口閉口不是中國人的他完全不一樣。

「和大學的課業沒關係。」太小看她了。

「雲天藍,你是個能保守秘密的人嗎?」她心裡憋壞了,好些事不能說,要神經衰弱的啊!找不到讓她吐露秘密的大樹幹,那就找個隔洋的聽筒吧。

「……」雲天藍那頭正好傑特送早餐過來,沒聽清楚她的問題。

他沒來得及問,她已經嘰裡咕嚕,巴拉巴拉,傾了一大堆八卦過來。他腦袋雖然聰明,也不是這樣用的。那些名字亂哄哄擠進來,又被他推了出去。倒是聽明白一件事,她見到那個拋夫棄子的女人,卻隱瞞了下來。

「我以為你很能處理這類事件。」當初他也是被她點醒的。

「事情發生太突然,我還沒動,已經收尾了。」不是沒想過手段的。

「如果我是你,會替那兩個孩子記下這筆帳,來日方長。」中文越用越流暢。四個字,英語一句話也說不完。

「誰說我沒記!」都說她乖巧善良,她自己可不承認。

「雲天藍,我一直想問你,到底用什麼方法挽救了你父母的婚姻。看在我身體不舒服,就告訴我吧。」一開始只是小雪球,如今滾得很大了。

「一個圈套。」突然妖化了的調調,「背景干凈,沒有負面新聞,人人喜愛的高雅女子,最頂尖的私家偵探也找不出她的破綻,我總不能走尋常的途徑。」

「這麼高雅,幹嗎要破壞別人家庭?」她最討厭那些以愛為名而傷害他人的偽善。

電話那頭傳來雲天藍的笑聲,「猜猜看,什麼方法能讓愛錢的女人放棄她看上的錢包。這錢包雖然老舊了,可裡面很多現金,很多信用卡,足夠她一輩子無憂。」

「除非——」水青抱起電話,大叫,「除非有個新的,裡面裝滿同等價值的錢包。」

「不錯。」他的音調啞淡下來,「那個新錢包就是我。」

呃?「可憐的雲天藍。」水青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雲天藍沉默半晌,哈哈笑了出來,「全倫敦都在罵我的不知檢點,韓水青卻說我可憐。」瞧,他第一眼就知道她是不同的。

「被迫當漂亮錢袋,你不可憐,難道還是搾你錢財的女人可憐嗎?」兒子搶父親的女人,也是因為父親不成樣子,害兒子還得犧牲色相。「事情不是應該偷偷解決嗎?為什麼全倫敦都知道了?」

「宣傳越大,某人才無法吃回頭草,哪怕這根草已經被我扔了。」雲家在社交界是有些頭臉的,父親的自尊更是強。

「懷孕的事是假的嗎?」水青順帶一提。

「腸胃炎。故意誇大癥狀,激我父親離婚的手段。」他要從這方面下手時,那女人已經和父親澄清了事實。

「她一定是個很有才華的演員。」水青的結論。

「她最新主演的電影,已經提名影后。」早餐涼了,雲天藍一夜未睡,精神卻很好。

「倒是托了你的福。」國外演藝圈很奇怪,那些遭丈夫或者男友拋棄的女星反而容易紅,因為具有莫名同情心的觀眾不計其數。

「你說的話我真得很愛聽。」自家裡和他冷戰起,心情忽陰忽雨,令他埋頭工作。今天,卻透進一絲陽光來,「不過,我接下來要對你說的卻不是好消息。」

「我的投資該不會血本無歸了吧?」水青驚呼。

「多聰明的女孩。」他上一秒調侃,下一秒以公事化,「你的投資一分沒少,可是政府的項目我們公司沒拿到。」

「可惜。」第一步最艱難。

「還有一件事,想聽聽你這個二股東的意見。」國際長途,充分利用起來的好。

「什麼?」她豎起耳朵。

「中標的那家財團,想和我們公司簽子合同,由我們來做全部項目。」雲天藍說到這兒,停了停,「那家財團的老闆和我的私人關係不算好。」很婉轉了。

「那有什麼關係!資金由他們出,我們直接和政府接觸。做得好,以後就拓開一條大路。做不好,黑鍋找那個財團來背,反正他們財大氣粗,不在乎小錢,而你還不用內疚。完美的合作關係!」商場上沒有永遠的敵友,是非模糊不清。

「後面半段不經大腦,前面還算有道理。」雲天藍看見秘書隔著玻璃打重要電話的手勢,他讓秘書先應付一下,繼續專注在這通電話上。

水青也明白,且笑兩聲,「傷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合同要看仔細,小心暗井。全部交給我們,風險會不會太大。承擔三分之一的項目比較合理,有事也不會影響大局。」

雲天藍聽得仔細,暗暗點頭,難怪爺爺誇她謹慎。

「你的資金我會調回澳洲和美國,股權證和聘書不久會寄到。」秘書似乎扛不住了,頻頻回頭張望,他的語調依舊平穩。

「聘書?」什麼意思?

「董事兼公司投資部部長。」推開早餐,他找出等會兒要商談的資料。

「我有幾個職員?」還部長咧,新成立的公司能有多大?水青只覺好笑。

「嗯。」她小門小戶,完全沒想到這層面。

那頭嘎嗒一聲,輕輕掛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08:32

第57章 一葉舞 東風舞

葉成的公司在市區目前最高級的商務樓裡,專做進出口貿易,交易品種五花八門。他做生意八面玲瓏,長袖善舞。雖然有些雜,確實賺得很好。單看他能搭上阿拉伯某國王室的一條線,每季空運過去國內特色水果而換回的真金白銀,就可見一斑。

喜歡居高俯視,葉成選了二十六層。雖然能比別人看到更好的風景,他最近卻很苦惱。

「老闆,有客人。」小丁進來說。

招聘時也不是刻意的,但望進辦公區,只有會計兼和氣大嬸黃娟是女同事,其他幾個清一色男同胞,光棍佔多。小公司也沒弄什麼秘書助理之類的虛職,除了黃娟,個個都得跑業務,包括他這個老闆在內。

他不記得這時候約了誰。不過無妨,機會總是潛在的。

親自出去迎,看到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其實這麼說並不對。他想過會在商場上終碰面,只是沒料到這一天來得這麼早。

「青青,身體沒好就到處跑。」葉成笑呵呵看著嫻靜女孩,一邊讓小丁倒糖水來。

「葉爸,我吃過飯來的。」一個低血糖把大家嚇得,見她就給甜東西。照此下去,她變成肥妹指日可待。

葉成想了想,又吩咐小丁去對面的超市買罐蜂蜜上來,還說蜂蜜比糖有營養。

水青對長輩們的殷殷關切只得抱以甜笑。

「葉爸,您這兒視野真好。」整個市區一覽無遺,水青由衷贊嘆。

「站得高,才看得遠。譬如肖家的事,我早點察覺就好了。」葉成何嘗不難受。

「就算這樣,該走的最後還是會走,只是傷害程度的差別。寶貝若能挺過這關,日後別有一番景象也說不定。」這幾天和寶貝們朝夕相處,他們情緒穩定很多。雖然粘著她,有個寄托總比沒有好。至於心裡的傷痕,已經在那兒了,只能期望隨時光淡去。

「人的情感最難掌握。」葉成饒是商場驍將,也莫可奈何,「小肖的船出發沒多久,我已經打電話到他公司,請他盡快聯絡我。」

「肖叔是個很有責任感的人,身為船長,他不可能丟下一船人,自己一走了之。這件事,他最擔心寶貝。咱們應該讓他後顧無憂,跑完這趟船再說。」盛夏桃離開的事卻不能瞞。人最怕得不是災難,而是沒有心理準備。

「我會跟他保證把倆孩子照顧好,不用急著回來,讓他先對著汪洋大海把心態調整好。男子漢大丈夫,何患無妻!」葉成覺得青青說得有理。肖航遠參加過海軍,血性漢子,一到海上誰的性命都比他自己的重要。

水青一樂,可不就是海一樣的胸襟了嗎?

「青青,你來我這兒,不是只看風景的吧?」不到家裡找他,而是來公司。

「來請葉爸幫忙的。」全靠雲天藍提得醒,她也只好皮厚了。

「只要我能幫得上,絕對沒問題。」很想知道,究竟是什麼事。

「葉爸,這筆錢我自己拿得出來。」心裡卻小小感動。不是有這種說法嗎?能借錢給你的朋友,才是真朋友。

輪到葉成一驚。她自己拿得出來!沒有牽涉到老韓和姜如。還有她說開工資時的氣勢,也是輕鬆得很啊。

「我早先幫朋友媽媽做時裝方面的東西,去年又進股市轉了一圈,收益不錯。」不是她不說全,實在怕葉成受驚太大。慢慢來,既然有合作的機會,自己的底子總會被看清。

那也很能幹啊!這麼想著,再比較他家散財童子,葉成就後悔沒再多個女兒。

「開公司,一定要有個會計。我讓公司裡的會計給你作個兼職的,再請小丁幫你跑跑腿,兩個月準成。」葉成三言兩語就安排好。

「謝謝葉爸。」她至少不用為這件事頭疼了,不過,「還有件事。」

「說。」他越來越看不透這孩子了。

「我還想再借兩個人,最好是農村出來的,跑業務能說會道的。」自從老爸拿回土質檢測結果,水青就做了很多準備,得到確定的答覆後,現在要進行第一步了。

葉成雖然好奇,但真心想幫忙,考慮了一會兒,說道:「張華和韋明符合你的條件。他們才進我公司,都是本地農村上來的大學畢業生,嘴皮子都挺能的,就是經驗欠點,外語還需要磨練。」

「沒事,我就想請他們去鳳凰村收地。本鄉本土的,好說話。」水青覺得不錯,「千萬別影響您的生意。」

「他們倆最閑。你用他們辦事,倒幫我免費培訓了。」葉成話鋒一轉,「青青,你說要收地?」

「嗯。就是鳳凰山東坡,村裡人承包著,卻又荒了。挺可惜的,我想承包下來,看看能不能種點什麼。我爺爺不打算進城,一家八口,經濟上和不開。我爸媽都是拿工資的,爺爺奶奶也不願向我們伸手。所以我就想著多點地,多種點東西,也好改善一下。所以請人幫我去跟村裡人商量轉承包的事,討掉一些價錢,負擔沒那麼重。」水青發揮商人本色,討價還價,不然掉價。

「我聽離離說起過那東坡上除了你爺爺那片林子,長不了東西啊!」兒子從鄉下一回來,就破天荒和他大談桃子經。他也是農民出身,第一次和兒子能聊上個把小時,把孩子媽激動的。

「長不了普通莊稼,還是有別的可能性。我打聽過,一共有十戶人家包山,承包的費用很低,年限都是九十年。即使轉包給別人,因為山荒了太久,價錢也起不來。到底多少成交,還得看張華和韋明的本事。」她得開源節流,細算手上資本也不多。

葉成再驚。看著似乎水青東一鎯頭西一棒子亂敲打,這頭開公司,那頭承包山地,全都是光花錢,沒有進帳的事,可她的眼睛裡冷靜睿智,彷彿沉著在胸。想想這兩年,水青勸姜如下企業,又號召大家開了愛食坊,到最後她都放了手,讓別人越忙越火。如今她親自要管起事情來,怎麼可能小得了!想必是心裡早作了打算。

葉成隨即說:「要不要葉爸跟你合作?」

「葉爸,這事我要是有把握,一定邀請您一起。可是種田老天爺說了算,我不敢讓您跟著冒險。」即使和她想得一樣順利,至少幾年之內不會有產出,這筆費用實在不小。

「再說,我今天來找您,還有第三件事。」水青剛進門就看到葉成辦公桌上的文件,原來趕得早不如趕得巧,她手指點點那白紙黑字,「借不到您這東風,我起不了帆呢。」

葉成順著她的指尖一看,目光瞬時深邃莫測起來。

還記得小小潤潤的女娃娃在他肩膀上的模樣,一眨眼,卻已經坐在他的辦公室裡,跟他說借東風。

「政府年底要拍賣幾塊土地,葉爸您對哪塊有興趣?」水青已經將自己和葉成放在了同一高度。

葉成也不問她怎麼知道這消息,回答得相當坦誠:「南峪。」

英雄所見略同。

南峪區,距離市區三十分鐘車程,非農田的鄉鎮,目前大片土地待開發。看上去地理位置不好,不靠農不靠城,兩邊落不著,顯得十分荒僻。但是自然環境優美,有淺灘飛鳥,半湖蘆花,還有小山楓雅。地勢高,離江近,即可繁華,又可取靜。

最重要的是,日後政府開發旅遊景點和候鳥保護區多集中在附近,交通便利,公共設施發達,對工業區的拓展禁止,對居民區的建設嚴格限制,保留了南峪的美麗風貌,成為家鄉名副其實的富人區。而以後,人們最為津津樂道的是,當時這塊大到無理的地皮拍賣成交價只有八百萬。

「葉爸好眼光。」葉成的確是個人物,水青堅定了合作的決心,「您要參加拍賣嗎?」

聽到這話,葉成苦笑,「我雖然很有興趣,卻沒有經濟實力。拍賣起價三百萬,我勉力能湊齊。可是即使買到地,開發也要錢,那就不是我目前能達到的實力了。而且風險也大,一不小心就會傾家蕩產。」那塊地沒人看好,又偏又荒,與另外要拍賣的市區地皮相比,實在不起眼。

「葉爸,您想買地皮好久了吧?」水青問得似乎不相關。

「是啊,但要找到符合自己實力的幾乎沒有。說到底,還是我資本不足。」所以只能眼睜睜看著大好機會錯過。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她剛剛笑著說出來借東風時,葉成抱著畢竟還是孩子的想法。如今親耳聽到,自己最頭疼的資金,對青青而言,根本不構成問題。一旦買成,涉及到的資金豈止千萬!可他卻深信水青真有如此實力,連自己都對這樣的相信覺得不可思議。

然而,望著那盈盈淺輕的愉悅神情,葉成的腦袋裡突然浮現出一句話——

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08:44

第58章 學生會 撈錢會

臨近十月金秋,天高而清遠。

水青回到學校五天,心情輕松如小溪中魚兒般悠游自在。放了大腦假,體恤它前段時間消耗過巨的腦細胞,所以這時候按部就班聽講和寫功課,不勞神不傷身,成為一名再普通不過的大一新生。

明天就是國慶假期,所以迎新生的活動安排在今天下午。外語學院和音樂學院一起辦,舉行地點就是上回水青誤闖進去的半球體。它是屬于音樂學院的演奏廳,還有數十間隔音的練習室。

節目各班出一到兩個,外語學院和音樂學院輪著來。水青班上弄了個英文話劇,劇本是惠惠根據小婦人中的一段改編,還擔當了四姐妹中大姐的角色。她們班男女比例嚴重失調,三十名同學,男生只有五人。因此從導演到演員,都是女生。不是說沒有男角色,而是由女扮男裝這樣演。不是歧視男同胞,娘子軍是本節目的一大特色。

水青沒有刻意低調,但開學沒幾天就請病假。又作為班上唯一通勤于G市的走讀生,和同學沒有太多機會熟悉。一個月,小團體已經形成,她似乎錯過了交好朋友的最佳時機。

水青不太在意,看一路上獨自走的學生很多。她早知道,人越大,獨立性越強。

不一會兒就看見金邊墨深的玉蘭樹,鉆石棱角的半球露出圓弧頂。她不由想起第一天報到遇見的倒霉事來。惠惠同學故地重游,千萬別影響演技的正常發揮。班上同學一下學就到階梯教室排練,特地找來美國南北戰爭時期的裙子,做布景,尋家具,簡直是全班大動員,那架勢不拿一等獎是不會罷休的。也因此,水青發現,班上好幾個H市的,家世都相當不錯。

越走近人越多,進自動門后,里面更是撲撲滿的學生。雖然嘈雜,秩序還不錯,帶著學生會袖章的干事負責維持場面,大家排著隊,慢慢走入演奏廳的大門。

水青在長長的隊列里,百無聊賴打量四周,全是生面孔。

“請把學生證準備好。”一個女干事經過她旁邊,對大家說道。

“還要學生證?”水青嘀咕。

“你不知道嗎?不是外語和音樂學院的人進場,要收票。”前面的女生回過頭,跟她解釋。

“收票?”水青糊涂了。

“嗯,兩星期前,兩院學生會就開始賣票,所得收益一半捐給希望小學。”那女生圓臉圓眼圓圓鼻,身體也是圓圓的,很可愛。

“想不到學生會的精英挺能賺錢。”水青多問一句,不怎麼樂觀的口氣,“有人買票嗎?”

“票一出來就賣光了。黃牛票都炒高五倍啦!”那女生雙眼冒光。

黃牛?!小小的迎新會而已,有沒有太誇張?水青姑且聽聽,一耳進,一耳出。

大概看出水青沒當真,女生又說:“我姐就是院學生會干部,她告訴我的。外語學院和音樂學院名人多多,大學學生會會長是我們法語系的。蟬樂隊和夢古典今天都會來表演。單單這些就吸引外院的學生,這下你明白了吧?”

呃——她不明白。管他會長也好,樂隊也罷,她來,只是盡班級一份子的義務。

“謝謝你告訴我。”水青覺得自己哪里是缺了一星期課,根本就是少上一年,不然跟潮流距離這麼遙遠。

“不客氣。”女孩看水青拿出學生證,飛快瞄了一眼,“你和我一個學院的。我叫宋圓心,法語公共關系一年級。”

水青展現善意的回應,伸出手,“韓水青,主修英語。你好。”

“你好。”宋圓心一笑,兩個酒窩。

兩人互相介紹后,聊得挺歡。

水青得知宋圓心因為長得比較圓,被排除在班上節目現代舞之外,就說了一句:“也好,不用上臺群魔亂舞。”本意旨在安慰,宋圓心卻激動半天,對她的態度親熱得跟姐妹淘一般,抓著她要坐一起。

水青沒想到這樣就交上一個朋友,大方點頭說好。

快排到門口時,水青手機響了。她說著不好意思,宋圓心也不驚訝大學就用上手機了,擺著手說等她,微笑轉過身去。

接了電話,是蕓蕓。說她有兩張票,羽毛下午沒課,所以兩人正趕過來,讓水青留好位子。

“蕓蕓,你們商學院也有迎新會吧?”干嗎要來參加這種收錢的?還不清楚黑不黑。

“我們學院有什麼節目好看?表演打算盤還是數鈔票?寧可來捧你的場。”蕓蕓如今一張嘴厲害。

水青不覺莞爾。此時眼前一亮,演奏廳的全貌呈現,惹得她出神。明黃色的十來盞巨型水晶大吊燈,從高高的坡度頂垂下來。觀眾席對應舞臺呈扇形分布。舞臺在最底部,觀眾席層層往上,還有懸空的包廂座。可容納數千人,規模和裝修可以同悉尼大音樂廳相媲美。

用這麼豪華的場地來辦迎新,十分奢侈,也難怪要售票,水青漸漸認同學生會的做法。轉念又想,專業的舞臺,來演非專業甚至小兒科的話劇或者現代舞,好像不倫不類。

“學妹,請拿好座位號和節目單。”一只手遞過來印刷精美的紙片。

“謝謝!”水青低著頭看座位號,把號碼告訴蕓蕓,自己腳步直直往里,沒留意身后的嘈雜變大聲了。

突然,她回頭,視線卻被幾個隨后進來的男生擋住。

“韓水青,這里。”先進來的宋圓心輕喊。

那只手——應該是自己看錯了吧?水青轉回視線,笑著,快步向宋圓心走去。

“學生會長親自發節目單,你居然是第一個,好幸運啊!”宋圓心的口氣羨慕極了。

那是學生會長的手,所以不可能是花心男的手。水青排出了自己的誤區,卻有了新的疑問,“為什麼幸運?”

“你怎麼可能不知道?”宋圓心發出朽木不可雕也的驚奇。

“他很特別?”水青隨口說。

“本校兩大校草之一,長得帥,能力強,成績好,對女孩子溫柔體貼,連任兩屆大學完美先生,還是魅雜志的業余模特。夠不夠特別?”宋圓心兩眼冒心心。

如果她不是重生過的,應該會覺得很特別吧。如今聽上去也還好,跟白子西有那麼點相似,都是學生們的偶像。

說到白子西,好像這個人消失很久了。水青的心平靜如煙波的湖面,只得茫然一片。

“大眾情人嗎?還是因為你喜歡他,故意誇大事實?”水青開宋圓心玩笑。

宋圓心竟然真的靦腆,臉紅似蘋果,“很多女生都喜歡他。”

水青玩笑點到即止。大學生了,暗戀,明戀,單戀,雙戀,想怎麼戀就怎麼戀。沒老師擔心,沒教導處談話,沒家長叮嚀,可以自由暢想和行動。

節目單上,她們班排在第五個。后面還有一長串,很多班居然有兩個節目。考慮是否要中途退場,水青和新交的朋友往下走去。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08:58

第59章 放圈圈 跳圈圈

蕓蕓和羽毛到了。

因為要對號入座,四人忙著和別的同學商量換位。待坐定時,女孩們剛剛互報家門,場內水晶燈暗了下來,探照燈齊齊對準舞臺上緩緩拉開的黑色布幕,演出開始了。

布幕拉到一半,探照燈突滅,藍色小閃燈亂打,再來銀色一道強光,五個穿著黑亮皮衣皮褲的男生出現在半圓形的舞臺上,除了中間一個,其他人都有樂器。

臺下一片雷鳴掌聲,還有很多人在撕聲力竭得大喊——蟬,蟬,蟬。

原來這就是蟬樂隊。看他們打扮前衛,掛著一身的行頭不說,頭發也是長不溜丟,故意披亂,很頹廢的模樣。應該是走搖滾路線,水青饒有興致。

一曲終了,卻和搖滾不沾邊,唱得一首愛情歌曲。歌詞水青聽不清楚,可大概小有名氣,臺下大多數人都在跟著唱。

“燃好帥!”宋圓心在水青右手邊,大聲跟唱,還能感嘆。

“主唱嗎?”水青大聲喊。

“嗯,會長太帥了。”宋圓心雙手卷喇叭筒,嗚嗚亂吹。

“你到底說誰帥?”什麼亂七八糟的!水青的位置處在中間,離舞臺有段距離,臺上那些人面目不清,只覺得璀璨。

“你不知道嗎?”圓心又露出大驚小怪的眼神,“學生會長徐燃是蟬樂隊的主唱啊!”

水青現在知道這個學生會會長實在挺忙的,又要替學生會撈金,又要下基層發單子,還要上臺賣唱?難怪他要售票!搞不好還有演出費。然而仔細聽他的聲線,真得很不錯,不輸給那些專業歌手。

一曲畢,又被大家安可,追加了一首,這次帶了輕搖滾的風格,惹得全場勁爆搖擺,氣氛熱到High。

水青開始同情后面的幾個節目,都是小品,朗誦,還有自己班那個從頭悶到尾的名著話劇,看來會壯烈犧牲。

果然不出她所料,蟬樂隊離場后,大家像泄了氣的皮球,不僅沒有好好看接下來的節目,還有一聲兩聲喝倒彩的。外語學院的新生們又不是科班出身,見觀眾如此反應,心里一緊張,頻繁出錯,更惹得笑場連連。小婦人就遭遇到這種挫折,忘詞的,倒水過杯的,拉掉對方假發的。名著變喜劇,臺下一片口哨。

“你們班的女生好慘。”蕓蕓坐在水青旁邊,搖搖頭,十分同情的口吻。

“要我就不演了。”羽毛隔著蕓蕓伸過頭來吐舌做鬼臉。

宋圓心看了,覺得水青的朋友很有意思,個個可愛。

“還好,你們班還有一個節目,但願能挽回點面子。”宋圓心掃過節目單。

水青一愣。還有個節目?

“對啊,一首英文歌嘛。”蕓蕓指尖劃過彩色紙片,側臉問水青,“你知道是哪首歌嗎?”

水青趕緊也看一眼手中的節目表,剛才匆忙一拐沒注意,她們班的確還有一個節目,但只寫了‘英文歌一首’五個字。

“水青,怎麼了?”蕓蕓敏感察覺她的不對勁。

“我們班上應該只有一個節目。”就在來這兒前,她還問過班上男生。

“會不會臨時增加的?”羽毛脾氣直率,想法也直接。

“有可能,畢竟節目單才發到手上。”宋圓心的想法也樂觀。

蕓蕓欲言又止。

水青知道她跟自己的擔心一樣,立刻笑著說:“應該是男生們不服氣,就加報了一個。”

“那最好。”蕓蕓眉頭卻未舒展。

不管臺下如何起哄,小婦人終于疙疙瘩瘩演完了。水青幾個拼命鼓掌,想把那些口哨壓下去。臺上惠惠領著班上女生們冷靜謝幕,水青為她的堅強感到欽佩。

主持人是宋圓心的姐姐宋園宜,和宋圓心兩個類型,身材成熟,儀態萬方。就聽她悅耳的聲音報幕:“下個節目,英語專業B班,英文歌一首,演唱者——”

有點賣關子的調皮神態,宋圓宜顧盼生姿,將手里的稿子放到身后,左手放上司儀臺麥克風前,看了觀眾席一圈,徐徐吐出:“韓水青。”

羽毛差點跳起來!宋圓心啊了一聲,扭頭看。蕓蕓的臉上出現了不忿。

水青腦袋嗡嗡作響,眼前宋圓宜的美麗笑容放大。

“應演唱者韓水青的要求,她會從觀眾席里上來。現在大家掌聲歡迎她。韓水青同學,可以站起來了,燈光會找到你的。”宋圓宜比之前死板報幕活躍多了。

這個開場如此特別,原本熱鬧的觀眾席鴉雀無聲,大家轉來轉去,都在找叫韓水青的人。

“被陷害了。”蕓蕓氣哼哼,“一定是她。”

水青和蕓蕓講過花心男的事,因此當蕓蕓知道岑曉惠跟水青一個班時,就開過玩笑,讓她小心惠惠公報私仇。

如果真是惠惠出手,今天這招就太狠了!滿會場的人,要出丑,從此大學校園還有她韓水青能走的陽光地嗎?

水青這時候腦子飛快轉起來,擺在面前兩條路。第一,死不站,賴到底。可是如果她是惠惠,一定有逼她現形的下一招。第二,豁出去,站起來,上臺隨便唱兩句,大不了就和之前的節目一樣,被人哄笑下臺。

英文歌?要是有準備還好,最主要是她歌詞唱不全。搜索,搜索,水青努力回憶會唱的英文歌。

“韓水青同學,請不要讓大家等太久。”宋圓宜笑容依舊,高貴如盛放的牡丹。

水青沒空猜她會不會是惠惠的同伙。

“燈光,韓水青在這里。”身后一個男生大聲喊道。

水青心里一涼,轉回頭,看到副班長曾明正激動地站起來,手指著她。

果然完美無缺,計劃周詳。

用力按下要發難的蕓蕓,水青站起來,燈光罩住她全身。深吸口氣,由燈光作圈引領著,她一步步走向另一個圈。不知誰遞進來一個話筒,她緊緊攥著,微微發顫。

離光亮那麼近,四周卻充滿黑色寂靜。

一陣悠揚的琴聲,從黑暗中飄揚起。非古典,有些爵士。很美,就像鋪了彩虹在她腳下,令水青的心輕揚了。

她突然想起悉尼東邊日出西邊雨時,在那些繽紛的彩虹下,和室友們唱起的一首老歌。話筒放到唇邊,琴聲仿佛知道她的心意,淡淡停了。她清唱道——

Somewhere,overtherainbow,wayuphigh

There‘salandthatiheardofOnceinalullaby,

Somewhere,overtherainbow,skiesareblue

Andthedreamsthatyoudaretodream

Somewhereovertherainbow是綠野仙蹤的插曲,也是澳洲亂世情里反復吟唱的。

水青因為喜歡這部電影,練這首老歌新唱很久,室友們說她可以拿這首歌參加澳洲偶像的熱門選秀了,卻沒想到今天派上用場。

英文歌大學里唱得人多,唱得純正的人卻不多。因為不是母語,外國人一聽就覺得帶口音。水青在語言上極有天賦,以至于英語可以哄當地人,自然沒有口音上的不妥。她樂理不錯,聲線干凈明亮,些許孩子氣,唱英文的嗓音變得相當有磁性,音域寬且深,反而就成為上等音色了。

整個演奏廳會繞著她感性的歌聲。更妙的是,不知出處的小提琴拉出爵士的節奏感,水青也能唱出爵士感。一拉一唱,一和一伴,配合到天衣無縫。

水青沒有走上臺,她靠在伴奏席的扶欄上,不時悠悠清唱,不時合上眼瞼跟小提琴的過渡段輕輕和聲。

Somebodytellmewhy,somebodytellmewhy,oh,whycanti?歌曲以揚起的高調抒情結束了。

水青放下話筒,燈光停留在她剛才靠著的扶欄上,踏上臺階,終于安然走出了那個勒住她的圈套。

半瞇起眼睛,循記憶搜索琴聲的來源,看到右側門拍進天光。她正要走過去,聽見靜謐許久的演奏廳響起一聲——

“Bravo!”

掌聲瞬間如傾盆落雨,綿延不絕。

燈光再次罩住她,卻沒有了窒息感,心中直嘆可惜,水青笑顏如百合花,明麗綻放。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15:24

第60章 過去時 現在時

雖然結果出人意料的精彩,蕓蕓依然替她大呼不平。中場休息時,就拉著水青和羽毛氣惱得要走。

水青也無心再待,就跟宋圓心話別。宋圓心沒有不悅的神情,反而說回去問問姐姐,估計已經看出端倪。

水青挺高興交了個這麼善解人意的朋友,約了下次一起吃午餐的時間,就和蕓蕓羽毛走了出去。今天周末,三人都回家。

羽毛知道了詳細始末,臉色極難看,大呼氣憤,“罪魁禍首一定是岑曉惠。”

“你們一個班,這次她沒成功,總有一次會得逞。我看,你向學生會反映一下的好。”蕓蕓則很擔心,芙蓉面戚戚色。

“羽毛,我突然想起咱們高一補課時,張妙去白子西哪兒告狀,真好笑。”水青打哈哈。張妙考到外省去了,和莫默一個大學。

“對啊,那麼大個人還告狀,笑死——”羽毛被蕓蕓擰了胳膊肉,雪雪呼痛,“蕓蕓,疼死我了,你干嗎?”

水青大笑不止。

“羽毛,你沒救了。”蕓蕓先白羽毛一眼,又瞪向水青,才要開口,就被水青截過話頭。

“蕓蕓,羽毛,剛才叫到我名字時,大腦一片空白,連字母歌都想不起來。”回想起來真緊張,水青把背包抱個結實,“走下臺階時,我整個背冒冷汗,手心濕得幾乎拿不住話筒。可是,居然混過去了。”原來就算是她,也還在乎面子,怕在那麼多人面前出丑。她的英文雖然不錯,可是英文歌會得卻很少,因為更喜歡國內的音樂。

“還混得非常棒。”羽毛瀟灑甩開短發。

“所以——”才要追究到底,蕓蕓想說。

“所以,算了。”追究了又怎麼樣?她和岑曉惠,處在低頭不見抬頭見的一個班里,要這樣你追我殺得過四年?已經上大學,對方的孩子氣也猖獗不了多久。而她兩世為人,何必跟一個半大不小的女孩子斗氣。今天這件事教她,落入圈套,能出來就是個警醒,別再落入更大的圈套就行。越斗越深,到最后就不是自己了。

“啊,說曹操,曹操到。”羽毛壓低頭,湊過來耳語。

三人這時等開車,坐在最后排,前面上來什麼人都能看得很清楚。

水青沒明白是哪位曹操,卻看到了那雙茶色的眼睛,屬于白子西的眼睛。她的第一反應卻是羽毛這句話運用錯誤,自己提到張妙時帶出的白子西,可那之后,都說了好些話。說曹操,這位曹操還在半路呢。

白子西也看到了三個女孩。印象中她們總在一起,沒想到大學還這麼要好。他們男生之間常談論女孩子,都說女人的友誼薄弱,他現在看也未必。目光沒有特意投向韓水青,因為他很在意一件事。

“回家嗎?”他走到底,大方坐在水青旁邊的空座上,又露出白馬王子的微笑。

這句話卻是問三個人的。

“廢話。”羽毛的直率。

“是啊!”蕓蕓的細膩。

沉默加笑容,水青的穩妥加友善。

“我發郵件給你,你沒回。”這句話是問水青的,因為他終于和她對視。

“......”她好像一星期沒去永春館了。

“打電話去你家,忙音。”他問得語氣如水柔,卻讓水青覺得咄咄逼人。

“......”可能他打過來的時刻,她和云天藍正在煲一鍋國際電話粥。

“水青病了一星期,這周剛回學校。”蕓蕓在白子西的事上,總是不遺余力得幫對方打擊自己最好的朋友。

“對不起,我不知道。”白子西頓時皺眉,神色中一絲尷尬。

“已經好了。”水青擺手笑著,“你找我什麼事?”

“只是想請你們參加我們學校上周舉行的新生歡迎會。”他見水青面帶粉荷色,完全健康相,心頭略放,神態自然起來,“準備的時候抱了太大希望,出來的效果卻很一般,還好沒去。”

“你們班的節目是你準備的?”想不到他還是文藝積極分子,水青接著話茬。

“我是迎新會主持和策劃。”白子西的笑容,猶如溫暖春日。

“你進學生會了吧。”蕓蕓沒讓水青唱獨角戲。

水青側過臉,避開白子西的視線,調皮眨眼。蕓蕓眸光忽閃,面部表情不變。兩人打著暗語,弄得最旁邊的羽毛迷惘不解。不過,她就算再怎麼直率,也不會當著白子西的面問好友。嘟嘟嘴,望向窗外,看風景,找靈感。

“是。”白子西對女孩們之間的默契毫無察覺。

水青想,白子西不應該當醫生,應該走官道。從小當官到大,一旦進入實習醫生的黑暗期,如何忍受眾前輩們的壓榨?她自己腹誹腹誹。

“今天我們學校也有迎新會,可惜你沒來。水青即興唱了一首英文歌,全場為之傾倒。”蕓蕓對白子西說話,目光卻拐向水青,發現她輕松自在,就細眉微跳。

白子西有些懊惱,“聽說陌大外語學院和音樂學院合辦的迎新會向來最精彩。你們學生會過來邀請時,我本來想去的。但會長說迎新會居然還售票,不認同這種收費的做法,就代表醫大推卻了。”

“你都說最精彩了。音樂學院人才濟濟,像蟬樂隊和夢古典已經被最大的唱片公司看中,準備簽約。好些大四生也被國內外知名的交響樂團內定。將來就算想看,也未必能看到他們的演出。兩院學生會只向外院售票,來不來都是個人決定。畢竟經費有限,想要看節目的人又太多,這麼勞心勞力,收取一定的費用,我認為不可厚非。”蕓蕓侃出一片薄刃,鋒利無比。

“而且收益一半捐給希望小學。”水青補充。她對學生會的做法沒意見,雖然起初聽到時有點詫異,也僅此而已。可是,蕓蕓對學生會和音樂學院的事那麼清楚和在意,心里小小疑惑。

“我們會長外號倔老牛。”白子西不惱,輕巧說著,“認定的事不更改。還好今年升大四,這個學期就是最后一任,否則我們要被他牽到北極,去和熊冬眠了。”

一個能說笑的白子西,一個能抱怨的白子西,這樣才生動。以前客客氣氣,禮貌總隔著面具,看到親切,卻感覺不到心里。水青笑瞇了眼。

蕓蕓也用手捂著嘴樂。

三人聊著近況,車子很快駛進了市區。

“國慶放假,莫默回來,我們計劃出游一天,你們一起來吧。”白子西快到站下車的時候突然邀請。

蕓蕓選擇回避,把決定權扔給水青。

“我要去鄉下爺爺家。”收地的事她要親自走一趟。

“爺爺家在鳳凰山腳下,景色很漂亮。我和蕓蕓都會去。”羽毛扭頭冒一句,眼線拉成細長泛著困。

“要不,你們也一起來。”這句話不是蕓蕓在玩曖昧,而是水青說的。她就見蕓蕓唇啟半張,不顧美女形象得合不上,暗自好笑,“反正我們包了一部小巴,有好幾個空位。你問問莫默,要是想去,后晚之前,打我手機。”從包里找出紙筆,寫了號碼,撕下紙給白子西。

長眼睛的都看得出,白子西下車時,心情很好。那樣發自真心的愉悅,令他俊美的外表發出燦爛的光芒,惹了不少回頭率。

“青青,你不是避之唯恐不及的嗎?”羽毛手肘抵著車窗,滿臉問號。

“因為她真正放下了。”蕓蕓嘆息。

“試探到現在,蕓蕓,你終于大徹大悟了。”水青親昵拍拍她的腦袋。

“我現在不是試探,而是撮合。其實,你考上了好大學,兩人又離得那麼近,發展一下不是很好?你之前那麼喜歡他。”可是,水青的眼里已經沒有灼灼發亮的愛慕了,也沒有猶豫不決的逃避緊張。面對白子西,那麼坦然,那麼明朗,就像是陽光萬里的天色,一絲情感的雜質也不見。

“擦肩而過了吧。”水青將頭仰靠在后座椅上,嘆謂一聲。

從剛才看見白子西的那瞬間,水青就明白了。心的節奏不亂,血流的速度正常,曾經鼓噪身體的每個細胞安靜著。那個曾經聲音氣息都能帶給她沖擊的英俊男孩,成了只能掀起發絲的一陣微風。

或許夏季太長,或許發生的事情太多,她突然離白子西遠了。

“人的緣分真奇怪。”羽毛的話音飄過。

“能做朋友挺好。”水青幫蕓蕓編長發,“蕓蕓,你上次說要燙發?”

蕓蕓才有點同情白子西,就被這個燙發的話題吸引過去。

三個女孩子,話起時尚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15:36

第61章 秋意濃 鬼意渺

“對不起,沒想到會這樣。家里只有外公外婆,他們年紀大,曼麗又什麼也不懂,我怕他們照顧不了病人,所以不能和你們去鳳凰山了。”白子西站在廳里花幾前,耳朵貼著聽筒,深深遺憾的表情。

“沒關系,生病時最需要人陪伴在身邊,出去玩什麼時候都可以。”水青的聲音傳來,比平時稍稍低沉一些,像柳枝劃過心湖,漾起漣漪。

白子西眉頭皺深。這次出游是她第一次主動邀約,他卻去不了。互道完再見,他掛電話的動作重了點,碰到旁邊白瓷華盆,發出聲響。

“表哥,要是打壞了外公的寶貝盆景,你就慘了。”陸曼麗從房間里探出頭來,皺皺可愛的小鼻子。

“不小心碰到而已。”白子西的語氣有些硬,可立即想到實在是事情出得湊巧,和表妹扯不上關系,神色便緩和了,“麥恬感覺好點沒有?”

陸曼麗精靈得轉動眼珠,湊近白子西,繞人兩圈,“表哥,你不開心。難道那里面有你喜歡的女孩子嗎?所以現在爽約,你著急?”

白子西本來被她盯得十分不自在,聽到這句話,臉燒熱了。怕她看出端倪,趕緊跨出兩步,“沒有。只不過說好的事情變卦,我不太習慣。”

“過兩天等恬恬好了,我們出去玩,叫上你那些朋友就好了。而且莫默和張妙也會來,都是高中同學,不是嗎?”陸曼麗說著話,注意表哥的神情,見到他面色一喜,她目光剎那凝重。

“也對。”白子西往自己房間走去,“我看會兒書,有事就叫我。”

陸曼麗甜甜應著,小嘴卻噘了起來,回了房。

第二天大早,水青作為組織者,卻是最后一個上小巴的。

昨晚白子西打電話來說不能去,所以空出好幾個位子來。爸爸就說反正云爺爺一直念著看山毛櫸林,不如問問看他有沒有時間。水青就聯絡了云老爺子,他立刻答應了。同時,本來沒空的媽媽也排開日程,能休個小假。眾人拾柴火焰高,水青索性就把一日游改成三日游。計劃有變,很多事要重新安排,再加上寶貝因為出游,興奮得不肯早睡。結果,她睡得晚了,早上才慌忙收拾行李,成了最遲的那個。

車上除了原先就計算在內的,還多出了兩個。

和寶貝們坐在一起的紫荊姐,說今天一早就看著很熱鬧,想跟著大家游山玩水。水青舉雙手歡迎。

另一個和葉陌離坐,小霸王完全顯出哥倆好的熱情。云老爺子說,花樹平日學習工作兩頭辛苦,難得也要接觸大自然,呼吸新鮮空氣。幫他補課沒多久,他有多忙,水青很清楚。但是,有野心,沒有毅力,終究成空。所以她從不表現自己柔和的一面,對他要求很嚴厲。可是,弦繃得太緊,就斷了。因此對花樹的加入,水青持無所謂的態度。

算算有十一個人,也不知道爺爺那兒能不能住得開。但昨晚爺爺奶奶都說沒問題,反正就兩晚,怎麼著也能混過去。想當初,她在澳洲農莊里還嘗試過地為席天為被呢。

她看人到齊了,就請司機開車。

蕓蕓聽了,立刻問:“白子西他們不來嗎?”

“嗯,和他表妹一起來玩的朋友不舒服,他出不來了。”水青想,麥恬,白子西未來的妻子出現了啊。還好還好,自己趕在這團混亂之前理清了思路。以后,就是友誼,也不要主動爭取,免得讓有心人誤會。

“這人,表妹的朋友不舒服,跟他什麼關系。性格優柔寡斷,不要也罷。”蕓蕓一語中的。

白子西,要真說他的弱點,對陸曼麗的過分寵溺和言聽計從,甚至到了是非不辨的地步,是水青心中曾經打不開的死結。

一路平安到達,約好小巴三天后來接人的時間,大家就走進老韓家的院子里。不像上回家里空無一人,今天爺爺和奶奶,水耕,水蓮都在。

爺爺看到好久沒回家的大兒子,平常嚴肅的臉上也帶了笑意,再加上能說會道的云老爺子,三人在里屋熱聊。

姜如幫著奶奶把大家的行李安頓好,讓水青這群小的們先出去溜達,下午再安排活動,還把想進灶間幫忙的紫荊姐趕進小輩群,請她監督。

即使如此,一得令,玩性四起的男孩子們在水耕的帶領下,呼嘯而出,往山上的桃林去。女孩們就遠遠跟在后面,欣賞村莊的農田和菜園。城市里的秋天有著逐漸蕭瑟的風,可這里,生機勃勃,四處都是令人喜悅的金色和綠色,正是一年中最興旺的好時候。

貝貝很快和水蓮也熟悉了,同蕓蕓羽毛四人走在前面,新奇得問東問西。比如,抓起菜心里的某條蟲,轉身就笑臉盈盈,虛心請教蟲蟲的名字。結果,卻把身邊兩位都市小姐姐嚇到臉色發白,連聲抽氣。

“總算可以放心了。”紫荊同水青走在最后,看著前面一群小猴們,露出會心的笑意,“寶寶開始調皮搗蛋,貝貝又開始問那些讓人頭皮發麻的問題,我才敢松口氣。”

“等到他們大嘴巴再讓葉陌離挨葉爸一頓打的時候,我就相信他們真恢復了。”水青這話里有半開玩笑的成分。其實寶貝能像現在這樣,她很開心,畢竟事情才過了一個月而已。

“你這麼說的話,我要盼著離離快點淘氣了。”紫荊雖然大水青九歲,但因為生活作息規律,接觸的人不是鄰居就是同事,心境上和十八九歲的女孩也接近。

兩人對視,都笑得開懷起來。

“可惜華大哥要工作,不然可以制住那幫猴子。”華田出院后,忙得不見人影,假期還要去工地。再瞧男孩子們,都飛得快沒影了。

紫荊聽水青提到華田,明亮的眸子陡然黯淡,本來舒朗的面容調進淡灰,好一會兒沉默不語,垂頭走了段長路,到最后不過幽幽嘆出口氣。

水青不知自己說錯什麼,好好的,紫荊姐竟然變了心情。但她也不能多問,只想著待會兒回家找老媽說說這事。

“啊——”貝貝和蕓蕓大叫起來。

驚得紫荊也顧不得自己的心事,嚇得水青也停止了揣摩,急跑過去。分貝高的,引起前面男生們頻頻回望,已經停下腳步。

“怎麼了?”紫荊姐問。

貝貝蕓蕓兩人一手指著齊人高的草叢,“剛才有個人在里面。”

水青順著方向去看。山腳下的草雖然不密,但真藏起什麼,只能捕風捉影。她這方面的膽子並不放得開,倒是水蓮扎進去,搗鼓幾下,又跳出來說沒有什麼。

男孩子們這時已圍過來,水耕問得比較詳細。

貝貝比手劃腳得說:“和我差不多高,頭發長長的,一身黑黑的,飄來飄去。會不會是鬼?”

寶寶不以為意,習慣和妹妹斗嘴,“世上哪來的鬼?”

蕓蕓的說法和貝貝居然差不多,又補充道:“頭發遮住大半張臉,很嚇人。看到我們發現他,嗖就跑了。”

水耕和水蓮聽到這兒,對看一眼。

“是他吧?”水蓮不太確定,口氣猶豫。

“應該吧。”水耕語氣穩一點。

這麼一問一答,其他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們身上,不用開口,空氣中就產生了濃濃的疑云,將兩人團團包圍住。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15:48

第62章 落花意 流水意

“蓮子,耕子,你們知道是誰嗎?”別人不好意思問,水青這個大堂姐就要出頭。

“可能是北坡孫家的孩子。”水蓮慢慢吞吞說,眼睛不由自主看向水耕。

“就他,常在附近草堆里,神出鬼沒的,又喜歡穿黑色衣服。”水耕說著就皺起濃眉,“八成看咱們這兒熱鬧,又偷偷跟著唄,也不怕嚇到人。”

“耕子,別說了,他挺可憐的。”水蓮看大伙兒又朝她這兒望,就加了一句,“那孩子爸爸早逝,和他媽媽一起過日子,家里條件不好,只完成九年義務制教育,就沒錢讀書了,所以滿山亂跑,大家不用怕。”

“哪來的鬼,出來讓我見識見識!”葉陌離大喝,哇呀呀學花臉。

大伙被他逗樂了,虛驚一場之后,繼續往山上走去。有意無意,四個大小男生的腳步慢了很多,始終與女生們保持成團隊的距離。

水青自從聽到北坡孫家這四個字,就有了心思。想起張華和韋明無奈得告訴她,十戶人家中九戶人家一聽,就像扔燙手山芋一樣,非常樂意把后山轉包,而且價錢比水青給的參考價還低了兩成,可他們只能幫水青簽八戶,因為第九戶在最北面,旁邊就是孫家。孫家怎麼也不肯轉,他們加價也不松口。這樣山地就被隔斷,以后要搞農莊的話,很麻煩。

本來嘛,即使拿不到另外兩戶,八戶的山地加起來已經很可觀。水青倒也沒那麼較真,非得全包下來不可。可張華和韋明說第九戶人家很想把地轉出去,一直求他們幫忙說服孫家。水青就想自己親自來一趟,看看這個孫家為什麼不願意把空置的地變成錢。本來以為可能對方條件不錯,不在乎錢。現在看來,孤兒寡母日子很艱難,那麼不願意的原因就復雜了。

等中午回老韓家,趁吃過飯,大家七嘴八舌商量活動,她最先做的是悄悄將老媽拉到灶間,把紫荊姐的情緒波動告訴了她。

老媽也嘆了口氣,說道:“你華大哥有女朋友了。他受傷住院時,結識了一個護士。兩人互相看對上眼,華田出院后,就從病人和護士的關系,變成了男朋友和女朋友的關系。”

“我以為華大哥和紫荊姐互相喜歡呢。”平時兩人關系比較親近,又年齡相當,總有說有笑,還動不動就跑出去‘約會’。雖然就水青所知,前世兩人並沒有結婚,但今世她改變了鄰居之間好多事,也因此以為會拉成兩人的紅線。沒想到,命運再一次走出了自己的軌跡。

“也怪我們這些三姑六婆不好。也許本來還沒什麼,我們卻總要把人湊作堆,又只是嘴皮子上說,挑起了女兒家的心思,卻沒能真正幫上忙。我聽譚師母說這事的時候,心里后悔啊!你葉媽也踏腳,直說錯了錯了,該早點提醒華田這個呆頭鵝才對。可現在,說什麼也晚了。”老媽滿臉懊悔,手里的碗洗得哐當哐當作響,“紫荊去給華田送飯,看到他和那護士,回來就跑譚師母那兒哭了一場。她平常多堅強多聰慧的人,那麼沉的房貸,月月往家里寄錢供父母弟妹,愛食坊還硬湊了份子,咱們要幫她,她也不肯,苦得自己偷偷啃餅干當三餐,都沒掉過一滴淚。這麼好的女孩兒!華田——其他都好,就是找對象這事上,卯了勁要找當地的。譚師母說那護士比不上咱紫荊,可勝在父母都是本地人。”

“華大哥也有自己的苦衷。”水青從華田的角度看,他一人從農村出來,到今天買房,還能把父母接上來孝順,吃的苦頭數不清。再堅強再善良,也會累。累到心的時候,就不能承受了吧。

“誰說不是呢。咱們總不能仗著老鄰居老朋友的身份,包辦他的婚姻吧。現在只能安撫紫荊,她那麼優秀,我還不信找不到好的。大家都幫她留心著,過不了多久就會有消息。”說到這兒,老媽又自信滿滿,“趁這麼好的機會,把紫荊逗開心逗忘了煩心,就是你們這群小猴子的事了。”

“媽,保證完成任務。”水青行個軍禮。不覺得介紹對象有什麼不對,象紫荊這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乖巧女,不介紹,哪來機會認識好男人。這種看似老套的相親模式,也要因人而異。

等她們回到主屋,爺爺,爸爸和云老爺子正商量好要去后山看一看,水青當然明白是去觀察黑松露的生長環境。她自己有別的計劃,不能去。問紫荊姐她們的打算,小的們似乎還不能決定。但聽水耕說起能看到江面的風景,雖然花樹冷淡淡的,可寶寶貝貝和蕓蕓羽毛卻露出很想跟著去的表情。

“過了沿江公路,可以到江灘邊。現在一大片蘆花蕩,可好看了。說不定還能見到大的江鯉,比咱手臂還長。”水蓮邊說,邊露出向往的神情。聽二嬸說雖然市區離村里只有一小時車程,但水蓮悶在學校里讀書,開學后還沒回來過。看來離家一個月,仍然念著家里好。

“還能看到港口碼頭,遠洋輪船,大吊車,集裝箱跟鳳凰山那麼高。”水耕興高采烈說著機械和引擎,男孩和女孩關心的東西完全不一樣。

“好兄弟,上次來,你怎麼沒帶我去看?”葉陌離同水耕勾肩搭背,外加擠眉弄眼。

水耕撓著頭,老老實實說:“青青姐關照,不能帶你瞎轉悠。你是來補課兼干活的,不是來玩的。”

“韓水青!”咬牙切齒,葉陌離飛刀眼瞥過來。

水青聳聳肩,一副你奈我何的得意洋洋。

“那麼,我們就去江灘吧。”紫荊姐一錘定音,重重把頭點。她也需要一江水,載去心中早夭的情花,再從頭。

紫荊那種壯士一去不復返的慷慨形象,除了知情的感覺辛酸,其他人則被她的情緒反帶出激昂,紛紛說好。

水青卻喊累,說要小睡一下,再和他們在江邊會合。寶貝們聽了,就說要等她一起,她再三保證,一小時內會趕到,才勸得改了主意。

等大部隊,小部隊都出了門,家里就剩下奶奶和媽媽。兩人忙著家務活,誰也沒留意水青什麼時候不見的。

水青沿著山腳往北,每過一戶人家,就記個數。鳳凰山看著小,從南到北,走起來一點兒也不近。她走過第五戶時,小腿肌肉繃得緊緊,而且口干舌燥。不習慣帶手表,所以不知道時間,可是一小時的約定恐怕要放鴿子了。但不甘心已經走過的一半路,她坐在樹樁上,心里矛盾。

鈴鈴——鈴鈴——

水青回頭一看,一個小男孩踩著自行車朝北過來。身高才拋出車沒多少,因為腿不夠長,坐不到車座,腳茲拉茲拉上下重復蹬,有點左輕右重的危機。

“東東。”正是上次為水青領路的孩子。

“你是耕子哥的姐姐。”東東跳下車,不怕生得趟近她。

“你住附近?”水青笑著問。

“我就住在前面不遠。”東東不怕生,說話表情卻靦腆。應該能信任熟悉的人,但個性內向的孩子。

“姐姐要去北坡孫家,你能告訴我還有多遠嗎?”問問也好,要是遠得離譜,她就改主意了。

“騎車過去很近,十分鐘。”東東和水耕都曬得黑黑的,城市孩子沒有的健康膚色,“姐姐,你騎我的車去吧,走路可遠了。”還是個很聰明靈俐的孩子。

水青也不跟他假客氣,站起來拍拍塵土,“東東,我帶著你,你給我指個方向,你再自己回去,行嗎?”

