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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玖拾陸]佞妝(全書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9 22:23:38     標題: [玖拾陸]佞妝(全書完)

本帖最後由 發表回覆 於 2017-6-16 22:31 編輯

佞妝 作者:玖拾陸

內容簡介】:

  一張張精緻妝容背後,也許是一顆顆奸佞的心。

  穿越而來的楚維琳被古代禮教壓得喘不過氣,在婆家舉步維艱。

  絕望邊緣,楚維琳不得不與虎謀皮,

  使得婆家分家、抄家,而自己也淪為棄子,紅顏薄命。

  一睜眼重回幼年,她只願平順一生。

  只是,曾害了她的人,為何還不肯放過她?

  前世抗爭,她又是做了誰的槍?

  這一次,她要親手撕開那些優雅妝容,露出她們巧言偽善的真面目。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9 22:24:54

楔子

  雪下了整整一夜,屋頂上壓著一層白色。

  楚維琳一身緋紅色蜀錦雪狐領大襖在這雪景裡顯得特別矚目,在正門外下了車,她沒帶一個人,只揣著一個湯婆子進了常家大院。

  從分家搬離了這座大院開始,這兩年間她一步都沒有踏進過這裡,一切都只為了這一天。

  此境,此景,是她熟悉的,卻又陌生的。

  從前,這個院子,這個時辰,婆子娘子站了半個天井聽大太太趙氏訓話。

  從前,這個花園,這個天氣,早有丫鬟掃去了一地的積雪。

  從前,這個房間,這個門檻,一邁進來便有小丫鬟脆聲聲問安。

  只可歎,都是從前了,如今,這裡已經沒有人氣了,比那年分家之時更沒有人氣了。

  楚維琳卻是很滿意這幅模樣,她微微揚起了唇角,腳步都變得輕快起來。

  流了多少淚,吃了多少苦,她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楚維琳在松齡院外停下了腳步,她抬起頭看著已經裂了縫歪歪扭扭掛在門上的匾額,笑意更濃了。

  守在松齡院外的兵士攔住了她。

  楚維琳取出一塊腰牌,與一錠銀子一道遞到了士兵手中:「我來時與秦大人說過的,我是老祖宗的二房孫媳,來送老祖宗一程。還要多謝幾位這段日子照看我們老祖宗,這宅子現在也就這兒有幾個人,一些酒水錢給大伙暖暖身子。」

  兵士確認了腰牌上的「秦」字,拱手道:「夫人進去吧。」

  楚維琳邁進了松齡院,這裡也與從前不同了,沒有一堆媳婦小姐圍著,冷清過了頭。

  正房沒有開窗,瀰漫的藥味叫楚維琳皺了皺鼻子,隨後徑直進了內室。

  老祖宗半躺在床上,沒有了精神勁,聽見腳步聲也不過是微微掃了一眼過來,卻沒了往日凌厲,床邊伺候著的段嬤嬤冷冷哼了一聲。

  「孫媳婦來看看老祖宗,卻沒想,老祖宗病得這般重了。」楚維琳福了福身子,「聖旨下了,斬立決的斬立決,充軍的充軍,老祖宗放心吧,黃泉路上也有叔伯們攙扶著您,不會孤單的。」

  老祖宗聞言,哈哈大笑數聲,到底是傷了元氣,變成了重重的咳嗽:「楚維琳啊楚維琳,是我沒想到,竟然會是你。死的死走的走,我常家竟然是被你逼到了這一步!」

  楚維琳抿唇笑了:「怎麼就不會是我?嫁進來的那些日子我過得可沒有一天舒心的,要我與老祖宗說道說道?

  你孫兒再好,也是死了一個嫡妻留下一個嫡子的,為了逼我上轎,與我族中串謀,害死我父親,逼得我熱孝出嫁,我委曲求全到頭來還是保不住我弟弟,他這一過繼,誰還能給我父母上香!我在楚家再無立足之地!

  恆哥兒雖非我親生,我也沒虧待他分毫,他被設計落水卻栽贓到我頭上,我那腹中孩兒何等無辜,滑胎是我願意的嗎?

  抬趙姨娘進門打我的臉,她不是一心照顧恆哥兒嗎?當年小趙氏死後你們為什麼不抬她!

  我不做些什麼對得起我死去的父親、我死去的孩兒嗎?」

  一番話出口,楚維琳的身子晃了晃,扶著桌角才將將穩住身形,她深吸了一口氣,只是這屋裡的藥味太濃了,濃得她受不住咳嗽不止,到最後淚流滿面。

  楚維琳是個穿越者,一覺醒來已經隔世。

  楚家規矩太多,她重生於九歲的楚維琳身上,即便盡力模仿盡力學習,在最初的三年,她依舊格格不入。她不知道別的穿越者如何,對她來說,她沒有和楚家其他人抗爭的實力和籌碼,在這個世界裡,她慢慢明白,若無底牌,若抓不住旁人的把柄,就不要妄想能踩著別人往上爬。

  她看著母親過世,看著父親扛著族中壓力不娶填房,只為了讓她和弟弟不受委屈,她曾經想過,只要能有父親和弟弟在,在這裡她也不會覺得孤單。

  只是,這樣的願望亦是奢念。

  五年一夢,卻是噩夢。

  常郁昀曾經是京城閨閣少女心中的夢,他才學極好,連太傅都誇讚過,偏生又生了一雙桃花眼,薄唇微抿淡淡微笑,叫看著的人都暖了心神。

  但那人卻並非是她心中的夢。

  當年他未娶之時不是,他的嫡妻小趙氏死後更不是。

  也許在很多人眼中,楚維琳和小趙氏沒什麼不同。小趙氏是常家長房大太太大趙氏的外甥女,而楚維琳,要叫三房五太太楚氏一聲姑姑。但楚維琳自己知道,小趙氏一心傾慕常郁昀,而她卻不是的。

  那年夏末,小趙氏設了計嫁給了常郁昀,在生下恆哥兒之後逝去,選填房的時候,常老祖宗把手指向了楚家。

  楚家欣喜若狂,可誰也不願意讓自個兒閨女去,最後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楚維琳。

  她拒絕過,反抗過,卻抵不過楚家貪婪的心,他們害死了她的父親,以要過繼她唯一的弟弟為要挾,逼她熱孝上轎,姑母楚氏與母親親厚,抱著她哭了一夜,承諾她若是肯入常家,她便能替她保住弟弟,她無路可選。

  紅白喜事,紅白喜事。

  她上一眼還是滿目的白色,下一眼全部變成了紅。

  常郁昀對楚維琳不錯,可看著恆哥兒,對上大趙氏,她被已經逝去的小趙氏的陰影壓得抬不起頭來,那就是一根刺,橫在了她和常郁昀之間,若要靠近,直刺心肺。

  直到她懷孕,她才略略鬆了一口氣,也許在她面前的不會永遠是壞事。

  她被孕吐折磨時,恆哥兒落了水,大趙氏跪著哭到老祖宗跟前,只說她有了親生子就再也容不下恆哥兒。老祖宗根本不給她解釋的機會,只叫段嬤嬤告訴她,不管她能生幾個,恆哥兒都是嫡長子,她的兒子永遠都是填房之子!

  身心俱疲,終究保不住成型了的男孩,楚家看她不得勢,姑母又與大趙氏衝突一病不起,到最後,她連弟弟都保不住了。

  大趙氏進言,讓老祖宗替常郁昀抬了小趙氏的庶出妹妹趙姨娘進門,楚維琳清楚地記得,趙姨娘懷孕之時撫著微凸的肚子眼含淚光地告訴她,她們姐妹如何情深,她有多想念死去的小趙氏,而現在,能和小趙氏一樣懷上常郁昀的孩子,她有多麼多麼的高興和滿足……

  那些話語讓她作嘔,她再也不願意讓常郁昀入房門一步,她再也不願意讓害得她失去父親失去弟弟失去孩子的常家眾人把她逼得喘不過氣。

  機會,楚維琳抓到了,就像她從前明白的那樣,要反擊,必須有把柄。

  趙氏一族在朝中站錯了位,楚維琳利用妥當,老祖宗為了保住常家匆忙分家,而楚維琳終於能夠離開這常家大宅。只是這樣還不夠,她想要進一步的勝利,進一步的成果,上天給了她一個接著一個的機會,她接近了秦大人。秦大人展現給她的常家的末路比她設想的好太多太多。

  四個月前,舊帝駕崩,新皇登基,那新皇並非趙氏擁護之人。趙氏覆滅就在眼前,常家也一樣逃不過,抄家、下獄,楚維琳有秦大人庇佑,這一回是真真正正的自由了。

  過了這個冬天,便是新的元年,新的開始了。

  而現在,她想做的,便是送一送老祖宗,送走自己的心魔。

  楚維琳扶著桌角,揚起唇角,對著老祖宗笑彎了眼。

  「楚維琳,分家還不能叫你如意?你要把常家逼到這一步?」老祖宗重重錘了兩下床板。

  楚維琳皺了皺眉頭,她一點也不喜歡捶床板的聲音:「是老祖宗、是大趙氏給了我這樣的機會。」

  「郁昀呢?」

  「流放。」楚維琳冷聲道,「老祖宗應當高興,好歹是保住了性命。」

  老祖宗死死盯著楚維琳的眼睛,瘦得皮包骨的手緊緊捏住了被子:「楚維琳啊楚維琳,我當年逼郁昀娶了小趙氏,可我到底最疼的是他!小趙氏進門後我一直覺得虧欠了郁昀,這才滿足他的心思抬你進門。卻不想,這是我一生最大的錯事!」

  楚維琳怔了一怔,在聽到娶她是常郁昀的主意的時候,心臟像是被一雙手緊緊捏住了一般,她認得那雙手,那是常郁昀的手,細長、骨節分明。

  這雙手掀過她的紅蓋頭,亦扶過身懷六甲的趙姨娘。

  為何那人要娶她?為何要逼著她坐上填房的位子?

  若不是常郁昀,她也不會落到家破人亡的地步!

  老祖宗像是脫了全身力氣,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楚維琳轉身,直直走出了常家大宅,上了馬車後她遲疑了許久,終是下定決心,去見常郁昀一面。

  有秦大人的腰牌,見到常郁昀並不困難。

  只是眼前的這個人,和印象之中竟是相去甚遠。他已經不再是名滿京華的常家五郎,不再入京城少女的懷想,眼底再無桃花。

  地牢之中,陰冷難耐,尤其是楚維琳小產過的身子,越發受不了,她皺著眉頭看著常郁昀。

  誰都沒有說話,侍衛的腳步聲傳來,放下一壺酒,兩個杯子。

  楚維琳嗤笑,還是滿了酒,遞了一杯給常郁昀:「我去見過老祖宗了,瞧那樣子,大抵也就是這半個月了,正好與你那些叔伯一道,一併走了黃泉路。」

  見常郁昀蹙眉,楚維琳收回了他不願意接過去的杯子,低頭看著酒中倒影,道:「我還是頭一回知道,娶我進門是你的主意,我失去了父親失去了弟弟,你賠上了整個常家,我和你,也算是扯平了。」說罷,仰頭飲下杯中酒。

  嗓子在一瞬間燒了起來,楚維琳面色大變,杯子落地一聲脆響,她雙手卡住脖頸,身子搖搖晃晃。

  常郁昀一把拉住了她,捏著她的下巴想叫她把喝下去的東西吐出來。

  楚維琳握住了常郁昀的手,那手還是記憶中一般的骨節分明:「沒用的,他想殺我我豈有活路?我已無牌再與他周旋了。」

  「與虎謀皮,你何苦來哉!」常郁昀明白楚維琳說的是真話,懷中的她已經痛得站不起來了,連帶著他也一塊往地上倒去,常郁昀閉目長歎,有些話若不說,恐怕是再無機會了,「琳琳,從一開始我想娶的就是你,你已經忘了,我卻還一直記著,小時候你跟著五叔母來串門子時的模樣。

  那日我以為在竹苑裡的是你,卻不想是小趙氏,就因如此,老祖宗逼我娶了她。

  選填房時,我存了私心求老祖宗成全,不曾想會害死你的父親,熱孝上轎、弟弟過繼,以及恆哥兒的存在,一樣樣都橫在我們之間,我沒有告訴過你,只是因為,開局錯了,說再多也無用了。

  只是琳琳,我沒想到你會做得這麼過!我們二房和長房不合,你設計分家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你舒服了就好,可不曾想你是要整個常家都賠進去!」

  楚維琳垂著眼簾,有些迷糊了,她感覺得到生命在一點點流逝,意識都有些模糊了,可耳邊常郁昀的話語是那麼清晰,她逃不開躲不掉,一字一字都落到了腦海裡。

  那些字句之中,有多少真的,又有多少假的?他從一開始就縱容她設計的分家?

  可自己到底是要死了,常郁昀何必再說些假話來騙一個將死之人呢?

  楚維琳一點點用力,緊緊握著常郁昀的手,她抬起頭望著他的眼睛。是了,那雙眼中已無桃花,而剩下的是痛楚是遺憾是不捨,還有愛戀。

  楚維琳扯了扯唇角,淚流滿面,嗓音已經沙啞,可她還是要說:「大趙氏不是我設計的,一開始我想要的不是抄家滅族……」

  話音未落,已覺渾身無力,常郁昀的身影模糊一片,她已經看不清他的眼睛了。

  彌留之際,楚維琳聽見的最後一句話,是常郁昀附在她耳邊的喃喃低語:「如果一開始娶的就是你,也就不會這樣了吧……」

  是啊……

  如果開局對了,又會是怎樣?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9 22:25:07

第一章 絹花

  「姑娘可醒了?」

  楚維琳睜開眼睛的時候聽到了已多年未聞的聲音,她顧不上細細想,抬手挑了幔帳。

  入目的,是一張「荷亭兒戲」屏風,屏風後頭轉過來一個四十歲出頭的嬤嬤,正是剛才問話之人。

  「陸媽媽……」楚維琳喚了一聲,聲音沙沙。

  陸媽媽聞聲笑了:「姑娘趕緊起身吧,莫誤了給老太太請安的時辰。奴婢去吩咐廚房備些蜜糖,給姑娘潤潤嗓子。」

  等陸媽媽走開了,楚維琳垂著眼眸,許久未動。

  她有些迷糊了,明明上一刻是地牢之中毒酒斷腸,腦海之中盤旋著為常家婦五年的艱辛苦楚,再毒的酒又哪裡比得過小產之痛,面前常郁昀的身影那麼模糊,模糊得她絲毫記不起他說了些什麼,自己又答了些什麼。

  楚維琳靜靜坐了片刻,感受這個靜謐的清晨。

  這樣的清晨是她格外熟悉的,在未出嫁的那些日子裡,她每日一大早就要起身,去祖母章老太太的屋子裡請安。

  章老太太為人嚴苛,若去得遲了,少不得受一頓訓誡。

  她從不敢去得晚了。

  眼睛一閉一睜之間,仿若是一個漫長難捱的夢境,但楚維琳知道,這並不是什麼夢,而是真實發生過的一切。隔世的一切。

  她回來了,不明原因。

  就好像那年她好端端從二十一世紀出現在這裡一樣,尋不到原因,卻不得不接受。

  那時的驚恐、不安、彷徨還深深埋藏在心裡,什麼人也不認識,什麼事都做不好,起碼,現在的她不是兩眼一抹黑。

  寶槿伺候了楚維琳梳洗,又取來了準備好的衣服。

  楚維琳看了一眼,是初秋衣著模樣。

  更衣、梳頭。

  楚維琳望著鏡中少女,皮膚細膩,眉黛彎彎,唇紅齒白,幾年後的病態倦容在這張臉上尋不到分毫痕跡。

  正琢磨著問一問寶槿如今年月,寶蓮挑了內室簾子,捧著幾枝金桂花枝進來。

  「姑娘,聞聞這味道香不香?」寶蓮笑彎了眼,把花捧到楚維琳邊上,「昨夜裡突然開了,奴婢一早就去花園裡剪了,開得呀可喜人了。一會兒插在瓶中,這滿屋子都是花香。」

  楚維琳突然聞了桂花味道,腦中劃過一絲印象,還未來得及回憶一番,陸媽媽也跟了進來。

  「寶蓮,既然剪了來你趕緊插瓶吧,別打攪了姑娘梳妝。」陸媽媽笑盈盈道。

  寶蓮應了一聲,出去了。

  陸媽媽對著寶蓮的背影皺了皺眉,想說些什麼,一見寶槿正手腳麻利地梳頭,便住口不提了。

  楚維琳收拾妥當,走到東次間。

  桌上放了一隻白瓷鳳尾瓶,寶蓮已經把金桂都插上了,她上下看了楚維琳一眼,過來扶她到桌邊坐下:「姑娘打扮得也太素淨了些。太太留下來的首飾頭面,姑娘從來不戴。不如插些金桂吧,只插一簇,小巧卻點睛,也不招搖,還能有點兒香氣。」

  說罷,不等楚維琳回答,寶蓮已經從桌上挑了一枝金桂,仔細尋著合心意的一簇。

  楚維琳抬眸看向寶蓮,之前出現在腦海中的印象已是無比清明。

  她記得這一日。

  寶蓮是楚維琳奶娘的養女,打小就做了她的貼身丫鬟,因著奶娘的關係,楚維琳素來器重她。寶蓮很喜歡花草,屋子裡院子裡擺什麼花都是寶蓮在收綴。

  前世的這天,楚維琳聽了寶蓮的勸,在耳邊插了一小簇。

  可誰也沒料到,章老太太突然就聞不得這些花花草草的味道,叫楚維琳這點兒香氣一沖,當時就拉下了臉。

  便是丫鬟、婆子們幫著說了幾句好話,最終也還是在天井裡跪了半個時辰。

  思及此處,楚維琳搖了搖頭:「太素了?既然你這麼說,寶槿,去盒子裡取支絹花來。」

  寶蓮一愣,還要再勸,寶槿已經捧了盒子出來,放在桌上打開:「寶蓮姐姐最會挑這些了,姐姐給姑娘選一支。」

  楚維琳亦抬頭等著寶蓮挑選。

  寶蓮笑著挑了,又親手給楚維琳戴上,寶槿捧著鏡子,前後照了照。

  楚維琳瞧了也滿意,點了點頭:「好看。」

  「謝姑娘誇獎。」寶蓮收拾了東西,道,「再過半個月就是三姑娘及笄之禮的日子,奴婢記得之前花朝節時三姑娘有送幾支絹花過來,一會奴婢挑一挑,姑娘去賀喜時戴上,三姑娘一定高興。」

  楚維琳頷首:「是該戴的。」

  寶蓮送楚維琳出了居住的清暉苑,寶槿隨她一道去章老太太的頤順堂。

  楚維琳來得不早不晚,章老太太端坐在羅漢床上,有一搭沒一搭和三太太何氏說著話,何氏的麼女楚維璦拘束地坐在一旁。

  移步上前,楚維琳規矩一絲不苟請安行禮。

  章老太太睨了楚維琳一眼,目光停留在她耳後絹花上,瞇著眼睛歎道:「這花兒做得倒是巧,粗看一眼,還當是真的。」

  何氏笑著附和道:「可不是,媳婦一眼瞧過去,也是看差了。」

  「絹花有絹花的好。」章老太太打量著道,「維琳模樣好,不該整日學我這老婆子一般素淨。這絹花是哪個做的?讓她多與你做些。」

  「祖母,是寶蓮做的。孫女吩咐她多做幾支。」楚維琳說罷,偏頭看向坐在繡墩上的楚維璦,笑了,「八妹妹喜歡什麼花的?晚些做得了給你送去。」

  楚維璦驚喜,低聲道:「謝謝六姐姐。」

  章老太太滿意地點了點頭:「是該如此,維琳,也不能忘了其他姐妹。」等楚維琳應下,章老太太緩緩道,「坐下吧。」

  在楚維璦身邊坐下,再看一眼章老太太神色和藹模樣,楚維琳暗暗舒了一口氣。

  前世的這個時候,她分明是為了一簇金桂跪在天井裡,今時換成了絹花,又三言兩語添些姐妹親厚之感,得來了章老太太讚許。

  她還真是沒白活,被常家人逼出來的做戲姿態到了這時候,依舊是管用的。

  即便是與這位祖母並無多少好感,但幾句話幾個笑容能免了責罰,又有什麼不好的。

  何氏笑容和藹,道:「維琳今日氣色倒還不錯,這一天天要冷下去了,你身子弱,千萬注意些。」

  「謝謝三伯娘關心。」

  楚維琳面上笑著,收在袖口中的手不知不覺間握成了拳頭。

  若從前世算起,她已經很久未見過何氏了。

  在京城之中風雲不定的那段日子裡,楚維琳都沒有見過她。

  印象之中,何氏一直都是笑意迎人的,對她這個侄女亦是關愛有加,如果沒有最後發生的那些事情,楚維琳不會厭惡何氏。

  她現在是打心眼裡厭惡何氏的。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9 22:25:20

第二章 伯娘

  她現在是打心眼裡厭惡何氏的。

  因為她唯一的親弟弟楚維琮就是過繼給了何氏,何氏這個生了兩個嫡女有一個庶女的女人,成了那場鬧劇裡最大的受益者。

  「說起來,也該顧著些維琮的身子。他每日天未亮就去了書院,這日頭漸漸短了,清晨涼氣重,可別受了寒了。」

  何氏這幾句話深得章老太太的心,章老太太點了點頭:「你晚些讓人去前院瞧瞧,屋裡沒個管事的女人,全靠他們父親,男人總有疏忽了的時候。」

  何氏歡喜應了。

  楚維琳不語。

  母親江氏過世已經多年了,父親楚倫煜一直沒有續絃,章老太太又是氣又是惱,總拿這個說事。而何氏,從前楚維琳不明白她為何這般關心他們姐弟,等見過何氏抱著過繼了的楚維琮而露出欣喜到讓人恐懼的表情時,她還有什麼不懂的。

  何氏一心求個兒子。

  何氏進門沒多時就生下了嫡女楚維琇,對於大姑娘維琇,楚維琳印象並不深刻。彼時她剛剛穿越焦頭爛額,楚維琇已經是過了小定擇日出嫁,姐妹兩人並沒有接觸過多。

  二姐楚維瑤是何氏房裡的沈姨娘生的,及笄之後便嫁了出去,算一算時間,也不過是小半年之前。

  何氏求神拜佛折騰了幾年,中間懷過一胎男孩,卻是留不住,早早就滑胎了,到最後得了的就是行八的楚維璦。

  並非何氏想要的兒子,對於麼女更是多了不滿和苛責,同樣是親生的,楚維琇和楚維璦在何氏心中那完全是一個天一個地。

  何氏生不出兒子來,對家中男孩子格外上心,尤其是江氏過了之後,以同是楚家三房的嫡親伯娘的身份,事事照顧楚維琮。

  當年不知事,楚維琳還感激何氏,到了最後恍然大悟,才知這人心思竟是如此。

  當真是人不可貌相。

  外頭丫鬟通傳了一聲。

  五太太李氏牽著六歲的七爺楚維琪,後頭跟著五姑娘楚維琛一道進來了。

  自是少不得彼此見禮。

  五老爺是庶子,李氏在章老太太跟前算不上討喜,虧得楚維琪還算機靈,讓她多了幾分體面。

  「老太太,維琪這孩子,前些日子瞧見他姐姐習字,也來了性子,硬要維琛教他,學了一下午,姿態倒是有模有樣的。」李氏說到這裡捂嘴笑了,「媳婦想著他既然喜歡,每日讓他練上幾個時辰,也不求他寫得好看,先磨一磨耐性,等開了春送去書院也不至於坐不住。」

  楚維琳悄悄打量了李氏一眼,李氏這話與其說是講給章老太太聽的,不如說是在刺激何氏。

  何氏和李氏妯娌兩人面和心不合,何氏族中多文人,李氏是正三品明威將軍的孫女,何氏瞧不起李氏行武人家出身,李氏笑話何氏生不出兒子。到了最後,李氏話裡話外都是楚維琪多好多懂事,何氏牙癢癢又反駁不得。

  「祖母,」楚維琛討巧一般展開了一副字給章老太太看,「這是孫女寫的,請祖母指點。」

  章老太太出身書香世家,一手字端正漂亮,雖無男兒大氣,卻滿滿都是女眷應有的端莊乾淨。她曾親手抄了《女誡》送給女兒、孫女們,楚維琳翻看時只覺得那一個個字都像深深遵循了書中要求的閨閣女子,方正規矩,沒有一絲出格的地方。

  章老太太認真看了看,楚維琛的字在同齡人之中也算出色,不由誇讚。

  楚維琛面露喜色,扭頭看向楚維琳,道:「我聽說六妹妹這些日子也苦練呢,不如也寫一寫,讓祖母指點一番?」

  楚維琳的指尖捏緊了手中絲綢方帕,抿唇不語。

  是了,前世的這個時候,她的字一點也不好看。

  作為一個穿越者,醒來時便是九歲的楚維琳了,她能認得字,卻寫不好毛筆字,其他的女紅琴棋更加不用說了,一竅不通。

  與從小被章老太太嚴格要求的楚維琳完全不一樣了。

  章老太太又急又氣地道:「怎麼敲壞了腦袋,連這些東西都忘掉了?規矩也一點不記得了。大家女兒什麼都不會,以後怎麼說親?」

  江氏因為照顧女兒不利,狠狠受了一頓訓斥,她本就不受章老太太喜歡,此刻更是雪上加霜。

  為了女兒,江氏不顧病體,跪著求了章老太太,說孩子只是忘了,但底子聰慧,一定會再學會的,學得比以前更好。

  楚維琳縮在江氏懷裡,不由伸手抱住了瑟瑟發顫的母親。

  在現代時,她沒有母親,也從未嘗過母愛滋味,誰知一睜眼,生活翻天覆地,卻給了她一個疼愛她的母親。

  楚維琳不忍江氏傷心,又要在這個世界活下去,日日跟著學規矩,跟著樣樣出色的江氏學女紅學寫字學撫琴。

  但練字真的要有天分,那時的楚維琳只能勉強寫得工整,卻一點也不好看。

  楚維琛這個時候提出來,顯然是要讓她在章老太太跟前落一次臉面了。

  果不其然,章老太太聽了楚維琛這話,不由皺了眉頭:「你母親過了,也沒有其他人教你寫字,你自己練得如何了?」

  楚維琳還記得,上一世她很老實,實話實說。

  「父親在教。」

  章老太太當時就不高興了,事後更是把楚倫煜訓了一頓,說他不好好教教兒子,反倒是去教起了女兒寫字,若真心考量女兒的教養,趕緊娶了填房由繼室來照顧。

  不能那麼傻乎乎了。

  抬眼對上章老太太的目光,楚維琳道:「祖母,孫女在臨父親的字帖,感覺是比從前寫得好了一些,但比起五姐姐來,實在差得遠了。」

  楚維琛輕輕一笑,甚是高興楚維琳的自謙。

  章老太太點了點頭,吩咐了丫鬟備下紙筆:「你父親的字很不錯,你既然在學,便寫幾個我瞧瞧。」

  楚維琳拒絕不得,依言起身,隨著丫鬟出了東稍間,往擺放了文房四寶的西梢間去。

  趁著研墨的工夫,楚維琳立於書桌後頭,偏頭望著窗外。

  窗欞啟了一半,院子裡丫鬟婆子們各自做著事情,一棵香樟樹高聳,擋了一片陽光,往日放著的各式花草盆栽都已經撤了,顯得有些空曠。

  「冬青姐姐,」楚維琳喚那研墨的丫鬟,笑著問道,「祖母昨夜裡歇得可還好?」

  冬青手上不停,嘴裡道:「昨夜不是奴婢當值,聽說歇得還安穩。」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9 22:25:30

第三章 孝心

  「這院子裡擺的花草怎地都不見了?有一盆鳳仙開得極美,我原還想趁著祖母高興,討一討的。」

  冬青一愣,復又搖了搖頭:「老太太讓撤了,旁的,奴婢不知。」

  雖然想知道為何章老太太突然之間厭惡起花草來,但楚維琳不好再問冬青,等墨香濃郁了,便提了筆。

  早上起來之後,她還沒有握過筆,但想來應當是和死之前的自己寫得差不多。在常家那五年日月裡,她常常練字,一筆一劃,練父親的字,就好像父親還握著她的手認真仔細教她一樣。

  落筆,不知不覺間寫下一個「孝」字,楚維琳一驚,當著冬青的面又不好隨意毀了這張紙,便乾脆呈到了章老太太跟前。

  章老太太看字,又看人,半響才道:「怎麼想到寫這麼一個字?」

  「孫女落筆時想著父親的字,感念父親養育之恩,就寫了這個字。父親曾說過,字如其人,一筆一劃皆是人心。孫女不僅要學父親的字,也要學父親的人。」這番言辭在過來時就已想好,此時說來倒也順口。

  章老太太歎息一聲,道:「你父親素是個有孝心的,就是太過執拗。」

  說到此處,便不多提。楚維琳清楚,父親只在填房一事上違背了章老太太,章老太太心急,卻也知道除了此事,兒子言行孝心無一錯處可挑。

  讓冬青把字收好,章老太太招呼楚維琳在她身邊坐下,提點道:「你的字有你父親的風範,但是,維琳你是姑娘,要寫得秀氣一些,你已經入了門,應當不難領悟。」

  章老太太一直都是如此,男兒有男兒的做事風範,女兒有女兒的立身準則,不能亂了套了。

  楚維琳點頭應了。

  「不僅是寫字,旁的也要用心學。你小時候就是個聰慧的,若不是那年磕到了腦袋什麼都忘了,如今定是哪一樣也不輸其他幾房姐妹。」章老太太感歎了一句,「針線可有增進?」

  楚維琳微微垂眸,道:「孫女繡個荷包給祖母送來。」

  章老太太滿意地點頭,楚維琛不屑地撇了撇嘴。

  清暉苑裡,寶蓮趴在東次間的圓桌上睡得迷迷糊糊。

  聽見外頭傳來的問安聲,她一個激靈醒過神來,揉了揉眼睛,在楚維琳進來的時候站了起來。

  「姑娘回來了?」寶蓮笑嘻嘻迎上去,扶了楚維琳的手。

  「去廚房看看有沒有粥。」吩咐完寶槿,楚維琳又與寶蓮道,「在祖母那兒提起來了絹花,你多做幾支,給五姐姐、八妹妹送去。」

  寶蓮抬眸往楚維琳頭上的絹花看去,這東西她做得仔細,不費什麼工夫卻很討巧,往日楚維琳不喜戴,這才沒叫眾人瞧見過。

  「姑娘放心,奴婢晚些去五姑娘、八姑娘院子裡問問,看她們喜歡什麼花樣。」

  楚維琳喜歡寶蓮的通透,頷首應了。

  這邊寶槿伺候楚維琳用粥點,那邊寶蓮就已經去了楚維琛那兒。

  這會兒吃得多了些,到了正午時反倒是用不了多少了。

  陸媽媽擔心楚維琳身子,不由埋怨寶槿:「伺候主子也不機靈些,那粥頂什麼用?平白佔了肚子。」說完,又勸楚維琳道,「姑娘,再用一些吧,不然還未到晚飯時就又餓了。」

  「晚些要是餓了,就再吃點心嘛。」楚維琳撒嬌一般,陸媽媽沒有法子,曉得再勸也沒用,讓寶槿撤了桌子。

  寶槿不敢再讓陸媽媽挑了錯處,小心翼翼動手。

  楚維琳盯著那一盤盤菜餚,具是可口的,偏她就是吃不下。

  明明曉得這已是一世重來,可肚子裡嗓子裡全是那奪命酒的滋味,辛辣辛辣的,讓她全無胃口。曉得這午飯時的魚肉是下嚥不了的,這才提前用了些粥,也免得叫陸媽媽心憂。

  陸媽媽從前在江氏身邊當了十多年的差,陪著她嫁入楚府,看著楚維琳和楚維琮姐弟倆出生。江氏亡故之後,陸媽媽留在了清暉苑裡,一心一意照顧他們姐弟。

  前世時,陸媽媽含淚送她上轎,又因為楚維琮被過繼鬱鬱寡歡,到最後自覺愧對了地下的主母,在江氏墳前自盡。楚維琳連替陸媽媽斂屍都沒有做到。

  今時今刻,她捨不得讓陸媽媽擔憂。

  「你們幾個分了吧。」說罷,楚維琳起身往內室去。

  陸媽媽跟了進來,見楚維琳正寬衣,愣怔了會兒,道:「姑娘,當心積食。」

  「就一些粥,不礙事的。」楚維琳也不消丫鬟伺候,散了烏髮,登鞋上床,「我歇會兒,等申時二刻,媽媽喚我起來。」

  陸媽媽應了,過來放下了幔帳。

  竹青色薄紗幔帳擋不了外頭光亮,楚維琳閉上眼睛。

  不是害怕,也不是迷茫。

  那年穿越過一次,見識到了什麼叫天翻地覆,便是再遇見什麼匪夷所思的事情她都能夠理解,因而一睜眼又重活了過來,也不是什麼稀罕事情了。

  只是前路呢?

  還和前世一樣,順著那時的軌跡前行,等著她的依舊會是死局。她重活一次難道是為了再品嚐一次家破人亡的痛楚嗎?

  決計不能那樣!

  楚維琳捏緊了被角。

  她不是那年不適應規矩、手足無措的楚維琳了,這裡的一切她不再覺得陌生,便是眼前這竹青幔帳也是江氏替她選了料子做的,每年夏日,她都會掛上。

  她知道會發生什麼,不好的錯誤的她能一樣樣扭轉,就好比今天早上,她不用為了一簇金桂罰跪,也不會為了寫不好字而受章老太太責罰。

  只要不做常郁昀的填房,父親不會死,弟弟不會被過繼,他們都能好好的。

  因為金桂,她記得這一日,卻分不清此刻她到底是十二歲亦或是十三歲?這個夏末,可有什麼事是她應該狠狠記住的?

  楚維琳翻了個身,細細回憶起來。

  額發散下,粘在臉頰上,微微有些癢,她抬手撥了撥。

  絹花!

  動作一滯,楚維琳突然想到了寶蓮替她戴絹花時說過的話。

  「再過半個月就是三姑娘及笄之禮的日子,奴婢記得之前花朝節時三姑娘有送幾支絹花過來,一會奴婢挑一挑,姑娘去賀喜時戴上,三姑娘一定高興。」

  長房三姑娘楚維琬,比楚維琳大兩年。

  原來,她竟是十三歲,竟然離那一刻這麼得近。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9 22:25:43

第四章 寶蓮

  楚維琬及笄前的六天,常家老祖宗做壽,老祖宗素來喜歡女孩兒圍坐,姑母楚倫歆接了他們三房的三個姑娘過府賀壽。

  也就是那一日,被大趙氏接到常家的小趙氏設計了常郁昀,三個月後,匆匆辦了喜事。

  決不能讓小趙氏成功。

  等小趙氏進了門,楚維琳難道還能阻止小趙氏懷孕?能幫她不死於難產?小趙氏一死,常老祖宗手一指,一切都完了。

  楚維琳直直坐起身來,抿著唇思量。

  小趙氏設計常郁昀的法子……

  抬手覆額,腦海深處她有一種印象,似乎是地牢之中聽常郁昀提起過,可此時此刻,除了那毒酒斷腸之痛,她想不起說過的聽過的一字一句。

  無論如何回想,都沒有記憶了。

  不過,在常府生活過幾年,作為常郁昀的填房,她還是聽說過一些的。

  小趙氏造了個孤男寡女的局面,無心相遇也好,情投意合也罷,還不都是小趙氏一個女人說了算?

  一齣好戲,又有大趙氏煽風點火,常郁昀一張嘴再是蓮花也無用,只能乖乖認了栽。

  小趙氏雖然損了些聲譽,但大趙氏凌厲手段,哪會讓那等事體傳揚開去?常家是大趙氏管家,又有哪個不要命敢在背後編排小趙氏?

  小趙氏是不是一往情深,楚維琳不想深究,她要保護好自己,保護父親和弟弟,只有攔著小趙氏一條路。

  好在,這時間也算不得遲。

  江氏雖然不在了,但父親和弟弟還在身邊,章老太太也活著,只要她沒病故,就算不喜歡楚維琳,也不會讓他們弄死了她的親兒楚倫煜。

  而且,長房那兒,正氣的大老太太聞氏亦還沒有身故,以她的脾氣,也不會答應讓楚維琳熱孝上轎,讓楚維琮過繼出去的。

  只是,常府那麼大,小趙氏到底是在哪兒給常郁昀設了個局?

  明明是常郁昀說起過的,明明是這麼重要的事情,她怎麼就忘了呢?

  楚維琳絮絮想了許久,到後來都是東一段西一段的,也沒個清明。

  陸媽媽依著時辰進來喚她,見她似乎比歇午覺前更累了,皺了皺眉頭,安撫道:「不睡了也好,免得白日裡睡過了,夜裡不踏實。」

  寶槿進來重新給楚維琳梳頭,楚維琳問道:「寶蓮呢?可回來了?」

  「寶蓮姐姐還沒回來。」寶槿答道。

  楚維琳沒什麼反應,陸媽媽卻有些沉了臉,等寶槿出去了,低聲與楚維琳道:「姑娘太縱著寶蓮了。她今日裡當差,卻幾個時辰不見人影。」

  「是我讓她去五姐姐、八妹妹那兒的。」楚維琳笑著替寶蓮解釋了一句。

  「曉得姑娘疼她。」

  陸媽媽口氣有些酸,楚維琳撲哧笑出了聲,依著她道:「媽媽還與她較勁?我是疼她,那也是有媽媽疼著我。」

  繃不住臉,陸媽媽也笑了。

  「媽媽,人人都誇寶蓮得力懂事呢。」

  寶蓮嘴甜,做事也麻利,各房各院都吃得開,這一點陸媽媽也是知道的。

  「這般得力,可不能叫她躲懶。奴婢讓人尋她去。」陸媽媽說笑著退了出去。

  倚在軟榻上,楚維琳捧著一本書,隨意翻了一頁,沒有認真看,躲在書後頭的臉色漸漸沉了,不見任何笑容。

  寶蓮嗎……

  寶蓮很會做人,不僅是在楚府之中,便是隨著楚維琳去了常家,她在常家內院僕婦之中也混得得當。

  無論是哪個人提起寶蓮的時候,都只有「能幹」、「貼心」、「忠誠」這樣的詞語,連姑姑楚倫歆也數次與楚維琳嘮叨,這般好的丫鬟,又是知根知底的,可千萬別放出了府去,一定要留在身邊。

  楚維琳每每都是點頭應下,看著寶蓮的時候打心眼裡認同姑姑的話。

  寶蓮是奶娘胡氏的養女,與她一道成長,熱了冷了,煩了怒了,都是寶蓮在身邊。

  最苦的那幾年也是一樣。

  在常家內院壓抑痛苦得幾乎要崩潰的時候,是寶蓮死死抱著她,一遍遍勸她鼓勵她。

  切莫尋了短見,切莫做仇者快親者痛的事,切莫讓那些魑魅魍魎吞噬了去……

  分了家就不用面對那些人了,不能讓大趙氏舒舒服服,不能讓趙姨娘作威作福。

  午夜夢迴哭著思念父親和未出世的孩子,寶蓮替她抹眼淚,在她耳畔說著「忘了常郁昀吧,忘了他,不見他,就不會再痛再苦了……」

  大趙氏的軟肋、常家內裡的污穢,寶蓮靠著一張嘴從一個個丫鬟婆子口中套得了蛛絲馬跡,幫著楚維琳出主意,設局布陷阱。

  若沒有寶蓮,楚維琳逼不了常老祖宗棄車保帥、倉促分家;若沒有寶蓮,楚維琳也見不到常氏一族的末路。

  那秦大人的關係也是寶蓮尋回來的。

  楚維琳問過幾次,那秦大人到底什麼來路,又是怎麼認識的,寶蓮卻沒有仔細答過,問到了最後,也只得一句。

  「人家大人肯幫我們已經是阿彌陀佛、老天有眼了,奴婢哪裡敢刨根問底?萬一惹惱了他,不是連這條路子都斷了嗎?」

  楚維琳不再問了,只要能報仇,管他是老天降了救世的菩薩來幫她,還是十八層地獄裡爬出來的妖魔鬼怪,她都要周旋,要拼一把。

  到了最後,楚維琳是得償所願,而秦大人也沒有留她一個活口。

  那寶蓮呢?

  那日楚維琳是一個人回了常家大宅,又去了地牢,留在別院裡的寶蓮又如何了?

  是被秦大人滅了口,還是僥倖逃脫?

  楚維琳長歎了一口氣。

  秦大人的謀劃,楚維琳看不懂,但寶蓮這個一道生活了快二十年的丫鬟,她是懂的。

  寶蓮內心裡喜歡聽主子們誇讚,喜歡小丫鬟們恭維她,喜歡多賺些銀子,只要寶蓮存了心思,便是老太爺老太太們屋裡的事情,她都能窺得一二。

  這些毛病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

  只要能得用,楚維琳也不在乎那些,有寶蓮在,她也少些七零八碎的煩心事。

  她擔憂的是,能讓那麼多人吐露真言,是寶蓮太過聰慧,還是她能洞察人心、引發共鳴,挖出別人最深的秘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9 22:25:56

第五章 父親

  「姑娘。」

  楚維琳正想著事,被外頭一喚回過了神,放下書冊抬起了頭。

  寶蓮挑了簾子進來,笑著回話:「奴婢剛從八姑娘那兒回來。奴婢問清楚了,五姑娘想要牡丹的,八姑娘喜歡杏花的,奴婢這幾天就做出來。」

  「不著急,你細細做。」楚維琳頷首,「什麼時辰了?」

  「剛過了申正一刻。」

  楚維琳下了榻子,道:「我去趟頤順堂。」

  從清暉苑到頤順堂,從穿堂過,大約是一刻鐘的工夫。

  父親楚倫煜為翰林院從五品侍讀學士,此時未過秋分,翰林院申正散值。

  若不與同僚應酬,楚倫煜這個時候正巧回府,依著習慣,換身衣服就會去給章老太太請安,楚維琳這會兒過去,兩人興許能在頤順堂外相遇。

  雖然再晚一些總能見到楚倫煜,但楚維琳不願意等。

  她思念父親,每每想到父親因她而亡,悲從中來。

  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裡,是江氏和楚倫煜給了她溫暖,給了她以一個古代人的身份生活下去的慾望和勇氣,父母視她為珍寶,她卻無以為報。

  江氏過世那年,楚維琳十歲。

  早上出門時還是活生生的人,等尋到時讓人不忍直視。

  馬車翻下了山路,去上香的三房六太太江氏、二房四太太孫氏以及孫氏的嫡女、八歲的九姑娘楚維瑂殞命。

  楚倫煜緊緊抱著楚維琳和楚維琮,不敢讓他們看江氏最後一眼。

  楚維琳大著膽子,從縫隙處偷偷望出去,見母親一身血污,她怔怔立在了原地。

  沒有對屍體的恐懼,只是傷心悲痛,那麼好的母親,沒有了……

  她又一次,成了沒娘的孩子了……

  那段日子,楚維琳一直呆呆的,楚維琮睜開眼睛就叫「娘」,楚倫煜不捨得他們再受一丁點委屈,頂著章老太太的壓力不答應續絃。

  陸媽媽一日日安撫姐弟兩人,他們還有父親,喪妻之痛之餘,他們不要再讓父親憂心了。

  楚維琳先站了起來,強壓下心中痛楚,又把楚維琮從陰影裡慢慢拉了出來。

  父子三人抱頭痛哭了一場,楚倫煜哭到了最後,一遍遍道:「還好你們沒有跟著上山,還好沒有去……」

  這邊父子同心,二房裡四老爺楚倫肅卻很快抬了繼室阮氏進門,孫氏留下的嫡子楚維璟差一點把喜堂給翻個了個。

  那時候,楚維琳想著,只要有父親、有弟弟,她一定要好好過下去。

  哪裡知道,族人貪心常氏地位聲望,竟然害死了楚倫煜來逼著她出嫁。

  在看到楚倫煜的冰冷遺體的時候,楚維琳從竹籮裡握了一把剪刀要去和那些人拚命,再不濟也要絞了頭髮做姑子去,那填房誰愛做誰做。

  偏偏她還有楚維琮不能捨棄,為了楚維琮,她只能聽了楚倫歆的勸,一身喜服上轎。

  單是回想,就已喘不過氣來,那一幕幕仿若昨日,痛入骨髓。

  而現在,父親活著,她能見到活生生的父親,而不是每日對著字帖回憶父親掌心的溫度。

  要快些,再快些……

  她想見父親。

  楚維琳的腳步越來越快,寶蓮跟在一旁,怕她摔著,小心翼翼扶著,沒有問緣由。

  過了月亮門,再走一段穿堂,便是頤順堂外頭。

  楚維琳拐過牆角,抬眼一個男子身影正要入頤順堂,她鼻子一酸,眼眶發紅,急急喚了一聲:「父親!」

  楚倫煜停下腳步,側頭看過來,就見一襲綠衣的女兒飛快過來,撲入懷中。

  從淚流滿面、低聲啜泣到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楚倫煜沒有追問她,只是抱著女兒,一聲聲安慰。

  腰桿挺拔、替姐弟兩人支起一片天的父親,柔聲細語、又當爹又當娘的父親。

  她終於又能擁有父親了,不願再失去,不能再失去。

  這一次,由她來守護父親和弟弟。

  立在門口哭了一炷香的工夫,頤順堂裡出來了個婆子,對著他們福了福身:「六老爺、六姑娘,外頭起風了,姑娘傷心,也要當心受了寒氣。屋裡備了熱水,姑娘快些進來擦了臉。」

  楚維琳吸了吸鼻子,寶蓮掏了帕子替她略擦了擦,跟著楚倫煜進了章老太太屋子。

  請了安,寶蓮伺候楚維琳淨面。

  章老太太小口抿著茶,冷聲道:「怎麼在門口就哭了起來?」

  楚維琳聽得懂章老太太的話,老太太是怪她亂了規矩,半大不小的年紀還這般與父親撒嬌,又不知道避開些人,沒個姑娘家該有的得體樣子。

  楚倫煜有心替女兒解釋,可一來他也不清楚原因,二來章老太太不喜歡問話時有人插嘴,只能作罷。

  「歇午覺時夢見了母親,實在想念,這才哭了。」

  旁的理由都說不得,真相更是只能咽在肚子裡,只能這般回答。

  章老太太心中歎了口氣,見楚維琳哭得一雙眼睛通紅,嗓子也啞了,不由生些憐愛之心。她雖不喜江氏,也不滿意楚倫煜的抗爭,但楚維琳畢竟是江氏親生女,思念母親的這份心意,章老太太是很認同的。

  要是連這麼點孝心都沒有,那閨學裡的書也都白念了。

  不過,當著楚倫煜的面,章老太太不會因江氏而誇獎楚維琳,卻也沒有為難她。

  冬青從外頭進來,笑著稟道:「老太太,三太太來了。」

  何氏進了屋,手上捏著個信封:「老太太,維琇寫了信回來。」

  章老太太抬眸,示意冬青接過來,她眼神不好,便把信給了楚維琳:「唸唸,你大姐說了些什麼。」

  何氏留意到楚維琳的紅眼睛,關切道:「維琳這是怎麼了?」

  「沒什麼,謝謝三伯娘關心。」楚維琳不願和何氏多說,拆了信,念了起來。

  楚家的大姑娘楚維琇今年十八,是何氏的嫡長女,三年前一及笄就出閣了。

  三房的三老太爺楚證賦官拜從三品都轉鹽運使,駐於江南,把楚維琇嫁入了江南一帶的世家賀氏。

  楚維琇婚後生活平順,生了一個兒子,何氏想起女兒時總覺得臉上有光。

  這封信上,楚維琇絮絮說了些家常,最重要的一樣是她又有了身孕。

  章老太太聽了,亦是面露了喜色,連連點頭。

  楚維琳念完了信,章老太太還有話要和何氏說,便沒有留他們父女兩人。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9 22:26:07

第六章 好心

  楚倫煜送女兒回清暉苑。

  楚維琳此刻情緒平復許多,剛剛與章老太太解釋時,她瞧見父親神色上的落寞,清楚他亦是想起了江氏。

  抬手捏了楚倫煜的衣角,見他頓步偏轉了頭,楚維琳迎著父親柔和目光,彎了彎唇角:「父親,不用擔心,我沒事的。」

  楚倫煜一愣,眼底添了笑意,揉了揉楚維琳的腦袋。

  清暉苑是配院,主院原本是楚倫煜和江氏的居所,江氏過世之後,一下子空蕩了很多。

  眼看著楚維琮過了十歲,搬去了前院,楚倫煜也沒有再在這兒長住,亦在前院尋了個空院子住下,圖個出入方便。

  楚維琳回屋裡坐下,叫來了陸媽媽:「媽媽去前頭看看,維琮也該回府了,這幾日轉涼了,千萬讓他當心身子。」

  陸媽媽掛念小主子,親自去了,等回來時與楚維琳道:「五爺一切安好,三太太已經去瞧過一次了,姑娘,這些年三太太也是費了些心思,噓寒問暖的。」

  陸媽媽這話是感激何氏,楚維琳卻曉得何氏那些心思,聞言皺了皺眉頭:「的確是一番心思,無事獻慇勤!」

  陸媽媽愣了愣,趕緊四處看了一眼,屋裡沒旁人,窗戶雖半開著,但附近也沒人,她略鬆了一口氣,低聲道:「姑娘,輕聲些,叫人聽了去,還當姑娘把三太太的好心當成了驢肝肺呢。」

  比那驢肝肺還不如!