“嗯,行。”東東把車籠頭讓出來給她。

騎上去,水青才發現在鄉間騎車比城市里難多了,就這坑坑窪窪的泥路就磕得她牙齒打顫,虎口發麻,視線的景物在眼睛里亂跳。可奇怪的是,東東說話還是利落,一直告訴她還有多遠,走哪條岔路才對。

“前面那間房子就是。”東東還沒等水青減速,就從后座跳下來,動作輕巧,小跑著就站住了。

“謝謝。你快回家去吧,免得爸媽擔心。”水青知道他要回家吃飯。

“姐姐,從這里回去很遠,我吃過飯就來捎你。”也不等她答應,小家伙竄上車,頭也不回,一蹬一蹬就走了。

好簡單好舒服的人際關系啊,令人不自覺微笑。

回過頭來,水青打量著眼前的房子。不像其他農戶紅磚大瓦五間以上的山形屋,還有整修齊整的院子和院墻,這家連個像樣的籬笆都無,只用草稈子疏疏落落編排在房子外面,樹枝修了院門,里面兩間並排的房,一個大概是灶間,另一個應該是正屋。一眼望到底,很小很貧苦的人家。

卻見小院角落里一方竹子長得秀氣,秋天了,還綠。根根如翠玉,通亮通透著,仿佛靈氣。

也看不出這門是關還是開,縫隙足夠一人過,水青靠近,用手推了推。

“有人在嗎?”她試著探個頭進去。

呼——呼——

水青耳朵很尖,聽到右邊有詭異的聲音,立刻偏頭,就見一道黑影撲過來,攜著兇惡森寒。

她的心跳停擺。

一拍。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15:59

第63章 麥田狗 麥香娘

水青因為心跳太劇烈,而急促呼吸。彎腰,雙手撐膝蓋。兩垂微飛的發絲,仍然能感覺銀色利爪的勁風,以及恐怖的黑面獠牙。

待呼吸平穩一些,她抬頭,看見樹枝門還搖晃得厲害。她真想拔腿就跑,因為再這樣下去,那門遲早會被那大家伙撞開的。

別說她沒出息,她是練著詠春,可那是對付人的招數,不是用來對付狗的,尤其是站起來跟她差不多高的狼狗。這種情況。就算是葉問,針對她的水平,也會說一聲打不過就跑吧。

農家養狗不稀奇,到處都是在田埂上散步的小黃小黑,可它們多可愛啊,矮矮敦敦,四肢肥短,搖著毛茸茸的尾巴,和村民們一樣友善。

哪像這家的,她靠近的時候,半點不吭聲。直到她探進頭,才餓狼撲羊。攻勢凌厲,如果她縮得不夠及時,要麼會破相,要麼會狂犬。

千鈞一發啊!

“你什麼人!”身后傳來的聲音也是凌厲,讓她第一反應,惡犬的主人來了。

她直起身,轉過來,雙手負在背后,琥珀色的雙眸凝住秋光。眼前的女子,上身藍碎花中襟長布衣,著白色肥管褲,齊耳烏發,雙眼掩去星光,嘴角很堅毅。

應該就是孫家的遺孀吧。水青在心中贊道,即使挽著裝滿青草的籃子,即使淡淡聞到麥香。這身清秀雅致,哪里像是村婦。

“孫家媽媽是嗎?我叫韓水青。您知道張華和韋明吧?就是想要承包您后山的那兩個年輕人。”水青也看出來,雖然外表淡雅宜人,孫媽媽可不好應付,尤其那雙藏起犀利的眼睛,目光具有非常穿透力。

“我已經考慮得很清楚,不會把后山轉給任何人。”孫媽媽走過水青身邊,到門口輕喝,“大兵!”

門口立刻安靜了。

孫媽媽伸手進去,想來是里面裝了門鉤,往上一撂,再一推,門開了,不理水青,直往里走。那雙手上干裂的小口子,昭示日子艱辛。

“孫媽媽。”水青才想跟進去,那只大兵狼狗的姿勢就從蹲改成了立,或許從主人的口氣里聽出不善,它目露兇光。她只好站住不動,因為就在門口,看見那方竹子前有張石桌。還有兩張石凳。

“你走吧。無論誰來,我都不會改主意。”孫媽媽打開正屋的門,走進去,轉身關上。

“好漂亮的竹子,是您和孫爸爸一起種的嗎?”水青大聲說。想自己的神情一定很怪,半邊臉怕著狗,半邊臉卻微笑。

那門本來已經合起,卻又突然打了開來,孫媽媽那張素凈的容顏,比起剛才的滄桑,多了昔日柔情。

十分鐘后,水青坐在石椅上,邊聽竹葉在風中特有的細密摩挲,對門口的大兵仍然保持警惕感。一般情況下,提及故去的至親,是相當忌諱的一件事。但她看孫媽媽似乎十分念舊,就冒險試了試,沒想到讓自己進了院子。

這究竟是怎樣一戶人家?孫媽媽進灶間裝熱水時,她往里匆匆看了一眼,家徒四壁大概就是這樣的吧。空空蕩蕩,明明該是溫暖的地方,卻只有清冷可以形容。

孫媽媽拿出兩只茶杯,做得挺細致的景德鎮瓷器,保養得相當好。

“你怎麼知道這竹子是我丈夫種的?”孫媽媽偏著頭,望進那幾十桿翠竹,帶著自己看不見的懷念。

“這竹子大概是您家里最貴的東西了。是湘妃竹吧?還有石桌石椅,鳳凰村里還沒見過這麼雅致的。”她所謂的貴,不是指錢的數量,而是相對于破破爛爛的籬笆。門和房子,這竹子被照顧得未免太好了。看到在翠綠中的淚斑而知道湘妃竹,因為老爸曾經著迷過一段時期的竹子。

“他種竹子時說,等老了,就一家三口晚聽竹風,晨洗竹淚。雖然他走得早,我想著不管多少年,也要照管好他珍惜的東西。”原來本性並不堅硬頑固,只是生活磨得累了。沒想到碰上個知心暖情的小姑娘,談一談也不錯。這村里,能有些共同語言的,很不容易。

“嗯,太漂亮了。”水青真心說。

“別以為說兩句好話,我就會轉地給你。”想不到那兩個大小伙子再幫這個女孩收地,她看上去還不滿二十呢,孫媽媽想。

“孫媽媽,我來,不是想說服您,而是想問原因。因為您不肯的話,您隔壁就是最北那家的山地我也不好收,總不能一個農場隔斷了來經營。他家又特別想轉地,求了張華他們好幾次。所以我就來問問看您,也好再想辦法好好和他家談妥。”水青不理解。這樣差的環境,轉地就有收入,為什麼就如此堅決?難道和孫爸爸又有關系?

“我看你人雖小,挺會說話,不像那兩個大小伙子,過來就是猛勁勸我轉地。到后來,把我弄煩了,就趕人。脾氣不太好,對不起啊!”孫媽媽竟然主動道歉。

“我能明白。自己決定了的事,卻被人不斷質疑,心里當然不舒服。”水青點頭表示理解。

“其實我丈夫生前說鳳凰山是寶山。就過去,滿山的山毛櫸。所以只要找準了,一定能種出好東西。他那時候嘗試很多種作物,就在出事前那晚他還喜滋滋得跟我說,好像有苗頭。誰知第二天一早,吃著饅頭,居然腦溢血,就這麼去了。他是農大畢業生,一畢業就跑鄉下來,一心一意搞農務。我本來是城里的,死心塌地跟著他過來,以為一家三口雖然不會大富大貴,也至少能和和美美過下去。真是天有不測風云。”孫媽媽說著,不知不覺流下了眼淚,她拿出一條白手帕,擦干了,卻又流,“我要是把后山包給你,就等于否定他的理想。所以,我才沒辦法。誰不想換那片地變成錢?我們孤兒寡母,要是英子能有出息,我就算賣地賣房,也給她湊足錢去讀書。可她偏偏那個模樣,一輩子恐怕也走不出這個小山坳。不如留著地,至少還能紀念她爸爸。”

“英子?”名字聽著像女孩,水青就問,“您女兒?”

“是啊,今年十六。”孫媽媽淚終于停了。

“要不您將來找個好女婿,繼承孫爸爸的理想更好。”水青想到了自家爺爺,也是為了紀念太爺爺,不願賣掉林子。孫媽媽也出自一樣的心情吧。于是,她徹底放棄了收地的打算,反而半開玩笑替對方出起主意來。

“你這孩子,人小主意大。英子要是有你一半自信,我也不用愁。”好不容易輕松點的心情又糟糕了,“她呀,怕是嫁不出去。我準備養她到我下去見她爸,然后希望她能靠這片山至少吃得飽。”

水青以為孫媽媽和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樣,關于兒女的話題,總是謙虛,就沒把話放在心上。本來水耕水蓮說的時候,她當是男孩,原來是個女孩。大概個性比較內向,所以才會一個人在草堆里玩飄移。

喝完杯里的水,水青既然問清原因,事情就辦完了,于是告別孫媽媽,出了門。就看見東東等在門外不遠處,見到她,就憨憨得笑。

那時,她以為和孫家的交集到此為止,卻不料還有飛奔碰撞到她的后續,后續的后續。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16:10

第64章 孫家女 無鹽女

    顛簸顛簸——

    “東東,你怎麼沒告訴我孫家有只大狗?”水青挑路平坦了,扭頭問小家伙。熟悉的人都知道那是無話找話,純粹調侃的語氣。

    東東一聽卻急了,頭搖得車後輪晃,“大兵不咬人。英子姐說,是用來嚇打她娘主意的壞人的。

    水青不言語了。看孫媽媽端莊秀麗,又有學識,氣質出挑,早早沒了丈夫,還是好年紀,確實容易惹來是非。不過,英子的做法有點一桿子打翻一船人就是了。

    “你和英子很熟?”還以為孫家女兒孤僻,似乎也不完全是這麼回事。

    “這村里屬我和英子姐最好。”孩子的感情往往很直接也很坦誠,反而人越大越不會說情誼二字。

    “她讀書不好嗎?”。水青想起孫媽**話來。

    “嗯——”東東語氣明顯遲疑,極不干脆得說,“別人都那麼說。”

    水耕水蓮那時的神情和對話,水青就有些在意。孫媽媽談及女兒時,也是說不清道不明的灰心喪氣。東東又來模稜兩可的回答。她實在很奇怪,這其中到底藏了什麼奧秘。

    “別人說,你也跟著說?”水青小小激他。

    “姐姐,我告訴你,你別告訴別人。其實英子姐可聰明呢!我回回考第一,都是她教的功課。”東東左右看看沒人,才放膽子說。

    “那是因為你才讀小學。”話雖這麼說,水青心里一怔。

    “才不是。英子姐說她喜歡念書,但不喜歡上學。每回都故意考砸,中考卷子她也亂填。孫嬸可生氣了,但她很高興,偷偷跟我說不用再去學校。”東東不服氣,于是補充說明。

    水青聽糊涂了,想仔細問,又覺得再說下去,好像自己別有企圖似的,就和東東聊起他學校的事來。

    到底騎車方便,不一會就經過老韓家的院子,再一會兒就聞到了江水的味道,空氣也漸漸帶起潮意。

    從路橋上看下方的沿江公路,車流量很大,一刻也不消停。這條有些年數的老公路連接好幾個大城市,兩邊閑置的地很多,未來有高速公路,甚至輕軌和地鐵的巨大潛力。

    過了橋,就是蘆葦蕩。

    水青也不知道該去哪兒和紫荊姐她們會合。倒是東東告訴她,如果要看江水,只有前面兩百米處,拐進去就是村里的小碼頭,人應該都在那兒。

    水青才帶著東東蹬了兩圈車,就聽到蘆葦蕩里傳來簌簌簌的聲音,離兩人越來越近。接著出人意料,從里面沖出個黑影,朝著她的方向跑來。

    水青如今有防身功夫,反應比從前機靈不知多少,叫東東小心,等他安全落地後,也一躍而下。

    對方黑衣黑褲,水青心思轉動的同時,皺眉喊︰“什麼人!”

    那人本來悶頭狂奔,每看到前方有人,被水青突然一嗓子,立馬抬起臉來。

    江面風大,疾疾如箭,能刺過密密的蘆花,卻沒掀起那人半絲頭發。因為頭發是濕的。不僅頭發,全身都是濕的。

    水青就在那刻,看見了對方的臉,順著江風,從口中輕飄出一聲啊。

    “英子姐!”被她護在身後的東東叫出來。

    英子並沒有停步,頭也只抬了剛才一下,就張皇失措得半垂下去,飛快跑過了兩人身邊。

    原來是這樣!

    水青終于明白為什麼大家提到英子時,會有那種讓人在意的表情了。

    英子的臉上有大半覆著暗青色胎記,無論她五官如何好,人們第一眼看到的只有那片暗青而已。沒人會反駁看人要看心,但第一印象實在會影響很多事。而一旦產生自卑,就會陷進泥沼里,再難脫困了。

    她想到這兒,心里就郁悶起來。

    英子跑過去沒多久,蘆葦蕩里又竄出兩人,居然是葉陌離和花樹。兩人身上沾了蘆花羽,喘得挺急。

    一看到她,葉陌離就嚷︰“見鬼了沒有?”

    水青沒理,雙手把倒地的自行車扶好,交給東東,“去看看你英子姐,渾身都是水,別著涼生病。”

    東東喲應著,急蹬車走了。

    “貝貝落了水。”花樹比葉陌離靠譜,“你有沒有看見推她的人跑出來?”

    先聽到貝貝落水,水青著實嚇了一跳。又聽花樹的意思,是英子把貝貝推下去的,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幾乎同時,紫荊姐抱著緊閉著雙眼的貝貝跑過來,後面跟著滿臉焦急的寶寶,其他人都十分緊張的神色。

    這時候,水青唯一能做的,就是跟著跑。

    “回去再說。”她對追凶的兩人這麼交待。

    十月的江水已經涼了,所以當奶奶和媽媽看到濕透的貝貝,驚嚇之余,立刻準備了一碗濃濃的姜湯,讓貝貝一口氣喝完。

    身上換了干衣服,又用被子裹著一圈的貝貝,在捏著鼻子,喝光姜湯後,蒼白的臉色終于好看了點。

    “怎麼回事?”姜如看向女兒。

    “都是我沒照顧好,對不起。”沒等水青開口,紫荊就道歉,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她心里有事,對著江面發呆,等寶寶問她時,才發現貝貝不見了。趕緊找,卻聽見貝貝驚呼,趕到那里,貝貝側躺在地上痛苦得咳嗽,濕嗒嗒的樣子,分明掉水里去了。接著花樹看到人影,就和離離追過去。

    “有人推貝貝下水?”姜如又是一驚。

    “咱村子里的?”奶奶問水耕水蓮。

    “是英子。”水耕說完,水蓮點頭。

    “那孩子不會吧?”好端端推人下水干什麼?奶奶不解。

    “她心里陰暗,見不得別人好唄。”水耕似乎對英子感冒。

    “別胡說,英子不至于。”奶奶喝止水耕的偏見。

    “貝貝,你說說看。”水青看貝貝好幾次想說話,卻插不進來。

    “她沒有推我。我不小心掉進水里,是她救了我。”貝貝一開始神魂不定,沒法說話。現在身體暖了,記憶也正確組合了。

    沒想到把恩人當成仇人,葉陌離狠狠抓自己的頭發,花樹冷冷的臉上也閃過一絲不自在,眾人皆有愧意。

    因為出了這件事,大家下午就呆在家里,輪流照看著貝貝。貝貝落水,受了驚,身體極疲累,一直睡著,卻沒發燒。到晚飯時分才起來,看她胃口不錯,又活潑起來,這才安定了人心。

    夜晚,水青躺在彈簧床上,月光正好照到她的臉。了無睡意,她翻來覆去,直到心里下了決心,才恍惚睡去。

    還得再去一趟孫家啊!——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16:22

第65章 湘妃淚 洗心淚

天亮出浪花白,水青就騎著二叔的車。到北面孫家去。

農人勤勞,多起得早,像叔叔嬸嬸們已經出門干活。她一路經過,幾乎每家每戶的灶間頂上還飄著余煙,陶淵明筆下的雞犬相聞也成最好的寫照。

當兩邊的白樺變成柳樹,水青就看到孫家小屋,在山坳的陰影里好不清貧。只是那方靈氣逼人的湘妃竹仿佛和這家主人一樣,擁有著珍貴的記憶體。

她剛把車停好,大兵就狂吠起來。而且靠得門越近,它越叫得頻繁。

“大兵,趴下。”孫媽媽來了。

“誰在外面?”接著,她沖門外問。

“孫媽媽,是我,韓水青,昨天來過的。”水青隔著樹枝門,微微揚聲。

“怎麼又來了?”孫媽媽打開門,有些奇怪。昨天兩人談得不錯,因為讓水青勾起了往事的緣故。心念一轉,好看的柳眉豎了起來,“你該不會不死心吧?”

昨天還挺討人喜歡的女孩,落在眼里就變了味兒。年紀輕輕這麼有心計。老盤算她家的地。嘴上說不收,又言而無信。孫媽媽沒法給好臉色,神情冷淡起來。

“你快走!要是再來煩,我就放狗了。”說著話,要閉客門外。

“孫媽媽,我不是為收地來的。”水青瞧她變臉,卻也不怕,任她關門,自己只在院外站著。

正要繼續解釋,感覺小腿上刺痛,一塊小石頭滾在附近,嗒啦啦停了。

“叫你們欺負人。”向她扔石頭的,不是英子,還有誰?

英子不留短短劉海,頭發長長,披在兩頰,試圖擋去暗青。可因為胎記太大,左眼,鼻梁,左顴骨都被色澤覆蓋,長發也遮不了多少。明明發怒的雙眸光芒四射,明明就有俏麗的鼻子和漂亮的唇型,為什麼沒人發現呢?

水青心里直嘆可惜。

“走開,別煩我媽!”英子一雙小手,不停扔出石子,顆顆打中水青的腿,彈無虛發。神準!

這手暗器的本事比自己當年大戰花樹時厲害,到底練習場地多。大樹到處有,可以打鳥。草叢無數,可以打野兔和田鼠,實在不行,蟋蟀小個頭也能拿來用。水青暗暗想著,就是力道不夠。難道和她家那只大狗一樣,雷聲大雨點小?結合跳水救貝貝的行為,英子的心眼其實很好吧?

水青也不躲,笑意盈盈望著英子。

“英子,住手!”孫媽媽出聲阻止,表情嚴肅,竟有些不怒而威,讓人不敢不聽。

“誰叫她和那些人想搶咱家山地!”英子一直把兩邊頭發往中間攏,就算朝水青扔石頭的時候也沒聽過這個動作。烏漆抹黑中唯有眼睛靈動不拘。

“小孩子別管大人的事。你進屋去,昨晚還受涼發熱呢。”終究是個慈母,孫媽媽說到后面,語意關切。

英子滿臉不滿意,可還是乖乖走進院門,趁她媽沒看見,回頭就瞪水青。只見她依然笑得溫柔。心里就有些不好受。如果,如果自己也能像她那樣,大大方方對著人微笑,該多好。眼神黯淡下來,剛才那股精神氣就沒了,走回屋子的動作很緩,背微駝。

水青看在眼里,一個本該在花季的女孩,卸下層層防御,那孤獨的身影很蒼涼,心里就想嘆氣。

“孫媽媽,我來,真不是為了收地,是為了英子。”水青的語氣誠懇萬分。

孫媽媽一愣,英子的腳步一頓。

“為了英子?”孫媽媽呢喃。

“我想贊助英子高中的學費。如果她考得上大學,我也會繼續支付所有學雜費和基本生活費。想問問你們,願不願意接受。”所以特地過來一趟。

孫媽媽疲累的眼睛瞬間灼熱,“你說什麼?”

“我願意資助英子所有的學費和其他費用。”水青從善如流,笑容一直在。

然而孫媽灼熱卻冷了,凝視著水青,自以為猜到了對方真正的目的,“然后呢?作為交換條件,要我后山的地嗎?”應該不過如此,她可不是無知村婦。

“沒有條件。”可惜,水青的心思很難猜。恐怕就是親生父母也不了解重生后的她,更何況一個算不上認識的人。

殺得孫媽媽措手不及,其實就是最簡單的無所求而已。

“為什麼?”天下哪里有免費的晚餐?孫媽媽還是不信。

“啊?英子沒跟您說嗎?她昨天救了我落水的妹妹。如果不是她,后果可能不堪設想。救命之恩,只能用錢來回報。我還真不好意思。”這是原因之一。而她幫孫家還有第二個原因,那得追朔到前世。以后慢慢再說,或許不用說,大家也能明白。

“英子,是真的嗎?”孫媽媽頭不回,好像知道女兒還在院子里。

“你們不是都以為是我把她推下水?”英子聲量不大,但院子太小,孫媽媽和水青都聽見了。

“那兩個男生把你嚇到了吧?我幫他們說對不起。當時妹妹躺在那兒,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他們就很緊張,正好看到你的影子,就一廂情願以為你居心不良,所以才在后面追。之后知道真相,他們恨不得鉆地縫呢。”水青察言觀色,適度誇大。

“沒關系。”英子低頭看鞋。村里老人說相由心生,她的樣子那麼恐怖,被當做壞人很多次了。

“這孩子,我昨天問你,怎麼不說?”害得她以為女兒又瞎淘氣,雖然給她灌了姜湯,還是狠狠訓了一頓。早知道是做好事,唉——回頭望了望英子。

“沒什麼好說的。”英子打心眼里羨慕那位落水的妹妹,不僅長得好看。還有哥哥姐姐那麼多人愛護著。

孫媽媽拿女兒的倔強沒轍,返過身來,再面對水青時,沒有了敵意,只說:“看到落水的不救,那還是人嗎?這都是應該的。你的心意我們收到了,可是錢我們不能要。而且,我這女兒讀書沒出息,只會浪費你的好心好意。早說過,她要能讀上去,我砸鍋賣鐵也會供。”內心極希望女兒能繼續念書。畢竟她和死去的丈夫都曾是很會讀書的學生。

“英子還小,有沒有出息,現在很難說吧。可是如果就這麼不讀了,那真是一點機會都沒有。”水青明白英子的心結在哪里,“我聽東東說,他的功課是英子教的,回回考第一呢。證明英子的底子不錯。”她這不算出賣。

孫媽媽很明顯不知道這事,“東東瞎扯,英子小學也沒好好——”聲音消失了,眼神卻犀利,又柔軟,最后深深痛憾。

“英子,湘妃竹是爸爸在你出生以后種的吧?”水青只當沒看見,突兀得說起竹子來。

“你怎麼知道?”英子迅速抬眼看一下水青,又低頭。

自卑感太強烈,水青不知道能不能說服她。

“是啊,我沒跟你說過。”孫媽媽也很奇怪。

“湘妃竹,因為有了斑紋才美麗獨特,不是嗎?”水青在看見英子臉上的胎記時,明白了孫家院子里湘妃竹的含義。“晚聽竹風。無光,也美。晨洗竹淚,有光,也妙。真正喜愛湘妃竹的人,無論何時何地,只會更珍惜它。命運不會不公平的。”

英子尚懵懂,孫媽媽卻在剎那,淚如雨下。

剛生完英子沒多久,丈夫就種上那些竹子,看他不亦樂乎,自己卻要對著女兒的臉傷心難過,她曾經跟他發過脾氣。當時他只是笑說,以后她會明白的,還謝謝她給了這麼可愛漂亮的女兒。雖然氣消了,可這麼多年,她忘了去想他種竹的深意,只是一昧花心思養好竹子,保留他存在過的痕跡。

她看著女兒卑微得低著頭。心里發酸。什麼時候起,女兒變得這麼自卑了。以為自己是個好母親,事實卻是,她是個自私的母親。村里人說英子樣子嚇人,她就限制女兒出門。老師說英子作弊,她就以為女兒想爭口氣,所以干了傻事。同齡的孩子不喜歡英子,她就讓英子離得遠一點,免得被人嘲笑。

原來,帶給女兒最大自卑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保護太過,其實是自己太要強。連她都不愛看女兒臉上的胎記,更遑論別人。是的,她傷心,從生下英子的那一刻開始。為自己,為丈夫,為孩子,一個人偷偷哭。她在命運還沒給英子指路時,自己已經預測了女兒的悲慘一生。

她錯了,錯得太離譜了。

“還來得及嗎?”她自問。

“不試試怎麼知道?”水青的笑,流動著,金色秋光。

“謝謝你告訴我湘妃竹的意義。”如同當頭一棒,醍醐灌頂。

“如果您考慮好了,可以去老韓家找我。剛才我提的事,還是算話的。”水青真心想要幫一幫,“要是覺得心里不舒坦,就當我借給你們,以后等英子賺了錢再還。”

“后山的地,我願意轉給你,只要付得跟別家一樣,學費不用。”就算天上有掉下的餡餅,孫媽媽不要,這點骨氣她有。

“孫媽媽,我要說多少遍,你的地我不會收了。”干嘛非得繞回去,搞得她真在打如意算盤似的。

“現在你不收也得收。”孫媽媽不理沖上來拉她袖子直吵吵不給地的英子,“不收,我就沒錢。沒錢,我就供不了英子讀書。你想毀了我們家英子的前程?”

居然被反過來要脅,水青絕對拗不過這位帶著女兒生活的強大母親,無奈之下,只好答應。

回程途中,想到臨走時,英子說她卑鄙。天可憐見,她真的沒有變相要地。莫名其妙,怎麼就背了這個冤案?

誰來替她正名!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16:33

第66章 圓心球 實心球

玩了三天回家,個個興高采烈。

    雲老爺子和老爸坐一塊兒。聊茶葉品種。老媽沒度上假,盡了兒媳婦的義務,跟著奶奶忙前忙後,可也真開心。

    紫荊姐引寶貝們唱歌。那歌聲雖然小到幾乎用哼的,水青還是有點激動。母愛不可取代,至少她們這麼多人的愛能填上一半滿吧。

    “猜猜,剛才上車前,誰給我打了電話?”芸芸曖昧得撞撞她。

    “白子西。”這人就沒懸念,水青好笑。

    孫家的事了,水青就加入了大部隊行動。因為落水事件,大家心有余悸,自發自動避開有水的地方。即使這樣,滿山滿田也讓他們晃悠個夠了。還抽出半天,幫老韓家干農活,其中就數葉陌離敢干得最好最快。

    可水青看見他個性張揚的野草頭,烏瞳半月眼一轉,就得小心他的鬼主意,要是再穿個耳洞,整個把農民伯伯的健康形象顛覆了。

    “錯了,是莫默。”芸芸杏眼彎成兩泓秋潭。

    “還不是一樣。”羽毛這次反應飛快。

    “這倒是。”芸芸含笑迷死人,“邀請我們今天去東郊游湖。我說趕不回去。幫水青推了。掛電話時,就聽邊上有人說,怎麼還沒回來。那絕對是白子西,語氣很遺憾。”

    “為什麼他自己不打電話給青青?”羽毛今天很敏銳,大概是吸收了日月精華,把腦袋理性的一面催開了。

    水青這才想起三天沒見過自己的手機,從包里拿出來,原來沒電了。現在想想,和白子西在前世那一點點少得可憐的緣分是自己煞費苦心經營得來的,如果像這樣順其自然,就湊不到一塊兒。原來兩人天生的緣淺。

    “白子西跟青青什麼關系?”葉陌離突然趴上她們椅子靠背。

    水青回頭,看見花樹閉著眼楮打盹,壓低聲音︰“老同學關系。”

    “我們打牌吧!”葉陌離問過就算,“無聊得快睡著了。”

    “那你就睡唄。”羽毛也轉過頭。

    “萬一我睡著了,腦袋和花樹踫在一起,算怎麼個意思。他又不是女的。”葉陌離眨眨單眼。

    水青想著那個畫面就覺得詭異。羽毛和芸芸也被逗笑了。

    四個人擠擠,湊了一桌,在牌聲中惡俗得結束黃金般的假期。

    回到學校第一天,上午沒課,但約了宋圓心吃午飯,所以早早來了。

    陌大的學生餐廳有好幾處,而且根據食物精致程度,分大小廳,以滿足學生和老師們的不同要求。甚至小廳中還有高中檔之分。

    “想去愛食坊,不過這個時間去了也沒位。”宋圓心有些沮喪,在外語學院不遠的小餐廳里,虐待自己碗里的米飯。

    “下次好了。”水青聳聳肩。“再說小餐廳的東西還不錯。”把蔥根根挑出來,又開分青椒丁和雞丁。

    “也不知道生意怎麼那麼好。”宋圓心傻眼望著水青,看她的動作,誰會相信小餐廳東西還不錯啊?

    “我不是挑食,青椒最後吃。”水青強調,好歹先甜著再說,至于蔥,忽略不計。

    宋圓心瞧她雞丁配飯吃了大半,然後果然開始吃青椒。只是,嚼得異常慢,又皺緊眉頭,眼神很是悲壯。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吃毒藥呢。

    “水青,注意形象,你現在可是公眾人物了。”宋圓心早發現不少目光落在她們這一桌。

    撲哧——噴青椒。好在對著碗,沒造成災難。水青慌忙找水杯,骨碌碌喝下一大口,索性還是該說趁機,不吃了。

    她指著自己的鼻子,極其無辜。

    “當然,那首somewhereovertherainbow拿了外語學院新生組第一名,你的名字散播到兩個學院。甚至整個大學的各個角落,家喻戶曉了。”宋圓心俯下頭,湊近她,低聲說,“沒發覺我們一進來就很多人注目?”

    “沒準是看你。”水青推托。

    宋圓心不理她,“你那時素面朝天,光打得那麼強,連你臉上皮膚毛孔都看得很清楚。認不出來才怪!”

    水青不自覺就去摸臉,還好青春,不怕不怕。女人哪,到什麼時候都愛美。

    “過幾天就好了。”她自我安慰。只要保持低調,大學豐富多彩的生活會讓他們轉移視線。

    “還有,我問過姐姐了。她說你的名字被人寫在她的報幕稿上,覺得故弄玄虛,所以她就順勢弄得有趣點。以我跟她生活了十九年的經歷,應該不是謊話。她還說不認識你。”宋圓心把打聽的事告訴水青。

    水青感激地笑笑︰“謝謝你幫我問清楚。”

    “到底是誰惡作劇?”畢竟初識,宋圓心對水青的事一無所知。

    “無論是誰,沒所謂。”水青說道不想追究。

    宋圓心露出欽佩的目光,“要是我,一定當場哭出來,窘死了。要是我姐姐,她一定叫囂著報仇,沾上邊得都別想好過。”

    “托那人的福,我也當回名人。”水青打趣自己。

    宋圓心笑出了可愛的一對酒窩。

    兩人吃過飯,各回教室。

    今日小班課,水青一進去,正大聲說笑的同學們就改成了竊竊私語。

    水青知道原因。小婦人演得一團糟,而她卻博得滿堂彩。說是增添了班級榮譽,讓有心人利用。就變成她自私自利,愛出風頭,不顧團隊精神,和全班作對了。可她不想解釋。這時候主動,讓人以為她欲蓋彌彰。

    “自以為了不起。”竊竊私語中冒出一句亮的。

    “就是,以為自己是歌星呀?”有了出頭,就有跟著落井下石的。

    “別這麼說。人家那是清唱,沒點真本事怎麼行?”冷冷的譏嘲意。

    “我說都不太搭理同班同學,原來高人哪!”笑得也不正經。

    “以後有什麼活動,她一個人就行,咱們就在觀眾席上喊一聲bravo,當啦啦隊好了。”說得那叫酸溜溜。

    唉,這麼會說,台上表現干嗎都舌頭打結。水青真想回嘴。可——低頭不見抬頭見,她還是忍著吧。

    “行了,別嘀嘀咕咕。”猛站起來一女生,個兒是班上女生中最高的,叫秦玉。

    總算有個明白的,水青連忙看過去,見秦玉走過來,到她面前,一哼。水青就知道自己把世界想得太美好。

    “韓水青,你唱得確實不錯。發音好,聲線好,表現毫不緊張。拿第一,我卻不服氣!”秦玉五官很帥氣,動作也率性,看著就是直脾氣。她擔任小婦人的導演,還出演喬。

    要不是對立雙方,水青會大聲叫好。做人就要這樣,有本事當面說是非。

    “為什麼?”當面來刀,當面擋,這是水青的哲學。秦玉大方。她又何嘗小氣。

    “因為你做事的方法不對。你要出節目,早跟我們說,一個班上的同學,誰會反對?大家高興還來不及。你卻偷偷摸摸加上節目單,爭取表現也太過頭。新班級的干部們針對各自節目開會都討論過的,現在說我們留一手,想要搶風頭。你的行為簡直是拆台!連累一個班被人指指點點。”秦玉言辭尖銳,並沒有留半點面子給水青。

    水青突然明白了。這個圈套的本意不在于讓她當場出丑,而在于分化她和班上同學的關系。真狠!

    “秦玉,算了。”當班長的才出面,惠惠的表情卻很惶恐。

    “不能算!”到了這份上,水青再讓,就得背四年黑鍋。她還想安穩過好日子呢!

    所有的人都在看她,目光有鄙夷的,不屑的,嘲笑的,看好戲的,唯獨沒有善意和理解。

    “都說是我想出風頭,自己加了節目。我問你們,節目是由誰報上去的?”水青乘風鼓帆,非要破了這烏浪晦氣。

    “我記得應該是班長吧。”沒人回答,她自問自答,“那麼,岑曉惠,你報了一個還是兩個上去?”

    “一個。”惠惠有點被水青的氣勢震到。平時不太作聲的人,那驚人的魄力從哪里來的?

    “印冊子前,學生會有再跟你確認吧?”要分析,就分析每個細節。

    “有。”惠惠不自覺點頭。

    “是我生病那個星期?”她有不在場證明,完美的。

    大家表情都變了。院學生會文藝部長來找班長確認節目的時候,正好剛下課,她們全部看到。

    “那麼,我躺在床上,給不認識的全體學生會成員都發了腦電波?連班上同學還沒認清的我,不知道學生會里哪個是哪個!而且,節目是隨隨便便去一個學生就能改的嗎?沒有班長出面,恐怕不行吧?還是你們覺得岑曉惠跟我串通?”水青把該說的都說了,“還有。我是被人惡作劇的。你們的小婦人演完,我朋友問,我才知道班上還有個節目。報到我的名字,讓上台唱歌時,我手心冒汗,心里發寒。想要溜走,副班長這麼巧坐在我後面,叫燈光趕緊罩著我。”

    曾明藏起了眼楮,看著桌面,不知在想什麼。

    “那——那琴聲不是你早排練好的?”秦玉神情也慌了,但判斷力不錯。這樣的人,是非分明。

    “不是,被強光打著,我都不知道那拉琴的人是誰。”水青最後的解釋。

    “你沒有證據。”曾明再抬眼時,很鎮定。

    “我沒有證據。”水青回到座位。大學一年級,她沒有同桌。“所以,信不信,隨便你們。”

    上課鈴還沒響,教室里卻寂靜沉水——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16:44

第67章 零距離 雙距離

終于鈴響,進來的卻不是老師。水青沒見過。但同學們的表情不陌生,他們似乎都認識。

    “方松雨,有事嗎?”。惠惠過去問。

    這個男生挺拔身材,外表不算出色,,但一副細框眼鏡外加皮膚白皙,顯得文質彬彬,臉上笑容也和善,一眼就容易親近。這類人,這份風度,這個時間,額頭上等于貼著學生會的專有標簽。

    “哪個是韓水青?”他對惠惠點點頭,環顧教室。

    同學們目光紛紛落在水青身上。

    她沒有笑,心情不太好,而這個人不值得自己虛應,淡淡說︰“我是。”

    “下課後,請來學生會三樓文藝部一趟。”話帶到,方松雨不等她回應,離開教師。

    後面不知誰嘟噥一句︰“她好像真不認識學生會的人。”

    正逢老師來了,水青平靜無波,打開書本。

    方松雨穿過教學樓的長廊。走過小噴泉的丁香花園,進入一棟潔白三層小樓。這不僅是院學生開展工作的地方,也是陌大學生會的總部。這是搬進新校區之後,上任會長向校方爭取到的。完全歸學生會使用,和舊校區的簡陋環境相比,天差地別。

    方松雨直上二樓,推開最里間的門,看見那人長腿擱在會議桌上,臉上蓋著魅雜志,封面上的他,笑容若有若無,顛倒眾生的魅惑。

    方松雨猶豫著該不該叫他。兩人一個寢室,某人的起床氣不僅和魅惑沾不上邊,而且可以用可怕來形容。

    “什麼情況?”原來他醒著。

    “同你想得一樣,群起而攻之的情況。”方松雨一直在水青教室門邊,那般對話無一遺漏。

    “哦?”他拿開雜志,魅惑之外,深邃的眼楮里帶著席卷一切的狂狷。披肩的黑發挑染一縷銀白,簡單綁在腦後。嘴角濃挑盡在掌握的得意。“然後呢?”

    “然後,韓水青學妹有冤無處訴,氣得眼淚雙流,委屈得連椅子都沒沾,飛奔出教室,逃課了——”方松雨推推眼鏡。

    他把腿從桌上撤下來,劍眉一攏,出乎意料的反應。那女孩明明是冷靜到冰一樣的個性啊!

    “如果這是你想看的結果,很可惜。並不能令你如願。”故意大喘一口很長的氣,方松雨坐下來,拿起某人剛用來墊鞋跟的文件,拍了拍,翻閱起來。“徐燃,她很聰明。我想招她進院學生會,你別跟我搶人!還有,這是我們院里的活動計劃書,你少踐踏。”

    徐燃,學生總會會長,今年大三,也是蟬樂隊的主唱。

    “聽到什麼了,讓全校最挑剔的分院會長親口要人?”徐燃雙腳一蹬地,轉椅滑道方松雨身邊,“她雖然成績不錯,從高中起卻連課代表都沒當過,只是死讀書的呆子而已。”

    “只是書呆子,能在迎新會上表現那麼杰出?只是書呆子,能言詞鑿鑿,把全班人說得啞口無言。這個人,我院里要定了。你別跟我搶。”方松雨公事上從不含糊。

    “今年我們院里新生素質的水平是不是下降了?為了她,你就跟我急?”徐燃站起來。

    “待會兒,你不就見到她了?自己問吧。”方松雨指指大門,“回你的地方,乖乖等著。”

    徐燃轉身走出去,正踫上一個女干事。他笑著,哪里有半分魅惑的影子,簡直像阿波羅神般耀眼。女干事微微臉紅。

    水青上完課,在外語學院的門口著實徘徊了一陣。心里萬分不願意去學生會,可是不去好像自己理虧。再說,到底是什麼事?

    一個人心里斗爭半天,還是問了人,找到學生會。一樓,空蕩蕩的,貼滿了各種宣傳單和活動通知,學生兩三只,涼風三四陣。二樓,全是院學生會和指導老師的辦公室。水青上三樓,看到文藝部的牌子,敲門。

    “進來。”男生的聲音,很耳熟的聲音。

    水青眯了眯眼楮,推門進去,“你好,我是韓水青,方松雨讓我來的。”以不變應萬變,她抿緊雙唇。

    “我叫徐燃。”那個人右手里拿了一座小小獎杯,隨意抬起,晃了晃,“你的。恭喜。”

    “謝謝。”因為對方態度不羈。她可不要一本正經去接,先等他放下來再說。

    徐燃!黑發飛雪,劍眉雙銳,眼楮深邃且鋒芒直透,臉型貴氣大方,稜角個性。笑起來,她覺得太亮,實在刺眼。

    “不客氣,你應得的。”他沒有放下獎杯,只是單手遞了過來。

    水青用了雙手,接的。小小一個,正好放進背包。她扣上,蓋好,背起,要走。

    四個動作,徐燃看在眼里,笑得更深,“韓水青,你要裝到什麼時候?”

    她開門的動作就這麼停在半空。

    “啊啊,一直回味著你送我的那句話——總有我傷心到痛苦萬分的時候。你的詛咒不太靈驗。”那麼陽光的笑容,語氣卻像一個狡猾的情人。

    水青轉過身,看著他。她沒猜錯,擁有那麼漂亮的一雙手。五官定然杰出。周身散發著陽光的氣質,難怪能情場得意!

    “急什麼?”有多少人見過他的本性,隱藏在光芒後的暗影?水青見識過,所以不會被迷惑,“講個笑話給你聽。從前有個男人,在婚禮上,對神說,我會一輩子忠于我的妻子,否則願意接受神的懲罰。可是婚後沒多久,他就出軌了。他一開始有點擔心那個誓言,卻一直安然無事。漸漸的,他忘記了。十年後,他出海經商,遇到風浪。眼看著船要翻了,他就向神祈求說,神,您寬宏大量原諒過我的不忠,現在請救我的性命。這時,天空就傳來一個疲累的聲音,我用十年時間才湊足了一船人,容易嗎我?”

    徐燃爽朗大笑,甚至趴到了桌子上,“好一個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水青覺得這個更貼切,“所以,你還是小心點好。”

    “看來還真得小心,謝謝你提醒。”他是君子。

    “不客氣。”她決定還是一次性把話說出來的好,實在心里憋得難受,“也不知道你那筆濫用職權的帳記上去了沒有?”

    她再去拉門把,才打開一條縫,砰——發出巨響,被關得密密實實。徐燃那雙好看的手,掌心貼著門板,根根指尖如玉,將她拘在兩臂間。

    “學妹,要養成把話講全的習慣。誰也不喜歡被吊起胃口,卻又吃不飽,是不是?”他傾著身體重心,沒踫到她任何一處,卻如針芒在背。他俯在她耳邊說話,隔著她的發絲,卻吹來曖昧的暖風。

    前世水青只有暗戀的經歷,和異性零距離接觸,經驗值——鴨蛋一只。今世水青只有練功房的經歷,和異性曖昧距離接觸,經驗值——鴨蛋一雙。

    她臉熱辣辣悶燒。但靠以往的社會歷練,迅速壓制下去。可即使如此,她不打算和徐燃面對面。花花公子,總有攝人心魂術。她怕吃不消。

    “難道不是嗎?”。她閉著眼楮,背脊筆直,能感覺自己的腳趾緊緊蜷在鞋里,“韓水青,英文歌一首。這個驚喜大禮包,不是你幫我準備的?我的朋友都認為是惠惠,我卻一直在猶豫。如果我是惠惠,改動節目單讓人出了丑,自己不就是第一嫌疑人?誰會那麼笨,那麼明目張膽?怎麼樣也該多繞繞,轉上幾圈,弄得線索雜亂,理不到自己身上才對。所以,直覺不是惠惠。那麼,一個進大學實際時間才三個星期的新生,還有誰看我不順眼?還有誰能往節目單上加東西?還有誰能拿到主持人的手稿,把我的名字寫上去?還有誰會故意炫耀,親手發節目單給我?還有誰能利用一個班的副班長?徐燃,舍你其誰!”

    “好一個舍你其誰!”雙手沒有移動,惑人的聲息近在耳邊,“你找不到證據的。”

    水青深深吸進一口氣,睜開眼,轉過身來。兩人眼眼相望,幾乎額頭貼額頭,能聽到彼此的呼吸。她心跳卻瞬間從容了,徐燃的眸光是冷的,哪怕他的氣息暖人心底,哪怕他的肢體語言霸道卻顯示柔情。這個人,好能做戲。

    “我沒打算找證據。多小一件事,不值得花時間。”尤其是她的時間還那麼寶貴,“會長要是沒別的事,我還要趕車回家。”

    “不值得的小事嗎?虧我很想等你找上門來,後來才想起那天你一眼都沒看我。結果搞了這麼大的動作,還要派人請你才來,真真沒面子。”他原本傾斜的身體突然站直了,壓迫過來。

    水青貼上門板。這人,不過想戲弄她。

    “這麼冷靜。篤定我是要戲弄你嗎?”。徐燃下巴頂到她的頭。

    水青視線里只有他的胸膛,“你有去健身?”看著很結實。

    “我是偶像啊。”所以健身是必修課。

    “學校的健身房嗎?”。選擇忽略他的自戀,她也想辦張卡,“會員費貴嗎?”。

    “學生價比公眾價便宜。”什麼時候兩人談起健身的問題了?“韓水青——”他的戲還沒演完。

    “會長大人。”水青戳出一根小小手指,將他推開,“你有時間捉弄我,不如把一樓的蕭條好好關心一下。你們可是學生會啊!和學生有關的事就應該向校方去爭取拿來做。而不是成天辦舞會,放電影,搞運動會,順便幫干部找男女朋友。你們不是公關會。類似學生證的申辦,領取,遺失,延時要攬下。還有利用大學網絡,建立學生會的信息網,為學生提供生活資助,打工機會,校外租房以及就業信息,甚至和社會上的公司單位聯絡,舉辦定時的畢業生招聘會。像這種,真正造福于學生的事,應該把你們忙得連戀愛的時間都沒有。所以,加油!”