  楚維琳想起來就胸悶,偏偏這些話和陸媽媽詳說不得,便擠出了笑容,轉了個彎,道:「媽媽,我總覺得,三伯娘沒有兒子,看幾個兄弟的眼神都怪怪的。」

  「那也是常情。」

  楚維琳拉了陸媽媽坐下,附耳道:「她心疼兄弟們自然是好事,但我總怕她把維琮搶了去。」

  「怎麼搶?」陸媽媽失笑,「姑娘,思慮忒重了。」

  楚維琳也笑了,垂著眸,陸媽媽看不到她眼底的嘲諷和無奈。

  若不是活過那一次,楚維琳自己也不信,楚維琮是嫡長子,也是楚倫煜唯一的兒子,竟然能被過繼出去,生生斷了他們這一支的香火。

  她不能和陸媽媽說破,但要讓陸媽媽防著些何氏。

  「媽媽,伯娘到底是伯娘,不是親娘。」楚維琳癟了嘴,「我們不與其他幾房比,但在三房之內,也不能叫人看輕了,好像我們依著他們過日子一樣。維琮的事情,我們多上些心,也免得讓祖母以『屋裡沒女人』責備父親。」

  陸媽媽沒有馬上應聲,她細細琢磨著楚維琳的話。

  三房的章老太太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

  嫡女楚倫歆是幼女,嫁給了常家三房的五老爺。

  何氏的丈夫楚倫灃比楚倫煜高了一級,正五品的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但他就生了三個女兒,暫時還後繼無人;五老爺楚倫栩雖然有嫡出的一女一兒,但他本就是庶子;而楚倫煜在翰林院任職,陸媽媽雖是婦孺也知道那是個有前途的地方,便是江氏過世,畢竟兒女雙全。

  三房裡頭,庶子撇開不說,兩個嫡子,說不上什麼看輕不看輕的,至於依著過日子,更是無從說起。吃喝都是公中的錢,楚倫煜又出仕為官,每月俸銀也交入公中,根本不是白花銀子。

  不過,楚維琳後一句話,陸媽媽是聽得進去的。

  章老太太一心要讓楚倫煜續娶,陸媽媽畢竟是江氏身邊的,一時也見不得有人佔了那個位置。

  通房歸通房,正兒八經抬進門來的,能晚幾年就晚幾年。等楚維琳及笄了順利嫁個好人家,等楚維琮再大一些有了好學問好功名,那時候抬進來的填房,就算是再有本事也擋不住他們姐弟的路了。

  一定要多幾年!

  陸媽媽重重點了點頭:「姑娘安心,奴婢一定照看好五爺。」

  陸媽媽表了決心,等退出屋子吹著夜風時,再把楚維琳的話來回咀嚼了一遍,暗自道,不僅是她自個兒明白,晚些也要和楚維琮旁敲側擊一番,雖不能和做伯娘的離了心,也沒有過分依賴的道理。

  三天後,楚倫歆一張帖子送到了楚府,邀請三房的幾個侄女於八月二十二日常家老祖宗做壽之日過府聽戲。

  幾個姐妹逢年過節都會去常家走動,章老太太也不意外,接了帖子便替她們應下了。

  楚維琳明知這些安排,在聽章老太太說的時候依舊心跳加速。

  她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重得幾乎要從嗓子裡蹦出來一般。

  握緊了拳頭,連指尖在手心留下了月牙印都渾然不知。

  一切,都會從那一日開始,而這一次,她決不能讓它就此轉動!

  八月二十二,楚維琳的印象裡,那是一個好天氣,從大清早就出了日頭,曬得人睜不開眼睛。

  出門做客,穿著打扮必須上些心。

  若是從前的楚維琳,定然是怎麼簡單怎麼來,但這時候多了些心思,便讓寶蓮取了一身繡工精細的對襟襦裙來,又挑了套首飾。

  陸媽媽進來一看,笑著點頭:「姑娘這身好看,也得體。」

  楚維琳對鏡自照,淡淡笑了。

  楚維璦不受何氏喜歡,但衣著上從未輸過人,楚維琛更不用說,樣樣都在心底裡攀比。

  楚維琳雖不喜,但出門在外總不能相差太多。一來會落了楚倫歆的臉面,二來也會讓別人在背後說幾句「沒娘的孩子沒人疼」、「過得還比不過庶子的女兒」之類的話語,這些閒言碎語對於愛面子的章老太太而言,根本就是狠狠的一個耳光。

  收綴妥當了,先去頤順堂裡問安。

  章老太太細細打量了三個孫女的模樣打扮,略一頷首,囑咐道:「你們也不是頭一回去常家了,兩家是親戚是不假,但也不能沒有規矩。」

  等幾人應下,章老太太又叮囑楚維琛道:「你是姐姐,又是知禮的,要多照顧兩個妹妹。」

  楚維琛受了誇讚,喜上眉梢,見章老太太正盯著她,趕緊平復面上神色,淺笑道:「祖母,孫女知道。」

  「且去吧。」章老太太揮了揮手,讓她們都退了出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9 22:26:18

第七章 赴宴

  依著時辰,姐妹先後上了馬車,並伺候的丫鬟婆子,前後三輛馬車出了楚家,往常府去。

  楚維琛時不時挑起車簾子偷偷往外看,被押車的婆子掃了兩眼,這才訕訕收回了目光,見楚維琳和楚維璦各自端坐,具是一副不曉得在想什麼的模樣,她撇了撇嘴:「無趣!」

  楚維璦聞聲,低低道:「五姐姐,路上就是這樣啊。等到了姑母那兒,常家的姐妹們都在,自然就有意思了。」

  楚維琛原就是抱怨,偏偏楚維璦這麼一本正經地回答,越發顯得她坐不住,不似個閨閣小姐一般,她哼笑一聲:「八妹妹當真好性情,也是三伯娘教得好,最是沉得住氣坐得穩。」

  楚維璦一愣,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她怎麼聽不出來,這句話從楚維琛嘴裡出來,滿滿都是嘲諷,諷刺她不得寵,也不起眼,連親生母親都忽略她。

  都說麼女受寵,可楚維璦一出生就是母親的冷漠,維字輩九個姑娘,行九的楚維瑂夭折之後,她就是最小的那一個了,偏偏這家中,也沒有哪位長輩待她特別些。

  維字輩裡受喜的是楚維璦的嫡姐楚維琇,和長房的三姑娘楚維琬。

  楚維琬模樣性情樣樣好,楚維璦自知比不得,可一母同胞的姐姐都是她可望不可及的,就難免寒心了。

  楚維琳正仔細想著今日的事情,突然察覺到車內氣氛不對,再一看不由搖頭。

  這會兒和楚維琛說什麼「做姐姐的讓著妹妹些」,亦或是「馬上要到常家了,不要丟了臉面」,根本是沒有用的,別一句話聽得不順耳,楚維琛當場鬧起來就已經是好的了,楚維琳只能安撫楚維璦,道:「姑母心細,別叫她擔心。」

  一想到楚倫歆,楚維璦點了點頭,把委屈都咽進了肚子裡。

  「偏你愛當個好姐姐,誰曉得人家稀罕不稀罕。」楚維琛嗤笑。

  楚維琳左耳進右耳出,楚維琛一個拳頭打在棉花上,自覺無趣,轉過頭不說話了。

  常家老祖宗賀壽,自是門庭若市。

  常家得勢,非京中普通官宦能比。

  老祖宗爺雖已過世,但他曾是一品大員、三公之一的太保,老祖宗是先祖皇帝的姐姐榮安公主的孫女,當今聖上見了她,依著輩分也要稱呼一聲「姐姐」,而常家大老爺如今是正二品都察院右都御使,更是非同一般了。

  聖寵歸聖寵,接了帖子入府做賀的皆是平日裡多有往來的姻親們。

  馬車在二門處停下,等擺好了腳踏子,寶蓮扶著楚維琳下車。

  楚倫歆正等著她們,見三姐妹下來,喜笑顏開:「伸著脖子等你們呢,快隨我來。」

  老祖宗居住的松齡院是常府後院最熱鬧的地方。

  這條路楚維琳再熟悉不過,也是再厭惡不過了。

  明明不久前,她還親眼所見此處落敗,寂寥無人氣,而現在入目的卻是印象最深處的那種熱鬧,身邊不時有眉目含笑的丫鬟經過,脆聲問安,要不是走在前頭的梳著姑娘頭的楚維琛,楚維琳甚至覺得她依舊身處被大趙氏壓得喘不過氣來的那段時日裡。

  就好像那日所見都是假的一般……

  楚維琳垂眸,真假都好,常家如何都好,只要別牽扯上她,別害得她失去了父親弟弟便好。

  「老祖宗,姑娘們給您賀喜來了。」楚倫歆笑著邁進了花廳。

  花廳裡笑語一片,聞聲都望了過來,笑盈盈看著她們。

  楚維琳抬眸望去,老祖宗一身如意襟褚紅色團花壽字紋亮緞襖子,松青石抹額,顯得格外貴氣有精神,身邊圍著幾個孫女、孫媳婦,而坐在她邊上繡杌上的人……

  心臟重重一跳,楚維琳直直望著,她前世根本沒有留意到,與老祖宗這麼親近的人竟然是小趙氏趙涵憶。

  此時的趙涵憶還未出閣,到年底時才要及笄,她手中一根掐絲鑲珠銀簽子細心剔著核桃,果肉已經攢了一小碗。

  許是留意到有人盯著她看,趙涵憶緩緩抬眼尋過來,待觸及楚維琳目光,她愣怔,復又莞爾笑了。

  不遠處一直留意著趙涵憶動作的趙涵欣亦轉過了視線,打量了楚維琳幾眼。

  對於趙涵憶,楚維琳說不上喜惡,真要往深了說,就是她一心一意博了一樁想要的婚事卻無福與常郁昀多過幾年,使得楚維琳不得不被拉進了常家這個火坑裡。

  但趙涵欣不一樣,她最終成了趙姨娘,挺著高聳的肚子站在大趙氏身後,一言一語都在費盡心思地刺激楚維琳。

  此時相見,三人都還未及笄,可今日她要是不阻止趙涵憶,過些年也依舊會是那樣的關係。

  不過,這會兒不是沉思的時候,楚家姐妹跟著楚倫歆上前問安行禮。

  老祖宗笑容慈祥打量了她們一番,邊上的婆子笑呵呵道:「這女大十八變真是一點也不假,尤其是這個年紀,十天半個月不見,都能變個花樣出來。老祖宗您看,楚家這幾個姑娘當真是越看越好看了。」

  楚維琳認得這婆子的聲音,是段媽媽。

  老祖宗哈哈大笑,指著楚倫歆道:「這是變著法子拍你的馬屁呢。」

  「老祖宗可別笑話我了。」楚倫歆笑意更濃,領著外甥女們坐下。

  剛落了座,又有一婦人帶著一姑娘進花廳來。

  老祖宗瞧見來人,喜不勝收,嘴上笑罵道:「你這個沒良心的,來得這般遲!還沒你幾個嫂嫂的娘家外甥女有孝心。」

  楚維琳認得她們,是老祖宗那位嫁給禮部侍郎的嫡女,跟著的是她的女兒葉語姝。

  前一世,楚維琳和葉語姝做過妯娌,短暫卻彼此依偎,直到葉語姝瘋魔。

  再見玲瓏知心的她,到底是心中感慨。

  便是有心,今日楚維琳也無空閒和葉語姝多說上幾句話。

  老祖宗喜歡熱鬧,光是內院裡宴請的女客們,就在花廳裡擺了小十桌,花廳外頭天井裡,府裡體面的丫鬟婆子們坐了五六桌,又在邊上小閣裡開了流水席,請賓客們帶來的僕婦們。

  席面上酒盞交錯,亦有媳婦們行著酒令,老祖宗光是聽著就覺得興致十足。

  楚維琳一直留心著趙涵憶,一頓飯食不知味。

  忽然之間,趙涵憶身子一僵,而後眼中閃過一絲驚喜光芒,楚維琳吃驚,順著趙涵憶的目光看去,原來是常家的男人們來向老祖宗敬酒,而其中,常郁昀的身影格外出挑。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9 22:26:33

第八章 竹苑

  在座的都是姻親,雖說有閨閣女兒們,但都是小時候多少見過幾回的表兄妹,又是眾人都在場合,便也沒有那麼多的規矩和防備。

  楚維琳抬頭掃了一眼,常家郁字輩七個兒子,除了最小的常郁曜不在京中,餘下六個一道來了。

  常家兄弟們模樣具是端正,而在其中,常郁昀最是出挑。一身料子做工皆上乘的外袍腰間佩了塊剔透玉玦,襯得少年郎身形勻稱,氣質不凡。

  再不講究,也不好當眾直視,楚維琳瞥了一眼便挪開了目光,低頭抿茶。

  「八妹妹你在看哪兒?」楚維琛的聲音不輕不重,帶著幾分責備,「沒見過幾位表兄?還不快低頭!別讓別人笑話。」

  楚維璦聞言一怔,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張了張嘴又反駁不出,只能生悶氣。

  楚維琳皺眉,即便是楚維璦盯著看不妥當,楚維琛也實在不用這麼說話。她輕輕拍了拍楚維璦的手,餘光卻瞟見趙涵憶亦是一臉的尷尬,仿若被抓到的那個人是她一樣。

  以趙涵憶對常郁昀的思慕,她一直看他倒不奇怪,可楚維琳的印象裡,楚維璦對這幾兄弟都淡淡的,怎麼會做失態的事情?

  感受到了楚維琳的關切,楚維璦擠出一個笑容,附耳與楚維琳道:「六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東張西望是因為剛才我覺得昀表哥似乎在看著我們這裡。」

  心臟重重跳了一下,背後突然之間冒出了一層冷汗。楚維琳本能地往常郁昀的方向看去,對方似不經意偏轉頭,亦看了過來。

  四目相對,一瞬間楚維琳覺得常郁昀在笑,桃花眼底水波瀲灩,可下一秒,她又覺得那不是笑容,甚至高深得讓她分不清其中情緒。

  楚維琳心驚膽顫。

  上一世楚維琳從未留意過,也從來不知道,他竟然是這麼看著自己的。

  常郁昀曾經這麼看過自己。

  急急避開了目光,腦袋沒來由地痛了起來。

  她又看到了地牢裡的那一幕,她倒在地上,常郁昀就在她身邊,他一直在說著什麼,可她卻聽不見。

  不,不對!

  她應該是聽見了的,卻不知道為什麼,再醒來時她一個字都想不起來了。

  那時候,常郁昀到底說了什麼?

  其中是不是有很重要的事情,都被她一併遺忘了呢?

  常家兄弟們敬了酒便退了出去,楚維琳如坐針氈,渾身不自在,滿腦子都在想著地牢裡的事體,連楚維璦有一句沒一句的與她搭話都只是隨意應付著。

  酒撤了席,老祖宗精神好,大趙氏讓人送上了戲單。

  老祖宗隨手點了幾出,便笑著催著開戲。

  水閣觀戲,最受老太太、太太們喜歡,年輕媳婦子們耐著性子陪著,姑娘們起先還陪坐著,等唱了半出,具是閒不住。

  老祖宗不拘著她們,揮手道:「罷了罷了,別在這兒擠著,白糟蹋了戲。郁曄媳婦,你帶她們去園子裡。」

  常郁曄的妻子盧氏是這一輩的長媳,進門沒幾年,膝下有一個姑娘。她聞言起身,笑著招呼起來。

  楚維琳清楚,趙涵憶就是趁著大夥兒都在園子裡放鷂子、踢毽子的工夫跑去設計了常郁昀,她此刻最重要的就是盯緊趙涵憶,不讓她成功。

  趙涵憶和趙涵欣兩姐妹與常家的二姑娘一道走了,楚維琳正欲跟上,卻被楚維琛打了個岔。

  好不容易打發了楚維琛,楚維琳再往前尋去,卻只見到了趙涵欣和常二姑娘,不見趙涵憶身影。

  楚維琳心如擂鼓,愣在原地進退不得,此刻失去趙涵憶行蹤,讓她得償所願,那楚維琳的將來……

  如何是好?

  挫敗和慌亂充斥胸膛,楚維琳腿一軟,蹲下了身子。

  她又要重複那痛苦不堪的一生了嗎?又要失去親人,在地牢裡結束生命?

  熱孝上轎、胎兒小產,那些往事一股腦兒湧進了腦中,本能地抬手摀住了劇痛的腦袋,然後,她看到了地牢裡的常郁昀。

  楚維琳依舊聽不清楚他說了什麼,卻知道這些話語至關重要,她逼著自己靜下心來。

  前後都是模糊的,其中卻有一句一點點清晰起來。

  「那日我以為在竹苑裡的是你,卻不想是小趙氏。」

  竹苑!

  楚維琳猛地起身,掉頭就走。

  常家後院有不少小徑,原本是為了尋景才辟出來的,到後來走得人少了,便漸漸又不像一條路了。這些小徑只有熟悉的丫鬟、婆子們趕路時才會走一走,平日裡很少有人。

  此處花園就有一條小徑通往竹苑附近。

  楚維琳在這裡生活過好幾年,這才曉得這條路,趙涵憶要是走的大路,她趕一趕,興許還能趕在她的前面。

  穿過花叢、假山,虧得今日的衣服頭飾還算方便,等楚維琳穿出小徑時,倒也不顯得狼狽。

  在竹苑旁的假山後頭,楚維琳停下了腳步。

  她此時不知道趙涵憶是否進了竹苑,貿貿然闖進去,不是什麼明智之舉。

  而楚維琳需要做的更是簡單,只要阻止了常郁昀進去,趙涵憶便是在竹苑裡頭待到了天亮都沒有辦法。

  想好了這些,楚維琳乾脆躲在了假山洞裡,這裡不招眼,不會叫人發現了她的存在,又能觀察到竹苑的情況,等到常郁昀出現時她就衝出去,隨便扯些什麼謊話,把常郁昀帶離了就成了。

  一開始楚維琳目不轉睛地盯著,等過了一刻鐘,眼睛便有些酸了。

  抬手揉了揉,又在腿上掐了兩下,強打起了精神。

  這麼要緊的時候,可不能出了差錯。

  這一等,又過了半個多時辰。

  竹苑內外靜悄悄的,裡頭沒有一丁點動靜,常郁昀也沒有出現。

  慢慢的,不安又爬上了心頭,楚維琳蹙眉,會不會是她弄錯了,常郁昀說的根本不是竹苑?

  時間悄然而逝,竹苑那頭終於出現了人影,卻是幾個丫鬟,她們結伴走著,不時張望。

  楚維琳一愣,很快反應過來,定是盧氏那兒散了,回到水閣處卻發現少了人,讓丫鬟們出來尋了。

  要是叫人發現她躲在這兒,必定要添些無謂的麻煩。

  深吸了一口氣,楚維琳當機立斷,躡手躡腳離開了假山,腳步飛快,沿著原路返回了水閣。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9 22:26:46

第九章 偏差

  這是一場賭博。

  雖然不清楚原因,但楚維琳感覺趙涵憶根本不在竹苑裡,常郁昀也不會出現,事情跟她剛剛想起了的常郁昀說的那句話出現了偏差。

  她不可能在這裡無止盡地等下去。

  她押了這一個可能,可要是押錯了,她離開之後發生了那些事情,那就是輸得徹徹底底。

  不曉得是走得太急,還是心中不安,心跳快得幾乎喘不過氣來,直到步上水閣,一眼望見趙涵欣身邊的趙涵憶時,楚維琳才長長鬆了一口氣。

  賭對了。

  只要趙涵憶在這裡,她就沒有設計成常郁昀。

  楚維璦過來挽了楚維琳的手,還未說話,楚維琛已經插了進來:「之前話說到一半,你怎麼就沒影了?你都去哪兒了?我們四處沒瞧見你。」

  楚維琳暗暗調整呼吸,正想著怎麼回答,卻聽見那邊常二姑娘的話語。

  「阿憶你騙我們,去更衣哪裡要這麼久?我和阿欣傻乎乎等了你好久。你自己說,去哪兒偷閒了?」

  趙涵憶一臉淡然,緩緩轉過了頭朝著楚維琳的方向,突然就笑了起來:「我啊,和楚六妹妹說話呢。」

  愕然一閃而過,楚維琳顧不上雷打一樣的心跳,莞爾笑了:「是呀,我請教趙家姐姐針線呢。」

  一個扯謊,一個應和,偏偏唬住了一群人,沒有人再關心她們剛才的行蹤。

  閨閣女子的話題簡單,從針線說到了喜好,又到了各自年紀,還有不到半年就要及笄的趙涵憶被圍在了中心。

  楚維琳沒有靠過去,只是時不時會看一眼笑容溫和的趙涵憶。

  她理解趙涵憶曾經的孤注一擲。

  常老祖宗的壽辰可能是馬上要及笄的趙涵憶最後的機會了,若今日不成,她很難再找一日設計常郁昀。

  等及笄之後,趙家定要替她說定了親事,等到了那時,女兒心思不過是鏡花水月。至於請大趙氏給老祖宗吹耳邊風讓老祖宗主動去向趙家提親,更是不可能的事情。要不然,趙涵憶何苦做那落人口實的事情。

  趙涵憶對常郁昀的愛慕不假,那今天這又是出了什麼變故?

  常郁昀沒有到竹苑去,趙涵憶也沒躲在裡面,否則她的動作不可能快過抄小路回來的楚維琳。

  疑慮盤旋心頭,可這兒不是個思考的好地方,楚維琳胡亂想了一會兒,只能先按捺到了心底。

  從常府回來之後,生活又變得和記憶中的無二了。

  仿若那日竹苑的偏差,僅僅只是特例而已。

  偏偏那個特例,是對楚維琳最最緊要的。

  與它相關的,是原本三日後常府就有官媒去了趙府,但這一回滿京城都沒有兩家要再親上加親的消息。

  這讓楚維琳略鬆了一口氣。

  八月二十八日,長房三姑娘楚維琬及笄。

  前一世之中,若說家中姐妹之間,楚維琳最喜歡楚維琬。

  楚維琬溫柔得體,待人友善,即便是隔了房往來極少,楚維琬依舊讓楚維琳覺得親切。

  長房老太太聞氏和楚維琬的母親黃氏為了她的一生謀劃了很多年。

  楚氏一族,最出名的不是京城楚氏,而是舊都楚氏。先帝在位時,遷都現在的京城。楚家有一部分遷來了京城,大部分留在了舊都。

  楚家祖上出過貴妃,是舊都世家,家風嚴謹,在官宦圈子裡很受推崇。京城楚氏雖然有出仕為官,但貴妃娘娘的那一支留在了舊都,依舊是京城這裡比不上的。

  大太太黃氏的娘家妹妹嫁的是舊都楚家三房七老爺,生女夭折,傷心不已。黃氏和聞老太太商議,把楚維琬送去養在了舊都楚家,明面上說的是姐妹情深,又都是楚家,也不算違背了規矩,其實是因為舊都養育這一點傳出去,比在京城長大的女孩兒們在說親上強上太多了。

  聞老太太亦是出身舊都望族,她的母親有郡主封號,嫡姐又是和安縣主,加上楚維琬養在舊都楚家,十四歲時才回到京城,使得她在親事上能夠比肩公卿人家的女兒。

  聞老太太和黃氏操心了那麼多年,卻比不上一場惡意設計。

  原本楚維琬能入崇王府做世子妃,成了正經的皇家女眷,卻被害得成了宣平侯府小侯爺的偏房。

  那小侯爺根本不是什麼好的,楚維琬進門不到四年,香消玉損。

  想到這些往事,楚維琳就忍不住歎息。

  那時候楚維琬的日子不舒坦,卻依舊念著楚維琳,給她下了幾次帖子,讓她在常家女眷裡能得幾分顏面。楚維琳幾次過府,甚至在宣平侯府見到了楚維琬的婆母和主母對她的刻薄和為難。

  在最難的時候,待她好的人,楚維琳記得格外牢。

  尤其是楚維琬和葉語姝,若有可能,她不想看著她們一個死一個瘋。

  楚家是隨先帝進京的,這才在京城這寸土寸金的地方佔了不小的宅邸。

  畢竟是舊都人氏,便依著舊都的規制建了新宅。

  進京的三房各有一個正門直通大街,內裡又有甬道相連,無論是出入還是彼此走動都很方便。

  而內院女眷們又有花園相通,省事不少。

  今日楚維琬及笄,何氏和李氏這兩位嬸娘少不得也去露個臉,去的人多了,何氏便讓人備了青帷小車。

  李氏領著一雙兒女上了一輛車。

  楚維璦自是與何氏一道,她上車後便挑了簾子,一雙大眼睛撲閃著看著楚維琳。

  何氏站在腳踏旁,笑著道:「維琳,快些上來。」

  楚維琳垂眸,她實在不願意和何氏一道,一想到何氏對楚維琮的窺視,她就渾身不舒服。

  可這個當口,一來不好直接駁了何氏的面子,二來她也不想去後頭和楚維琛擠一起,便擠出笑容,點了點頭。

  青帷小車沿著甬道一路走,行了約莫一盞茶的工夫,便到長房。

  看門的小丫鬟眼尖,笑著上來問安行禮,又擺了腳踏扶著太太、姑娘們小車。

  楚維琳扶著寶蓮的手,緩步入內。

  說起來,她也是好久沒有到過長房了。

  前世最後幾次過來,都不是什麼好事,以至於她對這個地方都格外排斥起來。

  楚維琬的閨房在長房西北側的梅園,見了姐妹們過來,她喜笑顏開。

  彼此見了禮,楚維琬瞧見楚維琳頭上戴著的絹花,笑道:「倒是真的挺襯你的,喜歡便好。」

  楚維琳抬手輕輕碰了碰絹花,亦是笑著回答:「三姐姐的絹花是舊都模樣,與我們平時裡用的都不一樣,又新鮮又好看。」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9 22:27:01

第十章 淑人

  楚維琛上前幾步,擠到楚維琬身邊,道:「三姐姐,六妹妹屋裡有個丫鬟做的絹花也挺好看的,前些日子六妹妹一直戴著,還分了我們幾支,是不是啊八妹妹?」

  突然被喚到,楚維璦驚了驚,木訥點頭。

  楚維琳抿唇。

  楚維琛太愛拆台了。今日是楚維琬的好日子,即便是有心討喜,戴了她送的絹花那也無可厚非,偏偏楚維琛拿出來說事,把楚維琬的心意與丫鬟做的相比,又提了自己偏心,只給了三房姐妹。

  不過,楚維琛這挑事挑錯了地方,楚維琳前世是和楚維琬相處過的,曉得她並不是那般計較的人。

  「我屋裡那丫鬟喜好做這些,但做的是京裡的模樣,好看是好看,就是常見些。」楚維琳挽了楚維琬的手,「實在不比舊都的東西精細。」

  這也不是說的虛話。

  南方舊都傳承百年,多的是雅客,最是喜歡細膩精緻的,無論是首飾頭面還是刺繡花紋,都與北方的新京城不一樣,而京城裡也素來流行舊都的風韻,便是衣著妝容,也愛跟著舊都來。

  楚維琬莞爾,道:「你也說了是圖個新鮮,便把你那些寶貝拿出來,讓我也新鮮新鮮。」

  正說著話,外頭傳來問安聲,簾子挑起,進來一個穿著打扮具規矩又顯得富貴的婦人,隨著一道進來的還有大太太黃氏。

  楚維琳對那婦人有些印象,她是黃氏請來見禮的,但具體是哪家女眷楚維琳實在是模糊了。

  至於黃氏,楚維琳暗暗握緊了拳頭,再過多少年她都不會忘。

  聞老太太和章老太太相繼去世,這個家中長房嫡長媳的黃氏成了後院的領頭人。

  是黃氏出面逼著楚維琳熱孝上轎,亦是黃氏讓何氏得償所願過繼了楚維琮。

  楚維琳恨黃氏,可黃氏偏偏是楚維琬的生母,她還能回憶起楚維琬抱著她哭泣道歉的模樣。

  一顆玲瓏心的楚維琬清楚地知道父母的錯處,知道長輩的毒心,卻沒有一丁點辦法去改變去扭轉,前世她面對楚維琳、楚維琮以及另幾個受了委屈責難的兄弟姐妹時,只有愧疚,無止盡的愧疚。

  那種無力的感覺,楚維琳也受過,也明白,對於反抗不得連自己的日子都過得如履薄冰的楚維琬,她又能怪罪什麼?

  都是可憐人……

  黃氏笑著引薦了那位婦人。

  夏淑人的夫君是當今聖上在潛府時的舊人,如今不在朝中議政,卻很得盛寵,連帶著一雙兒女都有了好前程。

  夏淑人為人和藹,又是全福,在京中女眷之中很受歡迎,而家中姑娘若能得她幾句稱讚,那也是極其光榮的事情。

  黃氏請來夏淑人的目的顯而易見。

  夏淑人亦是心中有譜之人,見了舉止得體模樣出色的楚維琬,也是打心眼裡喜歡,偏轉頭與黃氏讚道:「光看一眼就讓人歡喜了,難怪你要藏在舊都。」

  黃氏心中得意,眉梢帶笑,謙虛了幾句。

  夏淑人又打量了幾位姑娘,目光掠過楚維琳的時候她頓了頓,待把姐妹們看了個遍,又把視線落到了楚維琳身上。

  楚維琳不明所以,卻也只能略低眸含笑不語。

  「前幾日,常家老祖宗擺宴,我那閨女也在席,她還與我誇讚了幾句,說楚六姑娘溫婉和氣。」夏淑人一面說一面褪下手腕上的一隻鐲子,塞到了楚維琳手中,「今日一看,我也是喜歡得緊。楚大太太,這家中的姑娘之中,一個出挑並不稀奇,要是姐妹們都能有這般模樣,那足以見家中教養規矩。」

  楚維琳低垂著眼,正巧看清那鐲子,通透玉質掐金絲,做得細巧精緻,是個好東西。夏淑人給了這鐲子做見面禮,也不曉得一會會拿出什麼給楚維琬添喜。

  黃氏笑意更濃,雖說楚維琬養在舊都,但夏淑人一句話誇讚了楚家家教,於她來說,那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瞧我,怎麼讓淑人站著說話,淑人,這邊請。」

  楚維琳收下鐲子,福身謝禮。夏淑人滿意地點點頭,隨著黃氏去了。

  楚維琛盯著那鐲子看,心裡暗暗哼了一聲,那日常府去的各家姑娘們眾多,楚維琳也沒有特別出挑的地方,怎麼就讓夏淑人的女兒給記住了呢?要說那天,楚維琳一個人消失了那麼久也不曉得去做了些什麼,那趙涵憶說的話,她可是不信的,楚維琳笨拙不通女紅,怎麼會去請教趙家人針線。

  心中再不滿,楚維琛也不好當面表示,畢竟夏淑人誇讚的是「楚家姑娘們」,是把她們所有人都誇在了裡頭的,她只是眼紅那只漂亮的鐲子。

  她的母親李氏是武家出身,習武人家不興這些精細東西,母親的嫁妝裡的首飾也是京城風格,不見這般細膩的。李氏在娘家時還沒多少感覺,等成了楚家婦,與一眾妯娌交往之後,越發對穿著打扮仔細起來。

  楚維琛一一看在眼中,伯娘何氏娘家底子厚,楚維琇姐妹有好東西她便是眼紅也還算服氣,可江氏出身極其普通,卻給楚維琳留下不少好東西。

  原本就妒忌著,再一看這鐲子,越發不舒坦,楚維琛涼涼開口:「明明是三姐姐及笄……」

  這是怪罪楚維琳搶了風頭。

  楚維琬不介意,便沒有接了話過去。

  楚維琛見沒人理她,不由撇了撇嘴,轉過身去拉住了七姑娘楚維瑚。

  「六妹妹,」一直文靜站在一旁的四姑娘楚維瑢突然打了個招呼,往楚維琳身邊靠過來幾步,親切挽了她的手,問道,「我們太太剛得了幾盆菊花,竄了花苞,再過十來天大約就能開了。太太昨兒還說想送幾盆去頤順堂,卻聽說你祖母最近見不得花草了。」

  楚維琳淡淡笑了笑,頷首道:「有半個月了,我也在擔心,只是祖母屋裡的姐姐們也說不出個緣由來。」

  「只是不喜那花草,身體無礙就好。」楚維瑢順著道,「我也向太太稟一聲,要不然就衝撞了。」

  楚維瑢說罷,一雙鳳眼便往黃氏與夏淑人的方向望了一眼,琢磨著何時開口合適。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9 22:27:12

第十一章 貴妾

  楚維琳見此,心裡不由歎了一聲。

  做庶女真是不容易。

  黃氏親生了大爺楚維琅和楚維琬,身邊還帶了韓姨娘生的楚維瑢與徐姨娘生的楚維瑚,兩位姨娘還各生過一個兒子,行四的楚維玠和行六的楚維玥,可惜都沒有養活大。

  從前楚維琳說不清其中故事,但從前世黃氏的辛辣手段來看,她相信兩位弟弟都是死於黃氏之手,她能讓庶女們生存,卻不會讓庶子們長大。

  在一身正氣為嫡妻典範的聞老太太眼皮底下,黃氏能掩蓋那麼多陰暗事,不得不說她很有能力。

  而一日日長大的庶女自然要看黃氏眼色,比起事事都會謀劃的楚維瑚,楚維瑢被韓姨娘養得本分老實,素來順從黃氏,也想多在黃氏跟前討個好。

  畢竟,楚維瑢十四歲,等到明年開春也要及笄了。

  楚維瑢心不在焉,楚維琬附耳問楚維琳道:「怎麼會好端端就見不得了?」

  「真的不知道。」楚維琳微皺了眉頭,她也想弄明白其中緣由,可又無從打聽起,抬眸見楚維琬垂眸一副若有所思模樣,心裡不禁咯登一聲,也附耳過去,「三姐姐可有頭緒?」

  被楚維琳一追問,楚維琬面露尷尬,猶豫了會兒,才回了一句:「我在舊都曾聽長輩們提起過,三叔祖父曾有一貴妾,娘家姓桂,喜好花草,其餘的事我也不清楚了,也不好說兩者是不是有關係。」

  桂姓的貴妾?

  楚維琳心中不解,頤順堂裡從來沒有提起過這麼一個人。

  三老太爺身邊的確有妾,楚維琳認得的只有生養了五老爺的夏姨娘,聽說另有兩個通房跟隨三老太爺在任上,旁的就再沒聽說過了。

  貴妾又與妾不同,沒道理沒一點兒信息。

  不管這貴妾與章老太太突然的轉變有沒有關係,楚維琳都把這個訊息記在了心裡。

  有人說,知道得越多越危險,但上一世的經驗告訴楚維琳,掌握足夠多的情報,曉得足夠多的內幕,才是在這大宅院裡生存下去的必要保證。

  沒有把柄,沒有底牌,她拿什麼和別人談條件,拼生死?

  楚維琬回京不久,沒有幾個閨中好友,但楚家姐妹不少,又有幾位嫁在京中的姑太太帶著女孩兒回門,場面倒也熱鬧。

  及笄禮擺在長房的映月閣。

  依著時辰,姐妹們先往映月閣去,留下楚維琬再做最後的準備。

  步入映月閣,剛要落座,外頭傳來動靜,楚維瑢探頭一瞧,趕緊起身:「老太太來了。」

  楚維琳亦站定,等聞老太太扶著丫鬟婆子們進來,福身行禮問安。

  聞老太太鬢間已有銀白,梳理整齊倒也精神,松青色的抹額,中間一顆翡翠通透,配以褚色罩子,每一顆如意扣上都有翡翠相呼應,越發顯得富貴。

  笑呵呵與晚輩們點了頭,又與回門來的楚倫歆評論起了姑娘們的衣著。

  「這個年紀的姑娘都跟花一樣,穿什麼都好看。」楚倫歆笑意盈盈,目光略過三房幾個姑娘,道,「都說我們家的姑娘打扮得體呢,那日我婆母壽宴,這幾個丫頭可真給我長臉。」

  聞老太太哈哈大笑,拍著楚倫歆的手:「瞧把你得意的。」

  李媽媽彎下腰,賠笑道:「老太太,您不曉得,剛剛夏淑人來了也不住誇獎呢,還給了六姑娘一個鐲子當了見面禮。」

  聞老太太聞言,抬眼望向楚維琳,眸子裡閃過一絲詫異,復又滿滿都是笑容:「甚好!」

  楚維琳規矩不亂,起身回話:「大伯祖母,祖母說,常家雖是姑母的婆家,是親戚,但也不能失了禮數分寸。維琳處事不夠細緻,幸好有五姐姐和八妹妹指點照顧,這才沒有丟了楚家臉面。要說得體,實在比不過三姐姐,淑人也是借我們誇讚三姐姐。」

  聞老太太沒有料到楚維琳會這麼說,上下打量著她,許久才輕輕歎了一句:「我們家的姑娘們都長大了。」

  後半句話,聞老太太沒有說。

  她老了。

  剛才那一瞬間,她似乎回到了從前。

  聞老太太還記得,在楚維琳小的時候,說話儀態便是如此,雖還有細節處可以打磨,卻已是世家女兒風範。出色的楚維琳也曾是章老太太在妯娌間誇耀的存在。不曾想,一個意外之後,楚維琳忘了一切規矩,即便是江氏費心教導,依舊彆扭得緊。

  好幾次,聞老太太看到楚維琳時,都忍不住感慨,好好的一個姑娘就折了。

  今日一瞧,當真要刮目相看,興許再多提點提點,還能成為楚氏族中讓人驕傲的女兒。

  楚倫歆心底亦是驚愕,她未出閣時就與江氏交好,妯娌兩人親厚,便是她出嫁生子之後,每每回娘家來也與嫂嫂有說不完的話,愛屋及烏,自然也喜歡江氏所出的一雙兒女。

  時至今日,楚倫歆還記得楚維琳改變之時江氏內心說不出的揪心和憂慮,因而她一直掛念著江氏過世之後楚維琳的生活,可惜這些年也沒什麼進步。

  前幾日在常家,楚倫歆自個兒就忙碌,沒有仔細觀察幾個外甥女,今天再見,觀楚維琳言語舉止,倒像是一下子長大了十歲一般。

  要真能長大懂事了,江氏也能瞑目了。

  思及此處,楚倫歆嗓子發酸,纖指捏著帕子輕輕拭了拭鼻尖,這才把哭腔嚥下去。

  「維琬喜歡熱鬧,往後多過來與她一道,都是自家姐妹。」二太太顧氏一雙丹鳳眼含笑,與聞老太太道,「婆母,您說是不是?」

  聞老太太頷首:「自當如此。」

  等到了時辰,楚維琬由丫鬟們伺候著行了及笄禮。

  夏淑人送上的賀禮是一對聽雨梅掐絲琺琅插瓶,瓶身不大顯得精緻,置於桌上亦有趣味。

  「倒真是巧了,三妹妹住的是梅園,這插瓶又是聽雨梅,實在是……」大奶奶蘇氏掩唇笑了。

  夏淑人面含微笑,微微偏過頭問楚維琬道:「我剛剛聽你母親說,你喜歡下棋?」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9 22:27:24

第十二章 試探

  楚維琬頷首應道:「平日裡愛自己擺弄,全作遊戲,棋藝其實很一般。」

  「又不比讀書郎考狀元,下得如何都不打緊。」夏淑人很是滿意楚維琬的謙恭態度,道,「我那兒有一本棋譜,我自個兒不懂紋楸,實在是糟蹋了好東西,我改日讓人送過來。」

  楚維琬恭敬道了謝。

  這邊正說著送棋譜來的日子,那邊楚維琛睨了楚維琳一眼。

  楚維琳知道她的意思,若非剛剛送了自己一個鐲子,此刻夏淑人也不一定要再添棋譜壓軸。

  禮成之後,黃氏擺宴,席面上主客盡歡。

  聞老太太先回去了,黃氏讓二太太顧氏與自個兒的媳婦蘇氏一道,陪著夏淑人嘮家常,自個兒吩咐起了女兒。

  「外頭日頭好,別一個個都悶在屋子裡了,維琬,帶妹妹們去園子裡坐一坐。」黃氏笑著摟了摟楚維琬的肩,又與幾個侄女道,「都去吧,等會兒我讓丫鬟送點心過去。」

  楚維瑢聽話,見楚維琬點頭,她亦跟著點頭,起身想去牽楚維瑚。

  楚維瑚似沒瞧見楚維瑢的動作,沖黃氏眨了眨眼睛:「母親,才剛吃過午飯就要添點心,八妹妹都要笑話我了。」

  黃氏指尖輕點楚維瑚的額頭:「渾說,你八妹妹最是老實,你可別欺負她,不然你三嬸娘怪罪起來,我可不幫你說話。」

  楚維瑚銀鈴一般的笑聲一串,拉著有些不知所措的楚維璦就往外走,楚維瑢尷尬站在那兒,只好輕輕扯了扯楚維琳的袖口。

  楚維琳挽了楚維瑢的手,等楚維琬起身,一道往園子裡去。

  前頭,個子小腳步也小的楚維璦被楚維瑚帶得有些磕絆,幸好有婆子們跟在一旁,倒也不用擔心,與她相比,楚維瑚顯得越發歡快,還時不時回頭與楚維琬說上幾句。

  姐妹們尋了亭子坐下,沒一會兒,黃氏便讓丫鬟們送來的茶水點心,又備了葉子牌讓她們耍玩。

  楚維琳玩了兩輪,實在提不起來興致,乾脆讓給了在一旁安靜看著的楚維璦,與楚維琬一道低聲說話。

  內心深處,楚維琳很想再問一些關於祖父的貴妾的事情,可聽楚維琬之前的話語,大抵她曉得的也就只是如此了,心中雖有稀罕,卻也沒有辦法。

  再回憶前世,她沒有從楚維琬口中聽到過這麼一個消息,可能是因為那時她心思不定,沒有察覺到楚維琬想說的話吧。

  不能打聽舊事,楚維琳便問楚維琬舊都故事,她從未離開過京城,哪兒都是新鮮的。

  低聲說笑著,楚維琳伸手拿了點心,抬頭之時撇見不遠處幾個蓮步走來的娉婷身影,定睛一瞧,領頭的是黃氏身邊的大丫鬟暮雨,邊上一個二十歲左右的面生娘子,後頭跟了個手捧錦盒的小丫鬟。

  楚維琳低聲喚了楚維琬,衝來人的方向微微抬了抬下巴。

  楚維琬順著望了過去,道:「似乎是淑人身邊的。」

  興高采烈打牌的楚維瑚耳朵尖,聽見楚維琬的話,不由放下了手中的牌,等來人到了跟前,笑著喚道:「暮雨姐姐,若是得空了,來與我們一道玩。」

  暮雨恭敬一一行禮,道:「這位是淑人身邊的柳娘子。」

  柳娘子眉目溫婉,妝容得體,從身後的小丫鬟手中接過錦盒,纖手打開:「淑人給幾位姑娘備下了見面禮,不知姑娘們喜好,便一塊呈上來請姑娘們挑選。」

  烏黑錦盒之中鋪了紅色緞子,上頭擺了五支嵌珍珠的銀簪,造型各異,並不重複。

  楚維琳見此,不由疑惑起來。

  除了行及笄禮的楚維琬,夏淑人過府時是給每個姐妹都備下了見面禮的,一人一支銀簪,合情合理,只是她弄不明白,為何剛剛初見時,夏淑人突然就另塞給她一隻鐲子?

  一時之間,也沒有哪個下手去挑選。

  楚維瑢原本還不覺得什麼,此刻隱約意識到了些情況,再留意到一雙漆黑眸子不停在楚維琬和楚維琳之間打轉、一副看戲模樣的楚維琛,她一下子了然了。

  楚維璦怯弱些,見姐姐們都不動作,她也微垂著頭,倒是楚維瑚在觀察那些簪子,琢磨著挑哪個好。

  「這簪子做得可真精巧。」楚維琬取出一支細細打量,莞爾笑道,「淑人給的見面禮,八妹妹最小,先挑吧。」

  楚維璦愣怔,見楚維琬衝她點頭,猶豫著取了一支,楚維瑚跟著挑了一支喜歡的。

  輪到了楚維琳,她亦不推脫,從錦盒裡取出一支,捏於指尖與楚維琬道:「三姐姐,這支如何?」

  楚維琬接過來,在楚維琳的烏髮上比了比:「襯你。」

  姐妹兩人一言一語,柳娘子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妹妹沒有半分炫耀之意,姐姐也沒有一絲妒恨之情,這般情形落到淑人耳朵裡,肯定會覺得滿意的。

  夏淑人是一時起興送了楚家六姑娘一隻鐲子,後來想到這已然備下的見面禮,這才起了一番試探之心。

  若楚維琳因為多的了一個鐲子而表露出得意,若楚維琬因為妹妹出了風頭而不滿,那這兩位姑娘無論在傳言裡如何,都入不了夏淑人的眼了。

  等楚維瑢把錦盒裡留下的最後一支簪子收下,柳娘子福身退下去了。

  楚維琳把東西收好,又與楚維琬說起了起先的話題。

  楚維琬沒有馬上應聲,而是盯著柳娘子的背影,沉默了半響。

  從小在舊都長大,雖是血親,也是寄居,楚維琬的心思細密,格外會看人面色,楚維琳取簪子時柳娘子眉宇之間不經意流露出的那一丁點情緒,她全都看在眼裡。

  這是夏淑人的試探。

  她本就不妒忌,也不覺得楚維琳多得了個鐲子是搶了她的風光,問心無愧之餘,她也想向夏淑人證明一番。

  正思量著要如何是好,楚維琳格外貼心地遞過了由頭,讓楚維琬把話接了過去,且是這般自然,似家中姐妹平日相處一般。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9 22:27:36

第十三章 改變

  淺笑看向楚維琳,楚維琬腦海中盤旋著家中長輩的話語。

  在很小的時候,楚維琬很喜歡楚維琳,雖有兩個庶妹,但與她們相處時少不得要忌諱黃氏和韓、徐兩位姨娘的心思,不如與隔房的楚維琳處得輕鬆,加之楚維琳閨教出色,琴棋皆通,姐妹一道切磋,也有樂子。

  等她去了舊都,難免會想念京中親人,幾年後,聽聞三房要送楚維琳到舊都,楚維琬很是高興,翹首盼了幾個月,傳來的卻是楚維琳身子弱、不能遠行的消息。

  楚維琬遺憾失望,等到回了舊都,從旁人口中得知情況,一時都有些難以置信,直到她真的見到了楚維琳。

  不是楚維璦那般木訥,也不似楚維瑢那樣謹慎,楚維琳身上的那種格格不入的怪異和彆扭讓她想親近都不知如何親近了,加之楚維琳完全不記得受傷前的事情,楚維琬想與她回憶過去都沒有辦法。

  原本可惜可悲,今日再見,一言一行之間,楚維琳似乎與前些日子又不一樣了。

  提起絹花時的大方磊落且不說,巧妙地與她對談化解柳娘子的試探,實在是格外的貼心。

  「剛才說到哪兒了?」楚維琬微揚唇角,抿了一口茶,「其實我回來之後,感覺最大的不同就是出行。我們幾房之間往來是坐馬車,在舊都那兒是坐船。楚家大宅裡就有湖水,又有水道相通,每一房都有小渡口,坐船比穿花園、坐車都方便呢。」

  楚維琳認真聽著,說到趣處,姐妹倆笑作一團。

  因著今日喜氣,黃氏依著舊例分了管事的丫鬟婆子們的紅封,人人臉上都添了笑容。

  下午時,過府的太太們都先回去了,內院裡只留下三房的幾位姑娘,這事兒也就一下子清閒了不少。

  便有人湊在一塊嘀嘀咕咕說著閒散話。

  「李媽媽,那幾個裡頭,哪個是六姑娘?」

  李媽媽睨了問話人一眼,瞧見她是小廚房裡幫忙的習娘子,不由嗤笑道:「難怪不認識主子們,趕緊來認認,免得衝撞了。」

  邊上幾個老婆子跟著笑了。

  習娘子也不惱,央著李媽媽問。

  李媽媽到底不敢對著主子們指點,只抬了抬下巴,低聲道:「三房裡頭,坐在我們三姑娘身邊、個兒最高的就是六姑娘,鵝黃裌襖的是八姑娘,另一個自然就是五姑娘。」

  習娘子猛一陣點頭,正巧瞧清楚她們姐妹長相,喃喃道:「六姑娘長得可真出挑,可惜啊,命不好……」

  李媽媽聞言一愣,回神後瞪了習娘子一眼:「渾說些什麼!當心叫人聽見!」

  偏偏習娘子不覺得說錯了什麼,反問道:「我說得不對?我聽說前些年沒磕到之前可是伶俐曉事了,後來就……如今又是個沒娘疼的……」

  李媽媽臉上一陣發白,正要訓斥幾句,又有一婆子搭話。

  「習娘子說得也沒錯,我可是聽說,要不是當初磕著了什麼都忘了,三房那位老太太是要學著我們老太太把姑娘送去舊都撫養的。」

  「還有這等事兒?媽媽與我細細說說。」習娘子追問。

  那婆子想要細說,一瞧李媽媽已經陰沉了臉,不敢造次,乾笑了幾聲。

  李媽媽沉聲喝道:「主子們的事情,哪裡輪得到我們這幫做奴才的在背後編排長短?都閉緊了嘴巴。」

  習娘子不以為意,斜眼瞧見一個窈窕身影,趕緊掛上了笑容,福身換道:「流玉姑娘。」

  李媽媽聞聲轉過頭去,見了來人,也露出了笑容:「姑娘怎麼來了?可是老太太有吩咐?」

  「來尋媽媽呢。」流玉點了點頭,又與其他人含笑見禮,扶了李媽媽的手,「媽媽,快些走吧。」

  李媽媽應了,臨走又警告地掃了習娘子一眼,這才抬步。

  習娘子暗暗哼了一聲,不就是在老太太跟前能說上幾句話嘛,一樣是奴才,偏愛擺架子。

  李媽媽一面走一面問道:「老太太尋我何事?」

  流玉巧笑著道:「姑娘們都是如花似玉一般,老太太高興,想尋些壓箱貨給姑娘們添一添。媽媽眼光好,老太太想讓媽媽幫著參詳參詳。」

  李媽媽聞言,眼睛笑成了一條縫:「哎呦老太太高看了,姑娘們正是好年華,老太太的壓箱貨又都是好東西……」

  兩人絮絮說著,便又提到了三房的幾個姑娘身上。

  「六姑娘倒真是長開了,模樣比小時候更討喜了。」李媽媽聲音壓得很低,「這般也好,當年出了那等事體,老太太都說可惜。」

  流玉抿唇,沒有接話。她雖然是聞老太太屋裡體面的,但畢竟年紀小些,不比李媽媽這些在府裡伺候得久的老人,有些事情她也弄不明白。

  李媽媽不見流玉應話,心中暗暗點頭,到底是經過老太太調教的,知道輕重,不似習娘子那般無禮,她笑了笑,也不多言了。

  經過園子時,見姑娘們湊在一塊說話,她不由多看了楚維琳幾眼。

  印象裡,幼年的楚維琳很是聰慧,章老太太動了把她送去舊都的心思,聞老太太也沒有反對。

  哪裡曉得舊都裡剛剛應下這事體,傳回來還沒多久,楚維琳好端端磕到了腦袋,一覺醒來什麼都忘了。

  不會琴棋不會女紅,連父母都不認識了,哪裡還懂什麼規矩。章老太太好顏面,怎麼會把一個連行禮都行得彆扭的孩子送去舊都,這事也就擱下了。

  到後來,六太太江氏遇難,楚維琳也極少出來走動。

  今年清明時聞老太太還講過,這麼好的一個姑娘大約是養不回來了,哪知今日一看,似乎是開了竅了。

  楚維琳正在聽楚維琬說舊都風貌,察覺到有人盯著她瞧,不由抬眼尋去,對上李媽媽目光,她微微愣怔,而後淡淡笑著又挪開了視線。

  日頭偏西時,微微起了風,怕姑娘們受寒,婆子們勸著她們收了玩心。

  長房裡留了飯,等吃完了,馬車送了三姐妹回三房去。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9 22:27:55

第十四章 喜惡

  陸媽媽等在頤順堂外頭,等馬車停穩,親自扶了楚維琳下車。

  「媽媽怎麼來了?」楚維琳摸了摸陸媽媽的手,「可吹冷了?」

  陸媽媽受寵若驚,趕忙搖了搖頭:「奴婢不冷。」

  楚維琳笑道:「我去和祖母說會兒話,媽媽和寶蓮在抱廈那兒躲會兒風,等下與我一道回去。」

  正屋裡,章老太太閉目養神,冬青跪坐在軟榻邊,手中美人捶輕輕敲打著。簾子挑起,楚維琛帶頭進來,冬青停下手中動作,起身行禮。

  章老太太緩緩睜開眼睛,看著幾個孫女。

  楚倫歆回常家前來看過她,從女兒口中,章老太太聽說了夏淑人的事情,此刻不由多看了楚維琳幾眼。

  楚維琳恭謹站著,低眉順目,這段日子看起來是比之前機靈規矩多了,章老太太瞇著眼打量了許久,不由面前就浮現出了江氏的模樣。

  真的是越來越像死去的江氏了。

  章老太太移開了目光,不願意再看她不喜的容顏,因楚維琳受了夏淑人誇讚而生出的幾分自豪也消散了大半,不冷不熱道:「荷包繡得如何了?」

  「荷包繡好了,明日送過來請祖母指點。」

  章老太太不置可否,揮了揮手,讓她們都散了。

  楚維琳瞧出章老太太的厭煩,福身退了出來。

  寶蓮立在廊下,手中挽著一頂湖綠緞面披風,見楚維琳出來,趕緊上前替她繫上。

  在抱廈小房裡與婆子們說話的陸媽媽聽見響動,亦起身出來,抬眼就見楚維璦緩緩行禮後叫丫鬟們護著走了,又見楚維琛似笑非笑沖楚維琳撇了撇嘴,與李氏派來迎她的婆子一道離開了。

  陸媽媽心有疑惑,只是這頤順堂不是說話的地方,便與寶蓮一左一右扶著楚維琳回了清暉苑。

  寶槿掌了燈,楚維琳坐在東次間裡,仔細回憶著章老太太的神情變化。

  若她沒有看錯,初進屋時,章老太太的情緒不錯,似是有些喜悅的,可不知為何,突然之間就又冷了下去,一副嫌棄模樣。

  那一瞬間,章老太太到底想到的是什麼?

  陸媽媽打發了寶槿守著門,又讓寶蓮守了中屋,自個兒站在軟榻邊,低聲問道:「姑娘,老太太為難你了?」

  「談不上為難。」楚維琳也有話與陸媽媽講,便讓她搬把杌子坐下。

  陸媽媽思忖著楚維琛臨走時的表情,那明明就是幸災樂禍的樣子,也只有在楚維琳倒霉時,她才會如此。

  「姑娘,奴婢剛才在趙媽媽那兒坐著,聽她的意思,五姑太太來問安時誇讚了姑娘,老太太聽得還挺高興的。」陸媽媽說到這裡,自己也有些疑惑。

  雖然章老太太這些年的脾氣越發喜怒不定,可也不該變化得如此快,楚倫歆回去之後,也沒其他人與章老太太說過話,身邊的丫鬟婆子處,陸媽媽打點過一番,不會貿然說楚維琳的是非,亦不可能惹得章老太太對自家姑娘不喜起來。

  要說楚維琳思前想後還弄不明白,陸媽媽藉著燭光細細望了會兒楚維琳的臉龐,突然心中一動,有些醒悟過來了。

  章老太太不喜歡江氏,那是整個楚家都曉得的事情。

  江氏這門親事,不僅僅是三老太爺楚證賦的意思,更是已經過世了的老祖宗親自定下的。章老太太萬般懂得為人媳婦的禮數規矩,但內心深處難免對婆母插手自己兒子的婚事有所怨言吧。

  思及此處,陸媽媽不由歎息,這恨屋及烏,定然是為了江氏才為難起了楚維琳的,可這些話,她又實在不知道要如何去跟楚維琳講,萬一害得楚維琳怨恨起章老太太、徹底壞了祖孫關係,那吃虧的不還是楚維琳?

  畢竟,江氏不在了,楚維琳的將來全拿捏在章老太太手中,一個不好,害了姑娘,也要連累了還算受寵的楚維琮。

  「老太太年紀大了,難免有精神不濟的時候,今日也是,聽說是一直等到這麼晚,要等幾位姑娘回來了才安心。」陸媽媽含笑寬慰著楚維琳。

  楚維琳微微頷首,比起章老太太對她的不喜,她更想弄明白楚維琬提起來的事情。

  祖父身邊曾有過的那一位貴妾到底是什麼出身?現在又去了哪裡?

  「媽媽可聽說過,祖父原有一房貴妾,姓桂。」楚維琳壓著聲,附耳與陸媽媽道。

  陸媽媽眉頭一皺,搖了搖頭:「從未聽說過。姑娘是從哪兒聽來的?」

  「三姐姐說的。」楚維琳解釋道,「她是在舊都老宅時聽人提起來過。」

  陸媽媽沉默許久,緩緩道:「若真有,那也是在舊都時的事情了吧。」

  楚氏隨先帝進京已有三十餘年,陸媽媽跟著江氏進楚家也有十五年了,在她的記憶裡,從沒有出現過這麼一個人,也沒有誰提起來過。

  「頤順堂裡的老人會不會曉得什麼?」

  陸媽媽背後一涼,低聲問楚維琳:「姑娘為何打聽那些事情?要真有這個我們都不曉得的桂姨娘,那老太太那兒定然是封了口的。姑娘還是莫打聽了,免得犯了老太太的忌諱。」

  楚維琳搖了搖頭,並不贊同:「弄不明白,也會犯忌諱的。小心些打聽就好。」

  陸媽媽還是覺得不妥當,心中猶豫,欲言又止。

  楚維琳已經開口喚了寶蓮進來。

  寶蓮挑了簾子,見屋裡氣氛沉悶,不由一愣:「姑娘喚我?」

  「附耳過來。」楚維琳沖寶蓮招了招手,等她彎下腰,才輕聲把事情說了一遍,「你去打聽打聽。」

  寶蓮的面色從紅到白,最後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楚維琳,侷促道:「姑娘當真?」

  楚維琳重重點了點頭。

  寶蓮為難地望了眼陸媽媽。

  陸媽媽看看寶蓮,又看看楚維琳,見自家姑娘執拗,一咬牙跟著點了頭:「千萬小心些。慢些沒關係,打聽不到也沒關係,可千萬別露了風聲。」

  寶蓮轉了轉眼珠子,應了一聲。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9 22:28:11

第十五章 打聽

  時辰已晚,寶蓮又喚了寶槿,一塊伺候楚維琳梳洗,楚維琳褪下首飾,指腹撫過夏淑人送的鐲子時,這才想起了這一茬。

  「寶蓮,你知不知道夏淑人的女兒是誰?」

  寶蓮正鋪床,聞言手上沒停,只偏過了頭,道:「奴婢原也不曉得,就前些日子去常府時聽人提起過。姑娘可還記得那日過府的常大奶奶的娘家嫂嫂?那便是夏淑人的女兒。」

  那日她所有的心思都在趙涵憶身上,根本無暇顧及其他女眷,此時寶蓮提及,也只有一個模糊的印象。

  楚維琳仔細回想了一番,許久才問:「是不是身邊跟了個很小的女兒的那一位?」

  「是有個小女兒,長得可真漂亮,粉雕玉琢的,人人都誇讚呢。」寶蓮應道,「常大奶奶一直抱在身邊。」

  這麼一說,楚維琳倒是有些記起來了。

  常大奶奶盧氏的確有一位嫂嫂過府祝壽,她為人不招搖,坐在一旁與常家幾位奶奶說話,時不時與常老祖宗說上幾句,對其他到場的別府女眷,也只有一兩句行禮問安之言。

  只是不清楚為何,盧夏氏竟然記住了楚維琳,還與夏淑人提了幾句。

  今夜是寶槿值夜,寶蓮收綴之後便捧了水盆出去了。

  陸媽媽雖是應下了,心裡還是有些不踏實,親自替楚維琳掖了被角:「姑娘,這事……」

  「寶蓮做事,媽媽且放寬了心。」

  陸媽媽見此,也不多勸了,落了帳子吹了燈,寶槿送她出去,才又把房門關上了。

  楚維琳躺在床上,思緒翻飛。

  她曉得寶蓮的能耐,寶蓮一張嘴靈巧又討喜,各房各屋都吃得開,但凡想打聽什麼,總能有所斬獲且不招眼,前世常家大趙氏那些污穢事體也全靠寶蓮去打探來的。

  要是楚證賦身邊的確出現過這麼一位貴妾,不可能沒有一丁點線索,便是那位貴妾沒有跟著來了京城,章老太太身邊的那些老人也該知道一二。

  不過,楚維琳倒也贊同陸媽媽說的,千萬小心,急不得。

  翌日天剛亮,楚維琳便醒了。

  梳洗妥當之後,她從錦盒裡取出了一隻前些日子才剛剛繡成的荷包。

  回字紋蘇錦上繡了滿福圖樣,瞧著也算喜氣。

  寶蓮伺候楚維琳去了頤順堂請安,她記著昨日的吩咐,等楚維琳進了正屋,便轉身往西廂去。

  西廂外遊廊下站了兩個丫鬟,湊著腦袋嘀嘀咕咕說話,時不時瞧一眼天井裡指揮丫鬟們清掃的渝媽媽。

  寶蓮緩步靠過去,福身招呼道:「冬青姐姐、冬葵姐姐。」

  被人打斷了,冬青有些不耐,轉身瞧見是寶蓮,面上好了些:「是你呀,六姑娘來請安了?」

  「是呀。」寶蓮淺笑著又走近了幾步,低聲道,「遠遠就見兩位姐姐在商量事體了,可有什麼我能做的?」

  冬青聞言,歎息一聲,搖了搖頭:「既然六姑娘到了,我先進去伺候。」

  等冬青走遠了,寶蓮又望向冬葵。

  冬葵不似冬青謹慎,又素來與寶蓮交好,扯了她的袖口走到拐角處,沖天井裡努了努嘴:「再過幾日便是重陽了,照往年啊,正是滿院子擺菊花的時候了。可今年,老太太那兒見了花草就頭痛,看來是擺不得了的。不過,到底是重陽,這空蕩蕩的也不像回事。」

  寶蓮的眸子往天井裡轉了一圈,頷首道:「姐姐說得是。重陽不比尋常日子,頤順堂裡不擺,其他院子裡可都有,老太太過去長房也難免會瞧見。再說了,長房老太太那兒,每年都是新釀得的菊花酒,可避不開的。」

  「可不就是嘛!」冬葵搖了搖頭。

  寶蓮湊得更近了些,壓聲道:「老太太怎麼突然就見不得花草了?」

  「我是真不知道。」冬葵擺了擺手,「還有活兒要做,我先走了,你得了空就來尋我吧。」

  寶蓮盯著冬葵離開的身影,瞧冬葵神色,的確是不知情的,至於楚維琳想打探的事情,這些丫鬟們也未必清楚。她把目光挪到了渝媽媽身上。

  渝媽媽是章老太太的陪嫁,跟了她數十年了,現今這頤順堂裡章家帶來的老人剩下的也就三人,一位是開臉做了姨娘的夏姨娘,另一位是身體欠妥、蒙章老太太恩典休養的薛媽媽,最後一位便是渝媽媽了。

  渝媽媽頗得信賴,如今頤順堂裡裡外外的事情她能都說幾句話。

  「媽媽,」寶蓮走過去甜甜喚了一聲,見四周小丫鬟們無人留意,她低聲與渝媽媽道,「昨日我們姑娘去了長房,四姑娘提起來說大太太新得了不少好看的菊花盆兒,想送來頤順堂給重陽節添個景。」

  「大太太有心了。」渝媽媽抬手理了理鬢髮,往正屋方向望了一眼,「你也曉得,老太太最近不喜那些,還是不搬來的好。」

  寶蓮應了一聲,又道:「初九那日,府裡四處都是秋花。」

  渝媽媽抿唇笑了笑,聽見院外問安聲響,她抬眼望去,原來是何氏來了。

  寶蓮亦不好再問。

  屋裡,楚維琳正與章老太太說著繡功。

  章老太太反覆看了荷包,又翻開看了縫合的針腳,見各處細密整齊,她不由點頭:「瞧著比開春的時候繡得好多了。」

  「孫女知道自己女紅不精,平日裡一直在練。」楚維琳低眉順目答道。

  「講究的就是熟能生巧。」章老太太把荷包交給冬青,又接著道,「琴棋書畫和女紅都一樣,若要精湛出挑,需要的是靈氣和天分,強求不得。但要求個工整規矩,只要認真去練就能有所成。你既然知道自個兒天分不足,就必須靠勤奮去補,不要失了楚氏女兒顏面。」

  「勤能補拙,孫女銘記於心。」

  章老太太滿意了,何氏進來請安,她有事要吩咐,便讓楚維琳先回了清暉苑。

  關起門來,寶蓮把今日冬葵的抱怨和渝媽媽的態度都講了一遍,後道:「姑娘,我晚些再去頤順堂裡走走。」

  「不急。」楚維琳止住了寶蓮,「等重陽那日再看吧。」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9 22:28:22

第十六章 維璟

  九月初九,登高之日。

  依著舊例,所有人都要去祠堂磕頭敬酒。

  楚維琳早早到了頤順堂,卻被渝媽媽攔在了外頭。

  「老太太身子不適,還未起身。」

  楚維琳一怔,李氏帶著兩個孩子過來,聽聞此言,急道:「可請了大夫了?」

  「已經請了。」

  楚家奉了朱大夫坐堂,朱大夫快步來了,請脈之後出來與眾人道:「老太太染了風寒,不宜起身,等鄙人寫了藥方,照著吃上幾日,去了寒氣就無事了。」

  三老爺楚倫灃見此,也沒有旁的辦法,亦不好誤了時辰,與渝媽媽交代了幾句,先領著眾人往長房去了。

  楚維琳坐在馬車上,一聲不響,她記得前世時,章老太太並沒有病上許久,此時想來,大約只是不願意出門見到那些花花草草吧。

  只是,章老太太素來講究規矩禮數,看重清明、重陽、臘八這樣的祭祖日子,往年便是病著都要堅持前往,這一回不惜稱病躲避,可見心結之深。

  到底是為了何事?

  到了祠堂外頭,楚維琳下車一瞧,長房和二房的人都齊了。

  楚倫灃先上前與聞老太太問安,聞老太太聽說章老太太病倒了,略皺了皺眉頭,轉身吩咐大老爺楚倫凜道:「既如此,便開始吧。」

  證字輩的三位老太爺,兩位已經仙歸,三老太爺楚證賦在江南任職,京城之中男子以長房大老爺楚倫凜為尊。

  男子們一個個進去,二房四老爺楚倫肅理了理衣衫,轉頭看了一眼原配留下的嫡子楚維璟,道:「照看好你弟弟。」

  楚維璟嘖了一聲,一把揮開了靠過來的楚維瑞。

  楚維瑞不過三歲,一時沒站穩,虧得邊上婆子們細心,這才沒叫他摔著。

  「三爺這是做什麼?」楚維瑞的奶娘見小主子吃了虧,趕緊護在懷裡,尖聲尖氣地叫道。

  楚維璟不願意與一僕婦多廢話,楚維瑞呆了片刻,眨巴眨巴烏黑的眼睛,嘴巴一歪,哭出聲來。

  楚維瑞年紀小,生的粉雕玉琢,哭起來最是招人疼。

  阮氏見此,水靈的眼眶亦是紅了,跪下身去把幼兒擁入懷中,抬頭與楚維璟道:「璟哥兒,瑞哥兒還小不懂事,不是故意扯你袖口的,我替他給你賠不是。瑞哥兒很喜歡你的,你別因為我,遷怒了他,他還小,經不起推。」

  楚倫肅聽見幼子哭聲,扭頭瞧見繼室跪在地上,一副委屈模樣,不由怒火中燒,沖楚維璟吼道:「還有沒有規矩了!她是你繼母,是長輩!讓她跪你給你賠禮?你也不抬頭看看,這裡是什麼地方!是要讓列祖列宗都看看你這不肖東西有多無法無天了?」

  楚維璟劈頭蓋腦被罵了一頓,一張臉漲得通紅,反駁道:「這是什麼地方?祠堂裡不僅僅是列祖列宗,還有你的嫡妻我的親娘!她也在看著,看著你這位在她死後不過半月就抬進門來的新人!」

  阮氏身子一僵,面上懼色一閃而過,復又垂淚不語。

  楚倫肅揚手就要打:「反了!」

  不理楚倫肅的怒火,楚維璟徑直走向三房這兒,沖楚維琳笑了笑,牽了楚維琮的手:「跟三哥一塊進去。」

  楚維琳望著楚維璟,心中劃過各種情緒,到最後只留下酸楚。

  三哥哥把他們姐弟看得比什麼都重。

  那一年,楚維琳和楚維琮失去了江氏,楚維璟亦失去了母親孫氏和嫡妹楚維瑂,原本就因江氏和孫氏這一對妯娌的好關係而親近的三兄妹,在那之後感情越發深了。

  尤其是楚倫煜未娶新人,而楚倫肅轉身就抬了填房,執拗大膽的楚維璟幾乎把婚事鬧得翻了天,等楚維瑞出生後,對楚倫肅愈加疏遠了。

  前世苦楚,楚維琳被逼得走投無路時,是楚維璟一次又一次幫她。

  他會為了楚維琳的委屈一腳踢開常府大門去替她出頭,他會為了楚維琛的過繼大鬧祠堂。

  「六叔父屍骨未寒,你們就連上香的兒子都不給他留了!那我也不要做二房的兒子了,反正楚倫肅不少我一個上香的!」

  這些話傳到楚維琳耳朵裡時,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即便無力改變長輩的決定,楚維璟從未變過初心。

  他待他們這兩個同時失去母親的弟、妹如嫡親。

  楚倫肅還要呵斥,聞老太太冷冷掃了一眼。

  黃氏會意,指著一旁二房的丫鬟婆子們道:「都杵著做什麼?扶你們太太起來。」

  阮氏捏著帕子按著眼角,順從起身,上前與楚倫肅道:「老爺,璟哥兒性子急,我又佔了他母親的位子,他不喜歡我是正常的,您別怪他。」

  看著貼心知禮的阮氏,又想到沒規沒距的楚維璟,楚倫肅越發覺得兒子不懂事,他好言安慰了阮氏幾句,帶著楚維瑞進去了。

  楚維琳站在後頭,這一幕清楚入眼,見前頭黃氏、何氏妯娌寬慰阮氏,阮氏一面抹淚一面頷首應著,她不想再看,乾脆撇過頭。

  祭祖儀式繁瑣,跪得久了倒也麻木了,等各房散了,楚維琳與長輩一道回到了頤順堂。

  何氏問了守在屋外的冬葵幾句,見章老太太依舊未起,也不敢再進去打攪,退了出來。

  剛走出頤順堂,後頭腳步聲傳來,冬青追了出來。

  冬青站穩後喘了口氣,福身道:「老太太請六老爺進去說話。」

  楚維琳擔憂地望向父親,楚倫煜含笑拍了拍女兒的肩:「你帶著維琮先回去吧。」

  楚維琳站在原地,一直等楚倫煜進了頤順堂,才依依不捨轉過身來。

  何氏笑著道:「維琳可真是好孩子,放寬心吧,老太太既然請了六叔說話,身子應當是無妨的。」

  楚維琳沒有解釋。

  比起章老太太的身體,她更關心楚倫煜。

  何氏絲毫不介意楚維琳的沉默,又暖聲與楚維琮道:「維琮瞧著又長了些個兒了,伯娘那兒有幾匹新料子,改天叫你姐姐幫你挑一挑,正好做冬衣。前院不比內院,有些什麼事兒,儘管去找你三伯父。」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9 22:28:37

第十七章 罰跪

  何氏今日戴著一對珍珠大小的白玉耳墜,微彎了腰,隨著紅唇的一張一合輕輕搖晃,把本就柔和的眉眼襯得越發和善親切,說的又是這般關愛話語,讓人心生好感。

  「謝謝伯娘。」楚維琮心中一暖,沒有推辭,笑著應下了。

  何氏笑意更濃,還要再關照幾句,楚維琳已經回過了神,不著邊際插到了何氏與楚維琮之間,笑道:「伯娘那兒都是好料子呢,維琮是該做新冬衣了,等祖母身子好些了,我去尋伯娘。」

  說罷,便行了禮,與楚維琮一道匆匆走了。

  進了清暉苑,楚維琳才鬆了一口氣,何氏對楚維琮的窺視真是無處不在,一個不小心弟弟就會被她「收買」了過去。

  「姐姐,伯娘也是好心。」楚維琮隱約察覺到楚維琳對何氏的不喜,想到平日裡何氏對他細緻的照顧,心裡隱隱有些對不住何氏了。

  楚維琳愣怔,一聲不響看著楚維琮。

  楚維琮弄不明白楚維琳不置可否的態度,又擔心違背了姐姐惹得姐姐不快,便摸了摸鼻尖,低聲解釋道:「我知道姐姐的意思,陸媽媽都和我說了,伯娘不是親娘。」

  歎了一口氣,楚維琳握著楚維琮的手,道:「你知道就好了。伯娘雖是好心,但父親照顧我們不容易。」

  說到此處,楚維琳心中鬱鬱,面上又表示不得。

  何氏的那番心思哪裡能稱得上是好心!

  可何氏面上表現出來的對失去了母親的侄子侄女的關愛,又讓楚家上下都要誇讚幾句。

  她不能把話和楚維琮說透了,只能時不時叮囑幾句。

  不過,只要楚倫煜能好好的,兩位老太太又健在,何氏就沒有辦法把楚維琮搶走。

  陸媽媽迎了姐弟兩人進屋裡坐下,伺候了茶水,問道:「怎麼不見寶蓮跟著姑娘?」

  「我留她在頤順堂裡。」楚維琳捧了茶盞,淡淡答道。

  約莫過了兩刻鐘,寶蓮急匆匆回來,眼眶泛紅。

  陸媽媽一瞧,不由心驚膽顫,拉了她進屋,叫寶槿守了門:「這是怎麼了?」

  楚維琳和楚維琮亦抬眼望著寶蓮。

  寶蓮是跑回來的,一時還有些喘,顧不上喝口水壓一壓,她吸了吸鼻子,解釋道:「奴婢一直在那兒等消息。老太太屋裡起先還安靜,到後來不曉得說了些什麼,隱約有些喝罵聲傳出來。奴婢想靠近一些,可趙媽媽幾個守著,奴婢過不去。」

  聽到這兒,楚維琳不由沉下了臉,楚維琮年幼心急,催著道:「後來呢?」

  「一直沒聽見老爺說話,後來聽見老爺聲音,緊接著老太太就砸了東西,好大動靜,接著就要罰老爺去跪祠堂。」寶蓮越說越快,聲音也慢慢高了,「屋裡冬青姐姐她們伺候著,奴婢估摸著她們勸不住老太太,就趕緊回來稟告姑娘和爺了。」

  楚維琮聽罷,噌的站了起來:「我去頤順堂。」

  楚維琳一把拉住楚維琮,搖了搖頭:「我與你去祠堂吧,這一來一去的工夫,父親怕是早不在頤順堂裡了。」

  章老太太那個脾氣,哪有人能勸得動的,楚倫煜又是極其孝順的人,惹惱了母親,也不會巧言避了責罰,定是自覺去罰跪了。

  楚維琮苦著臉點了點頭。

  寶蓮替楚維琳披上披風,陸媽媽替楚維琮繫上斗篷,又擔心夜路不好走,招呼寶槿打了燈籠,一行人往祠堂去。

  因著擔心楚倫煜,這一路雖然遠卻絲毫不覺得累,等遠遠瞧見祠堂的燭光,楚維琮鬆開了楚維琳的手,快步跑了進去。

  楚維琳亦跟上,只是她是女子,進不了祠堂,只能站在外頭望著父親跪得直挺挺的身形。

  楚倫煜聽見腳步聲轉過頭來,見了來人一時驚訝,趕緊伸手抱住了撲過來的楚維琮。

  「父親,祖母為了什麼事情生氣?您跟我說,我去求祖母。」楚維琮急切著道。他是三房的嫡長孫,章老太太不喜歡江氏,對楚維琮倒是疼愛有加,三五不時便賞些東西以示關愛。

  楚倫煜輕輕拍著楚維琮的背,卻沒有回答孩子一再的追問,只是回過頭沖楚維琳笑了笑:「夜裡冷,帶你弟弟回去,別著了涼了。」

  燭光照亮了楚倫煜半邊臉龐,溫潤俊秀的模樣與記憶中相似,卻又有些不同。

  楚維琳愣愣望著,半響才明白過來。

  不過而立之年,楚倫煜卻有著這個年紀不該有的疲倦和蒼老,這種狀態一點點從骨子裡透露出來,在這樣的夜裡無所遁形。

  從江氏去世那一天開始,父親在快速老去。

  想到曾經郎才女貌、琴瑟和鳴的父母,楚維琳的嗓子發酸,眼底不由泛了晶瑩,她往配院看去,裡頭擺放了楚家女眷的靈位,她一眼就尋到了江氏的。

  楚維琮還不懂,她是知道父親為何被責罰。

  孝順的父親只在一樣事情上違背章老太太,他不續絃,便是江氏過世三年,他依舊不肯續絃。

  想來在頤順堂裡,章老太太定是又與楚倫煜提了此事,楚倫煜執拗不點頭,才惹得章老太太砸了東西。

  母親去得實在太早了……

  也去得太突然了,突然到他們想和母親好好告別都不行。

  拜佛、馬車、車禍,被抬回來的已經沒有了生氣的三個人。

  視線模糊了,沒有抬手抹淚,楚維琳的目光移到了孫氏和楚維瑂的靈位上,一點點拽緊了拳頭。

  若孫氏在天有靈,見到楚倫肅今日為了阮氏教訓楚維璟,又會是怎樣的心境?

  依戀、敬重嫡兄的楚維瑂又會如何?

  想到了最後,也只剩下一聲歎息。

  她們,都已經不在了。

  突然之間,楚維琳的腦海裡浮現出一張清秀的鵝蛋臉,笑顏甜美,顧盼生輝,那張臉又很快與另一張污濁不堪、衣容不整的傷疤臉重疊在了一起。

  觸目驚心。

  若不是親眼所見,又怎能相信這竟然會是同一個人!

  那是流玉的臉龐,聞老太太身邊不是最得寵卻是最得信任的大丫鬟。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9 22:28:50

第十八章 流玉

  前世,聞老太太過世之後,長房裡就再也沒有了流玉這個人,等楚維琳再在街頭見到她的時候,她已經半瘋半癲。

  那時只是心中一個念頭,楚維琳收留了流玉,又讓寶槿照顧她。

  流玉時而瘋癲,時而沉睡,只有很短的時間,她會安安靜靜坐在陽光下面,癡癡盯著地上爬行的螞蟻。

  楚維琳過去看她,流玉木訥抬頭,半響無神的眼中緩緩落淚,呢喃了一聲:「六姑娘……」

  「你還認得我?」楚維琳問她。

  流玉歪著頭,一面哭一面笑,嘴裡細細碎碎說了一些事體,並不完整,卻聽得楚維琳心驚膽顫,說了一會,又發起瘋來。

  楚維琳吩咐寶槿每時每刻留意流玉說的內容,不管是真是假,她都不能當做沒聽見。

  足足花了一個多月,寶槿才整理出一些來。

  流玉知道太多的事情了,因而聞老太太過世之後,黃氏根本不可能留下她。

  流玉自己也清楚,早早留了退路,逃離了楚家,誰知黃氏心狠,想要趕盡殺絕,幸虧下手的嬤嬤見她已經瘋魔軟了心腸,留了她一口氣。

  流玉說了兩樣事情。

  人人都以為聞老太太的突然過世是因為心寒楚維瑚設計了楚維琬,毀了楚維琬的未來,其實不然,是有人在老太太的藥裡下了毒。

  另一樣是,那年孫氏、江氏和楚維璦的死並不是意外,而是人為。

  可惜的是,流玉畢竟是瘋了的,她說不清是誰下的手。

  楚維琳曾想把事實都挖出來,可那時正是京中大亂的時候,不僅常家處於風口浪尖,楚家亦支離破碎,她心有餘而力不足。

  但這一次,她一定要尋到那兇手。

  深吸了一口氣,對著江氏的靈位,楚維琳在心中道:母親,我會找出那個人的。

  祠堂內,楚維琮抹了眼淚,一步三回頭走了出來,抬頭道:「姐姐,我們去求求祖母吧。」

  楚維琳掏出帕子替楚維琮擦臉,搖了搖頭:「現在去求,只會火上澆油。父親是為了我們才違背祖母的,我們要爭氣,不能再惹祖母不快了。」

  楚維琮咬著下唇,點了點頭。

  等回了清暉苑,前院已經落了鑰,陸媽媽在主院東廂、從前楚維琮住的屋裡替他收拾了床鋪。

  楚維琳梳洗之後就滅了燈,半夜夢迴全是江氏慈愛身影,不禁落淚哭醒,濕了枕面。

  寶蓮聽見響動,披了衣服過來。

  楚維琳乾脆坐起來,撩開幔帳與寶蓮說話:「陸媽媽睡了嗎?」

  寶蓮出去張望了一眼,回來道:「屋裡還亮著燈。」

  「幫我去請媽媽來。」

  寶蓮頷首應下。

  沒等多久,陸媽媽便來了,她轉過屏風見楚維琳坐在床上發呆,不由皺了眉頭:「寶蓮,也不給姑娘披件衣服。」說罷,自個兒拿了一件給楚維琳披上。

  楚維琳沖陸媽媽笑笑,讓她在床沿坐了,道:「這麼晚了,媽媽怎麼還沒睡?」

  「伺候爺更衣時,見他身量竄了些,衣服有些緊了,奴婢改一改,明日裡穿起來就不難受了。」

  握著陸媽媽的手,楚維琳歎息道:「這等事情,交給下面丫鬟們做就好,媽媽不要太操勞。」說完,又示意寶蓮道,「倒些茶水來。」

  寶蓮通透,先退下去了。

  陸媽媽見此,神色微凝:「姑娘這是……」

  「有一樁事,我不好打聽,寶蓮一個丫鬟也不方便。」楚維琳聲音壓得很低,道,「我記得八弟早產了一個月。」

  陸媽媽點了點頭:「是早產的。」

  話一出口還沒察覺出味兒來,見燭光下楚維琳若有所思的面龐,似是話中有話。

  再細細一琢磨,陸媽媽眉頭一皺,握著楚維琳的手也不禁收緊了些:「姑娘是覺得……」

  「媽媽,我夢見母親了,我總覺得那不是意外。」楚維琳垂眸,「你說,四伯娘進門前到底認不認識四伯父?」

  陸媽媽面色大變,幾乎跳了起來:「姑娘,這話亂說不得。」

  「是不是亂說,媽媽去打探一番,四伯娘到底是什麼時候有了八弟的。」

  雖然流玉沒有說明白,但楚維琳有她懷疑的對象。

  那場慘劇裡,楚家死了兩位太太一位姑娘,家中下僕便有異心也沒有這麼大的膽子,若說有人獲益,便是在孫氏死後半個月就進門了的阮氏。

  而楚維琳懷疑阮氏的根據就是她的肚子。

  婚後九個月就生下了兒子,楚維瑞到底是不是早產兒?

  陸媽媽盯著楚維琳,見她神色認真,不似胡亂猜疑,不禁也重視起來。

  要真如楚維琳猜的,阮氏肚子的月份不對,那她極有可能為了聲譽除去楚倫肅的嫡妻,再進門做填房,江氏因而受了連累。

  陸媽媽伺候江氏多年,忠心耿耿,若主母的死不簡單,她怎麼能不去弄個明白。

  「姑娘,奴婢記住了。」

  主僕兩人又低聲交談了許久,寶蓮站在外頭喚了一聲:「姑娘,快四更了。」

  陸媽媽聞言,晃過神來,趕忙道:「姑娘趕緊歇了吧,一早還要去老太太那兒請安。」

  楚維琳見此,也不再多言,躺下睡了。

  這一覺依舊不踏實,天濛濛亮時,就翻身醒了過來。

  強打起精神過去了頤順堂,章老太太卻是哪個兒都不見,只讓渝媽媽轉達她身子不適。

  楚維琳本想回去睡個回籠覺,走到頤順堂外頭,左右尋思了一番,又轉身進去了。

  「渝媽媽,朱大夫開的方子祖母有用嗎?」楚維琳小聲問道。

  渝媽媽往正屋那兒瞥了一眼,點了點頭:「用了,但朱大夫也說了,少不得要用上四五天。」

  「父親昨日又惹得祖母不快了吧?」楚維琳蹙眉,慼慼然道,「我想去廟裡拜一拜,替祖母求一求。」

  見楚維琳面上全是擔憂,渝媽媽歎息道:「姑娘一片孝心,老太太那兒,老奴替姑娘說一說吧。」

  渝媽媽進了正屋,楚維琳乖巧等在外頭,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工夫,渝媽媽才退了出來。

  「老太太應了。只是這出府不比家裡,撥了冬葵隨身伺候姑娘。」渝媽媽說完,便喚了冬葵過來,囑咐道,「老太太的意思,去了廟裡少不得添香火,一會兒讓寶蓮和冬葵去三太太那兒領對牌,再領些銀錢,記在公賬上,便是一家人的心意了。」

  楚維琳應下,又吩咐了寶蓮幾句,這才回了清暉苑。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9 22:29:03

第十九章 上香

  第二日一早,何氏便備好了馬車,又讓廚房準備了各式素點,撥了家丁一路護送,送了楚維琳出門。

  楚家在郊外玄明山主峰法雨寺素有供奉,楚維琳今日去的便是此廟,寶蓮和冬葵與她一輛車,後頭車上坐了寶槿和陸媽媽。

  馬車駛得緩慢,楚維琳闔眼休息,直到上了山才打起了簾子一角,往外頭望了一眼。

  再往前行一些,聽說就是那年江氏、孫氏出事的地方。

  思及此處,楚維琳只覺得心口發悶,她木然望著一棵一棵往後退去的樹木,直到那段路被遠遠甩在了身後,才緩緩放下了簾子。

  馬車一路行到半山腰,再往上山路崎嶇,只能換轎子。

  陸媽媽安排好了轎子,等楚維琳帶上帷帽下車,扶她上了轎,再行三刻鐘,便是天寧寺山門。

  轎子在山門外停住,寶蓮攙了陸媽媽下轎,四處張望了一眼。

  陸媽媽輕輕敲了兩下腰,皺了眉道:「今日怎麼這麼多人。」

  冬葵抿了抿嘴,過來與陸媽媽商議:「原還想就在此處整理一番,既然人多,媽媽,不如請姑娘先去後頭歇息會兒?」

  「我也是這麼想的。」

  陸媽媽頷首,走到楚維琳轎邊,俯下身子說了情況。

  楚維琳略打了簾子,只見山門處設的接待女眷的圍幔外頭立了不少人,瞧著一時半會兒收拾不完,也不知是哪家女眷上山來,便道:「先去後頭吧。」

  法雨寺有不少給香客歇息的禪室廂房,寶蓮打點了一番,便迎了楚維琳進去。

  引路的小沙彌五六歲模樣,一本正經。

  「小師傅,今天香客多嗎?」寶槿笑著問他。

  小沙彌聞言,突然停下腳步,轉過頭來:「小僧忘了說了。女施主,今日客多,尤其是西院那兒住的都是貴客。」

  寶蓮撲哧笑了,見陸媽媽睨了她一眼,趕緊又平復了神色。

  楚維琳彎了彎唇角,也難怪寶蓮失笑,這小沙彌明明年紀小,偏要擺出一副老和尚的樣子,說話又只說一半。

  一行人進廂房,寶蓮伺候楚維琳更衣淨面,寶槿備了茶水。

  楚維琳抿了一口香茶,吩咐寶蓮道:「西院不就在我們隔壁嗎?去打聽打聽是哪家女眷。」

  一個人出門,什麼事都要自己考量著。

  西院裡住的若是姻親或相熟的人家,作為晚輩,楚維琳少不得過去問個安;若是不認識的,弄清楚了也免得不小心衝撞了。

  冬葵去了大殿那兒打點,楚維琳隨手從架子上取了一本書翻看,沒等多久,寶蓮便回來了。

  「姑娘,西院裡是禮部尚書杜大人家的太太、奶奶和姑娘。」

  楚維琳聽罷,隨意應了一聲,又繼續看起書來,等一頁看完再翻一頁時,她突然心中一動,隱隱有一絲不好的預感,猛抬頭問道:「杜尚書家裡?哪位奶奶?」

  寶蓮被楚維琳唬了一跳,垂手答道:「是大太太帶著二奶奶、四姑娘來的。」

  楚維琳蹙眉,把書冊放在桌上,心裡煩躁起來。

  杜尚書府上的二奶奶便是常郁昀的嫡姐常郁昕,上個月常老祖宗壽宴上楚維琳還和她說過幾句場面話。

  杜家和楚家雖非姻親,走動得也不多,但楚維琳到底要叫常郁昕一聲「表姐」。

  以杜家人的嚴謹,這邊住進禪室,那邊應該就曉得是楚家的姑娘了,要是楚維琳不過去問安,那就是不懂禮數,叫章老太太知道了,肯定會不高興,說不定又要借題發揮,為難楚倫煜了。

  「寶蓮,去看看西院那兒,若是方便,我現在便過去請安。」楚維琳緩緩吩咐道。

  寶蓮愣怔,一時沒反應過來,在一旁歇息的杜媽媽聽見了,恍然道:「是該去的,是該去的。」

  寶蓮這時也明白過來,趕緊過去問了一聲,回來道:「杜大太太請姑娘過去呢。」說罷,便替楚維琳整了整衣容,一道往西院去。

  西院外頭守了兩個粗壯的婆子。

  寶蓮笑著道:「兩位媽媽,我們姑娘過來問安。」

  婆子似是已經得了裡頭的吩咐,聞言退開幾步,請了楚維琳進去。

  裡頭院子裡站了七八個丫鬟,具是和善模樣,見了楚維琳紛紛問安。

  守門的丫鬟一雙杏眼明亮,笑著道:「楚姑娘,快些裡面請。」

  楚維琳含笑道了聲謝,抬步進屋。

  雖是禪室,但法雨寺經常有官宦甚至皇親女眷來禮佛上香,裡外佈置得不僅乾淨,而且雅致。

  楚維琳匆匆打量了一眼,桌上擺了香爐,點了檀香,角落博古架上也不空曠,除了書冊,也有幾樣小玩意,似乎是從府裡帶過來的,想到院子裡伺候的丫鬟數量,杜家人大約是在要此處住上三五天了。

  目光落到了端坐的主人家身上。

  居中坐的正是杜家大太太,一身青色杭綢對襟褙子,戴了個方形鏤空白玉領扣,手上一串白玉佛珠,既不顯金銀俗氣,又不失身份。

  杜大太太下首處的便是常郁昕。

  常郁昕和常郁昀一母同胞,具是一副好模樣,便是佛門淨地打扮簡單,也自有一股脫俗味道。

  「維琳見過杜大太太,見過昕表姐。」楚維琳上前,莞爾問安。

  杜大太太笑著沖一旁的丫鬟打了眼色,那丫鬟扶了楚維琳起身,待細細瞧了楚維琳樣貌,才與常郁昕道,「二哥兒媳婦,你這個表妹,我倒還是頭一回見。」

  常郁昕讓楚維琳在身邊坐下,介紹道:「母親,這是我娘家五叔母的嫡親外甥女,她小時候倒是經常來常家,這些年走動得少,您才沒見過。」

  杜大太太蹙眉回憶了一番,這才道:「也怪我,親家老祖宗做壽那日腿腳不舒服,沒有登門去,這親戚見面呀,都分不清楚了。」說罷,杜大太太自個兒先笑了起來,和藹問楚維琳,「姐兒今日獨自來敬香?」

  楚維琳應道:「大太太,是獨自來的,維琳年紀小,不懂事,禮數不周全,還請您見諒。」

  「你這孩子,既是自家人,何必多禮呢。」見楚維琳又要行禮,杜大太太趕緊止住,又與丫鬟道,「去看看姑娘,若是經書抄好了,便請過來。」

  那丫鬟一怔,復又垂眸應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9 22:29:19

第二十章 誦經

  常郁昕亦偷偷瞧了婆母一眼,又小聲與楚維琳說起了話。

  她是曉得杜大太太的喜惡的,杜大太太雖沒有在明面上說過,但其實除了常郁昕和她的庶妹、行三的楚郁暖之外,內心裡對其他常家姑娘幾乎都沒有好感,也不喜歡杜家姑娘們和她們往來,至於常家的姻親,杜大太太也敬謝不敏。

  楚維琳提出要來請安,礙於情面和禮數,杜大太太自是不好拒絕,便讓杜四姑娘回內室去,常郁昕雖不高興婆母怠慢娘家姻親,但也素來知曉婆母性子,亦埋怨娘家人不爭氣不長臉,只能嚥下這口氣。

  到了這會兒,杜大太太自個兒提出要請杜四姑娘來,可見對楚維琳是滿意的。

  杜大太太又問了楚維琳年紀、生日,笑道:「還是我們四姐兒大上半歲,可瞧起來,倒是琳姐兒你更沉穩些。」

  杜四姑娘由杜大太太細心教養,脾氣、性子都是極好的,杜大太太偏愛沉穩性格,瞧楚維琳也越發順眼。

  當真是比常家那幾個沒個正經的姑娘好太多了。

  猶記得前些年,杜大太太得了一支上好的老參,想著要與常家人回禮,便帶著禮物上門問安。

  落座之後,大趙氏陪著說話,卻沒見到常老祖宗。

  杜大太太玲瓏人,猜到老祖宗身體不適,便想告辭,常二姑娘突然就闖進來,冒出了幾句話來:「母親,祖母病了半個月了,我聽說法雨寺的菩薩靈驗,想去求一求。」

  八九歲的姑娘家,話一出口,就有一群人稱讚,連連誇她有孝心。

  杜大太太面上默不作聲,心裡嗤之以鼻,不顧家中有客,當面道破長輩病情,這種樣子,哪裡是孝心!

  如今面前這一位才是真孝心。

  京中官宦家的姑娘,很少有獨自出門敬香,若是有,往往是替長輩求平安。

  杜大太太剛剛問了楚維琳一句,她絲毫不言家中長輩身體,不提自己孝順,只說年小不知禮。

  不言家中事,又哪裡是不知禮的表現?

  「母親,可是有客?」杜四姑娘從內室繞出來,脆聲道。

  楚維琳循聲望去,杜四姑娘聲音溫婉,相貌秀氣,個子玲瓏,瞧著甚是討巧。

  杜大太太招手,拉著杜四姑娘道:「四姐兒,這是你嫂嫂娘家叔母的外甥女,比你還小上半歲。」

  杜四姑娘聞言,杏眸打量了楚維琳一番,笑道:「那你豈不是要叫我一聲姐姐?」

  「淘氣!」杜大太太笑著在杜四姑娘的背上拍了兩拍,「做姐姐也沒個樣子。」

  杜四姑娘正想和楚維琳多說幾句話,外頭進來個婆子,躬身稟道:「太太、奶奶,常五爺剛進了寺門,使人來報,一會就過來請安。」

  常五爺?常郁昀!

  楚維琳錯愕,不知不覺拽緊了拳頭。

  常郁昕這兒,請安是禮數,這位前世的大姑姐雖然性子急,極其疼愛胞弟,可比起作為繼室進門的楚維琳,她更痛恨陷害設計了常郁昀的趙涵憶。雖因為楚維琳和常郁昀夫妻不睦而頗有言辭,但仔細說來,楚維琳與她並無多少過節。

  可常郁昀不一樣。

  地牢裡常郁昀說過的話她不記得了,想不想起來也沒什麼關係。

  她這一世,最大的期望就是不要再和常郁昀有什麼瓜葛。

  他走他的陽關道,做譽滿京城的少年郎;她過她的獨木橋,父親、弟弟一家人好好過日子。

  誰曾想,來法雨寺上了香,都會這般巧。

  楚維琳琢磨著要趕緊告辭,才剛要開口,就聽杜大太太先說了話。

  「這孩子真是,請安這種事體,這般心急做什麼。趕緊傳話去,慢慢來不著急的。」說罷,杜大太太抬眼看向窗外,日光耀眼,「什麼時辰了?」

  「太太,剛過了午初。」

  杜大太太頷首:「我都沒顧到時辰。琳姐兒獨自出門,不能耽擱太久,若回府晚了,家裡是定會擔心。還未去菩薩跟前磕頭吧?先去上香要緊。」

  楚維琳暗暗鬆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原想留你一道用點齋飯……」杜大太太緩緩搖了搖頭,「罷了,有機會來我府裡尋四姐兒。」

  楚維琳乖巧應了,便起身退了出來,待進了自個兒的禪室,才舒了一口氣。

  虧得杜大太太懂禮數,沒有貿貿然留她一道用膳。

  常郁昕那兒定是給常郁昀留飯了的,她和常郁昀是表兄妹不假,但今日她無長輩在旁,一桌用飯到底不合適,席面上杜大太太為尊,偏她又不是楚家人亦非常家人,讓兩個孩子一道陪著,回頭萬一惹些閒話,她左右不是人,乾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而杜四姑娘亦是要退回內室用膳的,沒有道理讓楚維琳也入內室去作陪。

  陸媽媽見楚維琳回來,趕緊遞了茶水。

  冬葵進來回話,道:「姑娘,大殿那兒都打點好了,此刻正清淨,您是這會兒過去還是先用了午膳?」

  「既然都打點好了,那就先去吧。」

  常郁昀也在法雨寺,楚維琳估摸著他此時應當在給杜大太太和常郁昕請安,過去大殿也不會遇見。

  寶蓮和寶槿伺候楚維琳淨面淨手,整理了衣衫,這才一道往大殿去。

  今日香客多,午間正是用膳時候,因而一路走去也沒遇見什麼人,只幾個僧人遇到她們,低頭合掌誦一聲佛號。

  大殿前,大鼎香爐裡裊裊青煙,邁步入內,只蒲團處沾染了陽光。

  此處供奉觀音菩薩,坐蓮觀音面容慈悲,手持淨瓶,法相莊嚴。

  楚維琳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低低誦經。

  她不信佛,卻能熟練地念誦經文。

  一開始是為死去的孩兒,楚維琳不止一次夢見孩子縮在陰暗的角落裡嚶嚶哭泣,她心痛她內疚她無奈,她聽了寶蓮的勸,想以佛語渡了這可憐的孩子;

  再後來,為了復仇,她亦手染了鮮血,夜深之時,難逃內心責備,只有靠誦經來靜心。

  一串腳步聲從外傳來,察覺到殿內有人,來人停下腳步,背手注視著楚維琳的身影,片刻後轉身離開。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9 22:29:32

第二十一章 路窄

  寶槿亦在一側跪著,她口中絮絮,求菩薩保佑主子們康健、保佑家人平順,等她磕了頭,這才注意到一旁的楚維琳還在誦著經文。

  很輕很低的聲音,寶槿豎耳聽了會兒,並不是在祈求什麼,而是長篇的經文。

  沒有打攪楚維琳,寶槿自個兒躡手躡腳站起來,很快,寶蓮也起來了。

  垂手站了許久,寶槿疑惑地望著自家主子,記憶裡楚維琳從沒有在佛前跪過這麼久,她有些不解,抬眸去看寶蓮。

  寶蓮雖也有些疑惑,還是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又衝冬葵笑了笑。

  直到楚維琳緩緩睜開眼,對著觀音緩緩磕了三個頭,寶蓮才去扶了她起身。

  一位老僧從後殿那兒進來。

  「慧言大師。」楚維琳認得他,合掌問好。

  冬葵低聲與楚維琳道:「姑娘,老太太想請慧言大師解籤。」

  楚維琳蹙眉,來時未曾聽說,便問:「簽在哪兒?」

  「請姑娘替老太太求。」

  「祖母是這麼說的?」楚維琳頗有些意外,見冬葵點頭,又問,「祖母想問什麼?」

  冬葵聞言,不由苦著臉搖頭:「老太太沒說。」

  想要解籤,又不說要問什麼……

  疑惑一閃而過,楚維琳抿了抿唇,章老太太想問的大約就是她的心病了。

  慧言大師見楚維琳要解籤,請她一塊往配殿去。

  配殿的殿門沒有關,陽光撒了一室靜好,正中擺了一尊藥王菩薩,邊上的案桌上放了籤筒。

  楚維琳跪下,捧著籤筒搖了搖,落了一支籤來。

  冬葵上前拾起,恭敬交予慧言大師。

  慧言大師手持籤文,一言不發,冬葵心急,催也不是不催也不是,只能望著楚維琳。

  楚維琳沖冬葵搖了搖頭,又打量起了殿內擺設。

  角落有一盤棋局,楚維琳粗看一眼,隱約有些熟悉,不禁定睛思考,片刻,才想起來。

  這是一幅殘局,她曾經看常郁昀擺過。

  常郁昀偏愛下棋,那時專研了半月有餘,這才破了此局。

  心中一動,楚維琳走到棋簍旁,執起一子,落於盤上。

  慧言大師驚覺楚維琳動作,過來一看,又一琢磨,不由眉間有了些許喜色:「妙!」

  「大師,簽又如何?」楚維琳轉身問道。

  慧言大師道:「施主所問何事?」

  「不知。」楚維琳搖了搖頭。

  「與棋局一樣,柳暗花明,破局之妙手其實就在眼皮底下。」慧言大師合掌,「水到渠成。」

  楚維琳還在品味慧言大師的話,冬葵已露了笑容,低聲念了幾句「阿彌陀佛」,章老太太聽了這個答覆,應當是會高興的。

  只是這樣的說法楚維琳並不滿意,她偏過頭與冬葵道:「時辰也不早了,既然求了簽了,我們早些用過齋膳就回去吧。你先去禪室準備準備,我添了香油錢就過去。」

  「哎。」冬葵心裡喜悅,又見寶槿與寶蓮伺候著楚維琳,便安心先往禪室去。

  打發了冬葵,楚維琳沖寶槿打了個眼色,寶蓮亦心知肚明,從袖口裡掏出銀子交給寶槿,寶槿收好東西,趕緊往塔林去了。

  楚家雖然常年在法雨寺中供奉,但楚倫煜瞞著章老太太,用一雙兒女的名義替江氏點了往生燈,這次上山來,楚維琳自然是要給母親再添些香油的。

  見寶槿匆匆去了,楚維琳又看向慧言大師,低聲問道:「大師,那支籤文,若求心安呢?」

  「阿彌陀佛。」慧言大師緩緩道,「施主是聰慧人。」

  楚維琳垂眸,半響回了一個佛禮。

  水到渠成,不知水何時到,不知渠何時成,一直惴惴不安,又怎麼能心安?