    她握到門把,走了出去。

    他目送,全然得不可思議,直到她徹底消失在視線外——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16:57

第68章 捉迷藏 藏迷逐

水青在大學圖書館里做功課。避開低層人頭擠擠。她選了五樓歷史文獻區。面積不大,書架占了大半,桌椅少,又藏得深。她那個角落只得自己,躺著睡覺都行。

她不是圖靜,而是無可奈何的策略。

最近三個星期,學生會,總部也好,學院的也好,輪番找她,那意思是想讓她加入。她自認不是當干部的料,客客氣氣兩邊都推了。哪知沒人肯死心,出動到副會長級別。她委實招架不住,只能惹不起,躲得起。每天踩著點進出教室,下了課就立刻回家或去永春館。蕓蕓約她好幾次,怕遇到學生會的人,不得不改在市區里。

眼看著要期中考試,實在要查資料,就先在圖書館樓下把書借好,貓在冷僻書區里啃。

只要再熬一周就好。水青數著學生會選舉的日子。瞧瞧這些日子把她教育的,對學生會的規矩了如指掌。新進的干部從候選人中,由各班各院的學生代表選舉后產生。可是院副會長以上的干部能進行內部推薦,只要獲得80以上的贊成票,也能當選。所以當外語學院的副會長宋圓宜跟水青說不用擔心選舉,可以走這個推薦的途徑時,水青因為那是變相走后門而不恥于行。她不會傻到那麼說,還是以自己能力差強人意,堅決抗拒到底。

這樣的捉迷藏,她找到不少清靜的,能好好看書的地方,比如說這里。窗戶雖然細長狹窄,但視野開闊,能看到校園一派生氣。書看累了,就換張桌子,換扇窗戶,風景截然不同,避免視覺疲勞。

去買了瓶水,水青從書架邊一排排往里走,看到兩個人影在她那張桌前站著說話。

“確定在這兒?”一個是方松雨。

“嗯,說是親眼看見的。”一個是宋圓宜,“你看,全是原版英文書,應該是她吧?”

“人呢?”方松雨看上去斯文,卻是個完美主義者,執著的可怕。

“不知道。要不要我去女廁所看看?”宋圓宜身為外語學院女生的最上位者,也是強者。

“你去吧。我在這里等。”方松雨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可是總會那邊——”宋圓宜也希望增強學院干部的整體能力,對方卻是徐燃要爭取的人,哪里那麼容易。

“我先開得口,他當時還笑新生里沒有人才。你知道他為什麼改了主意?”方松雨說著說著,笑了,“徐燃跑去和校長談學生會責任義務擴大化的問題,爭取到學生證的事宜,還計劃要把學生會放在大學網站上,面向全體學生,為他們找工,住宿,就業等等的服務。這些全都是韓水青提的。”不好意思,他又偷聽到了。

“一樓大廳將用來設立學生服務區和學生證申辦窗口,是韓水青的主意嗎?”就憑她?宋圓宜本來只是賣方松雨面子,來拉韓水青的。沒想到她居然是最近學生會熱鬧起來的主因。

“還有說我們學生會是聯誼會的,也是她。快去吧,免得又被她溜了。”今天他一定要親自跟她談才行。

“別說,還真多了好幾對。”宋圓宜是個性子潑辣,即風急火的,當然什麼都敢說。

要不是場地不合適。水青一定會慚愧得低頭。她那些主意,全是照抄照搬國外大學的那一套,根本不是自己想的。可是,就算這樣,他們這種搶人行動也太激進,而且她什麼時候說聯誼會了。

水青躲在書架后面,看宋圓宜走出去,避開方松雨的耳目,趕緊走出這個區。還沒到樓梯口,就聽見女廁所那邊傳來腳步聲。她不能斷定是否是宋圓宜,怕碰個正著,立刻推開旁邊的一扇門,也不管哪里,就貓了進去。

“同學,請出示學生證。”大概是管理員。

水青把自己的學生證遞過去,踮著腳,往門上玻璃看出去。是宋圓宜,可能發現她不在女廁所,正折返回去。

“你是韓水青?”好奇的聲音。

水青回頭一看,一個卷發女孩沖她笑mimi。

“你現在很出名。”她將學生證還給水青,“不過,這里只能音樂學院的師生進來。在你轉到我們學院來之前,我不能放你進去,雖然你唱歌真的不錯。”

嘻嘻笑語傳進水青的耳朵。

她看看周圍。藍色星星的地毯厚實舒適,潔白的墻面上掛著音樂家們的頭像。明亮的透明書架,分門別類標著的,全是音樂方面的書籍。白色的圓矮桌放著明黃色的小燈,黑色沙發椅深陷。學生三三兩兩,還有工作人員端飲料給他們。

雖然聽說能學音樂的人。多數家里有錢有閑。可是在同一個圖書館里,差異也太大了。

“對不起,我進錯門。”水青沒有心里不舒服。圖書館有一部分是家長會捐的,既然這樣,想怎麼弄,就是捐贈人的事。說實在的,想讓自己的孩子有個愉快的讀書環境,而又有能力,何樂而不為。

以為她會和其他的人一樣,表現出心理不平衡,故意裝作不屑一顧,或者不滿得說上兩句,卷發女孩還特地準備好回擊的臺詞,誰知對方這麼容易道歉了。

“呃——沒關系。”這樣,她只能這麼回。

“不過——”水青還沒說完,眼睛討好得彎彎。

卷發女孩又得意起來,來了來了,她要抱怨了。

“我不進去,能不能就在這兒站一會兒?”等兩位門神走了再說。

“呃?!”只是站一會兒?“那也不——”卷發女孩不想讓水青得逞。

“讓她進來。”一個不高不低,清清冷冷的聲音,在圖書館這種不可大聲喧嘩的地方,顯得很亮。

水青看到人就站在離她最近的書架前,手里還有翻開幾頁的書。

又是他!

一怔之間。笑得微甜,“你也在啊。”

“進來吧。”他將書本合上,往書架另一頭走去。

“我在這里就好了。”水青覺得沒有進去的必要。

“請進。”他加了個敬詞。

水青卻沒感覺半點的客氣。為難得看卷發女孩,希望她能再度發揮剛才的公正,卻只看到她有點下脫的顎尖,以及驚愕之極的眼神。

“那個,我可以進去嗎?”基本上,自己還是個很乖的女孩。謹慎謹慎,步步小心。

卷發女孩沒有反應。

水青一步步踏進去,看著他的背影,慢騰騰跟過去。

那張白色的圓桌。只有他一個人。明明周圍每張桌子都坐滿了,而且全是女生?

“要找什麼書,自己去拿,用我的圖書證。”他已經坐定,栗發長了點,仍然縷縷翹得好看。

“我真的走錯了。”原來他以為她要借音樂方面的書,“我對音樂沒什麼鑒賞力,也不是特別有興趣。”聽一聽,可以。要說多專精,她不敢充胖子。

他彗星掃雪的眉挑了起來,黑眸無影。

生氣了?不是吧?向來他的表情陳善可乏,除了冷,就是孤。是自己眼花了,水青如此想。

“不過,我本來就要找你。”她坐下來,沙發比想象的還要舒服,“喏,還你。”

那把黑傘,靜靜上桌。

“你早知道我是音樂學院的學生?”居然隨身帶著傘,他又想起來她說下次回請。

“拉小提琴,又在陌大門口坐車,除了音樂學院,我想不出還有別的。”水青還抱著如果不是,就當自己白吃白拿了一回的僥幸心理,“還有,彩虹,謝謝你的伴奏。”

“又知道是我?”他沒否認。

“我人緣不太好,全學校只認識幾個人,而這幾個人里,只有你會拉小提琴。”她這個都算不上推理。

“我那天拉的前奏不是你唱的那首歌。”不過看她緊張到有些透明的臉色,臺上臺下一個伴奏也沒有,他就隨興發揮了一段輕爵士,沒想到她唱得那麼好。

“嗯,知道,但你的琴聲讓我想起彩虹。”她一直抓著背包,姿勢即使在這麼舒服的沙發里也沒有松懈,“多虧你。要不然我就成為大笑話了。”

他想問為什麼會成為笑話,但最終沒說出口。

“你的琴聲很有意思。”水青沒話找話,心里惦記著二門神。應該走了吧?她也要走了,還得練拳呢。現在不像以前,但一個星期去三次的習慣保留了下來。

“很有——意思?”什麼意思?他清淡的俊臉,冷了。

咦?不會是又生氣?這個人今天的情緒很復雜啊!

“我的意思是,第一次聽你拉梁祝,沒有半點古典的感覺,卻有現代情感的飛揚和不拘一格。第二次聽你拉爵士,有傳統的節奏感,古典的韻味又串上了。陌大有像蟬這種走搖滾抒情路線的,有夢古典這種傳統古典的,還有你這種介于兩者之間的新潮流,不出名也難。”水青聽說音樂學院名人很多,再看他剛剛一出場,氣勢凌人,以為他也是什麼準備出道,或者已經出道的明星。

“新潮流?”他目光悠遠。

“嗯,就是用古典的樂器,演奏出古典樂的現代韻味來。”啊?樂壇有人這麼做了吧,好像是這個年份?水青想不起來了。

“有這種音樂嗎?”他似乎在問她,又似乎不是。

“有啊。不過,恐怕你們古典派會覺得不倫不類。其實,我覺得滿好聽的。畢竟古典樂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並喜歡的,如果有了現代的元素,就比較親和。”她抬頭看墻上的鐘,“我得走了,謝謝你。”

才走出兩步,聽他的聲音。

“簡蒼梧。蒼蒼梧桐。”

“韓水青。水色青青。”

來而不往,非禮也。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17:09

第69章 戀家子 敗家子

水青把車停好,坐上木階。打開鞋櫃,換上軟拖鞋,迅速鉆進玻璃門后,卻又回頭看了鞋櫃一眼。說不上哪里奇怪,她看看腳上,已經換厚絨鞋了。今年冬天來得好快,景致突然凋零。

學生會選舉結束,她算是躲過了。期中考試進行得也順利。

十一月要進入十二月的日子,她在等法國那邊的消息,因為黑松露進入成熟期。

今天周末,花樹在廚房里做事,爺爺還是坐鎮前面。她現在習慣和木人樁對打,云爺爺有空就會過來監督指點一下。

換好衣服,經過云天藍的房間,看到門虛掩著,就順手關嚴。心里想著補課的進度。葉陌離畢竟有云上的基礎,花樹客觀條件比不上葉陌離,可是人很聰明,尤其是理科,進步驚人。但高考語文和英文是必考,她考慮要不要加課。畢竟只有半年多的時間了。

在練功房的門口聽到里面有動靜,水青用力拉開門,大叫:“葉陌離,還說你沒偷偷進來,這下抓到你了吧!”

那個現行犯,一身黑衣勁裝,大汗淋漓也無損他月華般的美好,鳳眸中黑底藏金。十七歲的他,五官還有些許少年稚氣,兩年后,他依舊妖嬈卻有著男子的剛毅。這種矛盾的組合在他身上,一點不突兀,反而完美結合,令這個人帶著光影重疊的魂迷魅力。

她終于明白剛才進來有哪里不對勁,鞋櫃里少了雙拖鞋。

因為——云天藍,回來了!

水青呆愣著。他站在木人樁旁邊的樣子,就好像一直在那兒,從來沒離開過。她甚至懷疑自己再度走錯時空,回到兩人年少的時代。

云天藍也望著。一身白衣,扎高了馬尾,臉仍然恬靜,細秀的眉眼素凈大方。韓水青,好像變了,又好像沒變。

“想要扎馬步嗎?”他看她驚訝得一只腳始終跨不進來,唇角就勾起一抹玩味。

這個男子,只要他刻意,就能華麗麗綻放傾城花香。水青不自覺抖了抖。左腳收進門,說道:“爺爺早就不罰馬步了。”語氣不服,也有從沒疏離的嘴硬。

“今天對練,你先熱身。”他坐在墊子上,邊擦汗,邊看她活動。

“怎麼來了?”她沒辦法壓制自己的好奇心,動動手呀,動動腳。之余,開始搭聊。

“回來陪查理過年。”他說了一個理由。

“國內過年還有兩個多月呢。”她日子算不過來。

“過聖誕和新年。”有必要算那麼細致嗎?再看她熱身偷工減料,忍不住過來糾正。

“云天藍,你不是還有項目要做,該不會破產了,跑回來躲債吧?”應該是大忙人的他,要呆一個多月?不太對頭。

“我教過你,凡是親力親為,會累死的。項目我們接了三分之一,公司里的人能搞定。”破產?他不會那麼倒霉的。

“純度假?”她不信。

“練完拳再聊吧。”他看她婆婆媽,功夫一定沒進步多少。

“爺爺說,我進步很快,你要小心。”她有點躍躍欲試,光明正大能揍他的地方也只有這里了。

“我讓你一只手。”他鳳眸挑起。目中無人。

水青不會傻到要公平公正,呼喝一聲,出招。第一次,使出全力。

云老爺子叫花樹,說大孫子上午剛到,請把水青和他一起喊來吃飯。花樹怔了怔,還忘不了那場轉變他人生的慘敗,沒想到又要再見面了。

老遠,就聽見水青的吆喝聲頻繁尖脆。他心頭一凜,快步走到門口,正看到云天藍把水青甩到墊子上的動作。

竟然是單手。

“哎呦!”水青四腳朝天。

“很疼?”背對著花樹的男子,高大結實,蹲在墊子前,俯身好像察看什麼,聲帶繃緊了。

“那倒沒有。”水青的聲音則很沮喪,“爺爺也太會安慰人了,說什麼我的功夫還算不錯。結果我連你一只手都打不過。”

“你才練了兩年,而且開始得晚。”他見她沒事,放了心,伸手拉她起來,“其實,不算最差。”

“你要是安慰我,就應該說算很不錯了。倒過來的說法,還不如不說。”她手拉住他的,跳起來,又老實不客氣指正。

云天藍笑著,心里不安的因素消除。兩年前的誤會讓他無地自容,每每想起就覺得自己行為不象個男人。本來很愁,怕見到她不好的表情。誰知。一回來后的你來我往,相處得比以前還融洽。

“哪天我讓天翔和你比,云家三代中最小的一個。他今年十五,愛讀書,不愛運動。你或許能和他打平手。”說他不會安慰,那麼換個說法好了。

“云天藍,閉嘴吧。”很奇怪,再見他,說話很自然。或許是那些越洋電話起的作用,也或許是兩人都長大一些,沒有孩子時的意氣之爭了。

“吃飯了。”花樹突然出聲。

“哦?花樹,請告訴爺爺一聲,我換好衣服就去。”水青連忙答應。

花樹也不跟云天藍打招呼,匆匆就走。

“他就是花樹?”云天藍雙指捏著下巴,“很面熟。”

“我拿雞蛋砸,你把人打得倒地不起的那個花樹。”既然生活在同一屋檐下,說清楚比較好。

“什麼?”云天藍暗金眸子里起了漩渦,“那個混混?”

“他改邪歸正了,現在給爺爺打工。”水青把事情細細說了一遍,“想考大學,還要賺學費生活費,那麼辛苦,從不抱怨。爺爺都說他上進。”

“是嗎?”云天藍卻沒有立刻出好感。“小心他的債,你冤枉來背。”

“什麼意思?”她沒明白。

“他改邪歸正了,他以前那些朋友難道也改了嗎?你的功夫對付一兩個還行,十來個就只有死路一條。”云天藍腦袋轉得極快。

“不會吧,都過兩個多月了,而且爺爺說他會做些事。”水青被他說得一激靈。

“我再問問查理。”云天藍想起那時候她被花樹三個人圍堵,眉頭就皺緊了,“你自己隨手備些防身的東西。”

“嗯。”有備無患,總是好的。

去了大堂,小張卻讓水青和云天藍進包間。走進去一看,居然還有兩個老外。正用英語和云爺爺聊得開心。水青看看云天藍,后者卻開口法文,她除了自己的名字之外,還聽到了黑松露的發音。

對方立刻站起來,其中一個發福的白發老外用英文說:“沒想到要和我們做買賣的竟然是這麼年輕漂亮的女孩子。你好,我叫馬塞爾,見到你是我的榮幸。”說著過來就要法國式的擁抱。

云天藍不知何時擋在水青面前,而爺爺就在那兒開玩笑:“馬塞爾,小心你老婆吃醋。”

大家笑了起來。

經馬塞爾介紹,另一個年輕的金發男子叫路易斯,是他的侄子,也是他的助理。馬塞爾的公司專門做食材方面的進出口生意,看過云爺爺寄過去的黑松露,覺得很可能質地上乘,所以一等到成熟期,就趕來了。

路易斯和云天藍很熟,兩人用法語交談熱烈。云爺爺,馬塞爾和水青則用英語說話。馬塞爾見水青英文這麼流利,誇她有天賦的同時,又抱怨說她應該再學法文。水青心想,果然法國人覺得法語是世界上最美的語言。

一場好酒好菜,賓主盡歡。最讓水青高興的是,定下了明天去鳳凰山的行程。

趁馬塞爾去洗手間的功夫,爺爺跟她坦白,其實從頭到尾,幫忙聯系黑松露的事都是云天藍一個人做的。他曾去法國當交換學生,法語又流利。他一聽自己講起這件事,就說有朋友做這一行,就全攬下來了。包括這次突然出現,也是因為要親自帶人來。公司那邊他撂下就走,害得自己聽天藍的助手在電話抱怨了半天。

水青大吃一驚,沒想到他會為自己的事這麼上心。

等吃完飯,把客人送去東皇,水青和云天藍走回家里。

“謝謝你,云天藍。爺爺都對我說了。”她無論如何要表示感激。

“沒什麼,當交換學生的時候,和路易斯成了好朋友。正好他叔叔做這一行。我也不過牽牽線。”云天藍打開房門,“進來吧。”

水青走進去,看見墻角豎了個大大的行李箱,還沒打開,“你沒開箱子,就去練拳?”是不是也太熱情了,對詠春拳的。

“好久沒動了,舒展舒展筋骨。”他拉開箱子的拉鏈,從里面拿出個方方正正的包包,“給你的。”

“什麼?”她接過來,挺重的。

“打開看看就知道了。”但凡送禮的,都喜歡故作神秘。

“現金?”她跪坐在床前,伸手在包里摸索,這個好象是——

“你這麼說,還是別拿出來的好,會失望的。”現金?她怎麼不說是金條?云天藍雙眼翻了翻。

水青把東西拿出來。那是一臺筆記本電腦,深藍色,牌子在市面上沒見過,小巧又輕薄。

“哇——”她前世都沒用過筆記本,今世卻有免費的送。說不激動,那是騙人。這是心情的問題,而不是錢的問題。

“我們公司里最新開發的,董事一人一臺,試用品,很多不錯的功能。”云天藍覺得她反應有點大,“哪里有問題,記得告訴我。”

“已經批量生產了嗎?”水青愛不釋手。

“沒有。公司的發展大方向是電腦軟體和程序開發,以及網絡這部分。以此為基礎,承包政府基建,慢慢轉成工業形支柱產業,比如軍事,航空這些領域,提供全方位技術產品。”簡單兩句話,道出大理想。

“那這個呢?”水青奇怪。

“做著玩兒的。”她以為公司現在有幾個董事?一個自己,一個她而已。云天藍上了網,點開電子郵箱,一堆信。

水青聽了這句話,立刻覺得他是個敗家子。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17:20

第70章 小算盤 大算盤

云天藍把多數的事情處理好。回頭看韓水青。

她趴在他床上,睡得很香。

已經凌晨兩點了,沒想到她真喜歡電腦游戲。從發現筆記本里有游戲,她可以說專心致志呆在他房間,一步都懶得挪。女孩子能那麼喜歡戰爭游戲的,她是他認識里的第一個。話說回來,她的很多行為都不像英國的女孩子們。

“韓水青,去你自己房間睡。”聽爺爺說,他在英國這段時間,水青常常住在永春館,所以有自己的房間。

她只是翻個身,滾到床里側去了。黑發如絲,鋪在黑色床單上,襯出如雪細頸,讓他聯想到幽湖上的白天鵝。即使穿著寬大的家居服,隨著輕盈的呼吸,依舊能看出玲瓏的身形曲線。

云天藍的眸色沉著,眼底的金也染黯了。這個女孩,是不是太沒戒心?真當自己家!正要去推醒她,手才碰到細瘦的肩頭,動作就慢了慢。想想也是。查理一個人在這兒。雖說是家鄉,但親人都在英國,多虧她常常過來照顧。

“算了,小紅帽不見得總能碰上大灰狼。”他自言自語,拂開她臉上的發絲,拿走筆記本,為她仔細得蓋上被子,關了燈,走出房間。

進了廚房,燒水煮咖啡。他坐在吧臺高椅上,繼續未完的程式設計。手上的項目,不是真能完全交給同事去做。而幾個通宵不睡,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

“誰?”練武的人,聽力比尋常人敏銳。他回頭,看見花樹走到燈下,手里拿個茶杯。

云天藍幾乎忘了,家里如今還有第四個人。同住在一個房子里,這人的存在感真低。心里解除危險感,轉身等他的咖啡。

花樹也沒說話,把茶杯放在冰箱旁,拿出冰水壺,正要倒。

“要不要咖啡?”云天藍抬起頭,手里玩轉著筆,“煮多了,不過需要等五分鐘。”

花樹將水原封不動放回冰箱,靠在流理臺側。對著云天藍說道:“謝了。”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匯,說不上友善,也說不上敵意,多是審視。男人對男人的審視。

人還算大方,目光也正,只是臉部表情太陰郁。云天藍用眼睛判斷著花樹改邪歸正的真心。

花樹對云天藍的感覺則是,長得如此漂亮的男人,眼睛里卻透出與眾不同的犀利,仿佛能讀到思想,竟覺得懾人。

等咖啡好了,云天藍拿起咖啡壺,為花樹的杯子倒滿。動作優雅,帶著天生的貴氣,讓花樹認為太刺目。他再說了謝謝,轉身就往外走。

“嘿——”云天藍的聲音,跟剛才的平淡語氣不同。聲調挑上去,卻顯低磁。

花樹站立在門口,沒有轉身。

“別給我家里人惹麻煩。”云天藍啜一口咖啡,不加糖,只有苦澀。

花樹回過頭,眼里有些激浪。卻硬生生壓住,“絕對不會。”字字咬緊,走了。

云天藍坐在壁燈的下面,光落在臉上,五官形成了影。眼線挑上去,嘴角微微抿開,眼瞼低垂,睫毛慢慢扇下。左手托著下顎,右手攪動著咖啡。那姿態華麗到令人窒息。

“那最好。”他看向花樹背影的霎那,眼底哪里還有半分妖美,只有透人心骨的寒意。

這才是云天藍。月華中的霸氣,芝蘭下的蟄刺。一個只要他不想輸,就一定會贏的男人。他的皎潔,他的美好,只願給他想給的人。

第二天一早。

風景在眼里如浮光掠影,飛速向后退去。水青又打哈欠,已經數不清是第幾個了。

“你怎麼不玩通宵?”云天藍開著面包車,說著反話。

“云天藍,筆記本什麼時候還我?”那是送給她的吧?送出去的東西,沒見過還收回的。

“等我把游戲卸載,再還你。”玩物喪志,他算明白了。碰到沒有自制力的人,只能用強硬手段。

“云天藍!”水青很愛這款戰爭游戲,她還沒玩到結局,卸載怎麼可以?

“要是想看結局,我兩個小時能打到底,你在旁邊觀摩就行了。”云天藍逗她上癮,故意笑得艷麗十分,“居然這麼喜歡戰爭游戲。你是不是女孩子啊?”

“謝謝你恭維我的特別。要知道,多數男生喜歡打游戲,而且因為女孩子不能理解他們而苦惱。像我這種不僅能理解,還能陪著打的女生,會很搶手的。”水青哼哼,就聽到身后汪汪兩聲。回頭看著小面包車里的籠子,兩只黑色獵犬正隨著車身晃動。她真佩服云天藍的辦事效率,連訓練有素的獵犬都從法國空運過來。

黑松露到成熟期時會發出香味,嗅覺敏感的動物都會聞到。以前用母豬來找,但同時也會瘋狂得啃食。所以用訓練過的獵犬更有效率。

“萬一挖不出松露,怎麼辦?”她就挖出幾個,確認是松露后,沒有再碰過那些根,怕影響松露生長。

“機票和住宿費我都付清了,就當請朋友來旅行。”云天藍完全不擔心的樣子,一眼瞥過來,“所以放心,搶手的女朋友小姐。”擅自又給水青外號。

水青習慣他說話的方式,只是皺皺鼻子,“云天藍,你對女孩子都這麼說話的話,這輩子就別想找女朋友了。”

“哦?你是女的嗎?”云天藍一副驚訝狀。

水青氣結,“我不是女的。那你也不是男的。”英國不是紳士很多嗎?這個人從哪個鄉村里冒出來的?

“就算我比你長得好看,你也不用自暴自棄成這樣,說自己不是女的。”云天藍說完,居然哈哈笑出聲來。

“是你說我不是女的。”氣死她了。

“我是在問你,你自己回答說不是女的。”笑死他了。

“……”她捏緊拳頭。心里有個聲音說,揍他吧,趁他在開車,還不了手。

“我在開車,別做出危險舉動。”云天藍一眼就看到她的小拳頭。

兩人在斗嘴中一路開到鳳凰山。

車一停,云天藍說話就正常了,“很不錯的地方。”

水青狐疑得看他。“云天藍,你剛才是怕我擔心松露的事,所以轉著彎兜我放輕松嗎?”

“不是。”回答得很快。

就是因為回答得太快,還笑得過分燦爛,水青覺得自己說對了。這家伙,從來就是個嘴硬心軟的。

面包車開得慢,兩人到的時候,云爺爺,水青老爸和馬賽爾他們已經和爺爺奶奶在正屋里聊天。二叔三叔兩家人在院子里,好奇往里張望。

見到水青時,三叔最熱情,緊著問松露的事,“青青,咱后山的林子里長得那什麼露,真得很值錢?”

“如果有一定產量,又和外商談得好,應該有不錯的收益。”水青看三叔一下就呵呵搓手,長年日曬雨淋的戶外勞作讓他的臉黝黑又早布皺紋,這一刻好像都值得了。她怕萬一,就加了一句,“三叔,還得法國人判斷后才知道。”

“宜山,爸總說鳳凰山是寶山,你今兒個信了吧。”連二叔都有遮掩不住的開心。

兩位嬸嬸更不用說了,臉上喜氣洋洋的。

大概被村里不少人看見老外進韓家的門,門口還有村民往里看。沒一會兒,村長和支書直接進了院子,和二叔三叔打聽。三叔什麼話都往外說,聽得水青真擔心萬一的問題。

好象一不小心,場面搞得有點大。

還好,爺爺他們出來了。

“藍斯,我們上山去。”考慮到水青,路易斯說著法國腔的英語。

由爺爺領著上山,馬塞爾和水青開玩笑說:“你家人還真多。”

水青看看跟在身后的隊伍,包括幾十個村里的老老少少,回了一句:“多熱情的歡迎。”

馬塞爾大樂。但他還是建議,不要所有的人都進林子。會影響獵犬的嗅覺和他們的評估。

水青點頭,把話跟爺爺奶奶說了,由他們出面請村民在桃林等。二叔和三叔也沒跟著,和大家留一起。

到山頭時,馬塞爾第一句話說得是可惜。因為后山上,除了韓家的山毛櫸林,顯得的確荒涼。

“按爺爺的說法,當初滿山都是林子。”水青對云天藍說。

“你還是別告訴馬塞爾的好。法國人對松露非常癡迷,要是他知道潛在松露成長的基地就這麼沒了,今晚肯定吃不下飯。”云天藍拉著水青落在隊伍后面。

水青才奇怪他居然關心別人的胃口,卻原來他話還沒說完:“一個人不吃飯,心情不會好,殺起價來也一定不會手軟。無商不奸。”

依她看,誰奸,也比不上他云天藍。

“價錢你幫我談。”正好,她又打算當甩手掌櫃。

“為什麼?”他的眼眸帶著墨峰眉飛起,雙臂一抱,妖妖問道,笑意濃香。

“因為我的公司也有你的一份啊!而且和法國人談生意,用法文比較好。我英文無用武之地。”要是他不回來的話,她就會親自出馬。不是有這麼一說,不用白不用!

“你的公司叫什麼名字?”有他的一份,是吧?

“干嗎?”她不知他的用意。

“告訴我。”他需要判斷一下誠意。

“碧空貿易。”她說得時候,眉角跳了跳。

他的笑就清爽了。

“算你聰明。”他說。

她本來就還不賴,伸出手指,慢慢撫眉,唇邊浮現喜心的笑意。

兩人的啞謎,由秋色的淡陽見證,真是碧空如洗,一覽無遺。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17:33

第71章 窩外反 窩里斗

水青前世雖然接觸過松露。卻沒有實質采集的經驗。看兩條黑亮的獵犬東竄西嗅,只覺得眼花。索性不隨著他們亂轉,站在林邊等結果。

林子熱鬧了半天,才看見男士們走出來,手里都捧了些黑疙瘩。路易斯邊走邊給獵犬們喂食,它們禁食一天,已經餓壞了。大家神色很興奮激動,水青終于可以松口氣,免做一回放羊的小孩。

馬塞爾對這片山毛櫸林中黑松露的成熟形態很滿意,而且保守估計產出能達到800公斤。以他觀察,之所以會有松露,可能因為鳳凰山的南面形成小山坳,擋住江面的疾風和冷潮,又因為林子年代久遠,沒有遭到破壞,導致松露成長的氣候和土壤很穩定。

水青查過資料,目前國際市場上松露價格不一。這個年代而言,即使黑松露,人工培育還在起步階段。所以味道較次的亞洲品種,也能賣到三四百美金一公斤。剩下來的就是談判,訂合同和采集裝箱出口的程序了。

“韓水青小姐。”馬塞爾開口已經公事化。並沒有因為她年輕而省略禮儀,“我剛剛聽說藍斯是你的合伙人,那麼他可以全權代表貴公司嗎?”

原來要授權,水青笑著回答:“雖然最后在合同上簽字的會是我,但請您放心跟他談,因為我相信我合伙人的法語會為雙方提供便利。”

馬塞爾見她沉靜不乏幽默,點了點頭,遂走到云天藍身邊,開始嘀咕。

云天藍似笑非笑看水青一眼,她作了個請看著辦的手勢。高大的他,低下頭,配合馬塞爾的身材,看著挺辛苦,但他自始自終維持著,第一次讓水青見識了他的風度。

“青青,馬塞爾跟你說什麼?”韓宜農問女兒。

“哦,談出口的事,我讓他找云天藍。”還在猶豫要不要告訴老爸自己開公司的事。不說吧,好像也瞞不了多久。

“嗯,這小伙子,我信得過。”常聽云老誇這個長孫,他看在眼里也是很有擔當。

“爸,我和他合伙開了個貿易公司,由公司出面收購爺爺山地里的松露,再賣給馬塞爾的公司,這樣各方面就正規,也有法律保障。”水青想混過去。

可這哪里是混得過去的。聽得韓宜農愣半天,才說:“青青,你說你們倆開了公司?”

其實法人代表只有一個,就是她自己,水青卻也不敢全交待,點頭稱是。

“你哪來的錢?”知道女兒能干,但也沒想到才上大學幾天,居然就弄出個公司來。

資金的來源挺復雜,水青也沒時間解釋,長話縮成一句,“我幫蕓蕓媽做時裝生意的時候,她借我一筆錢,我進股市賺的。”時裝生意這件事,老爸知道。

“你炒股?”韓宜農眉頭就皺了。

“很快就出來的,如今沒在做。爸,我知道風險,所以不會隨便。您放心。”她對國內股市今后的走勢不太了解,勢必不會再下場,已把投資快錢的重心放在海外。

“你這是運氣,知道嗎?以后不許了。”難得擺出嚴父的架子。

水青連忙答應。

“賺了多少?”韓宜農卻終究少不了這句關心。

“兩三百萬。”她打算以后投資這種事,統統拿云天藍來當槍使。

韓宜農心驚。面上不露。倒是旁邊的爺爺聽了,贊一句青青聰明。云川則不經意瞄了瞄她,笑得像深沉的老狐貍。

“這件事,不能瞞著你媽。回去后,你自己告訴她。”韓宜農並沒有因為爺爺這聲贊而忽略教育。

這種時候,水青反而不怕媽媽,因為媽媽也是半個生意人,明白風險和利潤成正比的關系。

“宜農,就像青青說的,黑松露出口需要通過正規公司來走,與其讓別人賺,不如自己賺。她和天藍都是聰明人,讓他們年輕人去搞吧。咱們只要做好大后方就行了,單單是采集就是很不容易的,還有包裝,保鮮。這些技術含量的事,還得靠你們這些農務好手。”云川還是打破了自己的沉默,站在水青這一邊。

“恐怕這松露沒人有經驗。”韓宜農很發愁,國內這方面的資料太有限。

“馬塞爾答應會教給你們,畢竟他比誰都珍惜這些小黑炭。”云川呵呵笑。

“那就好了。”韓宜農還真怕糟蹋了好東西。

回到家,送走了看熱鬧的村民。

云天藍告訴她,馬塞爾願意買下所有的黑松露,也會提供采集,保存和包裝的方法,法國那邊的一切他會搞定。碧空貿易要做的,就是收購,報關和送上飛機。要是覺得先收購有風險,馬塞爾可以先開百分之三十金額的信用證。唯有價格依賴于味道。

所以馬塞爾把黑松露的薄片放進嘴里,含一會兒又嚼一會兒。連續嘗了多個據說是不同樹下的松露后,依舊低眉垂眼,風吹不動的深思表情,水青心里就有些急。

“查理,路易斯,藍斯,水青,你們也嘗嘗。”還鼓勵在場每個韓家人來嘗。

水青吃過黑松露,但只是料理上的,沒有吃過這種新鮮生片。入口,覺得那味道真正的無法言喻。明明是香,卻說不出什麼香。明明是迷醉,卻說不出哪里醉。只是發自內心的喜愛,喜愛這份特別的味道。連大仲馬都形容不出來了,她又怎麼會形容?

所以當馬塞爾問的時候,她只說了一個中文詞——暗香浮魂。

云天藍立刻在她旁邊低語,完全受不了的語氣:“你認為我該怎麼翻譯?”

“這是你的問題。”她暗笑。

云天藍慢慢挑起墨眉,眼中有些異彩,笑若牡丹華貴,“你說的。”隨即就對馬塞爾說了一句法文。

馬塞爾和路易斯都笑了。

水青斷定云天藍絕對沒說好話,也不理他,自管細細問馬塞爾,一副虛心求教的好態度。

“查理。你怎麼說?”還是在賣關子,馬塞爾問云爺爺。

水青突然意識到,馬塞爾或許正展露商人精明的一面。這中間,如果能稱得上專家的只有他,那麼黑松露的品級也可以隨他說了。

“香味次了些,但比其他亞洲品種要好得多。”云川在品味方面卻是高手。

水青心想,到底是云老爺子。

“說得不錯,和我的感覺一樣。”馬塞爾爽笑聲聲,“藍斯,咱們談價錢吧。”

兩人跑到隔壁屋子,一開始沒聽到聲音。然后就有急促的法音,卻只有馬塞爾一個人而已。等兩人走出來,任誰都看出,馬塞爾相當不愉快,那張大胡子臉垮著。

“我提了價格,馬塞爾先生需要考慮。”云天藍抬腕看表,“先回市區吃飯吧。”

二叔三叔面面相覷,三叔更是急著要上前問個清楚明白,卻被奶奶拽緊了。

相當有默契的,水青和長輩們道別,目送云爺爺他們上車,才上了云天藍開的面包。

獵犬們吃飽了,正趴在籠子里睡覺。

“馬塞爾開450美金。”上了沿江公路,云天藍說。

“比我想得高。”水青和他一貫實話實說。

“我拒絕了,給他的價格是650美金。待會他如果想從你這兒找突破,你別松口。”云天藍專心著路況。

“我相信你。”水青覺得這沿江公路該重修了,顛得跟石子路沒區別。

“馬塞爾的外號叫精明的獵狗,如果不是我和路易斯有交情——”云天藍輕哼一聲,胸中沉著丘壑,“他要是還強行壓價,明晚就會有另一家法國公司的代表過來,我已經安排好了,你放心。看起來他給的比亞洲松露均價高,但你爺爺林子里的松露質量很不錯,長的大小也可以充歐洲松露。他一旦得了這批貨,可是按克賣。這老頭兒,當我小孩子那麼好騙?”

他辦事,她總是放心的,這是長時間合作下來的默契。

“我只負責簽字。”她舉起手,拇指,食指,中指捻成一撮,“還有數鈔票。”

分開的一年半里,云天藍已經了解她雖然動不動就喜歡說說現金,做做財小動作,其實卻是最不在乎錢的人。

“你打算用什麼價格問你爺爺收購?”這個問題,他不能作主。

“呃?”水青呆住。沒經過大腦就說,“最后成交價多少,全給爺爺就是了啊!”她本來就是為了爺爺奶奶,才認真去辦公司,找云爺爺,他還有葉爸幫忙的。

云天藍知道她不貪財了,但完全做白工,她真是天下第一朵奇葩,“然后呢,你怎麼支付包裝費,運費,人工,貨物保險,還有維持公司的日常運轉和下筆生意的成本,以及員工的工資?別告訴我,你開這個公司,就是為了一個人做一筆生意,沒考慮過將來。”

“我只是覺得賺自家人的錢,好像說不過去。”她習慣向家人和朋友付出,而要賺錢,也賺不認識人的錢,心里不虧欠。

“親兄弟明算賬。”云天藍的態度比較客觀,“應該和所有的供貨商一樣對待,否則將來有問題的時候,拿不出解決的合同和條款,搞得大家尷尬,更影響感情。和你爺爺簽合約吧。”

水青被云天藍一點,就通透,但還是猶豫。

“由我出面。”看她和她爺爺奶奶那麼親,他可以來當惡人,“以成交價600美金為基礎,我用200美金的價格來收購。”

“太狠了。”水青大叫起來。

“按年產量800公斤來算,就是16萬美金。按美金一比八,128萬人民幣。黑松露天生天養,平時只需要看林子。就算到了成熟期,要找人幫忙采集,這里勞工那麼便宜,又是只做月余的短工,凈利百萬有余。你還嫌少?”有她這麼做生意的嗎?云天藍不理解。

“那就把清洗和包裝加工也交給他們做,等于為村里創造就業機會,一口價300美金。”她給碧空貿易留了一半,還想怎樣!

“220。”他加了一點。

“280。”她降了一點。

“240。”搞什麼,他也是為了公司利益。

“260。”爭什麼爭,她可是為了老韓家,才想拓展這條財路。

“250。”絕不能再高。

“250。”絕不能再低。

水青吐出口氣,才覺得有點怪,不好意思得微笑著,“我們這是窩里斗吧?”

“你才知道?要幫爺爺,干嘛從公司明面上走帳?可以等年底分紅,再自己給爺爺奶奶大紅包。要知道公司有公司的章程,它是獨立的個體,承擔獨立的責任,不是你隨心所欲玩的。”一樣在笑,云天藍的笑容睿智得多。

水青啞然。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17:48

第72章 冷心腸 暖心腸

水青又上課發呆了。

馬塞爾最終敗下陣來。同意以650美金一公斤的價格收購,雙方已經簽約。路易斯先飛回法國,馬塞爾則在鳳凰村的爺爺家逗留,教韓家人如何采集,清泥和包裝,全程由云天藍陪同。同時,云天藍進口的十條松露獵犬也空運到了。馬塞爾這回相信云天藍半字不虛,想到價格雖然沒壓下來,但他仍有豐利可圖,也算雙贏。一周后,他確認韓家人已經掌握采摘等技術,才放心回了法國,準備在那里接貨。

云爺爺放下了永春館,爸爸工作上請了假,云天藍更是抽不開身,葉爸把會計和報關員借用給水青。而從葉爸那里聽說黑松露消息的葉陌離,居然翹課,死纏著水青爸爸帶他去長見識。害老爸幫他請事假,還很不好意思地對葉爸葉媽說抱歉。

事后讓她知道,狠狠罰葉陌離做了一大本習題冊。

身邊的人都忙得人仰馬翻,而她幫不上忙不說。還曾天真以為黑松露的收益應該都歸爺爺家。

云天藍的話她一直在想。

其實這是一筆很小的生意,如果光從金額上來看。碧空每公斤松露能拿到400美金,但扣去雜七雜八的費用,真正拿到公司帳面上的,可能和爺爺家的凈利差不多。而且公司只要存在一天,就會花錢。扣稅之后,就這點利潤還要放一大部分作為下個項目的成本。看似有賺,其實——唉,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可她呢,完全沒考慮這些。為什麼?這是她上課走神的原因。

重生以來,她總是幫著大家出主意,說白了,自己並沒有真正去經營一樣事業,只是熱衷于賺快錢。這種錢來得兇猛,讓她忘了真正的生意該怎麼做,真正的商人該怎麼做。

她告訴別人的一套套對這個時代還很新潮的經營理念,輪到自己,竟然忘得干干凈凈,只是一昧感情用事。

多虧云天藍給她補了一課,讓她知道未來該用什麼態度去創造。

腳踏實地。

如果她摒棄這個原則,遲早會慘敗到一無所有。

話雖如此,可是真得要做到親兄弟明算賬的地步嗎?她的情緒不太高昂,也不像以前那麼有信心,仿佛一直鼓著風的帆,突然空蕩了下來。

聽到下課鈴,水青和宋圓心走出教室。今天兩人一起上大班課。

“水青,下午沒課了?”宋圓心問。

“嗯,要不要去愛食坊吃飯?”吃能讓心情好,水青相信。

“我下午有兩節課,一來一回,還要等位,怕趕不及。”但是圓心微噘著嘴的樣子,其實是很想去的。

水青剛想說不用等位,她大衣的袖子被圓心狠狠拽了拽。

“水青,快看大帥哥。”圓嘟嘟,很可愛卻總是抱怨自己胖,又沒有毅力減肥的圓心,喜好有二:吃和看帥哥。

水青看圓心天真的女孩模樣,不由沖她一樂。

“看我干嘛?不能吃又不養眼。看我們前面,他簡直就是于晴席絹筆下的男主角,古裝的那種。”宋圓心還是看言情小說的年齡,說著話,又一次拽起水青的袖子,“啊,走過來了。”

水青要再不順應她的號召,袖子就要拽掉了。于是敷衍地看一眼,啊了一聲。

那位于大席大筆下的男主角,正是云天藍。黑色斜襟翻領中大衣,白色高領羊毛衫,同色筆挺瘦筒直褲,加上人高身材又棒,說是玉樹臨風也不為過。

他在她面前站定,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天冷,膚色特別白,“課上完了?”

“嗯。可你為什麼會來我們學校?”在這里看到他,很驚訝。

“需要你簽字,聽你爸說下午沒課,所以過來了。”他為了公事而來,也順便參觀一下她讀書的地方。“先吃飯吧。”

水青拉著圓心,介紹給云天藍:“這是我朋友宋圓心。”

又對圓心說:“他叫云天藍,是——”一時找不到詞來解釋兩人關系。師兄,學武的事不外泄,生意伙伴,也很難被理解。朋友,好像又要親近些。

云天藍對宋圓心微微頷首,“我是她干哥。”

水青覺得這個好,又說:“我們正商量去哪里吃。附近也有家愛食坊,就在學校正門對面,走過去要三十分鐘。”

“開車五分鐘能到了。”云天藍走向教學樓對面的停車場。

“干哥?”趁有些距離,宋圓心羨慕得勾著水青的胳膊,“你真幸福。”

水青也不多說這個干親的復雜程度。看云天藍打開車門,先把宋圓心讓進去,自己跟著上了后座。

云天藍又幫著關車門。

圓心看到寶馬車的時候沒有說話,這個動作反而讓她暗贊對方紳士。和水青小聲說到。卻惹來一陣低笑,只被告知熟悉云天藍后自然就知道了。

車還沒開出校門,水青就看見蕓蕓在路邊,似乎被個男生糾纏,左躲右閃,滿臉不悅。

喊云天藍停車。下車時,還叫上了他壯膽,讓圓心在車里等。

“就吃個飯而已。”攔住蕓蕓的那個男生挺高挺壯,聲音有些嬉笑。

“我說過約了人。”蕓蕓的個頭被那家伙一擋,幾乎看不見,但聽得出語氣不佳。

“蕓蕓,就等你呢。”水青揚聲。

蕓蕓避開那人的虎背熊腰,看見好友,眼睛就笑瞇了,立刻跑過去。

那男的回頭一看,以為顧蕓蕓真約了人,有點意興闌珊,可馬上也跟過來,笑得那個皮厚,“要不,我加入你們吧。”

水青腦袋一晃,很親切地笑說:“只要蕓蕓的男朋友沒意見,我就沒意見。”她手指往云天藍那兒一點。

“啊。你真有男朋友?”那男生這下受到打擊不小。

“早跟你說過了。”顧蕓蕓馬上配合地挽住云天藍的手肘。

對于一個死會的美女,再喜歡,也有限度。那男生怏怏地轉身,回過頭又瞪了好幾眼,才走。

云天藍見人走遠了,不動聲色抽出手臂。他記得這個叫蕓蕓的女孩子,高中時和水青就是很好的朋友。既然如此,幫個忙也無所謂。

不過,該表達的一句也不少,對水青說:“你反應真靈敏,叫我下車時。就想到了?”居然笑得月色流動,明媚如水。

水青訕笑著,習慣性抓起自己的馬尾,捋過一遍,拉著蕓蕓就上車。

四個人從萬伊地下停車場上去,到媽媽愛食坊一看,果然很多人。

圓心有些苦臉,蕓蕓就說:“放心,只要有水青的話,總會有位的。”

圓心正想問為什麼,看見水青走進里面,就被一位穿著愛食坊制服的中年女子親熱地拉著手說話,接著招手讓她們進去。后來她才知道,這間口碑和味道一流的餐廳居然是水青家和鄰居家合開的,而大廚是迎新會見到的朱潔羽的媽媽。愛食坊里靠廚房干凈玻璃墻下有張桌子永遠被預訂,就是專門留給鄰居的。

才坐定沒五分鐘,都不用點,嘩啦啦擺滿了一桌。

“葉媽媽,別再上了,您要撐死我們呀。”水青見她還要去廚房,趕緊拉住。

“開學這麼久,也不來捧場,你羽毛媽說罰你吃不了兜著走。”葉媽媽如今是事業女性,眉眼精神煥發。本來頭疼葉陌離調皮不懂事,現在有青青帶著,讀書用功,說不定還能考上大學。她簡直是萬事滿足,心情舒暢。

宋圓心咋咋:“水青,原來你也會撒嬌?”虧自己崇拜她處變不驚,冷靜成熟的個性。

“只要是女人,都會撒嬌。”蕓蕓說了句至理名言。

“剛才攔你的是誰?”水青對好友的事很關心。

“體育學院二年級的,叫成波。約我好幾次,都被我推了,誰知他會在路上堵我。什麼借口我都用了,偏偏不肯死心。今天多虧你和云天藍,以后他應該不會再來煩了。”云天藍和水青的干親關系,蕓蕓聽說過。沒想到他突然回來。

“成波,擊劍部的部長,長得雖然比不上兩大校草,也算不錯。”說到對學校名人的熟悉,宋圓心有內幕。

“我不喜歡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人,也不喜歡繡花枕頭一包草芯子的人。”蕓蕓想了想又補充,“我要求很高的。”

宋圓心眼睛一亮,“長得不一定要好,但要誠實聰明。”

兩人邊吃邊湊著頭,從喜歡的類型聊到學校的帥哥排行,那個起勁。

水青看著對面兩個青春洋溢的女孩兒,就嘆口氣,“云天藍,你說,我怎麼就不能像她們一樣呢。”什麼碧空,什麼松露,統統不管,就單純當個為考試叫苦連天的大學生,多好。

“你如果是那樣,我就不會坐在這里了。”聽女生們談男生長相,他可完全沒興趣。

水青笑得很勉強,她有心結,揪著不太舒服。手托著腮幫子,吃東西有些心不在焉。

云天藍上次見她情緒低落,要回到兩年前的早晨,手上和腿上都有傷的那次。當著別人的面,他什麼也沒說,只是靜靜吃完了食物。

吃過飯,把蕓蕓和圓心送回學校,云天藍載著水青走了。

蕓蕓要去學生會找同學,和圓心一起走。

“水青有點奇怪。”連圓心都看出來了,“還有那云天藍也奇怪,都沒怎麼跟我們說話。”

“水青好像有心事。不過,云天藍就是這個樣子的。以前我們一個班,他幾乎不和女生講話。”蕓蕓見多不怪。

“可他和水青就很自然啊。”圓心說心里話。

“是啊!干親的關系,處理不小心,就變成親上親了。”蕓蕓背著水青,開兩人玩笑。

圓心連連點頭,直說相配。

那邊水青的閨蜜在八卦,這邊水青被云天藍帶到了一個地方。

一個她準備展翅的地方。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18:00

第73章 南木約 金玉約

“你怎麼知道這兒?”水青下了車。

腳下滿是落葉枯草。視野中風冷云漠,四周沒有人煙。南峪,她一心想要建設的地方,尚是一片荒蕪。

然而東面是蒼藍的內湖,過冬的候鳥成群飛舞。她身處南坡,陽光充足,高地勢擋去冬日清寒。西面就是江水和沿江公路,一路進市區,一路進大學城和H市。北面地大平坦,可建公寓,購物中心,高爾夫球場,兒童樂園,學校和醫院。

這塊地面積大到和一個小鎮中心差不多,將是家鄉政府歷史上賣出去的最大地皮。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水青站在這兒,血在體內汩汩熱流。

“我是你的合伙人,忘了嗎?”云天藍望著那條粼粼江帶,“韓水青,你考慮清楚。一旦買下這塊地,你就不可能當個單純快樂的學生。”

“云天藍。”水青深深鎖緊了眉頭。“那天回程車上,你對我說得那些話,我都明白。可是,我好像不能完全做到。只要想到要去和家里人討價還價,就覺得沒辦法客觀去談。這樣的我,還能不能把事業做好?”