  章老太太的心病一直壓在心頭,便是那破局之手近在咫尺,她依舊看不到。

  楚維琳也看不到。

  從配殿出來,似是察覺到楚維琳心情低沉,寶蓮一言不發,扶著她往塔林去。

  法雨寺塔林面積極大,除了供奉了寺中高僧舍利,亦有數座高塔替京城百姓點了往生燈。

  為怕耽擱久了讓冬葵起疑,楚維琳帶著寶蓮走了一條小路,穿過後殿後頭那一片竹林,經過觀霧亭,便是塔林。

  「姑娘,千萬當心腳下。」寶蓮仔細,一直看著地上,不時提醒楚維琳,行至半途,邊上的楚維琳突然停下了腳步,她不解,「姑娘?」

  楚維琳沒有回話,只是相扶的手臂一下子繃緊了。

  寶蓮抬眼看楚維琳,見她直直望著前方,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只見觀霧亭裡立著一人。

  那人著月白袍子,頎長身形背手眺望高塔之巔,對她們的經過全然沒有留意到。

  「姑娘?」寶蓮小聲詢問楚維琳。

  楚維琳輕咬下唇,寶蓮認不出來那背影,她卻是認得的。

  那是常郁昀。

  原路返回,平白浪費時間;依路前行,又會驚攪了那人。

  當真是冤家路窄。

  暗暗深呼吸了一口氣,罷了罷了,京城說大也不大,姻親表兄妹,怎麼可能遇不見?再躲,還能躲過逢年過節?

  「我們走我們的,別打攪了人家。」楚維琳附耳與寶蓮道。

  寶蓮點了點頭,這寺中後院,孤男寡女,若那人不是正經人,吃虧的總是自家姑娘,還是莫要驚攪了為好,便輕手輕腳往前走。

  竹林小路,便是再小心,也難免會沙沙作響,尤其是小路就在觀霧亭幾步開外,只要不是入定老僧,定然會有所擦覺。

  楚維琳眼觀鼻、鼻觀心,盼望常郁昀出神去了才好。

  「琳表妹。」

  剛走過觀霧亭,楚維琳正忍不住慶幸之時,就聽見常郁昀出聲喚她。

  再不願意,也只能轉身,福身喚一聲「表兄」。

  寶蓮此時也看清了那人,不由鬆了一口氣,幸虧不是「外人」,她規矩行禮。

  「去塔林那裡?」常郁昀聲音清澈平緩,站在原地並未走近。

  楚維琳應了聲,常郁昀眉目漸舒,又轉過去往了一眼塔林方向:「是了,你母親在此供奉。」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9 22:29:46

第二十二章 求娶

  寶蓮聞言一驚,捏了捏楚維琳的手,楚維琳亦是詫異不已,江氏的長生燈是他們偷偷點的,不曾告訴過他人,為何常郁昀會知道?

  常郁昀似是看出了楚維琳的疑惑,解釋道:「我繞著塔林走過無數遍。」

  原來是這樣。

  楚維琳暗自歎息,她確實是忘記了,常郁昀和常郁昕的生母亦去世多年,常家在此處點了燈,他若思念母親繞塔無數次,見過江氏的往生燈也不奇怪。

  「表兄,我先去塔林了。」楚維琳福了福,算是盡了禮數,想快些離開。

  「我有話問你。」常郁昀出聲,見楚維琳一臉平靜模樣看著他,他背在身後的手握緊鬆開,略有些尷尬開口,「明年老祖宗要替我定親,我若想娶你,你怎麼想?」

  寶蓮低呼一聲,趕緊把楚維琳護到了身後:「常五爺,這話可不能胡亂說的!」

  楚維琳的臉刷白,一雙眸子緊盯著常郁昀:「你瘋了?」

  突聞此言,沒有羞澀,沒有驚愕,只有惱意。

  常郁昀見此,剛剛試探開口時的緊張消散了,反倒是早預料到了楚維琳的反應似的,自嘲地笑了:「果真是不願意的啊……」

  他在說玩笑話?

  這樣的認知讓楚維琳更是惱怒,牽著寶蓮轉身就要走,才剛邁開步子就聽背後常郁昀溫潤嗓音傳來。

  「左胸口,一顆黑痣。」

  楚維琳一愣,待反應過來,不由惱紅了雙頰。

  她的左胸口的確有一顆黑痣,只是此刻她與常郁昀並未成婚,這人到底是如何得知這等私密事體的?

  楚維琳橫了寶蓮一眼,寶蓮驚恐之餘,猛搖手道:「不是奴婢。」

  抬眼瞪向常郁昀,卻聽他又說了一句。

  「右肩上也有。」

  寶蓮幾乎要哭出來了,這些話要是傳出去,姑娘還有什麼清白可言?這可如何是好?

  楚維琳抬步就走,行出十來米遠,怎麼想都不能這麼算了,又折回到觀霧亭,瞪著常郁昀道:「我不管你從哪兒知道的,這種話可別再出口了。要不然,你就不是想娶我,是想殺我了。」

  這裡不是她曾經生活過的現代,這裡的女兒家最重名聲,要是這種風言風語傳揚開去,章老太太一根枴杖打折了都要打死她一了百了。

  這番話,楚維琳自覺說得殺氣騰騰,誰料常郁昀聞言竟是笑了。

  他本就生得清俊秀氣,叫見過的人莫不暗讚一聲「好模樣」,此刻笑意爬上眉梢,薄唇微揚,一雙桃花眼中如有漣漪,攝人心魄。

  「自不敢與他人道。」語調慵懶,笑意更濃。

  這般態度語氣,哪裡是「不敢」,分明是當作了秘密,自個兒揣著兜著,捨不得讓人窺得一點半點的意思。

  楚維琳皺了皺眉頭,她前世與他做過幾年夫妻,即便不是什麼交心知己,也不曾發現他的性格裡有這般惡劣的地方。

  氣得惱得,可又無可奈何,再做計較,反倒是遂了他人心意。

  這個年紀的女兒家,什麼表情都是嬌俏的,落在常郁昀眼裡,添了幾分生動可愛,他勾著唇角想笑,倏然想起剛才大殿外所見一幕。

  他駐足殿外,楚維琳筆直跪於佛前,陽光溫暖撒入,只照亮了佛前一隅,她的影子斜斜,寧靜安怡,而她的聲音低沉平緩,毫無起伏波瀾地誦著長篇經文。

  那個情景,全然不似一個豆蔻年華的姑娘,反倒是一個心如死灰、把一切都交託給菩薩的老嫗。

  無所念,無所求,無所依托。

  思及此處,常郁昀的笑容凝在面上,只餘揪心痛心。

  楚維琳走出亭子,拾階而下,背後常郁昀低歎一聲「琳琳」,而這溫和聲音被法雨寺突然響起的悠長鐘聲所掩蓋,似有若無,楚維琳的心卻像那被重重擊打的大鐘,嗡鳴不止。

  內心深處,突然就聽見了另一個聲音,瘖啞、痛苦的聲音。

  是很多年後常郁昀的聲音。

  「琳琳,從一開始我想娶的就是你。」

  是真,是假?

  她都忘了,都迷糊了,即便突然間出現在腦海裡,也只有這麼簡單的隻言片語。

  就像那日在常府後院她猛然想起來的竹苑一般,到了現在,她也不知道那日她所回憶起來的是否便是地牢裡常郁昀所說的話。

  心緒亂了,楚維琳腳下不留意,差點邁錯了台階,虧得寶蓮眼明手快,過來扶了她一把。

  楚維琳站定,深吸了一口氣。

  地牢裡的事情她記不得了,剛剛的對白還是一清二楚的,也許他是真的存了娶她的心思的。

  回轉頭看了常郁昀一眼,那人已經背轉過身靜靜眺望塔林,不知道神遊往何處去了。

  楚維琳垂下眸子,把那聲音拋到腦後,不管常郁昀怎麼想,她這輩子,不願意再與他有瓜葛,與常家人勾心鬥角了。

  主僕兩人快步往塔林去,楚維琳睨了眼身邊的寶蓮,低聲囑咐道:「寶蓮,這事,你知、我知。」

  寶蓮機敏,連連點頭,她是楚維琳的丫鬟,這些話語若傳出去,主子不好是肯定的,她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塔林處,寶槿已經靜候多時了,見楚維琳過來,她趕忙上前,扶了楚維琳另一側,道:「姑娘,奴婢都打點好了。」

  點往生燈的香油錢已經交給了打理塔林的老僧,楚維琳站到江氏的燈下,抬頭望著,合掌久久。

  蓮花銅燈精緻,三年前楚倫煜親手篆刻上江氏名諱供於此處,楚維琳望著熟悉的字跡,默默道:

  母親,這一世我再不讓父親枉死,不讓弟弟受委屈。

  這一次,我不會放過那個害了您的人。

  寶蓮和寶槿站在一旁,眼瞅著過了一炷香的工夫,正猶豫著是否開口,楚維琳已經垂下了雙手,道:「回去吧。」

  沿路走來一個獨行的佝僂老嫗,支著枴杖緩緩而行。

  彼此照面之時,那老嫗忽然停下腳步,瞇著眼睛看了楚維琳一眼,遲疑著喚了一聲:「滿娘?」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9 22:30:04

第二十三章 錯認

  那老嫗面上層層褶子,佈滿斑點,蒼老得似失去生機的古樹,楚維琳被她的模樣驚得退了半步,穩住心神,指著自己,不解道:「您是喚我?」

  老嫗湊近些又細細瞧了瞧,搖了搖頭:「一眼看去還當是故人,姑娘莫怪,是老婆子眼花,看岔了。」

  面容蒼老得讓人惶恐,神情裡卻全無惡意,大抵真是認錯了人。

  楚維琳衝她笑了笑。

  老嫗行到一座塔前,顫抖著放下枴杖,對著一盞往生燈,道:「我來看你了,替你點了幾十年的燈了,明年不曉得還有沒有銀子來添香油。不過,點不點不重要了,你能安眠,有人會睡不著,嘿嘿。」

  老嫗的聲音不輕,楚維琳聽得清楚,最後這一聲笑聲尖銳細長,讓人不由背後一涼。

  左右看一眼兩個丫鬟,寶槿苦著臉,寶蓮有些不自在,大抵都是叫這老嫗嚇的。

  「快些走吧。」楚維琳道。

  回到禪室裡,冬葵正和陸媽媽說著閒話,見她們回來,笑道:「姑娘,奴婢去取素齋來吧?」

  楚維琳頷首,道:「讓寶槿一道去吧。」

  等冬葵和寶槿相攜去了,陸媽媽才低聲問了往生燈的情況,眉宇悲哀:「我們太太知書達理,又是孝順人……」

  這麼好的江氏,就算這親事不是老太太做的主,她也不應該這麼多年都解不開這心結,使得姑娘給太太點往生燈都要偷偷摸摸的。

  這後半句話陸媽媽只能在心中想想,不敢當著楚維琳的面說出來,就怕姑娘恨了章老太太。

  「媽媽,莫傷心了。」寶蓮勸了一聲。

  陸媽媽擦了擦泛紅的眼角,不再多言。

  楚維琳坐在桌邊,亦想著這樁事情。

  她隱隱有一種感覺,章老太太不喜江氏的原因並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明白的。

  指尖輕點桌面,面前浮現老嫗那有些渾濁的眼睛,那聲「滿娘」叫的是誰?

  前世經歷累積的教訓與經驗便是絕不放過一絲可疑,不漏掉一點線索。

  猜錯了無傷大雅,想漏了才會後悔莫及。

  「寶蓮,你去塔林一趟,看看那老婆婆供的是誰。」楚維琳招手讓寶蓮過來,附耳與她道。

  寶蓮面露難色,猶豫片刻,還是點了點頭。

  冬葵和寶槿回來,沒見到寶蓮,陸媽媽幾句話岔開了。

  法雨寺齋膳素有美名,花瓣型的攢盤擺了各式冷菜,又取出六碟熱菜,並一盅銀絲豆腐羹,讓人胃口大開。

  寶槿擺了碗筷。

  楚維琳笑著道:「出門在外,沒家裡講究,寶槿,添了碗筷,一道坐下用吧。」

  寶槿知道楚維琳性子,便不推脫,依言擺好,請了陸媽媽和冬葵坐下。

  剛動了幾筷子,寶蓮回來了。

  冬葵在屋裡,自然不好說那些閒話,楚維琳示意寶蓮先用飯。

  飯後,寶蓮扶著楚維琳在院子裡走動消食,其餘人收拾好東西,準備返程。

  「剛才瞧你眼眶微紅,怎麼了?」楚維琳壓低了聲音詢問寶蓮。

  寶蓮搖了搖頭:「走得急,叫風吹了些沙子入眼,揉紅的。姑娘,奴婢去看了,那老婆婆站的位置能看到二十來盞往生燈,其中大半都是這七八年或者十年出頭的,點了幾十年的只有三四盞。」

  楚維琳認真聽著寶蓮一一數來,一時也不能斷言到底是哪一位,只能先把這事擱在了心上。

  「寶蓮,你說,滿娘是誰?」

  寶蓮一愣,臉色發白,見楚維琳看著她,擠出笑容道:「姑娘是說那婆婆看著姑娘時口中念的?是那婆婆看錯了,世間相像之人也是有的。恕奴婢多言,那張臉可真滲人,光想起來就渾身發冷,姑娘還是莫想了。」

  這麼一說,倒也沒錯。

  楚維琳頷首,不再問了。

  傍晚時分,楚維琳回到府中,收拾了一番之後去了頤順堂。

  章老太太跟前,冬葵已經回了話了,讓渝媽媽把楚維琳攔在了外頭。

  「姑娘今日辛苦了,老太太連連誇讚姑娘孝心。」渝媽媽笑容恭謹,垂手道,「老太太身子不爽利,屋裡藥味大,怕衝著姑娘。姑娘累了一日,早些休息才好。」

  「既如此,我先回去,明日再來給祖母請安。」

  楚維琳與寶蓮先回了清暉苑,陸媽媽去尋趙媽媽說話。

  小半個時辰之後,陸媽媽才回來。

  楚維琳把屋裡人都打發了,讓寶蓮守著中屋。

  陸媽媽依著楚維琳的意思在繡杌上坐下,道:「趙媽媽說,今天上午時,長房大老太太來過頤順堂。兩位老太太關著門說了兩刻鐘的話,最後大老太太青著臉走的。」

  這事倒是稀奇了。

  章老太太這麼重規矩的人,怎麼會對長嫂不敬,惹得聞老太太不快?

  陸媽媽略探了身子,小聲在楚維琳耳邊道:「午飯後長房裡傳了句話出來,說是『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不過今天大太太、大爺、二爺都挨了大老太太幾句,沒頭沒腦的一時半會也不知道那話在說誰。」

  楚維琳記下了。

  因著白天勞累,清暉苑天一黑就吹了燈。

  楚維琳躺在床上,沉沉入睡。

  半夜裡外頭起了狂風,吹得半啟的窗戶吱呀作響,寶槿趕緊爬起來點燈關窗。

  楚維琳被吵醒了,想翻個身繼續睡,可意識卻半迷糊半清醒,似睡非睡起來。

  梆梆梆!

  更夫打更。

  似是寺院鐘聲。

  耳畔盤旋常郁昀那一聲低歎,與更鼓聲一道,久久不散。

  「明年老祖宗要替我定親,我若想娶你,你怎麼想?」

  「琳琳,從一開始我想娶的就是你。」

  兩句話,來來回回,反反覆覆,一開始還分得清晰,到後來幾乎是疊在了一塊,而亭子裡面如冠玉的常郁昀也與地牢裡頹廢痛苦的那個人疊在了一起。

  心臟是被揪住一樣的痛。

  就像在聽到常老祖宗說的娶她是常郁昀的主意的時候一樣。

  楚維琳猛得坐起身,雙手拽緊了錦被,急促呼吸。

  為何?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9 22:30:16

第二十四章 閒言

  曾經消失的記憶一點點清晰,一點點湧入腦海,到最後全是那耳畔的喃喃低語。

  「如果一開始娶的就是你,也就不會這樣了吧……」

  不知不覺間,楚維琳淚流滿面。

  原來,在生死那一刻,常郁昀執著的是想要一個正確的開始,而對常家痛恨、對常郁昀心如死灰的她也被他眼底的那絲遺憾眷戀牽扯著,一塊陷入了彷徨之中。

  是因為臨死之時意識模糊嗎?她竟也想知道,若開局對了,他們會如何。

  但到了此時此刻,重新面臨一個開局選擇時,楚維琳還是最初的心思。

  她只求親人平順,她不願再與那些人糾葛,不願再痛苦一次。

  靜靜坐了許久,楚維琳抬手抹去淚水,重新躺下。

  接連下了三日的雨。

  想弄明白的事情太多,線索又太小,幾個念頭在腦海裡翻來覆去,到了最後成了一團漿糊。

  楚維琳抬手揉了揉眉心。

  寶槿瞧見了,輕柔替她按著太陽穴:「姑娘,這幾日起風了,可別受了涼了。」

  寶蓮就坐在桌邊方杌上,桌上擺著竹簍,裡頭全是做絹花的材料,她聞言亦抬起頭,道:「寶槿說得沒錯。姑娘總說關著窗兒發悶不舒服,可這到底是秋天了,風吹得久了身子可吃不住。」

  寶槿不住點頭,勸道:「要不然奴婢幾個把這軟榻挪一挪位子?別對著風口了。」

  楚維琳見她們一個比一個心細,不由就笑了:「這不是還不冷嗎?」

  雨天出門不便,章老太太又是病中,乾脆免了晨昏定省。

  楚維琳深知章老太太的脾氣,若是她不識好意、不聽安排作出一副孝敬模樣日日過去頤順堂,反倒會惹得章老太太不喜,乾脆便躲懶了歇在屋裡。

  寶蓮和寶槿也空閒了些,便坐下來做絹花,三天下來也有小成。

  等天放了晴,楚維琳尋思著去一趟長房,她既然答應了要把絹花拿給楚維琬看,自然不好失言。

  內院裡穿梭還算方便,楚維琳沒有備車,帶著兩個丫鬟走了園子。

  行至半途,見桂花被雨水打落滿地,寶槿不禁歎息一聲:「早該收了的,曬乾做了桂花糖。」

  「偏你記掛這些。」寶蓮打趣一聲。

  楚維琳莞爾,想到此處離花房不遠,不如折幾支花帶給楚維琬插瓶,便停了步子。

  正欲開口,突然聽見了些細碎說話聲。

  她本無意偷聽,可那聲音不遠,斷斷續續地傳了過來,是一個年輕丫鬟和一個婆子的對話。

  先前不知道說了些什麼,那丫鬟猛就激動了起來,嗓音也大了些:「不是我脾性大,實在是那蹄子忒過了些,這般下去,連奶奶都不放在眼裡了。」

  「哎呦我的姑娘,可輕點聲。」婆子趕忙出聲,連連勸道,「姑娘好歹是奶奶的陪嫁,奶奶心裡明白著呢,斷不會讓她越過姑娘的。」

  「媽媽我不是說那些!她就是仗著是老太太跟前出來的,就……」

  「姑娘忍忍先,老太太跟前的又如何?咱們院子裡總是奶奶說了算。老太太賞過好些人呢,葉蕪苑裡那兩個,如今連影兒都沒了。再往遠了說,老祖宗當年賞的人這宅子裡還剩下幾個了?得寵如滿娘,不也是沒了個蹤影。」

  滿娘?!

  楚維琳聽到此處,心頭一緊,再不忽略那邊聲響,豎起耳朵聽了起來。

  「媽媽,滿娘是誰?」

  「……聽、聽說是老祖宗還在的時候賞出來的。」婆子的聲音有些支吾了。

  丫鬟也沒有追問,又抱怨了幾句,與那婆子一道走了。

  楚維琳看了寶蓮一眼,朝那聲音的方向抬了抬下顎,寶蓮會意,輕手輕腳跟了上去。

  寶槿也記得那日塔林中聽到過這個名字,卻不解為何楚維琳掛念在了心上,她不是多嘴之人,只扶著楚維琳繼續前行而不多問。

  楚維琳走得很慢。

  人固然有相似,那老嫗上了年紀,看錯了也不奇怪,但楚維琳的心裡一直發毛,總覺得那老嫗雖在看她,卻從她的臉上看到了另一個人。

  滿娘這個名字並不稀奇,整個京城數十年來叫這個名兒的最少也有百來個,可直覺讓楚維琳相信,這個名字會和楚家有關,會是慧言大師說的「水到渠成」的水。

  一路行至長房。

  與三房相比,長房地方最大,各個院落互相連著,佈局井然。

  梅苑外頭,守門的丫鬟笑著進去通傳,楚維琳略等了等,不見寶蓮過來,便先進去了。

  沿著遊廊剛經過東廂,正屋垂著的寶藍繡寒梅圖案的簾子被掀開,楚維瑢從裡頭出來。

  白皙面容勾勒遠山黛眉,鵝黃裙子翩翩,楚維瑢親切笑道:「六妹妹來了?快些進來。」

  楚維琳趕了幾步,挽了楚維瑢的手:「怎麼敢叫四姐姐迎我。」

  一前一後跨過門檻,楚維琳抬眼便見楚維琬立在中屋,衝她笑了。

  西次間裡落了座,三言兩語說到了絹花上,楚維琳打開盒子讓姐姐們挑選。

  楚維琬取出一支來回看,讚道:「果真做得不錯。」

  楚維瑢亦點頭,等楚維琬挑了,才選了一支。

  雖然楚維琳因前世之事反感楚維瑚,但此時此刻還未出那樣的事情,當著姐姐們的面也不好把喜惡表現得那麼明顯,便道:「七妹妹呢?不能少了她的。」

  楚維瑢聞言,面上笑容一滯,生硬地道:「在老太太那兒。」

  半段話語,楚維琳已然明瞭。

  同樣是庶女,楚維瑚機靈嘴巧,在聞老太太和黃氏面前遠比楚維瑢有體面,平日裡楚維瑚也喜歡在聞老太太跟前湊趣,反倒是楚維琬這個嫡親孫女因為養在舊都的關係,和祖母沒有那麼親近。

  楚維瑢性子慢,又不會動那些心思,自然不得勢,偏偏她眼瞅著要及笄,自個兒心裡著急,只能來梅苑裡和楚維琬一道。

  「那這些絹花,姐姐替我給七妹妹選吧。」

  說過了絹花,自然說起了女紅,三人一起,倒也熱鬧。

  等楚維琳告辭出來,便見寶蓮等在外頭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9 22:30:28

第二十五章 舊事

  梅苑不是說話的地方,楚維琳帶著寶槿和寶蓮回到清暉苑。

  寶槿把守在正屋外頭的丫鬟打發了,自己立在那兒,挑了簾子送楚維琳和寶槿進去。

  陸媽媽聽見響動,從後罩房過來,見寶槿站在外頭,不由一愣,過來問道:「怎麼了?」

  寶槿指了指屋裡,低聲道:「寶蓮姐姐與姑娘說話呢。」

  陸媽媽了然點了點頭:「姑娘若有事尋我,你讓人到後頭來。」

  寶蓮添了茶水,捧到楚維琳面前,等楚維琳接過去了,才細細理了理思緒,把打探來的事情都說了出來。

  「姑娘,剛才在園子裡說話的是彩玉和向媽媽。」寶蓮說完,見楚維琳有些茫然,解釋了一句,「都是二奶奶帶進府裡的。」

  二爺楚維琨是黃氏親生的嫡次子,前些年娶了苗氏進門,彩雲和向媽媽是從苗家陪嫁進來的。

  楚維琳抿唇想了想,她極少去長房,更是沒有和兩個嫂嫂有過來往,她們身邊的人也只是隱約有個輪廓,卻還對不上號。

  見楚維琳示意往下說,寶蓮又道:「兩年前,大老太太院子裡賞出來了四個丫鬟,兩個送到了葉蕪苑給了大爺與大奶奶,另兩個給了二爺與二奶奶。彩玉心氣高,又是二奶奶有心抬舉之人,便與賞過來的丫鬟起了些爭執。」

  至於細碎事情,寶蓮一個丫鬟不好與自家姑娘大大咧咧地說,楚維琳聽了個粗略,也能明白過來。

  對於兄嫂屋裡的事體,楚維琳此刻並不關切,她在意的是滿娘。

  「向媽媽提到的滿娘是哪個屋子的?」

  寶蓮聞言,面上有些尷尬,蹙眉立了會兒。

  她去套過向婆子的話,向婆子支支吾吾東拉西扯,磨蹭了許久,才吐露了隻言片語。

  滿娘這個名字,向婆子是從楚家一個老僕婦那兒偶然聽來的,她心有好奇想要追問,那僕婦是一時說漏了嘴,再不敢細說了。

  向婆子素來愛刨根問底,費了些心思才曉得了一二。

  「是咱們老太爺和老太太屋裡的。」寶蓮硬著頭皮道,「是老太爺成親之前,老祖宗就賞下來的。一共賞了兩個體面丫鬟,其中一個就是滿娘,十分得老祖宗喜歡。其他的事體,向媽媽就再也不知道了。」

  寶蓮說罷,悄悄打量楚維琳神色,見她垂眸不語,心中不由打鼓,思前想後,終是把旁的事體也一塊倒了出來:「奴婢算了算老太爺娶親的時間,那時都還在舊都,並未進京,想著京裡人不清楚,舊都那兒應當會有人記得,便去尋了隨三姑娘去舊都伺候過的一位媽媽。因為是陳年舊事,那媽媽知曉得也不多,她只聽說過老祖宗當年賞給幾位老太爺的丫鬟到最後都是收了房的。」

  寶蓮說完,垂手靜靜站著,並不打攪楚維琳思考。

  楚維琳捧著有些發涼的茶盞,愣怔望著自己繡了鳳穿牡丹的裙擺。

  鮮艷的絲線繡成精緻牡丹,密密的針腳一批套一批,瞧不出半點兒疏漏。

  這些舊事,應當是很清楚的,卻像這鳳穿牡丹一般,一批批疊在了最下面,只窺到一角。

  那些都是老祖宗賞下來的,斷不可能僅僅是一位通房,最少也是妾室。

  而現在三老太爺的屋裡,夏姨娘是章老太太的陪嫁開的臉,跟在任上的兩個通房都還不到三十歲,從年紀和地位看,不可能是當年老祖宗賞下來的。

  那麼滿娘和另一個丫鬟到底去了哪裡?

  楚維琬提到的姓桂的貴妾,是不是她們其中一位?

  那日塔林裡,老嫗把她錯認為滿娘,又是不是向婆子所說的滿娘呢?

  最最重要的是,章老太太的心結是否真是和滿娘有關?

  「頤順堂裡……」楚維琳低低喃了一聲。

  寶蓮聽見了,俯下身問道:「姑娘還有什麼吩咐?」

  楚維琳想說些什麼,話到嘴邊繞了一圈,還是嚥了下去。頤順堂裡具是章老太太身邊的老人了,輕易不會吐露些什麼,之前讓寶蓮小心地去旁敲側擊還無妨,要是直接透露出「滿娘」這個名字,只怕會落到章老太太耳朵裡,招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無事。」

  寶蓮見此,雖有疑惑,也沒有再問。

  隔了幾日,頤順堂裡換了一副藥方。

  楚倫煜掛心章老太太身體,休沐時帶了一對兒女去問安。

  渝媽媽依舊把人攔在了院子了:「五老爺,老太太剛喝了藥睡下。」

  楚倫煜神情凝重,放低了聲音與渝媽媽道:「媽媽,上一回朱大夫說三五天就能好了,怎麼拖到了今日?」

  「五老爺,您是知道的,老太太這是舊疾了。」渝媽媽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道,「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楚倫煜依舊不放心,往微啟著一條縫兒的窗戶裡眺望,卻是什麼也瞧不清楚:「既是病中,也該讓我們伺疾才好。」

  渝媽媽聞言,愈發恭敬:「老太太說了,幾位老爺平日裡公務繁忙,不能叫她的身子骨給拖累了。幾位爺和姑娘年紀都小,還是別往病榻前湊了,免得過了病氣。奴婢幾個會盡心盡力伺候老太太,還有夏姨娘一塊,您放心吧。」

  渝媽媽的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楚倫煜也不好堅持,領著孩子們退出來。

  剛出了頤順堂,便遇見了楚倫灃,兄弟兩人交談了幾句,便也散了。

  章老太太的病直到了月末才略好些,恢復了晨昏定省,只是精神依舊不好,盤腿坐在羅漢床上,半個身子倚在中間几子上。

  楚維琛坐在章老太太身邊,眼中含淚:「祖母病了這麼久,家裡上下都擔心不已。」

  章老太太聞言,沒好氣地瞥了楚維琛一眼:「擔心什麼?怕我就這麼病過去了?」

  楚維琛被章老太太的態度唬了一跳,一時不知說什麼,只好悄悄向李氏求救。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9 22:30:41

第二十六章 滿娘

  李氏趕忙接了話過去:「老太太,維琛這段日子日日下午都在抄寫經文,這孩子有孝心,卻不知道怎麼表達,便關起門來抄經。」

  章老太太的面上這才少了些怒氣,頷首道:「既如此便把經文送來我瞧瞧。」

  楚維琛趕緊應下,見楚維琳安靜坐在一旁,正想為難幾句,一想到章老太太喜怒不定,也不敢造次,免得偷雞不成蝕把米。

  何氏從外頭進來,向章老太太行了禮:「老太太,李和順家的帶了人來了。」

  楚維琳一面行禮,一面透過窗子往外掃了一眼。

  院子裡站著七八個還未留頭的小丫鬟,具是一身青色僕裝。

  楚維琳略一沉思便明白過來了,頤順堂裡要添兩個小的。

  章老太太坐直了身子,道:「讓李和順家的進來說話。」

  李和順家的四十歲上下年紀,微胖,管著府裡小丫鬟們的調教,她問了安,便垂手聽吩咐。

  「挑兩個機靈的在院子裡做事,先跟著冬青學規矩。」章老太太對何氏說完,又問李和順家的,「家生子裡頭,沒有十三四歲,聰慧懂事的,撥兩個給維琳?」

  楚維琳記得這事,聽章老太太提及,也不驚訝,倒是楚維琛皺了皺眉頭。

  章老太太眼尖,哼了一聲:「怎麼?你屋裡一等二等齊全,你妹妹屋裡少了兩個二等,我要添人你還不高興?」

  楚維琛被抓了個正著,慌忙解釋:「祖母,我沒有不高興。」

  章老太太不跟她廢話,等著李和順家的回話。

  「回老太太,趙三兒家有個女兒正好十三歲,模樣端正,人也機靈,奴婢領來給您瞧瞧。」李和順家的賠笑道。

  章老太太半闔著眼,聲音有些疲憊:「讓倫灃媳婦瞧了就好。」

  李和順家的應下,偷偷瞧了章老太太一眼,她很少來三房主子跟前,對章老太太的印象還是半年多前精神、嚴肅的模樣,此刻一見這體虛的樣子,不由怔了怔,復又想起眼前之人病了許久了。

  楚維琳亦在回憶,她還記得趙三兒家的那個女兒。

  前世何氏瞧著好,就讓李和順家的把人領到了清暉苑,因著是不進屋伺候的二等,楚維琳替她改名青芸後便交給寶蓮管教。

  青芸做事還算穩妥,平日裡進出時見到,也算討喜,陸媽媽誇過幾句,說是過些年,興許能提進屋裡做事。

  沒想到的是,小半年後,趙三兒暴斃,章老太太最忌諱這些,讓李和順家的又把人領了回去。

  記得青芸原本是叫……

  楚維琳微蹙著眉頭回憶,一個名字閃過腦海,緊接著一個念頭又在心中浮現。

  臨時起意的事情,饒是楚維琳鎮定性子都不禁背後冒出一層薄汗,只是試探的機會並不多,要是錯了過這一次,下一回可就不曉得在哪兒了。

  楚維琳壓住心中波瀾,裝作隨意問道:「李家媽媽,似乎趙三兒有三個女兒吧?是哪一個?」

  「姑娘好記性。」李和順家的沒料到楚維琳這般清楚,笑著讚了一句,道,「是當中的那一個,因著是小滿那天生的,都喚她『滿娘』。」

  話音一落,章老太太閉著的眼睛猛然睜開了,面色不虞,聲音也大了幾分:「你說她叫什麼?」

  李和順家的一驚,好端端的也不知道哪兒惹了章老太太不快,只能顫顫巍巍地回答:「老太太,趙三兒的女兒是叫『滿娘』。」

  「換一個!」章老太太斬釘截鐵地道。

  楚維琳把章老太太的表情都看在了眼裡,這個名字竟然會讓老太太反應這般大,甚至絲毫不掩飾眼底的不喜和厭惡。

  若沒有猜錯,當年老祖宗賞下來的滿娘便是章老太太的心結了。

  「換個名字吧。」楚維琳怕讓章老太太從眼睛裡看出蹊蹺來,乾脆偏轉過頭,只看著李和順家的,裝作不懂章老太太的意思提議道。

  章老太太很是不滿,陰沉著臉,剛要開口反駁,何氏正好挑好了人進來回話,這一個打岔,便先把這事兒揭過去了。

  何氏不清楚屋子裡波瀾,隱約覺得氣氛不對,但她怕引火燒身,乾脆裝傻,只含笑回話:「老太太,挑了兩個出來,已經讓她們跟著冬青去了。」

  章老太太長長吐了一口氣,靠著几子的那隻手輕輕敲打著几子腿,偶爾會把指上的玉扳指也敲到,發出脆響:「先這樣吧,要是愚笨學不好,再換了也不遲。」

  李和順家的應了,這滿腦子想再提一個人選出來把趙家滿娘略過去,突然又聽見章老太太聲音。

  「維琳那兒,就先添了那個滿娘吧,另一個空缺你幫我看著,有合適的就讓倫灃媳婦看看。」等李和順家的應下,章老太太喚了楚維琳一聲,「名字也別改了,就這麼用著吧。」

  楚維琳心中錯愕,趕忙低下頭,謝過章老太太。

  不知道是病後身子沒恢復,還是叫「滿娘」這個名字勾起了舊憶,章老太太散了眾人,回內室休息去了。

  下午時候,趙滿娘就被送到了清暉苑。

  一身半新不舊的比甲,褲子蓋過了鞋面有些拖地,估計是上頭的姐姐穿剩下的,模樣也算乾淨,因著是頭一回到主子跟前,顯得有些不安。

  一動不動地在楚維琳跟前站了一炷香的工夫之後,滿娘越發侷促了。

  趙家是家生子,都是在外院伺候的,為了能讓三個女兒有出息,費了不少心思讓人在李和順家的跟前說好話,就盼著能在內院裡謀個差事。

  中午時李和順家的去叫人,趙三兒夫婦又驚又喜,千叮嚀萬囑咐地送了滿娘進來。

  滿娘不想辜負了父母的期望,可楚維琳許久不說話,讓她心裡直打鼓,萬一主子不喜歡她,要再轟了她出去呢……

  滿娘的臉白了白。

  楚維琳自不曉得面前的人在想什麼,她一心都是章老太太前後反常的態度,明明對這個名字這麼厭惡,為何還是選了她,也不再提改名的事情?

  這事兒一時想不透,楚維琳只能先放下,吩咐道:「寶蓮,好好教她規矩。」

  寶蓮福身應了,笑著與滿娘道:「隨我來吧。」

  滿娘心頭大石落下,重重點了點頭。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9 22:30:53

第二十七章 頑疾

  天色漸漸暗了,寶槿點了燈,正點燈芯,陸媽媽挑了簾子進來。

  楚維琳聽見動靜,抬頭看了一眼,便把手中的書冊放在了桌上:「媽媽,快坐。」

  陸媽媽推了推,拗不過楚維琳,沾了繡墩一角坐下了:「奴婢剛從頤順堂裡過來。」

  楚維琳有些意外,這個時辰算不得早了,陸媽媽最是關心他們姐弟的人,礙著規矩她不能住到外院裡去照顧楚維琮,每日就守著清暉苑,也照顧著因為女主人去世而空空蕩蕩的主院,因而極少在其他地方待到這麼晚才回來。

  暖黃燈光下,陸媽媽的面色有些哀戚,似是一肚子的事情憋著。

  「媽媽,頤順堂裡有事?」楚維琳示意寶槿給陸媽媽倒了茶,問道。

  陸媽媽聞言,歎了一聲氣,青花的蓋頭撇了撇茶沫,熱氣騰上來,熏得眼睛略有些模糊,她用力眨了眨眼,見楚維琳和寶槿都關切看著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叫姑娘擔心了,其實是薛媽媽的事。」

  薛媽媽曾經是章老太太身邊頂頂得力的,作為陪嫁丫鬟進府,在各房各院裡都有一份體面。

  很多年前,薛媽媽有定過一門親,還未過門那男人就死了,男方沒有強硬要求她守寡,薛媽媽卻是頂真的人,一直伺候著章老太太,把月俸分出一些寄給那邊。

  這樁事體在楚家並不是什麼秘密,甚至是當年老祖宗宣揚的事情,以此來提點楚家女兒們的品行操守。

  為了江氏能在婆母面前稍微能夠鬆一口氣,打一進門起,陸媽媽就跟頤順堂裡的丫鬟婆子們套了不少關係,因而和薛媽媽、渝媽媽也都熟悉。

  「姑娘是知道的,薛媽媽的身子骨,十多年前就不怎麼好了,這幾天又病倒了。」陸媽媽緩緩搖了搖頭,「剛剛去看她,想想也是可憐,明明和夏姨娘一個年紀,瞧著可差了一輪了。」

  「天天喝著藥,哪裡能有精神呢。」寶槿皺著眉頭,道,「奴婢的老爺就是這樣子,是藥三分毒。」

  自打薛媽媽病了之後,章老太太一直讓她休養,又撥了兩個小丫鬟照顧她,這一養就是十幾年,丫鬟都換了兩撥了,想來今日挑進頤順堂的兩個小的就是為了薛媽媽準備的。

  「這上了年紀的人吶,可經不得病榻折騰,就像這入了秋的天氣,一場秋雨一場寒。」陸媽媽說罷,打了一個冷顫,抬眼一尋,見窗戶還啟著一條縫,忙道,「姑娘,可吹不得這風。當心身子。」說完,又催著寶槿去關窗。

  楚維琳不願意在這些細碎事情上和陸媽媽爭,便也隨著她去了。

  寶槿關了窗,笑著道:「姑娘就聽媽媽的。」

  陸媽媽聞言亦是笑了,目光慈愛:「姑娘翻會兒書,再過會兒就該歇息了。」

  楚維琳頷首應了。

  翌日,天氣晴好。

  楚維琳頭一個入了頤順堂,章老太太上下打量了她幾眼,一言不發地示意她坐下。

  李氏因為楚維琪哭鬧來遲了,惹得章老太太好一頓大火,與楚維琛和楚維琪哭著跪了一刻鐘,那個場面,饒是何氏與李氏不合,也不敢貿然插嘴落井下石。

  楚維琳眼觀鼻鼻觀心,恭敬坐著,楚維璦拘束彆扭,只是她素來不受寵,此時更是巴不得自個兒是個透明的。

  等章老太太氣消了,才打發了人散了。

  剛出了主屋,冬青從裡頭跟出來,福身道:「老太太請五姑娘進去。」

  楚維琛一愣,還未褪去紅腫的眼睛一下子又起了淚花,拽緊了李氏的手不肯放。

  李氏也是心驚肉跳,低聲與冬青:「姑娘,老太太這是……」

  冬青給了個安心的眼神,道:「老太太就是想請五姑娘陪著說說話。」

  楚維琛半信半疑,追問著又確認了一遍,這才放下提到了嗓子眼的心,抬步進去了。

  冬青又與楚維琳道:「看老太太那意思,是幾個姑娘輪著,明日應當是六姑娘您。」

  楚維琳記下,回到清暉苑之後,又讓寶蓮去了趟順頤堂。

  寶蓮打聽了一圈回來,楚維琛的確只是陪著章老太太說話,並沒有被過分為難,而冬青私底下與寶蓮說,章老太太常常看楚維琳繡的荷包。

  第二日,楚維琳果真被章老太太留了下來。

  冬青端了藥進來,伺候章老太太服下,楚維琳坐在羅漢床邊,從碗裡挑出一粒蜜餞,送入章老太太口中。

  章老太太含著蜜餞,閉著眼睛歇了會兒,才慢悠悠問道:「維琳,這段日子在做什麼?」

  「寫字,女紅,我記得祖母說的,要勤加練習。」楚維琳答道。

  這樣的答案讓章老太太很是滿意,頷首道:「陪著老婆子傻坐著沒什麼意思,你自個兒繡會兒花,我且睡會兒。」

  楚維琳順從應下,替章老太太整理了薄毯,又添了床錦被,才輕手輕腳坐在桌上,等寶蓮把她繡了一半的帕子送來。

  章老太太的呼吸平緩,睡得很沉,一個時辰後才緩緩轉醒。

  楚維琳警覺,聽見聲響便放下手中繡棚,轉回到羅漢床旁:「祖母醒了?」

  冬青倒了水,伺候章老太太潤了潤嗓子。

  「扶我起來。」章老太太支著楚維琳坐起來,冬青擺好了几子,她靠著緩了緩,道,「繡得如何,拿來我看看。」

  從楚維琳手中接過繡棚,章老太太雙手捧著,細細看著。

  湖色料子上繡了未滿開的荷花,花瓣由白到粉,過渡得流暢自然。

  章老太太把繡繃放下,拍了拍楚維琳的手,語重心長地道:「維琳,你要記得,聰慧是天分,而勤奮是賢德。你天分已失,賢德卻不能丟。」

  楚維琳應下。

  「老太太。」冬葵的聲音從中屋傳來,「薛媽媽來了。」

  章老太太眉頭幾不可見地皺了皺:「好了,你去碧紗櫥裡。」等楚維琳進去了,她才道,「讓她進來吧。」

  簾子挑起,冬葵扶著病怏怏的薛媽媽進來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9 22:31:03

第二十八章 借人

  楚維琳知道,章老太太是怕過了病氣,才讓她進了碧紗櫥。

  從縫隙裡,她偷偷往外瞧。

  楚維琳很久沒有見過薛媽媽了。

  薛媽媽給她的印象一直都是病弱體虛。蒼白的頭髮,佈滿褶子毫無生氣的臉,佝僂著的身軀,連走路都要丫鬟扶著。

  「老太太。」薛媽媽行了禮,在遠端的杌子上坐了一角。

  章老太太見她這幅樣子,埋怨道:「你過來做什麼?兩個病怏怏的老婆子,還要倚著哭一場不成?」

  薛媽媽聞言紅了眼眶,一雙蠟黃的手捏著上衣下擺,半響才道:「奴婢就是想著今天身子還不錯,來給老太太磕個頭。」

  「不消那些規矩!」章老太太擺手,「冬葵,扶薛媽媽回去。」

  冬葵應了一聲,薛媽媽卻不肯走,哆哆嗦嗦從懷中掏出一串鑰匙:「這些年奴婢一直病著,蒙老太太恩典,有飯吃有藥喝,還讓奴婢管著庫房。這一回,奴婢想來想去,這鑰匙還是交出來吧。畢竟,奴婢這身子,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薛媽媽說完,哆嗦著要把鑰匙塞給冬葵。

  冬葵接也不是,推也不是,尷尬不已。

  「罷了罷了!」章老太太看不得她們這幅樣子,氣惱道,「不管就不管了吧,冬葵,你就收下。」

  薛媽媽見冬葵收了,面上欣慰裡透著幾分不捨和感慨,只覺得鼻子發酸,趕緊福身告了罪,叫小丫鬟扶了出去。

  冬葵送到正屋外頭,回轉進來時,楚維琳已經從碧紗櫥裡出來了。

  章老太太神色疲倦,似乎薛媽媽這一來,攪得她心煩意亂了一般。

  楚維琳深深看了老人一眼,鬢角銀絲密密,整個人從底子裡透著無力,她突然就想到那日陸媽媽說過的話。

  人的身子也和這秋日天氣一般,一場秋雨一場寒。

  想到前世,章老太太也僅僅只是再經歷了一個冬天,在聞老太太過世之後半年,就病故了。

  雖無多少祖孫情誼,但也難免起些憐憫之心。

  尤其是楚維琳無數次想過,若章老太太沒有病故,他們父子三人後頭的路也不會走得這般苦楚。

  這麼一想,越發心軟了,楚維琳替章老太太理了理錦被。

  章老太太闔著眼,嗓音沙啞:「維琳,你先回去吧,留冬青就夠了。」

  楚維琳曉得,章老太太強硬了一輩子,自不願意叫兒孫看到她勢弱的模樣,便順勢應下。

  出了正屋,掃一眼頤順堂的院子,依舊是沒有花草盆景,顯得寂寥。

  通往後罩房的角門處,兩個小丫鬟左右架著依靠在牆上的薛媽媽,邊上站了一個著栗色裙子的婦人,正小聲說著話。

  楚維琳正定睛瞧,那邊似是留意到了她的注視,亦轉過頭來。

  是夏姨娘。

  夏姨娘見了楚維琳,含笑施了一禮。

  楚維琳移步過去,問了聲安。

  「這才多久沒見六姑娘,一下子都叫我認不得了,整個人啊一下子就長大了一樣。」夏姨娘說著說著就笑了起來。

  明明是同樣年紀的兩個人,夏姨娘給人的感覺和薛媽媽完全不同,即便是眼角有了遮蓋不了的細紋,整個人依舊精神,微微發胖的身形有著內院女子的富態。

  楚維琳謙虛了幾句,便把話題繞到了薛媽媽身上:「媽媽身子還好嗎?」

  薛媽媽本就垂著的頭更低了,瘖啞道:「謝六姑娘關心,奴婢還好。」

  夏姨娘寬解道:「聽說又換了新方子吧?我與你說了好幾回了,讓你放寬心養病,心不寬,光靠那藥能有個什麼用?偏你總是東想西想,夜不能寐!」說完了,又忍不住歎息,「只盼著你能聽進去,我也不耽擱你了,快些回去休息吧。」

  薛媽媽沒有停留,回了自個兒屋子。

  夏姨娘目送她走遠,目光慼慼與楚維琳道:「到底是一塊過了幾十年了,看她這樣,我也不好受。」

  「姨娘是重情之人。」

  楚維琳的話讓夏姨娘又感慨了一番,才叫了丫鬟扶著去了。

  眼瞅著快到了中午,楚維琳想先回清暉苑去,還未走出頤順堂就被冬葵拉住了。

  「姑娘,」冬葵面上有些尷尬,附耳與楚維琳道,「今日小廚房裡人手不夠,能不能……」

  楚維琳不解,低聲問道:「怎麼不夠了?」

  冬葵紅著臉,侷促道:「有兩個突然來了葵水,老太太忌諱這個,不讓見紅的時候進廚房,老太太和薛媽媽每日的藥都不能誤了時辰,夏姨娘也在喝補藥,奴婢怕來不及,斗膽跟姑娘借個人。」

  章老太太忌諱的事情很多,楚維琳也是瞭解的,便點了點頭:「我一會讓滿娘過來。」

  冬葵聞言,面帶喜色,連連道謝。

  寶蓮跟著楚維琳回到清暉苑,伺候她進屋裡坐下,便道:「奴婢去與滿娘說一聲。」

  楚維琳頷首,寶蓮正挑起簾子出去,又被她出聲喚住:「和滿娘說,頤順堂裡的丫鬟婆子都是不得空的,既然去幫忙就好好幫,煎好了藥就主動給送去,冬青和冬葵礙著臉面怕是不會開口吩咐她。」

  「還是姑娘想得周到。」寶蓮笑得眼兒彎彎,出去了。

  直到了掌燈時分,滿娘才從頤順堂裡回來。

  寶蓮簡單問了幾句,知道一切妥當,便也安了心。

  楚維琳聽了寶蓮回稟,沉思了會兒,把滿娘喚了進來。

  滿娘頭一回進主子屋裡,拘束地低著頭,不敢東張西望。

  昏黃燭光下,豆蔻之年的小丫鬟模樣端正,膚色細膩,只缺少些做事的經驗,顯得小家子了一些,可只要好好雕琢,倒也不是個不得用的。

  只可惜,在不久的將來,趙三兒暴斃,這丫頭也生生斷了前程。

  楚維琳把這些念頭拋開,問道:「今日在頤順堂都做了些什麼事?」

  滿娘抬頭看了楚維琳一眼,又迅速低下頭:「回姑娘的話,奴婢在小廚房裡做事,冬青姐姐叫奴婢替薛媽媽煎藥。奴婢記得寶蓮姐姐的叮囑,等藥好了就送去了薛媽媽那兒。」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9 22:31:17

第二十九章 古怪

  楚維琳聽罷,抬眼看著滿娘,見她一副認真模樣,不由就笑了。

  倒是個實誠的姑娘。

  「那薛媽媽喝了藥,好些了沒有?」楚維琳順著又問了下去。

  滿娘一聽這話,一對柳葉眉擰了擰,苦兮兮道:「薛媽媽瞧著還行,就是……」

  滿娘說到這兒就卡住了,半響沒有蹦出個詞來,寶蓮催道:「就是怎麼了?」

  「怪怪的……」滿娘話一出口,突然想到進內院前她娘耳提面命地囑咐過「多做事,少說話」、「不亂嚼舌根」,不由懊惱起來,「姑娘,奴婢不該說這些的,請姑娘繞了奴婢這一回。」

  「不怪你,是我讓你說的,」楚維琳沒想到滿娘這般謹慎,但她又在意薛媽媽那兒的狀況,「你仔細與我說說,怎麼個怪法。」

  滿娘的眉頭越發緊了,一張青澀臉龐幾乎皺在了一塊。

  她不善言辭,心裡明明有那個感覺,嘴上卻是不曉得怎麼形容出來。

  她記得清清楚楚,她提著裝了藥的食盒去後罩房,伺候薛媽媽的兩個小丫鬟正低聲湊在一塊說話,她耳朵靈光,把那廂對伺候一個老媽子的抱怨聽得一清二楚,因此,她不敢勞煩她們,親自送了進去。

  一打起簾子進屋,就是一股子衝鼻的藥味撲面而來,屋裡陳設簡單,顯得空蕩。

  原來順頤堂這樣的院落裡也會有這樣的地方,滿娘一邊想著,一邊到了裡屋。

  「薛媽媽,奴婢給您送藥來了。」滿娘輕聲說著。

  薛媽媽半挨在床上,見她一張生面孔,也沒有多說,只是示意她把藥放下。

  滿娘取出藥碗,想了一想,還是伺候薛媽媽喝了,而後又去倒水想讓薛媽媽漱漱口。

  桌上的瓷杯裂了個口,滿娘一提水壺,空空的,她一時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薛媽媽瞧出來了,道:「不礙事的,漱不漱口都是一股子藥味。倒是你這丫頭眼生得很,什麼時候來的?」

  「媽媽,奴婢是剛剛到清暉苑裡的,奴婢叫滿娘。」

  話音一落,滿娘就注意到薛媽媽的眼神變了,之前的和藹斂得不見蹤影,餘下的是一閃而過的驚恐和久久的探究。

  滿娘叫薛媽媽的變化唬了一跳,那張臉怎麼看怎麼滲人,讓她渾身都不自在,就這麼愣在原地,幸好在屋外躲懶的兩個丫鬟相繼進來,才打破了這屋裡沉沉的氣氛。

  那兩個丫鬟不滿意滿娘的自作主張,言語之中並不好聽,滿娘無心理會她們,迫不及待地跑了出來。

  直到曬著外頭和煦陽光,她的背後都是冰涼一片。

  「怪、怪怪的……」滿娘反覆念著這個字,末了靈光一閃,急切道,「妖怪!姑娘,薛媽媽看著奴婢的時候好像在看妖怪!」

  楚維琳愕然。

  「作死!姑娘跟前渾說些什麼!」陸媽媽正巧進來,一聽這話,一下子板下了臉。

  「不怪她,」楚維琳搖了搖頭,請陸媽媽坐下後,又與滿娘道,「這些話在我屋裡說過就算了,莫傳出去了。」

  滿娘重重點頭。

  到了第二日,頤順堂裡留下了楚維璦。

  楚維琳回來小憩了會兒,等起來時才聽寶蓮說,頤順堂裡出了樁不大不小的事情。

  興許是對著楚維璦,章老太太突然想到了遠嫁的楚維琇,叫冬青去庫房裡找從前楚維琇的東西。冬青是新拿到庫房鑰匙的,一時之間不清楚東西放在那兒,便去後罩房找薛媽媽詢問。

  這一去正巧瞧見了那兩個丫鬟怠慢薛媽媽的情景,冬青恨她們陽奉陰違,把老太太對薛媽媽的一份心全都糟蹋了,便狀告到了章老太太跟前。

  章老太太那個脾氣,自然是當下就要換了人手,可前兩天才選上來的小丫鬟還未調教出來,一時也不得用。

  楚維琳坐在鏡子前梳妝,聽寶蓮說完,思忖了會兒。

  她一直沒有辦法弄清楚那些舊事,若是能從薛媽媽嘴裡探得一二呢?

  思及此處,又想到滿娘說過的話,便有了主意。

  「扶我去一趟頤順堂。」

  主僕兩人一進頤順堂,就見渝媽媽站在院子裡,低聲訓斥著跟前的兩個小丫鬟。

  楚維琳提步過去,道:「媽媽,怎麼了?」

  渝媽媽見了主子,面上怒容才收了收,道:「新來的還不懂規矩。」

  看了一眼兩個眼中含淚的小丫鬟,楚維琳道:「媽媽少不得要多費些心了。」

  渝媽媽謙虛了幾句,領楚維琳到了正屋外頭。

  屋裡掌了燈,燭光從藏青布簾後頭透出一縷,寶蓮正要挑簾子,裡頭猛得衝出個人來,撞到了一塊。

  寶蓮踉蹌了幾步,那人卻是一屁股坐到了門檻上,她張口就要訓人,抬眼一見是寶蓮,又把話嚥了回去。

  「六姑娘,」冬葵急急從裡頭探出身,一把把門檻上的人拉起來,「姑娘,老太太請您進去。」

  楚維琳頷首,打量了一眼略顯尷尬的年輕娘子,進屋裡去了。

  章老太太依舊坐在羅漢床上,冬青跪坐在床榻邊,手中美人捶輕輕敲打著。

  「剛才怎麼了?」章老太太只抬眸看了楚維琳一眼,又閉目養神了。

  楚維琳在繡墩上坐下,道:「進來時寶蓮撞到了管得喜家的,還好都走得不快,也沒弄傷。」

  管得喜家的原本也是章老太太屋裡的,前些年配了人之後,老太太把她賜給了夏姨娘,卻不知她今日匆匆忙忙的是為了什麼。

  章老太太淡淡應了聲,沒有再說話。

  這是在等楚維琳說來意。

  楚維琳勻了勻氣,平靜道:「進來之前瞧見渝媽媽在訓兩個小的,聽說是一時之間還不得用?孫女是想,薛媽媽那兒不能短了人手,清暉苑裡就我一人,事情也不多,不如先讓滿娘來伺候薛媽媽?」

  章老太太緩緩睜開眼睛,目光銳利,見楚維琳不躲不避,一副恭敬模樣,她不由輕哼一聲:「你的消息倒是靈通。」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1 21:58:37

第三十章 猛藥

  楚維琳沒有接話。

  章老太太也沒有真惱,比起從前那個彆扭、木訥的楚維琳,她還是喜歡現今的轉變。

  至於小姑娘家的那些心思……

  她不知道楚維琳已經留意到了「滿娘」,只當是她開了竅了曉得討好祖母了,便道:「也好。」

  楚維琳得了准信,又陪章老太太說了會兒話,眼瞅著天色暗下來,她起身準備出去。

  走到門邊,回頭看了一眼側躺著的老人,卻見她一臉嚴肅,雙目半睜,而眼底絲毫不掩飾她的情緒。

  試探、掙扎。

  楚維琳不知何解,只覺心頭一驚,不敢再觀察,快步退了出來。

  到了外頭吹著夜風,再細細品著章老太太剛剛的態度,越發想不明白了。

  章老太太想試探什麼?是試探誰?又在掙扎些什麼?

  楚維琳立在廊下,寶蓮怕她著涼,趕緊替她繫了披風。

  「姑娘,可仔細身子,奴婢的娘在的時候最最關心姑娘的身體了,她經常說,不要以為年紀小不怕病痛,這個時候不養好,等歲數大了有的苦頭吃。」

  寶蓮絮絮說著,言語神情之中,全是關切,也只有多年貼身的丫鬟才會這般上心。

  楚維琳半垂著眸子看著近在咫尺的寶蓮,隨著她的話語,小巧紅唇邊一顆黑痣亦不停起伏,她皮膚白皙,這黑痣格外引人眼,是缺陷,亦有缺陷之美。

  人無完人。

  腦海裡突然浮現出了這麼一個詞語。

  即便是府裡那麼多人喜歡的寶蓮一樣有她容貌的不足,更有性格的缺點,楚維琳不怕缺點,她怕離心。

  這個詞一冒出來,楚維琳自己先愣住了,她木然地緩緩轉過頭,盯著那簾子裡透出的昏黃燭光,眼前全是章老太太的試探、掙扎。

  莫非,她亦在怕,想知道卻又害怕知道?

  翌日,滿娘便過去照顧薛媽媽,楚維琳又叮囑了她一遍,要仔細謹慎,無論事情大小都要回報,千萬不能怠慢了薛媽媽。

  滿娘乖巧應下了。

  在三四天的風平浪靜之後,楚維琳趁著章老太太歇午覺的工夫,在院子裡聽滿娘回話。

  滿娘一樣一樣說完,又眨著眼睛回想了一遍,突然道:「姑娘,奴婢昨晚值夜,半夜裡薛媽媽似乎是魘著了,不停地叫著……夏月,對了是夏月這兩個字。」

  渝媽媽正好從院子裡過,聽見這話腳下一頓,尖銳目光掃了過來。

  「媽媽剛從外頭回來?祖母歇午覺呢,」楚維琳面不改色,笑著與渝媽媽問安,「媽媽,這個夏月是一個名字嗎?」

  渝媽媽的眼底閃過一絲憤恨,快得幾乎讓人抓不住那縷情緒:「滿娘是不是聽岔了?是這兩個字嗎?」

  滿娘趕忙垂下頭:「姑娘,奴婢也分不清楚,可能是可能不是,大半夜的,奴婢大概是聽錯了吧。」

  渝媽媽這才微微頷首,向楚維琳告了罪,回自個兒屋子裡去了。

  等渝媽媽合上了門,滿娘才暗暗舒了一口氣,留意到楚維琳還盯著她看,她不禁又緊張起來:「姑娘,這……」

  「我曉得。一會薛媽媽那兒還要吃藥吧?你先去準備吧。」楚維琳拍了拍滿娘的背,安撫道。

  她知道滿娘沒有聽錯,要不然渝媽媽不會是這麼個反應。

  滿娘從小在府裡長大,耳濡目染多了,自然知道明哲保身,不會當面把得勢的丫鬟婆子的話頂回去,尤其是對方完全不願意談論這個話題。

  站在頤順堂的中央,楚維琳環顧了整個院子。

  井然有序。

  每個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每個人都不是嘴碎之人。

  夏月、滿娘、桂姨娘,這幾個名字在這裡代表了什麼?

  章老太太知道,渝媽媽知道,薛媽媽也知道,但她們哪一個都不會輕易開口,楚維琳再轉著彎兒去問,也是問不出答案的。

  慧言大師說:水到渠成。

  楚維琳看得到水,看得到渠,可惜那水被高高的大壩所阻攔。

  既然如此,不如炸開那壩牆,讓水奔流而下吧。

  滿娘煎好了藥,倒入藥碗中,提著烏木食盒從小廚房出來的時候,她看到楚維琳站在不遠處。

  「我跟你一塊去看看薛媽媽。」楚維琳淡淡道。

  楚維琳先走了,滿娘趕緊跟上,邁過了角門,楚維琳停下了步子。

  「等下進去的時候,我走在前頭。你跟著我,記得說一句話。」楚維琳探過身去,附耳與滿娘道。

  滿娘面色越來越白,她不懂楚維琳的用意,只知道這事不合規矩,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道:「姑娘,這事……」

  楚維琳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語氣篤定:「有我在,你怕什麼。」

  見滿娘還是猶豫,楚維琳抬步自顧自往前走,後面的滿娘見此,一團漿糊的思緒也乾脆放棄抵抗,一跺腳跟上來了。

  楚維琳快步進了後罩房,又直直進了內室,走到床邊時,滿娘的聲音在後頭響起。

  「春槐,滿娘來看你了。」

  薛媽媽躺在床上,突然聽見聲音,雖是許多年沒聽過的名字了,她還是本能地轉過頭來看。

  床邊的人,柳葉眉彎彎,唇角笑容溫和,比印象裡稚嫩,卻是那般相像。

  「春槐,你還認得滿娘嗎?」

  薛媽媽渾身一震,猛然支著身子坐起來,眼睛倏然睜大,抖成了篩子,抬手指著道:「你來尋我了!」

  話音一落,薛媽媽的身體後仰,重重摔在了床上厥了過去。

  滿娘從楚維琳背後探出頭來,小臉煞白,不自覺地拉住了楚維琳的衣角:「姑娘……」

  楚維琳閉眼深呼吸,而後吩咐道:「讓渝媽媽去請大夫。」

  滿娘趕忙應了一聲,把食盒往桌上一放,踉踉蹌蹌跑了出去。

  楚維琳立在原地,又靜靜看了薛媽媽片刻。

  從薛媽媽的反應來看,這一劑猛藥,算是下對了。

  春槐,是薛媽媽做丫鬟時候的名字,幾十年來不曾有人這麼叫過她了,乍一聽見,難免會愣怔,會想起舊事。

  薛媽媽從不抬頭看她,從前楚維琳還以為是她恭敬,可換個方向想,也許是薛媽媽不願意看到這一張臉。

  楚維琳做了個假設。

  若塔林裡老嫗口中的滿娘便是頤順堂裡曾經的滿娘,那楚維琳和滿娘應當有些相似,薛媽媽猛然一見,會是什麼反應?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1 21:58:48

第三十一章 面對

  大夫匆匆忙忙地來了,被冬葵引進了後罩房裡。

  楚維琳站在院子裡,沒一會兒冬青就尋來了。

  「祖母喚我?」楚維琳平靜問了,見冬青點頭,她嘴角動了動,最終還是把問題嚥了下去,直直去了章老太太屋裡。

  章老太太剛醒來,她什麼也不問,只讓楚維琳伺候她梳洗。

  冬青端著水盆乖順站在邊上,等楚維琳忙完了,又輕手輕腳出去了。

  「坐下吧,」章老太太按了按眉心,「出了什麼事體?」

  楚維琳垂眸,把她進入後罩房後說的兩句話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她這個強攻的法子,只能把那些被掩蓋的事體翻出來,卻無法把它們連成線,往事依舊是斷片,窺不得全貌。

  接下去的事情,必須要看章老太太的反應了。

  偏偏章老太太聽完,沒有一絲表情。

  楚維琳心裡不住打鼓,正七上八下,章老太太的目光就落在了她身上。

  「我原當你是孝順,誰知這心思竟然佈到了這一步,」章老太太嗤笑了一聲,定定盯了楚維琳半響,「也難怪她會看錯。你回自個兒屋裡去吧。」

  說完,再不願意多言其他。

  楚維琳應下,起身離開。

  章老太太看著她出去,心裡五味成雜。

  楚維琳摔傷腦袋之後,她不喜她的愚笨,可這些日子眼瞅著開了竅了,竟是多了這樣的心思,一把扯開了她幾十年都不願去細究的往事。

  這是不得不去面對了。

  罷了罷了,到了這個年紀,還有什麼是想不開的。

  楚維琳回到清暉苑,到了夜裡,頤順堂裡傳了消息來,章老太太的身子又不太爽利了。

  興許是叫薛媽媽的事給拖累了心神,楚維琳猜了一二,讓寶蓮扶她去了頤順堂。

  正屋裡圍了不少人。

  何氏親自端了藥碗,服侍章老太太用藥。

  楚維璦被擠在一旁,身形都隱在了燈影裡,一臉的擔心。

  楚倫灃幾兄弟正和朱大夫討論著章老太太的病情。

  楚維琳上前一一問安,楚維琛見了她,怒目圓睜:「今日是六妹妹伺疾的吧?你怎麼照顧祖母的?」

  楚維琳不和她多言,越過她往裡走。

  楚維琛想來拉她,卻被李氏一把攔住,母女兩人咬著耳朵說話。

  冬青挑了簾子進來,走到床邊俯下身與章老太太道:「老太太,薛媽媽醒了,說要見老太太。」

  何氏聽見了,不由皺了眉頭,埋怨道:「冬青!」

  章老太太輕咳了幾聲,不看何氏,只與冬青道:「讓她過來吧。」

  此話一出,眾人都是一驚。

  「我自有分寸,你們都回去。」章老太太語氣強硬,她素來說一不二,一眾晚輩雖各有牽掛,到底不敢忤逆了病中的老人,依次往外走。

  楚維琳落在了最後。

  「維琳留下來。」章老太太止住了她。

  楚維琳一愣,雖然心知肚明薛媽媽要和章老太太說什麼事,卻沒料想到章老太太竟會讓她留下來聽。

  前頭的楚維琛聽見了,回頭恨恨瞪了楚維琳一眼。

  「姐姐……」楚維琮面露擔憂,輕聲喚了一聲。

  楚維琳淺笑,衝他搖了搖頭,比了個「放心」的口型,重新轉回去坐下。

  等了一炷香的工夫,薛媽媽被攙扶著進來了,她眼中含淚,直直跪在了床前,垂著首不語。

  屋裡伺候的人都被冬青帶了出去。

  楚維琳坐在一旁,屋裡這落針可聞的安靜讓她有些不自在,只是她清楚地知道,接下去章老太太和薛媽媽要說的事情,她插不上一句嘴。

  桌上的燭光晃了晃,暗了半分,眼瞅著就要熄了,楚維琳不得不拿了剪子撥弄了燈芯。

  室內又漸漸亮堂了起來。

  章老太太的容顏在燭光下顯得疲憊,又過了會兒,才啞聲道:「果真是你。」

  薛媽媽的身子一顫,腦袋伏得更低了:「是奴婢。奴婢知道老太太早就疑心奴婢了,這才這麼多年不讓奴婢近身,現在奴婢也瞞不下去了。」

  「你看,」章老太太唇角動了動,似笑又非笑,「維琳這張臉,像不像她?」

  「像極了!」薛媽媽的聲音突然之間咽嗚了,噙在眼眶中的淚水終是落了下來,婆娑著望了楚維琳一眼,顫巍巍道,「要不是清楚六太太的出身,只怕要當成是她的女兒了。」

  一聲長長的歎息,疲憊到了極致便是止不住的咳嗽聲。

  阻止了楚維琳添茶,章老太太靠著引枕,閉目道:「說吧,都說出來吧。」

  「滿娘她、桂姨娘她是奴婢害死的!是奴婢和夏月串謀害死的!」薛媽媽一口氣說完,掩面痛哭。

  楚維琳靜靜聽著,從薛媽媽的回憶裡,把當年事一點點串了起來。

  滿娘和夏月是老祖宗賞的,滿娘的名字亦是老祖宗取的,圓滿之意。

  三老太爺和滿娘的感情很深,章老太太進門後,老祖宗做主,抬了滿娘做貴妾,便是楚維琬在舊都時曾聽說過的桂姨娘。

  章老太太對此自然是不高興的,平日裡對滿娘多少也有些為難。

  薛媽媽一心為主子,知道夏月妒恨滿娘的步步高陞,便教唆了夏月害死滿娘。

  滿娘一死,不僅楚證賦傷心震驚,老祖宗那兒也不是好糊弄的,薛媽媽要自保,引著渝媽媽查到了夏月身上,夏月曉得脫身無望,以自盡換來薛媽媽對她家人之後幾十年的照顧。

  「是奴婢自作主張,當初奴婢見老太太又要帶三老爺,又要面對桂姨娘,是那麼的痛苦,這才這麼做的。奴婢是為了您呀。」

  章老太太握住了薛媽媽的手,楚維琳清楚地看到那隻手在發抖:「你以為是為我好,其實是害我背了一世罵名。老祖宗也好,老太爺也好,從沒有信過滿娘的死與我無關。春槐啊,你可知道,讓我和他夫妻離心的不是滿娘的存在,而是滿娘的死。」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1 21:59:01

第三十二章 罪名

  薛媽媽愣住了,她從沒有這麼想過,反覆喃了章老太太的話,她不停搖著頭:「怎麼會呢?不會的呀!桂姨娘死後,夏姨娘不是開了臉嗎?您不也生了六老爺和五姑太太嗎?」

  「是啊,我被冤枉了我委屈,我讓渝媽媽查了十多天查到夏月身上,我怕他們不信我,為了證明我並非容不得人,我做主抬了夏氏,他掛念滿娘我也全當不知,一句不提舊事,我也曾經以為什麼事都過去了,」章老太太越說越急,重重喘了幾口氣,後頭的話如傾盆而下的暴雨一般倒了下來,「可他一輩子再沒有信過我!」

  薛媽媽依舊不信,乾澀起皮的嘴唇不停動著,只是心裡一團亂絮,半天也說不出一個完整的詞兒來。

  章老太太亦是一肚子傷心無處發洩,拳頭砸了幾下錦被,偏過頭指著楚維琳,道:「春槐,你看看維琳!我當年只是奇怪為何老祖宗和老太爺堅持要抬江氏進門,直到敬茶時我看清楚了我那新兒媳的模樣,我才茅塞頓開。他們不就是為了讓我日日見到這張和滿娘七八分相似的臉嗎?不就是時時刻刻在提醒我嗎?我到了那時候才知道,老祖宗不信我,老太爺亦恨我。」

  薛媽媽渾身如被雷擊一般,呆呆看著楚維琳。

  淚眼模糊了視線,朦朧之中,越發覺得相像。

  事實勝於雄辯,薛媽媽再不能自我欺騙,哀嚎一聲,斜斜依靠在床榻邊。

  楚維琳亦是震驚不已,這段時日裡,她猜測過無數次章老太太不喜歡江氏和她的原因,卻從沒有猜到過是這麼一個理由。

  原來,在章老太太眼中,江氏從來不是江氏,她想到的是滿娘,想到的是她在婆母和丈夫面前抬不起頭來的數十年歲月。

  即便是同床共枕,即便生下了二兒一女,章老太太都沒有得到過三老太爺的信任,這對一向以端莊賢惠要求自己的章老太太而言,根本就是狠狠的一個耳光。

  章老太太深深吸了一口氣,而後緩緩吐出,沒有再看薛媽媽一眼,她道:「這罪名我也只能背著了,畢竟你是我的陪嫁,我縱然解釋與我無關,又怎麼能讓人信服?老太爺不會信我的,他只能等百年之後下去問一問滿娘了。」

  說完這些,章老太太自嘲地笑了:「你去吧,我要歇會兒。」

  屋子裡又靜了下來,除了章老太太還未平復心情而顯得有些重的呼吸聲之外,再無其他動靜。薛媽媽似是去了魂了,一動不動地坐著。

  楚維琳略等了會兒,餘光突然瞥到窗外似有人影,再仔細去看,卻又沒有蹤跡,便乾脆起身喚了守在中屋的冬青進來。

  冬青在外頭斷斷續續聽到一些,也聽到了薛媽媽的痛哭,可進來一看是這麼個局面,亦是吃了一驚。

  朝著楚維琳匆匆福了福,她趕忙出去叫了兩個有力氣的婆子,把薛媽媽抬回了後罩房。

  楚維琳替章老太太掖了掖被角,正要離開,卻被叫住了。

  「維琳,我待你母親素來苛責,你父親不敢埋怨,你呢?」

  楚維琳的眉頭輕輕一皺,想了想,說了實話:「從前不知道原因,怨過,現在知道了,依舊怨。」

  章老太太嗤笑一聲,顯然這是個意料之中的答案。

  「不過,」楚維琳垂了眼眸,頓了一頓,而後又直言道,「若這事放在我身上,我也是嚥不下這口氣的。」

  愕然之後,章老太太突然大笑起來,等止了笑,盯著楚維琳的清澈認真的眼睛,她久久之後,輕聲道:「好!你聽著,老婆子我就是太愛惜名聲,可到頭來依舊落了一堆罵名,等我兩腿一蹬,哪個會說我一句好?既如此,不如痛快些。你還小,還有長長的路要走,記住了,別跟我這麼糊塗。」

  楚維琳挑眉,她沒有想過章老太太會這般推心置腹地和她說上這麼一段話。

  坐在床邊,楚維琳細細品味著。

  她們祖孫兩人從來都不親熱,現今即便說明了其中緣由,楚維琳亦能體恤祖母心情,可依舊無法親近。

  這是話趕話說到了這裡,章老太太才會有如此的感慨,等睡上一覺起來,她們的關係並不會有什麼改變,她的這張臉永遠是章老太太的心結,就好像一想起滿娘,章老太太就不願看到一院子的花花草草。

  可這一刻,楚維琳是感激的。

  老人以一個過來人的經歷,認真在教導孫女。

  「祖母,維琳記住了。」楚維琳應下了。

  從內室往外走,隱約聽見外頭有些動靜,挑了簾子出去,才清楚是夏姨娘等在外頭。

  「老太太可還好?」夏姨娘急切地握住了楚維琳的手。

  「祖母有些乏了,想歇會兒。」楚維琳說完,示意冬葵進去伺候。

  夏姨娘想跟進去,被趕過來的渝媽媽攔住了,渝媽媽勸了幾句,夏姨娘三步一回頭地先離開了。

  渝媽媽目送她走遠,向楚維琳告了罪,亦進了正屋。

  許是精神被徹底壓垮了,本就病弱的身子再也拖不起了,在三日之後,薛媽媽一覺睡了過去。

  頤順堂裡自然無法停靈,章老太太掏了私房銀子,叫人買了一口棺木。

  抬出去之前,滿娘來求了個恩典,她伺候過薛媽媽幾日,想再去添些紙,楚維琳允了。

  滿娘去了一個時辰,回來時與陸媽媽道:「夏姨娘紅著眼燒紙,一直陪到了合棺,等抬遠了才讓丫鬟扶著回去了。」

  陸媽媽聽罷,與楚維琳道:「夏姨娘倒是個重情義的。順頤堂裡這些事……我們太太真是……哎……」

  歎息了幾聲,到底是說不下去,只能背身抹淚。

  頤順堂裡也是不太平。

  章老太太精神不濟,幾日都沒有下床,偏偏性子越發挑剔起來。

  對著孫子孫女時還好些,對兩個媳婦時絲毫不留情面。

  李氏莫名其妙挨了一頓訓,寒冷天氣裡被罰到廊下跪了三刻鐘,何氏也沒什麼好運氣,因著上回挑的小丫鬟不合章老太太心意,灰頭土臉地吃了排頭,連連賠罪。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1 21:59:11

第三十三章 風寒

  章老太太不開口,所有人都不敢離開,坐在西次間裡大眼瞪小眼。

  外頭一陣問安聲,楚維琛探頭看了一眼,長長鬆了一口氣,與楚維琪道:「大伯祖母來了。」

  聞老太太腳步健碩,叫流玉扶著走了進來,等眾人行了禮,她開口道:「三弟妹躺著呢?」

  何氏點頭回話,聞老太太便進了內室,很快,流玉和冬青就出來了,獨獨留下兩位老太太交談。

  西次間裡只有西洋鐘搖擺作響,所有人都噤聲豎耳想聽到內室裡的動靜,楚維琳亦仔細聽著,可惜聽不到任何詞語傳出。

  一刻鐘後,聞老太太才緩緩走了出來。

  「做人媳婦的,總難免要受些委屈。」聞老太太說完這話,沒有多停留就回去了。

  何氏和李氏眼眶發紅,低著頭沒有應聲。

  楚維琳暗暗想,這句話大約不是為了何氏和李氏,聞老太太說的是章老太太因為滿娘的事情而受了幾十年的委屈。

  冬青和渝媽媽進去伺候,沒一會兒,渝媽媽出來傳了章老太太的話,讓眾人都先散了。

  李氏顧不得狼狽,帶著楚維琛和楚維琪回去了。

  楚維琳也要走,卻聽見後頭渝媽媽和夏姨娘說話。

  「姨娘先等等吧,老太太喚你進去。」

  夏姨娘笑著應了,先一步入了內室,渝媽媽睨了夏姨娘一眼,一臉的嚴肅。

  一絲疑惑閃過心頭,楚維琳來不及細想,渝媽媽又催了一聲,她便跟著何氏和楚維璦往外走。

  外頭不比屋裡,寒風一吹,不由打了個寒噤,寶蓮忙把一個湯婆子塞到楚維琳手中。

  傍晚時,頤順堂裡又請了大夫。

  寶蓮聽命,急匆匆去問了一聲,才曉得是夏姨娘病了。

  楚維琳斜靠在羅漢床上,捧著書冊聽了回話,久久沒出聲。

  她記得前世,夏姨娘的身子一直都很健康,並未病過,這一段的變化是因為薛媽媽的病故嗎?

  而夏姨娘,白日裡見時,她的臉色雖說不上紅潤,但也不見病態,怎麼幾個時辰之後,就到了要請大夫的程度了。

  腦海之中,是夏姨娘入內室時渝媽媽那嚴肅到駭人的神情,沒來由的,楚維琳忽然又想起章老太太與她說的話。

  「既如此,不如痛快些!」

  這話在耳邊轉了幾轉,楚維琳猛得打了個顫,冒出一個念頭來。

  章老太太的這句話是不是意有所指?她想要的痛快不是說薛媽媽,而是夏姨娘呢?

  楚維琳閉目思忖。

  和氣、良善、低調,是夏姨娘給所有人的印象,除了伺候章老太太,夏姨娘便在屋子裡念佛修身,比起隨著年紀增長脾氣陰晴不定的章老太太,頤順堂裡的小丫鬟們更喜歡夏姨娘。

  可最初的時候,夏姨娘是章老太太身邊的陪嫁丫鬟,是章老太太為了向老祖宗和三老太爺證明她並非善妒容不得人而開臉抬舉的,若不然,夏姨娘如今的地位大概和渝媽媽無異。

  作為滿娘之死裡的一個得益者,章老太太既然早就懷疑了薛媽媽,又怎麼可能不疑心夏姨娘。

  原本還掙扎著糾結著不捅破最後那層紙,這會兒薛媽媽認了罪,章老太太又狠了心,自少不得試探逼問夏姨娘。

  至於夏姨娘這病,是真做過讓章老太太嚇病了,還是沒做過傷心得病了,一時之間還真說不好。

  不過,楚維琳更傾向夏姨娘做過了。

  薛媽媽是老實之人,若不是有人刻意引導教唆,她未必能有勇氣串謀夏月害了滿娘性命,如果她真有那個膽量,又怎麼會幾十年良心不安到纏綿病榻,連睡夢裡都在叫夏月的名字?

  她自以為的替主子考慮,到最後害了章老太太。

  陪嫁的丫鬟便是一心一意為主,也會出了差錯,再添上有私心的,也不知道要被引到哪條路上去了。

  思及此處,楚維琳抬眸看了一眼寶蓮。

  這一瞬間,她覺得寶蓮像極了夏姨娘,人人稱讚。

  若寶蓮存了私心呢?

  楚維琳的頭隱隱發脹,她不由抬手按了按眉心,寶蓮見了,趕忙上前接了過去,細細揉按。

  寶蓮的一雙手白皙柔嫩,不似丫鬟,而像閨閣姑娘。

  指尖有淡淡清香,這是楚維琳熟悉的味道,她常常賞身邊人胭脂水粉香露,寶蓮從小跟了她,用的東西也與她無二。

  印象裡,就算是前世她因小產纏綿病榻、面黃肌瘦的時候,寶蓮的這雙手依舊如此。

  眸子倏然一緊,回憶起那些「往事」來她總是無法淡然。

  寶蓮察覺到了她的變化,試探著問道:「姑娘,怎麼了?」

  楚維琳沒有馬上回答,等了許久,才啞啞道:「你說,夏姨娘會病上多久?」

  「不是說染了風寒嗎?大約也就……」話說到這兒,寶蓮自個兒就愣住了,連手上的動作都停下,眨著眼睛細細品了品楚維琳的話,喃喃道,「姑娘的意思是,夏姨娘這病不簡單?是因為薛媽媽的事……」

  戛然而止。

  寶蓮臉上一白,輕咬著嘴唇不出聲了。

  楚維琳斜斜睨了她一眼。

  寶蓮後背一涼,正思忖著如何應對。

  「薛媽媽的事體,你曉得多少?」楚維琳冷靜發問。

  她是讓寶蓮打聽過桂姨娘,但那日薛媽媽在章老太太跟前認下的事情,楚維琳只和陸媽媽說過,陸媽媽不是多舌之人,不會說出去,連寶蓮也不會說。

  寶蓮趕忙退開幾步,跪下道:「那日姑娘和陸媽媽說事體,奴婢就守在中屋,多少聽到一些,後來又是半猜半蒙的。奴婢不是故意偷聽姑娘和陸媽媽說話的。」

  歉意、誠懇,一樣不缺。

  楚維琳往連接了西次間和中屋的繡了花開富貴的藕色緞簾望了一眼,沒有追究到底能不能聽見,抬手扶了寶蓮:「聽見了就聽見了吧,你是個曉分寸的,這些事體我們主僕咽在肚子裡就行了,切莫傳出去。」

  寶蓮忙不迭點頭:「姑娘放心吧。」

  說到了這兒,夏姨娘的病倒是沒有哪個再提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1 21:59:25

第三十四章 庶子

  如楚維琳所料,夏姨娘接連喝了幾日藥,卻不見絲毫轉色。

  反倒是章老太太,似乎是了卻一樁心事一般,病去了,靠飲食調養,精神也好了許多。

  楚維琳一早過去請安。

  今日楚維琮不用去書院,便來了頤順堂陪章老太太。

  章老太太讓楚維琮坐在床側,親自考量學問。

  楚維琳陪坐一旁,見弟弟答得頭頭是道,不由欣喜。

  半大不小的男孩,正是長身子的時候,前些日子陸媽媽才改過的衣服這會兒又緊了些。

  何氏從冬青手中接過清粥,稍稍散了些熱度,端到了床邊:「老太太,維琮的功課是最讓我們做長輩的放心的了。」

  章老太太掃了何氏一眼,滿滿都是不贊同,便是楚維琮爭氣,也不能當著孩子的面這般誇讚,畢竟還是年紀小,最怕的是被誇成了井底之蛙,她認真與楚維琮道:「做學問要耐得住寂寞,不驕不躁。」

  楚維琮點頭,起身把位子讓給了何氏。

  何氏的馬屁拍到了馬腿上,趕緊找了個補救的法子:「維琮的衣服瞧著小了,老太太,眼瞅著要入冬了,媳婦這幾天就讓馮二媳婦來把冬衣的尺寸量了吧。」

  被何氏一提醒,章老太太上下打量了楚維琮的衣著,應道:「這一個個都在長身子,都放些尺寸,別到了過年走親戚的時候都沒個合身的衣物。」

  何氏趕忙笑著應了。

  渝媽媽從外頭進來,一臉凝重:「老太太,五老爺和五太太過來了。」

  等章老太太准了,楚倫栩和李氏才一前一後進了內室。

  他們自是為了夏姨娘的病而來,李氏抬眼見何氏正伺候著,怕她挑撥離間反倒壞事,悄悄拉了拉楚倫栩的衣角,楚倫栩會意,在一旁坐下並不多言。

  李氏賠笑著問了章老太太身子,叫章老太太不鹹不淡幾句擋了,一時尷尬,也規矩坐了。

  章老太太用了粥點,剛漱了口,冬葵青著臉進來了。

  「老太太,夏姨娘瞧著不大好了,」冬葵垂手,恭謹道,「剛送去的藥又全吐了。」

  楚倫栩濃眉一皺,擔心全寫在了臉上。

  章老太太面無表情,冷冰冰道:「吐了?讓廚房裡再準備好了送去。良藥苦口,必須喝下去才會好。」

  冬葵身子一僵,應下後退出去了。

  「母親,」楚倫栩按耐不住,急切開口,「姨娘的身子一直都挺好的,突然之間惹了風寒,幾日不見起色也就算了,怎麼會加劇了呢?」

  有些渾濁的眼珠緩緩掃了一眼坐立不安的庶子,章老太太哼笑一聲,並不回答。

  何氏一面輕柔整理著錦被,一面道:「這些話五叔應當去問朱大夫,我們老太太又不會診脈,怎麼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楚倫栩臉上一紅,支支吾吾沒有再說。

  他要如何說?

  說他不信朱大夫,還是說他不信夏姨娘會病重?

  亦或是乾脆說他疑心那藥有問題,疑心他的嫡母在害他的姨娘?

  楚倫栩沒這個膽量。

  長篇大論的話在肚子裡轉了無數個彎,最後吐出口的只有小心翼翼地試探。

  「母親,兒子想去看看姨娘。」

  「哦,」章老太太聽了這句話,才總算給了些反應,「只是去看看嗎?倫栩,你是想去照顧你姨娘吧?」

  楚倫栩硬著頭皮,答了一聲「是」。

  「倒真是孝順兒子!」章老太太的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重重一拍床板,喝道,「老婆子我上個月整整躺了一個月,你有說過一次要來伺候的話嗎?嫡母跟前不見侍疾,你姨娘才躺了幾天,你就心急火燎地要過去?不愧是從她肚子裡出來的!」

  這個罪名一壓下來,楚倫栩哪兒還坐得住,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磕頭認錯:「母親息怒,母親息怒。」

  李氏亦跪下,把身子伏得低低的。

  一絲幾不可見的嘲諷笑容從何氏唇邊劃過,化作一句「老太太,五叔不是這個意思。」

  聽著是勸,實則火上澆油。

  楚維琳和楚維琮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偏偏又不能做個隱形的人。

  「祖母,」楚維琳怕他們沒完沒了,越發不好收拾,便上前與章老太太道,「祖母是錯怪了五伯父了,是祖母一心為伯父和父親考慮,怕他們耽誤了公事,不肯叫他們伺疾;又怕過了病氣,把大夥兒都擋在了外頭的。那時我們心急,都只能在院子裡等消息。」

  章老太太聽了這話,緊皺的眉頭才舒展些,順著楚維琳的話,道:「真是好心當成了驢肝肺!你要表心意什麼時候不成,偏是你姨娘病著,你要過了病氣,你媳婦和維琛、維琪說不定都要受連累!」

  再不情願,楚倫栩也只能順著桿子下:「是兒子不懂事,不懂體虛母親。」

  「你年紀也不小了,做了父親的人,怎麼還不懂父母心呢?」章老太太長歎了一口氣,「莫再提這些了,免得你姨娘病中還牽腸掛肚的。」

  楚倫栩和李氏相攜著退出去,叫章老太太駁了一回,不好再貿然去夏姨娘住的院子,只能暗暗給趙媽媽塞了點銀子讓她照顧些夏姨娘。

  何氏出來時正好瞧見,白了一眼沒有多言。

  這兒可是頤順堂,夏姨娘是半個主子,又生過兒子,章老太太不為難她,哪個下人敢陽奉陰違?要是老太太有些心思,這院子裡的就算是收了銀子又如何?

  內室裡,章老太太打量了楚維琳一眼,不喜不怒:「倒真是機靈了。」

  楚維琳垂首,並不多嘴。

  她看得出來,章老太太想要痛快利索些,自不會讓夏姨娘舒坦,可這都是暗地裡的事情,在表面上,她還沒打算和庶子撕破了臉皮。

  楚倫栩半求半試,章老太太肯定不高興,卻也要有個理由。

  楚維琳順勢遞過去的橄欖枝正好化解了麻煩,又合情合理,比章老太太自個兒說要合適得多,楚倫栩便是犯嘀咕也不好再做糾纏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1 21:59:36

第三十五章 雁君

  在頤順堂裡用過了午飯,二房那兒有人來請楚維琮,說是楚維璟要出門會友,想邀弟弟同行。

  章老太太曉得楚維璟的性子,雖說是膽大些,但直爽又不紈褲,不會帶壞了楚維琮,便放了行。

  楚維琮一走,只剩下楚維琳一個,章老太太手一揮,便也讓她回了。

  到了清暉苑,寶槿正站在院子裡同一婆子說話,見楚維琳回來,趕忙迎了上來。

  那婆子亦轉過身,朝楚維琳行了一禮。

  是二房的鄭媽媽。

  鄭媽媽的男人是家生子,她在孫氏還活著的時候就在二房做事情,人倒是本分人,卻和孫氏的心腹媽媽鬧了個臉紅,受了排擠。等孫氏沒了,阮氏進了門,鄭媽媽的日子還舒坦了一些,說不上體面,卻也不差。

  「鄭媽媽怎麼來了?真是稀客。」楚維琳笑著道。

  鄭媽媽快步過來扶了另一邊,賠笑著道:「奴婢是來見姑娘的。」

  楚維琳點了點頭,請了鄭媽媽進屋。

  她還記得鄭媽媽的來意。

  鄭媽媽推了幾推後才坐下,只沾了杌子一個角,略有些拘謹:「奴婢聽說,姑娘這兒要添個人手?」

  「祖母的意思,」楚維琳抿了口茶,「媽媽特地來問,是有好人選?」

  「叫姑娘見笑了,是奴婢那侄女,十二歲了,跟著學了些規矩,不曉得能不能來姑娘這兒謀個差事?」見楚維琳眉頭微挑,鄭媽媽又道,「雖說舉賢避親……」

  「媽媽這就客氣了,」楚維琳打斷了鄭媽媽的話,「若都要避親,還怎麼挑家生子呀!只要勤快、曉事就好了。」

  「姑娘放心,那丫頭是個曉事的,就是模樣差了點,比不上清暉苑裡的姑娘們,那丫頭就是胖。」

  「不打緊的,先帶來我看看。」

  一聽這話,鄭媽媽鬆了一口氣,笑容更盛,連連道:「那奴婢這就去帶來?」

  得了應允,鄭媽媽急急忙忙去了。

  楚維琳聽著腳步聲漸行漸遠,臉上的神情也慢慢淡了。

  前世時,鄭媽媽也來推薦過她的侄女。

  那時的楚維琳不敢亂拿主意,把這事又推到了何氏那兒,何氏親自帶了那丫頭過來,取名雁君,定下了這事,後來鄭媽媽沒少說何氏好話。

  既然都要收下的,這一次不如她自個兒點頭,免得讓何氏做了人情。

  鄭媽媽很快就帶了人過來了,似是怕被人搶走了這個位子一般。

  楚維琳起身到了院子裡,細細打量著。

  與印象裡的並無分別,胖得有些過了,身上的衣服都顯得有些緊。

  鄭媽媽見楚維琳打量,賠笑著道:「姑娘,這丫頭是有些胖,模樣差了些,但人還機靈的。」

  楚維琳掩唇笑了:「只在院子裡做個二等,模樣好些差些有什麼打緊的,關鍵是肯做聽話。」

  「這個姑娘只管放心,肯定不馬虎。」鄭媽媽拍著胸脯打了包票。

  楚維琳勾了唇角。

  她用過一次,怎會不知,這丫頭心機沒有,也很聽話,聽寶蓮的話,至於勤快,那是半點沾不上邊的。

  不過,既然打算收下,與其挑剔不如再賣個好。

  「媽媽,都說女大十八變,過幾年興許就不一樣了,到時候再抬舉了也不是不行,」楚維琳又與那丫頭道,「以後,就叫雁君吧。」

  鄭媽媽喜上眉梢,在侄女背上用力一拍:「還不趕緊給姑娘磕頭。」

  雁君憨笑了兩聲,跪下磕了頭。

  小丫鬟們的調教素來都是寶蓮在做,等楚維琳回了屋,鄭媽媽對著雁君千叮嚀萬囑咐,又與寶蓮說了會兒話,這才高高興興地走了。

  仲冬過半,府裡的丫鬟婆子們已經嘀咕著臘月裡的行事。

  新裁的冬衣送來了,幾個姐妹具是兩套小襖、兩條裙子,又添了一件兔毛斗篷。

  楚維琳被陸媽媽催著一一試了,各處比劃了一番大小才好,隨後,陸媽媽又去伺候楚維琮試衣,回來時又是歡喜又是難過,楚維琮一年比一年長得俊秀,偏偏自家太太再也見不到一眼了。

  陸媽媽感慨了半個時辰,叫外頭傳進來的消息驚了一驚,沉著臉不說話了。

  楚維琳見此,把寶蓮、寶槿都打發了,拉了陸媽媽去了內室,低聲問道:「是什麼事?」

  陸媽媽來回踱了幾步,下定了決心附耳與楚維琳道:「就是姑娘上回讓奴婢去打聽的事體。」

  楚維琳一愣,等想起來要打聽的事情,不禁心跳加速,追問道:「真有問題?」

  「是。」陸媽媽點了點頭。

  雖在意料之中,可真的坐實了,心裡也是七上八下。

  楚維琳深深吸了幾口氣,試著讓自己平復下來:「媽媽詳細與我說說。」

  主僕兩人一塊坐下,怕隔牆有耳,聲音壓得極低。

  那夜楚維琳提點之後,陸媽媽自然是上了心的,她去二房走了一圈。

  二房那兒自打阮氏進了門之後,陸陸續續換了不少人,除了被楚維璟帶去了前院的一個婆子兩個丫鬟,孫氏從前的心腹一個不留,剩下來的也就是鄭媽媽這種邊緣人,兩邊都不得信任。

  阮氏帶進來的陪嫁定然是嘴嚴的,不用指望從她們嘴裡輕易探得消息,萬一叫她們起了疑心,更是適得其反。

  其他人近不了阮氏的身,越發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了。

  陸媽媽排摸了一下情況,並沒有試探任何一個人,而是換了個方向,去尋已經被放出府的那些老人。

  並不好找。

  不清楚到底是去了哪兒,到底還在不在京裡,陸媽媽又是一個內宅婦人,費了許多心思也無著落。也是老天注定,讓她尋到了一個接生婆。

  那婆子夫家姓張,娘家姓李,她的妯娌張陳氏就是替阮氏接生的人。

  張家前年分了家,張陳氏跟著她男人離開了京城,妯娌兩人自打那時候起就沒見過,但這張李氏隱約記得些舊事。

  京城裡的接生婆子很多,有些做小老百姓生意,有些只進官宦人家,她們兩個不高不低,偶爾能進大宅子裡伺候一回,可為了生計,也不會推了小門小戶。

  那年京城裡落雪早,十一月末時就已經積了厚厚一層。

  阮氏因為月份不到,楚家沒有備好產婆,等見了紅了再四處去找,哪裡還能找到最好的那幾位?張陳氏運氣好,那幾日正巧歇在家中,被急急招進了府。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1 21:59:48

第三十六章 貓膩

  阮氏一舉奪男,添盆時張陳氏拿得手軟,回到家裡興致沖沖和張李氏道:「不愧是大戶,官老爺家裡,那亭台樓閣,吃穿用度,見都沒見過哩,嫂嫂你看這金裸子,」張陳氏越說越高興,咬了一口金裸子,差點崩了牙,「你是沒見到,吃得可講究了,這麼多好東西餵下去,也難怪這不足月的孩子壯得跟足月了一樣,哪裡像隔壁王嫂子,早產了一個多月,娘倆個去了半條命。」

  陸媽媽說完,睨了楚維琳一眼,見她擰眉沉思,便不再出聲了。

  楚維琳一個姑娘家不清楚,陸媽媽畢竟見多識廣,生孩子就是鬼門關,足月生產的都很危險,未足月的更是雪上加霜。

  雖然早產後母子平安的也不少,但「跟足月了一樣」這種情況,陸媽媽聞所未聞。

  想想楚維瑞,生在初冬,那年又格外寒冷,別說是病重夭折,連小病都沒聽說,這些年又養得十分平順,哪裡有點早產孩子的模樣!

  陸媽媽越想越氣:「姑娘猜得定是沒錯,那阮氏的肚子顯然不對!四老爺再不著調也不至於給別人養兒子,定是心知肚明的。可憐先四太太和九姑娘,還有我們太太……」

  楚維琳握緊了陸媽媽的手,咬牙道:「媽媽,再查!若真的有貓膩,我就不信沒點實質性的證據!」

  陸媽媽重重點頭,思忖了一番後,說了自家顧慮:「奴婢只恨自己是個女人,不能輕易出門,想找個人都不利索。」

  楚維琳叫陸媽媽這一提點,心裡有了主意。

  她信任楚倫煜,可她清楚父親的脾氣,在有證據之前,父親很難接受她所說的「真相」,她若強逼著父親,只會讓父親痛苦;而楚維琮還小,不應該讓他參合進來。

  只剩下楚維璟。

  正氣、大膽又耿直的楚維璟,是不會坐視孫氏和楚維瑂死得不明不白的,只要有一絲線索,他都會去努力。

  前世時,楚維琳曾經從流玉口中得知過聞老太太已經疑心了孫氏之死,這一世應該也會這麼發展,若他們手上有證據,這事就能蓋棺定論,有聞老太太出面,還怕治不了楚倫肅和阮氏嗎?

  她倒要看看,平日裡擺出一副溫順、和氣、大方模樣的阮氏,在知道大勢已去的時候又會是什麼樣子!