原來在為這苦惱。云天藍收回遠眺的目光,落在水青的側面。她不是顧蕓蕓那種鉆石般亮麗的大美女,長相屬于清秀。除了那雙慧黠的狐貍眼,不能讓人一眼上心。但真要比喻的話,就像珍珠,光澤不夠奪目,可相處久了,就會覺得柔和,很舒服很貼心。再久一點,即使最耀眼的寶石也無法替代那份生命孕育出來的熱情珍貴。

明明善良是她的美德,她卻糾結與親情和金錢難兩全,而檢討自以為的無能。云天藍感覺到她的茫然,心受了震動,“覺得不能客觀,以后就避開。能有多大的機會和家人談生意?而且你以為自己是完美無缺,不會有弱點?只要有善意,哪怕占了一點點的位置,弱點就存在,所以不必全盤否定自己。”

“承包山地的事,你就處理得很好。南峪土地的開發案,目光長遠,而且利潤豐厚。雖然有私心,也沒關系。還有,你和我討價還價,可從來不手軟。”云天藍說到最后一條,就笑了。不妖不艷,只是真心而已。

“怎麼不說,我拿錢給你的時候也不手軟。”他那麼精明,能和老實厚道的爺爺奶奶比嗎?

瞬間,水青聽到心里冰雪消融的聲音,陰霾里見到了光亮。

是了,人無完人,人也各有不同。她遇強則強的脾氣對于無硝煙卻激烈的商場,其實正對了味。

“我想明白了。親兄弟可以明算賬,只要兄弟有實力,夠精明,能算計我,我就能算計他。我的弱點不是善良,而是遇弱則弱。以碧空現在的資本,在底層的底層,那麼我的弱點就可以忽略不計了。”吁出胸中郁結,她的眼睛又靈動閃光。

云天藍認為遇弱則弱就是善良。但水青既然振作了,他也不想再自尋麻煩。

“拍賣在下下周,我們一起去吧。”本想讓葉爸代表,可現在她想去了,“在這之前,得把你的名字放進公司股東欄里。”

他目光就帶了贊許,“要跟我明算賬?”

“不是。人心最難測。我怕將來自己變壞,賴你的帳,霸你的錢。”而且他也給了她書面的股權證書。

“你不會。”他了解她,雖然不是全部,卻也足夠深。

“這麼篤定?”她一旦擺脫自加的束縛,仿佛連靈魂都要飛舞。

“韓水青,我也有弱點。”他的語音藏了沉重,和她跳脫的靈動截然不同。

水青一怔。

“如果有一天,我因為這個弱點而喪失良心,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云天藍生命的一部分囚禁在過去的故事里,他還不想說,對任何人。但至少,這個女孩,他信任她。

水青靜靜聽著。

“無論用什麼方法,卑鄙的,惡劣的,傷害的,不惜一切你都要阻止我。”他漂亮的眉目中透出無比的堅毅,告訴水青,他是認真的。

“為什麼是我?”她琥珀色的眸子直視著他的。

他沒說話,只是和她一樣,望著她的眼睛。她沒問他的弱點是什麼,她也沒問喪失良心的事是什麼。她只問為什麼是她。

風吹在兩人之間。因為在坡頂,有些猛烈,翻飛著各自大衣的衣片,啪啦啦,啪啦啦,拍碎了時間凝固的步伐。

水青笑了笑,咬著右唇角,“好。”

他要的,就是這個字。

上車后。

“云天藍,上次你怎麼翻譯暗香浮魂這四個字的?”她要秋后算賬。

“沒什麼,只說你是牛吃草,完全品不出味道。”剛才那段對話,音已消。

“云天藍——”

從車窗里飄出來的,是捉弄,是嬉戲,是和家人一般無二的隨意知心。

當九百公斤黑松露送達法國,錢全部到了碧空的帳上,水青高興得大叫。這是碧空成立后的第一筆生意,意義不同一般。她給臨時調來幫忙的黃娟,張華和韋明都開了工資,還加了一筆小小獎金。云天藍要薪水的時候,她卻沒搭理,說股東不拿工資。只等年底分紅。云天藍笑她吝嗇。

爺爺那邊,她也付清了款項。收入近兩百萬,簡直是一夜暴富,把老韓家震了翻個兒。村里人人羨慕,還有電視臺來采訪。

當爺爺告訴她,云天藍跟他說了法國公司開得實價,而對云天藍開給老韓家的價表示非常滿足,水青是驚訝的。她沒想到云天藍居然說出實情,同他一貫精明的形象完全不符。

去問云天藍,他淡淡說一句怕她鉆牛角尖,所以才破例說了。好在韓家爺爺識大體。還恨不得少拿點兒,可以多給孫女賺,讓他明白了水青慷慨大方的血脈傳承從哪里來的。

一忙一賀之間,就到了南峪拍賣這天。葉爸會從公司過去,水青和云天藍各騎著山地車,往市政府大樓去。

“我敢打賭,騎自行車去參加拍賣的人,就只有我們倆。”水青想想,今天要拍賣六塊地,除了南峪,其他都在市區,能去喊價的,當然不可能買不起車。

“是誰說要低調的?”云天藍斜睨一眼,她騎車的姿勢有些僵,“你很緊張?”

“有一點而已。”她不否認。南峪勢在必得,可又沒見識過拍賣土地,她不緊張才怪。“我們是不是該考慮拍賣策略?”

云天藍洗耳恭聽的樣子,他心里正好也有想法。

“南峪是第三個,前兩個我們可以舉個牌,出個價,應應景,不要讓別人覺得我們只要南峪。你想,攤上沒人看,東西再好,也抬不高價錢。一旦有個客人,而且還看了很久,非要某件商品。其他人的反應就會上去看看,甚至也要買那個客人看中的東西。我可不想被那樣的人抬高價錢,白白多花錢。”

雖然知道她時不時冒主意,可每每聽到,云天藍還是忍不住在心里佩服。她才十八歲,思慮卻總周全。按理,她沒有地產方面的經歷,不像他還隨同爺爺和父親參加過不少這樣的拍賣。

“讓葉叔叔舉牌吧。”他等于同意她的策略。

“怎麼看,我們都像葉爸的跟班,還是乖乖觀摩的好。”她才不要喊價。一喊一個百萬出去,自己會心驚肉跳。別人喊。跟她看著無關。

兩人話也不多,只是不緊不慢得騎著,始終並排,已經看到了市政府的大門。一輛黑色奔馳從他們身邊開過。

簡蒼梧略過一遍文件后,就還給秦秘書。

“蒼梧,你舅舅正在趕來。不過還好有你,要不然我真不敢負責。”秦秘書這麼說,卻又擔心,“你爸爸知道的話,會怪我們了。”

“他在德國知道墨桐,她就快比賽了。”簡蒼梧冷清清說著。

秦秘書想到簡蒼梧才華橫溢的妹妹簡墨桐,就暗自嘆口氣。同樣有小提琴比賽,雖然此比賽非彼比賽,一個國際級,一個省級,但簡父去了女兒那兒,還不是偏心!

“蒼梧,你比賽準備怎麼樣了?”父親不關心,那麼母親這邊來。“需不需要找個名師?德國,奧地利,法國,只要你給出名字,你舅舅說了,一定請過來。”

“不用。”簡蒼梧無所謂得拒絕。車里有些悶,他往車外看。

正是紅燈,車旁停了一男一女,騎同款山地車,有說有笑。

簡蒼梧的目光慢慢凝在了女孩子身上。白色呢絨超短上衣,露出半截紅色緊身毛衣,藍色牛仔褲,帶了雙絨線手套,笑得很開心。

韓水青。他和她見過好幾次。

一次,她像個鄉下丫頭,趕著小豬,對陌生人謹言慎行。一次,她跟蹤出墻的鄰居,哭到稀里嘩啦。一次,她明顯遭人設計,手足無措又生急智。最近的一次,她誤闖音樂學院專用圖書室,不卑不亢且淡定自若。

他以為她再多變,也該見識得差不多了。沒想到那些生動的表情,抵不過她此刻一個燦爛的笑容。

簡蒼梧看得出神,心跳有些過速,卻只是不自知,蜷起了手指。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18:13

第74章 黑白線 青彩線

“蒼梧,蒼梧,快到了。”秦秘書以為他又被父親忽略而生悶氣。趕緊找個事情來說。

簡蒼梧這才收回視線。

綠燈亮,車開了出去。微微迫使自己深呼吸,他沒有回頭。

腦海中,出現得並非那張笑顏,卻是她在酒店泳池邊和那出墻女人冷靜而讓人想叫好的對話,還有漂亮得將三個大男人甩進泳池的利落身手。

他當時在一片玫瑰墻后喝咖啡,所以很巧,趕上了精彩。

很多人說音樂家熱情洋溢,其實,那是對音樂,而不是對人。學音樂的人多是孤獨的,因為情感寂寥,就習慣從音樂里獲得補足。音樂背后都是故事,情感的故事。

他常年拉小提琴,也許放在音樂上的感情太多,在生活中情緒少有起伏,對一切皆淡然。而韓水青的出現,就像一道彩光,帶著鮮艷的對比色,沖擊了他的黑白世界。

原來,他也是會有新奇感的。簡蒼梧將韓水青輕易歸類。不願再分心。

可是沒想到這麼短的時間里,又見到了她。

“來的年輕人真不少。”他隨意再翻資料時,秦秘書在身旁感嘆,“長江后浪推前浪啊!”

來得了,不見得和財富或者能力有關系,他想著就抬起眼。

迎面而來的兩個人,其中一個正是韓水青。而另一個,應該就是騎另一輛山地車的人。剛才沒費心思,現在看居然是十分出眾的人物。穿著普通,卻從頭到腳的英國貨。這個牌子,也是自己最喜歡的。

他沒興趣認識這個男子,卻很想知道這樣的人為什麼會和韓水青並列而行。

那人好像感應到他的目光,不經意兩人視線相觸。對方如英國紳士頷首,他也略點頭。而那人身邊的韓水青根本沒朝他這邊看一眼,轉身就進了一排座位,和一個中年男人打招呼,又笑得眉眼皆開。

韓水青沒看到他,簡蒼梧突然有點煩躁。

那頭韓水青把她和云天藍商量的事情告訴葉成,請他代表兩家公司舉牌。

葉成一面點頭,一面半開玩笑,“不小心開價過頭,買下來我可不管!”

“葉叔,能開出來的價位,當然是我們可以負擔的。這幾塊地都不錯,真買到了也值。”碧空暫時租了葉成公司的一個辦公室。云天藍因為處理松露的事,常常在他公司里,所以兩人也熟了。

葉成看了看兩人。在別人眼里還是大孩子,卻將成為商界新生源力量,或者說已經是了。經過這次黑松露采購案,若說水青還需要歷練,這云天藍完全能獨當一面,事事周到,滴水不漏。老天放了這麼兩個優秀的孩子在眼前,他為人父母的,也只好干羨慕,又嘆息自家的兒子不知何時開竅。

拍賣開始了。第一塊地,城北紡織廠舊地,面積十萬平方米,地處繁華市區,起價八百萬。

“九百萬。”黑西裝,條紋領帶,一看就是大公司精英,滿臉自信。

“東皇集團的秦秘書。”這時候需要的就是葉成這樣的老將。

水青平眼一瞧,看見秦秘書旁邊那一位,“是他?”

簡蒼梧,白襯衫黑西褲,衣著正式。神情很淡。

“認識嗎?”云天藍一進來就注意到他,氣質和眼神不同一般。就像是水,該是柔和的,卻在底下洶涌著。

“嗯,簡蒼梧,和我一樣,讀陌大音樂學院。”想起來東皇酒店的員工對他態度恭敬的不是一點兩點,水青就說,“可能是富二代。”

“富二代?”雖然第一次聽到這個詞,倒也易懂。云天藍也會看人,“他和我喜歡一個衣服的牌子,應該條件不錯。”

水青可不懂這些,笑云天藍,“我看你的衣服像是咱們這兒小商品市場里買的。”

云天藍知道她有時候喜歡無厘頭敲敲人,不在意,只問葉成:“東皇規模如何?”要先了解潛伏的對手。

“東皇集團還算很嫩,成立也就幾年的功夫,去年在香港上市。但東皇集團的老板是金陽財團董事長的小兒子,雖說本人也很能干,但有了這一背景,自身有沒有才能,就不重要了。”葉成對水青和云天藍解說。

“金陽。”水青聽過這個財團,是銀行業巨頭,分行開遍世界各地,“云天藍,英國也有它的分行。”

“我聽過。”云天藍當然也有耳聞,“不過在英國,它的業務不大。”

“主要集中在亞洲區,就這樣事業也夠大。金陽在國內排不上號。因為四大國有銀行。即使如此,提到外資銀行,咱們做生意要轉外匯,它還是第一選擇。而且最近美國那邊也發展得很好。”葉成說到這兒就有些不解,“照說金陽財團那麼大,兒子為什麼要另起爐灶?”

“就像葉爸您說的,金陽在國內發展受限,銀行不行,別的總可以吧。如今可正是好時候,中國經濟騰飛的開端,誰搶得越早,越有利。”水青也正在趕這波巨潮。她算想明白了,想要當米蟲,先把米屯裝滿,這個過程是漫長而艱辛的。

“也或者這位富二代不想依靠家里的力量?”葉成猜測。

“那他也不會讓人知道他是誰誰的兒子了。”水青想,難道簡蒼梧就是這個富二代?東皇成立幾年了,他看上去不過二十,除非同云天藍和她一樣,早開始籌謀。“葉爸,金陽老板姓簡?”

“姓白。”葉成訂閱財富雜志。

水青就想到白子西,應該沒那麼巧,他的父母是著名醫生,卻不是富豪。

“兩千萬了。”云天藍打斷有點走向八卦的對話。

葉成的牌子舉了兩次。在喊過一千五百萬以后就放下了。所以競爭的還剩下兩家,一家東皇,一家是本地的房地產發展商。

價錢到兩千萬時,本地那位早禿的老板頭上開始見汗。同時水青留意到,秦秘書舉牌時,都會垂頭對簡蒼梧說句話,然后才開價。簡蒼梧回應秦秘書的動作只有兩個,點頭,唇動。

“你同學很能干。”云天藍顯然也看到了。

“絕對和東皇的老板有關系。”水青語氣肯定。

最后成交價兩千兩百萬,地歸東皇。

第二塊土地,也是市區里某家工廠的舊址。這次。云天藍讓葉成堅持到兩千九百萬,成了和東皇唯一叫板的對手。

輪到葉成流汗。云天藍每拉一下他的袖子,他舉牌時,就只能拼命給水青使眼色。他至今不清楚兩人的實力,可無論如何,這個價也太高了。

水青假裝沒看到。她對這次拍賣的地都很有興趣,不過權衡自己的實力以及喜好,比較偏向南峪。但現在出現了異數——云天藍。他在英國的工程沒拿到,手上就有資金閑置。以一千多萬換到20的股權,她推測至少有一億以上的資本坐在那兒發霉。所以她一點兒也不急,不但不急,而且可以說氣定神閑。錢不是她的錢,買到了卻在她公司名下。她的笑銜在唇邊,就有些忍不住。

簡蒼梧看過來時,水青無聲說了個嗨,但沒敢招手,怕被人誤以為喊價,平白多個百萬。

簡蒼梧有種感覺,韓水青和那個年輕男子同舉牌人不是下級和上級的關系,而且恰恰相反。但他看不出明顯的證據,唯有水青越笑越深的秀氣臉龐和她身邊同樣在笑,卻美得妖嬈過分的男子。

“蒼梧?”秦秘書猶豫,已經超過預算四百萬。

“繼續。”簡蒼梧不再看兩人,那讓他心浮。

“三千萬。”秦秘書明白簡蒼梧說話的份量。

“你同學是重量級的。”云天藍在這麼緊張的時刻,還有心思描述。

水青斜斜看他一眼,“專心。”

“算了。”云天藍放棄,沒有再去拉葉成的衣袖。

“可惜。”她免費的地啊!

“讓你空歡喜一場,真不好意思。”云天藍深表遺憾,又哪里會不知道她的小算盤。

葉成大大松口氣。兩只小的玩得高深,他甘願當傀儡,無視之。

水青側眼去看簡蒼梧,東皇連拍到兩塊地,他卻並沒有高興的神情。那個秦秘書也一樣,面部表情嚴肅。

“為什麼他們不高興?”如果是她買到南峪,她會跳起來。

“因為拍賣還在進行,他們應該還有目標。”云天藍客觀的解答。

“胃口好大。”她說完就發現一個問題。為什麼前世她沒聽過東皇在家鄉發展?如今不僅有酒店,還要開發地產。她的未來變了。所以連家鄉的未來也變得面目全非了?

水青還來不及發愁,南峪的拍賣開始了。

她坐直腰板,想想還是放松,靠在椅背上。

“小松餅,做得好。”云天藍來句不倫不類的話,針對她的坐姿。

水青就想起當初兩人賽車,她作了個大拇指朝下,鄙視他的動作。后來再見他時,他就叫她小松餅。

那時,她渾身是膽,意氣風發,全因為他是陌生人。如今他這麼說,是想為她增添勇氣吧?

水青研究過參加拍賣的公司資料,記得這塊地是被H市一家小型房地產公司拍去。她當然不可能知道拍賣過程,但十年后媒體就南峪的發展出過一個專訪系列,這家老板得意地說,他當時慧眼識地,也慶幸沒有遇到競爭對手。照這麼看,想拍這塊地的人不會多。

她心定則安。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18:24

第75章 一戰棄 一戰逢

南峪起拍三百萬。

水青這邊以靜制動。看到六百萬時,只有兩家公司在出價。而且不是很積極,考慮很慢,舉牌也慢。就像剛剛兩場抽光了大家的錢包,突然陷入經濟困窘的狀態。多數人已經開始看下個地皮的資料。

東皇沒動。

簡蒼梧沒動。

很好。水青心念才轉,葉成的牌子舉了起來。她看見云天藍大手覆蓋在南峪的照片上,拇指撫過朵朵白云。

“七百萬。”葉成沉穩出價。

突然加入,而且是之前和東皇較勁的對手,削弱原本不高的斗志,一家干脆放棄,另一家猶豫喊出八百萬,神情已經后悔。葉成也不急,等了一會兒才喊九百萬。

價格停了。

簡蒼梧在葉成出價的那一秒,問秦秘書:“為什麼我沒看到南峪的資料?”

“那塊地離市中心遠,沒有基礎設施,幾乎是無人區,十分荒僻。考慮到前期投入成本,地大,預算也大,老板否決了。”秦秘書從文件夾里抽出南峪的資料,遞給簡蒼梧。

簡蒼梧一目十行。看完時,黑海凝晶的雙眸已無法掩藏光芒。他下意識望去,水青的姿勢隨意閑適,仿佛拍賣的土地對她而言並無意義。他甚至看不到第二塊土地雙方互不相讓時,她那種看好戲的神情。

他漏看了哪里,錯過了什麼?為什麼會覺得所有表象透露的,都不是本質。他的視線細細掃過去,就落在她纖白幼圓的指尖,因為雙手攏得太緊,沒有了紅潤。

“舉牌。”簡蒼梧對秦秘書說。

秦秘書一驚,以為自己沒聽清,連忙低聲問:“什麼?”

臺上已經喊到了九百萬第二次。

簡蒼梧伸手拿牌,舉起來,聲音不高,但清晰:“一千萬。”

東皇出手了。

人人小聲,卻議論紛紛,形成了低飛在水青耳邊的嗡嗡。她真想用巴掌一個個給它拍滅,順便把那只最大的,她本來還抱著感激之心的家伙,也一塊兒滅了。

有這樣的人嗎?紅艷艷的果子已經快到她嘴邊,也聞到清新的香氣,他一個動作,三個字,就讓果子回到桌上,而且還打上蠟,發著光,比之前漂亮數倍。引人貪欲。

他不僅挖墻腳,還拆墻!

“同學?”云天藍無聲笑著。

“我不認識他。”水青沒好氣地瞪他,卻是一愣。

水墨的郁眉如蒼山翠拔,鳳眸斂光卻飛起,唇角勾得妖俊,笑容華麗而濃郁。她看不出他在想什麼,但她知道簡蒼梧挑起了他的戰氣,因為眼里的金已急驟成暗,笑意眷深,也停止不了那片狂潮。

“云天藍。”她吶吶吐出他的名字。

葉成此時喊,“一千一百萬。”無論心里有多緊張多無奈,至少表現得相當冷靜。

三人皆從容成穩,以及東皇強大的背景,令心思動了的人們暫作觀望。

簡蒼梧手機在震,他看著屏,無號碼顯示。他這個號只有家人知道,那麼這個電話就極有可能是遠在德國的父親或者墨桐打的。因此他接起來,想要在最短時間內結束通話,順便指示秦秘書繼續出價。

“一千兩百萬。”秦秘書雖然不懂簡蒼梧想買南峪的原因,但他是老板和董事長最疼愛的外甥和外孫,自己領他家薪水。當然照他心意。

“一千三百萬。”葉成穩穩加價。到這時候,急也是徒勞。

云天藍認為水青選擇了很好的合作伙伴。葉成老練,重情重義,又懂得變通,交游廣而見識闊,實在是南峪項目不可多得的助力。

水青卻在盯著簡蒼梧,她要試驗下,是不是眼睛噴火真能把他燒出洞來。結果能不能燒,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簡蒼梧臉色突然變了,淡淡無波的神情充滿了驚愕,膚色白皙到慘。他在眾目睽睽之下站起來,大步流星往外走去,手機始終貼緊耳朵,一言未發。

秦秘書顯然也和她一樣,不曉得發生什麼事,急急忙忙跟了出去。

然而拍賣會還要進行,在人們尚竊竊私語時,南峪以一千三百萬成交,土地使用權歸碧空和阡陌公司所有。

對于這個急轉直下的戲劇性結果,水青並不高興。她不但不高興,還很生氣。就因為那家伙心血來潮橫插一杠,莫名其妙,讓她多花四百萬,松露的利潤全都填進去還不夠。

云天藍更多得是失望,說道:“態度認真點來一較高下,輸了,我也心服口服。現在人突然跑了,感覺我們勝之不武。”男人喜歡挑戰,難度越大。對手越強,越刺激。

“我只心疼多出的四百萬。”很冤枉的一大筆錢,水青癟著嘴,眉頭褶皺成小川。

“多出的錢算我的。”云天藍眼睛在笑。

“他明明是音樂學院的,為什麼跑來買地?”藝術家完全和這個場合不搭調,水青不太明白。

“我們應該慶幸他沒繼續。”葉成感謝老天。

云天藍和水青都沒有反駁。說實話,兩人沒法確定,如果對方沒有突然退出,是否有勝算。東皇集團身后有金陽,而他們只有自己。

無論如何,南峪買到了。

在第四塊地拍賣前,秦秘書一個人回來的。拍賣過程中,他一直拿著手機和人通話,應該在接受指示。不知是不是因為遠程遙控的效果不如現場,還是競爭白熱化,東皇連失兩次機會,只拿到最后一塊。但六塊地,東皇占三,也算大贏家。但秦秘書的臉上憂心忡忡,愁云不散。

只是,電話那頭的人並非簡蒼梧,水青有種感覺。

因為下午還有課,她把車停在永春館。就坐大學城巴士趕往學校。

經過南峪,雖然有些波折,卻最終塵埃落定,真正令她感受到了喜悅。那種心情,來得洶涌,來得澎湃,必須用手壓著狂跳的心臟。

經過生死之劫,離鄉背井那麼多年,受盡人間冷暖百態,重生后的今日,她有了扎根的地方。

天很藍。云很白,就是有那麼點不一樣。天空下的南峪,很快會有一個小小家園。她可以窩在那里,看飛鳥,看落霞,看江水漲落,看日月梭織。她可以走在街道上,聽各家長短,聊大城小事,享受良辰美景,嘗到美味佳肴。

眼睛眷戀著土地,有家鄉的水,有家鄉的風,也有家鄉的人。親人,友人,未來還有戀人,愛人。她小小鼻子酸楚,琥珀眸子蒙上淡淡水霧。

哭著,卻笑著。

追朔著,卻遠眺著。

未來,到底有多少期待。

她期待的是美好,決不會是麻煩。然而,她還沒進教室門,就被麻煩截個正著。那個煩當然不會自以為麻煩,大概跟本性有關,哪怕笑得跟天上太陽一樣大,她都覺得花里胡哨。聽麻煩說話,真是更麻煩,她想就此遁地。

“怎麼樣?”這個麻煩就是徐燃。

“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她一耳進一耳出,有聽沒記,“而且學生會的事,我說過八百遍了,沒興趣!”

“你真的一個字都沒聽見去,對吧?”徐燃不敢相信這女孩子忽略他到這種程度,太傷自尊心。

“所以你就不要說了。”水青往墻邊擦去。

徐燃漂亮的手就出現在她側臉,“韓水青,就一次。”湊近。湊近,魅惑,魅惑。

“不知道你說什麼。”她接著裝傻充愣,手肘抵住,保持安全距離。

好吧,她聽懂了,也記住了。蟬樂隊有個現場演唱會,演出的效果會決定能否和大唱片公司簽約。因為公司讓他們準備至少一首英文歌,他就想找她合唱。哈,他真看得起她。

“你很會明哲保身。”狡猾得像只狐貍,再精明的獵人也抓不住。

“這叫有自知之明。”水青瞪完就發現自己上當了。

“你真得很會裝。”徐燃俊目里閃過得意,“還說沒聽懂?”

他今天頭發沒扎,及肩黑發帶著那一縷亮白。發質好到讓人嫉妒,而且襯著他無暇的一張臉,配合在一起就完美的五官。就像天使,不知從何而來的魅影,染壞了潔白的羽翼,只能在人間流連。因此看似陽光般明亮的氣質,卻迷惑了眼淺的人們。似火的笑容,如冰的心。

“誰更會裝?”她身邊老是有不平凡的人逛來逛去,多他一個不多。

“啊——碰上了一個狠的,我也沒辦法。”他變了,釋放出內在的惡劣因子,陽光消失在猖獗的影子下,“你可以不答應,但我會整你。反正我這個人,公報私仇,最拿手。要不,給你時間,考慮下?”

她還需要考慮嗎?都威脅到眼對眼了。但就這麼答應,她不願意,“除非——”

他眼睛里冷冷冰意,語氣卻熱絡,也不知道他怎麼做到的,“除非什麼,小青青?”

她打個寒顫,雞皮疙瘩凍住,膽色卻依舊不減,“你能把頭發剪了。”中指食指一夾,哢擦。

四周不斷有同學經過,好奇的目光持續射過來。

她手里抱著書,縮在墻邊。他長臂當車,視線居高臨下。

“以為我非你不可?”有人敢打他寶貝頭發的主意,他挑高眉。

“我也不明白啊!所以請讓路。”她在高氣壓下,仍然微笑。

這一刻,逢魔!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18:36

第76章 剪刀手 推瀾手

第二天,水青和宋圓心在圖書館里做功課。

“圓心。徐燃很寶貝他的頭發,是不是?”她低聲問。

“就算他不寶貝,歌迷也會替他寶貝的。”圓心重重點頭,“徐燃的頭發是他的坐標,發在人在。哪怕人再多,一眼就能看到他。”

媽呀,這位是鐵桿粉絲。發在人在,那要是發不在,人豈不是亡了?水青嘆服之余,盡好朋友的責任,旁敲側擊她不要癡迷,“這麼受歡迎,他應該有女朋友吧?”

“好像沒有。不過謠言很多。今天傳這個,明天傳那個。只要和他單獨出現過的女生,就會被傳是他的女朋友,但很快不見啦。”

是嗎?這麼說那位在半球體里她莫名替代的,驚鴻一瞥的女孩,只剩下婀娜多姿的背影了?可憐!

反正不管怎麼說,徐燃都不會把頭發剪了,水青安心。她昨晚做了個噩夢,見徐燃自己剃成個光頭。滿眼血絲,手拿剃刀,追在她后面,要以發償發,嚇得她大叫,把隔壁房間的寶貝都驚到了。

其實她那條件,純粹胡說八道,只是當借口拒絕他而已。

專注寫功課,水青很快兩耳不聞窗外事。她已經養成聚精會神學習的習慣,將時間利用到最大,學好一門再下一門,不能貪多,否則什麼也學不好。

不知道過了多久,感覺手肘被人用力戳,她沒理會。放任了,卻像小雞啄米似個不停。

“圓心,等我做完功課再說,還差一點點。”她正忙著收尾,頭也不抬。

騷擾沒有了,但有人在驚呼抽氣,而且傳染一般,越來越多,此起彼伏。她每寫一個字,就被漸漸涌過來的驚呼打斷一次。不到十次,腦袋里本來成形的句子散光了,不得不擱筆。

先看見圓心的一指禪,剛剛用來戳她的。現在正抖得有些神經質。再看圓心的表情,嘴張得誇張的圓,眼睛暴凸,沒有在呼吸的跡象。

水青想看看到底多了不起的事,讓人要麼倒抽氣,要麼不出氣。她才轉了半個身子,視線里撐進強而有力的雙臂,帶進一片陰影。漂亮如修竹,指尖如雨后春筍。依她看,這真正是他徐燃的標志。

“徐燃,你有完沒完?”她的耐心是有限的。順著去瞪他的臉,她人跳了起來。

徐燃的頭發沒了!

不,不是沒了,是剪了。他那頭漂亮的連她都會嫉妒的黑發,削短,打薄,層次錯落,真的成了短發。沒有長發那種瀟灑和搖滾風格,但短得酷味十足,盡顯臉型,突出五官的立體感。竟然完全不輸給長發,反而更明亮耀眼。

徐燃沖著水青一笑,居然沒有魅惑的影子,燦爛得讓她心里發虛,“怎麼樣?”

“徐燃,你傻了是不是?”水青太驚訝,說話忘了跟他耍花腔。

“你想賴帳?”徐燃笑容的亮度不變,眼眸里高深莫測起來。

“真話假話你都分不清?”水青不知道他竟然當真,而且還付諸行動。不是傻,就是腦袋壞了。

“韓水青,不如我們出去談?”徐燃說完,手臂往桌外一推,轉身走了。

“以為會長最出色的就是他的長發,沒想到今天才見識到廬山真面目,他真是太好看了。”圓心的崇拜屬于大眾性的盲目。

水青明白不出去是絕對不行的,于是收拾課本,胡亂掃進書包里,“圓心,我先走了,以后跟你解釋。”

圓心揮揮手,目光越過她,送偶像的背影。

徐燃走出圖書館。水青不知道他去哪,喊他也不聽,只好跟在后面,一直走進學生會,又進了上次她領獎杯的文藝部。

“你什麼意思?”水青一見沒人,就把心里疑問攤開,“無論我是不是自願,都當過你的擋箭牌。無論你出于什麼原因設的陷阱。我也落進去了。你不感激我,我無所謂。你報復我,我雖然莫名其妙,也認了。設計陷害我一次還不夠,還想再來一次?”

“這次,只想請你唱首歌。”徐燃說這話時,表情是誠懇的。

至于是誠懇的心,還是誠懇的臉,無法判斷。

“所以就更奇怪了。”水青簡直搞不懂,“為什麼是我呢?要說專業的,音樂學院聲樂系有的是美妙歌喉。要說英文好的,意大利歌劇如果是小菜一碟,相信都會對我不屑一顧。你大會長要找超女,只要一張通知,文藝部就得安排時間面試一排人。”

“超女?”他沒聽懂。

啊呀,一不小心,把超級女聲說漏嘴,水青立刻補充,“超級完美的女聲。”

他不置可否,坐在椅子里,轉個圈,“蟬樂隊連我在內四個人,都不是音樂學院的。不用科班出身的人。這是原則。”

“奇怪的原則。你們是要證明即使沒有系統學過,也比他們優秀嗎?”這麼目中無人,也太驕傲了,水青牽動嘴角。

“不用證明,事實如此。”他果然很驕傲。

“就算這樣,我們學校人才濟濟,還找不到一個好的英文歌手?”而她,算哪根小蔥小蒜?

“演出在下周五,聖誕平安夜。你以為我們還有時間挑人嗎?”徐燃十指叉過短發,“還好,剪頭發不用多少時間。”

沒得挑。所以勉為其難就她了,是吧?水青無語。

“需一首英文合唱,你想一下,明天告訴我。我們還有別的曲子,所以這首歌只能放在明晚練習。沒有彩排,直接平安夜上臺,你自己得多花時間。我們會爭取在演出前晚最后排練一次。”徐燃指指水青身后的門,“現在,你可以走了。”

“我只會唱那一首英文歌。”水青最后嘗試甩脫他。

“記住,明晚七點,準時在這里會合。如果你不來,我的頭發會化成冤魂去找你的。”徐燃光亮的氣質,無論有多少惡劣,都被遮掩。

難道這就是她昨晚夢的預兆?水青失笑,“明天周六,我又不住校,晚上出來不安全。下星期三吧,我那天下午沒課。”徐燃能剪頭發,她就能濫竽充數。

“你要求還真多。”他算是答應了。

水青心想,要是蟬樂隊簽不成約,可跟她沒關系,全怪主唱自作主張。

“她走了,你們還不出來?”徐燃在水青走后,向身后說道。

嘻嘻哈哈跑出來三個男生,是蟬樂隊的高歌,阿健和小山,分別擔任鼓手,鍵盤手和貝司手。

“燃,我們也想知道為什麼非她不可?”阿健搞怪鬼臉,“你女朋友有舞臺經驗,又是英文系高材生,難道比不上韓水青?更何況她自己報上名來,你該不會又要借人甩人吧?”

“她跟我分手了。”徐燃很無聊,也不想多聊的口氣,“對韓水青,你們不好奇嗎?即興發揮都這麼出色,要是給她時間準備——我很期待哪!”

“我以為你不會喜歡那種青蘋果的。”高歌搖頭。

“我本來就不喜歡。”徐燃沒覺得高歌錯。

“我以為你還想整她。”小山接著高歌的搖頭。

“我也沒說不整她。”徐燃的笑容就深奧起來。“她要是不知道我們樂隊只唱自己的原創,真拿overtherain波w來合唱,我一定會好好跟她合作的。”

三人相當同情即將倒霉的某人。

水青可不是他們想象的那麼沾沾自喜,盡管在別人眼里,能和徐燃對唱,是一種榮耀。她的個性中謹慎占第一,即使天上掉餡餅的事,也要再三確認,才會決定下一步。因此徐燃哪怕說得天花亂墜,她也只聽三分。而內心深處認為,平安夜演出應該是真的,但是否一定要一首英文合唱曲目,令人懷疑。

平時聽宋圓心嘮叨,蟬樂隊每個人都能寫能唱。一個以輕搖滾和原創為賣點的團隊,唱片公司干嘛要聽不倫不類的英文歌來判斷簽約的可能性。

但,話是自己說的。只要那家伙把頭發剪了,她就答應上臺合唱。事情再小,說到自然要做到。可是,如果徐燃想要整她,絕對沒那麼容易。

英文歌,上次是沒時間。前世為了學英文,聽夜間情歌點放,流行的歌幾十遍下來,隨口就能哼哼。歌詞能記全得真很少,但也不是只有一首。

原創?她要真唱一遍彩虹,在國外就是侵犯版權。這時國內不講究這些,可是沖著蟬樂隊的名聲,她也不能唱現成的。

這年還沒有出來的英文歌,她自信能找到。只是有些愧疚,好像要剽竊的感覺。

回到家,寶寶和貝貝在廳里坐功課。她在廚房里邊準備晚飯,邊哼哼音樂。寶寶進來倒水喝,好奇看她一眼。貝貝進來拿零食,靜靜站了一會兒。

她把飯菜做好,到廳里叫人吃飯。卻聽到寶貝兩人正在哼她剛才的音樂,精準十分。

水青心一動。

“青姐姐,你哼得是什麼歌啊?好好聽。”貝貝嘴里就發出嗚嗚的音調。

“青姐姐,有沒有歌詞?”寶寶黑瞳亮晶晶。

這將是個好機會!水青笑著看著寶貝們,“想聽嗎?過幾天姐姐要上臺去唱,陪我一起練習吧,幫忙記歌詞。”

“好!”

金銀雙聲,若能沖上云霄,從此不需要別人的羽翼。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18:47

第77章 幸運的 霉運的

當圓心聽水青說要和蟬樂隊一起上臺演出。興奮得好像她自己能與他們合唱一樣,不僅口頭支持,還說演出服和化妝她都會幫著搞定。

水青看圓心熱情高漲,也不好意思打擊她的積極性。雖然她想都沒想過這些瑣事,但朋友能為她考慮到,還是很感激的。

不知道是徐燃運氣,還是水青倒霉。她剛買下南峪,應該有很多事情要處理。但和云天藍,葉爸商量下來,前期需要花很多精力進行規劃,而又臨近年終,工程最快也得明年開春才能開始。所以聖誕和新年這段時間,她能調整下節奏。要不然,徐燃真剃光腦袋,她也沒時間玩什麼樂隊。

很快到了星期三,她如約進文藝部。

一直以為小小一間辦公室,沒想到裝飾白簾布打開來,落地玻璃后面居然是十分寬敞明亮的練習室。架子鼓,電子琴,貝司,電吉他。還有一架大鋼琴,根本是蟬樂隊的專用地方。

四人大概正在練一首快歌,因為是隔音室,她聽不到半點音樂,只看他們上蹦下跳,甩頭擺尾。徐燃是之中外表最出色的,但其他三人各有特點,賣相也很不錯了。

無論私心怎麼不喜歡徐燃,看他光是練習就唱到流汗,還是不得不贊他的專心。這樣的人,將來容易成功。雖然性格很疙瘩,她最近卻發現越是出挑的人,越難讓人親近。沒辦法,外部環境把這些人寵壞了。不是說他們有多壞,而是要等相處過,熟悉了,才能展露真性情吧。

她在外面等他們唱完,徐燃看見她,才推門進去。

水青和高歌,小健以及小山互相認識后,聊一會兒,就有了一定印象。高歌面冷話不多。小健和小山很活潑。三人也極有默契,話彼此接著說,不讓她覺得冷場。

都是好人,水青心想。

徐燃喝完水過來,直接進入正題:“你想唱哪首?”

她也不跟他廢話,從包里拿出一張紙。攤平,往他手里一放,“就這首。”

“彩虹之歌可不行,不符合蟬的風格,也很難男女對唱。”那本來是孩子唱的,他只不過沒跟她事先說明而已。

“所以就這首啰。”早防著他呢,水青指尖點著他手中的歌詞,“你看看,不會唱我不負責。”

他不會唱?徐燃向來自負在語言和音樂方面的天分,又關注國外流行歌曲榜單,如今居然被一年級生挑釁,他冷哼著就去看那首曲子。

第一行就讓他變臉。他沒見過這個歌詞,看到底,也不知道是哪首歌。

“歌詞不工整,韻律不符合,你要編,先學習一下的好。”他把紙遞給高歌他們,三人輪流看一遍,皺起眉。

“不過讀下來還挺美的。”小山抓抓頭。

水青拿回歌詞,誰說不工整?英文歌詞的工整和中文不同,有時只看最后字的元音發聲。有時隔開兩三句才回到主韻腳。需要配合旋律和節奏,體現整體感,又要有獨特元素。

她清清嗓子,單手輕打拍子,就這麼唱了起來——

你能聽見我嗎?我正在和你傾訴

穿過河流穿過深藍的海洋,

在無垠的天空下,哦我的,寶貝,我正在努力

男孩我在夢里聽見你,

我感到你的低語纏綿穿透了海水,

我把你和自己同放在心間,

生命如此艱難時,因你而被安慰。

多幸運,和我最好的朋友相愛,

多幸運,我一直站在這里

多幸運,我終于回家……

唱到后來,水青干脆閉上眼睛,享受著旋律在低低起伏轉折,每一聲獨立卻深情銜接,氣聲鼻音轉換完美。音不高,但難在音調的跳躍。

喜歡這首歌,因為美妙到令人幸福的歌詞。喜歡這首歌,因為一個人,一個她在今世已經放下的人。

水青再睜開眼時,映入四雙全神貫注的眼睛。

“這首歌叫什麼?”看著最安靜的高歌第一個出聲。

“LUCKY。”她重生前,最愛的男女對唱情歌。

“原唱是誰?”小健想立刻去買唱片。

“原創的。”原唱會出現在十年后,嘻嘻。她立刻受到熾熱的目光,趕緊撇清。“有個朋友隨手作的,不是我。”

“詞曲都是你朋友一個人完成的?中國人?”小山用力眨眼,這首歌一定會很紅的。

“嗯。他人不在國內,也已經把這首歌送給我了。”原諒她的胡諏,她也是無可奈何啊。

“譜能讓我看看嗎?”徐燃終于開口,沒有了之前的輕視。世界很大,自己的心卻那麼小。以為自己是個像樣的音樂人,原來還比不上別人的玩樂之作。

“沒有譜。他隨口哼,又隨便教,我就這麼學會了。”她雙手放在背后,食指中指交叉,祈求說謊后的原諒。

“你朋友也是學音樂的?”小山問題很多。

“不會沒有譜,你們就演奏不出來吧?很多人說你們有天分,我看——”她不想要回答需要撒謊接力的問題。

“誰說演奏不出來?”小健大叫起來,立刻跑回電子琴那里,一溜試音,對水青說,“你再唱一遍,我就能彈出來。”

“沒錯,燃,記譜交給你了。”小山抱起自己的貝司。

高歌也早已經坐在架子鼓前,一副嚴正以待的樣子。

徐燃走到鋼琴那里,打開琴蓋。十指張握兩次,彈了幾鍵,儼然是LUCKY的一部分。“請你先唱前兩段。”

那才是真正的徐燃吧。認真起來,周身刻意突顯的陽光盡數收了,沉靜得仿佛泉水,才思從心中涌出。

這時他和他的伙伴們是一體。無論私底下如何,至少他真心喜歡音樂。水青再討厭他,也無法否認這點。

而且她現在幫的,不是他一個,而是這個樂隊。他們有才華,有激情。不能因為她自己的好惡,破壞整體。

水青再度唱起這首歌。

雖然小健說只要她再唱一遍,就能彈出來。可實際上她唱三個小時,四人才將曲譜完整,男女聲部真正明確。多花兩小時,在水青的指導下,最終把這首歌演奏出最接近她聽過的版本,可徐燃和她只有時間合唱了兩遍。

不喜歡天暗后還在外面逗留的水青,拒絕晚飯后繼續練習的提議,堅持要回家了。

“我可以送你回家。”他在發音上還不如水青那麼地道,很想多聽多模仿。他甚至忘了自己的本意,原是有些惡作劇的,有些強人所難的。

私人時間水青不想和徐燃有瓜葛,“不用了。你們明后天也在這里練習嗎?”

“差不多。”徐燃點頭。

“那我沒課就過來。”水青態度很積極。

徐燃沒想到她突然改變心不甘情不遠的態度,驚訝之余樂見其成。本來時間就很緊張,她還能主動來練唱,最好不過。這時,他哪里猜到水青還有別的目的。

姜如下班回到家,聽到女兒和寶貝們又在房間里唱歌,還是英文的,就好奇問丈夫:“老韓,這兩天青青和寶貝們怎麼老唱?”

“大學城里要舉辦聖誕平安夜的演唱會,你不是知道嗎?”韓宜農笑說,“就在你們萬伊廣場前的音樂噴泉。”

“我知道啊,可是跟青青她們有什麼關系?”萬伊還是贊助商呢。雖然聖誕節是今年才流行起來的西方節日,但年輕人喜歡慶祝,而她當然關心得就是更多商機。

“青青要上臺表演合唱,讓寶貝們幫她練習呢。”韓宜農告訴妻子。

“咱們家青青上臺唱歌?”姜如樂得邊吃飯,邊打嗝,“她什麼時候有這才能?”

“你別說,我聽著,唱得還真像那麼回事。”韓宜農有英文基礎。

“那咱們得帶上寶貝,一家子給她加油去。”她那天要排出空來。

“還用得著你說,坐票我都拿到了。據說很緊俏,我欠了人情,才弄到四張。”韓宜農第一個用行動支持女兒。

兩人就聽見青青和寶貝們在歡呼,大概是練習完成了。

“唱得很好。”水青贊寶寶貝貝。

“可還是青姐姐的發音好聽。”貝貝還沒從音樂中抽出身來。身體搖擺著節奏。“我一定要向姐姐學習。”

“你們已經把詞都背熟了,再多練習幾次,一定比我唱得好。”水青開始檢查貝貝的作業,初二的功課還挺多的。

“不可能。”寶寶邊翻國家地理雜志,邊漫不經心說。青青姐訂閱了幾種國外雜志,他相當喜歡看,好多知識,而且能增強英文的閱讀力。

“怎麼不可能?”水青見他悠哉哉看雜志,也沒法管,誰讓他的成績年級第一。

“能像青姐姐這樣,要有天分的。”寶寶埋頭于喜馬拉雅山頁面間,“貝貝她沒有。”

“你還不是一樣。”貝貝不服氣。

“所以我在看這個,而不是說什麼大話。”寶寶涼涼看妹妹一眼,“這叫自知之明。”

水青不聲不響,把貝貝的作業拿出去檢查。可在外面還能聽兩人斗嘴,就忍不住笑。這對可愛的雙胞胎,要是能一直這樣生活在一起該多好!

算算,再過一個多月,肖船長就回來了。她就是想占著人不放,也不行。在這之前,好好得過個節吧!

隆冬正濃,小小居室里其樂融融,讓人從心底暖起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19:01

第78章 水晶鞋 救命鞋

平安夜。

正逢周末。又因為大學城有很多聖誕的活動,所以到處一片熱鬧的景象。

城中心的萬伊廣場更是人頭攢攢,圍繞著音樂噴泉的舞臺,座位都已經滿了,還有大半的人站著。里三層外三層,大家擠在一起,入夜的寒風消失得無影無蹤。

水青在舞臺后的室內演出準備室,哭笑不得看著圓心手里的衣服,而她的另外兩位好友蕓蕓和羽毛有致一同大大說好。

“女孩們,你們的眼光很有問題啊!”水青則是大大嘆口氣,拿過那件性感無肩全身亮片還超短的裙子來,實在看不出有多好,“外面才一度,我穿這個出去,歌還沒唱,就先凍死了。”

“舞臺上全部都是暖燈,照著久了,會出汗。”圓心很有研究。

“那為什麼有些歌手在冬天開演唱會舌頭打結唱走調?”水青都替他們冷。

“那是他們不能唱現場,所以拿溫度來說走音。”圓心那個思維靈活啊。

“黑色是蟬的風格。我聽說這次他們的演出服都是唱片公司專門提供的,青青你可不能輸。”羽毛也開始暴料。

水青突然想到,她在前世怎麼就沒聽過蟬這個樂隊呢?難道簽約后改名了?可是她也不記得蟬樂隊里任何人的臉在媒體出現過。怎麼回事?

“徐燃說前半場搖滾樂風。所以會穿黑的。但后半場是浪漫情歌,服裝為白色。我和他對唱是最后第二首。”打死她,也絕不穿成女妖出場,“觀眾是來看蟬的,又不是看我,不用太在意我的服裝。白襯衫牛仔褲就挺好。”

“那怎麼行?他們幾個閃閃發光,你不穿得亮一點,站在臺上就變成小塵埃了。今天臺下有出名的制作人和音樂人,表現搶眼,或許挖掘你當明星。人一生能有幾次今天這樣的機會?”圓心恨鐵不成鋼。

蕓蕓笑彎了腰“水青不會想當明星的,她太懶了。”

“知我者,顧蕓蕓是也。”水青也跟著笑。“當明星多麻煩。”她可是戀家子。

“說得好象你想當就一定能當似的。”圓心雙手叉著小圓腰,扮母老虎,“不管怎麼樣,既然要上臺表演,就要做到最好。”

“這點我同意。”羽毛站到了宋營。

“黑的不行,就白的。”顧蕓蕓再次倒戈,“圓心,你不是說帶了好幾件?”