  楚維琳下定了決心,讓陸媽媽去前院時悄悄給楚維璟遞個信。

  兩人相約在琉璃苑。

  從清暉苑走甬道去頤順堂,行至半途拐進一小花園,繞過假山再往裡走,便是琉璃苑了,再往深處去,能連通二房的後花園。

  這裡原是二老太爺楚證勉的小書房,七八年前楚證勉病故,慢慢的這兒也就荒廢了。

  到了時辰,吩咐了寶蓮留守,又讓寶槿掌了燈,陸媽媽扶著楚維琳出了清暉苑。

  寶蓮送到了門口,見這一路通往頤順堂,便放心不少,也不再勸楚維琳多帶些人手了。

  寶槿亦以為去的是頤順堂,提著燈籠緩緩走在前頭,行至半途,突然楚維琳頓了腳步。

  「寶槿,往左拐。」陸媽媽吩咐道。

  下弦月下,整個宅院並不亮堂,左拐之後更是黑壓壓的,寶槿咋舌:「媽媽,這是要去二房?」

  陸媽媽沒有回答,只是扶著楚維琳往園子裡去,寶槿見此,哪裡敢耽擱,趕忙快走幾步,越到前頭照路。

  行了一路,遠遠就瞧見琉璃苑外頭有微弱光線,直到走近了,才看清是另一隻燈籠。

  「六姑娘。」提著燈籠的丫鬟福身請安,她眉目清秀,舉止得體,名喚綵衣。

  楚維琳衝她點了點頭:「三哥哥呢?」

  綵衣未答,只是抬手指了指。

  琉璃苑內不見燈火,楚維琳順著望去,費了些神兒才看清立在黑暗裡的身影。

  「寶槿,去前頭守著。」吩咐完寶槿,又讓綵衣去守了後頭二房來路,讓陸媽媽在苑外等著,楚維琳孤身進去。

  楚維璟靠牆站著,雲層被吹散露出一點清冷月光時,他的影子拉得斜斜長長。

  等楚維琳走進了些,她才注意到楚維璟眉頭緊鎖,一臉沉悶,滿肚子的心事。

  不用問,楚維琳都猜得到原因。

  兩人約在這兒,楚維璟自然要從二房花園走,為了不叫人疑心,少不得要見過楚倫肅,甚至和繼母、楚維瑞一道用過晚飯,借口回前院了才好過來。

  以楚維璟對阮氏的厭惡,楚倫肅又是一邊倒的態度,這頓飯定是形同嚼蠟。

  「什麼事?」見楚維琳來了,楚維璟聳了聳肩,把心事拋在腦後,也免得叫妹妹擔心。

  楚維琳並不點破,反正一會要說的事情只會讓楚維璟更憤怒:「三哥哥,綵衣可靠嗎?」

  楚維璟點頭。

  「我讓綵衣和寶槿各守了一邊,陸媽媽候在外頭,我今日跟你說的事情,你知,我知,陸媽媽知,你聽完了千萬別衝動。」

  見楚維琳這般謹慎,楚維璟不由地緊張起來,他喉頭動了動,等著楚維琳說。

  楚維琳從那個虛構了的江氏的夢境說起,說到她懷疑了楚維瑞的出生月份,到陸媽媽從張李氏那兒打聽來的消息,一股腦兒傾倒出來。

  「三哥哥,我想知道真相,我不要母親不明不白地就這麼去了,可我一個姑娘家,陸媽媽出府也不方便,一時之間也不知道去哪兒找人,想來想去,只有讓你幫忙了。」

  「幫忙?」楚維璟握緊了拳頭,咬牙切齒道,「不是幫忙,我也有母親和阿瑂的帳要跟他們算!若真是那賊婦害我親娘親妹,我不會放過她!」

  話音未落,眼眶已經通紅,再大膽,也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少年,憶起孫氏遇難那年情景,悲傷不已。

  「曾經在二房裡伺候過的人,還能找得到嗎?」被楚維璟勾出了哭意,楚維琳強壓著眼淚,問道。

  楚維璟沉默了會兒,把那一個個名字在腦海裡過了一遍,突然有了頭緒:「我去問問胡媽媽。」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1 21:59:58

第三十七章 臘八

  胡媽媽頗得孫氏信任,讓她打理了楚維璟的起居,因是隨著楚維璟去了前院的,阮氏便是容不得她也鞭長莫及。胡媽媽離開了內院,可她和被阮氏清洗了的那些老人相當熟悉,也許會知道她們的下落。

  兄妹兩人又商議了會兒,見夜色越發濃了,楚維璟再不走,就要錯過二門落鑰的時間了,只好就此打住。

  「三哥哥,千萬小心謹慎,莫要打草驚蛇,」楚維琳叮囑,「也別告訴旁人,我父親和維琮都不清楚。」

  楚維璟應下,頓了頓,笑容幾分譏諷:「你不讓五叔父知道是怕他痛心,我要瞞著他卻是怕他通風報信!」

  這麼重要的事情,楚倫肅肯定是清楚的,只是在那場事故里,他到底扮演了什麼角色?半推半就地成了,還是被蒙在鼓裡?

  一時之間,楚維琳也不曉得要如何寬慰楚維璟。

  楚維璟倒不在意,他早就對楚倫肅寒了心了,提醒了楚維琳一路當心,他揮揮手先出了琉璃苑。

  楚維琳站在原地平復了心境,冷風一吹,身上有些涼了,她緊了緊斗篷往外走,與陸媽媽、寶槿一道原路返回。

  眼看著清暉苑的亮光越來越近,楚維琳低聲吩咐寶槿:「今夜的事,哪個都不許說,寶蓮跟前也不許說。」

  寶槿獨自在空蕩蕩的園子裡站了兩刻鐘,心裡發毛不已,根本不願細究,一個勁點頭:「奴婢哪個也不說。」

  半夜裡,楚維琳真的夢見了江氏。

  夢裡,她撲進母親懷中述說這些年的無助和痛苦,說她救不了父親,幫不了弟弟,留不住孩子……

  而江氏什麼也沒有說,她只是淡淡笑著,抱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女兒,輕柔撫摸她的長髮,一下又一下。

  再睜開眼時已經大亮了。

  臉頰乾澀生痛,楚維琳抬手一抹,澀澀的全是淚水痕跡。

  坐起身喚了寶蓮。

  寶蓮捧著水盆進來,見楚維琳眼睛紅腫不由一愣,但她很快就明白了,定然是姑娘思念太太才會如此。

  把水盆放在架子上,沒有再提那些傷心事,寶蓮笑著給楚維琳講新鮮事:「姑娘,夜裡下雪哩,可惜下得不大,才這麼點點。」一面說,寶蓮一面拿手指比了比積雪的厚度。

  楚維琳見她歡快,不由淺淺笑了。

  陸媽媽聽見了,笑罵道:「急什麼,等入了臘月,還怕沒雪嗎?」

  如陸媽媽所說,臘月初二那日下了整一天的大雪,府裡丫鬟婆子齊動手,這才把主路清出來。

  章老太太擔心路滑,免了眾人請安。

  普通日子裡能免,到了初八那日,便馬虎不得了。

  天色還未亮時,楚維琳就起身了,梳洗之後去了頤順堂。

  頤順堂裡已經點了燈火,正屋裡亮堂堂的,走得近些就聽見了說笑聲。

  楚維琳進到西次間,一一問安後落了座,略等了會兒,章老太太收綴妥當從內室出來。

  「人都齊了,便去吧。」

  何氏備了軟轎,扶了章老太太上轎後,自家也上了轎子,一行人往祠堂去。

  東邊露了魚肚白,祠堂外頭各房陸續到了。

  時人清明、重陽時都要祭祖,可最最看重的還是臘八這日。

  不僅僅是主子們,連各房的妾室都到了,跪在了最後頭,除了夏姨娘。

  楚倫凜領頭,叩拜了天地、祖宗牌位。

  等禮畢了,聞老太太皺著眉尋了一圈,一想到那日內室裡已經是對章老太太勸了又勸的,只能歎了聲氣,讓黃氏扶她先回去了。

  送章老太太回了頤順堂,再到清暉苑裡,剛一坐下,寶蓮提了食盒進來。

  「姑娘,臘八粥都送過來了,」寶蓮邊說邊打開四層雕花黑漆食盒,一碗碗拿出來,「這是大老太太院子裡的,這是大太太送來的……」

  楚維琳望著眼前或稠或稀各式臘八粥,撇了撇嘴。

  倒也不是她嘴刁,實在是這麼多碗,看著就叫人慌了。

  寶蓮還在往外端:「這是常府裡五姑太太送來的,這是五太太娘家送來的……」

  楚維琳看著那正中浮著一顆蓮子的臘八粥,奇道:「五伯娘娘家送來的?這倒是頭一回。」

  李將軍府上自是年年送粥入楚府的,可李氏往年只把自個兒院子裡的粥送來,從未分過娘家送來的這些。

  「奴婢也奇怪呢。」寶蓮笑著搖了搖頭,李氏身邊的人送來的時候,她還以為傳錯話了呢。

  寶蓮把食盒放在一旁,取了一個空碗來,各碗裡都舀了一勺,勻開後端給楚維琳:「姑娘,還是照往年一樣吧。」

  便是如此一碗,吃得依舊有些膩味。

  為了趕在中午前吃完臘八粥,各個廚房裡都是前一夜就開始熬製的,五六個時辰下來,哪裡還有什麼滋味,楚維琳素不愛吃,礙著規矩變通了這麼個法子。

  「維琮那兒有了嗎?」楚維琳一邊喝,一邊問。

  「姑娘放心,五爺那裡陸媽媽親自送過去了。」

  楚維琳頷首,都喝完了,見那蓮子模樣好,便伸了勺子,送入嘴中一嘗,不由笑了:「還沒爛。」

  寶蓮撲哧笑出了聲,把李氏娘家送來的那碗挪到了楚維琳面前。楚維琳拿著勺子撥了撥,挑了些花生、腰果出來:「小小一碗,料還挺多。都說李家行武粗魯,這粥倒是不錯。」

  「書上不是說:『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嘛!」

  寶蓮突然來了這麼一句,楚維琳找腰果的手停了停,眨著眼兒笑了:「可不是。」

  不僅僅是人不可貌相,更重要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她這些日子是真真正正見識到了。

  楚維琳吃完,把剩下的都分了,寶蓮和寶槿招呼了院子裡的丫鬟婆子,在中午前把所有的臘八粥都收拾了。

  過了臘八,年味一天比一天濃。

  趁著日頭好,楚維琳和楚維璦坐在頤順堂裡剪窗花。

  渝媽媽是個中好手,笑著推了幾聲,讓冬青一把按在了杌子上,指導起了兩位姑娘。

  楚維璦手小,動作不快卻格外仔細,得了章老太太幾句誇讚,不由喜笑顏開。

  屋子裡其樂融融,冬葵進來,道:「老太太,五太太娘家嫂嫂過府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1 22:00:09

第三十八章 來客

  章老太太聞言,隨口應了一句:「哪個來了?」

  「李家大太太帶著二爺、四姑娘一道來的,李家二爺在前頭拜見五老爺,李家太太與四姑娘在屏羽苑。」冬葵一面說一面觀察章老太太神情,見那張臉上笑容越來越少,不由地心裡跟著打起鼓來。

  章老太太不耐煩道:「她來做什麼?」

  楚維琳此時也抬起了頭,放下了手中剪刀,等著聽冬葵的回答。

  臘月中走親,實在是少見的。

  逢年過節,姻親間少不得走動拜訪,若是自家姑娘嫁在京城裡,平日裡來往也會多些,但一般都有個由頭,娘家的人不會貿貿然就上了婆家,就好比楚倫歆那裡,平日裡何氏從不去常府,只在接了帖子的時候去問安。

  況且,這是臘月裡,離正月都不到一個月了。

  冬葵垂手,一五一十道:「說是來報喜的,李大奶奶有身子了。」

  章老太太哼了一聲。

  楚維璦亦抬頭和楚維琳交換了個眼色,眼底全是詫異。

  報喜這種事,體面婆子走一趟就行了,況且李氏是庶女,李大奶奶有喜了能叫李大太太帶著哥兒姑娘一道來報?

  這也是奇了怪了。

  「維琳、維璦,明日再剪這些花樣,今天先回去了吧。」章老太太語氣倦倦。

  楚維璦跟著楚維琳起身,欠身退了出來。

  一出正屋,不禁叫冷風吹得打了個寒噤。

  楚維璦的丫鬟婆子趕緊上來,繫好斗篷,她四處一張望,見無外人注意,低聲問楚維琳:「李家人來做什麼?」

  前世時楚維琳多躲在自個兒的清暉苑,李家人有沒有登門過她還真就不曉得。

  搖了搖頭,喝出一口白氣,楚維琳道:「姻親嘛。」

  楚維璦眨巴眨巴眼睛,偏過頭往角門處望了一眼,叫身邊的丫鬟催了才收回了目光,沖楚維琳笑了一笑後先走了。

  那邊麼……

  楚維琳挑眉,楚維璦瞧著軟弱性子又有些呆,這腦子轉得倒不慢,與她想到一塊去了。

  那角門通往夏姨娘住的小院,而夏姨娘已經病了許久沒有露面了。

  想來是楚倫栩擔心他姨娘,偏偏頤順堂裡他插不上手,李氏一心為夫,最後把娘家人攪和了進來。

  這麼一來,只怕是更要讓章老太太不痛快了。

  楚維琳接過寶蓮遞過來的手爐,揣著往外走。

  冬葵快步追上來,扶住了楚維琳的另一隻手,道:「六姑娘,老太太不想見李家人,想請姑娘攔一攔。」

  楚維琳驚訝。

  她知章老太太在夏姨娘的事體上已經下了決心了,卻不知道她能這麼乾脆,對於說客根本不願意費精神去虛與委蛇,要以最簡單直接的法子去打發。

  不過,來的畢竟是李家人,不能等人到了頤順堂門口再給攔回去,不給半點顏面。

  「祖母是要我去把人攔在半路上?」楚維琳皺著眉道。

  冬葵硬著頭皮點了點頭:「是……」

  回身看了眼頤順堂,這個時候進去和章老太太討價還價顯然不可能,完完全全是被逼上了梁山。

  楚維琳歎了口氣,應承道:「那就先去吧,磨蹭下去就攔不住了。」

  冬葵一聽這話,長鬆了一口氣:「姑娘,快些走吧。」

  從頤順堂到楚倫栩和李氏住的屏羽苑不用一刻鐘,出了穿堂繞過花園就到。

  楚維琳帶著寶蓮、冬葵快速穿出了穿堂,一入花園就放慢了腳步。

  這一路走來,拒絕的法子已經想好了,楚維琳低聲和兩個丫鬟說著,餘光瞥見一個寶藍身影,她定睛去看,嘴裡說的也就停了。

  冬葵正聽得仔細,見楚維琳的目光投向遠處,也跟著望過去,這一看一雙黛眉就皺了。

  「那是誰?」寶蓮也留意到了。

  楚維琳抿了抿唇,寶藍長衫,腰間一根白玉帶,做年輕男子打扮,可年輕男子怎麼會出現在內院花園裡?

  三房只有兩位哥兒,六歲的楚維琪和十歲的楚維琮,與男子相比實在太小了些,大房、二房那裡,也只有楚維璟與這人差不多身形,可楚維琳知道,楚維璟從不喜歡寶藍。

  想到李家人進府,楚維琳看向冬葵,道:「莫不是李家二爺?冬葵你去看看。」

  冬葵沉著臉,不滿極了。李二爺這也忒不知道規矩了,便是姻親家中,他一個男子怎能隨意走動?身邊也沒跟著個人!這些話自不能對著楚維琳抱怨,便按捺了心思,道:「奴婢去瞧瞧,姑娘先迴避了吧。」

  說罷,冬葵快步過去,哪知對面人也瞧見了她們,竟是不躲不避地過來了。

  「這是……」來人略一沉思,恍然道,「六妹妹?」

  冬葵再不高興,也只能行禮:「請李二爺安。」

  似是注意到了幾人的不快,李羨解釋道:「我從姑父書房出來,想去尋我母親和姑姑,哪知走岔了路,一時也不知道到了哪兒,衝撞了六妹妹,六妹妹莫怪。」

  說罷,拱手做了個揖。

  楚維琳看著他彎了半腰,心裡半點不信他的話。

  楚倫栩不是粗心之人,若李羨要到屏羽苑,自會讓僕婦帶路,怎麼會讓他一個人走?定然是李羨不喜歡叫人跟著甩開了。

  心中再不屑,嘴上卻不得不和和氣氣道:「順著這條路過去就是三伯娘院子裡了,冬葵,帶李二爺過去。」

  冬葵應聲,對李羨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楚維琳沖李羨點了點頭:「我還要替祖母取些臘梅,先行一步。」

  李羨沒料到楚維琳這般態度,竟然是一句話也不願意多說,他心中不快,見她轉身,想也不想就伸出了手想拉楚維琳。

  寶蓮眼疾手快,重重打在了李羨的手背上,痛得他一下縮了回去:「李二爺這是做什麼?」

  冬葵怒目圓睜,擋在楚維琳跟前,重聲道:「李二爺,請!」

  李羨一步不退,反倒是逼近了半步,甩了甩髮紅的手,嘖了一聲:「這麼著急做什麼?六妹妹,聽說府上的夏姨娘病了有段日子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1 22:00:21

第三十九章 口舌

  李羨眸子一轉,一雙劍眉微挑,半笑不笑道:「總聽長輩們說,上了年紀,這身子骨就好像不是自己的了,聽你說夏姨娘的病,我對這話有些感觸了。六妹妹去瞧過沒有?」

  說的是家常閒話,可落在楚維琳耳朵裡,卻全然不是這麼一回事,李羨這句話,就差明晃晃把章老太太控制了夏姨娘的病給攤到檯面上來說了。

  「我沒有去瞧過,」楚維琳沉著道,「病去如抽絲,又是臘月裡,李二爺也說了,夏姨娘到底不年輕了,養病總是艱難些。想我祖母上個月染了風寒,反反覆覆也休養了一個多月。祖母雖在病中,卻也掛念晚輩們的身子,不許我們到跟前伺疾,就怕過了病氣,我們只能每日到頤順堂的院子裡問個安,不能進屋裡。那段日子的確是擔心,但怎能違背了祖母的一番慈愛之心?好在祖母這幾日好多了,想來夏姨娘將養些時日也會好起來的。」

  隨著楚維琳的一席話,李羨面上的笑容越來越淺,他的試探簡單明瞭,楚維琳的回答完全超出了他的意料。

  他曾聽楚維琛說過楚維琳彆扭、嘴拙,原以為從她這兒能輕易抓到些蛛絲馬跡,誰知是半點不漏口風,反倒是把他的問題輕巧擋了回來。

  李羨不怕刀來劍往,卻最恨嘴上功夫,一拳打在棉花上,無處洩勁。

  遠遠的,他聽見一串腳步聲朝這兒過來,李羨原本還要再問上幾句,此刻再無時間供他周旋,可心裡實在嚥不下這口氣,忿忿道:「六姑娘巧言,什麼事都能說周全了,也是一樣本事,不知要替誰守了內院,護獨自太平?」

  冬葵愕然,臉頰漲得通紅,張了張嘴,無奈是一個丫鬟,說不得親家公子。

  楚維琳亦沒料到李羨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話裡話外全是說她「口多言」。

  不過,她今日是楚家的姑娘,明日也不會是他李家女眷,輪得到李羨來指責她的品行言語?再者,這指責也全因他的小肚雞腸。

  「原還不覺得,」楚維琳不怒反笑,「今日見李二爺亦學閨閣婦人之態,作長舌之舉,才知嘴巧當真是樣本事。」

  寶蓮沒忍住,撲哧笑出了聲,被楚維琳橫了一眼,趕緊板了臉。

  楚維琳轉身欲走,李羨被她說得面紅耳赤,氣急了推捼過來,冬葵擋了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楚維琳驚愕,還未再言,一個鵝黃身影衝到了跟前。

  「你做什麼?還有沒有規矩了?」楚維琛走得急,氣息有些喘,卻是對著楚維琳吼的。

  楚維琳撇了楚維琛一眼,往院子裡一看,李氏、李大太太與李家四姑娘一道過來,後頭跟著一眾丫鬟婆子。

  冬葵摔得結實,虧得臘月裡衣服厚實,倒也不痛,趁著寶蓮拉她起來的工夫,她捏了捏寶蓮的手心。

  寶蓮會意,見楚維琛不注意她,拔腿就跑。

  這兒離頤順堂不遠,李氏雖有娘家人在側,但她未必有膽量為難楚維琳,冬葵怕的是脾氣上來根本不講道理的楚維琛,萬一楚維琳吃了虧,她可不好交代了。

  楚維琳不理楚維琛,越過後朝李氏一行人問了安。

  李氏遠遠只瞧見冬葵摔了,正思忖著為何她會跟著楚維琳,哪知身邊的女兒一溜煙就衝出去了,丫鬟婆子們都沒攔住。

  乾笑了兩聲,李氏虛扶了楚維琳,語氣關切,道:「維琳,冬葵沒帶到你吧?讓伯娘看看。」

  楚維琳搖了搖頭,道:「剛剛遇見了李二爺,才知道伯娘的娘家人過府了。伯娘這是要去頤順堂?」

  「是啊,我嫂嫂去給老太太請安。」

  「卻是不巧了,」楚維琳抿了抿唇,略有些惋惜,「我從頤順堂裡出來的,祖母剛歇午覺,睡前讓我過來折些臘梅插瓶。」

  李氏壓根兒不信,楚維琛輕哼了聲:「這個時辰才歇午覺?平日這時候都該起身了。」

  「五姐姐這話就不對了,祖母什麼時候睡,什麼時候起,輪得到我們晚輩置喙?」楚維琳嘟著嘴,指了指頤順堂方向,「你要不信我,自個兒過去頤順堂,反正祖母睡到何時你就在院子裡站到何時好了。」

  楚維琛被堵了話,眼睛幾乎噴火。

  「姐兒莫急,怎麼會不信你呢,」李大太太一看這狀態,趕忙把話題差開了,「遠遠就看到李羨那小子了,他不會說話,惹惱了你又推了你的丫鬟,嬸子替他給你賠不是。」

  李大太太說罷就福下身去,楚維琳一見,趕忙側開了身:「維琳不敢叫嬸子賠不是。冬葵也不是我身邊的,是祖母屋子裡的。」

  「那嬸子讓那臭小子給老太太磕頭去,」李大太太說罷,沖李羨招了招手,「不省心的東西,還不過來給你妹妹先賠個禮。」

  李羨跟沒聽見似的,一雙腳釘在了原地,楚維琛要替李羨叫屈,被李氏一把摀住了嘴,急得直扭身子。

  「祖母剛睡下不久,李二爺磕頭怕是要等到元月裡了。」楚維琳面容恭謹重複了一遍。

  李大太太見此,亦犯了難,她和李氏姑嫂交好是不假,臘八那日李氏因為擔憂楚倫栩而和送粥的婆子講了幾句,婆子回來稟了,李大太太也是心一熱就過來了。

  在屏羽苑裡聽了李氏一席話,李大太太打了退堂鼓,這事兒似乎並不是她一開始以為的那麼簡單。

  可她人已經來了,沒有直接回去的道理,便依著李氏到章老太太跟前探探口風。

  誰知半路裡,叫楚維琳攔住了。

  這給了李大太太退縮的理由,她訕訕笑了笑,低聲與李氏道:「既然老太太睡下了,我下個月再過來吧。」

  李氏一聽這話,皺了皺眉頭,對楚維琛的控制也鬆了些。

  楚維琛張口就喊:「那就去看夏姨娘。」

  李大太太的臉唰一下白了,她早知小姑身邊的女兒不著調,卻不知竟到了這個地步!

  過府磕頭哪有越過了當家主母去看一個姨娘的道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1 22:00:34

第四十章 救兵

  匆匆與李氏說了聲,李大太太半刻不肯多留,招呼了李羨,牽著李四姑娘的手原路返回。

  李氏心急如焚,讓幾個僕婦照顧楚維琛,自個兒送李家人去了。

  楚維琛瞪著楚維琳,怒道:「你攔我舅母做什麼?」

  見李大太太離開了,楚維琳的任務也就完成了,她無意和楚維琛多說廢話,可偏偏楚維琛不肯放她走,一來一去,幾乎要對她動起手來。

  冬葵左擋一下右攔一下,暗暗叫苦,只盼著寶蓮快些請了救兵來。

  「維琛和維琳都在呀,我那兒剛送來盒素芷堂的糕點,不如去坐會兒?」

  冬葵一聽見何氏聲音,長長鬆了一口氣,轉過身請安。

  楚維琛扭頭一看,何氏身後跟著一個大丫鬟,兩個三大五粗的婆子,曉得她再和楚維琳糾纏也佔不到半點好處,拉長著臉沖何氏福了福身子,跺著腳走了。

  何氏示意僕婦們跟好,笑瞇瞇與楚維琳道:「不是誆你們的,去我那兒坐會兒,維璦一人用不了那麼多,回頭你也給維琮捎一些。」

  楚維琳不願去,推脫道:「三伯娘,祖母讓我折臘梅,我正要去園子裡挑。」

  何氏笑容微凝。

  這段日子以來,她感覺到楚維琳在躲著她,連帶著楚維琮都不似從前一般與她親近,可她思來想去也不清楚到底是哪兒不對以至於讓楚維琳這般防備她。

  折臘梅這個由頭,顯然是拒絕李家人用的,何氏日日進出頤順堂,怎會不知章老太太依舊視花草如毒蛇?

  何氏還想再勸,低頭見楚維琳一雙眸子晶亮望著她,清澈純粹,讓人不由自主就會去相信她所說的話。

  莫非,章老太太當真不忌諱了?

  楚維琳不動聲色觀察著何氏的神色,見她那上好的螺子黛描的卻月眉微微一簇,露出些疑惑表情,她一個激靈,又補了一句:「還是伯娘記得我們喜好,素芷堂的糕點哪回不是一眨眼就被分乾淨了,可我要去折臘梅,伯娘,您讓八妹妹分我一些吧,我讓寶蓮過去拿。」

  「你這孩子說的什麼話,」何氏欣喜楚維琳這有些熱絡的態度,掩唇笑了,「不用寶蓮走一趟,我讓人給你送去。倒是你得了空記得過來,挑些料子給你和維琮再做兩身衣服。」

  「謝謝伯娘。」楚維琳笑著應下。

  何氏拍了拍楚維琳的肩,念著章老太太的身子,先一步去了頤順堂。

  楚維琳恭送她走遠,臉上的笑容漸漸淡了。

  她不能一味躲著何氏,再厭惡,何氏也是她的伯娘,抬頭不見低頭見。

  楚維琳若疏遠得過了,章老太太跟前,難免會落些閒話,章老太太的脾氣陰晴不定,不曉得什麼時候就一串舊賬翻起來,又為難到楚倫煜頭上去。

  且忍著,防著,不給她可趁之機。

  兩位老太太一日健在,何氏就一日不能得償所願。

  寶蓮此時快步靠了過來,小心翼翼道:「姑娘,奴婢想來想去,就請了三太太……」

  後頭的話,不用寶蓮明說。

  楚維琛那性子,寶蓮就算把渝媽媽請來,她一個僕婦一時也收場不得,三房後院裡,能簡單快速解決了她的只有何氏。

  「虧得來得及時,再晚些,我可打不過她。」楚維琳低聲說笑。

  寶蓮莞爾,扶著楚維琳往園子深處去。

  折了梅回到頤順堂,渝媽媽候在門口,喚過個小丫鬟把花枝接了過去:「夏姨娘病中,送過去插瓶,也解個悶。」

  冬葵進屋裡伺候去了,渝媽媽又使人送楚維琳回清暉苑。

  楚維琳曉得這都是章老太太的意思。

  章老太太看見花草就會想到滿娘,夏姨娘大約也是一樣,這哪裡是解悶,分明是去添堵的,外人不清楚內情,還當是一片體虛之心。

  這樣的就是收拾人的「好手段」了吧。

  何氏行事迅速,寶蓮剛伺候楚維琳洗手淨面,勻了些香膏,寶槿笑臉引著個提了糕點盒子的丫鬟進來。

  楚維琳轉頭一看,藕色比甲襯得那丫鬟唇紅齒白,一對精巧珍珠耳墜愈發顯得那膚色剔透清潤,正含笑衝她福身行禮。

  「香樟姐姐怎麼來了?」楚維琳扶著寶蓮的手起身,「三伯娘那兒捨得?」

  「六姑娘莫笑話奴婢了,我們太太讓奴婢送點心來。」說罷,香樟把盒子放在桌上,輕巧打開蓋子。

  楚維琳瞧了一眼蓋子上雕刻的印章大小的素芷堂三字,再一看裡頭差不多滿滿當當,嗔道:「曉得伯娘疼我和維琮,這整一盒都給了我們,倒是最愛這點心的八妹妹沒留幾塊。寶蓮,拿個盤子來。」

  寶蓮應了一聲,取了七巧攢盤來,各種口味的挑了小半盒,剩下的又拿蓋子蓋好。

  「香樟姐姐,這些是八妹妹的。」楚維琳指著那盒子道。

  香樟淺笑,也不推拒:「我們姑娘日日把六姑娘掛在嘴邊,說六姑娘待她最親暱,果真是親姐妹,連點心都要一塊分著吃。」

  楚維琳被香樟不經意的言語提點了,道:「本就是親姐妹呢,五姐姐那兒也不能落下了。」

  「還是姑娘仔細,」香樟提了那大半盒點心,「讓寶槿與奴婢一塊去屏羽苑吧。」

  楚維琳頷首應了。

  寶槿和香樟一道出去了,寶蓮替楚維琳更衣,扶她上床小憩。

  陸媽媽進來,見寶蓮正落幔帳,不禁放輕了腳步,低聲道:「姑娘歇了?」見寶蓮點頭,她招手示意寶蓮出來,到了外間才問,「我聽說有人惹姑娘不快了?」

  寶蓮憋著嘴點頭,把李家人和楚維琛的事兒說了一遍。

  陸媽媽越聽越惱,臉漲得通紅,道:「真真是不講道理!李家那位爺,忒不像話了!」

  寶蓮趕忙給陸媽媽順氣:「媽媽,他們李家習武,大概都是這種直來直往的脾氣……」

  「混話!」陸媽媽氣道,「我是不懂大道理的,也知道習武之人講究一個豁達心胸,李二爺那根本就是小肚雞腸,作口舌之爭,沒一點兒爺們樣子!」

  寶蓮怕陸媽媽氣壞了,再不敢為李羨說半句開脫之詞,順著講了一番,這才平了陸媽媽怨氣。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00:27:28

第四十一章 暗箭

  楚維琳迷迷糊糊睡了小半個時辰,起來後斜靠在軟榻上看書。

  寶槿皺著眉頭回來。

  「快收起你這張臉!」寶蓮拿手肘撞了撞寶槿,輕聲叮囑道。

  寶槿偷瞧了楚維琳一眼,見她沒有注意,趕忙平復心境,只附耳與寶蓮道:「全叫她拿去了。」說完,攤開右手比了個「五」。

  楚維琳正巧看到這一幕,打趣道:「你們兩個打什麼暗語?猜拳呢?」

  寶槿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楚維琳又問了一聲,她才硬著頭皮道:「原想著姑娘留了一小半,剩下的五姑娘留一半,八姑娘那兒也正好,誰曉得那位一句不問讓人把盒子抱了去,最後拿回來一個空的。」

  楚維琳失笑出聲,倒真是楚維琛的性子,不由道:「肯退個盒子已經是高抬貴手了。」

  「八姑娘最喜歡素芷堂的點心,看到空盒子定要失望了。」

  楚維琳放下手中書卷,瞥一眼桌上還未動過的攢盤,指尖輕點身下軟榻,微微緊了眉頭:「寶槿,你再走一趟,裝一半給八妹妹送去。」

  寶槿不怕辛苦,另裝了半盤放入食盒,拎著去了。

  翌日,楚維琳入了頤順堂,剛走到正屋外頭,就聽見裡頭章老太太的呵斥聲:「言談舉止,沒有半點姑娘家的規矩,更沒做姐姐的樣子!」

  楚維琳一驚,停下了腳步。

  正猶豫著是不是進去,守門的丫鬟已經掀了簾子,楚維琳只好抬步進去。

  西次間裡,章老太太一臉怒容坐在羅漢床上,何氏面無表情坐在下首,楚維璦也受了驚嚇,十指捏緊了錦帕,對面,李氏眼含淚光,抱著幼子不敢說話。

  地上,楚維琛背對著她俯身跪著。

  楚維琳站在楚維琛身旁一一行禮,垂眸時與她四目相對。

  楚維琛微微偏轉了伏得低低的腦袋,一雙漆黑眸子惡狠狠瞪了楚維琳一眼。

  楚維琳抿了抿唇,面不改色移開了目光,坐到了楚維璦身邊。

  「是不是和維琪一道久了,以為自個兒也才六七歲?」章老太太的面上滿是嫌棄和失望,「行了,你出去吧。」

  李氏以為章老太太放過了楚維琛,眼底剛有喜色,章老太太的下一句話又把她打入了谷地。

  「去院子裡跪著。」

  楚維琛哪肯輕易認罰,踉踉蹌蹌站起來,腳下一錯往站在一旁的冬葵身上摔去,兩人摔作一團。

  李氏見狀,放開了楚維琪想拉女兒起來,亦險險要被帶著坐倒,哭著道:「老太太,維琛身子弱,饒了她這回吧。」

  「我不饒她,明兒個就過年了吧?」章老太太說罷,再不多言,讓冬青扶她去了內室。

  李氏兩行淚痕,一時沒明白章老太太的意思,細細咀嚼了兩遍,這分明是在怪罪她請了娘家人來當說客,諷刺她又要為了女兒的事情讓李大太太在臘月裡上門了,想明白了這些,李氏一張臉煞青。

  楚維琛也不傻,曉得討不到半點好處,手腳並用爬起來,自去外頭跪著。

  這樣的場面,不僅楚維璦尷尬,楚維琳都渾身不自在,起身退了出來,回了清暉苑。

  很快,寶蓮就弄明白了今早上的事體。

  章老太太為了李大太太的事兒為難李氏,偏偏楚維琛要摻合進去,讓章老太太抓了錯處,又翻了昨日在園子裡和楚維琳動手的賬。

  這還不算完,不知道是哪個多嘴多舌,把昨兒那盒點心的事情都傳到了頤順堂,章老太太氣楚維琛沒有一點做姐姐的風範,不曉得友愛姐妹。

  楚維琳聽罷,默不作聲地支著下巴看桌上的臘梅,心裡一片透亮。

  倒還真叫她猜中了。

  香樟送點心來,楚維琳也是話趕話提到了楚維琛,原也不是有心設計,偏偏香樟記住了。

  楚維琛那性子,點心去了她那兒,定然是肉包子打狗,香樟是曉得這一點的,自然就利用上了。

  楚維琛在園子裡對何氏不敬,香樟作為何氏的心腹怎有不惱的道理?

  事情轉了一圈落到了章老太太耳朵裡,她正在氣李家人,楚維琛這個過錯更是火上添油。

  虧得昨個兒讓寶槿送回了一半給楚維璦,也免去了幾句責怪之言。

  至於楚維琛,大約根本沒把這點小事想複雜了,這才著了香樟的道,但不管楚維琳有沒有再分些給楚維璦,在楚維琛那裡她都是落不到半點好話的。

  果真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楚維琛吃了這麼個虧。

  回想前世,楚維琳日日躲在清暉苑裡,那大大小小的暗虧只怕是數都數不清楚了。

  思及此處,垂著眸子長歎了一口氣。

  這一生還是小心謹慎些為好。

  頤順堂裡,楚維琛跪了大半個時辰,等被攙扶起來時,下半身已是冰冷一片,屏羽苑裡忙活了一通,好在年紀輕身子骨結實,倒也沒有染了病。

  夏姨娘那兒就不一樣了,她的病情反覆,眼瞅著大年將至都起不得身來。

  楚倫栩心急,可因為李氏求助娘家人而讓章老太太不喜,夫妻兩人都不敢在頤順堂裡提起一丁半點。

  這年沒有三十,臘月二九便是除夕。

  各處院子裡掛了花燈,貼了窗花,席面擺在了長房的一處花廳,楚家老小熱熱鬧鬧吃了團圓宴。

  章老太太吃了酒,人也有些乏,可她素來講究,便讓三房眾人在頤順堂裡守夜。

  子正,外頭辟里啪啦鞭炮響了,楚維琪閒不住,央著楚倫栩帶他去看。

  楚倫栩得了章老太太許可,抱著幼子出去了。

  楚維琮垂著頭,迷迷糊糊要睡,章老太太到底心疼他,見時辰已過,便讓楚維琳和渝媽媽把他送到了碧紗櫥裡睡下。

  楚維琳回到西次間,李氏捧了兩件斗篷出去,應當是給楚倫栩和楚維琪禦寒的。

  楚倫灃和楚倫煜圍著章老太太,低聲說著事兒。

  過了子正這一波,鞭炮聲漸漸弱了,楚維琳也有些睏,一口子喝了熱茶提神。

  忽然間,外頭的動靜又大了起來,引得人人側目。

  渝媽媽掀了簾子出去看,很快又進來,青著一張臉,道:「老太太,東跨院走水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00:27:41

第四十二章 走水

  「什麼!」何氏聞言,驚得直直站起身來。

  楚維琳心裡咯登,那東跨院就是夏姨娘的居所。

  一時之間,屋裡只聽見章老太太那一點點急促起來的呼吸聲。

  楚倫煜亦是一臉驚愕,他很快回過神來,見母親有些喘,他趕忙起身親自添了一盞茶。

  章老太太沒有接,輕輕推開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掀開了覆在雙腿上的厚厚毯子:「倫灃、倫煜,扶我出去看看。」

  冬青手腳麻利替章老太太穿好了錦鞋,兩個兒子一左一右扶住了她,往外走去。

  何氏跟在後頭,楚維璦惴惴不安,握緊了楚維琳的手,姐妹兩人一道跟了出去。

  一掀開正屋的藏青色簾子,一股子焦味混著冬日寒風撲面而來。

  章老太太穿過遊廊,停在了通往東跨院的角門處,冷眼看著面前起火的東跨院。

  煙味有些重,楚維璦不小心嗆著了,連連咳嗽。

  楚維琳一面拍著她的背,一面觀察四處情況。

  許是發現得不夠及時,東跨院裡的火已經不小了,三間屋子起了火,辟里啪啦一陣響聲,迎著火光,能看出屋裡傢俱擺設的影子。

  趙媽媽領著一群粗使婆子一桶桶水往屋子裡撲,渝媽媽向主子們回稟,說是已經差人去叫人手了。

  李氏左右各牽著楚維琛和楚維琪,呆若木雞站在院子裡,楚倫栩哭喊著要衝進去尋人,叫兩個婆子死死攔了回來,一屁股坐在地上痛哭流涕。

  除夕守夜,各處都還未熄燈,救火的人手來得很快,只是這頤順堂裡只有兩個大缸備了水,根本不夠救那東跨院,婆子們不得不提著水桶去井邊湖邊往返。

  眼瞅著那火越來越大,渝媽媽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她指揮著人手的時候甚至不小心叫那迸起的火星子落到了頭上,燒捲了一簇頭髮。

  楚維琳叫那煙火熏得眼睛發痛,不由挪開了目光,見陸媽媽站在不遠處,她趕忙招呼她過來:「媽媽,維琮在碧紗櫥裡睡覺,去把他叫起來吧。」

  東跨院在東,碧紗櫥設在主屋西次間裡,隔得雖然遠,陸媽媽還是有些擔憂,又怕這人來人往的驚攪了楚維琮,急忙進去了。

  到底是冬日裡,就算面前火勢沖天,隱隱刺得臉面發痛,可寒風瑟瑟,到底吹得人發抖。

  渝媽媽見此,過來道:「老太太,這火一時半會兒救不下來,東跨院離主屋又近,奴婢怕……」渝媽媽說到這兒頓了頓,試探道,「老太太,去別處歇會兒吧。」

  何氏打理三房有些時日了,最初的慌張過後,這會兒也平靜下來,附和道:「渝媽媽說得在理,老太太,這裡離我那西意院最近,不如去我那兒吧。這裡交給我和渝媽媽。」

  章老太太立得筆直,半邊臉映著火光,目光銳利深沉,扶著楚倫煜的手一點點收緊了,緩緩勾了唇角,掃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庶子一眼,語調平靜無比:「就這樣吧。」

  說完,章老太太轉身,經過楚維琳身邊時,她道:「去把維琮叫起來。」

  楚維琳垂首,道:「陸媽媽已經去了。」

  章老太太聽了,放心地點了點頭,又道:「你和維琮都跟我去西意院。」

  清暉苑裡是燒了火龍的,只是那畢竟是她的住所,楚維琮已經不算小了,沒有住姐姐屋裡的道理,主院如今無人居住,自是冷冰冰一片,又怎麼能讓人休息。

  楚維琳點頭。

  楚倫灃和楚倫煜扶著章老太太先過去了,楚維琳等了楚維琮出來,護著楚維璦一道往西意院去。

  頤順堂裡只剩下做主的何氏,和怎麼說也不肯走的楚倫栩,以及陪伴著他的李氏和兩個孩子。

  西意院裡,燈火通明。

  章老太太躺在暖閣裡閉目養神,楚維琮沒了睡意,也不敢多言,乖巧和兩個姐姐一道坐著。

  楚倫灃把楚倫煜引到了書房裡,閉門說話。

  天將將亮的時候,何氏疲憊不堪地回來,強打起精神與章老太太回話:「火都滅了,幸虧是西風,沒有燒到正屋這兒來。渝媽媽領人在清點……」

  章老太太緩緩抬眸,冰冷的眼神盯得何氏打了個哆嗦:「直說吧,人呢?」

  何氏背後寒意一片,道:「尋到了兩具……燒黑了分不清楚……」見章老太太依舊直勾勾盯著她,她硬著頭皮,咬牙道,「叫人來看過了,一個十五六歲,應該是豆蔻;另一個半百年紀,不能斷言……」

  章老太太的眸子驟然一緊,片刻後哈哈大笑起來,笑到最後卻是淚流滿面:「出息了,真是沒想到,在我跟前扮了幾十年,竟然這麼出息了。」

  冬青一下又一下替章老太太順氣,楚維琳看她一把抹了臉上淚水,胸口不住起伏,仿若真的傷透了心。

  那東跨院裡是有三個人的,除了夏姨娘外,一個是丫鬟豆蔻,一個是婆子李媽媽。

  豆蔻是尋到了,那另一具屍體呢?半百年紀,到底是李媽媽還是夏姨娘?另一個人又去了哪裡?

  順著思緒細細一想,不由地驚出一身冷汗,再悄悄去看頹然的章老太太,楚維琳思忖著她的話。

  那句「出息」到底在說誰?

  是眼看著被章老太太捏在手心裡,只能病怏怏的夏姨娘?亦或是不忍心姨娘受罪,以此來讓她逃脫的楚倫栩?

  還是……

  還是這一切都是面前這一位老淚縱橫的章老太太為了置夏姨娘於死地而自導自演的一齣戲?

  似乎每一種都有可能,一時之間,如迷霧一般,想不明白,猜不透徹。

  不知不覺間,天大亮了,西意院裡的燈籠都滅了,一夜未睡的章老太太不顧眾人勸說,堅持要回頤順堂,一行人只能送她過去。

  楚維琳邁入了頤順堂,空氣裡依舊有木頭燃燒過的焦味,她往東跨院方向看去,入目的情景讓人渾身都不自在極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00:27:52

第四十三章 懷疑

  角門的門板已經卸下,斜靠在灰白牆面上,院子裡頭只剩下燒得黑漆漆的屋樑柱子,那三間屋子只有框架還立在那兒,木頭被火燒得碳化,不曉得什麼時候會癱倒下去。

  即便如此,東跨院裡還有不少婆子進出收拾,兩具遺體自是已經抬了出去。

  楚倫栩坐在正屋外的台階上,夜裡李氏拿在手中的斗篷正披在他身上,他的臉上染了幾塊黑灰,衣服亦不乾淨,狼狽不堪,手掌上幾個水泡,似乎是火剛滅他就衝進去尋找了。

  李氏紅腫著眼睛陪著他,懷裡抱著已經睡著了的楚維琪。

  見眾人回來,楚維琛站起身來,眼底狠絕一閃而過,咬著牙福身請安。

  李氏聽見了,也跟著起身,又去拉楚倫栩。

  楚倫栩沒有動,李氏連拉帶拽,又得了邊上婆子幫忙,才把楚倫栩拉扯起來。

  「怎麼會走水了呢……」楚倫栩喃喃了幾遍,猛然抬頭看著章老太太,瘖啞道,「母親,怎麼會走水了呢?」

  沒有絲毫的掩飾,楚倫栩把懷疑明晃晃擺在了面上。

  章老太太撇嘴冷笑一聲,迎著庶子走了過去,經過楚倫栩身邊的時候,她才頓了腳步,微微仰頭看著比她高了一個頭的庶子,一字一句道:「是啊,倫栩,你告訴我,昨夜你帶著維琪在院子裡看煙火,怎麼就沒有第一時間發現你姨娘的院子燒起來了呢?」

  楚倫栩身子一晃,踉蹌退了幾步,掩面哭泣:「我為什麼沒有留意到呢……」

  章老太太沒有再管他,逕直進了屋裡。

  正屋的地火龍燒了一夜,此時倒也暖和。

  章老太太解了斗篷歪歪靠在羅漢床上,楚倫煜親自去倒茶,才發現茶壺裡的水已經涼透了。

  桌子底下放了保溫的木桶,楚倫煜拿手一探,厚厚的棉花毯子還有些溫度,他正欲把其中茶壺取出來,卻叫章老太太止住了。

  「別折騰了,這種事讓底下人做吧。你們都先回去,梳洗乾淨換身新衣,大過年的,別耽擱了。」

  楚倫煜有些遲疑,冬青過來接了手,他這才拱手行禮,帶著一雙兒女退了出來。

  院子裡,昨夜水跡凍住了,趙媽媽正帶著人清理,見主子們依次出來,她趕忙道:「可千萬當心腳下。」

  楚維琳低頭看路,卻聽門口「哎呦」一聲,等抬眼望去,才看清是一穿著打扮具喜氣的婆子滑了腳,虧得門房上的小丫鬟眼明手快扶住了,這才沒有一屁股坐下去。

  趙媽媽聞聲出去看,見了來人堆起了笑容:「老姐姐怎麼來了?」

  「一早起來,太太聽說昨夜走水,心急記掛,讓我過來看看。」那婆子一面說,一面與趙媽媽一塊往正屋去,經過主子們身邊,駐步問安。

  楚維琳上下一打量,原來是黃氏身邊管事的徐媽媽。

  頤順堂走水,按理黃氏該親自走一趟,可今兒個正好是正月初一,長房內外一堆事體,黃氏抽不開身,不得不讓徐媽媽過來。

  楚維琳與楚維琮跟著楚倫煜往自個兒院子走。

  一路上,陸媽媽細細說著安排,曉得今日時間緊,楚倫煜和楚維琮再回前院更衣怕是來不及,主院裡已經備好了熱水,也讓前院伺候的人取了新衣裳過來,省下這勞頓。

  清暉苑自然也是樣樣具備,寶蓮伺候楚維琳沐浴更衣。

  「備了哪套衣裳?」楚維琳問道。

  「前兩個月新做的那身嫣紅的,」寶蓮說罷,見楚維琳皺眉,略一思量也就明白了,「換那身鵝黃的吧?」

  楚維琳點了頭,寶蓮喚了寶槿速速去熏衣,寶槿雖不解還是聽話去做了。

  待收拾妥當後到了主院,與父親、弟弟一道登車往長房璋榮院去。

  璋榮院是聞老太太的居所,位於長房內院的正中,去底下太太、姑娘們的院子都方便。

  許是楚維琳一直沒有說話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楚倫煜安撫道:「曉得你們一夜未睡精神都不好,可到底是初一,家中長輩跟前的規矩不能免了,等天黑了早些歇息,這幾日少不得出門訪親。那……那走水的事,有長輩在,你們不用擔心,興許就是鞭炮星子落到了東跨院。」

  楚維琳望向父親,青帷小車之中,光線並不明亮,日光透過簾子淡淡撒入落在了楚倫煜的面上,一臉的倦容,可楚維琳讀到的更多是父親眼底之中對兒女的擔憂,她的心狠狠一緊。

  父親總是這般為他們著想,不管風吹雨打,都想一力替他們承當。

  邊上的楚維琮微微歪著頭,張了張嘴還要追問些什麼,楚維琳握住弟弟的手,搖了搖頭:「父親說得對,我們高高興興過年就好。」

  楚維琮看看楚倫煜,再看了眼楚維琳,終是笑著應了。

  楚倫煜淺淺笑了,車子停穩擺了腳踏,他先下去,隨後親手扶了兒女下車,抬眼見前頭章老太太的車子也剛到,他快步過去了。

  楚維琮湊過身與楚維琳眨眼,壓著聲道:「什麼高高興興過年,若真是那樣,做什麼換了鵝黃?」

  說罷,沒等楚維琳反應過來,便追著楚倫煜去了。

  楚維琳愣在原地,失笑搖頭,楚維琮的心思也是細密的。

  嫣紅也好,鵝黃也罷,總歸是新衣,穿那套都可以,只不過她念著那燒了的東跨院,實在不需拿紅色出來招眼,徒惹了章老太太不快,給自己添麻煩。

  楚倫煜安撫他們是慈愛,可無論是楚維琳還是強壓住了疑問的楚維琮,都不相信那僅僅只是意外。

  東跨院的天井裡沒有堆東西,屋頂瓦片整齊,就算是落了火星子也不太可能燒起來,那麼大的火,應該是從屋子裡著起來的。

  昨夜那樣情況,若沒有刻意去注意東跨院,恐怕是很難發現那兒起火了的。

  東跨院不高,站在頤順堂的院子裡,無法看到那裡,角門又早早落了鑰,看不到裡頭。若是平日裡,還能從焦味之中察覺到一些不對勁,可昨日子正正好是鞭炮最熱鬧的時候,空氣裡全是火藥的味道,根本不會引人注意。

  等到東跨院火光沖天引了眾人目光,已經是鞭長莫及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00:28:13

第四十四章 蹤影

  寶槿替楚維琳整理了衣擺,扶著她往章老太太跟前走去。

  楚維琳福身請安,章老太太睨了她一眼,眉眼漸舒:「這塊料子瞧著不起眼,做成之後上身倒是好看,倫灃媳婦挑得不錯。」

  何氏得了誇讚,臉上有了些笑容:「是維琳皮膚白,映色兒。」

  後頭,屏羽苑裡四口人正好到,楚維琛踩著腳踏下來,正巧聽見這話,臉拉了好長。

  她身上是一件櫻草色緞子襖,配了條茶色柳葉裙,外頭罩了件杏黃色褙子,沉靜裡帶了些許活潑,也是好看的。

  只是她不滿意自個兒和楚維琳撞了色,又實在算不上皮膚白皙剔透,黃色在她身上怎麼也沒有楚維琳穿著好看。

  何氏抬眼瞧見了楚維琛的面色,心裡不屑她的小心眼,面上還是一團和氣:「維琛來了?快些過來。」

  楚維琛冷著臉一一問安,又從後頭扶了神情呆滯的楚倫栩,三房眾人一塊進了璋榮院。

  聞老太太屋裡正熱鬧,離得老遠就聽見了笑聲。

  小丫鬟掀開簾子,章老太太入了西次間,坐著的人紛紛起來行禮。

  黃氏迎了上來,親自扶了章老太太入座:「三老太太,徐媽媽報與我了……」黃氏剛一開口,章老太太斜斜掃了她一眼,陰沉得讓黃氏背後一涼,她趕忙止了這話,只說旁的,「瞧我,我們老太太啊早早就備下了紅封,就等著姑娘和爺們磕頭了。」

  楚維琳隨著一道磕頭,領了紅封。

  章老太太打了個哈欠,聞老太太會意,道:「一夜未睡吧,到我床上歇會兒吧。」

  沒有推拒,兩位老太太先後進了內室,留下一屋子的人。

  楚維琳看了眼晃動的簾子,曉得她們是要說東跨院的事體,便規矩站著。

  這西次間不算小,可擠了這麼多人,到底不方便,又因為楚倫栩在座,越發不好說些過年時的喜慶話了。

  黃氏見此,沖楚維琬抬了抬下顎。

  楚維琬笑著過來攬了楚維琳的手:「妹妹們去我那兒吧。」

  楚維瑚想陪著黃氏,楚維琛擔憂父母,只有楚維琳、楚維瑢和楚維璦隨著她去了梅苑。

  一一落座,捧著熱茶喝上幾口,楚維璦的倦意就湧上來了,她也聽話,跟著丫鬟去了暖閣休息。

  楚維瑢關切問楚維琳:「六妹妹要不要也睡會兒?」

  「我倒是不睏。」楚維琳搖了搖頭。

  見此,楚維瑢也不再勸,只問起了昨夜的事體:「聽說,只尋到了兩個?」見楚維琳頷首,她凝眉又問,「少的那個是誰?」

  這個問題,怕是這會兒人人都最想弄清楚的了。

  半百的婦人,燒得辨不清容貌……

  大過年的,又有哪個願意仔細去分辨?楚家說小也不小,出入雖要對牌,可進出的門有好幾個,正月裡來往頻繁,混出去也不是不可能的……

  楚維琳正思忖著,突然聽見楚維琬低聲問她,便轉頭去聽。

  「我剛才看五叔那模樣,是在疑心三叔祖母?」

  楚維琳不由歎了一口氣,楚倫栩絲毫不掩飾情緒,家中上下哪個都瞧出來了,可章老太太的震怒亦是人人瞧見,絲毫不似作假。

  是真?亦或是演戲?