“純白色的,我沒有。”圓心卻搗鼓出一件銀色條紋鑲鉆形亮片和小珠子的細肩帶裙子,“水青,你沒得選了。”

無視水青抗議,三人圍攻,終于把衣服穿到她身上。圓心又給她脖子上套了條數圈銀鉆還鑲了蝴蝶的項鏈,頓時一沉。

再要給她帶手環,耳環和戒指,水青卻無論如何也不肯。LUCKY是一首很干凈的情歌。渾身上下搖滾的行頭,她覺得不合適。只拿了一個簡單的深藍蝴蝶耳飾,扣在右耳廓外側,和項鏈呼應。這年頭國內還不太流行的戴法,讓女孩們新奇了一會兒,直說可愛漂亮。

接著圓心就開始給她弄頭發,拿卷發器燙出一個個波浪,手忙腳亂,還有燒焦的味道,水青替自己天然的黑發哀鳴。而蕓蕓幫她化妝,羽毛幫她涂指甲油。一個人三個人伺候,水青有些消受不起。但被她們嚴重警告不準動,也只好向永春館的木人樁看齊。

等全部弄完,水青往鏡子前一站,小公主發型,但卷得野野的,要配合藍蝴蝶,眼影上了亮藍,眼睛看著比平時大很多。睫毛撲閃撲閃,還有小亮片。雙頰打了淡粉,又撲了些影粉。臉型更小,還有令人憐愛的美人尖。用了淡粉的唇彩,反射鏡子上的燈光,清純也耀眼。

三個女孩一臺戲,唱得她目眩神迷。

用淡粉的指尖點著鏡面,水青真心說了一句:“這就是人工美女啊!”

遭眾天然美女討伐之。

正鬧著,高歌他們三人急急敲門進來,看到盛裝下艷麗的水青,不由愣了兩秒,但終究還是正事重要,“學妹,燃有沒有來過?”

水青搖頭,“怎麼?”

“演唱會就要開始,我們卻找不到他人了。”小山氣喘吁吁,看來已經找過。

“可我剛到時還看見他呢。”大約一小時以前。

“二十分鐘前他就不見了。”阿健語氣著急,“這節骨眼——我都能聽到掌聲了。”

高歌一看這兒沒有,立刻說:“咱們再分頭去找找。”

“我們也一起找。”水青顧不得私人恩怨。難道這就是蟬沒能涉足樂壇的原因?因為主唱在簽約試唱中失蹤了?

音樂噴泉的舞臺可以容納上百人的交響樂團,可見后臺多大。于是說好十分鐘后會合,大家分頭去尋徐燃。

水青穿著高跟鞋,走得很辛苦,索性脫了鞋,拎在手里。她一路往西側門去,沒看見徐燃的影子。走到門前,鎖得挺好,轉身要走,卻又回過頭來。雖然不太可能,她還是看看外面好了。

門一打開,冷風就灌進來,水青第一反應就是關門。但門還沒有關嚴實的時候。她聽到了異樣。那是連著好幾聲暗響,就像拳頭打在沙袋上的聲音。

她探出頭左右一看,有幾個人正在打架。再看得仔細點,是幾個人在揍一個人,一個團成球的人。

“喂,你們在干嗎?”水青大吼,但她並沒有馬上走出去。對方是五六個男人,她沒把握能打走他們,當然不能傻傻這麼過去。

“少管閑事。”有個壯碩的男人不耐煩得揮趕。

她轉頭大叫救命。不知為何,腦海里又浮現被刺的那晚。可她沒有停止呼救,心比以前堅強了。

“讓你閉嘴。”壯男叫了個幫手,朝她跑過來。

她把手里的鞋死命扔出去,水晶的鞋鏈在橘色光下劃出五彩弧線,正砸中兩顆惡劣的頭顱,聽見嗷嗷兩聲。她靜立在門口,因為對付兩人,可能沒危險,還能讓那頭四個分心。

“韓水青,怎麼了?”走廊里傳來腳步聲,阿健的聲音在其中。

本來已到面前的那兩人,一看不妙,大叫快走,其他人都跑了個干凈。

水青顧不得天寒地凍。赤著腳沖出去,救人要緊。

“你沒事吧?不用擔心,他們都跑了。”牙齒打顫,咯咯作響。天太冷,裙子太短。

那人呻吟著,放開緊蜷的四肢,在地上艱難得撐直,又費勁站起來。燈光打在他臉上,水青用手捂住嘴才沒叫出來。

徐燃!

一身黑,掛著冰冷閃亮的銀飾。深邃的眼睛著了火,可怕燃燒。滿身塵土。狼狽不堪,嘴角流下一絲鮮紅。望著她,卻勾起了笑。

“徐燃。”水青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叫了他的名字。

他啐一口,地上就暗紅一塊。

水青本能著開口:“你得去醫院。”吐血挺厲害,應該有內傷。

“要去——”他咳了咳,咽了咽,“也得等演唱會結束再去。”怎能輕易讓人破壞他的夢想!

他用衣袖擦凈嘴角,交待她:“誰都不準說。”

阿健和幾個工作人員此時終于出現在門口,看到徐燃就說,“燃,前頭要開始了,你搞什麼?”

“我突然想出來透氣,誰知忘了時間,還不小心把衣服弄臟了,真倒霉。你去跟前面說一聲,先上嘉賓,我換套衣服就來。”徐燃只字不提被打和受傷的事。

“行,你快點,別磨蹭,這可是事關前途的決定性時刻。”阿健心太急,以至于忘了水青為何喊救命。

徐燃走過沉默的水青,不冷不熱說一句,“進去吧,你想凍死嗎?”

水青這才覺著冰冷刺骨,跳著腳進門,回頭發現他沒跟進來,而是慢騰騰彎腰撿起兩只鞋。

她的,亮晶晶的,高跟鞋。

然后,他走進來,把鞋遞給她,“穿上再走路。自己的身體,要自己照顧。”

水青無語得接過,他那樣的語調她不熟悉。

誰知他自顧自走了兩步,又回頭,臉色慘淡。但笑如朝陽,“你的腳很漂亮,要是我不趕時間,很願意幫你穿上。”

他的話一說完,一只鞋飛過他的頭頂,嘹亮得落在身后。

“滾!”神仙也會被這個惡魔逼瘋的,水青死捏著另一只鞋。如果他再多說一句,她保證這只鞋絕對會親上他的額頭,讓他得腦內傷。

“你得自己撿了,我趕著上場。”他這次真走了。

水青十分受不了。這什麼人哪!才感覺像個樣子,一轉眼又讓人討厭得牙癢。

她回到更衣室,半句不提發生的事,只把三個好朋友都趕去貴賓席看演唱會,自己一個人作最后的鞏固。等工作人員過來請她準備上場,她打了個電話,才不緊不慢得走到舞臺附近。

她看見徐燃在臺上唱一首慢歌,額頭布滿汗珠,聲線卻一如既往美妙吸引,每個音掌握到位,表現十分出色。這樣的情況下,有誰會知道他剛被人暴打,而且很可能受了內傷?沒有人,除了她。

一個人要珍視夢想到什麼程度,才能像徐燃如此拼命?

“韓水青,你要上臺了。”監場人員提醒。

水青深吸一口空氣,感覺不到冷冽。熱雨般的掌聲中,走上星光閃爍的舞臺。那里,有著蟬的夢想,也許有著寶貝的夢想。

她想借著LUCKY幫他們實現!對了,還有KNOCKKNOCK!敲開未來的門!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19:14

第78章 珍藏版 現場版

多年后,前蟬樂隊的成員們。現時天王歌星高歌,著名音樂制作人小山,成功轉型成電影明星的阿健,接受專訪,被問及演藝事業中最重要的一天時,三人的答案都是某年的平安夜。

高歌說:“LUCKY和KNOCKKNOCK是我迄今為止最喜歡的英文歌。”

小山說:“我們很幸運成為第一個演奏它們的樂隊。”

阿健說:“我們也很幸運目睹某人第一次完敗的全過程。”

高歌瞪阿健一眼,小山哈哈大笑。

主持人立刻對這個話題感興趣:“阿健說的某人是否是蟬的主唱徐燃?”

三人相當默契的微笑,同時由性格最為活潑的小山岔開話題。

訪談結束后,因為各自事業而難得聚頭的好友又去了小山位于G市南峪的別墅里續聊。面對著晚江落日,三人邊喝邊回憶。

阿健說:“我記得燃唱到放一朵花在你髮間時,他特地準備的玫瑰,已經到韓水青的鬢邊。”

小山說:“那女孩眼明手快,抓過玫瑰,就拋向臺下的觀眾席,我當時漏彈一個節拍。”

高歌說:“燃的臉都青了。”

阿健說:“排練時沒有這個動作,他分明在向她示好。外人看不出來,我們卻是看得出來的。”

小山說:“從此,他都沒送花給女人。可惜——”

高歌突然舉起啤酒杯:“為過早隕落的大眾情人干杯。”

三人滿飲。

阿健說:“不僅如此,還將燃整她的手段,完美再現,連我們都不知不覺當了她韓水青的幫兇。”

高歌說:“誰知道會是那樣。”

小山說:“可不是。她請我們練KNOCKKNOCK的時候。只說為LUCKY準備一首安可,連歌名都沒說。因為曲調比較簡單,多是架子鼓和貝司,我們只花了一小時就練好,而且譜都沒有。”

高歌說:“偏偏燃那時有課。這麼巧,我有時懷疑韓水青打聽了他的課表。”

阿健說:“我以為你們會告訴燃這首安可。”

小山說:“我也以為你們會說。”

高歌說:“正因為如此,我們誰都沒說,卻又以為燃知道。所以當真有人喊安可,韓水青有準備,我們有準備,唯有燃沒有準備。”

阿健說:“你們開始前奏時,我看見燃的臉從青轉紅,血都沖上來了。”

小山說:“還好,韓水青沒有做絕。前奏結束時,她喊了停。跟大家說,這是她背著燃準備的,邀請燃當裁判,看這首歌好不好。”

阿健說:“她還很好心幫燃端了張椅子,坐在我旁邊。我聽到她對燃說了四個字——互不相欠。”

小山說:“然后,她請燈光打到貴賓席上,把那對龍鳳雙胞胎帶上臺,由他們主唱,而她只是和聲,成就轟動一時的KNOCKKNOCK。她分明是專為雙胞胎準備的,最后連LUCKY和KNOCKKNOCK的版權都給了他們。”

高歌說:“燃豈止被整了回來,還當了便宜跳板。”

輪到小山舉杯:“為燃唯一一次的跳板干杯。”

三人一醉方休。

以上是珍藏版。以下是現場版。

水青披著大衣,左邊小寶。右邊小貝,看救護車烏拉烏拉開遠了。

遇強則強,遇魔則魔。

從徐燃讓她準備英文歌,而寶貝們精準演繹出來的那一刻,她就想了這個主意,所以還準備了另一首適合寶貝的KNOCKKNOCK。爸媽在家里聽見她們在唱的,其實就是這首。就像圓心說的,今晚有最大唱片公司的老板和制作人,她自己沒有這個心,卻替寶貝們留著。

查徐燃的課表,趁他不在時,讓蟬樂隊其他三人幫著練了一下,但並沒有刻意請他們隱瞞。剛才看徐燃震驚的樣子,她只能說天意如此。跳板?被人知情她也無所謂。如同徐燃對音樂的理想,她也有自己的執著。

而寶貝們確實有天賦。寶寶是男孩子,本來就膽子大。可貝貝屬于文靜的,上了臺卻一點兒也不怯場。兩人將聲音發揮到極致,甚至比在家里練習時效果還要好,並在現場就拍手跳舞,輕而易舉就帶動觀眾們的情緒。有些人天生就是明星,她相信寶寶和貝貝就是這類人。

而在她演這出精彩好戲之前。幫徐燃叫來救護車,也算是一片仁心了吧。而且沒有傷害到蟬的整體,剛才已經順利簽約的情況,這則是她的仁義。至于徐燃的面子和自尊心,就不是她所關心的范圍了。就像他從沒關心過她的一樣。

她帶著寶貝要回家,迎面遇上唱片公司的制作人。他拿了張名片給她,問她有沒有興趣跟他談談,同時也想約寶貝的監護人會面。水青見一戰成名,內心歡喜,神情卻冷靜,只說寶貝的監護人不在國內,等他回來的,會跟他聯絡。至于自己,資質平凡,不適合樂壇發展。

那制作人叫范鳴,聽了她的婉拒,有些失望,但他對寶貝的興趣也很大。想到這對璞玉天籟般的嗓音,下定決心要把兩人簽下來。跟水青說了好幾遍,等監護人回來一定要盡快聯絡他,才離開。

“青姐姐,那人找爸爸干什麼?”貝貝很奇怪。

“想要請你們去唱歌,出唱片。如果成功,你們就是明星了。”水青對著寶貝很興奮。

“就像我貼在墻上那些偶像一樣?”貝貝眨眨眼,又長又黑的睫毛刷刷刷。

“沒錯。到時候,就是別人貼你的照片了。”水青笑著憧憬。

“成為明星,能上很多節目,去很多城市吧?”寶寶的話讓水青一愣。

“嗯,應該是。”她回答。

“那麼我要當明星。讓那個拋棄我和貝貝的女人天天看到我們。煩死她!”寶寶要唱復仇記。

“媽媽看到我們出名了,是不是還會要我們?”貝貝卻是渴望母愛。

“到時候就算她還想要回我們,我們都不會要她。”寶寶冷哼。

“那麼我也要當明星。”貝貝重重點頭。

水青心酸,被拋棄的孩子很多都會以為是自己做錯了,所以父母才不要他們。其實,是大人的自私而已。而這個遭受遺棄的陰影,可能會跟隨孩子一輩子。

“肖申寶,肖申貝,不要因為恨一個人去唱歌。姐姐喜歡你們為自己的快樂去唱。剛才你們在臺上,是快樂的吧?”水青不想寶貝心理歪曲。

“嗯,很快樂!”貝貝毫不猶豫,笑容如糖果可愛。

寶寶看著水青,才慢慢點頭。

水青真松口氣。至少在他們還沒長大的這段時間,希望能少些心思少些煩惱。

聖誕節過后,迎來新年。

因為媽媽愛食坊和萬伊都忙著這個旺日子,家長們全沒空,于是水青帶了羽毛,寶貝和葉陌離去永春館里過元旦。

除了羽毛,其他人已經來過。羽毛現在走到哪兒,都要研究一下建筑的構造和裝潢。永春館讓她雙眼放光,得云爺爺同意,一個人瞎逛去了。葉陌離和花樹是切肉不離皮的好兄弟,自然混在一起。寶貝難得用電腦。云天藍給他們裝了游戲,兩人正在他房里闖關。

水青自己練了一會兒詠春,再出來日照廳時,看到云天藍正打印出一份東西。

“幫我看看。”他遞過來。

水青接過一看,就坐在沙發里半天沒動,是一份關于G市城市公共設施網絡以及政府電腦聯網的計劃書。好多術語她有看沒懂,但如果這個計劃實現,將會讓G市先于H市與國際接軌。

“這是個巨大的基建項目。”她趴到沙發靠背沿上,把文件遞還給他。

“是。如果由BLUEWATER來承建,你認為怎樣?”他說得很輕巧,仿佛是一句話就能成的事。

BLUEWATER是云天藍在英國注冊的公司。名字和碧空有異曲同工之妙。

“你這麼有把握?”水青不是小看云天藍,而實在是項目太大,她的謹慎再度抬頭,“公司才剛剛起步,會不會吞不下?”

“雖然公司成立的時間不長,但目前手上的項目和這個很相似,只不過范圍更大,涉及整個城市,但是我們確實有這方面的優勢。不過公司流動資金受限,可能需要向銀行貸款。一旦出問題,就是破產的危局。可是——”云天藍眼底金色浮動。

“這是個好機會。”水青接著他話說。

“因為有查理的關系,只要我們願意,就能接手。”他不在乎什麼公平競爭。生意場從來就是關系的世界,你的網張得越大,捕的食物就越多。至于這網是不是你自己織的,一點不重要。

“可是云家不是你的后盾。”云爺爺早把云家所有生意交給了大兒子,而她覺得他絕不會幫自己的兒子,從目前兩人決裂的程度看。

“沒有云家。”他將是孤注一擲,唯一的伙伴只有這個女孩。

“云天藍,我把海外資金調回來。”既然如此,就破釜沉舟。

“不,這些錢就放在你私人名下。”他反駁了她的提議。這次和上次不同。上次向她借錢,因為篤定能還。這次,如果他的公司破產,那麼至少她不會有損失。

韓水青的想法卻角度不一致。這麼做也好,萬一有事,她還有儲備資金,能東山再起。

“向銀行貸款,不如公司上市。”水青腦袋再轉。

“正是我的想法。”他還打算從兩方面齊下手。

“最快的就是買個現成的殼。”她只有這一招了。

“我的副手和律師正在找合適的。”想到一起,他的動作卻更快,“找到的話,你跟我去英國一趟。”

“不去!”水青下意識就喊,發現自己反應過度,訕訕然又說,“你決定就好,我完全沒意見。南峪的事開年就忙,我走不開。還有。你別忘了我的10%。”那可是她的權利。

云天藍才感覺她不同以往的敏感,就看見小張出現在門口。

“青青,大堂有人找你。”小張停了一下,補充說道,“是個老外。”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19:25

第80章 一老外 一專家

今天什麼日子?先是云天藍想帶她出國,這會兒又來一老外。

“找我,不是找他?”水青點點自己,又指指云天藍。

“他說了你的名字。”盡管發音奇怪。沒辦法,老外發中文名字的音,沒幾個清晰的。

云天藍鳳眸淡淡轉向她。

她聳聳肩,表示沒概念,但人已經往外走,“我去看看。”

云天藍看著恢復安靜的廳,下午的陽光拖曳在茶幾,又蔓上沙發,回暖了她剛才坐的地方。

突然覺得再回到工作上也沒意思,今天新年,就放自己一天假吧。他站起身,往水青消失的方向走去。

水青隨小張走到大堂,看見收銀臺外站了個碩高壯實的男人。淺棕色的蓬蓬頭,喘著帆布灰風衣,戴一頂牛仔大沿帽。腳上一雙牛皮靴,背著和他人差不多高的行囊。

只一眼,水青就知道他是誰了。

“喬治!”她激動得大叫,在小張驚異的目光中,跑向他。

那男子回過頭來,一臉濃密的絡腮胡,豹般眼瞳,三條疤深淺不一,從右眉至左下巴劃過,看著無比猙獰。

水青卻毫不畏懼,伸開雙臂,開心抱住這個足足一米九的壯漢。

“韓……水……青?”大手有些笨拙地拍拍她的肩,聲音遲疑不決,也有不解。

一直以來,因為兇相可怕的臉令人們對他退避三舍。第一次出國,第一次來到中國,第一次踏上完全不同濕度的土地,在忐忑中,一個完全陌生的,長得像瓷娃娃的小女孩給了他出乎意料的,毫無芥蒂的擁抱。沒有懼怕,沒有猶豫,好像是多年的老友,又好像他突然的出現真給了她巨大的驚喜。何曾受過這種禮遇!

水青這才遲鈍的發現了問題所在。喬治這時還不認識她,而她表現得這麼激動熱烈,實在很瘋。

“啊,對不起。對不起。”英文全開。盡管知道自己莽撞,她還是無法掩飾重逢的喜悅。前世和今世的重逢!

喬治,是她去葡萄園打暑期工時認識的。如果那兩個月的苦日子,就像浸在發臭的汗漬里,又毒又辣的太陽曬到眼淚都流不出來,還有熱到即使穿鞋都燙腳的紅土壤,到哪里都躲不開蜘蛛網和灰塵撲面,讓她不願多去回憶,那麼——

唯有喬治。唯有喬治!

五十出頭的喬治,待她如同自己的女兒。因為她是那批采葡萄的工人中唯一的女孩,喬治對她很照顧。是他,幫她向小氣老板爭取到一間小小房;是他,手把手教她采葡萄的技巧;是他,趁老板不在帶她參觀酒窖和釀酒廠;是他,偷偷拿出不同年份不同口味的葡萄酒,在漫天星光中,告訴她如何品酒;是他,領著她殺到無良老板那里討回拖欠的薪水,而自己失去了那份賴以生存的工作;也是他,親自送自己去坐長途巴士,讓她以后好好讀書。

他說他是釀酒的一把好手。不愁找不到葡萄酒園。他說他存了一筆錢,要買個自己的葡萄酒莊,到時請她過去作客。

她信,因為她知道他在那個工作了二十年的酒園子里,釀出了無數好酒,盡管功勞都被老板占去。

回到學校后,她和他一直保持通信聯絡。一個偶然的機會,她才知道他並沒有再找到葡萄酒園的工作,因為他曾經有過坐牢的前科,也因為他可怕的相貌,以至于沒人肯用他。至于他說存的那筆錢,更是虛無的謊言。他給她最后的一封信,說他要去西部沿海,看看有沒有釀酒的機會。之后,就再無聯絡。

黑松露的知識就是當時喬治大叔告訴她的,他還說因為長過黑松露的地方,八年不會再產松露,而生長松露的土質多數適合釀酒葡萄,所以澳洲很多曾經產過松露的土地后來就改種葡萄。

因此當水青在鳳凰后山發現黑松露之后,就把土質拿去給爸爸分析。同時她憑借前生的記憶,給喬治寫了封信。沒想到真的聯絡上了,喬治還看了她寄過去的樣土,肯定了她對于適合種葡萄的猜想。于是,她一邊著手承包土地,一邊向喬治發出了來家鄉的邀請信。

“你好,喬治。”正式地打招呼,“我是韓水青,你可以叫我青。”

“想不到我的老板是個這麼年輕的小女孩。”喬治抓下帽子,微微點頭。“你認出我,因為這臉胡子?”

水青歡笑如小溪明快,“我以為你春天才來。”

“春天就要開始栽種,而在這之前,有很多準備要做,請別介意我提前用了你給的支票,我實在迫不及待想過來看看。”大胡子靦腆。

“怎麼會介意!那本來就是給你的,只管用光它。”水青連連擺手。

云天藍從水青給了那高大男人一個無與倫比的熱情擁抱開始,就一直站在那兒。耳力上佳的他,聽口音是來自澳洲,可能是為了碧空公司名下那片新承包的土地。他猜到水青有主意,卻不知道水青已經安排妥當。澳洲啊!特地從那里請人過來,到底要種什麼?他想不透。

水青看見云天藍,就把喬治拉過去介紹,“喬治,這是藍斯,碧空的第二大股東。”

“有一個年輕的老板。”喬治大手一伸,笑容堆起雙頰皺紋,那是常年戶外勞動的關系,“為你們工作,會讓我感覺自己更有活力。”

“很高興認識你。”云天藍握住那雙大而有力的手。

“云天藍,喬治能住在永春館嗎?”水青問。

“你是半個主人,當然由你決定。”永春館后面的日常生活幾乎都是她在打理。鐘點阿姨也向她匯報家居事務,遠比他有地位。

“那我去問一下爺爺。”水青還是要征求長輩的意思,這是尊重,也是懂事。

等她回到大堂,看見云天藍和喬治聊得不錯,已經在估計酒園的前期投資數額。三人走到后面,由水青把喬治領到樓上客房休息。

安頓好一切后,水青回到日照廳。

云天藍問:“喬治急著想看地,如果明天去,你有時間嗎?”

“嗯,明后天都放假。”水青聽到明天就能去。有些興奮。

“什麼時候能說一口地道的澳英?”他十分好奇。

“這就是天賦,想把英文說成什麼樣就什麼樣。”她小小自負。

就算是云天藍,也會白眼。

“為什麼想經營酒園?”他還是問正經話題好了。

“黑松露對氣候那麼敏感,也不知道能有幾年光景。葡萄酒園雖然出產慢,但熬過前三到六年,一旦酒進入成熟期,有了買家,有了名氣,就成了穩定收入,而且越久越值錢。喬治是葡萄酒專家,對紅酒白酒的提煉和制作十分熟悉精通,有他在,我很有信心。”水青把打算告訴拍檔。

“難道不是因為你想喝紅酒?”云天藍聽她好一番大道理。

水青眼圓了。

沒錯,南峪也好,葡萄酒莊也好,她都存了小小私願。本來嘛,要說精神生活滿足感的話,她現在就不缺,父母和樂,鄰居和樂,朋友也和樂。所以賺錢,就一個目的,實現物質生活的最舒適化。

她可是懶人哪!想不出門,就能享受好東西?行,自己制,自己造,而且最好就在方圓兩百公里范圍內。

所以云天藍說了那句話后,她嬉笑兩聲。

正因為那笑,云天藍知道自己是對的,而他接著說的一句是,“好東西別一人獨享,記得每年留一箱給我。”

“那有什麼問題!一定讓你喝到飽。”水青爽快應承。

喝到飽?云天藍的眼睛里就溢出了三分笑意,還有七分掛上嘴角。很多時候,她的話誇張有趣而能令他發自內心的快活。

“碧空的錢目前光出不進。”云天藍提到了水青心里的小小擔憂。

“至少短期內如此。”她現在主要的收入來源于股票和期貨市場,可是賺不了實實在在事業的錢。

云天藍望著她小小眉心結,“這段時間你可以先買臺點鈔機。”做大事業,最忌悲觀。更何況她的事業剛剛開始。

“今年就靠你給我的分紅了。”她被他逗樂。說起來,她還投資了他這只搞實業的潛力股呢。

“你運氣不錯,公司年度結算就在一月份,你要現金嗎?”滿足她小小嗜好,云天藍已經學會揶揄。

水青扔個白眼球,“這次不用麻煩,請直接走澳洲賬號。”

云天藍不置可否。

“韓水青,你還要不要補課?”葉陌離突然出現,打斷兩人半公事化的談話。

水青一看時間,已經過了半小時。喬治的到來,讓她把補課的事忘光光了。

“糟糕,我忘了。”水青不好意思得道著歉,“要不今天就算了?新年放假吧。”

“是誰說還有半年高考,放假跟差生沒關系?”葉陌離瞄瞄云天藍,和花樹一樣,他不喜歡這個看著就很杰出的家伙。當然,不是嫉妒,因為男人是不會嫉妒男人的。這只是本能,侵略性危險接近中的本能。

沒想到如今葉陌離思想覺悟高到這種程度,水青一時啞然。習慣他總是能賴課就賴課,什麼時候突飛猛進,她想不出來。

“天藍,大堂有人找你。”這時,小張又出現在門口,“又是一老外,不過這次是個女的。”

真是過年好日子。

世界各國人民,永春館歡迎您。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19:38

第81章 小野貓 招財貓

云川從辦公室出來,看大堂那頭的景象,有點犯暈,指著被人抱得緊緊的長孫,他問小張:“什麼東西?”

“老爺子,那不是東西,是人。”而且是個大美人。不僅美,還很火。小張想起那洋妞看見云天藍時,性感的嘴唇比身體各部分都沖得迅速。

還好云天藍躲得也很迅速,不過還是被抱到了。

云川這時就看見孫子已經從八爪女手中掙脫了出來,兩人之間目測距離終于安全。再看那女的,紅發碧眼,居然是安妮。

“她來干什麼?”云川哼一聲,如果他沒記錯,天藍和她分手N年了吧。

“你來干什麼?”云天藍也和老爺子有同樣的疑問。也不知道她噴了多少香水,弄得他一身濃嗆味,也顧不得紳士風度,皺眉。

“你以為我為什麼會來這種離國際機場兩個小時的小鄉村?”她質疑自己的決定是否沖動。

“來說新年快樂?”他看安妮的樣子不會很快罷休,拉了張椅子過來,笑容有些誇大。“要不要坐?”

安妮回應他哼哼兩聲。

云天藍就坐下來,往安妮身后說:“出來吧,早看見你了。沒有你帶路,她怎麼可能來得了?”

跨進門檻的,是個金發藍眼珠,也是他最得力的助手和好朋友杰特,大手一揮,“藍斯,新年快樂。”跟云天藍裝傻笑。

“等敲過十二點再說。”云天藍建議好友,“現在,先解釋解釋為什麼你把潘斯大小姐帶到這兒來。”

“為了公事。”杰特說著話,同時打量永春館古色古香的裝潢,目光飽含趣味。

云天藍眉毛挑了起來,笑意凝固著,“一定是很急的公事,否則不會電話都不打一個,就跑來了。”

杰特頓時心有些發虛,可嘴上仍然不饒,“沒那麼急,順便來你這兒度個假,看看你爺爺。”

“想來玩你就直說,不必帶個這麼大的行李。”云天藍的視線有意掃過正一臉嫌棄的安妮。

“藍斯,我累了。你給我準備休息的房間吧,其他可以不管,一定要干凈。”安妮見他只顧和杰特說話,而對自己不理不睬,就過來拽他。

云天藍眸色一冷。那種不容她放肆的目光,硬生生阻止了安妮不安分的手,“這兒不適合你住,我請人送你去酒店。”

“藍斯!”安妮尖銳叫著他的名字,“我可是來幫你的。”

“哦?”他怎麼不知道自己有困難到需要她來幫?“那我就更該好好招待你。”來都來了,他也不能在新年夜趕人,但住在同一屋檐下,他沒那麼好心。

“杰特,你不介意陪潘斯小姐一起住酒店吧?”而且也不能讓女士單獨住酒店,這是教養。

“不介意,不介意。”杰特也是紳士,拉起行李箱要走。

“七點我去接你們吃晚飯。”云天藍總不能不顧好友。

“天藍,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搗亂的來了,云川笑瞇瞇出場,“家里客房還有兩間,怎麼能讓人去住酒店?”

“查理爺爺。”安妮眼睛一亮,見風使舵著跑過去,親熱挽起云爺爺的胳膊,“好久不見,您越來越年輕了。”

“你還像以前一樣會說話。”云川小心著不哆嗦。

“查理。今晚要通宵,后面已經有很多客人。”云天藍又怎能讓老爺子得逞。

小張在一旁想,許久不見的祖孫大戰又要開始了?

“多兩個人而已。實在不行,安妮可以和青青擠一間。我想青青不會介意。”云川打定主意要把水攪渾。

可真能扯!怎麼把水青拉下水的,云天藍都想不明白。就算要兩人一間,水青也應該和那個叫羽毛的女孩擠。撐到頭,他大不了在廳里工作到天亮,水青睡他那間。和安妮擠?小狐貍得先磨磨它的圓爪子。

“爺爺,青青是誰?”女人的直覺是很敏銳的。

“她是藍斯的——”云川有些為難得看看安妮,沒人能聽到他心里幸災樂禍,“女朋友!”

云天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查理!”

“叫那麼大聲干什麼?我耳力好得很。而且,有什麼好害羞的。老爺子我很開明,你們地下戀可以轉成地上戀了。”云川掏掏耳朵。

地下戀?他只聽過地下鐵。云天藍心里就跟煮開的水壺,被蒸汽熏著,左跳右跳,也避不開尷尬的燙。

奇怪的是,安妮居然沒發脾氣。她雖然吃驚,但很鎮定,“是嗎?真想立刻見到她。看看什麼樣的女孩,能讓藍斯動心。”

她突然表現得像大家閨秀,云天藍反而警覺。

“哦,當然是很好的女孩,我疼她比任何一個孫子都多。”云川是笑著說的,也給了安妮一個明示,青青是受長輩保護的。

安妮再故作鎮定,也有些不安了。

“藍斯,你帶安妮去后面。”云川又對發愣的杰特說,“你。小伙子,如果還有精力,跟我聊聊倫敦的近況。”

兩句話,打發各揣心思的小輩。

云天藍走在前面,一句話也不說。

高跟鞋尖尖敲著石質地面,似賭氣般,特別響,還有回音。

“藍斯,你不解釋嗎?”安妮終于沉不住氣。

別說這女朋友是老爺子硬加的,就算是真的,他也不用向她解釋。

云天藍推開格子門,給出三個字:“請脫鞋。”楓木地板結實,也經不起她三寸釘的折磨。

“藍斯!”安妮甩開火紅的卷發,立定門外,“我可以向BLUEWATER注資三億,你答應我一個條件就行。”

云天藍彎腰,換上拖鞋,站直門內。眼瞳墨烏,像宇宙黑洞,吸收所有的光,卻仍不能閃亮。

“安妮,用那些錢做你喜歡的,或者放銀行吃利息。再去找個好男朋友。”他理智的建議。

“藍斯,我只要當你身邊唯一的女人。”他連什麼條件都不問她嗎?明明他那家小公司需要有錢的合伙人,才能順利上市。

云天藍扯扯嘴角,安妮的想法都寫在她臉上了,猜都不用菜,“我不能當不孝子,我媽會傷心的,如果我不認她。”

“藍斯,你明白我的意思。”他在耍她?安妮綠眸閃電。

“是,我明白。”開個無傷大雅的玩笑,云天藍垂下眼簾。雙手插進褲袋,“可是,答案仍然是不。”

“除了我,不會有人幫你,更不會有銀行貸款給你。你會活得像只卑微的螞蟻,忙碌到死,也無法出人頭地。”而她,自認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你到底進不進來?”他不是酒店服務生,要等在門口彎腰請人進。

這時——

“云天藍,你在當門神?”

韓水青,聲音里就帶著光亮。

望見她在廊道的那一頭,雙手捧著馬克杯,纖細淡雅的側影,烏黑如絲的長發垂順,靜著卻溫暖。

云天藍的眸底又金,“我在等人進來。”

“客人嗎?”水青仍然站在廊道深處,杯口的熱氣忽隱忽現,很淡很淡,傳來巧克力的香氣。

安妮一聽有女人說話,不再用云天藍三催四請,立刻踢掉鞋,上了木板地,順著身邊男子的目光,向走廊里看去。

“丑丑的鄉下妹。”她從眼縫里看人,確定對方無法入眼,不再覺得威脅,“藍斯,我的房間在哪兒?”

“安妮,注意你的措辭。”云天藍真不懂查理為什麼讓她住進來。

“她是傭人嗎?讓她跟著去打掃房間吧!”安妮眼珠一轉,察覺云天藍對那個女孩的不同。

水青撲哧笑了出來。說她沒心眼好了,她實在沒辦法對這女孩的幼稚言語火大。看著云天藍,聽他怎麼說。

云天藍居然也笑了,他是對著安妮笑的。因為他笑得太好看,安妮也不由跟著微笑,還帶著撒嬌的意味。

“安妮,你倒說說看——”他的神情越來越妖,笑容再深。在水青眼里,根本就是氣到某個臨界點,“我的女朋友哪里像傭人?”

水青覺得那瞬間自己聾了,茫然望著叫囂的安妮氣沖沖跟著云天藍上樓,說什麼完全聽不到。女朋友?誰是云天藍的女朋友?她居然還無意識看看身后,這條走廊里,只有自己一個人。可以肯定那個長得像貓一樣的女孩在諷刺她是傭人,那麼以此類推,云天藍確實說自己是他的女朋友。

天哪,什麼情況?

不到一分鐘,讓她失聰的罪魁禍首就下來了,他直直走到她面前,伸手拉她進書房,還帶上門。

很好,這是要解釋了。

“安妮潘斯,倫敦出生,今年和我同歲,十九走向二十,曾交往過三個月,和平分手。不過,還算普通朋友,至少我以為是。過了這麼久,不知道她怎麼突然又來找我,想用注資的方式,換女朋友的位置。”永遠別期望男人喋喋不休,幾句話把脈絡理清。

“云天藍,你說我是女朋友,是想讓她死心?”水青小心翼翼得求證。

他的眼睛映著漸暗的天色,開了燈,就一底橙黃。不說話,只是壓抑著呼吸。默認了。

“多少?”她問。

“什麼?”他再度趕不上她的思維。

她做了個他最熟悉的手勢,食指中指和大拇指一打。

“招財貓小姐出多少買你身邊的位置?”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19:49

第82章 農非農 土非土

火紅的發間插了一朵做工絲絲入扣的寶石花。

    有錢。

    大大絲圓耳環。環上瓖滿小小鑽石。輕晃,流光溢彩。

    有錢。

    白色兔毛大開領之上,雙金繞藤項鏈,延成鴿蛋綠寶石的巢,墜在性感鎖骨之間,襯她綠眸明湖。

    有錢。

    右手無名指,不用計較克拉的,切割成公主型面的,驕傲彰顯極純度的鑽戒。手腕間,兩條一模一樣,考驗最好珠寶工匠的眼力,精雕細琢到花蕊的玫瑰串手鏈。

    真有錢。

    水青趁夾菜的時候,打量這位意圖購買雲天藍美色的金主。外國女孩早熟,她見過多了,十四五六歲就能和亞洲二十五六歲女子的體形和成熟相媲美。化妝早,打扮性感也早。像這樣的有錢大小姐,比她大一歲多,就能千里迢迢過來,拿錢砸自己喜歡的男人,她到八十歲也做不出來。

    很多外國人的處世之道,放開心胸。及時行樂。為了自己喜歡的車,他們可以拿所有的工資去租著開。為了喜歡的酒,他們動用上萬的錢去預定。為了喜歡的旅行,他們花光一兩年的存款也很開心。普通人尚且如此,更何況財力雄厚,出身名門的人。想愛就愛,想恨就恨,瀟灑得很率性,過著別樣人生。

    安妮正看著怎麼拿都很別扭的筷子犯愁,就聽到她現在最厭惡女人的聲音。

    “爺爺,今天有國外的客人,需要準備叉子和勺子吧。”水青覺察三位第一次來中國的國際友人,都對筷子有心無力。

    居然能說這麼流利,完全倫敦腔的英文,安妮盡可能忽略這一點,鄙夷地 著嘴︰“說得再像,也是冒牌貨。”

    可惜沒人理她。聽不懂英文的,正嘰嘰喳喳講自己的語言。聽得懂英文的,也只是掏掏耳朵,當沒聽到。雲天藍甚至還嫌打擊不夠似的,為水青夾了塊肉。連雲老爺子也湊熱鬧,特地夾菜給水青。

    這兩個動作,眾人反應不一。水青的鄰居小伙伴們小小嘀咕,花樹冷眼旁觀,杰特樂得觀望,喬治沒看出門道。最值得一看得是,安妮憤怒離席。

    即使善良如水青。也表現得松口氣。至少,不會再影響吃飯的胃口。畢竟,被怨毒的眼神不斷掃射,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而且,安妮一走,雲天藍和爺爺就正常了,大家都正常了。水青從小張那里知道自己是雲天藍女朋友的說法,爺爺第一個給冠上的。雲天藍沒說,所以她就以為是他的主意。現在想想,雲天藍的驕傲,不會用這種方式。對女孩子,他是不喜歡就不會裝作喜歡的那種人。

    也就是說,如果她要找人算賬,應該是雲老爺子。但那可是大家長級的輩分,她不敢挑戰。

    吃過新年飯,大家在門外看煙火,葉陌離擠到水青身邊。

    “帶上我吧。”他半月眼烏溜溜,“反正有兩天假。”

    “聽到了?”和喬治明天下鄉的事。

    “嗯,你們要搞葡萄園,對吧?”他覺得土地真得很神奇,能長出妙不可言的果實。比開在夜空里的花火美麗實在。

    “你就要高考了。”她提醒他收心。

    “讓我跟著去吧。就一天。”煙花的光芒映在他臉上,五彩閃現,“而且,我已經決定了。”神情卻只有堅定這一種色澤。

    水青不知道他決定了什麼。

    “我要考農大!”一個驚人的決定。

    水青腦海里浮現出他戴草帽,叼著青草,拿著鋤頭,眼楮卻活絡,五官卻好看。不倫不類。

    她從來覺得能找到自己喜歡做的事是幸運的。以前,她知道羽毛落魄的結局,而且自己也無力去改變。所以只能慢慢轉變羽毛當畫家的理想。但還是鼓勵羽毛不要放棄藝術方面的才華,只不過由死心塌地的兩點線,變成了折中的…或四點線。

    葉陌離自從八月去過鳳凰山,就對土地產生高度興趣。她雖然半開玩笑讓他學農,卻沒有真心認為他會選這條路走。

    畫家不是人人能當的,誰都知道,所以朱家爸媽在女兒改志願時,全力支持了。可農民?中國大半人口都是這個職業。葉陌離選農大,而且他的樣子是極其喜歡下地的,那麼水青不知道葉爸葉媽會如何想。

    “離離,你不需要受我的話影響,真去考農大。”她怕他跟自己賭氣。

    “青青,和你沒關系,我考慮很久了。”葉陌離半月的眼楮彎彎如新,“你會支持我吧?”雖然小事上兩人吵鬧,大事上卻從不含糊。就像當年她攛掇他爸媽送他去雲上,他一時氣不過,和她吵架,如今卻很感激她的插手。想到自己或許真會望鐵窗明月,啃牢里窩頭。心里就後怕。

    “我支持你有什麼用?”這事得通過葉爸葉媽。

    “萬一我爸媽反對,你得幫我。你一句話的分量比我百句都重。”提早搬好救兵。

    未必見得,水青心想。但凡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有出息。這個出息,從現實意義上講,決不是去當一個農民。而且葉爸那攤生意,肯定是想著要交給兒子的。

    “離離,你多考慮些時間吧,反正還不到填志願的時候。”她能說的就是讓他對未來的慎重。

    “所以,你得帶我多去鄉里,我才能確認,是不是?”葉陌離趁機再提隨行。

    她竟然覺得他很有道理。身旁的他,好像又高了,而且有多久沒看到他的小霸王樣,她都記不清了。他好似一夜長大,那些留在她心里的淘氣印象,仿佛成了霧里看花,漸漸朦朧。

    她看完夜空的煙花,回頭卻是雲天藍。

    “小孩子是不是都在一夜長大?”感慨萬千。

    雲天藍盯了她半晌,反問一句︰“你是不是?”

    她?水青哈哈一笑。睜眼就是十五歲的軀體,二十九的靈魂。根本是一秒功夫。看來,一夜長大也不算什麼。

    第二天一大早,幾乎所有人還在夢鄉。水青,雲天藍,喬治,還有葉陌離四人就去了鳳凰山。

    事先沒通知爺爺,因為承包下來的土地將以公司名義進行一切活動,和老韓家沒有關系。雖然如此,她到了以後,還是從桃林上去,和正在為樹護暖的爺爺和嬸嬸們打過招呼。爺爺告訴她,叔叔們雇了人在後山林子邊造小屋和護欄。這也是馬塞爾的意思。不是防人,而是防豬和其他喜食松露的小動物。到了成熟季節。小屋就可以用來值夜。雲天藍進口過來的十二條松露獵犬,如今當寶貝養著。她還特地翻譯一份如何訓練和照顧獵犬的資料,二叔都背了下來,已經頗有心得。

    知道孫女有事,爺爺只囑咐一定要回去吃中飯,催著他們走了。

    喬治大叔已經聽水青說過松露的事,很有興趣,但更關心自己將要工作的土地。上了坡頂,看見那大片野草叢生的山,他心情激動。

    這片山坳,地理位置很好,面朝東南,陽光充足。雖然離江不遠,但土質偏干燥,適合葡萄生長。

    他用大腳踏踏地面,雙手捧起一土,看得非常仔細,又用手指慢慢捻過,“我想四下看看。”

    水青當然同意。

    看喬治大步流星,在山坡間左晃西看,後面緊跟著虛心好學的葉陌離,水青嘟噥︰“千萬別現在告訴我不行。”

    土壤已經給爸爸拿去分析過,還特地請教過這方面的農大教授,是適合釀酒葡萄的。可她也明白,經驗有時比科學數據更牢靠。因此,她最後還得等喬治一句話。

    “實在不行,就用來蓋房子。”雲天藍聽到了。

    “你也有沒頭腦的時候。”水青笑話他,“這里是農產區,誰跑來這兒住?”而且將來也會是。鳳凰村一直豐產水稻小麥各種農作物,是重要田區。

    雲天藍笑,“自己住,你爺爺奶奶住,叔叔嬸嬸住。蓋個城堡就很不錯。”

    又是這種變相的安慰,水青遂他心意,不去太煩惱。反正承包地的錢一次付清了,就算什麼都不能種,放在那兒也不會再有損失。

    她和雲天藍遠遠跟著前面的兩個。就當散步,慢慢走著。這片山坳都是碧空的了,走在上面才覺得大到離譜。單戶來看,老韓家當年承包後山的面積是最大的。其余十戶加起來則有它的四倍。用腳走直徑,一個小時都不夠,繞一圈要半天。

    “青!藍!快過來。”將到另一頭時,喬治跳著腳,揮手大叫。

    水青的心咯 一下,二話不說,拔腿就跑。冷風呼呼往兩耳擦過去,有些生疼。

    雲天藍跑得比她快,邊跑還邊大聲問︰“怎麼了?”

    兩人一前一後跑到,就見喬治蹲在一棵樹藤邊,正用手輕輕摩擦著它的枝干,而葉陌離不明所以的樣子。

    “我聽不懂他說的英文。”沮喪啊,看來得把英文學好。

    “喬治?”雲天藍鎮定得很。

    “這是山葡萄藤,至少有十五年了,居然還活著。”喬治的口吻就像對待一個摯愛的孩子,“你們能想象嗎?這個地區的大環境其實並不適合種植釀酒葡萄。可是,就如同長出了不可思議的松露一樣,我確定也能釀出好酒。這是一片奇跡之地啊!”

    不跑動,就感覺不到寒風。不經歷,就體會不到奇跡。

    四顆心,充滿希冀,跳動!——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20:03

第83章 黑旋律 紅旋律

黑色,是唯一的主基調。

    悶冷。是空氣的無言抗議。

    死寂,是最原始的聲音。

    不知道是誰把燈都熄了,而且還關了屋子的中央暖氣。水青摸索著牆壁,打開了廊里的壁燈。瞬間,橙色一地。

    “雲天藍,吃飯了。”她是來叫人吃飯的。其他人都在前面,唯獨少了他。

    不知為何,她的聲音就像觸到了棉花胎,傳不進黑暗肆虐的空間里,因此無人回應。

    “睡著了嗎?”。她自言自語,向雲天藍的房間走去。

    走過日照廳,要拐進另一條廊道時,她停下腳步,而且倒了回去。

    嚓啦嚓啦——嚓啦嚓啦——

    很小聲,很微弱從玻璃門縫里傳出來。

    日照廳的門從來都是不關的,水青越來越覺得不對頭。前生的經歷,自身的本能,讓她對黑暗總有些乏而無力。就算有詠春傍身,仍然不大願意在黑燈瞎火里出入。

    “雲天藍。”她又嘗試召喚幫手。

    口中哈出的白氣,在冰冷的玻璃上敷起一層薄薄暖霜,等到不見了。都沒有任何回應。她伸出手,握上金屬門把。那種觸感,仿佛一條濕冷小蛇,沿游著手臂,令人很不舒服得想甩開去。

    她踩著自己的影子,一步一慢,半步半探,望見廳里一個角。

    原來,電視開著,一片雪花紋。

    “到底是誰啊?關燈關暖氣,就是沒關電視,弄得跟鬼屋似的。”害得她小心肝抽到發怵。

    她松口氣,整個人輕快起來,繞過去關電視。

    然後,在無數雪花迸發的嚓啦嚓啦中,她又聽到了另一種聲音。

    呼——呼——

    沉重到窒息。

    水青毛骨悚然,突然想起日本那部RING的恐怖片來。既然有她這個例子,證明世界上存在很多科學無法解釋的現象,說不定鬼也就是其中一種。她眼楮眯得只留一條縫,點點轉頭過去。

    一個雙手抱頭向下,雙肘撐著膝蓋的鬼!

    哦,不,不,是人!水青借著電視的亮光,看清了。

    “雲天藍!”她氣不打一處來,喊出名字。他知不知道,人嚇人。嚇死人?“我叫你,你怎麼不出聲?”

    雲天藍一動不動,只有寬闊的肩,起起伏伏。廊下的光照不進廳里面,他仿佛被束縛在密不透風的黑網中,掙扎不出。

    水青就這樣站在原地,無法確切看到雲天藍的表情,也無法像以往有默契。不能決定下一步。盡管,或許,她無意中再次闖進了雲天藍深藏在心底的,可怕的記憶體之中。

    而且這次,更近!