  若這事與楚倫栩無關,那他即便是抱著楚維琪在看煙火,沒有發現異常也是情理之中,但這事,真的和他無關嗎?

  這火,到底是怎麼燒起來的?

  楚倫栩和章老太太彼此懷疑,而章老太太還另有一個懷疑的目標,那就是夏姨娘。

  無論少的那個是夏姨娘還是李媽媽,都不應該沒有絲毫蹤影,就看能不能把人翻出來了。

  「我若說,逃出來的那個是李媽媽,你信嗎?」楚維琬問道。

  楚維琳愣怔,呆呆望著楚維琬,楚維琬的頭上插了點翠掐絲鑲紅寶石的蝴蝶釵,隨著她的動作蝴蝶觸鬚輕輕搖晃,攪得心思跟著起伏起來。

  細細琢磨了楚維琬的話,楚維瑢亦垂下了眼簾。

  不信的,自然是不信的。

  楚維琳心裡一清二楚,死了的那個不可能是夏姨娘,只會是李媽媽。

  若李媽媽逃出生天,她不會消失不會一走了之,即便大火裡她拖不動夏姨娘,她也能大喊能呼救,快些引來救火的人,不至於讓火在無聲無息裡把東跨院燒成那份樣子。

  可要是夏姨娘逃脫了,那這火不就和章老太太無關,成了夏姨娘亦或是楚倫栩的傑作了?

  不對,還有一種可能,是章老太太的障眼法?

  這個念頭冒到腦袋裡,楚維琳就緊跟著搖了搖頭。

  章老太太作為正室,三老太爺又不在京中,她要收拾夏姨娘有的是手段法子,根本不用佈這麼一個局,反正無論死了兩個還是三個,楚倫栩都會懷疑她,但只要沒有證據,庶子奈何不了她。

  這霧裡看花一般,著實叫人頭痛。

  正月初一在壓抑之中過去。

  初二一早,楚倫栩陪著李氏回了娘家,楚倫歆也和常家五老爺常恆晨過府拜年。

  楚倫歆一進頤順堂,抬眼瞧見角門的門板斜靠在牆上,裡頭的東跨院燒得精光,不由唬了一跳,拉著渝媽媽問:「怎麼回事?」

  渝媽媽硬著頭皮,乾巴巴道:「除夕夜裡走水。」

  楚倫歆還欲再問,正屋的簾子撩起,楚維琳探了身出來,笑著道:「姑母、姑父,祖母的脖子都等長了。」

  叫楚維琳這一打岔,楚倫歆放過了渝媽媽,快步進屋裡去了。

  饒是心裡一堆疑惑,楚倫歆夫婦規矩地磕了頭,楚維琳扶了姑母在章老太太身旁坐下。

  「母親,怎麼走水了?」

  章老太太聞言,端起茶盞抿了一口。

  常恆晨通透,沖妻子展顏一笑,過去牽了楚維琮的手:「來,姑父考考你功課。」

  等他們出去了,楚維璦也尋了個由避出去了,楚維琳正要走,卻叫章老太太留了下來。

  「我懶得說,維琳,你同你姑母講。」

  楚維琳站在原地,進退不得,章老太太一句話,竟把這最難的問題扔給她。

  這事情她要怎麼說?說多少?從何說起?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00:28:24

第四十五章 語姝

  章老太太閉目養神,楚倫歆心急不已,拉了楚維琳坐下,道:「慢慢講,跟姑母說話,又不是官府問話,說不周全也無妨的。」

  「渾說!」饒是章老太太心煩意亂,也有些忍俊不禁,輕輕拍了下楚倫歆的腰,「什麼官府不官府的。」

  楚維琳擠出笑容,迅速理了理思路,並不說桂姨娘、薛媽媽的事,只講夏姨娘病了許久,昨夜裡莫名走水和最終尋到了兩具屍體,樣樣都是事實,推斷的話一句不提。

  楚倫歆漂亮的柳葉眉皺了皺,張了張嘴,剛要說些想法,念及楚維琳在座,又把話都嚥了回去。

  章老太太最是曉得女兒心思,哼笑一聲,道:「你顧及什麼?怕維琳胡思亂想?她嘴上說得簡簡單單,心裡還不是明白著呢。我看到這幾個月倒是比前幾年靈光多了。」

  薑還是老的辣,楚維琳含笑不語。

  楚倫歆亦是笑了,幾個外甥女兒之中,她素來最疼愛楚維琳,尤其是江氏去後,她很為不受章老太太喜歡的楚維琳擔心,此時聽了章老太太這話,看得出她已不似從前一般排斥楚維琳,不禁欣喜。

  可喜悅之後,想到那東跨院的情景,心情又沉重了些。

  「叫人到處找了嗎?」楚倫歆問道。

  「倫凜媳婦安排了不少人手,」章老太太緩緩道,「不過,既然有膽子做這種事體,又怎會沒安排好退路?」

  這話不假。

  楚倫歆難得回來一趟,章老太太不願意她在這個話題上打轉太久,便轉了話題:「維琳幾個什麼時候去常老祖宗跟前拜年?」

  「老祖宗定了初五,您也知道,我們老祖宗愛看戲,年裡要一直唱到上元節,宮裡貴人掛念老祖宗,賜了戲下來,就在初五那日,人多也熱鬧些,」楚倫歆數了數日子,又道,「母親,您也許久沒有過府去了,老祖宗念叨著您呢,這回一道去聽戲?」

  「我一個老婆子不湊那些熱鬧了。」章老太太擺了擺手,拒絕道。

  楚倫歆知道她的性子,便沒有多勸,道:「還有啊,郁昭去了親家府上,明日登門給您磕頭。」

  常郁昭是楚倫歆的獨子,在常家行二,娶妻關氏,已經有了一個兒子。

  「我也好些日子沒見我的曾外孫了……」章老太太笑著應了,又興致勃勃吩咐冬青準備小兒愛吃的點心,要仔細招待著。

  楚維琳卻低落起來,她知道逢年過節定是要去常府的,可一想到那日法雨寺中常郁昀突如其來的那番話,就叫她煩心不已。

  原還想著姐妹們一道去,哪知何氏定了初五回娘家,帶著楚維璦一道去了,楚維琛因著夏姨娘的事情,說什麼也不願意出門,章老太太怕她去了胡亂說話,乾脆隨她去了,只叮囑楚維琳和楚維琮要乖巧知分寸。

  馬車駛出楚府,年節裡街上熱鬧,行得也慢,等入了常家巷口,前頭已經排了幾輛馬車了。

  陸媽媽使了人去打聽,回來稟道:「四姑太太剛到,後頭跟著的是大姑奶奶,今日熱鬧,咱們且等一等吧。」

  四姑太太指的是常恆熙,她若回來,葉語姝應當也在,大姑奶奶便是常郁昕了。

  馬車依次入了宅邸,在二門處停下,楚維琳剛踩著腳踏下車,就聽見了清脆聲音。

  「下人說你就跟在後頭,我就在這兒等你了。」聲似黃鸝,笑若綻花,葉語姝莞爾道。

  楚維琳朝著她,亦展顏笑了。

  她很喜歡葉語姝,前世常府內院裡度日如年的日夜裡,葉語姝的到來給了她一絲暖意,可很快,這暖意也失去了溫度,變得冰冷。

  葉語姝瘋了,嫁給了紈褲常郁暉,生生給折騰瘋的,為了這顆掌上明珠,常恆熙甚至和娘家鬧翻了臉,再也不進常家一步。

  雖然,葉語姝並不是常恆熙親生的女兒。

  常恆熙嫁入葉家之後生了一兒一女,女兒養到三歲夭折,傷心欲絕,葉侍郎心疼妻子,從族中請命,過繼了隔房的麼女葉語姝。

  葉語姝懂事討巧,常恆熙真心待她,處了些日子之後倒和真的母女倆一般親熱了。不單單是繼父母疼愛,原先的生母和姐姐亦寵著她,除了生父待她苛責冷淡之外,並無不順心的地方。

  她和常郁暉的婚事是早早就定下了的,葉家老太太做主,她的生父點頭,定了娃娃親。

  本是想著嫁入常家有個照應,哪知會落到那般結局。

  楚維琳還記得,曾經閨閣之中葉語姝明艷動人如牡丹,卻在這座宅院深處一點點凋零。那年楚維琬新殤,楚維琳傷心哭了一夜,葉語姝陪著她一道哭,她說,她想起了她的長姐,那麼疼愛她的長姐也已經去了……

  葉家就是女兒緣太淺,幾個姑娘都是早早凋謝。

  楚維琳挽了葉語姝的手,一道往常老祖宗的院子去,看著常家的一景一物,她不由自主地想,這一世她是要躲開那般命運的,那葉語姝呢,若她也能離那惡魔遠些,該有多好。

  松齡院張燈結綵,年味正濃。

  門房上的小丫鬟亦換了新衣,桃色比甲瞧著喜氣,紛紛行禮問安。

  葉語姝熟門熟路,領著楚維琳和楚維琮進去。

  「可算來了,老祖宗,這孩子一定要等琳丫頭。」常恆熙一面說,一面笑了。

  常老祖宗哈哈笑著沖葉語姝招手:「外頭冷,快暖和暖和。」

  楚維琳上前一一請安,常老祖宗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側過頭與楚倫歆道:「每回見你這外甥女,都覺得比上一回好看些。」

  楚倫歆陪笑道:「女大十八變,有您這句話,我母親可就放心了,這孩子沒長歪。」

  屋裡人都笑了。

  楚維琮規矩行禮,得了一番誇讚,便先去了前院。

  「老祖宗!」人還未至,聲音已經傳了進來。

  楚維琳抬頭一看,常郁映快步進來,白兔毛滾邊的領子襯得整張臉紅彤彤的,她親暱地靠著常老祖宗,道:「阿憶和阿欣來看您了。」

  趙涵憶?

  楚維琳身子一僵,怔怔看著相繼進來的趙家姐妹。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00:28:34

第四十六章 追尋

  趙涵憶一身金絲小襖,外頭罩了件藕色繡青竹的圓領比甲,一條青綠柳葉裙,娉婷蓮步進來,瞧著比小半年前越發高挑。

  反倒是她身後的趙涵欣打扮喜氣,笑意盈盈挽著姐姐的手。

  常老祖宗一見她們姐妹,撫掌笑了:「剛在說女大十八變,這就給我們又變了兩個出來。」

  段嬤嬤附和著接了幾句,引得屋子裡笑聲一片。

  趙涵憶姐妹朝長輩們行了禮,又與一眾平輩姐妹見禮。

  見趙涵憶轉過身來,楚維琳亦起身,抬眸見對方晏晏笑容,眼底卻有驚訝、糾結一閃而過,快得讓楚維琳懷疑是自己花了眼。

  楚維琳還來不得細想,趙涵憶已柔聲開口:「楚六妹妹也來了呀,今日當真好熱鬧。」

  「熱鬧些好,年紀大了,就喜歡你們圍著。」常老祖宗笑著擁緊了身邊的常郁映。

  常郁映愛說笑,與趙涵欣你一言我一語地和長輩逗趣。

  楚維琳不愛參合,正與葉語姝湊頭說著話,趙涵憶卻突然在她們身邊坐下,笑著道:「在講什麼?」

  「在說針線,」葉語姝微微側了些身子,好讓趙涵憶加入進來,「我不擅長這些,正向琳姐姐著請教。」

  趙涵憶柳眉微挑,抿唇笑了:「上一回……」

  話剛起了個頭,趙涵憶沒有往下說,烏黑眸子晶亮望著楚維琳,高深莫測。

  打啞謎一般的行為實在讓人莫名,何況上次常老祖宗壽宴上,兩人具是自個開溜了的,事後還彼此打了掩護逃過了追問。

  按說這樣的情況下,實在不必提起前事,卻不清楚趙涵憶到底在思量些什麼,這才有了這麼半句。

  猜不透也懶得猜了,楚維琳乾脆接了話過去:「上回和趙姐姐請教針線,可惜時間匆忙,還有好多問題都來不及問,正好今日又遇見了,姐姐再與我說說?」

  趙涵憶似是沒料到楚維琳這般直白,仿若兩人真的曾有過一番交談一般,侷促地笑了,又因葉語姝慇勤看著,也只好說起了針線。

  前世時,楚維琳進門後見過好幾樣趙涵憶的繡品,都是她孕中為孩子準備的,具是吉祥花樣,用心一針一線繡成,看得出基本功極好,此刻給她們講解起來亦是游刃有餘。

  講到了要點處,原本與嫡姐常郁昕說話的常三姑娘常郁暖都靠過來一道聽。

  常老祖宗拍著常郁映的手,瞇眼笑著道:「那才是姑娘家的樣子,哪裡像你,跟個猴兒一樣。」說罷,又是極寵溺地哈哈大笑起來。

  等趙涵憶被眾姑娘們圍著問東問西,楚維琳暗暗鬆了一口氣。

  上一回她是躲在了竹苑外頭想阻攔常郁昀,偏偏事情出了偏差,常郁昀沒有出現,她也不清楚趙涵憶到底去了哪裡,但在楚維琳心裡,只要渡過了那一劫就是好的。

  她無意去細究,也不想讓趙涵憶繼續半試探半攀談,這樣最好不過。

  楚維琳正獨自出神,直到常郁昕喚她才回過神來。

  「我婆母和四姑都念著你呢,」常郁昕笑著道,「年節裡走動方便些,我過兩日下帖子給你可好?」

  楚維琳想了想,直接拒絕她總歸不妥,便頷首應下。

  時近正午,花廳裡擺了宴。

  五間正屋打通做了宴客的花廳,南北鏤花窗欞明亮,若是夏日裡打開後自有一番景致,東側牆面上掛了歲寒三友,西側則是已故的常家老祖宗爺三公太保的親筆手書「福祿壽」三字掛軸,中間以一套「八仙過海」的骨木鑲嵌屏風隔開,男子、女眷各落座半邊。

  酒過半巡,常老祖宗多喝了幾杯,連連擺手不肯再貪。

  楚維琳與一眾過府的表姑娘們坐在一塊,因是姻親做客,也沒有哪個起興要行酒令,只安安靜靜用菜。

  趙涵憶放下筷子,與趙涵欣附耳說了一句,起身離席。

  眼看著她出了花廳,沿著遊廊越走越遠,楚維琳忽然腦海裡閃過一個念頭,不由自主地捏緊了手中的筷子。

  前世的這個年節裡,趙涵憶已經如願以償嫁入常府,但現在的情況是截然不同,半年前她沒有鬧出竹苑裡的那齣戲,那現在呢?會不會又設了一個局引常郁昀入局?

  萬一讓她成功,事情豈不是又要往趙涵憶生子去世,常家讓她去做填房發展了嗎?

  思及此處,楚維琳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不能那樣,決計不能那樣!

  趁著沒有人注意,楚維琳稍稍往後挪了椅子,往屏風另一側望去,之前聽到一些那邊的說話聲,能分辨出常郁昀就坐在離她極近的位子上。

  這一看,背後冒了冷汗。

  常郁昀的座位空空蕩蕩,沒有人影。

  趙涵憶是注意到常郁昀離開了才跟出去的?

  沒有工夫再細想下去,楚維琳亦放下筷子,與葉語姝說了一聲,緩步出了花廳。

  一邁出去,腳下步子便快了起來,順著趙涵憶離開的方向追去,只是這常府後院太大,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往何處尋去。

  心急心揪,又怕有僕婦跟過來,越發不好找趙涵憶了。

  深吸了一口氣,楚維琳乾脆直接往竹苑去。

  既然趙涵憶曾經想到過以竹苑設局,上一次又沒有實施,那麼這一回興許還會在那兒做些文章。

  楚維琳幾乎是小跑著到了竹苑外頭,卻發現那原本應該是閉得緊緊的木門微微啟著一條縫。

  心一橫,楚維琳顧不上旁的,躡手躡腳推開了門。

  楚維琳粗粗看了一眼,東側幾個櫃子裝滿了書冊,桌椅齊備,整齊放了文房四寶,西側擺了軟榻供人休息,又有一個立櫃裝些休憩時用的引枕薄毯。

  屋裡沒有人,靜謐得落針可聞。

  尋不到人,楚維琳一面想著新的去處,一面轉身要往外走,剛到了門邊還沒有打開,突然就聽見一串腳步聲近在咫尺。

  扶著門板,掌心隱隱泌出一層汗水,此時避出去已經來不及了,楚維琳強壓著心中驚慌,快步入了西次間,蹲下躲在了落地罩後頭。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00:28:46

第四十七章 浮萍

  吱呀一聲,門板被緩緩推開。

  外頭陽光溫暖撒入,照亮了小半個廳堂。

  楚維琳緊繃著身子,一動也不敢動。她聽到那人提步入內,腳步聲沉穩,站在廳中似乎是環視了一圈一般。

  她迫切想要知道來人的身份,但也知道她此刻決計不能發出一丁點動靜,亦不能探頭出去看。

  只能忍著、等著、求著、盼著,希望來人不要往這西邊來才好。

  那人還是挪了步子,不急不慢,卻是往西次間而來。

  楚維琳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聽見了自己沉沉的心跳聲,甚至懷疑對方亦聽見了。

  一時之間,腦海裡閃過無數個解釋、逃離的念頭,根本來不及思考妥當,來人的腳步突然在落地罩的另一面止住了,而後沒有做絲毫的停留,那人快步退了出去,一把帶上了門。

  突如其來的變化讓楚維琳有些愣怔,她腳下發軟,乾脆坐倒在地上。

  心跳還未平復,豎耳聽了聽外頭動靜,那人還站在門外沒有離開,即便不解,她也不能擅動。

  很快,她聽到了一個女子的聲音。

  「五哥哥,你怎麼到這兒來了?老祖宗找你呢。」

  楚維琳聽得清楚,那是常郁映的聲音,五哥哥指的自然就是常郁昀。

  她為了尋趙涵憶闖了竹苑,人沒找到不說,常郁昀和常郁映接連登場,若是常郁映要進來,她豈不是成了甕中之鱉?

  前世趙涵憶自導自演,這一次卻引得她做了那個女主角?

  懊惱、煩悶湧上心頭。

  這一刻,她只能做俎上之魚肉。

  「老祖宗尋我?二妹妹你也是,使人出來尋就好了,這麼冷的天,可別受了寒。」

  常郁映的笑聲傳來,大咧咧道:「別給自個兒臉上貼金了,我是出來尋阿憶的,她好久都不回來,對了,楚家姐姐也離了席,啊呀這兩個人真是的,上次老祖宗做壽時也是這樣,讓我們一通好找!」

  「兩個姑娘家能到哪兒去?說不準你出來尋的工夫,就已經回去了。」

  「也是!」

  聽到常郁映似乎要走,楚維琳剛剛鬆了一口氣,她卻又改了主意。

  「既然都來了,我進去看看吧。」

  「這又不是藏貓兒,她們往屋子裡躲什麼?」

  似乎是叫常郁昀攔了攔,常郁映沒有再堅持,與丫鬟一道回去了。

  楚維琳長長吐了一口氣,只要常郁映不闖進來就好,至於常郁昀,楚維琳心知肚明,他定然是已經發現了她的。

  果不其然,常郁昀又進了屋裡,隨手帶上了門:「出來吧。」

  楚維琳咬了咬唇,撐地爬起來,從落地罩後頭繞了出來。

  常郁昀在廳中八仙椅上坐下,目光沉沉湛湛,盯得楚維琳背後發涼,她自知私闖他人屋子理虧,也確實沒有好的脫身之詞,只好沉默不語。

  「幸虧我聽見二妹妹腳步聲,等她叫嚷開來,你說如何?」常郁昀直直看著楚維琳。

  楚維琳臉上火燒一般。

  今兒這事的發展再清楚不過,若被其他人發現她在竹苑裡,她如何解釋她的行蹤?剛才若不是常郁昀謹慎,他們被常郁映堵在這兒,當真是百口莫辯。

  「是我魯莽了。」楚維琳低著頭道。

  常郁昀意外楚維琳的直白,而後唇角微勾,輕笑了一聲:「知道就好。」

  不是怪罪她私闖,也不追問她為何到竹苑,這笑聲裡的縱容和寵溺沒有讓楚維琳放鬆,反倒是越發戒備了。

  為何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這般幫著她、護著她?甚至不問緣由。

  楚維琳抬眸,對上那雙桃花眼時,她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

  恍惚之間,陰冷地牢之中的情景一股腦兒衝入腦海,耳畔又聽到了喃喃的低語。

  「如果一開始娶的就是你……」

  鼻根酸澀,來不及品味什麼悲傷悲痛,已是將將要落下淚來。

  楚維琳深深吸了一口氣,把淚水逼了回去。

  這人說要求娶真的是認真的吧?

  若不然,這會兒不該這般待她。

  「琳琳……」似是察覺到楚維琳情緒波動,常郁昀站起身走近了兩步。

  突然拉進的距離讓楚維琳不安,她急急退開了些,道:「我出來也有一會兒了,先回去了,等再有人出來尋就不好了。」說罷,越過常郁昀往外走。

  常郁昀追了一步,攔在她身前:「知道走哪條路回去嗎?」

  「知道」一詞嚥下,楚維琳是知道,但不能說出來,她一個表姑娘,即便出入過幾次常府後院,也沒有熟悉到知道一些隱秘小道的地步,她若說了真話,定會叫常郁昀起疑。

  一瞬的遲疑,常郁昀看得清清楚楚,他沒有說破,道:「我不能帶你過去,你記好,出去繞過假山,後頭有一條小徑直通松齡院外頭花園,到了那兒別走正門,今日僕婦們也都賜了席面,東邊角門處機靈點能溜進去。」

  楚維琳頷首。

  「還有一樣,法雨寺裡我說的事,你想過沒有?」

  常郁昀說得極其自在平靜,似乎他們談論的並非那男女婚姻,而是尋常話題,可越是這般淡然,越叫人無法靜心,仿若吹過如鏡面一般的湖水,陣陣漣漪蕩漾開去,水面浮萍伴著水波搖搖。

  楚維琳覺得她便是這浮萍,前塵往事糾纏,不用多麼驚心動魄,只是寥寥數語,就能勾起她那些苦的澀的回憶。

  「表哥還是不要再說這些玩笑話……」楚維琳垂眸,掩去眼底哀傷。

  她自認為還算平和,言語卻在不知不覺發顫,讓聽的人無言沉默。

  只是沉默,而沒有退開。

  楚維琳想伸手推開,可對上那一雙桃花眼,瀲灩波光直抒情誼,逼得楚維琳不得不面對。

  可她實在無心無意在這個當口思考這些事情。

  又想到離開的常郁映,楚維琳心煩,皺著眉,道:「一廂情願有何用?你能說服你們長房?大趙氏肯同意?老祖宗同意?」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00:28:58

第四十八章 在意

  話一出口,楚維琳已知不妥。

  常郁昀果真抓到了這絲不妥,皺了皺眉,略低下頭低聲問道:「你怎麼知道大伯娘那兒是怎麼想的?」

  楚維琳扯了扯唇角,作為「過來人」,她自然知道大趙氏那點兒小九九。

  大趙氏想把趙家女送入常府與她再添助力,畢竟趙氏一族雖曾有榮光,她的祖父做過幾年太子太保,可如今也漸漸羸弱,只靠她族中任吏部侍郎的長兄支撐,再無其他。

  太子太保的嫡出孫女、侍郎的妹妹,這樣的出身並不算差,可在這京城皇親、世家女眷聚集之地,已經慢慢落了下乘。

  看常府裡頭,大趙氏是沾了嫡長媳的光,單就出身而言,常五太太楚倫歆出自有舊都楚氏撫照且自身出仕子弟極多的京城楚氏,後勁十足;六太太柳氏一族美人眾多,她的嫡姐便是當今聖上愛寵,只等生下龍子便能入四妃之列,子弟庇蔭;而常家二房,無論是常郁昕和常郁昀已經過世的生母吳氏、還是填房進門的塗氏,娘家都不是省油的燈。

  這種情況下,大趙氏不得不多為自己謀劃一些,牢牢把中饋掌在自己手中。

  可這些話,楚維琳不能直接與常郁昀說,畢竟大趙氏從沒有在明面上表露過一絲一毫這樣的心思,她一個外人更不應該曉得常家內裡的關係。

  說不得,圓不了,在常郁昀面前,她此刻再尋些藉口理由也搪塞不過去。

  今日真是一步失策,步步被人緊逼,若是空閒時,她定要痛定思痛,再不犯這樣的錯誤,可這會兒,她沒有那個時間和心情。

  暗暗做了個深呼吸,楚維琳努力讓自己平復了心緒:「表哥是通透人,何必在意我的想法?女兒婚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要娶我,不過就是議親,你家老祖宗提親,我家裡人同意,僅僅就是這樣……」

  即便是勉強克制著情緒,這麼簡單的一番話依舊說得她心如刀割。

  那一年,常郁昀沒有在意過她的想法,一心一意跪求了常老祖宗成全,紫衣官媒歡喜上門,換來父親的一口棺木、白綢斷腸,楚家之中,黃氏欣喜同意,逼她上了那大紅轎子,定了她的終身。

  如今,重活一世,這人幾次三番詢問她的意見。

  這個世界,當真是要認不得了。

  自嘲笑容爬上唇角,眼中淚水滿盈,視線朦朧,沒有用帕子,手背匆匆抹了抹,繞過常郁昀快步出了竹苑。

  常郁昀沒有再攔,也沒有追,他只是站在門邊,目送著楚維琳離開。

  娉婷身影,腳步卻有些亂。

  那不是因為提及婚事而慌亂羞澀,只是因為悲傷,可常郁昀不明白為何豆蔻年華的楚維琳會如此情緒。

  冬日陽光落在身上,沒有半點暖意,他突然間又想起那日法雨寺大殿之中,楚維琳跪在佛前陽光裡,木然誦著經文,全然沒有這個年紀的明快。

  那樣情景,讓他說不出的心痛。

  通透人嗎……

  就是想做一個通透人,他才會這般在意她的想法,才會留意她的一舉一動,在遠遠瞥見她的身影時,才會跟上來想看看她的目的。

  沒想到,楚維琳竟然是到了竹苑,來意動機他都不想追問,楚維琳肯定是不願意說真話,追問也是徒勞,只要能平安化解,莫惹出其他麻煩來便好。

  至於婚事……

  與其說是厭惡他,常郁昀從楚維琳身上感覺到的是退縮,他無法弄明白來龍去脈的退縮。

  背手立了片刻,整理了一番心緒,常郁昀關上了竹苑的門,往松齡院去。

  楚維琳快步穿出小徑,眼看著松齡院越來越近,她又輕輕按了按眼睛,依著常郁昀交代的,悄悄從東側角門溜了進去。

  花廳裡依舊熱鬧,楚維琳入內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正對面,趙涵憶已經回來了,和趙涵欣附耳說著話,見她坐下,淺笑道:「楚六妹妹去哪兒了?這麼久的工夫,怪讓人擔心的。」

  楚維琳並不解釋,只回了她一個笑容,便把這話題給帶過了。

  坐在邊上的葉語姝關心她,細聲問了兩句。

  常老祖宗那桌叫幾個體面僕婦圍著添酒,也不知道段嬤嬤說了什麼,引了笑聲一片,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

  楚維琳含笑端坐,捧著茶盞抿了一口,危機才算是過去,她一點點沉靜了下來。

  常郁昀邁入花廳,轉頭往女眷這兒看了一眼,眾人都在迎奉常老祖宗,只楚維琳一人,雖也是笑著的,卻似和周圍隔著一道屏障。

  「五哥,發什麼愣呢!與我一道給老祖宗敬酒去。」

  手中被常郁暉塞了個酒杯,常郁昀收斂了心思,與幾個兄弟道:「一塊過去吧。」

  越過屏風,經過楚維琳身後時,常郁昀看到楚維琳的身子僵了僵,他沒有停步,而是與兄弟們一塊到了常老祖宗跟前。

  楚維琳抿唇,瞥見葉語姝亦是一臉不自在,不由輕聲問:「怎麼了?」

  葉語姝尷尬不已,在楚維琳耳邊,道:「老盯著我看。」

  楚維琳一愣,復又明白過來,葉語姝指的是常郁暉。

  常郁暉行六,是大趙氏的三子,平日裡看著還算正派,私底下做事簡直讓人瞠目結舌,他自知那些上不了檯面,都是背著常家人行事的。

  若不是因為葉語姝的死,那些齷齪事還被隱瞞著,事發之後,大趙氏極力掩蓋,和大趙氏徹底鬧翻的楚倫歆捅到了常恆熙面前,這才有了常葉兩家翻臉。

  打心底裡,楚維琳不願意葉語姝再走這條不歸路,只是這門親事定下多年,並不是她能插上手的。

  「你討厭他盯著你?」楚維琳只能試探著問一問。

  葉語姝皺了皺鼻子,凝眉想了想,道:「我只跟你說,我不是討厭他盯著我,我是討厭他這個人。」

  楚維琳聞言,眸子倏然一緊,驚訝望著葉語姝,還未發問,葉語姝已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用笑容掩蓋了眼底的喜惡:「我母親不知道,你別說出去。」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00:29:21

第四十九章 口風

  葉語姝笑的時候很好看,一雙星眸彎彎,兩頰梨渦深深,稚氣又乖巧,看得人不知不覺也要跟著展露笑顏。

  卻是說著這樣的話題。

  楚維琳想,她能明白葉語姝的心境。

  與常恆熙再親如母女,葉語姝也是過繼來的女兒,若是旁人家的男兒,她能厚著臉皮和常恆熙私下交流,說一番長短,可偏偏那是常家的兒子,是常恆熙的嫡親外甥。

  她是親生女兒也就罷了,現在這樣的身份夾在中間,進退不得。

  常恆熙待她越好,她越開不了口,明明清楚這麼等下去的結果,依舊沒有勇氣表露一番心聲。

  楚維琳張了張嘴,猶豫了會兒,還是勸了一句:「真的不告訴你母親嗎?」

  葉語姝搖了搖頭,楚維琳見此,一時也不能再勸,便頷首道:「我誰也不說。」

  根據前世經歷,葉語姝是在景德二十四年的二月裡進門的,還有四年多的時間,以常恆熙為了女兒不惜和娘家反目成仇的這份寵愛來看,若葉語姝肯好好與母親說一說,未必沒有機會。

  若有可能,楚維琳想要拉葉語姝一把。

  在那艱辛日月裡,真心待她的人,楚維琳都想幫一幫,也不枉重來這一遭。

  等宴席散了,常老祖宗領著眾人往水閣觀戲。

  因是萬歲爺賜戲,開唱前少不得對著禁宮方向謝恩,年輕媳婦子和姑娘們即便不喜戲文,也不能隨意離席。

  楚維琳坐在葉語姝身邊,前面是常郁昕和常郁暖兩姐妹,趙家姐妹與常郁映坐在另一側,倒也不用打起一萬分的精神應付她們。

  常老祖宗點了《八仙過海》,唱了一段《玉笛吹得金鳳落》,眼看著天色漸灰,似乎要落雪了一般,便也止住了。

  過府的親眷紛紛上來告別。

  大趙氏引著趙家姐妹到了常老祖宗的跟前,常郁映挽著常老祖宗,嬌聲道:「老祖宗,阿憶月末就要及笄,以後就不能常過來了,我可真捨不得。」

  常老祖宗慈愛拍了拍她的手,寬解道:「真是孩子。她來不了,你不是可以去趙家?」常郁映還要說什麼,被老祖宗止住了,「可不許落金豆,讓姐妹們笑話。」

  趙涵憶亦開口勸了常郁映幾句:「我可等著你過來的。」

  「當真是一眨眼的工夫,就長大了,回想起來好多個從前在我跟前說說笑笑的小丫頭都是許久不曾見過了,」老祖宗歎息一聲,握住了趙涵憶的手,「這個月末是吧?我可要好好想想拿什麼與你添喜。」

  大趙氏抿唇笑了:「不如老祖宗替阿憶留心一樁好親事吧。」

  話音未落,眾人皆抬頭望去,趙涵憶白皙臉龐嫣紅一片,大趙氏一臉坦然,似是打趣之言。

  楚維琳驚愕之餘,倒也瞭然,大趙氏想以這樣的方式再探一探常老祖宗的口風。

  大趙氏說不出親上加親這樣的話,私底下若求老祖宗,很有可能被一口回絕,這會兒當著眾人的面,便是老祖宗不願意,也不會讓她下不了台階。

  果不其然,常老祖宗哈哈大笑,搖著頭道:「變著法子想問我討好處,我一個老婆子不認得多少才俊,花著眼睛也要瞪大了替孩子們謀劃一番,別說我小氣,我可是要替郁映把關的,趙家姐兒的好事兒,自有她祖母操持,我可不搶了這替孫女相看的喜氣哩。」

  大趙氏聽了這話,只能賠笑著應了,又替羞澀驚訝的常郁映說了幾句話。

  常郁映送趙家姐妹出去,楚倫歆過來叮囑了楚維琳幾句,便向常老祖宗告罪道:「老祖宗,我那兒剛得了些蜜餞,讓維琳替我捎些回去。」

  「難怪親家最疼你,大大小小都惦記著的女兒可比什麼都窩心,可比有些人有心多了。」常老祖宗一邊說一邊睨了常恆熙一眼,言語嗔怪,語氣卻極其寵溺,常恆熙趕忙撒嬌認錯,引得笑語陣陣。

  楚維琳福身跟著楚倫歆往水閣外走。

  背後傳來常老祖宗聲音,卻是道:「我是當真羨慕我那親家,身邊的姑娘都那麼貼心。」

  段嬤嬤道:「老祖宗,貼心的姑娘可成了您的兒媳婦了。」

  「沒錯、沒錯,便宜了老婆子我!」常老祖宗大笑,「你說,再『搶』個過來如何?」

  背後一涼,楚維琳腳步微頓,沒有多做停留繼續往前走,彷彿她沒有聽見一般。

  常老祖宗的那些話究竟何意?

  是尋常說笑,亦或是意有所指?還是因為不滿大趙氏剛剛的試探而反擊?

  楚維琳不用回頭,就能猜到大趙氏此時定然笑得格外勉強。

  老祖宗不僅僅化解了她的試探,更是當著眾人的面誇讚楚倫歆,誇讚了楚家的姑娘,甚至提議再迎一個楚家人入門,與她提起趙涵憶時的反應截然不同,怎麼會不叫大趙氏覺得難堪。

  楚維琳微微皺眉,大趙氏如何情緒與她無關,可她被「連累」了,甚至會讓在場的好事者以為常家當真要和楚家親上加親。

  而且,常家七兄弟,前頭三個都已成婚,四爺常郁明訂了夏日裡大婚,六爺常郁暉和葉語姝早已定親,七爺常郁曜才六七歲,只剩下一個常郁昀。

  大趙氏剛才就差把常郁昀三個字吐出來了,而現在,老祖宗說要「搶」,自然也只能替常郁昀「搶」,「搶」她這個唯一在場的楚家姑娘。

  楚倫歆也聽見了一些,偏過頭見楚維琳似是不高興,心中也是瞭然,道:「老祖宗就是一說,你別往心裡去。」

  等入了楚倫歆的院子,她讓人守了門,拉著楚維琳坐下,認真道:「維琳,本來這些話我不該跟你說,而是要去和母親說的,但今日老祖宗戲言一句,我也和你說說心裡話,都是實在話,我們姑侄兩個不說那些虛的。」

  楚維琳沒想到楚倫歆會這般謹慎,便點了點頭,等她繼續。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00:29:45

第五十章 談心

  「維琳,我與你娘最好,我自然也希望你好,她不在了,你的將來自然是由母親做主。放眼京中,那麼多少年郎裡頭,郁昀家世、學問、品行都是上乘的,母親細心替你選,也挑不出幾個能越過郁昀的,再說句不好聽的,便是挑出來了,也要尋人去打探男方家的意思,若不是相熟的人家,咱們主動總歸是落了下乘。」

  楚倫歆一面說一面觀察著楚維琳的神色,見她並不是特別排斥這個話題,也沒有羞惱得抬不起頭來,心裡又是歡喜又是心疼。

  女兒家羞澀有羞澀的美,可楚維琳失了母親,定要比其他姑娘家成熟穩重些才好,但想到剛才紅透了臉的趙涵憶和常郁映,楚倫歆很是心疼失恃的楚維琳。

  父親再好,總歸代替不了母親的存在,若江氏還在,楚維琳如今也定能如其他姐妹一般,不用自己來面對這些。

  思及此處,楚倫歆輕柔撫著楚維琳的背,心裡暗暗歎息。

  「你三月裡就十四了,再轉一年就及笄了,這日子說短不短,說長,其實也就是一眨眼的事情。如果你覺得郁昀不錯,那麼我們不管老祖宗出於什麼心思提了這麼一句,這風聲就讓它慢慢傳開去,姑母再與她提一提,老祖宗好面子,定然不會牽連了姻親家姑娘的名聲而沒個表示,」楚倫歆說到這裡,怕自己突然提及這些讓楚維琳有了壓力,便又道,「維琳,你只管說真話,若不願意也無妨,也就是老祖宗隨意的一句話,姑母想法子替你化解。」

  楚維琳沒有馬上回答,抬眸平靜望著楚倫歆,姑母神情關切,眼底情誼深深絕非作假,要不是真心待她,也不至於說這麼一番推心置腹的話。

  不過,常府裡頭,撇開常老祖宗不說,媳婦之中大趙氏佔了半壁江山,楚倫歆無心爭權奪利,卻也不肯叫大趙氏壓得沒了話語權,如果楚維琳能給她添了助力,自然是再好不過的。

  這一點,楚維琳心知肚明,但也更明白,姑母是想一箭雙鵰,既讓楚家得乘龍快婿,又使她在常府裡如虎添翼,可要是楚維琳不認為常郁昀是良配,楚倫歆絕不會為了一己私慾逼迫她,毀她幸福。

  只是,婚姻一事,與楚維琳來說,到底是一根心頭刺。

  常郁昀的好與壞,楚維琳都不想評說,怨過恨過,也是前程往事,她只是不願意再入這常家後院,與常老祖宗、大趙氏勾心鬥角,太累,也太苦了。

  她的心願,僅僅是在乎的人能夠平安康健,自己能謀個和美的將來。

  楚倫歆見楚維琳沉默,猜出侄女大約是不願意,可她一時之間也不清楚為何楚維琳會排斥,便又問:「維琳,你是知道的,母親常年獨居內院,平素也不與其他府上的親眷多往來,怕也不知道多少青年才俊。你直接告訴姑母,你想要怎麼樣的家世、人品,姑母常常伴著老祖宗見各府女眷,替你仔細留意著。」

  楚維琳聽到這裡,不自禁氤氳了雙眸,楚倫歆的話講到了這兒,她要是不表示些什麼實在是空費了對方的苦心。

  自江氏去後,兩世輪迴,那麼多年歲月裡,楚倫歆雖是姑母,卻待她似親兒。

  「姑母,」楚維琳瘖啞道,「我知道,您是真心疼我才與我說這些的,本來這些事情都該由我母親操持……」

  掏出帕子替楚維琳輕輕按了按眼角,楚倫歆亦感傷萬分:「傻孩子,與姑母客氣什麼。」

  「您說的這些事情,我都沒有想過,我不清楚……」楚維琳想先退一步,讓這事先冷下來些,「表兄的條件是極好的,可我從沒有那麼想過,我只當他是表兄……」

  「這倒也是。」楚倫歆挺滿意這個答案,點了點頭。

  兩人是表兄妹不假,一年之中多多少少也會遇見幾次,可在楚倫歆心中,楚維琳這樣的閨閣小姐自矜著身份不胡思亂想是得體的表現,怎麼也比那些心思就差擺在檯面上來的姑娘家有規矩。

  「我是想著,這常府裡頭你還算熟悉,我也在這兒,不至於叫你摸不著頭腦。姑母是過來人,門當戶對什麼的,都比不上知根知底,重新去認識一大家子人,理順其中關係實在是糟心。」

  楚維琳怔了怔,復又思忖起了這句話。

  不管她如何看待這京中世家,章老太太替她選親,自是要門當戶對的。

  與楚家門當戶對的人家,有哪個是簡單清楚的?等她嫁過去,少不得費一番心思梳理,那時候遇見的人和事,未必就比常府裡的乾淨多少。

  有過一世經驗的她知道大趙氏的軟肋,不至於被對方壓得喘不過氣,而沒有小趙氏和恆哥兒在前,常老祖宗不會那般針對她。

  這般一想,這常家勉強也算是個省心些的地方。

  只不過,這些念頭也就是一閃而過,楚維琳終歸是有心結難解,這常府的日子,無論好壞,她都不想碰,不敢碰了。

  「是我聽了老祖宗的話太心急了,」見楚維琳又陷入沉思,楚倫歆怕她越想越複雜以至鑽了牛角,道,「罷了,既然說了這事,維琳你也好好想想,有了答案再告訴姑母,姑母也要再探探老祖宗的意思,無論做哪樣打算,我們都不能失了顏面。再者,還要看郁昀的心思,等有了機會,姑母讓郁昭旁敲側擊一番。」

  楚維琳皺了皺眉。

  常郁昀兩次問了她的意見,又有地牢之中的真言在前,楚維琳相信他是一心求娶,那又豈會放過這樣的機會?

  常老祖宗是打擊大趙氏也好,是真的有了這樣的打算也罷,畢竟話已出口,常家人能沉默,又怎麼能保證姻親之中沒有那多是非的嘴?

  等京城之中都聽聞了常楚兩家要再聯姻的傳言,常郁昀再暗地裡推潑助瀾,到時候只要擺出不忍連累表妹聲譽的姿態,以常老祖宗對他的喜愛,借了傳言的東風,這事就跟順水推舟一般,要成了真的。

  除非,她能讓常郁昀打消這樣的念頭,京裡談資多,只要兩家人都沉默,這風言風語很快就淡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00:30:11

第五十一章 不同

  楚維琳心裡的算盤辟里啪啦打得直響,可打著打著又覺得哪兒錯了,推倒了重來。

  不知不覺間,漂亮的柳葉眉越擰越緊。

  與其說是有些苦大仇深,不如講是孩子氣顯露,楚倫歆低笑出聲,可一想這孩子從前是彆扭冷淡,如今得體得如一夜之間大了十歲,行事都妥帖了,沒曾想說到了婚事竟是這般表情。

  這是真正把面前人當做了嫡嫡親的親人才會表露無遺啊。

  楚倫歆這般一想,心裡越發暖了,眼底也有些一絲堅定,她無論如何也要幫襯著替楚維琳說一門好親,也能慰藉了嫂嫂在天之靈。

  楚維琳此刻回過了神,不由有些懊惱了,先不說一世為人的小娘子們如何,她畢竟是三世為人,實在不該再把這些心思露在面上了。

  訕訕笑笑,楚維琳道:「姑母,我不是挑昀表兄好壞,實在是沒想過來常府。再者,上頭還有三個姐姐,我這兒若有些風聲了,她們怎麼辦?」

  這是實打實的話。

  楚倫歆凝眸,三張各異的少女容顏閃過腦海,姐妹之間多少有些相似,模樣卻也有高低。

  幾個月前楚維琬已經及笄了,行四的楚維瑢也就是這個月的生辰及笄,做姐姐自然不能一直擋著妹妹,可黃氏也斷不會為了庶女匆匆定了寶貝嫡女的路。

  楚維琬養在舊都,及笄禮又請了夏淑人,楚倫歆清楚長房是想讓楚維琬入宗親入勳貴人家的。

  不過,這事也拖不了太久,每年三月里長公主設宴,素來都是各府暗暗相看的時候,到了那時自有定論。

  若楚維琬嫁得好,底下幾個妹妹說不準也能得了好親。

  可再是好親,在楚倫歆心中,比不過自己已經耕耘打拼了快二十年的常家,比不過常郁昀。

  大趙氏再是強勢又何如,不一樣要謀劃著再添了娘家人進來才擋得住幾位弟媳們?

  如今老祖宗還康健,等將來老祖宗過了,常家四房自然是要分家的,到了那時,大趙氏再橫也橫不到分家出去的子弟身上。

  常郁昀母親早逝,為了繼母和父親冷了那麼多年的臉,以後能叫妻子在繼母跟前落臉面?

  況且,他的父親常恆淼外放多年,填房所出的兒子也小,心裡對長子多少有些虧欠,不至於太過為難小兩口。

  退一萬步說,真的就合不攏到要日日翻天覆地了,以常郁昀的學問,考取功名不在話下,到時候謀了路子外放個好地方,就小兩口舒舒坦坦過日子,怎麼不比這京城內院勾心鬥角強?

  楚倫歆的想法是好的,畢竟這時候不是前世,沒有小趙氏、恆哥兒,也沒有楚倫煜的死和楚維琮的過繼,興許這日子能過到一塊去。

  可楚維琳到底經歷過那麼一世,也見過楚倫歆與大趙氏魚死網破,最後鬱鬱不發纏綿病榻,虧得姑父是個好的,又有一個兒子,分家後總算是平穩閉眼的。

  再往後……

  再往後楚維琳接觸了秦大人,局勢一下子就失控了,可那局面又是她希望的,常家抄家定罪,分家了的子弟亦不能倖免。

  到最後姑父常恆晨和表哥常郁昭流放三千里,若楚倫歆知道,會不會恨她?

  思及此處,到底哽咽難受,只能拚命告訴自己,兩世已不同,兩世會不同,她不願意入常府,也盼著姑母不要再一病不起。

  見楚維琳眼眶有些紅了,楚倫歆當她是怕自個兒怪罪她挑剔,忙道:「好孩子,你說得對,上頭還有姐姐們,我們也不急著要如何如何,且先看看。」

  楚維琳頷首應了。

  瞅著時間不早了,楚倫歆把要帶回娘家的東西都備好,親自送了楚維琳到二門處。

  垂花門外,楚維琮正等著她,一臉的笑意,不知在和什麼人說話。

  楚維琳邁出去,這才看清楚外人的人,常郁昭和常郁昀。

  心裡一下子就彆扭起來。

  剛剛還想著有些對不住常郁昭……

  再說常郁昀,竹苑裡的事情虧他解圍,偏偏他一心追問的事情和楚倫歆的打算又疊到了一起……

  楚維琳穩了心緒,和兩位表兄問了安,匆匆上了馬車,楚維琮見此,也一一告別,跟了上來。

  楚倫歆把一舉一動都看在眼裡。

  從前只覺得是兄長,等一旦被點破了,意識到還有可能是良人,往後就會注意起對方來,意識一旦萌芽,若是看得對眼,自然是再好不過的了,若是真的看不對,那也不用強扭造了一對怨偶,趕緊再替楚維琳另外謀劃才是正道。

  「剛見維琮興致勃勃的,你們在聊什麼?」狀似無意,楚倫歆問了一句。

  常郁昭扶著母親往回走,道:「是我和維琮下棋,五弟正好來尋我,看了一會。剛一路過來就在指點維琮呢。」

  楚倫歆聞言,笑著看向常郁昀,道:「也就你們幾個有這耐心,我記得我小時候,姐姐們都比我大上許多,哪個都不愛帶我玩,更別說陪我下棋了。」

  「五叔母,別看表弟年紀小,棋力還是不錯的,」常郁昀眼底含笑,道,「聽說是表舅教導的,我常聽人說,表舅的學問在翰林院裡都是拔尖的。」

  楚倫歆笑意更深,常郁昀這番話不似客套,句句顯露出對楚家人的好感,應該也不會排斥楚維琳。

  回頭還是先讓常郁昭探一探常郁昀的口氣,再多計較吧。

  另一頭,楚維琳靠坐在馬車上,寶蓮輕柔替她按著腿:「姑娘今日累了吧?回了府還是早些休息,養足了精神才好。明日何家、後日李家來拜年,杜家這幾日也要下貼子吧?十二那日四姑娘及笄。這一樣樣都馬虎不得呢。」

  楚維琳瞇著眼睛應了。

  初六晌午,何家人就到了。

  何氏昨日才回娘家拜見過,今日過府的都是兄嫂和孩子們,一時也沒有那麼多貼己話,本想讓家人在頤順堂裡多露露面,章老太太卻不喜熱鬧,讓何氏帶他們去了西意院,留了楚維琳陪她說話。

  又細緻問了些常府裡的情況,見楚維琳說得有條理又不亂編排人,章老太太心中滿意,卻也有些擔憂。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00:30:29

第五十二章 怠慢

  知女莫若母。

  即便楚倫歆回門時沒有提及,可章老太太能感覺到,她在婆家的日子也不是順風順水的。

  姑爺、孩子具是好的,章老太太在宅子裡摸爬滾打多年,自然能想明白原因。

  常老祖宗身邊六個兒子,庶出的三、四老爺在幼年時就過繼了,畢竟她兒子多,不養庶子也沒人能挑刺。

  最器重老大常恆翰,以後這個家要交到他手上,媳婦大趙氏很是精明能幹,最寵愛老六常恆逸,偏疼幼子也是人之常情。

  居中的老二和老五,常老祖宗求一個中庸,不似對長子一般嚴厲,也不會像麼兒一般寵著護著,對作為五兒媳婦的楚倫歆自然也是這麼一個態度,不至於刻意為難。

  能讓楚倫歆不舒坦的,自然是精明得過了頭的大趙氏,佔了長嫂身份對妯娌指手畫腳的女人,章老太太一想就氣悶。

  虧得聞老太太不是那種性子,不然這個家中還怎麼過日子!