    三小時前。

    伙伴們一早就被爺爺派人送回去了,葉陌離也讓她中途放在家門口,喬治正在自己房間里羅列酒園前期需要做的準備工作,雲天藍和杰特在書房里商量公事。

    小野貓走進來時,水青在廚房里,喝英國紅茶,吃厄爾格雷餅干,享受下午日光,獨自愜意。

    安妮穿了一身鮮綠,卻不艷俗。仍珠光寶氣,可已經不是昨晚那套。大概覺得拖鞋不相配,索性赤著腳。外表真是無可挑剔。

    “不知道藍斯看中你哪一點?”小野貓是不會讓人省心的。

    她也很想知道!水青狠狠咬一口餅干。

    “你長得……我就不評價了。”安妮手指都鄙夷著水青,又挺胸收腹,直至S形的終極,“對照我,你應該心中有數。”

    有數,絕對有數。同為女性,水青不至于自卑,還是要稍稍眼紅。沒出國以前,她崇尚非常瘦美女。在國外久了,滿目凹凸有致的曼妙,因此重生以後,就比較欣賞豐滿型的。她變成糖娃娃後,感覺才有那麼一點凸,可惜是小肚肚。

    “像你這樣的人,能對藍斯有什麼助益?”安妮歪歪性感紅唇。

    其他不敢說,這一點嘛——水青剛想直起腰板。

    “我能給他三億,不收任何利息,你能嗎?”。安妮紅眉跳火。

    呃?不能。而且錢拿出去又原封不動拿回來,還多得20%的股份。水青縮縮小腰。

    “你能像我一樣,帶給他上流社會的地位嗎?”。潘斯的姓氏,不是貴族,卻是名門。

    這個好像也不能,她頂多帶他走走街坊四鄰。要論地位的話,最多社區一名人。水青收收背脊。

    “只要他願意娶我,我父親會把所有事業交給他打理。你父母又能給什麼?”安妮是獨生女,掌上明珠。

    哇——這個強悍!她老爸過完農歷年就可能不知何去何從。她老媽為萬伊做牛做馬,只是幫政府打工。能給什麼?她想想。二點五居室的老公寓,擠一擠勻出一張書桌的位置,給他放電腦。水青低頭,喝茶喝茶。

    安妮看水青彎腰駝背藏起頭,一聲不敢吭,心里就好不得意!再接再厲,她要讓這個鄉下妹不戰而退。“所以,聰明點,趕緊讓位,免得將來再鬧得不開交,連你無名無姓的父母一起丟人。”

    本來端的平平茶水面一晃,蕩出幾層漣漪。對她說什麼都無所謂,小野貓干嘛扯出她無辜父母?無名無姓?哼哼!

    “也對。我們是中國人,當然不會有英國的名和姓。就像你安妮潘斯小姐,嚴格說來,在我們這里也是無名無姓的人。”水青反擊,可不針對無辜,“其實,大家都是地球人。無數行星中,還能同在一個地方相遇,應該不分彼此。”開始胡扯。

    安妮被她後面一扯,哪里聽出前面的諷刺。她是玩樂主義,而且是一只很漂亮的大花瓶。費腦子的事。由別人替她想。

    “一個男人,要你出錢出力,還要你父母支持,不就是小白臉?”水青沖安妮一樂,“小白臉,就是靠女人養活的男人。在我們的文化里,十分被人瞧不起。”

    安妮火冒三丈。

    “而且,就算你想養,喜歡養,樂意養,藍斯也得願意。就我看。他似乎好像極度不肯接受你的幫助,卻願意替我夾菜,賺錢給我花,順便孝順我父母。”說著說著,水青就控制不住瞎講。

    “住口!”安妮氣紅了臉,“這麼了解他,那你知不知道他的初戀?而且是永遠忘不了的初戀。心里放不下,他跟我分手時,親口說的。”

    水青一怔,她不知道。

    “他沒跟你說,就證明你在他心里還不重要。”安妮終于扳回一局,但她心里很煩,不想再跟水青耗費時間。

    安妮走出廚房,想想不甘心,回頭瞪水青,卻發現對方根本不在乎,坐在高腳椅里,眯眼朝陽。

    等著吧,等她見過藍斯不為人知的一面,哭著求分手的人就是她了。這世上,只有自己最愛藍斯,愛他的全部,包括瑕疵。

    一切安排就緒後,安妮若無其事去前頭吃飯。

    “爺爺,藍斯怎麼還沒來?”席間只差他一個的時候,她就知道那樣東西產生效果了。

    雲川也奇怪。

    “青,你去叫一下他吧,大家都在等。”她的陷阱做好,誘了一個,還差一個。

    “嗯?”水青以為她會搶著去。

    “怎麼了?你不是他的女朋友嗎?”。自己表現得太好,她真想捂嘴笑。

    所以,水青才回到了後頭。

    站在日照廳里,寒氣逼人,黑暗狂肆,這一切不足以讓水青掛心。因為眼前,似乎有一個超大的麻煩——雲天藍。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到前面把爺爺叫來。

    “雲天藍。”因為溫度太低,她一說話氣就染白了。

    她已經叫好幾次他的名字。他卻只是維持著一開始的姿勢。

    雖然今晚和上次的情形不太相同,但她通過雲天藍的樣子,可以肯定比上次還糟。而她也不應該傻呆呆得什麼都不做。

    咬著嘴唇,她慢慢靠過去,伸出了手。踫到雲天藍肩膀的瞬間,她感覺到他的顫動。他在發抖,極力壓制著,卻還在發抖。

    她蹲下身,猶豫著是否該大聲喊回他的神,他卻突然抬起了頭。

    雪花的亮白照著那張俊美的臉,卻照不出遭捆綁的靈魂。鳳眸無光,痛苦的表情,不均勻的呼吸,黑發已經被汗濕透。他仿佛正承受著身心的某種可怕折磨,陷入自我的世界里,難以自拔。

    雲天藍打量著黑暗的小屋,他以為再也不會到這個地方來了。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一個孩子的聲音在鐵柵欄的窗口那邊,“我很餓,快餓死了。你們想要成為殺人犯嗎?”。

    “要餓死了?才四天沒吃飯而已。”有人在外面嬉笑連天。

    “哈哈,娜莎不就是最好的食物嗎?”。另一個惡毒的話語。

    “或者,只要你說跟她分手,我們就放你出來。”那個聲音很冷,很狠,“否則,你真死在這兒,我保證也不會有人知道。”

    娜莎,是他和她一起從森林里撿回來的小山貓,已經被教養的跟貓一樣乖,兩人最愛的寵物和可愛的伙伴。

    少年走回來,腳步虛浮,臉色發青,已經處于生命及其虛弱的狀態。娜莎,立刻靠上去,在他懷里撒嬌。救它的時候,它剛剛出生,四肢又小又軟,可愛極了。半年,如今長成大個頭了,但性子很溫馴,而且還聰明,總逗得他和她很開心。他們不給他吃的,卻把娜莎頓頓喂飽。想讓他下手的時候,愧疚嗎?

    “娜莎,我不能和你的主人分手。我做不到,你知道嗎?”。他才十五歲,但已經足夠成熟,明白自己的感情。

    喵嗚——娜莎很善解人意。

    “我不能餓死在這里,因為——”他的手伸到背後,拿出那把他們第一天扔給他的匕首,顫抖得幾乎握不住,“我一定要活著見她。對不起,娜莎!”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他在自己手臂上狠狠扎了一刀,要永遠記得那些人加諸在身上的一切。

    緊接著刀光再閃,娜莎的叫聲淒厲到他的心被活生生撕裂。雲天藍眼睜睜看著血漫上腳,連同黑暗吞噬上來。

    他和那少年的影像合二為一,而他的靈魂裂成兩半——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20:19

第84章 前言篇 預告篇

“你去死!去死!”那個漂亮的。溫柔的,善良的,比鄰多年的她在他面前哭泣尖叫,昏厥。

他渾身是干涸的血跡,衣服襤褸不堪,腳下還有一張山貓皮毛。十天,他被關在這個山中小黑屋里,整整十天。大冬天,沒有人給他食物,只有角落一桶臟水,但他活下來了。逼自己成為兇手,活著重見天日時,他曾經喜歡的女孩決絕得讓他去死。

哀莫大于心死。

他是該死的吧!是不是他死了,就會有人為他的墓碑前擺放鮮花,贊頌他品性高潔?是不是他死了,他的父母不用向那些人低頭道歉,連夜搬家?是不是他死了,就不用背負那麼多指責和刁難,在現實里舉步維艱?

那麼他就死吧!但在他死之前,他要那幾個陷害他的人陪下地獄!他血液燃燒起來,憤怒充滿每個細胞。爺爺呢?天漠呢?誰來陪他打一架?他不想。不想傷害無辜,就像對娜莎那樣,就像對那顆小珍珠一樣。她們如此溫暖,無論他壞到什麼程度,她們的眼睛都會說原諒他。

他沉陷下去,放任著自己,在心的泥沼里。

手被握住。

他看見了,一只潔白的小手,淡淡的珍珠光澤。明明只在指尖的溫度,竟然奇跡般暖了冰涼的心。

他已經熟悉那只手的主人。曾經在清晨的光里,看她乘風飛翔,讓他禁不住追隨超越,以攫取目光。曾經在練武場上,和他對招拆招,從不抱怨。曾經在電話里,毫不猶豫得支持他,細節都不問。那麼溫暖的,小小圓潤,一點點融化寒冰。

韓水青。

泥沼迅速從身上退去,直至成為腳下的堅實地面。

韓水青。

嘀嗒——

一滴心形的水,落在黑色的沼澤,凈化成明亮藍湖。

韓水青。

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出現在他視線里,接著,一張細膩秀氣的小臉,帶著淚痕。

“你哭什麼?”她的手拯救了他。

情不自禁,他的大手過去,拇指擦過她的淚。很奇怪。心就這麼靜了,血也這麼靜了。死死糾纏多年的魔魘,第一次不用折磨自己,也不用傷害別人,自然退了。

“云天藍——”水青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哭,而且還停不住一顆顆的眼淚,“你要不要去練功房?我不跟你對打,但可以幫你搬木人樁。”

云天藍看著她明明不安,卻還試圖幫他的舉止。這麼善良,又這麼堅強,讓他難以自己。

“要不,你等我去叫爺——”話沒說完。

被抱住了。

被云天藍輕輕抱住了。

撲通撲通,水青分不清那是誰的心跳。

“韓水青,謝謝你。”只要能記住她的溫度,那些糾纏他的陰影會從心里走出去的。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謝她,但他沒有失控,沒有暴走,這是好現象。伸出手,輕輕拍拍他的背,“云天藍,一切都會好的。”

“因為你。所以我會好的。”他滿懷全都是她的香氣,陽光的香氣。他感激,感激上天把他送到了這塊土地,有她的土地。

放開水青,他走到電視那里,彎腰從VCD機里拿出一張碟,又走回來,交給她,“如果不介意,等我回英國后,看看吧。別恐懼,別嚇到,別斷章取義。看完了,一定打電話給我,我會把所有的事都告訴你。”事情的真相,他想告訴她。

“要我當你藏真心話的大樹嗎?”她喜歡聽八卦,不代表喜歡聽秘密。

“我當過你的,不是嗎?”他記性很好。

水青怎麼會忘記,做了個誇張的笑容。

兩人打開燈,恢復暖氣,屋子又充滿了舒適。

“安妮她——”她可以肯定是小野貓搞鬼。

“她明天一早就會回英國。”他又何嘗不知道,所以絕不會讓她再呆在這里。

“可惜了。”她嘆口氣。

“什麼可惜?”他沒明白。

“三億啊!”她再嘆氣。

云天藍笑得月華璀璨,鳳眸瞇了起來,“或者,我們想個辦法,讓她既願意借錢,又放棄條件?”擺這麼大個陷阱,真辛苦了安妮平常只會吃喝玩樂的腦袋。

水青眼睛亮了亮,可是她想不出辦法。

“我們出去吃飯吧。”云天藍突然把他房間里弄得亂七八糟。床上也是,然后拉水青往后院走。

“可是他們還在前面等呢。”為什麼要特別到外面去吃飯?還有他把房間弄得跟被人打劫了似的,干什麼?

“我們不消失,怎麼來個計中計?”他推開門。

“你到底打算做什麼?”她承認自己不夠聰明,尤其是沒眼前這位聰明。

“吃飽了,再說。”他只知道不能留在這兒。

兩人的聲音被寒風吹上了無星的夜空。

“妖孽啊妖孽!”水青在學校其中一家小餐廳里,盯著面前的青菜,旁邊坐著蕓蕓和圓心。快考試了,三人約著一起看書。

“誰是妖孽?”圓心好奇地問。

“青菜。”水青挑挑葉子。其實妖孽就是云天藍。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方法,居然讓安妮乖乖和杰特回倫敦,而且走之前跟她說,會無條件借錢給BLUEWATER。

她問云天藍。他卻說,雖然讓安妮改了主意,就當報復安妮的使壞。錢,他還是不會要。在明知道安妮對他有情的前提下,無論她有沒有條件,他都不想用這筆錢,引起更深的誤會。

“不過,勉強也算個紳士。”水青又自言自語。

圓心想不通青菜和紳士之間有什麼相通處,但現在這不是重點,重點在另一個失魂落魄的人身上。

“別對青菜情有獨鐘了,我想你現在應該關心一下那位。”圓心抽掉水青手里的筷子,朝蕓蕓那里指了指。

蕓蕓正在發呆。而且每個人都會看出來這位大美女的心不在焉,因為她的筷子咬在嘴里,高高翹著,完全沒有形象可言。這麼可怕的失誤,對于向來注重儀態的顧大公主,可以說絕無僅有。

“我猜是戀愛了。”圓心很有把握的樣子。

“啊?”水青很吃驚。她是重生過來的大齡女,但可能因為前世沒有真正戀愛的經歷,又從十五歲開始重來,下定決心要擺脫白子西,習慣不去想感情的事。這三年,戀愛神經不進反退。逍遙過著平淡的小日子。卻忘了,蕓蕓這樣出挑的美女,戀愛運決少不了。

望著好友那張嬌艷容顏,水青不覺有些感嘆。前世兩人上的大學不同,她知道蕓蕓雖然受異性歡迎,卻沒有在大學里談戀愛。當時蕓蕓生活很艱難,芬姨的生意一早失敗,把房子賣了,租小公寓過日子。大學一畢業,蕓蕓嫁了一個年紀大的老外,到國外生活,后來把芬姨也接過去。再后來,就斷了音訊。偶然聽到一個老同學說,蕓蕓離婚了,自己開了小店,日子庸庸碌碌。

今世,水青不知道。她改變了蕓蕓家的經濟狀況,但卻對好友未來的感情路一無所知,只有美好祝願了。

“啊什麼啊!你不知道,女生大一一枝花?現在是我們挑人。等再過半年,新人進來,我們這些舊人就要挑被她們揀剩下的了。”圓心的話實在可愛。

“你怎麼不說新人笑,舊人哭?”水青失笑。就她看,大學談戀愛,成功機率沒幾個。校園生活單純,也看不出男朋友的真正秉性,還是踏上社會以后找比較好。

“而且你手上有幾個人選,讓你挑?”插進來的是蕓蕓,笑得顧盼生姿,明眸善睞。美女復蘇。

水青嘴咧大了。

“你們兩個少來,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圓心發覺這話不恰當。

水青伏在桌子上,沖地大笑,然后露出眼睛來,“別算我。”

“怎麼不算?”蕓蕓哪里會放過調侃的機會,“你在平安夜光芒四射,我們學院里好幾個優質男生在打聽你的事。”

“哪里輪到商學院?肥水不流外人田。”今天這位俗語亂用,法語學得太忘我。中文不會說了。

“別別,優質男生你們留著自己用,我無福消受。”水青心想,她現在不需要男朋友,而是需要優質員工。碧空這時還沒有正式職員,眼看著事情齊齊壓下來,云天藍就要走了,她一個人怎麼弄。

“等你收到情書時,不消受也得消受。”圓心說。

三人樂此不疲,互相調侃,消磨了中飯時間,結果水青都忘了問蕓蕓到底有什麼心事。

吃過飯,回到圖書館,因為水青要查英文原版資料,就一人去了三樓。等挑好書,回到座位上,她的背包上多了一樣東西。

一個藍色信封,上面寫著韓水青親啟,字跡挺拔俊逸。

她第一反應就是觀察四周,同學們都在看書,沒有奇怪的人。拿起信封,她又正反看看,除了那五個字,再無其它。

打開一看,是張小熊卡片,印刷體英文寫著‘你能當我的好朋友嗎’。翻到里面,短短一句話,約某日某時在某個地點見面,有話跟她說。

什麼意思?水青想,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告白預告?

沖下樓,拿去給蕓蕓和圓心再鑒定。圓心大呼自己是鐵嘴神算,剛說情書,水青就收到個更強勁的,對方分明要當面跟她表白

一時間,水青傻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20:32

第85章 落冰雪 落蒼穹

明日下午兩點在東足球場松林前見面。

    這是卡片的原話。

    陌大有自己的體育學院。也有好幾個大小不一的草坪和操場區以及功能齊全的室內體育館,用來作為足球,田徑,其他系的訓練場地。

    東足球場是最為頻繁使用的一個,因為喜歡踢球的男生太多了。中國足球要沖出亞洲,走向世界的目標,在每個球迷的心里。無論有沒有運動細胞,只要有點個子,能跑能跳的男生們,總會踢上一兩腳,至少是世界杯的忠實觀眾。

    水青還不太相信這是真要告白,覺得惡作劇的成分更多一些。想拉兩位好友一起,卻都不肯。說什麼光天化日,又是校足球隊練習的時間,不可能會遇到壞人。

    于是她來了。不想來,但芸芸和圓心雙雙翹課,架著她來的。兩人送到就走,但她懷疑她們說不定貓在哪里,等看廬山真面目。

    昨夜下過一場小雪,雖然今天晴朗,日光卻綿綿無力。曬不化松針之上那層薄薄冰寒晶瑩。雪後放晴,萬物皆發亮。沒有綠色的綠茵場上戰得正歡,紅黃兩隊正為一顆小小的球想盡千方百計。

    看球的女孩子真不少,好些人加油加油得大喊,還有誰誰誰的名字。比分二比零,紅隊領先。

    水青看看表,還有五分鐘。她是不是來早了?

    不想給人迫不及待的感覺,她踱進小小的松樹林。說它小,真的很小,也只有二十幾棵而已,每棵間距很大,就有了林子的樣子。雖是新栽,但移植時選了有一定樹齡的,所以不會弱不經風。而且,像她這種瘦女,藏在樹後,也沒人能發現。

    她就想,現在開溜的話,應該不會被芸芸和圓心逮到。反正送卡的人自己擅作主張,並沒有得到她的允許,不算不遵守約定。

    一旦有了這樣的想法,她的步子就晃著往另一頭走。

    雪花數片,被風從樹梢上帶下來,飄落到她眼前,又打彎,舞到身旁去。目光追逐著,偶然。和另一雙眼楮相對。他的清冷比起雪地冰松,多了漏拍心跳的魅力。

    難道是他約她嗎?這個時間,這個地點,除了他和她,林子里再無旁人。水青突然不知道怎麼辦。是他嗎?不是他吧?這種約女孩子的方式,太幼稚。他是她心目的冰上孤蓮,不會如此俗的。

    “簡蒼梧。”打招呼總是禮貌。

    “是你。”他好看的眉舒展,夜海般的眼眸,星光點點。

    “是我啊。”水青順著回答,卻沒聽出來那不是一個問句。

    簡蒼梧笑了。

    水青甚至往後退了兩步,知道那是不禮貌的,但她忍不住。每次見到他,冷冷清清,淡淡的表情,她都習慣了。誰知笑起來,竟然殺傷力驚人。就像長在冬季末梢的花,怒放的瞬間,春天降臨了人間。

    他笑起來,不應該用英俊帥氣之類的形容詞,只覺得一個高高在上的天人,來勾心奪魂了。

    水青閉了閉眼楮。再睜開時。他又恢復了疏離感。還好,還好。對著那樣的笑容再多個十來秒,她會臉紅的。

    現在,無論如何,她也不會認為那張卡是他給的了。

    “你在這兒溫習?”期末考試就在下周,水青雖然覺得這個地方太冷,但沒準音樂家們喜歡。

    簡蒼梧就皺了眉。

    在這兒是因為一封信,一封約他見面的信。他不知道是誰,但猜到是女孩子。這種事時有發生,他一般以不赴約交給對方答案。或許因為墨桐,也或許因為父親,情緒不太好,所以他破天荒來了。

    誰想到會是韓水青!她從樹後繞出來,在風吹雪花時,恬靜微笑。他本來早想好的拒絕詞忘得一干二淨。那封信,如果是她,是她寫的話——

    她卻問他是否來這兒溫習。

    心里仿佛有什麼要急切地冒出來,卻又冰封了。

    “你來做什麼?”簡蒼梧盡量平淡的語氣。

    “有人約的。”水青晃晃藍信封,“到現在都沒見到人,我懷疑是惡作劇。”

    差一點,簡蒼梧心想,差一點就鬧笑話了。然而下一刻,黑眸膠著在水青手里的信封上。有人要跟她表白。算不算巧合?他等的人並不是她,而她等的也不是他,但卻相遇了。

    “要不要喝熱巧克力?”他記得她喜歡的。

    “好像應該我請你。”她還欠著呢。等等,她是不是忘了什麼,好像沒有虧欠心理啊?

    “我沒課了。”簡蒼梧說。

    “明白。”水青立刻接收正確訊號,“你喜歡哪家的咖啡?”天真的好冷,她也需要熱飲。

    “東皇。”他想離校遠一點。

    這人看來也挺挑剔的。因為就H市目前的咖啡檔次,東皇擁有最好的,純正的口味。

    “你住校嗎?”。如果是,為了一杯咖啡來回,好像說不過去。

    “我走讀。”兩邊輪流住,“今天去G市。”

    “哦,那就好,我還擔心趕來趕去麻煩。正好我回家也順路,今天就請你吧。”水青笑著往林外走去

    簡蒼梧站起來,隨在水青身旁。

    兩人走了沒多久,就發生了有趣的雙幕。

    林外跑來一個男孩,忐忑不安得走動。林內一個女孩紅著臉坐在剛才簡蒼梧坐過的長椅上,有些緊張。很遺憾,他們等的人不是沒出現,而是錯過了。人生一旦錯過,就可能漸行漸遠,再也沒有交集。但是有什麼關系呢?在下一個點,下一個時間,他們還會遇到精彩的事。命運替每個人都準備著奇遇,看你如何體會而已。

    在熱巧克力捧到手的時候,水青終于想起自己遺忘了什麼。

    拍賣會!四百萬!簡蒼梧讓她多花了四百萬哪!東皇咖啡奇貴,算二十塊一杯的話,可以買二十萬杯咖啡了。

    “簡蒼梧。還是你請我吧。”水青小心眼了。她本來想質問他的,可是這麼一來,他可能會奇怪她怎麼比老板都心疼錢。

    簡蒼梧看她一眼,“好。”

    “那——以後我也不欠你的了。”水青沒去想,在爭第二塊地時,雲天藍盯著東皇不放,而她樂見其成,讓東皇也多花了幾百萬。

    簡蒼梧淡淡又說一句︰“你本來就不欠我的。”上次是他自願請她,跟欠不欠沒關系。

    “包括撐傘那次,請熱巧克力那次,黑森林咬一口也算。名片那次,伴奏那次,圖書館那次,統統還清?”數出來,自己先嚇一跳。不知不覺間,原來他幫她好幾次了。

    應該是他還她的人情,倒反過來她想還清?于是,簡蒼梧回答︰“那就清了吧。”

    清了清了。二十萬杯咖啡,再見!水青極力不去計算。東皇姓白,又不姓簡。生意場上各為其主,他又不是針對她一個人。

    兩人靜靜坐了一會兒,水青又看到上次當班的那位中年‘服務生’,依然不遠不近站著。

    “那位叔叔究竟是誰?”她努努嘴。

    簡蒼梧側過臉,這次告訴了她,“酒店的經理。”

    果然!

    “平安夜那天,看到你的演出,很精彩。”簡蒼梧卻開了另一個話題,“那時就想找你。”

    他從德國趕回來,補完課,受教授邀請,一起去看了蟬樂隊的演唱會。他雖然對蟬樂隊的風格不是很感興趣,但水青出現在台上,和徐燃對唱LUCKY時,他確實有眼前一亮的感覺。而寶貝上台,他就知道正是她的小鄰居雙胞胎。

    水青不敢居功,笑里有心虛,“詞曲跟我無關,我只負責唱而已。”

    “聽說唱片公司找你,是要簽約出唱片嗎?”。他正關心這方面的消息。

    “不是。我那天完全被逼上梁山,跟本人意願毫無牽扯。我很有自知之明。”她又說到寶貝,“不過,寶寶貝貝真是有天賦的。”

    “我也這麼想。”簡蒼梧喝完了咖啡,“我聽說他們的監護人不在國內?”

    水青陡然發現,簡蒼梧的消息太靈通了。這麼小的消息,如果不刻意關心,一般人怎麼可能知道?他說他想找她,為什麼?

    “你想說什麼?”這個男子話太少。她了解也很少,所以猜不著摸不透他的心思。

    “寶貝如果真要和唱片公司簽約,我覺得他們需要屬于自己的經紀人,可以處理一切對外事務,又會安排兩人的學習事宜,保證升學不受干擾。”他漸漸切入主題時,冷靜而睿智,“演藝圈很復雜。很多人進去的初衷是好的,但往往事與願違,難兩全。寶貝這種情況,很特殊。有唱歌的才華和表演的天分,可是年齡偏小。太早進入這個圈子,對他們的性格發展或許會有很大的影響。”

    水青一聽,就知道自己疏忽了,“我本來只想讓寶貝開心,當個純音樂人。”澳洲的樂壇似乎不太復雜,好的歌手被稱為ARTIST,就是一年出兩張唱片,世界各地開開演唱會。她到底是沒經歷過,想法過分單純,而且國內和國外的圈子又不同了。

    “我可以幫他們嗎?”。純音樂人?自己曾經的理想,如今他或許能幫別人來實現。

    水青疑惑看著他。

    簡蒼梧遞過來一張名片,上寫——

    蒼穹。

    演藝經紀公司——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20:46

第86章 雙贏局 雙輸局

蒼穹。精心制作的名片。沒有人名,只有公司名和聯絡方式。

水青就問,“你所屬的經紀人公司嗎?”

“我的公司。”簡蒼梧回答。

一問一答,就見差異。

水青揚眉,“你的公司?”她對于這方面的話題很敏感。

簡蒼梧點頭。

“你開的公司?”水青不太肯定,“你是老板?”

簡蒼梧再點頭。

有時候,水青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麼會認識像他們這樣的人的?自己的特殊經歷,因此能早早開始事業。但這些人,云天藍也好,簡蒼梧也好,一個個都是縱橫經略性出色的人才。她就算重生的,也得靠邊站。

“我以為你會想當音樂家。”她喜歡他拉出的輕爵士音樂。

他低垂著眼瞼,輕扯桃色的唇,說:“我才華有限。”

“有點可惜。”她對古典樂實在所知甚少,不敢隨便亂鼓勵。

“想要詮釋音樂,有不同的做法,不一定要用樂器來展現,就像小提琴不一定只能演奏古典樂。”她給了他啟示,所以他才建立蒼穹。

“這倒是。畢竟音樂家除了在舞臺上演出,還要通過錄音制作把音樂帶給所有人。這些需要很多幕后工作人員的共同努力。”明星甚至可以完全由公司一手捧出來。可見幕后工作的重要性。

“我的公司不大,目前有兩位專職經紀人,三位星探,有自己的廣告策劃部,還有一個音樂工作室。簽了一個少女小提琴組合,正在錄制第一首單曲,新年就會開始宣傳。”他大略介紹。

“聽上去,好像不止經紀公司這麼簡單。”還有音樂工作室,水青再不懂,也知道那是想做音樂的意思。

“公司規模還小,需要時間。”簡蒼梧說話很穩妥,不浮誇,不卑微。他應該有些背景來歷,但言語談吐沒有半點氣勢凌人,腳踩得很踏實。性格雖淡,氣質卻沉,給人可以信賴的感覺。

“寶貝的事,得等他們的父親回來,我不能答應你什麼。”水青心想,如果之前自己對寶貝們欠考慮,那麼簡蒼梧或者能彌補她的不足。

“我明白,也只是想請你轉告他們的父親,考慮蒼穹的誠意。我想做優秀的音樂,也想培養真正的音樂人。”自己的琴聲如果不夠好,他就要找到最好的來欣賞。自己的音樂如果不夠有天賦,他就要找到有天賦的人來成就。

“簡蒼梧,你和東皇是什麼關系?”水青本來不想問的。但為了寶貝,她寧可市儈。

“東皇的老板是我舅舅。”他不會否認,母親那邊的力量,能為他提供保護傘,避開圈中一些不良風氣。

“金陽財團呢?”水青繼續探底。

“集團主席是我外公。”如果必要,他會動用那樣的背景,保護他珍惜的人和物。

“聽上去——不錯。”與其讓寶貝毫無背景關系得去簽一家大公司,不如通過背景強大卻籍籍無名的蒼穹來打理。

“我們另一位資深經紀人是從J唱片公司來的,經驗很豐富。合同的條文會根據寶貝的實際情況來制訂,在他們上大學前,蒼穹盡量減少社交活動的安排,以出專輯為主,一年最多兩張碟。”J就是和蟬樂隊簽約的公司。

“你很能說服人。”以為他不愛說話的,水青卻發現他心思縝密,有條不紊。打蛇打七寸。講話的方式也一樣,抓住對方最想要的,就能把握到心。

“可你要說服的是寶貝的父親,而不是我。”水青故意刁難一下。

“是嗎?”簡蒼梧神情淡定,不為她的話所動,“選在蟬樂隊簽約公演讓寶貝們上臺,自己成為可有可無的和聲。我以為那是你精心為J公司老板和制作人準備的聖誕禮物。能有這份心意,你難道對寶貝的未來沒有一些把握?”

居然看穿了!水青露出頑皮的笑容,“有點一廂情願。”

“我會找寶貝父親談。”簡蒼梧望著她的眉眼,沒有評價半點她的多管閑事或者一廂情願。對寶貝而言,她就是旅途中的良師益友吧。大多數人的一生中,可遇不可求。

“肖叔叔回來的時候,我會通知你。”水青兩指夾著蒼穹的名片。

是不是機會,將來才知道。

顧蕓蕓最近很煩,煩透了。圓心和水青猜是女孩子的愛情煩惱,其實卻根本沾不上邊。她拿著賬本,在蕓妮時裝公司的總經理辦公室門口,聽見媽媽周蘭芬的聲音。

“公司現在流動資金不夠,再給我幾天時間,我會想辦法湊齊。”

推門進去,媽媽正掛上電話。因為保養得宜,又很會穿衣服,近五十的年齡看上去像三十七八。

“媽,又來催了?”從開始幫母親打理店面開始,蕓蕓沒有再把自己當成孩子。

“蕓蕓,這月銷售如何?”周蘭芬快愁死了。

“凈利一百三十五萬。”蕓蕓把財務報告放在媽媽桌上。

“才這麼多?不夠啊!”周蘭芬算了算。

“媽,這個利潤已經很好了,如果你沒有炒香港的樓市,欠那麼多債的話。”蕓蕓冷冷得說。

水青跟她說到H市的房子值得投資時,她仔細查了查公司帳,發現媽媽向銀行借了一大筆錢。問媽媽,原來她和朋友前年去香港旅行,聽那里的房產經紀說樓市怎麼怎麼好,就動了炒房的念頭,貸款買了一棟小高層海景樓。哪知剛買完。香港就樓市泡沫。媽媽不懂行情,一直捂著不放,爛在手上。現在銀行催著還款,不行就要用廠房,公司和家里那棟房子抵債了。

“誰知道會那樣呢?”周蘭芬知道女兒跟她生氣,卻也沒辦法。

“你炒樓,為什麼不跟我說?”蕓蕓最生氣這點。

“你那時還是高中生。”周蘭芬讓女兒幫忙打理生意也是她高考結束后的事。

“媽,要不我們問問水青,看她有沒有什麼辦法?”蕓蕓想不出還有什麼人能幫她們。生意場上最知人情冷暖,她和她媽媽根本借不到錢。

“你別傻了。水青那時候幫了咱們不少忙,可也就是出出主意的事。她家里條件都比不上我們家,她還是個大學生,能有什麼辦法找來這麼大筆錢。”這時候,聰明派不上用場,周蘭芬心想。

“她向來主意多,也許——”蕓蕓不死心。

“你可千萬別說。跟我做了半年生意,你難道不知道?世態炎涼。你有錢時,個個跟你好的像親姐妹。你落魄了,看還有誰理你。”周蘭芬最近借錢,被拒得心涼。平日里總是姐姐妹妹的貴婦們,一個都不肯加以援手。

“水青她不是那樣的。”蕓蕓不想媽媽這麼說。

“總之家里的事你別到處去跟人說,好朋友也不行,我自己會想辦法的。”周蘭芬主意已定。

蕓蕓在公司呆得心煩意亂。開車去了店里。H市的分店,她花了很多心血,這半年的銷售一直提高。

在后面點貨,店員突然跑進來,說客人一定要店長過去。一般這都不是什麼好事,多因為有人要抱怨。不過,蕓蕓也不擔心,自己現在已經很能應對。

她走進店里,聽到收銀臺那里有人大聲喧嘩,但最先引起她注意得卻是休息區沙發里坐著的客人。

銀灰色的一套西裝,白襯衫。銀藍色袖扣,搭一條絲綢白印花的寬領帶,上裝口袋里放疊好的白手絹,頭發梳得一絲不茍,十分會打扮的男人。大概二十五六的歲數,膚色白皙,雕塑般的立體五官。一副黑框窄邊的眼鏡,在燈光下反射,因此看不清他的眼睛,但顯得神秘。

他正在講電話,和她的目光接觸時,有一秒的對視,然后有禮貌得點頭招呼。明明不是俊逸的外表,卻感覺成熟迷人,有一種吸引的風度和氣質。

蕓蕓居然心跳加快。深呼吸好幾口,她往收銀臺走去。

“店長。”店員趕緊叫她。

那位女客轉過身,大概沒想到這麼年輕的負責人,愣了愣。

蕓蕓趁機打量她,黑色緊身連衣裙,上好的毛料,手上一串鉆石鏈子,價值不菲,名牌包包,名牌鞋子,是個貴客。

“你是店長?”女客化妝濃艷,香水味十足,“你們可別騙我。”

“我確實是店長。您有什麼事,可以跟我說。”蕓蕓微笑著。

“沒錢付工資還怎樣,居然找個小女孩當店長。”女客語出譏諷,“難怪賣的衣服也這麼次了。”

“你——”店員氣憤要還嘴。

蕓蕓暗示店員不要得罪客人,仍然笑著說話,“我雖然年輕,正好跟著客人們一起長見識,學東西。如果我們的服裝有問題,還請您告訴我,我一定會處理得讓你滿意。”零售業,客人就是上帝。

對方似乎接受了她的低姿態。沒繼續在年齡上做文章,“衣服我從來都不買國內的牌子,有朋友跟我說蕓妮不錯,所以上星期就過來挑了幾件試試。昨天有聚會,我就穿了其中一件。誰知聚會還沒結束,袖子就出了個大口子。你們這衣服什麼質量,害得我丟面子。”

“我們的衣服是經過嚴格質檢把關的。”蕓蕓說著,拿起團在收銀臺上的衣服一看,是很嚴重的脫線情況。她立刻皺了眉,這是廠里的失誤。

“你什麼意思?難道是我弄出來的嗎?”客人氣極了,盯著蕓蕓衣服上的名牌,高聲說道,“你叫顧蕓蕓,是吧?找你們老板來,我要當面說清楚。”

那邊坐著的男人突然站了起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20:56

第87章 莫情鐘 莫思鄉

蕓蕓知道是自己剛才說話太自信。惹火了客人。她也想不到廠里居然會出這種紕漏,而且那還不是重點,料子在手上的觸感也有些微不同。她的皮膚對化纖成分天生敏感,會有刺癢,可這件衣服的質地應該是百分百純羊毛的。

“小姐,我很抱歉。這的確是我們的疏忽,店里會全額退款給你。”不說換,只說退,因為一件有問題,一批也會有問題。蕓蕓當機立斷。

雖然蕓蕓道了歉,那女客的態度依舊盛氣凌人,“這還差不多。”

她又把腳邊兩大袋子拎上來,重重甩在櫃臺上,下巴鄙視抬起,“還有這些,我都沒穿過,也不敢穿了。蕓妮的衣服,我以后都不會再買。快算清楚,我還有事。”

蕓蕓拿出袋子里的衣服,一件件仔細看過。除了剛才那件是上周剛上市的新品,其他是上個月的冬季新裝。沒有質量或者其他問題。客人要求全退,就有點過分了。

“小姐,店里規定,除非衣服有質量問題,否則已售出的貨品只換不退。”蕓蕓看到客人臉色變得很難看,自己神色卻不變,“這樣吧。那件衣服全退,而且我再免費送你一件,店里的衣服隨便挑。”

“我都說了再也不穿這個牌子了。”送給她,她也不稀罕,“總之,這些衣服我一件不要。責任在你們,我為什麼要將就?我認識的不少朋友都買你們的衣服,今天退錢也就算了,要不然,你們會少掉很多大主顧。”

“紫亞,去挑一件。”低沉的嗓音在她們身后響起。

那女人面部表情一僵,惡狠狠瞪了蕓蕓一眼,轉頭卻是發嗲的嬌笑,挽住男人的手臂,“東,人家不喜歡嘛。”

男人淡淡說了一句:“或者你一個人在這兒等著拿錢,我要先走了。”

女人看他不為所動,噘噘嘴,從架子隨便拿了一件紫色呢裙。

“眼光不錯。”男人嘴角稍微勾了勾。

女人頓時心花怒放,“我去試試看,你等我。”扭著細腰。轉進試衣間。

蕓蕓沒在聽兩人的對話,她的目光落在男人手里一支手杖上。細如幼竹,通體白玉色,雕著各種飛翔姿態的鷹。她長這麼大,從沒見過會用手杖的人,還是這樣一個氣宇軒昂的男人。

“小時候頑皮,摔瘸了腿。”那男人見蕓蕓望著他的手杖出神,他鏡片后的目光就毫不掩飾打量著她。

“可惜。”蕓蕓這才發現男人在和她說話,自己卻說什麼可惜,窘得臉通紅,“對不起。”

那男人笑了,不象剛才對那女人的敷衍,沉靜地說:“我一向慶幸至少它還在,所以你不用替我的腿可惜。”

蕓蕓的尷尬被他的話奇異平緩了。

“紫亞脾氣太嬌,因為非常愛面子,讓你們為難了。”一個明辨是非的男人。

“這位先生,都是我們的失誤,很抱歉。”蕓蕓則勇于認錯。

男人的視線不經意掃過她的名牌,“我叫白子東。”

“我叫顧蕓蕓。”白子東?蕓蕓不由說出口,“我有個老同學叫白子西,你們的名字真像。”

白子東劍眉一抬。“世界真小。白子西是我堂弟。”

“真的嗎?”這也太巧了,蕓蕓沒想到。會不會同名同姓?

“他去年考上東華醫大,在大學城里讀書。”仿佛知道她的疑惑似的,白子東肯定了兩人說的是一個人。

“他一直都是好學生。”蕓蕓客觀點評。

“你也很能干,小小年紀已經是店長了。”白子東笑容和煦。

“我幫媽媽打工而已。”蕓蕓不知今天怎麼了,動不動臉紅。

“蕓妮原來是指你。”白子東眸光閃亮,卻擋在鏡片后面,笑意始終親切。

“紫亞,這條裙子很適合你,就穿著它去見客人。”他的語氣對著女伴又淡了。

“真得好看嗎?”紫亞飄過來,再度撲住白子東的手臂,親昵撒嬌。

白子東沒有回答她,只說:“去拿好東西,走吧。”

白子東對待紫亞就像寵物,紫亞卻毫不在意,事事聽從。愛情的角逐中,更愛的那方總是吃虧。

“顧小姐,很高興認識你,以后有機會再見。”白子東說完,也不等紫亞,手仗點地,往門口走去。

他走路的姿勢筆直好看,幾乎讓人覺察不出腿腳不便,反而會因為那根漂亮的手杖,被吸引住目光。

紫亞也不埋怨,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趕緊跟了上去。

站在蕓蕓身邊的店員松口氣,“那女人得意什麼呀。被男人包,還這麼囂張。”

蕓蕓猛回頭。“你說什麼?”

“店長,那女人上次來我們店里,進去試衣服時,我聽到她兩個朋友在外面說她傍大款什麼的。”店員八卦起來,“不過,今天一看,這大款還真帥,就是瘸了條腿。”

但白子東是她見過得最帥的男人,即使瘸,也瘸得性感無比。蕓蕓被內心自然流露的想法嚇一跳。

“那個男人結婚了嗎?”不會吧,看上去很年輕。蕓蕓有些緊張。

“應該是吧,不然好好的女朋友怎麼被人說成包?”店員說完,就看到有客人進來,趕緊迎上去。

蕓蕓的心就被狠狠扎了一下,面上浮出苦澀的笑容。

她,一見鐘情了嗎?對一個已婚男人?

“別開玩笑了!”蕓蕓拍桌而起。她顧蕓蕓十八芳華,貌美如花,喜歡她的男生排長隊,她會喜歡上一個有婦之夫?發自己的大頭夢去!

覺得四周過分安靜,她看了看水青和圓心吃驚的表情,才發現原來自己又陷進回憶中去了。事情已經過去一周,今天下午起就放寒假。她現在正和好友們在大食堂里吃中飯。

水青被蕓蕓的大喝一聲嚇得菜都沒夾住,“蕓蕓。你沒事吧?”

“沒事。”蕓蕓坐下來,皮笑肉不笑,掩飾太平,“我在想,萬一考砸了,會不會要求寒假補課。”

“不會吧?”圓心信以為真,“我高數考得很糟糕呢。”

“不會的。大學有補考,沒有補課。再說教授們不用過年啊。”水青安慰著,眼里卻有疑惑。蕓蕓最近發呆的次數也頻繁了些。

“那就好。全家要去爺爺那里過年,我可不想一個人留在家里。”圓心被安撫了。

蕓蕓依舊眉梢帶愁。

是少女的煩惱吧?水青偷偷想,偷偷笑。

下午回教室整理課桌。看見好幾個女生圍坐在惠惠和秦玉那張桌邊,也不知道什麼事。

雖然迎新會的事過去了,她不再被全班人刻意孤立。有活動會通知她,又因為她成績好,也有問她功課的,平時可以淺聊一下,但始終熱絡不起來。她就像只后來的流浪獅子,在已經成團體的獅群里,總顯得格格不入。

“秦玉,你去我家過寒假吧。我跟爸媽說了,他們都歡迎你去。”惠惠說。她聲音柔柔的,又溫和。加入由徐燃領導的學生惡霸組織,氣勢不見長。

說起來,徐燃住院后,惠惠也突然請了一星期假。兩人似乎是青梅竹馬,水青猜她照顧惡劣男去了。這算死灰復燃,或者分手后還是朋友?

“不用。舍監跟我說,宿舍一年都開放,好些研究生不回去,所以我也可以住。”秦玉開朗的聲音。

“可是,大食堂會關閉,小餐廳只開幾家,價格又貴,你吃飯怎麼辦?”惠惠問。

“就是啊。你還沒找到打工的地方,那點助學金只夠你吃大食堂。食堂關了,你難道吃一個月的泡面嗎?”一個女生說。

“去我家也行,反正有房間。吃住全包,你就不用打工了。”另一個家境也不錯的女生說。

“真的不用。就算吃住不用錢,我也得賺下學期的生活費。”秦玉上學期拿的是助學金和獎學金,等于學費全免,還能維持基本生活。

助學金每學期都有。獎學金從第二學期開始,是要根據成績的,而且每系每屆只有一個名額。秦玉看見韓水青在理課桌,心里發愁。韓水青平時成績就比自己好,所以獎學金下學期肯定輪不上了。如果她找不到兼職,學費都沒著落。她怕同學們知道后更擔心,所以只說要賺生活費。

“可是——”惠惠是真關心自己的好朋友。

“別可是了。反正惠惠你家離學校才兩小時車。我大年夜去你家住兩天,這樣行不行?”人窮,志不短。秦玉要靠自己雙手努力。

“那——好吧。”惠惠拗不過秦玉,“我到時打電話給你。”

“我們市的,大年初一看燈展去吧”

女孩們嘰嘰喳喳,氣氛又活躍了。

水青理清所有的東西,合上課桌,安靜走出了教室。

自從惠惠進入學生會后,秦玉擔任了班長一職。因為明天進入假期,她檢查完教室,最后一個離開。

回到宿舍樓,看同學們個個興高采烈得收拾行李,她鼻子發酸,有點想哭。山里雖窮,她還是想回家過年,吃上一頓媽親手搟的餃子。但她不能。爸那雙粗糙的大手捧著一疊角和元,那是她的高中學費;媽咳嗽著半夜為她添衣;弟弟妹妹舉著細瘦細瘦的胳膊,幫她點燈照明。這個大學是全家人一起考上的,她不能再為家里增添負擔了。

宿舍內線電話響,她接起來。

“秦玉,請到舍監辦公室。”

該不會不讓她寒假住校吧?秦玉心里一沉,急忙趕去樓下。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21:12

第88章 千禧袋 熱水袋

云天藍要走了。

水青在他房間里上網,而他在收拾行李。杰特已經找到一個合適的殼上市,等他回去做最后決定。

“我不送你了。”她不喜歡機場,尤其是國際機場。

“我沒讓你送。”他行李不多,回來時想著永春館什麼都有,去英國也不需要帶禮物給人。什麼時候起,他覺得這里更像他的家了?

“那張碟……”他還記得要提醒她看。

“我看過了。”她說。

“什麼?”他告訴過讓她等他去英國后再看吧?

“那晚回家,我就看了。”反正要看的,早晚都一樣。有疑問可以當面問,省國際電話費。

“沒有要問的?”她真沉得住氣,他完全沒覺得她對他的態度有什麼兩樣。

“與其問你,不如我說一遍,你看看哪里需要補充。”她其實認為問不問都沒關系。

他等她說下去。

“第一段,第一遍——”豎起一根手指,“那個少年,也就是你,在整個過程中,很恐怖,很血腥。看得我毛骨悚然時,就想是什麼人拍的。因為那個人不可能是你吧。看第二遍時,我肯定是有人偷拍,因為你的眼睛和鏡頭沒有過正面接觸,一次也沒有。看第三遍時,我發現那是剪輯過的,你表情殘酷的樣子和那些血肉橫飛的場面對不起來。比方說,看上去你好像冷笑著殘害貓,但你笑時,一定是臉部特寫。而對貓有動作時,也一定不會同時出現你的臉。看第四遍時——”

“你到底看了幾遍?”他打斷她的話。

“最后一遍了。”她豎起第四根手指,“你雙頰下陷,顴骨突出,目光滯緩,動作無力,明顯處于極度饑餓的狀態。你被那些拍攝的人關起來了吧?和你一樣,在那種情況下,我會選擇生存。”

“……”他的眸色如雨后天空,澄清。

“云天藍,有人囚禁你,虐待你,逼迫你,只要願意關心你的人動動腦子,就會知道你是受害者。”她認識他這麼久,而且前生見多識廣,嘿嘿——這種伎倆,太拙劣,也太卑鄙了。“你完全可以告那些傷害你的人。這夠得上綁架了。”

“娜莎。”他望著這個心思總比別人清澈的女孩,“那只小山貓的名字,從小和我很親近。”

“我會記住的。”真正冷酷的是那些將云天藍逼到殺生,還能從容拍攝,剪輯,制作成錄像的家伙。

“第二段,我只看了一遍。”她的語調變低,吐口氣,“無可評價。”那個漂亮溫柔的女孩太容易被人利用,心智和體質都不夠堅強。但,那女孩是云天藍的初戀吧?就輪不到她來說了。

“她叫依琳。”云天藍眼睛里已經沒有一絲迷惘,“她家和我家曾相鄰,我以為長大后我們會結婚。”幼稚,天真,不知所謂。十五歲,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他只是青蛙。

她該嘲笑他太早熟,還是尊重他夢想偉大?不,不,她沒有這個資格。自己還不是從十五歲開始暗戀某人?雖然是上輩子的時候。

“安妮說依琳是你和她分手的原因。因為你放不下。”她投石問路一下。

“韓水青,你明白一個人瀕臨死亡的絕境,不惜一切,拼命活下來后,才發現自己所謂的愛情原來膚淺到可憐的感受嗎?”他已經明白了。如果早一點明白,他絕不會用娜莎的命來換。

要論這種感受,普通人不明白,水青卻親身體會。她可是真正死過一次之后,才能做到拋棄對白子西盲目的愛戀。

“放不下?我只是放不下那段經歷,放不下娜莎最后的眼神。至于依琳——”他輕輕哼笑,充滿自嘲。

“云天藍,我們很像。”性格重情,經歷類似。都曾經無比執著于一段感情,在生死劫難的面前,大徹大悟。如今回轉身,不過一縷青塵。因此,不能再輕言愛。

云天藍的目光凝聚在她琥珀色的眼瞳。很像?他和她?是否意味著她也有過一段年少情事?

然而,兩人自動結束了這段對話。有些事不必說得太明白,重要的是未來。

想到未來,水青敲著云天藍給的筆記本電腦,看著屏幕角上的時間,突然冒出一句:“這本子能不能防2000年蟲變?”

“什麼變?”云天藍大感興趣。

“你想啊!電腦中有關年份的設定都是后面兩位數字,明年就進入二十一世紀了,電腦將會顯示00。那是默認1900年吧?系統不會混淆嗎?”想想當初千禧蟲,大家可是很緊張呢。

“不只會混淆,還會崩潰。”云天藍神情大動。他小時候讀過一本雜志,千年蟲早在五六十年代就被提及,並沒有引起重視。可如今已經迫在眉睫了。平時對電腦構造幾近白癡的她怎麼想到的?

那瞬間,云天藍把握了水青無意識話語中的重大契機。

“政府應該會采取措施的。”她記得好像世界各地都有報道千年蟲事件。但因為防范得力,並沒有很大損失。

“還沒有,但會的。”他這次回英國,有大項目可以做了。

水青看他的樣子,就知道他有了想法。她也不問,接著跟他扯微軟和蘋果機,說到今后的ipod和ipad的功能,讓手指工作的手觸屏,雜七雜八,她能記得的,有關電子類和電腦方面的東西,統統交流一遍。她在這方面是個笨人,卻不知天才會不會領略到線索。

云天藍聽得多,說得少,最后奉送:“你的想象力很豐富。”

“也不是吧。我聽說很多科幻小說中的高科技已經存在了,只不過鎖在保險櫃里而已。”大規模的民用從成本和材料考慮都不現實,所以不讓人知道。

“你說得不錯。某些高科技已經存在,但生產力還沒到那個高度,只能等待。”他的腦袋里也有很多天馬行空的想法。

“你們買殼上市的公司不是網絡公司吧?”水青雖然不關心BLUEWATER的具體營運,但大方向她想知道一下比較好。

“不是,只是一家民用電子公司。怎麼?”他向來尊重這位拍檔的建議。

“最近那種網站網絡公司太多了,雖然一上市股價就瘋漲,撐不了很久。就會變成垃圾股,到時候不宣布破產都不行。”她研究金融的。

“可你近期買得最多的就是dotcom類股票。”前一陣聽經濟人跟他說了之后,他一看股市,吃了一驚。

“我都買得是IPO,風險小,回報大。”她心里有數,“你可千萬別這時候跳進去。已經攪渾的水,不能趟。”(注:IPO相當于國內原始股。)

她可以告訴他一個網絡公司名,也可以讓他創建一個會流行一時的網站,然后上市,從無辜股民那里牟取暴利之后。讓大公司以數億元的資金去收購。但在明知快出現泡沫的情況下,她不想賺這種感覺欺詐的錢。

“投資這項,歸你管。”他只看項目,開發產品,做實業,“而且網站我賣掉過一個,賺了這個數。”他出了一根手指。

“云天藍,公司有多少資金?”她從沒問過,只有保守估計。但現在看來,他的實力比她估計得更強。

“你該問,我有多少錢?”公司運轉的只是他投入的部分資金。

“私人財產我不關心。”留了多少手,她無所謂。

“那麼等上市之后,你拿自己的20計算一下,就知道了。”他賣關子。

水青見他的眸子妖光放肆,就閉嘴了。這人,胸有成竹著,她不用多管閑事。

“天藍小子,車子在后院門口等,你還走不走?”云川走進來,臉上就像多嫌棄這個孫子似的,明明最寶貝的就是他。

云天藍提起行李,水青幫他拿手提包。誰知,他一把背上身。

“你不用送到門口。”他也不喜歡被人送,尤其是她,“不是還有面試嗎?”

“嗯。”她笑了笑,“一路平安。”英國,對她而言,太遙遠。

“謝謝。”曾經那麼不習慣說謝謝,現在也自然了。

水青站在長廊上,看云天藍的背影。陽光透過玻璃格子門,剪斷了他的影子,又迅速合上。突然,定格在了某處。

云天藍轉身,漂亮的鳳眸里掬滿金色,如月下綻放的芝蘭,沒有了夜的暗息,只流淌出沁人的芬芳。

“三月十五。我的生日。”他說。

水青好笑,微偏著頭,烏發垂下一邊,“所以呢?”

“生日禮物的話——”他真說得出口,“我希望是可以隨身攜帶,非金非玉,也不是錢包領帶手表,卻能保留體溫的東西。”

這都是什麼要求啊!水青翻眼,“熱水袋嗎?”簡直是明目張膽得要禮物,皮厚到無法測量了。

“熱水袋會涼的。”他要求不是一般高,“作為師妹也好,干妹也好,安慰一下被其他家人遺棄的哥哥,不是很應該嗎?”

為什麼她送禮物就得是應該?真讓人摸不著頭腦。

“我會期待的。”他走出去,帶上門。

水青慢慢轉身,右手在半空劃光成弧,聲音輕淺,卻真摯——

“珍重,云天藍。”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21:24

第89章 風鈴動 動鈴風

秦玉再次看了看面前金光燦燦的公司名牌:阡陌貿易公司。下面還掛了塊小牌:碧空有限公司。對照一下手里的報紙,沒錯,應該是這里。鎮定一下有些緊張的心跳,她推門進去。

“你好,我是來面試的。”對著離她最近的一張辦公桌后面的人微笑。

“請在會客區坐一下,待會兒喊到你名字時,就可以進辦公室了。”一個年青人態度友好,指指右邊的幾張沙發。

會客區沒有人。秦玉想,難道參加面試的只有自己一個?這樣或許機會大些。如果真能進這家公司,她第一個要感謝的就是舍監。沒想到被女生們叫做老古板的嚴厲舍監,居然把早報給她,還在這條廣告上打了醒目的紅圈。

她再度看看那條幾乎能背出來的廣告。這是一家新公司,要招助理和業務員。最吸引她的就是,他們歡迎大學生來兼職,要求流利英文口語。電話面試的時候,是個女性,聲音很年輕,只問了些基本情況,就請她今天來面試。讓她又開心又擔心。晚上睡不著,惡補口語,早上差點睡過頭。還好惠惠打電話叫醒她。

門一動,鈴聲叮叮。她一看,原來是門后裝了個陶瓷風鈴。還來不及欣賞溫馨的設計,就看見進來的居然是個高大老外。淺棕色,亂糟糟的頭發,大胡子,淡眼珠,臉上還有傷疤。長相兇惡嚇人。

大胡子一來就嘰里咕嚕說了一堆。

那是英語,但腔調很怪,速度又快。除了開頭兩句,秦玉沒聽懂其他的。她覺得對自己的英文水平似乎太樂觀了。平日里聽磁帶和聽電影片斷,還很自鳴得意。沒想到真要用的時候,完全力不從心。

這時,大胡子沒停口,他又開始從頭說了。

秦玉立刻打起十二萬分精神。不能就這麼沮喪,她需要這份工作!她一直愁自己的英語是啞巴英語。如果能把握現在的機會,她面試的成功率就多一分。

她鼓起勇氣走過去,“對不起,我能幫忙嗎?”第一句,經過千錘百煉,很好很標準。

那小伙子一聽,眼睛發亮,“你會英語嗎?太好了。能告訴我,他說什麼嗎?”

“這位先生,我的英語不是特別好,你可以一句句說慢一點嗎?”翻譯,不能濫竽充數。萬一弄錯。結果可能就會錯。寧可暴露自己的弱點,也不能裝混騙過去。

“當然可以。”大胡子雖然長得兇惡,脾氣還挺好的。

“真不好意思,你現在可以說了。”秦玉凝神屏氣。

“我和他們老板約好了今天上午見面,我來早了。”大胡子說。

秦玉把話翻過去,又把員工的話翻給大胡子,“他們老板現在在開會,請你等一會兒。”

“好。”大胡子爽快得很。

秦玉松口氣,和大胡子一起坐在會客區的沙發里。大概因為她幫上了忙,大胡子就有一搭沒一搭跟她講話。開始的基本對話還行,她說得疙疙瘩瘩,對方也能聽懂。后來卻聊到了什麼酒啊之類的,她就在云里霧里浮沉,掌握不到要點。

“真抱歉,我對這些專有名詞不是很熟悉。”婉轉告訴大胡子她聽不明白意思。

“小姑娘,你很誠實。”大胡子哈哈笑起來,減弱了幾分猙獰,“希望你不要因為聽不懂,就算了。”

“怎麼會?我學習能力很快的。”這點信心她還有,“只要給我時間多看多聽。”

“我們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因為春天就在眼前了。”大胡子嚴肅著。站了起來,也不跟剛才那個員工打招呼,自己跑進辦公區里,消失在一間辦公室的門后面。

秦玉目瞪口呆,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青。”喬治進門后,矗立在水青的辦公桌前。

這間辦公室很明亮。落地玻璃窗,看到外面的天空和白云。楓葉紅的辦公桌,線條簡單而大方,擺放了一盆小小的蝴蝶蘭。兩面墻都是文件櫥,多數空落落的,只有離水青最近的地方放了一排文件夾。辦公桌的對面,有三張沙發,一張茶幾。茶幾上也有一盆蝴蝶蘭。

“喬治,怎麼樣?”水青正在看他羅列的必需物資,頭也不抬。

“你的英文比較好。”而且時不時跑出來的澳音讓他倍覺親切,“藍斯的英文也好。”

“你不用費力誇他。他已經走了,聽不到。”剛送走云天藍不到兩小時,這時候,他應該快到機場了。“而且,我問的是,你覺得外面那個女孩怎麼樣?”

喬治大手抓抓頭,半天才猶豫說道:“聽力一般,口語偏差,很多專用詞匯都不知道。”

“有沒有優點?”水青抬起頭,眼睛明晃晃。

“沒有假裝自己懂,記憶力不錯,適應力也不錯。我只要解釋給她聽,她一旦明白,就會運用那個詞。”喬治很中肯。

“喬治。我本來想找專業的翻譯給你。但考慮到葡萄園今后的發展,我們需要的就不僅是一個翻譯,還必須是好的助手,能打理葡萄園的日常事務,幫你和其他工人進行交流。趁現在葡萄園還沒有建成,像她那樣具有潛力的人,還是值得培養的,對不對?至于非常專業方面的東西,你需要跟釀酒工程師討論,而不用擔心那個女孩聽不聽得懂。”南峪那邊她會很忙。怕自己分不開身,所以想為喬治找個特別助理,英語只需應對日常生活和簡單工作。

“不涉及到酒方子的話,她還可以。”每個葡萄酒園都有自己的提煉方法,他在簽合同時,水青給了他5園子的干股,激動的他承諾今后每一張方子都會給一份老板,作為回報。

“還有兩人來面試,再看看吧。”能力沒問題,語言需要磨練,只是不知道秦玉能適應到哪種程度。

喬治立刻出去叫秦玉。

秦玉見大胡子在他進去的那間辦公室門口沖她揮手,不由看看之前接待她的男青年。

“快進去吧,要面試你的人就在里面。”那男青年說。

秦玉就感覺自己咚咚亂的心跳,難道那個大胡子就是要面試她的人?慘了。剛才她的英語還半生不熟,還結結巴巴,還有聽沒懂,表現得一團糟。不可能會被錄用了!

誰知,她才走過去,大胡子咧嘴一笑,請她進去,自己卻往外走了。她又有些糊涂,心里奇怪著進到里面。看到桌子后面,對著她微笑的人,簡直太震驚。

“你好。秦玉。”水青當然明白她的驚從何來。

“韓水青,是你!”這是秦玉這輩子遇到的最令人驚訝的場面。

“請坐。”水青很客氣。

秦玉突然意識到這是在她面試的公司,而不是教室。她收斂起全部的驚訝,端坐在水青面前。

公私分明,能迅速判斷環境,水青對秦玉的欣賞又多一分。

不錯,是她把那份報紙請舍監轉交給秦玉的,廣告上的紅圈圈也是她特地畫上的,秦玉打電話來,也是她接的。做這麼多事,不是因為同情秦玉出身貧寒,只是因為秦玉有心打工,而自己正需要人才。

一個學期下來,秦玉的工作能力很強,學習也好。而水青的公司剛剛起步,不知道能走到哪里,所以她不想招長期的,資歷很深的員工。在這樣的想法下,她目前傾向于用年青人,或者在讀大學生,或者高中畢業生,以短期合同或者兼職的形式上班。所以秦玉符合條件。

“面試呢,其實剛才已經進行過了。喬治——”水青頓了頓,“就是你剛才交談的那個大胡子,考察了你的口語和應對能力。”

秦玉臉通紅,她的表現太差。

“現在,我就跟你說說公司概況。碧空剛成立不到半年,經營屬于——呃——多元化。”水青汗顏,“目前手上有兩個大項目,其中一個就是鳳凰山葡萄園的建設案。喬治是葡萄酒工程師,而這個助理的職位就是協助喬治。他不會中文,溝通不方便。助理需要負責跟他交流,把他的意思準確傳達給其他人,同時也要有能力獨立處理一些雜務瑣事。工作職責都在這份文件里,你可以看一下。”水青把文件平平推過去。

秦玉一看,全英文的,讀起來沒那麼快。因為那可不是英文小說。能結合上下文,連猜帶蒙。

水青又說:“你能帶回去仔細讀,看看自己是否喜歡做這份的工作,因為選擇權是雙方的。面試結果會在兩天后通知你。”

秦玉神色有些勉強。對自己來說,只有雇主挑她,哪有她選雇主的道理。默默將那份文件捏在手里,走出去。她甚至忘了問韓水青在這家公司擔任什麼職務,也忘了問韓水青為什麼看見自己,一點都不驚訝。

水青知道秦玉很缺錢,但她不能直接抹殺另兩個應征者的機會,這將會是一場公平競爭。

秦玉走后不久,她又面試了另外兩個。才暗地抱怨人事工作不好做,葉成敲門走了進來,后面跟著張華和韋明。

“如何,韓老板?”開起她的玩笑來了。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21:38

第90章 美居蟹 美女蛇

她算什麼老板,寄居小蟹一只。

“葉爸。回頭我去葉媽那兒告狀,說你地頭蛇啊!”

“青青,誇你也不行?”葉成是說真的,“好了,我們說正事吧。你不是要找業務嗎?我給你送兩人——張華和韋明。他們幫你辦過事,能力你最清楚不過。”

水青真是沒想到。葉成說送,不是借,那就是正式將張華和韋明的人事檔案調到碧空之下。他們倆幫她那會兒,盡心盡力,事事牢靠,不僅沒看輕她,還處處征求她的意見,把她當成同輩一樣尊重。她起過挖角的心思,又覺得碧空根基淺,不好意思跟他們說,更不好跟葉成說。

“葉爸,說實話,我有心沒膽。你也知道碧空的情況,我怕錢沒賺到,先連累他們。”因為熟了,所以她交底。

“他倆自願的。我可沒逼他們。兩人在茶水間嘀咕說你寧可對外招人,也不肯跟我要人,對我們有很大意見。不信你自己問。”葉成把兩個小伙兒往前一推。

兩人互相推搡著,誰都不肯先說。

實在拖不下去,張華抓抓耳朵,“水青,就讓我們在碧空做事吧。幫了幾個月,都有感情了。”

韋明顯得莫名拘謹,和平時能說會道的樣子不符,“剛進阡陌兩天,就開始為水青你辦事,感覺都習慣了。”

“為碧空工作,前途我不能保證。”水青何嘗不希望將來公司壯大,能有值得驕傲並一起慶祝的元老級人物。但願望美好,現實嚴苛。

“就算進大公司,一樣會有失業的危機。”葉成中肯評價。

“如果你們考慮清楚了,那麼碧空絕對歡迎你們。”水青笑得真開懷,又想到了什麼,“真奇怪,都沒有人來應征業務的職位呢。”

相對于水青的高興,葉成的笑意就有些老奸巨滑。

“葉爸,你該不會做小動作了吧?”多數應征電話都是他接的。

“你說的,小公司兩個業務就夠了,等以后擴展,再招。”他直接跟應聘人說業務招滿了,“你看現在多好。張華韋明本來就有辦公桌。助理是幫喬治找的,他成天會跑鳳凰山。根本用不著辦公室。再來個財務,可以坐黃娟對面那張空桌。你不用再去租辦公樓,我們商量南峪的開發也方便。”

這個葉爸爸,為留她在這兒,幫她節省開支,可費了不少力氣。水青嘴上不說,從心里感激。

“那行。”這樣的好意她無法推辭,“碧空暫時窩在這兒了。”

葉成大樂。

“說起來,下午面試財務會計,您能把黃娟借我用用不?需要她的專長幫我判斷一下應征者。”她對賬目報表之類的,缺乏得不是一點點。

“沒問題。”有求必應的葉爸,“要不要我也幫著看看?”

“您能抽時間,那最好了。”她當面試主管,兩世以來頭一回,看應征者的眼力,還真不是很自信。所以,秦玉需要喬治看,張華韋明等于內部推薦。財務這麼重要的職位,如果有葉成和黃娟把關,她就放心了。

到午休時候,阡陌同樣是小公司。午餐早包給愛食坊,準點就送來。用葉爸的話來說,這點權力都不使,他還當什麼老板。水青也采取實際行動支持,加入一份。哦,現在是三份了。張華韋明的,算碧空賬上。

也是愛食坊做得好。菜單每月變化,從飯到面,從包子到餃子,五花八門,選擇多,食材新鮮,味道也贊。因為外賣單太多,還專門為此開了一間大廚房。

水青拿出張大地圖,葉成一看,正是南峪。

“我想先請人設計和規劃整體,再根據實際情況分期進行開發。”她考慮了很多,“葉爸,你認識人多,有沒有可以推薦的?”

“我倒是認識兩家,都出自本市。”葉成在南峪項目中占10,因為資金有限的緣故。但他已經把整個身家押了上去,就看這一搏。

“如果可能,最好在H市里再找兩家大點的公司。我也拜托了云天藍,讓他在英國找一家。選擇多,才能確定最合適南峪的規劃設計。”基本上,水青偏向東方建筑,但她不排除西方簡潔大方的美感。而且,國外更注重綠化和環境的保護。這點。很重要。

“我擬個公司名單和簡介給你。”碧空是南峪的大地主。葉成很明白。云天藍去了英國,決策權就在水青手里。

“謝謝葉爸。”水青卻並不因為葉成占的份額少而拿大,“等英國那邊有了消息,您就可以安排多方會議了。”

“不過,青青,你得做個計劃書出來。”葉成是行動派,不是計劃派。

“嗯,下星期一咱們先自己開個會,把方方面面補足。”水青已經在著手準備詳細項目程序了。

“過年忙得紅火,好兆頭。”葉成感覺干勁十足。

“可是,真的很多事要做。”水青剛買到地時那個痛快,現在則開始有頭痛感。

“心不能急,一件件慢慢來。盡量從能最快回收資本的部分做起。”這就是老將的智慧了。

“老板,水青,面試的人來了。”小丁探進頭來。

“把黃娟叫來。”葉成吩咐著。

小丁應聲出去。一分鐘,換黃娟進來。

一連面試完四個,水青臉都綠了。她基本上是充數的,提問主要是葉成和黃娟。可她怎麼覺得兩人存心讓應征者失去對碧空的興趣呢?

第一個看著精明,上來就被葉成一句‘公司底子薄,能否撐過今年,尚不可知’動搖了信心,怕自己被錄用似的,答非所問。不到五分鐘,面試結束走人。

第二個媽媽樣,黃娟就說:“你能不能常常加班?雖然沒有加班費——”話沒完,媽媽樣就嚴正申明自己有個五歲大的孩子,工作只能朝九晚五。

第三個財專畢業生,有專科知識,卻沒工作經驗。葉成隨口問些財務的實際問題,對方就懵了。

第四個年紀挺大,已經退休,想再就業的伯伯,聽黃娟說要下工地。還要去山里,就說自己腿腳不靈便,也走了。

好嘛,她一句話沒開得了口,光傻笑,光眼皮子跳。

“公司底子薄?”她瞅著葉成。

“不是你成天掛在嘴上的嗎?”葉成很無辜的表情。

是,她錯了。

“需要常常加班?”她轉向黃娟。

“加不加是一回事,能不能是另一回事。”黃娟理所當然。

是,她錯了。

“成績優異的畢業生?”她看著挺好,年輕肯學。

“南峪多大的工程,多大的預算,沒有經驗,根本做不下去。”葉成鏗鏘有聲。

是,她又錯了。

“那位有經驗的伯伯?”不是真要上山下地啊!

“年紀太大,不適合碧空年輕的形象。”黃娟的理解和領悟。

是,她還是錯了。

“我看最后一個應該不錯。”葉成看著第五個的面試資料。

“我也這麼想。”黃娟也連連點頭。

兩人居然都中意最后一個,水青卻恰恰相反。

“你們認識她?”所以串通著把前四個趕跑了?

葉成和黃娟搖頭。

“簡歷很精彩。名牌大學畢業,年年獎學金,成績優異。還曾是市國際大公司的會計,有三年工作經驗。”葉成很滿意。

“而且英語專業八級,計算機辦公軟件熟練應用。今年才二十六歲。”黃娟也很滿意。

水青不是不滿意這些,只是,“你們不覺得奇怪嗎?這種外在內在兼備,有學歷有經歷的精英人物,為什麼會跑到我這家小公司來面試?”

“總要親眼看過才知道。”葉成說。

當第五個面試者走進來的時候,葉成的這句話就變成了真理。

高挑,艷麗,明媚,感性只要能想到的,有關美麗的形容詞,均可以套用在這個面試者身上。一身價值不菲的職業正裝,削薄卻干練的短發,賽雪的肌膚,桃花眼,梨花腮,玫瑰唇,美人尖。服裝精致。人也精致。面對葉成和黃娟的問題,侃侃而談,不顯張揚,又顯智慧。

水青垂眼聽著,視線緩緩在她的簡歷上移動。秋星宇,一個男子氣的名字,卻有著最女人的外表,甚至說是尤物也不為過。

“水青!水青!”葉成叫她。

“呃?”她發呆了,歉意地笑笑,“什麼事?”

“我們問完了,你還有沒有要問的?”葉成的手在桌面下翹起大拇指。

那是很滿意了?水青再看黃娟,她卻眉頭有些不平。看來投票會一半一半。

“秋小姐,你考出了國際會計師的認證,在大公司也工作了三年以上,各方面都十分優秀。我能問你辭去前一份工作的原因嗎?”水青難得如此好奇。

“私人理由。”標準的,國際化的答案。

“那你來應征我的公司,不會覺得大材小用嗎?”她無法不問明白。

“請問你多大?”美女反問。

“十八。”她如實告知。

“我比你大八歲,現在是我來為你打工,你說算不算大材小用?”犀利地再反問。

“秋小姐,你還有幾個月要當媽媽了?”水青琥珀色的眸子直視著秋星宇,毫無惡意。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21:50

第91章 最弱陣 最強容

秋星宇進來的時候。水青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她凸出的小腹。但不是特別特別明顯,她如果說自己胖也能唬過去。

所以,水青冒險問出來時,知道莽撞,知道無禮,但她覺得這麼優秀的女子跑到小城市小公司,總該有一個很特別的理由。

黃娟眉頭就更皺了。

“水青!”葉成俯頭低聲,“那可能只是她——”的小肚脂肪。話說回來,對方身材那麼好,實在不應該有這麼多脂肪存在。但他想,孕婦不可能會來應征吧。

“五月中是預產期。”秋星宇明人的臉滲進了母性的柔和,令她的光彩沒有那麼奪目。

“恭喜你。”水青由衷地說。

“謝謝。”秋星宇已經換上了職業化的笑容,“我知道很少有公司會聘用懷孕近六個月的孕婦,但我自信能力沒有減弱,頭腦沒有變笨,活動仍然靈便。我可以一直工作到五月初,做完月子就會回來上班。”

“你是本地人嗎?”水青看她不像,那身潮流的氣息太靠前。

“不是,我上個月才搬來。”她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沒想到這個小城不僅安靜,還很美麗,購物也方便。她原以為這里落后。誰知意外的現代和時尚。就連這間小小辦公室,裝潢也別具一格。

秋星宇當然不知道,這是來自英國的高品位,由云天藍找人專門設計,親自監工的成果。

“今天面試就到這兒了,兩天后,我們會打電話通知結果。”水青站了起來,慎重送客。

秋星宇說聲謝謝,儀態萬方得走了。自始自終,不卑不亢。從頭到尾,進退得宜。

“可惜了。”葉成搖搖頭,“學歷,經歷,能力都那麼出色。”

“她長得也太那什麼了。”黃娟說話隱晦,又在矮子里拔長子,“還是第四個吧。年紀大,但勝在有經驗。”

秋星宇外表是很漂亮,但也很媚。說到媚,第一個躍入你腦海中的,風情萬種的,龍門客棧老板娘。啊——就是她那種風格的了。不是秋星宇刻意,而是天生媚在骨子里。一個眼神,一個抬手,讓人第一感覺,情人!

水青沒出聲,但已有了自己的決定。

一個星期后,碧空召開第一次全體員工會議。出席者共有六人。喬治,張華,韋明,秦玉,秋星宇和韓水青。

大致介紹后,張華就興奮得嚷嚷,說這是歷史性的時刻,應該拍照留念。

水青馬上拿出傻瓜相機,得意晃了晃。

秋星宇從鼻子里哼出一個音,“公司如今流動資金是負數,又要辦酒園子,又要造房子。明天說不定就關門了,還照什麼相?”

秋星宇今天又一身職業裝,肚子包得緊緊的。一大早來,頭件事就要了公司那薄薄賬本去。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數字不復雜,多是支出項,而且數額高達千萬。收入除了去年一筆松露出口的利潤,稱得上真空。因為發現兩筆股東注資,她姑且只能認為比她小八歲的老板很有錢。但看水青的全身上下,完全是普通老百姓的小模樣。丁點兒富裕的痕跡也沒有。

秋星宇心里七上八下。

因為大著肚子,根本就找不到工作。接到水青的電話,說碧空願意聘請她,下周就可以上班時,哪怕工資只有以前的十分之一,她也小小興奮了。現在日子平淡,沒有額外開銷,有這筆每月固定的收入,就能給將出世的寶寶一個穩定的未來。

所以,她比水青更希望公司業務蒸蒸日上,而不是入不敷出的赤字狀況。雖然土地是資產,但成本返還不是立刻的。

“今天第一次員工會議,你別說晦氣話。”張華斜秋星宇一眼。

“幼稚。”秋星宇冷笑,手輕拂過短發,“我不說,帳上就會多出錢來了嗎?”

“你說誰幼稚?”張華認為這女人美得太過,一副勾人魂魄的妖精樣,穿得女強人似的,說話又是冷腔冷調,絕對不好相處。

秋星宇沒理他,轉向水青,“員工會議可以放一放,先跟我開會吧。我需要了解公司的整體狀況以及目前手上兩個大項目的程序和主要資金流向,才能交預算報告給你。”

水青一聽,果然是大才。一早上已經進入工作狀態,而且有她的見解和計劃,雷厲風行,效率很高。

“你以為自己是老板啊!”張華反嘲一句,她居然對水青指手畫腳。算什麼人!

韋明脾氣溫和內斂,拽拽張華的胳膊,“你少說幾句。”

“說得最多的是她。”張華直指秋星宇,對韋明發牢騷,“第一天上班就張牙舞爪,我看不慣。”

又流露出冷意,秋星宇臉上無笑,“你看不看得慣不要緊。頭天上班,我至少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好比跑業務的,就要給公司帶來利益,別白拿這份工資。”

張華簡直火大。他正式進入碧空才第一天,業務還沒開始跑呢。老板沒急,她一個會計急個鬼!

眼看戰火要冒過硝煙。

喬治雖然聽不懂中文,看那兩人面色不善,就問水青:“怎麼了?”

水青聳聳肩,笑得無事人一般,“他們正在表達對碧空的喜愛之情,順便加強同事之誼。沒事沒事。”

在場的英文都算不錯,聽到水青輕描淡寫的解釋,劍拔弩張的氣氛就起了些尷尬。

秦玉因為秋星宇和張華一上來就開吵的架勢而十分緊張。這里就數她的資歷最淺。韋明和張華,是業務員,之前已經幫碧空做事,和水青有說有笑。秋星宇和她一樣。第一天上班。當說到準媽時候,秦玉嚇一跳。但秋星宇儼然女強人的樣子,比水青看上去更像老板。

喬治是特地從澳洲請來的釀酒師。水青和他開英文時,秦玉才知道差距。迎新會的事不了了之,因為沒有證據說明水青的無辜或不無辜,班上同學仍然有心結。她身為班長,算是最常和水青說到話的。水青成績優異,但她也不差。每次考試或者作業的評分,只不過就是八九分的不同。

原來,工作是沒有分數的,只有好和不好的兩種比較。水青是碧空的老板。而她是個合同制的打工仔。水青輕松一句英文,就能調換會議的氣氛,而她緊張得連話都不敢說。

“如果可以,有關葡萄園這個項目,請盡量說英文。”水青這麼說著,“你們要是想練習口語,全英文是最好的。”

張華立刻愁云慘霧,哪里還記掛跟秋星宇的不愉快。他半吊子的英文,怎麼開口啊?

仿佛知道他很沒自信,水青接著說:“張華,從今天起,你和秦玉都跟著喬治。葡萄園的工程后天開始。喬治是項目經理,但他主要負責技術那方面,比如設施進口,澆水管道,葡萄苗木的排向,嫁接和種植。秦玉是喬治的助手,負責雜務和翻譯。你是項目的第二負責人,基礎工程監督由你執行。”

一下子,分配了三個人的任務。云天藍這些日子可沒閑著,和喬治商量過酒園的建設結構,找好施工隊和承建商。到水青順利接手,過兩天就要開工了。

張華先驚后喜,沒想到一進新公司,就要擔當大任。這是他進入職場后最大的挑戰,失敗還是成功,決定前程。他腦子里立刻冒出無數問題,急切要找答案。

水青給每人發了一份厚厚的文件,是葡萄園項目的具體實施計劃,承建商的預算,施工隊的日程,非常詳盡。

秦玉一看,又是英文文件。這可真是鍛煉人的好地方。

“公司的預算表就交給你了,秋星宇。”不是急著要活干嗎?水青給了一個截止日,“后天給我,行嗎?”

“明天一早會在你桌上。”多大個項目,初期投資絕對不過百萬。她可是經手上億項目的財務總監!沒敢在簡歷里寫明就是了。

“好。”看秋星宇那麼自信。水青也樂得接受。

“葡萄園的案子是這兩周的重點。我們公司小,所以每個人,不管是負責還是不負責,都要了解細節,隨時可能派上用場,而在每日晨會中,歡迎大家提出自己的建議。明天一早,會討論現在你們手上的文件,麻煩大家多想想。”水青主持會議是第一次,似乎漸漸得心應手。

韋明問:“我需要做什麼?”

水青笑著說:“幫我們賺出這個月的工資。下午一點,到辦公室來,我們一起想辦法。”

秋星宇漂亮的眉毛動了動。原來老板知道啊!

散會后,喬治帶張華和秦玉實地考察去,韋明則需要時間想想業務上的事。

“秋星宇。”水青叫住美女會計。

秋星宇一扭水蛇腰,亭亭玉立站住了。

“公司很快會有進帳的,你不用太急。”身為老板,有義務安撫員工的心。

“老板——”秋星宇開口。

“你可以直接叫我水青。”她承受不住這個稱呼,聽上去真得很老。

“喬治有技術,沒有管理經驗。張華和韋明大學畢業沒多久,也談不上經驗和人脈。秦玉還是大一的學生,開會半小時內,一句話都沒有,空白表情。如果我是你的話,恐怕頭發都要愁白了。”完全上不了正軌的組合。

“還好你不是我。”水青明朗的神色,背景是萬里無云的天空,“我知道你從大公司出來的,習慣穿套裝。但碧空沒有那麼多規矩,以后上班穿些寬松的,舒服的衣服就好,寶寶也會喜歡的。”

秋星宇本來以為要說剛才自己和張華在她面前沒大沒小的事,誰知她是關心自己和寶寶,表情僵住。

“你可以走了,記得明天交報表給我。”水青說完了。

秋星宇開門走出去時,心里有種預感,看似弱小的碧空,或許很快就能強大到成為保護她的一片晴空。

朝夕可見!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22:05

第92章 假客氣 不客氣

一晃就是大年夜。

    公司里只有水青和秋星宇。把半月的帳對完,兩人才休息。

    “今天除夕,我已經告訴韋明不用回公司。秋姐,你叫出租車回家吧。”共事兩周,稱呼上親近了。

    “你昨天說公司再買部車的事,我不認為有必要。”秋星宇打開南峪的檔案,里面還沒多少文件。

    “一部喬治他們在用,一部韋明要跑。”雖然她已經盡量讓韋明每天趕回來送秋星宇,但韋明這兩天忙著找廠家,有趕不回來的時候。

    “公司一共才六個人,要三部車,像話嗎?”。不止奢侈,而且浪費。

    “還——”好。

    “賬面上流動資金是負的。負數,知道吧?”說說就激動。秋星宇不明白,這麼個小公司,買那麼大塊地,有沒有衡量過自己的實力?

    “大姐,你耐心點。”美女不是應該很優雅,很柔和的嗎?這位如風如火啊!

    “我最受不了紅色數字。”一直在眼前跳啊跳啊,秋星宇的額角神經也跟著跳,“現階段。所有非必要開支應該縮到最低,更何況車子這種中看不中用的東西。”

    中看不中用?只要讓她拿錢,什麼都可以當做沒有用處的東西吧?水青很無可奈何,畢竟這個管家婆是自己找的。

    “可是車行那邊說,那部寶馬的價值可以換三部普通大眾車,也不算浪費。”寶馬車是雲天藍去英國前以公司名義訂的,已經全額付清。她就是覺得奢侈,才找到車行,換成經濟實惠型。以為已經很精打細算,沒想到還是達不到管家婆的要求。

    “拿回錢不是更好?還能多付幾個月工資。”秋星宇算得摳摳的。

    “可你肚子一天天大,有車方便多了。”水青其實是幫她買車。

    “孕婦多走路好。而且,韋明用車率也不高。要生的時候,打電話叫他回來,他還不飛車?”公司小,人少,勝在情味重,工作環境舒適得像在家里一樣,“再說,為了這幾個月,就買部車。你燒錢啊!”

    水青說不過秋星宇。好吧,車不買了,發工資發工資。

    韋明跑進水青辦公室,氣喘吁吁,“以為你們走了。”想想還是回公司一趟,畢竟是大年夜,街上車多人多。

    “來得正好。送管——秋姐回家。”她差點就說漏嘴。

    “水青,你不回家嗎?”。他特地過來送兩位女士的。

    “我騎車。”她其實怎麼會去燒錢?明明自己挺省的。

    秋星宇也不客氣。拿了包包就和韋明往外走,“年初五見,記得別遲到。”自從水青讓她穿得舒服點後,天天孕婦裝。

    “新年快樂。”水青道再見。

    心想,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老板不像老板,員工不像員工的呢?第一天就這樣了吧。算了,她平時就強調別叫自己老板。不過,需要這麼明亮亮得提醒她麼?雖然是很懶散了點,其他人忙到腳不著地,她卻有時間發發呆。可是,碧空的每個人都很有個性,挖掘也是種樂趣。

    和葉爸打過招呼,她下班了。剛騎過馬路,聽見汽車喇叭聲,是韋明開著車,和她說拜拜呢。她笑著揮揮手。

    “明年見。”

    “明年見。”

    簡蒼梧在酒店大堂里看著換班的職員互相說著新年的祝福詞,自己卻沒有過年的感覺。外公和舅舅都讓他去白家吃年夜飯,他沒應。爸爸正在德國陪墨桐,他要是還能開心吃下飯,那就真是冷血了。

    “我已經交待餐廳您會在這里用晚飯。他們會準備好的。”經理雖然奇怪一家團圓的日子,簡蒼梧卻留在酒店里,但不能問。

    簡蒼梧點點頭,“你也要下班了吧?”

    “是。”經理是H市人,從這里要坐兩個半小時的車,才能到家。

    酒店冷冷清清的,這樣的日子,再遠的客人也要回家吃飯。

    “今天餐廳的生意很好,因為有很多年夜飯的預訂。如果您嫌吵,就讓他們送到房間去。我都吩咐過了。”經理知道他的性格清冷喜靜。

    “麻煩你。”簡蒼梧往酒店外走,“明年見。”

    經理嘆口氣。

    很吵,很吵,到處都很吵,簡蒼梧後悔沒有回房間了。原來過年,再小的城市也能熱鬧非凡,一個市的人全擠到大街上了。

    他改了主意,轉身要往回走。

    然後,在黑壓壓的人群里,看見了她。

    明明很普通的女孩子,獨獨跳進他眼中。小小的臉,被冷風吹得發紅。那雙眼楮聚滿冬日的光,灼灼發亮。和他的不耐全然相反,她洋溢著喜洋洋的表情,仿佛多心滿意足似的。

    韓水青。

    她究竟是怎麼做到的?像一個美好的光源體,從心到眼,柔和的,卻不自覺吸引。這麼想著,腳下的方向又變了,往她那兒走去。

    巧合如果不是命運按排。就有自己來制造吧。

    寬闊的人行道,白灰相間的斑馬線,對面的女孩騎車過來,對面的男孩走路過去。眼眸還沒能相對,沒關系。因為,擦到手臂,就是那個交點。

    女孩停車,腳尖點地,側頭,眉頭微皺,又豁然開朗。

    “簡蒼梧!”

    男孩臉上浮起笑容,回身,已淡。

    “韓水青。”

    避開最擁擠的街道,兩人沿著河岸的白色石欄,隨水的流向,慢慢走。

    “你還在這里啊!”水青挺詫異,“放寒假沒回家嗎?”。

    “這條路很靜。”簡蒼梧望著一岸柳樹。

    “大年夜不回去吃團圓飯嗎?”。水青可以肯定他不是這里人。

    “保留著古樸的民居和小橋老樹,難得。”橋下有老人家在賣水仙花,含苞待放,迎新春的吉祥香氣。有些買花的人圍著,臉上都有笑,不認識卻還閑聊成一片。

    又來了,這種雞同鴨講。就是他不想聊這個話題的意思。水青心里明白,琥珀色眼瞳悠悠一轉,笑了笑。

    “明年要拆掉了。”她最喜歡的小路啊,直走下去,就到永春館。

    “為什麼?”他的眸子專注看著她。

    “市區擴大化,這條街是黃金地,兩邊被民居佔著,沒法開發。”她的記憶中,大面積拆遷就在明年年底。

    “高樓大廈隨處可建。這個城市的特色之一就是這些悠久歷史的江南民居,如果改造一下——”他真的很喜歡這里。山靈水秀,環境宜人。沒有大城市的車水馬龍。也有成為國際旅游城市的潛力。

    水青腦波啾啾兩下,電光火花。但在一切成形之前,她不會信口開河。

    走在她身邊的,沉靜著,恍如多瑙河的藍,該是音樂孕育出來的藝術之子,卻更像一個敏銳的好獵手,商界的好獵手。很不明白,他身上怎會有這麼矛盾的兩種氣質?

    簡蒼梧,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你晚飯在哪兒吃?”她幾乎確定他的年夜飯會在五星燦燦的東皇解決。

    “東皇。”這沒什麼好隱瞞的。

    果然——水青又問,“一個人?”他之前左顧而言它,又獨自在街上晃蕩,很明顯。

    他沒回答,默認了。

    “要不要一起?”水青客氣客氣,怕他多想,又補充,“我們今年很多人吃大團圓飯,多你一個不多。”

    簡蒼梧眸色深深,漸起黑晶,“好。”

    即使是假客氣,已經變成真邀請。水青以為他會直接拒絕的,現在不帶回去似乎也不行了。

    “可,我得先去萬伊買些年節禮。”看他要不要跟去。

    “這里的路我不太熟。”是要她頭前帶路。

    從下個路口右拐,兩人加入黑壓壓的人潮中,隨波逐流,涌向最繁華的步行街,進入萬伊購物中心。

    “人也太多了。”都沒法靠近貨架,水青被後面的人擠著向前,眼睜睜錯過她的目的地之一。全城動員?太恐怖了。

    “先去樓上。”第一層是食品區,買東西的人最多。簡蒼梧觀察環境後,迅速得出結論。

    啊!她被人擠歪了,踩到誰的腳上,身體重心不穩,往地上栽。剛才人還多到前心貼後背,這時卻如被摩西分開的紅海,眼前出現一人長的通道,夠她摔個大餅臉。

    素質呢素質。鄉親們!

    手腕落在一只溫暖的大手中,一股子拽勁兒,她整個自由落體的運動成為上升運動,還優雅轉了個圈,單肩和腰身被穩穩扶住,眼里是簡蒼梧豎領口金屬扣帶的黑色上衣,可見他胸膛起伏,還有周身暖流。

    “走路小心點。”清冷中的聲音,有一絲淡到水青沒察覺的波動。

    “多虧你,要不然慘了。”水青拍拍心口,好險。

    簡蒼梧垂下眼瞼,雙手已經放開她,但站到她身後,隔開人潮,“上自動扶梯吧。”

    結果二樓至五樓人都不少,只好上到頂層名品,因為都是名牌時尚的服裝專賣,相對客人沒那麼多。

    “我為什麼挑大年夜來買東西啊?”水青做個假裝抹汗的動作。

    簡蒼梧看她這麼誇張,抿抿嘴唇,雖然線型很長,但畢竟沒笑,“現在怎麼辦?”

    “打死我,我也不去擠了。”她好不容易呼吸到新鮮空氣,還能自由轉動身體。

    “年節禮不用送了?”他想這是風俗吧。大年初一,拜年,要紅包和禮物之類的。

    “吃過年夜飯再來。”她不信,春節聯歡晚會一開始,街上還能有多少人。

    “除夕,店還開門?”他不知道這個小城除夕夜怎麼過,可是,人人都要過年吧。

    “萬伊搞了個除夕美食燈會,今晚很多節目的。”她跟媽媽商量後,一致決定嘗試回歸中國的一些古老傳統,針對新潮的年輕人們。

    正說著,就聽見有人喊︰“韓水青!”——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22:19

第93章 表舅舅 表外甥

白子西,莫默,張妙和陸曼麗,從一家男裝店走出來,拎著幾個紙袋,似乎收獲頗豐。

    就像某部電影的固定班底,水青難得逛回街,他們就會正好出來遛遛。下次,她出門最好看看老皇歷。說起來,莫默和白子西要好,她可以理解。陸曼麗和張妙?那瞬間,她仿佛在張妙身上看到自己當年的影子。難道說,張妙以為通過陸曼麗,能接近白子西?她下一刻。同情起張妙來。因為陸曼麗心中準表嫂人選只有一個——麥恬,其他人都配不上她的完美表哥。她對待暗戀她表哥的女孩子,懷柔政策。利用甜美可愛的外表接近對方,然後暗中下絆子,讓對方變得毫無希望,到最後才知道自己上當。

    “韓水青,好久不見了。”莫默考到外省的名牌大學,要坐火車,所以節假日才回來。

    “莫默,過年好。”水青大大方方。再度偶遇這四人,心境已經完全不同,呼吸自然暢快,連一點情緒轉變都沒有。

    “白子西,張妙,陸曼麗,你們好。”她甚至還對小魔女露出了問候式的笑容,輕輕揮手的動作,恬靜淡雅。

    陸曼麗顯然對水青印象已經陌生,可是見她這麼友好,反射性回了笑,兩只可愛的小虎牙,突突尖尖。

    以為張妙上大學後,再和自己沒有利益沖突,關系至少不用僵硬,但她還是不搭理,一副高傲的模樣。水青終于放棄。如果有些人一輩子也做不了朋友,那就隨他們去吧!

    白子西神色很復雜。國慶假期之後。他再打電話約水青,她卻總說沒空。他不知道這是為什麼,自己突然被拒于千里之外,但他還是見過她一次。平安夜,在音樂噴泉的舞台上,那個耀眼如明星的韓水青,和令無數歌迷尖叫的蟬樂隊主唱徐燃合作到天衣無縫,深情對唱,仿佛天生一對。動人悅耳的聲線迷倒了現場的所有觀眾,包括自己。他從沒聽過她的歌聲,竟然如此美麗。之後,就連他的學校,都有傳言,說水青和徐燃是情侶。

    前有雲天藍,後有徐燃。他呢?好像永遠慢一步,而她身邊卻永遠沒有位置。如同現在,那個修長的背影,將她護得滴水不漏。那又是誰?

    水青看三人都沒說話,一時也不曉得要跟這些不熟的人說什麼了。倒是簡蒼梧聽到她和人打招呼,回轉身來。

    “表舅。”簡蒼梧看著白子西,態度不冷不熱。

    水青立刻抬眼猛瞧簡蒼梧。又迅速在那四人和他之間打量。表舅?誰是簡蒼梧的表舅?簡蒼梧的舅舅姓白,難道白子西真和金陽集團的白姓同一家?平時,雖然能看得出白子西家里條件不錯,但沒想到好到這種程度啊!

    “簡——蒼梧?”白子西不太確定的口吻。

    “我是。”簡蒼梧的語氣是確認的。

    水青啞然得望著這一幕,說奇妙更搞笑。簡蒼梧大三了,今年怎麼也有二十,二十一歲,卻得叫比自己小的人表舅。也就是說,簡蒼梧的外公和白子西的父親同輩,如果他們是親兄弟的話,年齡也差得很大吧。而且,白子西似乎不能確定簡蒼梧的樣子,兩人應該很不熟悉。她記得白子西是獨子,一直生活在H市和G市。他快大學畢業時,他的父母回國定居,在H市開了家綜合醫院。前世,她和他常常聊天,卻從沒聽他提起白家的其他親戚,似乎與外公外婆和阿姨家那邊的親戚更親。

    她在那兒心理活動繁忙,耳朵里傳來舅甥倆的對話。

    “好多年不見,長得我都認不出來了。”二十歲的表舅唏噓。

    “聽見了表舅的名字。”二十一歲的表外甥清冷冷。

    水青覺得聽著那個別扭啊!慶幸自己沒有小長輩。

    “你怎麼在這兒?”表舅看外甥身邊的別扭女孩一眼,“不回家過年嗎?”。

    “學校有點事,所以趕不回去。”表外甥雖然不熱絡,但就他本身淡然的個性而言,能主動叫人,已經很懂禮貌了。

    “學校?你也在大學城里讀書嗎?記得你要考音樂學院,是陌大?”表舅看來真的和表外甥不熟。

    “對。”表外甥一個字就答全了。

    “你們是同校的。”表舅這句有說給自己聽的嫌疑。

    所以表外甥沒答。

    “我爸媽都在外公外婆家過年,你也來吧。”表舅熱情邀請。

    “不用了,我去她家吃飯。”表外甥的蔥白指尖往身邊女孩一指。

    到底是拉小提琴的。那手指節節好看。水青心里贊嘆完了,才發現自己被點名。她想說沒關系,過年如果不能和家人一起,親戚也很好。她本來看他孤伶伶的一個人,所以才邀請他的,哪里知道他和白子西這麼近的血緣關系。

    “是嗎?”。白子西眼神一黯。兩人這麼要好,都到能一起吃年夜飯的地步了嗎?

    “請給我地址,明天去給你們拜年。”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都不去拜訪,他**會嘮叨。

    白子西抄了地址給簡蒼梧。陸曼麗在旁邊拉拉他的衣袖,他才想起要介紹這面的親戚,“這是陸曼麗,我的表妹。”

    “你好。”沒多大熱情,點頭都懶。簡蒼梧還是對著白子西,“那麼,我們先走了。”

    白子西還沒反應過來,就見簡蒼梧拉著水青往另一頭走去。

    “想不到你的輩分那麼高。”莫默撞一下他的胳膊,笑嘻嘻說。

    “我和爸那邊的親戚不常走動,因為從小在阿姨和外公外婆家。”水青和蒼梧?那麼徐燃呢?白子西心里不是滋味。他錯看了嗎?韓水青在高一時苦苦追纏著他的目光,現在看著他時,清澈見到底,卻什麼都不存在了。

    “表哥,簡蒼梧在大學城里學音樂嗎?哪方面的?”陸曼麗突然關心起簡蒼梧的事。她聽阿姨和媽媽聊過這個人。但從來沒見過。

    “他父親是國際知名的小提琴家,他也拉小提琴。”白子西是男孩子,沒有發現表妹的異常熱情。

    “麗麗,你當表姨了。”莫默開玩笑。

    “啊——啊——”陸曼麗捂住耳朵,“我才不是什麼表姨呢!討厭!”

    “他叫你表哥表舅,難道不是你表佷嗎?”。莫默一本正經起來。

    “他是表哥那邊的親戚,跟我又沒血緣關系。我只看年齡,不看輩分。他比我大至少兩歲,我是家里最小的,所以都得寵著我。”小姐脾氣出來了。

    “沒錯,誰都寵著你。”莫默討饒作揖。“我也很寵著你啊!”

    “誰要你寵!”哼了一聲,表示不稀罕,陸曼麗挽著張妙的手,小聲說,“張妙,簡蒼梧很帥,對不對?”

    張妙邊附和,邊氣憤不平。韓水青,為什麼總比她好!她這輩子,是不是就擺脫不了韓水青的陰影?

    莫默對白子西抱怨,“你表妹真難伺候。”

    白子西卻知道好友的心思,“她還小呢。你現在不寵著,將來有人比你更寵她,你到時候千萬別後悔。”能給好友鼓勁,他卻不明白自己的心。

    “那你呢?”莫默也同樣明白白子西的事,“你什麼都不做,她就成為別人的女朋友了。”

    白子西沉默著下樓。

    比起那四人沉甸甸的心事,水青和簡蒼梧就很輕松。

    “白子西是你表舅?關系很近?”水青帶著他往後樓梯口走。

    “他父親和我外公是親兄弟。白家老太爺退休時把財產一分為二,他父親對做生意沒興趣,把公司股份賣給我外公,所以金陽就成外公這一支的了。因為他父母常年在國外,兩家來往很少。他的名字和舅舅只差一個字,所以我記得很清楚。”來往雖少,但畢竟是親兄弟,消息還是互通有無的。

    “難怪他不認識你。你是第四代,他是第三代,又不在一個城市,生疏不稀奇。不過——”她覺得有趣,“有個比你小的表舅,是不是特別扭?”

    “等他有兒子的時候,我三十歲要叫剛出生的孩子表弟,應該會更別扭。”簡蒼梧指著樓梯門的牌子,“只限員工和訪客。”

    水青半張著嘴,並不太攏,“簡蒼梧,你還會說笑話?”她穿著肥肥羽絨衣,都覺得冷得夠嗆。

    簡蒼梧淡淡咳了一聲。轉移視線法,繼續點點牌子,“怎麼辦?”

    水青推門進去,招手示意他也進來,眨眨眼,笑容有些皮,“沒關系,我們可以冒充訪客。”

    簡蒼梧的嘴角就抿不住笑意,這個女孩好多面,面面令人無法忽視。到這里,他又想起白子西的目光,灼灼在她身上的目光。

    “你和我表舅很熟?”問出來,卻又後悔。

    按這世的標準來,應該是——“不熟,只是曾經同班同校。”但說過的話可以數清楚。

    “對了,既然是這麼近的親戚,你不去吃年夜飯,他們會不會有想法?”尤其還有外公級的長輩。

    “我不喜歡和不熟的人吃飯。”而且還是一大堆不熟悉的。

    “呃?”他可跟她完全沒客氣,“今晚我們家,還有鄰居,很多人一起吃飯,你大概就認識我一個。”要事先提醒一下,看看他會不會改主意。

    “那就足夠了。”他按了向下的電梯。

    這人的標準夠雙重的,水青想著帶他回去的借口。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22:32

第94章 百家飯 千家火

簡蒼梧,出生于音樂世家。爺爺簡方是指揮家,爸爸簡疏庭是小提琴家,姑姑簡疏影是鋼琴家。妹妹簡墨桐,七歲開始在國內小提琴比賽上展露頭角,十二歲獲得維也納少年小提琴賽亞軍。比他小三歲,現年十七歲的她,獎杯已經到了泛濫的地步。她越過國內最好的音樂學院,直接拿法國最高音樂學府的獎學金,飛到國外學習已經半年。

在H市那條種滿法國梧桐的路盡頭,白色歐式,有著一個大花園的洋房就是簡家。只要有人在家,就有音樂。鋼琴聲,小提琴聲,交響樂,一直一直圍繞著整個房子。

簡蒼梧就是在這樣的環境里長大的。家里人總那麼忙,演出的演出,排練的排練。即使難得聚在家里,也是談音樂演音樂。印象中也會有過年闔家團聚的日子,靜靜吃頓飯,興致好的話。就在大客廳里,每人演奏一首古典樂,再互相點評各自需要改進的地方,或者贊揚表現卓越的部分。然后各自回各自的練習室,繼續努力。

他是家里的異類,唯一沒有天分的異類。爺爺說,他很勤奮,僅此而已。可誰都知道,一個杰出的音樂家,僅僅有勤奮是沒用的。所以七歲那年,爸爸讓他放棄學音樂。他甚至都沒時間跟他說個理由,因為當時墨桐已經表現出的才華,令對長子灰心失望的爸爸極度喜悅,而將所有心力放在培養墨桐的計劃上。

那時媽媽和爸爸感情已經破裂,住回了外公家。沒有人能安慰他,他唯一的發泄,就是摔爛了爸爸送給他的第一把小提琴。琴弦繃裂的聲音引來了姑姑,她告訴他,如果他喜歡拉琴,不用管別人怎麼說,堅持下去就是了。

所以,他堅持到了今天。日復一日,夜復一夜,他比所有人都努力,終于考上了最好的音樂學院。然而,父親始終沒有再回頭看他的成就一眼,因為墨桐太優秀。太有天分。她飛到的高度,是他已經需要仰望,而可能終其一生都無法到達的。

他很累。累到無法分清自己是否還熱愛小提琴,或是在和父親賭一口氣。累到精疲力竭,不想理任何血緣關系的親人,寧可呆在陌生的城市里。

當火焰在眼前跳躍,耳朵里全是歡呼,笑聲和口哨,血液跟著沸騰嘶鳴,他才發現渴望的原來是這樣一份最原始最自然的聲音。發自每個人內心的歡快,真心喜悅著,沒有目的,沒有期盼,只是為眼前的景象激動了而已。

他被不知道誰的手拉著,可能是那個野草頭葉陌離,可能是鷹眼藏在額前頭發里的花樹,可能是雙胞胎中的一個,也可能是短發帥氣的叫羽毛的女孩,圍著高高的火堆轉圈。

水青在二樓放煙花,長長的筒子,嗖嗖往外噴彩色的球。在不高的地方就綻開小小的菊花。和他從外公家看的海上煙花相比,簡直天壤之別。但他喜歡,那樣渺小,卻繽紛在眼底深處,直達至心臟。

一頓非常熱鬧的年夜飯,擺在據說空間最大的葉家。兩張長桌子拼在一起,一開始上面空無一物。然后就有人一個個進來,端了各式各樣的菜,不一會兒就全擺滿了。

水青說,這是由各家準備的新年菜,她叫它百家飯。她還說,這群小伙伴就是吃百家飯長大的,所以又健康又可愛。

他開始拘束得站著,聽水青把自己介紹給每個人,然后接受人們善意的微笑和新年祝福。他說的話很少,因為眼睛不夠看,耳朵不夠聽,嘴巴不夠吃。讓水青帶著繞桌跑,幾乎坐遍每個位置,拘束都飛奔走了。

不知不覺,就和同輩的男生們坐在一起,能插上幾句閑話,聊上一些高中的事,都是些音樂以外的事。

葉陌離一聲放煙花,男孩女孩們呼啦啦跑出去,再回來的時候,集合了整整兩大袋。跑到外面,像他們這樣年紀的,先教小孩子們玩。接著就輪流負責照看安全。玩的時候,還默契十足,分工明確,看得他新奇又佩服。

肖申寶拉著他一起放煙火,水青趕緊攔著,說他拉小提琴的手絕對不能受傷。搞得一群人緊張兮兮,動不動上來把他拉遠一點。這些不經意的舉動,一個個感動著他,比最激蕩的一串音符更震撼。

“葉陌離,火頭太高了,你打算燒房子啊?”水青放完最后一個煙花高射筒,趴在自家陽臺上,雙眼和火舌尖平行。火有兩層樓高了。

“干草好像不小心就放多了。”葉陌離吐吐舌頭,“剩下的全扔進去了,很快就會燒完的。”

“你們聽,是不是有消防車的警笛聲?”羽毛大叫。

大家立刻停止一切行動,豎起耳朵。

簡蒼梧不由說:“好像朝這邊來了。”

“難道有人看到火光,以為真著火了?”葉陌離竄高一跳,“誰多管閑事!”

寶貝大叫怎麼辦。

水青說一聲讓開,手上拿了根粗水管,傾刻淋下水來,嘩啦啦一陣,把火澆滅了。

大人們聽到孩子們喧鬧。在屋里問什麼事。

有志一同,外面參與縱火案的都嚷沒事沒事。

消防車烏拉烏拉,早已經開遠了,原來根本不是沖這兒來的。大家虛驚一場。

“水青,你滅得太快了!”葉陌離還沒玩夠。

“是誰說消防車朝這兒來的?”水青還沒算水費呢。

“是蒼梧哥哥。”寶貝齊聲大嘴巴,經過好些日子,他們可愛的大嘴又再現江湖。

簡蒼梧一愣,卻立刻手指著羽毛,“羽毛最先聽到。”說完,發現自己居然像他們一樣,也會笑鬧人了。

這個地方。很幸福。

鬧了一陣后,大人們還要去市區里工作。他才知道很喜歡的那家愛食坊是這幾家人合開的,也知道了水青的媽媽是萬伊的總經理。難怪她敢冒充訪客,走員工專用通道了。

一聽說萬伊前面有花燈夜市,沒人坐得住。水青本來要去買禮物,結果一呼百應,連年過六十的譚教授夫婦也要去看熱鬧。結果,云爺爺一部車,韓家一部車,朱家一部車,葉家一部車,華家一部車,塞得滿滿,去了萬伊。

寒夜無星。

向上看,銀色小燈,密密交織在一起,好像放大的銀河。

萬伊前短短一段街亮出無數繁星點點。盞盞特色花燈,做工不見得十分精細,設計不見得十分精巧,卻出自很多熱心人的手。姜如特地請人制作了紅色的吉祥小燈籠,給每個進來的人發上一個,顯得處處喜慶。

好些小吃攤。愛食坊也有個小攤位,專賣可以邊走邊吃的小盒子點心。盒子嘛,是水青仿照國外的樣子設計的,有愛食坊的商標,很醒目,順便打廣告。有各種各樣賣小東西的攤位,適合眼下年輕人的品味,價錢並不貴,主要圖個熱鬧。有猜燈謎做游戲的攤位,讓大家動腦筋,又能拿獎品。

水青跟媽媽建議的時候,只希望家鄉一到過年就街冷道清的現象稍微改變一些。因為過年那麼大的節日,古人都會逛大街了,為什麼跑到科技和經濟都發達的現代,反而就沒活動了呢。事先雖然發了很多宣傳單,也在廣告里提了一下。但沒期望大年夜來這個夜市的人會很多,畢竟大家習慣在家守歲了。

誰知,來的人真多,不僅有年輕的,還有老的,中的和小的。

本來和葉陌離他們一大群人在一起,誰知她等到糖絲鳳凰,身邊除了簡蒼梧,沒別人。

“人呢?”她咬一口脆脆的鳳羽,很多年沒吃過了。

“嫌你慢,跑去猜燈謎了。”簡蒼梧看她津津有味的樣子,雖然做得很漂亮,可只是糖而已。

“嫌我慢?”水青再一口,鳳凰的頭沒有了,“我還嫌他們吵呢。可你怎麼不去?”

“如果只是這樣的燈謎,太簡單。”簡蒼梧看水青的頭頂上方。

水青回頭看燈,“一二五六,猜一成語。”

“丟三落四。”他立刻說出來。

“……”她還在想呢。原來自己沒有猜謎的細胞,“你既然覺得簡單,就該去才對,有獎品的。”

“給小孩子們玩的,我去不公平。”他興趣缺缺。

咦,她的水平連小孩子也不如?水青決定看到燈謎,繞道走。

“你不是要去買禮物?”他記得她說過吃完飯,要再回來買東西。

“你不用跟我去。”男人多不喜歡陪人逛商店。

他看看熱鬧的周圍,“總要找點事做。”

水青不懂他的意思。是要陪她一起去,還是他自己要去逛?

“先生,買支臘梅吧。”一個十五六歲,穿著云上校服的女孩子,裝了一籃子金黃的臘梅花,“我們學校組織活動,收入將全部捐給本市的殘疾學校。”

簡蒼梧一看,人群里像她這樣的學生不少。

“喜歡嗎?”他看著水青問。

“幫助人的事,當然喜歡。”水青認為這是個不錯的方式。

“十塊錢一支。”女學生見對方似乎想買,馬上拿出一支,芳香隨風清冽。

簡蒼梧一摸口袋,從酒店出來是臨時起意,他居然忘了帶錢包。

水青看出來,笑著說:“我來買。”

簡蒼梧大掌蓋住她的手,“我會買。”

“你沒帶錢包,怎麼買?”水青不明白他在逞什麼強,“我來買不是一樣?”

“不一樣。你先去買東西,回來時,我給你一支梅花。”

因為,他想感謝她。

而感謝,需要誠意。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22:49

第95章 樹下人 花香人

這麼一來,水青即使在買東西的時候。也心不在焉。她把自己放進簡蒼梧的角度想了想,有一文錢憋死英雄漢的無力感。雖然只是十元,她要是身上沒帶錢的話,好像除了向老媽或者伙伴們借,別無它法。不過直覺簡蒼梧不會跑去跟不認識的人借錢,她要出錢,他都不肯呢。

從無到有,他要怎麼做?

水青用最快的速度購物完畢,把大包小包放在老辦公室,匆匆趕下去看結果。

外面的人比剛才又多了,那個賣梅花的學生還在,卻不見簡蒼梧。

“你好,我是剛才——”水青上去跟女學生打聽簡蒼梧的動向。

“我在學校的招生宣傳冊上見過你的照片。”那個女孩一臉崇拜,“你是韓水青,對不對?”剛才光看帥哥了。

水青不知道云上已經把她當作差生變優生的典范,弄得成績不太出色的學弟學妹們封她當偶像。

“對,我是韓水青。”她很想看看那本宣傳冊,放了哪張大頭照。不過現在找見蒼梧要緊。

“學妹,你有沒有看到剛才和我在一起的那個男生?”這里不興叫學姐學妹的,但不得不承認,聽在耳朵里。感覺關系親近多了,哪怕從來沒見過的母校同學。

女孩果然被那聲學妹振奮了,“我看到他往老榕樹那邊去。要是早認出你,送你一支就好了,不用你男朋友那麼為難。”她說著就拿起一支臘梅給水青。

是不是進大學后,只要一男一女站一塊兒,就會讓人以為男女朋友?水青失笑搖頭,但什麼都沒解釋,反正這種事一向越解釋越復雜。

她將花推了回去,“他既然說了他會買,你就留一只給他。”根據迷路都會死撐的性格來看,簡蒼梧是個相當有自尊心的人。她要是自己掏錢買,似乎把他看扁了。

女孩忙說:“嗯,嗯,花當然要由男生送。”又自行發揮想象。

水青笑說待會兒見,就朝街頭老榕樹方向走去。等她漸漸留意到周圍人多起來,而且和她走向一致時,就聽見了音樂。

是小提琴的演奏——馬斯涅的沉思。這首世界知名的曲子,被改編過了,每個音符高高飄揚在夜空,散播著令人愉快,又能深深探索的情感。

水青擠進人群。被人們圍成圈的老榕樹下,她驚訝得看見,簡蒼梧在那里,擺著標準卻又好看的架勢,正拉著小提琴。

他人外表出色,又是天生衣架子。穿著很有品位。往那一站,什麼都不用做,就能吸引眾人的目光。更何況,他還能玩樂器。削得瀟灑,縷縷微翹的栗發隨琴的擺動而輕揚,玉色光澤的手指那麼靈活,劃過絲絲琴弦。拿弓的手仿佛在水中起舞,漾出看不見的音波。

水青看見地上打開的琴盒,心里就明白了。

簡蒼梧,在街頭賣藝。無論她相不相信,他真的打算用自己堪比音樂家的雙手來賺那十元買花的錢。在圖書館時,人人對他噤若寒蟬的樣子,應該是音樂學院的高材生。要是讓哪位教授看到,估計要頓足哭嚎上半天,居然當街賣藝。

水青本心不覺得有什麼關系。因為在國外,很多當街表演的藝人,當然有些是生活艱難,但也有一些只是想將自己的才華和人分享罷了。想象在明亮的夏日周五,一曲墨西哥風情的吉他,會令所有期待周末的人心情無比愉快,連回家的腳步都很歡快吧。

她只是想不到。簡蒼梧會這麼做。可能因為他看上去太優秀,太驕傲,實在不是能當街表演的人,而且起因還是錢。

圍觀的人很多,琴盒子卻還是空的。不是大家小氣,實在是太新鮮。小城生活的人見過伸手白討錢的,卻沒見過這種方式討錢的。

“是萬伊搞的節目吧?今年除夕夜真好玩。”有人邊欣賞邊私語。

“就是,他的小提琴拉得好美啊。”同伴附和。

“我也想學小提琴了。”一幫學生娃啾啾。

“真帥!”兩個字頓時引來一片頭點。

別美了,別學了,別帥了,趕緊扔個一塊錢也好啊!水青聽那支沉思快完了,大家卻還陷在純欣賞的階段,心里就有點急。這種時候只要有個帶頭的往琴盒里扔錢的,一定會有連鎖效應。但這個人偏偏不能是自己。

不自覺,她掂起腳尖,左顧右盼,想找出個熟人來。

一曲畢,掌聲給得十分熱烈,長長綿綿,都停不住,大家卻還是一毛未拔。簡蒼梧垂下小提琴,低了低優雅的頭顱。這是專業演奏者的禮節。對于那個空著的琴盒,他一眼未瞄。

他看到站在最前排的水青,露出了溫柔的笑意。

水青禁不住往旁邊閃了閃。他真心的笑容很少,但笑起來就有致命的魔力,實在讓她吃不消。她回頭看看身后,代替她自己接收到簡蒼梧笑容的人,已經花癡化。

“再來一首吧。”有個聲音從人群中響起,立刻得到此起彼伏的呼應。

簡蒼梧再度擺出姿勢。身形修長,氣質雅貴。弓在弦上,一發驚人。

Somewhereovertherain波w!

他才拉了個輕爵士的前奏,左下頜依舊貼著琴,突然劃開弓,做了個邀請的動作。微彎松軟的頭發垂在額頭,他的眸子聚集了各色繽紛,恍若星海。

他在邀請她,以她絕對無法拒絕的方式。他曾經在她面臨難堪的時候,如幸運之星一樣出現。現在,她也要當一次他的幸運星吧。

她唱了,從圍觀的人群中,走到中心點。沒有話筒,卻因為人們的凝神靜氣,聲音沒有單薄,悠然著,降落在每個人的心田。

他們或許聽不懂歌詞大意,但小提琴和歌聲交織出來的美妙意境,多少可由心體會。

水青唱得投入,聽得投入,沒看見所盼望的救星已到。

羽毛帶著貝貝擠了進來,她看見那只寂寞的琴盒,立刻明白了演奏者的意思。作為一個畫者。她曾經向往自己能同外國藝術家一樣,擁有街頭表現才華的勇氣。從口袋里拿出五塊錢,塞到貝貝的手里,耳語了一句。

貝貝點點頭,捏好鈔票。

一曲又終。

沉寂已久的人們,仿佛終于能呼吸了一般,拼命拍手叫好。

水青此時的想法卻完全和藝術不沾邊。來點鈔票吧,來點硬幣吧,她全心祈禱。

祈禱之中,簡蒼梧的手舉起來,手掌向上。指尖對著她。她知道,那是要和她一起謝幕。她笑笑,把自己的手放在那令人安心的手掌中。簡蒼梧依舊是淡淡頷首。倒是她,誇張作個無裙屈膝禮,再度引出掌聲。

她一抬頭,就見到有人跑到琴盒前,放下了一張五元。她立時激動,終于有人開竅了。再看那居然是貝貝,給她一個超大燦爛的笑容,就回到人群里。于是,水青又看到了同樣笑得很大的羽毛。

如水青預料,有第一個,就有第二個。大家明白琴盒打開放在地上的意義時,很多人上來放錢,還有些特別慷慨的。不一會兒,盒里就鋪了一層。

等人漸漸散去,水青看著簡蒼梧,“事先聲明,我沒教貝貝這麼做。”

他只是笑。

一個人,怎麼能從冰咖啡突然變成熱巧克力,且看簡蒼梧。比喻不夠準確?大家聽聽就算。

“你從哪里找來的小提琴?”水青問。

“那里有個舊貨攤。我跟攤主商量,租金五十塊,抵押身份證,他就把琴租給我了。”琴很舊,因為保養的不好,音色也差。

“五十?”他還真自信能賺得回來,水青眼睛瞇瞇,“要是人人都以為你是萬伊請來的表演者,一分錢不給你,怎麼辦?”

“那就捧著盒子說,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新年大吉,恭喜發財。”他會試試這個方法。

聽簡蒼梧若無其事能說出這番話來,水青覺得好好一個天人,哐啷嘡摔碎,碎成粉。風吹末就散沒了。是她的IQ還是EQ太低,單想象他江湖的樣子,她的大腦就縮水了。

“簡蒼梧,你這些話跟誰學的?”再細想,他那腔調很熟悉。

“葉陌離。”吃年夜飯時,看他耍寶,很有趣。

她就說嘛!被那小子糟蹋了陽春白雪,她可負不起責任。不過,就一晚上,破壞力是有限的。還好,他們倆以后也碰不太到面。

和簡蒼梧走到舊貨攤,把小提琴還了,一盒子錢多是硬幣和小面額鈔票,扣掉租金,數下來還有兩百。

“這麼算下來,你每天都來一出的話,一個月就有六千多,屬于高薪啦!”這時的物價還沒有飛漲。

“……”簡蒼梧不熟悉水青的無厘頭,特別認真想了想,“除夕,人多,地段好,屬于天時地利人和。平時,不可能賺到那麼多。”

水青本來開玩笑的,見他一本正經回答,笑得彎了腰。

在云上學妹那里,簡蒼梧買了一籃子的臘梅,又請水青和其他伙伴們吃烤肉串和小點心,花得一分錢都不剩。

用簡蒼梧的話來說,這是一種紀念。

用韓水青的話來說,這是一種奢侈。

可是,臘梅的香氣呵,縈繞了水青溫暖的小家。從年初一到年初三,寶貝走路都卷香風。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22:59

第96章 選錯題 無解題

H市靠海的一邊。最近新開發了一個高級住宅區,叫孔雀東南飛。全歐式,灰白建築,從豪華高層到獨棟別墅,從健身房到網球場,綠草美泉,圓亭青樹。優雅的環境和嚴謹的管理,令H市的有錢人趨之若鶩。還沒有開建時,已經全部被搶購。建成後,市場價已經飆升兩倍,而且有繼續升值的長線潛力。

    白子東在孔雀東南飛最高一棟的頂樓玻璃書房里工作。H市的冬天,今年特別冷,但這個書房經過特別設計後,不用暖氣就溫暖如春。

    有外線電話進來,他拿起聽筒,是秦秘書。

    “新年好。”白子東一手聽電話,同時站起身。他已經連續工作了四個小時,電話來得正好,讓他能休息一下。

    他沒戴眼鏡的時候,眼瞳特別黑亮,眼楮比一般人深邃。睫毛很長。黑發沒有定型,柔順垂著,反射著午後陽光。少了幾分精明,多了幾分書香。

    秦秘書本來跟著父親工作,他建立東皇,父親就把秦秘書調給他,如今是最得力的助手之一。秦秘書受到重用的另一個理由,是因為他幫他處理的,不僅是公事,還有私事,而且絕對忠心。

    “老板,芸妮公司資金流動出現了問題。顧芸芸的母親前年到香港炒樓,用公司和房子作抵押,向銀行借了過億港幣。芸妮的牌子走中高檔路線,口碑不錯,可是才成立兩年不到。最近因為服裝質量的問題,引起不少老客戶不滿,影響已嚴重到還款不足。以銀行的眼光看,只能用抵押的資產償債。給了她們三個月期限,開春如果情況不好轉,資產就會被銀行沒收拍賣。”秦秘書有很多渠道。

    “聽上去很嚴重。”但白子東心情卻不壞。

    “是很嚴重,我派的人在顧家門口聽到母女倆吵得很凶。”秦秘書風吹不動,聲音冷靜。

    “顧芸芸的父親呢?”白子東想起一問。

    “顧芸芸高中時,父母就離婚了。她父親和外遇結婚,生有一女,已經到加拿大定居。”老板簡單交待調查顧芸芸,下屬卻不能簡單搜集信息。

    “單親?”白子東慢慢走到書架前。隨手抽出一本書。他的腳微跛,在商場上,卻是無人敢小看的黑豹。

    “你查過了嗎?兩年前,顧芸芸有沒有可能出現在萬伊?”這才是白子東讓人調查的最終目的。

    “兩年前,萬伊還沒開張時,她母親就租了間店面,她幫她母親監管裝修,到現在店面還在。”秦秘書停了一下,又說,“如果你需要更具體,我可以找找看錢秘書,他當時——”

    “不用,而且他已經不是我的秘書了。”他不介意用能力不夠卻勤奮的人,但決不能容忍愚蠢還自以為是的人。

    芸芸。顧芸芸。和他想象的能言善辯,機靈鬼精不太一樣,卻如出水芙蓉般,令人驚艷。而他留意到她,不是因為那樣的美,只是因為芸芸這兩個字。

    他曾經被一個叫芸芸的聲音吸引過,那介乎于女孩精靈和女人成熟的有趣又智慧的對話,在他心底長久不去。一直好奇到底那是個什麼樣的女孩。他甚至一度和名字與芸芸同音的女孩們交往,只是最後都失望了而已。

    顧芸芸,從調查的情形來看,應該就是那個搶錢秘書的電話,大方叫他東老板,和他談判的那個女孩了。年齡差不多,出生在G市,店又開在萬伊。

    “老板,需不需要我出面和銀行談一下?”東皇作擔保的話,不會走到資產拍賣這一步。秦秘書顯然知道白子東對顧芸芸深感興趣,否則也不會讓他親自查這個女孩的事。

    “不急,目前什麼都別做。”明明只要有耳朵就都能聽出來的興奮,“我想看看她會怎麼做,做什麼,就要破產的境地里。”能不能像當初,一張伶俐的嘴,說得他句句不能反駁,全無招架之力。而那時,她還是個高中生。

    秦秘書唯命是從。

    簡蒼梧推門進來,看見白子東手里空拿著本書,一頁未翻,神情卻相當愉快。

    “舅舅。”他和這個才大他七歲的長輩之間,感情更像親兄弟。

    “簡蒼梧,你再不出現,我打算親自去逮你了。”白子東故意板著臉,“我昨晚趕到這里,想跟你吃飯。誰知王經理跟我說你留在G市過除夕。打電話給酒店總機,說你出去還沒回來。打你手機不通。大過年的,你鬧離家出走?”

    “忘了帶手機出去。”簡蒼梧坐進白子東對面的沙發。眼楮發酸,大手捂臉,用指腹揉了揉。

    “害得我被你外公說了一通,紅包都沒得拿。姐姐找不到你,打電話給我。我只好說你酒喝多了,醉得不省人事,接不了電話。結果又被她訓。”白子東繼續抱怨,“我剛打過電話去酒店,你早上九點才回去。通宵不歸,去哪里了?”基本上,他外甥的生活作息十分規律,即使有夜不歸宿的時候,也一定會事先報備,從沒有昨晚聯絡不上的情況發生。所以弄得全家人緊張。

    “本來只是出去逛逛,沒想到踫上同學。她邀我去她家過年,我就去了。”以為就吃個飯,逛個夜市,誰知又被拉回去,在葉陌離家打通宵麻將。他說不會,惹得眾人更不肯放過。據說是麻將高手的羽毛坐在他旁邊,親自指導了好幾遍。可是,名師出不了高徒,他只小模小樣贏一把垃圾胡。就被三方追殺到片甲不留。

    寶貝年紀小,熬不了夜,水青送他們上樓睡覺。他才知道寶貝現在住水青家。第一次體會遠親不如近鄰,他心里就有了暖流。血緣是基因的羈絆,可是無血緣關系的這些人,是心的羈絆,強大得讓他向往。

    “男同學?女同學?”白子東的笑容有點邪。在家里,蒼梧從來沒提過,也沒帶回來過任何同學。

    “女同學。”沒有撒謊的必要,簡蒼梧說了實話。

    白子東啊哈一聲。

    舅甥倆在外,一個冷靜睿智。一個孤傲淡然。在家,卻像尋常人一樣,能嬉鬧玩笑。

    “只是普通朋友。”簡蒼梧說。

    “普通朋友,能邀你去家里吃年夜飯,順帶見家長?”這麼一說,白子東突然覺得事情很嚴肅,“你什麼時候交的女朋友?不告訴你外公和你媽就算了,居然連我都瞞著,我平時可是什麼都跟你說。”

    “真的只是朋友,而且也不只邀請了我。幾十個人一起吃飯,守歲,打通宵麻將。”簡蒼梧眼眨得遲滯,“我累了,要去睡一覺。”

    白子東見他不像說謊,隨著又想,即使如此,你簡大少爺這麼給那位女同學面子,也極不平常。但他沒說破,只最後問了句話。

    “玩得開心嗎?”。

    簡蒼梧走到門口,身形不停,說著︰“還不錯。”很開心。

    還不錯?就白子東對蒼梧的了解,那是很不錯的意思。這小子到現在都沒過談戀愛,是時候開竅了。只是不知道對方是多出色的女孩子,居然能令蒼梧心動。

    這天,年初一,該是拜年的好日子,顧芸芸又和媽吵架了。

    “媽,你怎麼還這麼做?”去廠里查,用次毛料代替高級毛料還不夠,還用化縴料冒充純毛料。她還以為廠里的人偷嘴,卻被廠長告知是媽媽要這麼干的。

    “這有什麼呀!現在做生意,老實就吃虧。你看其他那些牌子,哪個正兒八經是掛了真話標牌的?”在服裝這行久了,眼楮里瞧見的虧心事不少,發財比她快,市場比她多。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做生意。要看長遠,不能短視近利。”因為貸款的事,芸芸心里也急,但這種耗本的方法實在不該用。“最近好些老客人都來退貨,您難道沒看到?”

    “可是我們的銷售額上去了,新客人更多。”價格打折優惠,加上芸妮這個牌子,狠狠旺了一個月。

    “這麼做下去,芸妮的名聲就完了。”芸芸堅決反對。

    “那麼,你想個辦法把銀行的錢還上。”周蘭芬則堅持自己的做法,“我不也實在沒法子了嗎?等把這兩期的貸款清了,再用好的衣料就行了。有多少客人能分辨得出好壞呢,還不是崇尚名氣。走掉的客人畢竟是少數,你就別操心了。”

    “媽,我們跟水青商量商量吧。”芸芸還是更相信水青。

    “我和你說過了,別把公司里的事說出去,不管是誰。這個社會多險惡,要是讓競爭對手知道我們的處境,我就是想再多的辦法也沒用。”周蘭芬覺得女兒還是太天真,“你呀,還是小孩子。”

    水青和羽毛來拜年。

    周蘭芬一人給一個大紅包,匆匆忙忙就出門了。芸芸強顏歡笑,招呼她們。好幾次想和水青開口,卻最終還是聽從了媽**囑咐。她對自己說,再等等吧,到三月初銀行最後的通告日期前,如果問題還不能解決,就向水青討主意。到時候,媽媽也說不得什麼。

    因為芸芸說要去H市的店里照看,水青和羽毛坐了一會兒就走了。

    “青青,你覺不覺得芸芸有心事?”向來粗枝大葉的羽毛都看得出來。

    “嗯。”水青微笑著沖芸芸開過去的車子揮手。紅色小車,很適合美女。“你問了,她都不說,看來很煩惱。”

    “戀愛了?”所有女孩都一個想法。

    “也許。”水青也只能猜測。

    很久以後,她想起這段往事,無限惆悵。如果再多問幾次就好了,如果要脅芸芸說出來就好了,如果自己多留意就好了。無數的如果,會走出一個不同的未來嗎?

    答案——無解——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23:10

第97章 胖為金 抄為刃

二月中旬,韋明的努力有了成效。

性格成穩的人居然沖進水青的辦公室。打斷了秋星宇的月匯總報,手里揮著駛來張紙,聲音激動到發抖,“老板,成了。”

碧空的每個人,如今一談到公司大事,老板這個稱呼就不由自主出來了。

秋星宇挑起漂亮的細黛眉,詢問的表情看向水青。

水青也很興奮:“有訂單了嗎?”

“大訂單!兩萬件!一個月后發貨悉尼。”韋明簡直想對水青膜拜。

“秋姐,可以買車了吧?”水青就惦記著這事。

“我算筆賬給你。兩萬件,純利撐到頭過不了百萬。葡萄園前期投資五十萬,不包括購買法國苗木的成本。下個月南峪要開始投入。這點錢叫杯水車薪。你倆不用這麼激動!買車?等公司帳面好看點再說。”秋星宇管家,只進不出。但她嘴上說得嚴厲,心里想得卻正好相反。

員工會議后,水青和韋明開了一下午會。隔天,水青就給韋明衣服圖樣,讓他找廠家打樣。同時,又扔給他一本黃皮厚電話簿,據說是澳洲黃頁。已經折好頁數,打好圈,讓他一個個打電話。

韋明和張華一樣,都對英文沒信心。水青也不急。讓他也跟了喬治幾天,逼著開口講。雖然如此,韋明一開始打國際電話就緊張,聽力一塌糊涂,被掛了幾十個電話。

當時,秋星宇急啊,真恨不得把電話搶過來自己說。又覺得水青胡來,考慮欠周詳。韋明英文不行,鍛煉也不應該這麼快真槍實戰,白白浪費潛在資源,以后更難打開局面。

可當韋明漸入佳境,能比較流利和對方應答時,他大呼上當,說水青給他的電話號碼根本不是服裝方面的。

水青笑得前仰后合,這才給了韋明真正的一張單子。

秋星宇才明白,為什麼水青不讓韋明發圖樣傳真或使用電郵,因為那些電話號碼只是專門讓韋明磨練嘴皮子的。

“語言這種東西,天分固然重要,環境也是必要條件。如果不創造環境給韋明,他只能一直啞巴英語。壓力,有時候實在是好東西。”水青這麼跟秋星宇說。

然而,進步的又何止韋明,張華和秦玉都已經和喬治說說笑笑了。雖然口音很重,但算得上流利,也少了緊繃感。

“面包會有的。”水青學習云天藍的精神,安慰自己,也安慰別人。

“水青。你太了不起了。人人都在給瘦子做衣服,唯有你要幫肥胖的人做衣服,真想得到。”韋明完全照水青吩咐辦事。

“澳洲胖子多啊!”水青做個鬼臉,“美國歐洲也一樣,你也爭取看看那邊有沒有機會。當然,我是說得容易。總之,你抽傭金的,做多賺多。”

“下訂單的那家是你先跟對方談,再轉給我的。”他可不敢居功,“設計方面,以后你親自做嗎?”

“我那點本事很快就見底了。先做幾單,以后慢慢請對方提供樣式,我們負責打樣和制衣,盡量簡單化。”她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對于身材比較肥胖的人而言,舒適性和設計同等重要。樣式一般都直筒,高腰,寬松,多在精細部位和面料上下功夫,設計沒有那麼復雜。我不想費心思搞什麼時裝公司,要的只是這種直來直去的價格差。那麼秋姐說的資金問題就能緩和了。”

秋星宇還是第一次看水青這麼明白得闡述想法,聽得仔細,也提出了問題,“公司的方向到底往哪里去?”

“我們現在是小公司,當然是哪里有錢往哪里去。不只做一個領域的生意,我打算以項目為單位來發展。說得簡單點,我們現在手上有三個項目。南峪我肯定能帶來巨大的利益,只是投入多,短期見不到回報。葡萄園靠氣候和土質,而且準備三到六年內無產出,能不能釀出好酒的機率是一半一半。所以韋明你負責的第三個項目是唯一一個可預見的,即將實現的利潤。這樣的項目也是碧空目前急需的。等到公司流動資金不再緊張,所有的投資開始有回報,固定資產到一定規模,再確立整體發展方向。”到時,就真是大事業了。不過,她不肯定自己有動力去做到那一步,因為真得想懶在家里。

秋星宇想發表意見,卻最終一句話也沒說。像這樣的經營模式,是一些國際投資公司的做法。什麼生意都沾點邊,講究利潤實現率。一般小公司根本不會,也不能這麼蠻干。可碧空和其他的小公司不同,是從南峪這個大開發案直接起家,照理應該開始專心做房地產,但資金上也不現實。所以她思考下來,水青這種按項目來經營的方法倒是目前唯一合理的了。通俗點說,別在一根繩上吊死。

韋明沒那麼多想法,只覺得拿到第一筆單后,信心大增。跑出去積極打國際長途去了。

秋星宇迅速從公司未來前景中拔出來,討論即將面臨的事,“明天你就開學了,公司怎麼辦?”

“我的課很輕松,會盡量天天過來一趟。”水青早有先見之明,選了自己的強項來讀,可以少花點精力,多干點實業,“反正平常也就你跟我兩人。有急事打我手機,我視實際情況判斷逃課的必要性。”

秋星宇受不了得拿眼瞪水青。什麼吊兒郎當的態度!

“青青,我去南峪那邊看看他們清理得怎麼樣,你要不要一起來?”葉成敲門探進。

“好啊!”水青跳起來就往外走。

“我也去。”秋星宇還沒親眼看過那片水青信誓旦旦要賺大錢的土地呢。

走出阡陌碧空的公司大門時,還能聽見韋明正嘰嘰呱呱拿半生不熟的英文跟對方開玩笑呢。

“青青,我不知道你這麼會教人。一個月的功夫,韋明和張華趕得上我手下工作一年的了。”葉成大是贊嘆。

“環境造人。我就這麼兩個業務,不行也得行。就怕他們以后說我壓榨太狠。”水青半玩笑。

“感激都來不及才對。如果不是你放手讓他們嘗試,根本不可能在短時間里學到這麼多東西。”葉成笑著又說,“你沒看到我公司里那幫小子,都羨慕得要命。估計你下次再招人,他們就直接跳槽了。”

秋星宇來一句,“葉老板,碧空暫時養不起,您放心吧。”

“秋姐。你別揭老底啊!”水青一拍額頭,很不好意思的樣子。

“秋會計,小看誰也別小看你老板。”葉成半認真。

秋星宇的目光漸漸深幽,望著這個比自己小好多的老板,心似明鏡。自己早就不會小看她了。

一路開出市區,水青看見有家新開張的餐館,跟愛食坊的風格很像,明亮干凈,統一制服,還有門前的小黑板菜單,而且就開在萬伊的對面。

“葉爸。有人在模仿愛食坊嗎?”她最近太忙了,忙到沒時間看到這個。

“不止一家,也不止我們市。H市里,我們才開張一個月,附近就有新的餐館,也是效仿我們的。沒辦法,生意好,就有眼紅的。”葉成打方向燈轉彎過橋。

“對愛食坊影響很大?”水青有點擔心。現實如此,一門生意賺錢,立刻就有無數人爭先恐后做,直到把它做爛做吐為止。

“影響總是有的,好在我們已經出了點小名氣,聞名而來的客人不少。所以開始的越早,市場份額就越大。”葉成很樂觀。

“雖然飲食的生意好賺,但競爭也激烈。我們只做食坊的話,遲早會被那些仿形不仿神的人連累。”愛食坊一直秉承著開店時的宗旨,真新鮮,真干凈,真美味。但不能保證別人和愛食坊一樣做食物。

“或者,讓客人更相信愛食坊,鞏固現有市場。”葉成看法相反。

商場從來都是大魚吃小魚的世界,水青對突然而來的危機感鎖起了眉頭。

“愛食坊是阡陌開的?”秋星宇頭一回聽說,“我很喜歡吃這家的食物。”她不太會做飯,叫得最多的外賣就是愛食坊,每月換新菜色,吃也吃不膩。

“不是阡陌,是我們幾家鄰居合開的。”葉成接著說,“還是青青的主意。”

“葉爸,你也說了,那是個主意。”水青覺得主意誰都會出,能做到今天這麼紅火,跟她的關系已經不大。

葉成笑了笑,知道她滿足于功成身退的現狀,也不再多說。

但水青這時候卻沒有真正放下擔憂。她當初想到餐館的主意時,希望能解決媽媽和羽毛媽兩人的難題。小小一家店,如今開到三家,早超出自己原本的初衷。能做到這麼好。當然該開心。但她差點忘了,一盤生意開始根深葉茂,蟲會多,有害的草也會狂長,而蟲永遠也捉不完,草則是拔完就長。所以,只有樹長得茁壯,長得強大,才能吸引小鳥安家,嚇走每條蟲子,才能無所謂草根爭那麼一點營養。

她得想想,得認認真真地,好好想想。


作者: 個人言論    時間: 2016-11-17 19:23:22

第98章 蚱蜢飛 浪子飛

南峪已經不同。

路邊豎起碧空阡陌的大廣告牌。因為構圖還沒出來,暫時只有公司名字和聯絡電話。一些人正在架圍欄,一些人正在拆舊房子,一些人正在清理場地。不是忙到像螞蟻,但也有了人氣。

水青三人一下車,華田迎面走來。他負責拆除舊房和清理,忙了有些日子。

“葉叔。”華田又看見水青,笑意更深,“我昨天還跟葉叔抱怨,青青如今當了老板,架子大。我在這兒吃灰吃土,也不見來慰問慰問。”

“華大哥,你就算吃石頭,也該由女朋友來慰問,我可不敢搶你的甜蜜蜜。”水青哪能讓華田打趣。他和小護士戀情穩定,準備在十月結婚。

感情發自于心,而心無法讓人控制。紫荊姐上不了華大哥的心,令大家扼腕嘆息,卻又莫可奈何。

“她來過一次,就被飛到頭上的蚱蜢嚇到,說是打死也不來了。”華田哈哈一笑。

所以說。男人女人的想法天差地別。華田說話時,滿是寵溺,好像女朋友多可愛多討人喜歡似的。在水青聽來,分明就是過分嬌氣。男人戀愛有時比女人還盲目,被表象迷惑,沒好好了解,結婚后才唏噓老婆怎麼婚前婚后兩個人。

水青一笑了之,她承認自己主觀上傾向于紫荊姐,對小護士的優缺點無意深掘,只要華田開心就好。

“舊房子挺多,華大哥,不耽誤你其他活兒吧?”南峪規劃要月底才能決定,接著就是繁瑣的準備工作,樂觀期望開工最快也得過四月。

“沒問題,我只帶了小半的人過來。再說這可是自己人的事,白干我都樂意,何況你們還付工資。”而且實打實照市場行情,還簽協議,十分正式。

“所以,華田你要是偷懶,我炒你魷魚。”葉成在一旁虛喝卻逗樂。

“葉叔,這點小活兒都干不好,一分錢我也不要。”他的施工隊在省區建筑業里可是響當當的干活踏實和品質過硬。

葉成看華田回答挺當真,當即笑著拍他肩頭,“忘了你耿直脾氣。信不過你,我和青青就不會想請你當碧空阡陌這邊的工程監督了。”

華田怔忡后,雙眼光芒乍現。

“你的施工隊我們會向承建商優先推薦。不過。華大哥你能者多勞,再兼個職位,工資另算一份。你不是想開建筑公司?南峪這樣的大好機會讓你學習實踐,成功了就是夢想的第一步。”按水青的想法,不用避親,而要看用在誰身上,以及如何用的合理合法。華田為人實誠正直,帶建筑工人那叫第一把好手,兢兢業業,沒得挑剔。這樣的親,這樣的鄰,她敢用,而且要大方的用。

“你們這麼信得過我,我什麼也不必多說,做到最好就是。”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這就是華田。拼命三郎一樣的人物。能有今天的成績,一手一腳踏踏實實做出來的。

葉爸由華田領去勘察拆房進程,水青和秋星宇沿著石子路,往南坡走去。

“真是野趣橫生。”秋星宇一句評語。

水青聽得出其中別意,是說荒涼。荒僻,荒草滿地。她也不反駁,只讓秋星宇小心腳下。身邊有個孕婦,萬事要謹慎。

“在這里造房子,誰買來住?”秋星宇雖然從大城市來的,但她搬到這個地方時,就為了在哪兒租房的事,做過調查,結果市區范圍大小在騎車半小時內。雖然已經開始拓展,這幾年的速度卻不快。

“我來住。”水青嫣然一笑,不像玩笑話,又像玩笑話。想想十年后,千萬的房子在H市已經算不上天價。

秋星宇再度瞪起美目,“你一個人住?”

“不是,我總會拉些人來陪的。”上坡路,水青走得更慢了。

“有時候覺得你聰明,有時候又很不靠譜,真不懂你想什麼。”秋星宇還有三個多月就要生了,肚子比一個月前大多了,所以走路有點辛苦。

水青勾起秋星宇的手臂,將她的部分重心放在自己臂彎里,減去坡度的負累。依然,不多話。

南峪,在別人眼里,和在她眼里,截然不同的風景。她閉著眼,能聽鳥語,能聞花香,能感覺風。能感覺氣。心每每就會雀躍歡呼:就是這里!就是這里!

近坡頂時,有一片小小楓林。砍光了,或許能蓋兩棟別墅,但她要求保留著。坡頂,是欣賞南峪最美風景的黃金位置,是能看飛鳥蘆花,藍天云河的地方,但這塊坡頂地,她很早以前就決定不用來賺錢。

這是給鄰居們和自己的預留地。葉家,朱家,肖家,譚家,華家,席家,還有韓家,如果大家不嫌棄,她希望還能在一起生活。

所以,云天藍說南峪計劃有她的小小私心。這份私心現在看來還是很大的,似乎一廂情願,也不知會不會強人所難。她只是有這麼一個願望而已,很單純很單純的願望。她甚至還不敢跟鄰居們說,怕被拒絕了,怕就此分離了。

她和秋星宇經過楓林時。就看到兩個工人在挖死去的一段楓木。

“這段木頭還有用嗎?”水青問。

工人搖搖頭。

“那——能給我嗎?”水青又問。

工人點點頭。

秋星宇看著那兩人抱木頭走了,實在好奇,就問:“你要木頭干什麼?”

“當土特產。”水青這麼回答,嘴角彎彎,眼睛彎彎。

秋星宇心想,不如不問,問了也白問。

“秋姐,等房子建好,你也搬過來吧。”水青開始拉人入伙。

“不要。”前不著村,后不著店,她可不想住。

“員工價。”很優惠的。

“不要。”積蓄有限。得省著用。

“再送車貼。”夠好了吧?

“不要。”公交車不知道有沒有,出租車都見不到。

兩人就這麼一拉一拒,上了坡頂,在無限夕陽中,同時嘆息漸漸流逝而去那絢爛瑰麗的霞光。

靜夜如思,靜月如絲。

水青踏進永春館的后院,葉陌離就蹦了出來。

“別鎖車,趕緊跟我走。”他把自己的車也推出來。

對于葉陌離為什麼會在這兒,水青沒有疑問。因為放寒假,所以每天下班后,她都會來永春館幫兩人補課。

“我今天要練拳。”她卻也沒有跟葉陌離走的意思,“而且你來早了。”凡是她練拳的日子,補習從八點開始。

“花樹今天下午去他大伯家,現在還沒回來。”看得出,葉陌離真急。

“也許很久不見,留他吃晚飯?”她覺得正常。

“不會。”葉陌離立時否決,“就他那大伯,巴不得趕他走,怎麼會留吃飯?而且他跟我說好五點一起做物理習題。”

“什麼事耽擱了吧。”看個親戚,總不見得有危險。

“青青,你和離離去看看。”音如沉鐘,云川不知何時,雙手攏在中式錦襖袖子里,站在玻璃格子門邊,難得嚴肅,“他中午12點出的門,說好兩點回廚房,大劉沒見到人,小張也沒接到請假的電話。”

水青見老爺子都擔心著,不由也正視起來,當即和葉陌離出了門。

花樹大伯的家在城北新區,屬于政府機關,住得多是機關里的公務員,所以環境不錯,花壇云廊,建得很雅致。

“花樹大伯是公務員?”這年頭,公務員處于鐵飯碗向金飯碗的轉折期。

“好像是什麼科長。”葉陌離也不清楚。“反正家里條件不差。”

條件不差?也不過是對花樹可憐身世的一種莫大諷刺而已。父母不在了,親人有能力,卻不願加以援手。任他搬出去,明知一個無家可歸少年會走的路,寧可睜一眼閉一眼看他走歪。

換作是自己,會不會變成不良品?她可不那麼篤定!

葉陌離知道地址,卻也是第一次來,所以伸手敲門的聲音帶著猶豫。

“誰呀?”門鏡閃了閃,眼睛在后面窺視。

“請問這是花樹的伯父家嗎?”水青出馬,女孩子音甜,容易消除對方的警惕。

門打開一條不大的縫,一個中年女子上下打量水青和葉陌離,有些狐疑,“你們是誰?”

這麼說,水青就知道沒錯了,“阿姨你好,我們是花樹的朋友。”禮多人不怪。

顯然在對方的印象里,水青和以往花樹的朋友在氣質上相去甚遠,她硬是看了又看,“花樹早不住這兒了。”結果大概還是被歸為同類,語氣和眼神都變得很輕慢。

“我們知道,阿姨。”水青將葉陌離死死拽在身后,不讓他冒頭,“可花樹說下午會來看他大伯。請問阿姨,他來過嗎?”

兩聲阿姨,細聲細氣,誰也不能直接發脾氣,那中年婦女哼了哼,“來一會兒就走了。”

“阿姨,他什麼時候走的?”水青的笑一直淺淺的,微亮。

“一點多吧。”沒辦法不應付,中年女子迎著笑臉人。

“謝謝阿姨。”水青拉著葉陌離要走。

“喂——”女人叫住兩人。

“還有什麼事,阿姨?”

她把一個月份的阿姨都叫完了,還有一年份的虛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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