  可惜自個兒再強勢、再不滿,也不可能把手伸到親家家裡去,只能想著等楚倫歆回來時再提點提點,莫要和大趙氏硬碰硬吃大虧。

  想到女兒的生活,自是無心再和楚維琳說話,讓冬青送了孫女出去。

  楚維琳回到清暉苑,寶槿點了香,屋裡燒著地火龍,暖和舒服得讓人睏倦,便靠著榻子小憩了會兒,再睜眼時就覺得有些悶了,便示意寶槿支了窗子。

  只開了一條縫,外頭寒氣進來,不滲人反而是舒坦,楚維琳偏過身去,見寶蓮站在院子裡與面前的丫鬟婆子們交代著什麼。

  寶槿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笑著解釋道:「寶蓮姐姐在排年節裡的當值順序呢。」

  「怎麼這會兒來排?」楚維琳不由好奇,這些事情應當是上個月末就定下的。

  「李媽媽家住城東,放了她兩日的假,原本昨夜裡就該回來了,到天亮還沒個影子,寶蓮姐姐使人去打聽了,才曉得城東那兒因著鞭炮走水了,李媽媽家受了災,姐姐念著姑娘心軟,見不得下人們受罪,說是再給她兩日假。遠岱的娘半夜裡添了個兒子,遠岱想求個假,姐姐想著這是喜事,便准了。因而要重新排一排。」

  楚維琳聽罷,上下打量了一番院子裡著一身桃紅的寶蓮,點了點頭卻沒有說話。

  在她的記憶裡,寶蓮一直是個好說話的丫鬟,底下人求的,只要能應的她都應下,因而也有了好人緣。

  而寶蓮也的確事事都會與她稟報,楚維琳自不會在這些事情上為難下面人,也是准了的。

  眾人看楚維琳器重寶蓮,主子跟前說得上話,越發愛求她了。

  楚維琳知道,寶蓮內心裡是喜歡這樣的過程的,既然只是一個丫鬟,她要做體面的大丫鬟。

  這也沒什麼問題,不想做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寶蓮在院子裡吩咐完,轉身就進了主屋。

  見楚維琳醒了,寶蓮笑著道:「姑娘,都安排妥當了。」

  翌日一早,頤順堂裡章老太太正用著早飯,就有丫鬟來稟,李家人已經到了大門外,不時就能到屏羽苑了。

  章老太太慢條斯理地喝著粥,心裡卻極為不滿,登門拜歲,哪有這麼早的。

  楚維琳咬了一口包子,李家人的規矩她還真是看不懂。

  上一回莽撞地想護夏姨娘,這一回清早過府,這是拜年還是問罪?

  等李家人從屏羽苑到了頤順堂,章老太太用最直接了當的姿態表達了不滿,她讓渝媽媽把一行人引到中屋坐著,自個兒帶著何氏、楚維琳和楚維璦在西次間坐到粥點都涼透了,才命人撤了桌子。

  李氏陪娘家人坐著,心裡一團火直冒,偏偏中途楚維琛偷偷往西次間打量,確實見到一桌子人圍著用飯,只好忍下。

  等西次間裡收綴乾淨,重新點了香,章老太太才讓李家人進來。

  李大太太再不高興,也只能規矩問安。

  章老太太靠著羅漢床,一副欲睡神情:「讓你們等在外頭,老婆子心裡真過意不去。哎,上了年紀不中用了,夜裡睡不踏實,早上實在起不來,多耽擱了會兒,也誤了早飯的時辰。李大太太可別見怪。」

  「瞧老太太說的。」李大太太抿唇笑了,讓幾個晚輩一一認了人。

  原本只幾個女眷先過來請安,可頤順堂裡耽擱了久了,在前院和楚倫栩說話的李大老爺、李羨及李家另幾個兄弟也都來了。

  李家畢竟是武家出身,即便在京城裡浸淫多年,還是學不來那彎彎繞繞的一套,李大太太面上還端著,幾個小年輕的面色就不那麼好看了。

  章老太太一來惱著李家兩次失禮之處,二來也不願多顧忌庶子媳婦的臉面,略說了會子話,就推說累了。

  李氏只能把人帶回了屏羽苑。

  頤順堂這兒也就散了。

  楚維琳出了屋子,寒風一吹有些發冷,寶蓮把手爐塞入她手中,又手腳麻利繫上了披風。

  「姑娘,快些回了吧,外頭怪冷的,可別受寒了。」

  楚維琳快步走著,思及之前頤順堂裡的動靜,問道:「五伯娘走的時候,似乎有些吵?」

  「是表少爺。」寶蓮細細解釋了一番。

  李家人受了怠慢,自然不是高高興興的。

  李家四爺走得急,撞到了一個冒失小丫鬟,當時就上了火氣,嚇得那小丫鬟跪地求饒。

  李氏當著娘家人被章老太太這般對待,也是一肚子的氣,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管李家四爺鬧騰。

  還是李羨好說歹說,把人給勸住,放過了那小丫鬟。

  「姑娘,李大爺瞧著倒是個體貼底下人的,也是個沉得住氣的,今日這種情況,還能這般處理。」寶蓮笑著道。

  楚維琳睨了她一眼:「我倒是沒瞧出來。」

  要是沉得住氣,上一回在花園裡李羨就不會是那麼一副表現了,她看到的李羨,是一個錙銖必較的人,若有機會,他定然會狠狠還擊。

  寶蓮卻不認同,只是楚維琳這麼說了,她自不能多爭辯,便略過了李家事體不談。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00:30:48

第五十三章 戲子

  「姑娘,與您說樣趣事,」寶蓮另起了個話頭,道,「昨日排了當值,雁君那丫頭哭鼻子了。」

  楚維琳挑眉,心中不解,怎麼排個當值還能哭了?

  寶蓮抿唇笑了笑,道:「原本奴婢想著咱們院子裡也添了人了,便想依著其他姑娘院子裡的慣例安排。雁君才剛出來做事沒多久,之前臘八、除夕都是排了假的,這次自然是要當值了,她頭一回不能跟家裡人一道過上元,難過得哭了。」

  十一二歲的年紀說大也不大,又是家生子,老子娘也有些體面,打小沒吃過什麼苦頭,這哭了倒也能理解。

  「這就是頭一回,既然入了內院當差,自然不比從前自在了。」楚維琳道。

  「可不是嘛,」寶蓮應和道,「昨兒下午她不當值,回去讓她老子娘勸了幾句,說是上元當值的紅封大些,多得了賞給她買胭脂,這才不哭了。奴婢想著,往年少人時也是這麼過來的,也不少這麼幾個人手,不如多准幾個假,有奴婢和寶槿當值,也不耽誤事情……」

  寶蓮說完,抬眼悄悄打量了楚維琳一眼。

  楚維琳面上沒什麼表情,心裡卻在細細琢磨著這番話。

  換做以往,這樣的提議她會如何回答?

  從前的楚維琳不喜歡出去,每日都在屋子裡打發時間,院子裡多個人少個人還真沒什麼感覺,反正她身邊的事體也不多,大約也就順著寶蓮的意思多准了些人的假,又會念著寶蓮和寶槿兩個多年辛苦,如今既然有了人手,不如各輪個半日,讓她們兩個也能多歇歇,即便是多歇幾個時辰也是好的。

  楚維琳看了眼身邊的寶蓮,她正在抽個子,這幾個月來高挑了不少,齊眉額發柔順服帖,臉上胭脂紅得恰到好處,小巧紅唇邊一顆黑痣如點睛之筆,勾勒出乖巧能幹模樣。

  她的這個丫鬟,當真是個聰慧的。

  前世的這個年紀,楚維琳不懂寶蓮的這些彎彎道道,她聽到的是寶蓮和寶槿要多當值,她會心疼,可現在的她卻是懂的,寶蓮是以雁君說事,用她的心疼多換半日休息。

  倒真是個好法子。

  「你知道的,老太太那兒最重規矩。從前是人手不夠,院子裡少排幾個也說得過去,現在不少人了,還是照著規矩來吧。倒是你和寶槿兩個,輪著多歇歇,你看你這臉都尖了。」楚維琳一面說,一面伸手指了指寶蓮的下顎。

  寶蓮一愣,本能抬手摸了摸,半響才笑了:「既然是規矩,奴婢和寶槿怎麼敢躲懶的。」

  「你們自個兒看著來吧。」

  總歸這院子裡的人是放不得的,這個情況下,寶蓮便是想歇也不敢太明目張膽了。

  清暉苑裡,寶槿送了杜四姑娘的帖子來。

  簪花小楷寫得清婉秀潤,浣花箋附了桃花香,仿若三月春風一般,一如杜四姑娘的人,請楚維琳初九那日登門。

  楚維琳執筆寫了回帖。

  曉得是出門做客,又是沾親帶故的杜尚書家中,何氏自然不敢怠慢,早早備好了車馬。

  馬車入了杜家,寶槿扶著楚維琳下車,杜四姑娘帶著丫鬟婆子候在垂花門裡,身邊還有一位臉生的姑娘。

  杜四姑娘親暱挽了楚維琳的手:「妹妹可來了!」又與楚維琳介紹,「這是我六妹。」

  由杜四姑娘引路,先去給杜大太太拜了年,又與杜家其他姐妹見禮。

  家風之下,杜家的姑娘們舉止得體,卻又不失開朗,便是幾位客居的表姑娘也是如此,叫人心生歡喜。

  見過了長輩,自是迎到了杜四姑娘的院子裡。

  說了會子話,不知不覺間親近不少,膽子大些的杜六姑娘神秘兮兮問道:「初五那日二嫂回門,你也去了常府?我聽說那日是宮裡賜戲,好不好看?」

  楚維琳怔了怔,年輕女子少有愛戲的,多數坐不住,為何杜六一問,好幾個姑娘都很感興趣地望著她。

  莫非杜家人皆愛戲?

  「我其實不太懂戲,不過長輩們都聽得興致勃勃,」楚維琳細細講了那日情境,「唱的是《八仙過海》,各路神仙、龍王,角色多了自然也就熱鬧了,我記得那何仙姑出場時,常老祖宗倒是誇了幾句。」

  「誇了什麼?」眾人催了催。

  「面如冠玉、唱腔圓潤。」

  杜六捂嘴笑了笑,道:「果真如此?姐姐再與我們多說說他。」

  楚維琳不解何意,問了之後才曉得,那是京城裡最紅的角兒了。

  瑞喜班,名字就喜氣吉祥,得了貴人們的親睞入了宮裡唱戲,當家的旦角兒蘇子毓更是一表人才,不僅戲台上動人,聽說卸了妝之後更是青年才俊,連宮裡娘娘們都捧他,這麼一來,到叫各家姑娘太太們好奇了。

  雖說是一戲子,姑娘們也就是好奇上了心,可貿貿然打聽總歸有失莊重,杜家姐妹們不敢叫杜大太太知道,也不好多問常郁昕,便問起了同樣是待字閨中的楚維琳。

  「可千萬別說出去,母親定是要不高興的。」杜四姑娘笑著道。

  杜六聞言,笑嘻嘻道:「其實啊,伯娘自個兒也想聽聽那蘇子毓的戲呢。」

  笑聲一片,卻是閨閣密語,姑娘們在一道,總是有些別樣情緒,說到了興起處,更是有人互相取笑。

  說著說著,自然少不得說到譽滿京城的常家少年郎。

  常郁昀一直是京中閨閣少女心中的夢,楚維琳聽了倒不意外,卻不知哪個提到了六郎常郁暉,她隱約覺得哪兒有些聯繫,暗忖了許久,才終於想到些往事。

  常郁暉行事出格,葉語姝會紅顏薄命,與他那些見不得人的癖好也有關係。

  常郁暉是男女不忌的,葉語姝死後,楚倫歆發現了這個秘密,也尋到了他養小倌的別院,聽說常郁暉的心尖尖是戲子出身,而那戲子正是出自瑞喜班,依稀記得姓蘭,恐怕兩人在這年的初五時便認識了。

  當真是一想起來就渾身不舒坦。

  若這些事情能早早攤到檯面上來,以葉家家風和常恆熙待葉語姝的疼愛,這樁婚事大概就要黃了。

  若能黃了,還真是一樁好事。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00:30:59

第五十四章 上元

  從杜家回來之後,楚維琳並沒有空閒下來。

  楚維瑢是正月十二日的生辰,及笄不比往常,便是庶出的女兒,長房那兒也沒有馬虎。

  黃氏亦是官宦家出身,請了娘家一位六品的安人做正賓,瞧著是抬舉了庶女,卻讓自個兒也添了不少美名,連帶著身邊的姑娘們都金貴了些。

  這般得利之事,倒是黃氏一管的作風。

  有司請的也是黃家人,黃氏吐了些意思,讓楚維瑢自己請了贊者。

  贊者多是姐妹擔當,也不算為難她這個不常出門也沒有幾個閨中好友的庶女。

  楚維琳以為楚維瑢會請楚維瑚,哪知四姐姐帶著丫鬟來了清暉苑。

  雖和楚維瑢說不得有多麼姐妹情深,但贊者一事本就是添福添喜的,又是自家姐妹,沒有往外推了的道理,便就應下了。

  這幾日一直在長房熟悉規矩,做著準備,以免當日出了意外。

  等傍晚回到清暉苑,自是有些疲憊。

  寶蓮拿著美人捶替楚維琳敲打,心疼道:「姑娘心真好,四姑娘一說就答應了,可也該顧著些身子,莫累過了頭。」

  楚維琳笑了笑,沒有應聲。

  楚維瑢沒有明說,但她還是懂了。

  安人做正賓已是給了她的臉面,那有司和贊者又怎麼能不上點心呢?楚維瑢是長房庶女,若請楚維瑚這個庶妹,越發顯得她沒什麼人緣了,若是隔了房的嫡出妹妹,倒還好些。

  畢竟,嫡庶相合,姐妹齊心,這樣的誇讚對大家都有好處。

  十二那日,早早就來了賓客。

  楚維瑢沐浴更衣後,便候著等待,她有些緊張,低聲和楚維琳說話緩解。

  有婆子進來一一說了前頭準備,等及笄禮開始,大老爺楚倫凜簡單致辭後,作為贊者的楚維琳出來,依著規矩淨手坐下,待楚維瑢行禮坐正之後,過去為她梳頭。

  楚維瑢一頭烏髮柔順,牛骨梳子輕輕一梳就滑落下去,而這及笄禮也同這順滑黑髮一般,極為順暢地結束了。

  等賓朋散去,楚維瑢才長長鬆了一口氣,握著楚維琳的手,道:「六妹妹,幸好有你。」

  楚維瑚聽見了,笑著打趣道:「四姐姐搶走了六姐姐,我到時候啊只能靠八妹妹了,是不是呀,八妹妹?」

  偏偏楚維璦木訥不經逗,一時愣愣沒有回話,引得楚維瑚直笑。

  等笑夠了,轉頭問了楚維琳:「上元夜裡,六姐姐與我們去看燈嗎?」

  上元沒有宵禁,京城裡燈火盞盞,格外好看,便是官宦勳貴人家,除了及笄的姑娘不能夜遊觀燈,年紀小些的只要有父兄相陪,也可以出門,這一日便是姑娘們最期盼的日子了。

  從前,楚維琳只在江氏還活著的時候跟著楚倫煜去看過,自打江氏沒了之後,她也就再沒去過了。

  「去吧。」不知怎麼的,楚維琳開口答應,突然之間,她就是想去看看。

  「那就我們四姐妹去,三姐姐和四姐姐就只能看家嘍。」

  因著去的姑娘不少,黃氏讓楚維琅、楚維琨照顧一眾弟弟妹妹,又撥了不少家丁跟隨,叮嚀萬分才放了行。

  華燈初上,映得人比燈俏。

  畢竟是姑娘家,少不得戴上帷帽,可即便如此,也讓難得出門的姑娘們興奮不已,而今日與他們一樣的出遊人極多,也不顯得特別打眼。

  隨著人群走了兩刻鐘,楚維琪年紀小,就有些吃力了。

  商量了一番,不願走的就隨楚維璟去前頭福來居歇腳,還要觀燈的就由楚維琅和楚維琨護著繼續走。

  楚維琳也不逞強,和楚維璦一道登上了福來居。

  福來居是官辦的,地方雖大,也吃不消今日客流,也是運氣極好,正好叫他們得了最後一間雅間。

  隨行的婆子伺候了茶水,楚維琳抿了一口,抬眼見楚維璟時不時往她這兒飄上一眼,不由心中一動。

  「雅間裡有些熱,我到外頭吹吹風。」楚維琳起身,見婆子們不放心,又道,「三哥哥陪我吧。」

  有楚維璟相陪,雅間裡又有這麼多人伺候,彼此不擔心。

  兄妹兩人走到福來居外頭,四處尋了個清淨處,小聲說起話來。

  說的自然是阮氏的事體。

  楚維璟是男子,打探消息自是比楚維琳方便很多,問過胡媽媽後,尋出了一位被阮氏打發出府的二房老人。

  說是老人,當初也不過是孫氏掌家時一個不入等的小丫鬟,阮氏入主之後,換了一大批人手,這個夏青就成了三等。

  夏青年紀小,又沒什麼背景,苦活累活自然都扔給了她,便是大丫鬟們的月事帶子,都要夏青和另幾個小丫鬟們去洗,體面人是決計不會碰這些腌臢東西的。

  夏青的印象裡,她沒有洗過阮氏的月事帶子,起先還疑惑過,後來阮氏進門一個多月就診出了喜脈,還有人誇讚過太太真是好運氣。

  這回叫楚維璟派去的人一問,夏青努力回想了一番,記起一些舊事來。

  阮氏進門頭一個月,夏青收拾了衣服送去浣衣院,好幾回被那兒的婆子抱怨,說衣服上沾染贓物不好洗,似乎是嘔吐的。

  只是這樣的細碎事情,浣衣院只會同夏青這樣的丫鬟抱怨,哪裡會四處說去,夏青聽了也就算了,亦不會去阮氏屋裡問。

  等阮氏生產之後,阮氏又放了一批人,不知為何就把年紀不大的一些三等也一併放了,其中便有夏青。

  夏青無依靠,被一個走南闖北的商人收作了外室,一直跟著四處做生意,臘月裡才剛剛回了京城,就叫楚維璟翻了出來。

  本來這些事叫楚維璟一個少年來講實在是羞得開不了口,可畢竟關乎孫氏、江氏和楚維瑂的性命,便是一張俊臉漲得通紅,也只能硬著頭皮說完。

  楚維琳安靜聽罷,心裡已經有了些計較。

  新婚婦人尤其注意身子,若阮氏好端端連連嘔吐,自然是會請大夫的,偏偏她沒有這麼做,全當沒有這樣的事情,讓人不得不懷疑,那時她已有身孕。

  「三哥哥,」楚維琳喚了一聲,「有一個線索就會有第二個。」

  楚維璟握緊了雙拳,點頭道:「這事在家中不方便與你細說,今日出門正好有這個機會。我會繼續查,絕不會繞過她。」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00:31:10

第五十五章 姐夫

  站在樹下,抬眸望著街上景色。

  許是有花燈相綴,又有歡聲笑語入耳,慢慢的,整個人的情緒便平復了許多。

  深呼吸了一口氣,楚維琳展了笑顏,道:「三哥哥,我們進去吧。」

  本就離得不遠,步上台階時,楚維璟險些撞上從福來居裡出來的人。

  他還在想著那些事體,自己也唬了一跳,又見險險撞上的人是一個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地作揖道歉。

  那姑娘粉臉紅彤彤的,急急把帷帽戴上,扭頭看了一眼跟在身邊的男子。

  男子快步過來,柔聲關切道:「碧娘,怎麼了?」

  楚維琳盯著那男子,只覺得那眉眼有些熟悉,仔細一想,才想起對方身份。

  這是她的二姐楚維瑤的丈夫、鴻臚寺司丞許大人的次子許禮誠。

  前世時,楚維琳和庶姐楚維瑤並不親近,所以對這位姐夫也僅僅只是曉得面容而已。

  楚維瑤去年春花芳菲中出閣,到此時還沒有一年,這回正月裡卻沒有回門,只捎了信回來,說是身子不適。

  對於庶女,何氏沒有多上心,加之除夕夜頤順堂的大火攪得她焦頭爛額,也就把楚維瑤的事體放在了一旁。

  沒有想到,會在這兒遇見許禮誠。

  「二姐夫,」楚維琳弄不清那姑娘身份,便先福身與許禮誠行禮,「姐夫出來看燈的?我二姐可一塊來了?」

  許禮誠聞言,一張白臉尷尬不已,右手作拳乾咳了幾聲:「你姐姐沒有來。」

  楚維璟劍眉挑了挑,看看許禮誠又看了看那姑娘,直截了當地問:「這位姑娘是?」

  許禮誠不肯作答,叫楚維璟堵著出路追問了幾次,才硬著頭皮道:「表妹。」

  不僅楚維璟目光凌厲,楚維琳冷笑出聲,若是尋常表兄妹,豈會在被問及時做如此表現,真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我二姐正月未歸,聽說是身子不爽利,二姐夫不多陪陪她也就算了,還有閒情逸致與表妹看燈?」楚維璟雖和楚維瑤走動得也少,但畢竟是自家姐姐,見不得她被這般對待,言語之中難免透露出幾分不滿,「既然二姐身子一直不好,改日我們兄妹登門探病。」

  許禮誠本就不佔理,被楚維璟逼得節節敗退,連連擺手:「過幾日我自當陪娘子回門來給長輩們磕頭。」

  福來居人多,站在門口說了這麼會子話,已經有人竊竊私語,楚維璟不願意多惹無謂是非,讓了路出來,許禮誠自然而然想扶著表妹走,叫楚維琳冷眼盯著,抬起來的手又怏怏放下,兩人快步離開了。

  楚維琳上樓入了雅間,楚維璟臭著一張臉跟進來。

  楚維璦驚訝,小聲問楚維琳:「怎麼下去吹了會兒風,就這般不高興了?我剛隱約聽見底下有些動靜,出了什麼事?」

  「是……」楚維琳一時不知如何開口,轉念一想楚維璦和楚維瑤畢竟都是何氏的姑娘,便附耳把門口的事情講了一遍。

  楚維璦不知不覺間握緊了拳頭:「二姐夫怎可如此?什麼表兄表妹,分明就是……」

  後頭那些話,楚維璦一個姑娘家臉皮薄說不出口,只能恨恨不語。

  雅間的門被人敲了敲,守在外頭的丫鬟通報了聲,裡頭的婆子才把門打開。

  楚維瑚笑容滿面進來,後頭的丫鬟手中還拿著好幾盞各式花燈:「我們回來了。」

  卻是不見楚維琅和楚維琨。

  楚維璟問了一句,楚維瑚卻指著花燈道:「這些可不是小販們攤子上的,是打燈謎猜回來的,題題都很難,花燈擺了一夜都沒有人猜出來。七弟看中了那隻老虎燈,偏偏我們猜不出,幸好遇到了常家幾位表兄,昀表兄果真才學出眾,別說老虎的了,那兒好看的燈呀全部給我們拿回來了。表兄說讓我們一人一盞,圖個熱鬧。大哥和二哥就在隔壁雅間和表兄幾個喝酒呢。」

  許是楚維瑚神色飛揚,亦或是那燈著實好看,隨行的僕婦忙不迭誇讚了起來。

  楚維琳坐在圓凳上,靜靜看著那些燈。

  見她沒有動作,楚維璟從丫鬟手中取過一盞荷花燈塞到楚維琳手中:「快些拿著。」

  楚維琳低頭看燈,不知出自哪個工匠之手,當得起一句巧奪天工。

  並不是常見的滿開蓮花,而是蓮葉伴著欲放的花苞,娉婷如少女,亦有一隻蜻蜓立於花苞之上,便是那提手也作得似花梗,點綴幾個小蕊,精緻得讓人愛不釋手。

  姐妹幾人分了花燈,楚維琛提議去隔壁謝禮,便是楚維琳並不想和常郁昀打照面,也不得不依言過去。

  常家人的雅間很是熱鬧,幾個兄弟坐在外間,屏風後頭,奶奶、姑娘們湊在一塊說話,兩邊彼此行禮,又和常郁昀道了謝。

  楚維琳和楚維璦站在一塊,並不格外冒頭,依舊感覺到一道視線落在自個兒身上。

  佯裝不經意抬眸掃去,果真是常郁昀。

  那雙桃花眼底如有繁星,璀璨得讓人如望銀河,而那眼神分明在說,這燈襯你。

  猛得就想到剛剛楚維璦那說不出口的話,「什麼表兄表妹,分明就是……」

  楚維琳暗暗咬了下唇,再不看常郁昀。

  等回了楚府,寶蓮和寶槿亦對那花燈愛不釋手,商量著擺放在何處。

  楚維琳一想到那個眼神就牙疼,道:「隨意收了就好。」

  「姑娘,這燈收起來多可惜呀,好歹今夜上元,掛起來多好看。」寶槿連聲勸著。

  外頭傳來滿娘聲音,寶蓮出去看了看,領了西意院的程媽媽進來。

  程媽媽請了安,卻不肯坐下,賠笑著道:「老奴這麼晚過來,還請姑娘莫怪。是我們太太聽八姑娘說了今夜的事體,實在放心不下二姑娘,想請姑娘過去。」

  楚維琳驚訝,何氏素來沉得住氣,楚維瑤那兒不管什麼情況,明日問也是一樣的,為何會這般急切?

  往窗外看了一眼,滿月皎潔,一地銀光,她一時半會也睡不著,想了想,便隨程媽媽往西意院去。

  一入西意院,程媽媽引她入了西次間。

  何氏親切招了招手:「維琳來了,快些坐下。」

  楚維琳看了一眼,楚維璦不在,楚倫灃端坐著,她便明白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00:31:23

第五十六章 維瑤

  楚維琳福身向楚倫灃行禮。

  從楚倫灃的面容上,看不出他此刻心情,可一瞧何氏那殷切態度,就曉得這事三老爺是上了心的。

  不管何氏心中怎麼想楚維瑤這個庶女,表面上她要顧及楚倫灃的想法。

  楚倫灃遲遲抱不到兒子,對於幾個女兒還是喜愛的,楚維瑤雖是庶女,可她的姨娘沈氏卻是個紅袖添香的玲瓏知心人,因而楚倫灃對楚維瑤也格外關照些。

  「維琳,再和伯父說說,許禮誠那小子怎麼回事?」楚倫灃示意楚維琳坐下,問道。

  楚維琳一五一十說了,楚倫灃的面色一點點陰鬱了。

  何氏親自替丈夫換了熱茶,勸道:「姑爺既然說了要和維瑤回門來,等來了我們再問問?」

  「等他來?等得茶也涼了!」楚倫灃哼了一聲,屋裡全是自家人,他也不擺官場上虛虛實實的那一套,氣惱道,「婚後頭一個元月,便是維瑤身子不適不能回娘家,他做姑爺的是不是該來給長輩磕頭?許家一點表示也沒有!夫人,也是我們糊塗了,早該使人上門去的。」

  這些女人家的事情,應該由何氏拿主意,而這會兒說成了兩個人都糊塗,楚倫灃已經很給何氏顏面了。

  何氏自然是曉得的,見好就收表達自己的主母姿態,道:「老爺說得是,是我疏忽了,維琇嫁得遠我幫襯不到,維瑤這兒不該馬虎的。我明日就遞帖子,我倒要看看,許家藏了怎麼一個『表妹』。」

  見過那表妹的只有楚維璟和楚維琳。

  兩家畢竟還是姻親,便是心裡不滿,也不能讓他們上門對表姑娘指指點點。

  楚倫灃欣慰,與何氏道:「什麼帖子不帖子的,嫡母探望病了許久的姑娘,許家人還要攔著不讓進不成?只管去,我倒要看看許家人有什麼解釋的。」

  翌日一早,頤順堂裡何氏顧及章老太太身子,不敢言明昨日事,只說要出門去一趟。

  楚維琳回了清暉苑,睡了一個回籠覺。

  昨夜裡她睡得並不沉穩。

  那盞蓮花燈讓寶蓮掛到了後窗上,映著明亮月光,在青石地面上的影子被拉得長長的,越發亭亭玉立了。

  楚維琳半夜裡朦朧睜開眼睛,神智說不清是清明還是迷離,仿若是看到了街上熱鬧的花燈節中,喧囂離得極遠,俊秀人影一手背在身後,一手執著謎面凝神思考,那燈中蠟燭光影影綽綽,照了半邊面容,細密的睫毛如半月,落下陰影。

  分明從未見過此景,卻那麼清晰出現在腦海之中。

  楚維琳抬手擋了眼睛,半響長長歎了一口氣。

  果真的魔怔了。

  越想離常家人遠一些,越想離那個人遠一些,偏偏叫他的幾句問題逼得落入這樣的夢境之中……

  直到蓮花燈燃盡,楚維琳才昏昏沉沉睡去。

  這個回籠覺睡到了中午才起來,寶蓮替她梳洗,寶槿去小廚房取火上熱著的午飯。

  熱過一次的飯菜,到底不比新鮮的口味,楚維琳自個兒不覺得,陸媽媽卻是心疼,拉著寶蓮低聲交代著寧神靜心的花茶,好讓楚維琳夜裡服過再睡。

  楚維琳正吃著,滿娘打了簾子探了個腦袋,道:「姑娘,三太太和二姑奶奶回來了,剛入了垂花門。」

  一愣,楚維琳含著筷子想了想,問道:「二姑爺呢?可一道回門了?」

  滿娘搖了搖頭:「奴婢不知。」

  寶槿也不用楚維琳催促,急急去了趟頤順堂,回到稟道:「只有二姑奶奶回來了,沒見二姑爺的人。奴婢回來時,三太太正好到了頤順堂,說是請姑娘也過去。」

  楚維琳皺了皺眉頭,看著樣子楚維瑤回門是有一些故事的,這些事本該越少人知道越好,請她一塊去,這是什麼道理?

  等收拾了碗筷,還是領著人過去了,行至半路遇見冬青,原是章老太太等急了催冬青來迎她的。

  快步入了頤順堂,章老太太坐在羅漢床上,身邊是垂頭紅著眼睛的楚維瑤,何氏坐在下首,青著一張臉。

  楚維琳一一問安,章老太太示意她坐下,道:「幸好昨日叫你們撞見,不然老婆子還不知道我的孫女這般沒出息!」

  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只能靜靜等著下頭的話。

  何氏尷尬不已,她教出了一個大方、可人的楚維琇,對於庶女肯定沒有對嫡女這般上心。雖衣食不虧,教養不懈,琴棋書畫都教了,做當家娘子的本事的卻是略過了。

  畢竟,在何氏的心中,庶女將來是配庶子的,差不多就夠了。

  楚維瑤上轎,何氏也是風風光光嫁了她出去的,哪知今日會是這麼一個情況。

  想今年她上午直奔了許家,到了門外,何氏使人去敲了門。親家太太上門來,門房自不敢阻攔,卻也磨磨蹭蹭才引著馬車到了二門處。

  許司丞的夫人帶著長媳馬氏匆忙趕來迎接,何氏寒暄了幾句,便問了楚維瑤住處。

  等何氏到了楚維瑤的院子裡,迎出來的陪嫁大丫鬟眼底含淚,何氏一看就心說不好,待進內室一看,就見庶女病怏怏靠在床上,一見了娘家人,哪裡還顧及嫡母親近不親近,失聲痛哭。

  許夫人的臉抽了抽,馬氏乾笑著想周旋幾分,陪嫁丫鬟哪還給她們機會,撲通跪下一把捋了楚維瑤的袖子,白皙手臂上青一塊紫一塊,全是傷痕,跟打翻了顏料一般,比許夫人的臉色還要豐富。

  這要是再磨蹭,別說是何氏,楚家一門都要被當做軟柿子了。

  何氏當下就大手一揮,才不管許家人說什麼,讓陪嫁的丫鬟婆子收拾了東西,把楚維瑤帶了回來。

  帶回來之後如何,自不用她操心,有楚倫灃和章老太太拿主意,長房那裡也不會由著自家姑娘被夫家這般作踐。

  冬葵領了個醫娘子進來,陪著楚維瑤入碧紗櫥裡檢查身子,而後醫娘子細細說了楚維瑤的身子狀況。

  除了身上大大小小的淤青,精神也不濟,少不得要多休養一段時日。

  楚維琳聽了,心也沉了下去,她原本以為就是許禮誠與那表妹廝混冷淡了妻子,哪知竟還有暴力!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00:31:38

第五十七章 忍讓

  楚維琳是恨極了暴力的。

  前世常郁昀是沒有這般待過她,可葉語姝那兒,等葉家人開棺驗屍的時候,楚維琳才曉得葉語姝受了多大的罪。

  聽說頂著一口氣要去看女兒最後一眼的常恆熙當場暈厥,葉侍郎額頭青筋畢現對著常郁暉的正臉就是一拳,叫三四個小廝一塊才拖開了。

  誰知,楚維瑤也是這般痛苦的。

  章老太太握著楚維瑤的手,看著那些青塊,氣得不行:「你也是個迂的!都在京城住著,統共不過半個時辰的路,你自己回不來,難道他許家還關著你那麼多陪嫁的丫鬟婆子不成?隨便讓個人回來報信,這上上下下還能不管你嗎?便是你糊塗,你身邊怎麼就沒個機靈人了!讓那些榆木腦袋都給我在院子裡跪著!」

  章老太太發了話,罰的又都是下人,哪裡有哪個敢勸,冬葵出去之後,院子裡規規矩矩跪了三排。

  楚維瑤哭過了,兩隻眼睛腫成了桃子,叫冬青伺候著淨面梳洗。

  衣袖滑落,白皙柔荑上青紫印子看得楚維琳心驚膽顫。

  楚維瑤回過頭來,瞧見她神色,趕緊整好袖口,勉強扯出一個笑容:「嚇壞你了?上元那日,他沒為難你吧?」

  搖了搖頭,楚維琳反問道:「為何要為難我?」

  章老太太亦追問:「維瑤,把話說明白了,許家到底怎麼個意思?」

  楚維瑤張了張嘴,卻半響沒有說話,到最後眼底又氤氳起來,章老太太看不得她這個揚子,乾脆讓楚維瑤先回去歇息。

  外頭丫鬟通傳了一聲,說是錢媽媽候在了院子裡。

  楚維瑤聽了,一臉期盼。

  何氏歎息著道:「隨錢媽媽去吧,你姨娘那裡你自己解釋。」

  楚維琳對錢媽媽的印象並不深刻,只記得她是楚維瑤的奶娘,卻沒有隨楚維瑤出嫁,而是留在了楚府養老。

  等楚維瑤離開,章老太太拍了拍桌子,道:「尋個膽大的進來回話。」

  陪嫁的大丫鬟喬楚被帶了進來,跪下回話。

  「姑奶奶過得這般艱難,為何不報回府裡來?」

  喬楚垂眸,想了想之後,一股腦兒都說了出來。

  楚維瑤過門之後,日子就不太舒暢,許禮誠待她熱一陣冷一陣,也不曉得是個什麼心思。

  許是楚維瑤是庶女出身,何氏強勢,她跟著沈姨娘學會了小心翼翼、忍字為上,許禮誠當她好欺負,越發變本加厲了。

  起初還有婆母許夫人出言周旋周旋,等到許夫人娘家的姑娘入京客居,局勢直轉而下。

  也不曉得那表姑娘給許禮誠灌了什麼迷魂湯,待嫡妻一日比一日苛責,怎麼看怎麼不順眼,甚至是動了拳腳。

  許夫人被那表姑娘哄得服服帖帖,在她眼裡,娘家姑娘是自己人,兒媳婦是外人,心一偏,更是覺得表姑娘一顆芳心玲瓏人,不能叫她委屈了。

  楚維瑤的幾個陪嫁看不過去,想回來報信,可楚維瑤不讓,只管忍著,一退再退。

  要不是上元那日正巧讓楚維琳和楚維璟撞見那不要臉的胚子,這苦日子真是過不下去了。

  喬楚說完,抬頭問章老太太,道:「老太太,我們奶奶一直說,夫妻沒有隔夜仇,她這輩子都是許家的媳婦了,不管好壞都要一條道走到黑,若和許家鬧翻了臉,她只能絞了頭髮去做姑子了。」

  「不如做姑子!」章老太太恨恨道,「這般沒出息!什麼一條路走到黑,連累家裡姑娘們臉面!」說罷,見楚維琳擰眉,章老太太便問,「維琳,若是你,怎麼辦?」

  怎麼辦?

  既然嚥不下這口氣,自然要攪得他許家天翻地覆才好,曾經她怎麼對待常家,自然也是怎麼對付許家。

  只是這一席話卻是說不得的,楚維琳隱去眼底情緒,這才抬眸回答:「自有長輩們做主,總歸不能叫許家人這般作踐,許禮誠既有了新歡,不如和離了清淨。」

  何氏聞言,睨了楚維琳一眼,她正腹誹章老太太問一個閨閣姑娘並不妥當,哪知那姑娘半點羞澀沒有,大言不慚說著「和離」,叫她不由多看了兩眼。

  章老太太並不覺得這問題有什麼不對,道:「勉強還算是個拎得清的。」

  楚維琳知道,章老太太出自閨訓極為嚴苛的舊都世家,做嫡妻自有做嫡妻的準則。

  為妻者,重賢德品性,掌一家之事,受丈夫尊重。

  男人可以有心頭所好,有妾室相伴,卻決不能讓妾越過了妻,也不能讓男人「蹬鼻子上臉」。

  像楚維瑤這般,要忍氣吞聲才做妻子,不如不結這段姻緣,好過傳揚出楚家姑娘懦弱無能不足以為妻這樣的話語,平白連累了一眾姐妹。

  「老太太,」何氏插了一句話,「先看看那邊的意思吧,我們這是最壞的打算。」

  章老太太哼笑,鄙夷道:「別糊塗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維瑤這個軟性子能給捏硬氣了?再說許家,我不信他們能曉得好歹。你有這個工夫,不如好好教導維璦,免得將來走了維瑤的老路子。」

  何氏挨了訓,面上無光,只能訕訕應下。

  等楚倫灃散值回來,聽了何氏的話,不由火冒三丈,又聽前頭來報,說是許大人帶著許禮誠上門來了,他噌得站了起來。

  章老太太靠著引枕,讓楚維琳替她捶著腳,緩緩道:「怎麼應付不用老婆子教你吧?」

  楚倫灃拱手彎腰,應道:「母親,兒子省的。」

  等楚倫灃出去了,楚維琳一面敲,一面想,和離和離,講究一個「和」字,但看章老太太的意思,顯然不是打算和平收場,要讓許家褪一層皮。

  何氏也知道章老太太的心思,可她有她的顧慮,便告了罪追了出去。

  「老爺,」何氏拉了拉楚倫灃的袖口,低聲道,「我們都心疼維瑤,可我怕萬一鬧得大了,傳出去叫人看笑話。萬一有言官抓著不放,鬧僵了朝堂上會不會不好看?」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00:31:49

第五十八章 迷心

  楚倫灃原以為何氏有私心,聽到後頭見她是關心他的官運,便軟了心腸,道:「今日你把維瑤帶回來,做得很對。至於你說的那些,是我們男人的事,你不用過分擔心。我若連自個兒的姑娘都護不住,還談什麼替陛下護天下百姓?」

  何氏一肚子擔憂被堵了回去,只能點頭。

  楚倫灃去了前院,並沒有即刻發作,等著許家人先賠禮。

  許大人一腳踢在了許禮誠的小腿上,壓著他磕頭認錯:「楚大人,親家公,是這臭小子不懂事……」

  楚倫灃冷冷笑了,在許大人避重就輕和爛和稀泥一般解釋,許禮誠不痛不癢、絲毫不誠心的道歉之後,他端茶送客。

  許大人一愣,這才意識到不好。他原想著風流韻事誰都有,便是楚倫灃不也是有個小意濃濃的姨娘嗎?拈酸吃醋是種情調,被娘家人撞見了,賠禮道歉也就成了,做長輩的勸和不勸分,大過年的又是同朝為官,豈會真鬧了個臉紅。

  可現在一看,楚倫灃這意思顯然是不想順著台階下來簡單了事,許大人抬頭見楚倫灃不鹹不淡,低頭是許禮誠吊兒郎當,他自個兒不上不下,左右沒臉了。

  許大人有些急了,跳起來對著兒子一陣猛打:「愚不可及的東西!簡直蠢透了!親家和兒媳不原諒你,你也給我滾出許家好了!」

  越罵越氣,越氣越急,要不是這裡是楚家書房,許大人都要把桌上的文房四寶一股腦兒都砸到兒子身上去。

  想他辛苦為官,好不容易替兒子結了門好親,兒子竟然這般笨,和表妹出門竟然叫岳家人撞上了!就算撞上了,竟然不懂周旋推脫,理由藉口一大堆,他不用打腹稿都能找出一堆來,這蠢兒子竟然被逼得露了馬腳,說了真話!

  真是笨死了,氣死了!

  全怪自家那個蠢婆娘,眼饞娘舅家那些銀子,把孩子接進來一塊住,這不就住出問題來了嗎?

  許禮誠無處可躲,心裡卻一點也不服氣,他自認是官大人家的嫡子,竟然要去娶一個庶女,論模樣、論才學,楚維瑤哪裡比得過表妹?

  自從結了這門親,許禮誠出門都感覺低人一等。

  從姨娘肚子裡爬出來的能有什麼好貨色?讓他在同窗跟前都抬不起頭來。

  許大人打得極凶,兩眼紅光,瞅見角落收著一隻雞毛撣子,衝過去捏在手中,對著許禮誠一頓猛抽。

  許禮誠吃痛,再也忍不住,跳起來抓著雞毛撣,吼道:「一個姨娘養的東西,做妾都是抬舉了!」

  許大人一口氣噎著,臉上的肥肉抖了兩抖,僵硬著脖子扭頭去看楚倫灃。

  楚倫灃整了整衣角:「不用你們抬舉,既然看不上小女,我接回來就是了。」

  說罷,起身出了書房,兩耳不聞裡頭兩父子的爭執聲。

  許禮誠的這句話,自然是傳到了頤順堂裡。

  楚維琳驚愕不已,她倒是沒想到,許禮誠的理由這般簡單,這般可笑。

  按尋常來說,楚倫灃一個正五品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許大人為正六品鴻臚寺司丞,在京城這個官宦多如牛毛的地方,算不上什麼大的差距。

  楚維瑤以庶女配嫡子,似乎是沾了些便宜,可楚家豈是許家能比?

  楚倫灃這個父親的官職不算大,可楚證賦官拜從三品,又是都轉鹽運使這樣的實差肥差,楚家是世家,代代出秀才進士。

  許家本是小戶人家,供出一個進士走到這個位子已屬官運亨通,便是叫嫡子娶庶女,能靠上楚家這座大山,怎麼不算是大賺了的?

  偏偏許禮誠不這麼認為,真真是鼠目寸光。

  楚維瑤還被蒙在了鼓裡,翌日幾個姐妹過去探望她時,她紅著臉道:「許家……父親真想我和離嗎?這和離了,我能去哪裡?若許家來迎,還是讓我回去吧,他們曉得我不是娘家無人,以後不會再如此了。」

  楚維琛性子急,本就是被李氏哄了許久才不情不願來探病的,聞言哪裡忍不住:「昨日許家已經來過了,二姐姐還是別做青天白日夢了,許禮誠說,他看不上二姐姐是庶出的,丟了他的人。話說到這份上了,你還要回去?你要是回去了,我們幾個還怎麼做人?不如一道做姑子去,好過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什麼?誠郎他、他這麼說我?」楚維瑤猛搖頭,哀哀道,「不會的,他只是叫別人迷了心竅,不是嫌棄我……我是他八抬大轎進門的妻子,便是有了其他人,也絕對越不過我……」

  「越過你做什麼?打死你就行了!你看看你這一身的傷,他哪裡把你當妻子看!便是對下人,也沒有這麼任打任罵的!」楚維琛氣急,「他不僅罵你,還罵你姨娘,做妾都是抬舉你!」

  楚維瑤幾乎吐血:「他竟這般說我……你們也這般說我……我沒有讓你們做姑子,你們這是在逼我去做姑子了……」

  話不投機半句多,楚維琳怕楚維琛再說下去,楚維瑤會撐不住,勸了楚維琛之後,又道:「二姐姐,別做糊塗人了,你要去許家尋死,也要顧及著這楚家上上下下的臉面。」

  楚維瑤靠著錢媽媽垂淚,錢媽媽哭著勸她:「我的好姑娘,想開些吧。那裡是虎狼之地,這兒總歸有姨娘是疼你的,老爺和太太也是疼你的。」

  後頭這一句,自然是看著楚維璦在才加上的,楚維琳掃了錢媽媽一樣,突然覺得她的眉宇有些說不出的熟悉之感,尋思了會兒卻又想不起來像誰,只能作罷。

  等出了楚維瑤的屋子,楚維琛冷冷瞪了楚維琳一眼:「你不該攔著我,你看看二姐姐說的什麼話!哪是我們在逼她,分明是她在作死!就該狠狠罵,罵醒了才好。」

  「若罵得醒,我定不攔著你罵。」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00:32:06

第五十九章 怨恨

  楚維琳摩挲著手中暖爐,聽到身後屋子裡楚維瑤身邊的丫鬟、婆子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勸導聲,垂眸歎了口氣。

  事情的發展對一直自欺欺人的楚維瑤來說,是根本沒料想到的局面,她還在牛角尖裡,此刻說什麼都不會聽的。等事後想清楚了許禮誠的無恥,興許也能走出來,若還是想不明白,勸也好罵也好都是無用的。

  前世時,楚維琳沒有撞見許禮誠,何氏也沒有去看過楚維瑤,這個嫁出去的庶女無聲無息地淡出了楚家人的記憶,便是兩位老太太先後去世,楚維瑤也僅僅是匆匆來上了香而已。

  楚維琳自己過得磕磕絆絆,哪裡會去關心匆忙的楚維瑤身上到底帶沒帶傷,情緒是否穩定,可既然今生許禮誠會如此,那麼前世時想來楚維瑤也是在忍耐中度過,盼著丈夫回心轉意的。

  由長輩做主逼她和離,自是為了楚家顏面,可對楚維瑤來說,她未必肯承情。

  不過,這事既然已經擺在了檯面上,一切自有長輩在,也輪不到她們小輩置喙。

  楚維琳正要往外走,餘光瞟見一個人影出現在角門那兒,移目一看,是沈姨娘。

  沈姨娘見了她們幾個,唇角輕勾含笑,眼底卻是冰冷一片,強烈的反差讓楚維璦渾身一震,往楚維琳身邊靠了靠。

  雖說是個妾,畢竟是楚倫灃和何氏屋子裡的,楚維琛再不舒坦,也不至於要和她起些爭執,招呼了兩個妹妹,一道出了西意院。

  而沈姨娘,目送著她們的背影,那勾著的唇角越揚越高,溫婉知性的模樣扭曲,只剩下恨意。

  沈姨娘到了楚維瑤身邊,揚手打發了伺候的人出去,只留下錢媽媽。

  楚維瑤淚眼婆娑,咽嗚不語。

  沈姨娘捏著楚維瑤的手,半響低聲道:「幾個妹妹的話,你別放到心裡去。她們年紀小,不懂事,以為是為了你好,可卻沒想過,她們各個嫡出,偏偏你是托生到我的肚子裡的,好姑奶奶,我們比不過她們哩……」

  自打歸家,楚維瑤聽的都是叫她和離的話,聽了沈姨娘這話,不由抬頭問道:「姨娘的意思?」

  「姨娘知道你的苦,其實這事是你的錯,夫妻爭執是兩個人的事情,不該讓娘家人知道,多惹麻煩,」沈姨娘規勸道,「從小我就告訴姑奶奶,男人都是一個樣的。你父親算是個好的了,屋裡不還留了一個我?妻是妻,妾是妾,紅顏是紅顏,外室是外室,男人那是樣樣都要的。可不管偏疼哪個,都不會越過妻子。老爺再喜歡我,再和太太鬧上幾次,太太也依舊是太太。你好不容易能做個嫡妻,怎麼這般糊塗呢……」

  這些話句句說到了楚維瑤的心底裡,她自幼是沈姨娘養大的,思維也是這麼一路來的,哭泣道:「姨娘,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才不肯叫娘家人知道這些事體。我總想著自個兒爭氣些,等有了身子,總歸要添屋裡人的,誠郎愛添誰添誰,妾也好養在外頭也好,我只要生了兒子就好了。我一直忍著呀!實在是,實在是……」

  沈姨娘抱緊了楚維瑤,努力讓自己不去看她身上的傷。

  既然做了旁人的妻子,男人打罵受著就是了,等時間再久些,男人收了心,不就沒事了嗎?

  好不容易楚維瑤能夠抬頭做人,做正兒八經的奶奶、太太了,這門婚事竟然要以和離收場!

  沈姨娘慪得幾乎咬碎了銀牙。

  都怪楚維琳多事,要不是那日她撞破了許禮誠的事,豈會如此?沈姨娘是聽說了的,「和離」兩個字就是楚維琳在頤順堂裡吐出來的,破壞了旁人婚事,竟然還來西意院裡做好人,呸!

  嫡女不知庶女艱,飽人不知餓人饑,當真是黑透了心!

  錢嬤嬤替楚維瑤抹淚,道:「姑娘,事已至此,怪罪六姑娘也無用。老太太、老爺具是下了決心的,以後姑娘青燈古佛,奴婢總歸是陪著您的,您可千萬別哭壞了身子……」

  沈姨娘的那些恨意和心思,楚維琳不得而知,便是知道了,她也無法認同。

  沒有底牌爭鬥不得,和有了機會卻不自救,是完全不同的。

  自穿越後,她鬥不過楚家禮教,鬥不過被權勢糊了心的長輩,在常家如履薄冰數年,可一旦有了機會,她會反擊,會設局,她不放過任何一個逃離苦海的機會。

  而楚維瑤卻在寄希望於許禮誠的悔悟,即便不悔悟,只要能讓她在嫡妻的位置上坐下去,她便覺得值得了。

  沈姨娘再恨楚維琳,在楚倫灃面前卻不能表露分毫,只為了楚維瑤的苦命感慨,想為她保住個好前路。

  楚倫灃自然不認為那許家是個好前路,至於楚維瑤歸家後的日子,他當著這個家,難道還會讓孩子吃不飽穿不暖嗎?再說了,許家這般無恥,若還讓楚維瑤給他們作踐,世家大族哪個還看得起楚家?他還有兩個女兒,楚維琇在婆家順風順水,楚維璦還未說親,怎麼也不能給拖累了。

  元月過了半,年味漸漸散去,這段時日京城裡茶餘飯後的談資自然是許、楚兩家的事體。

  雖是許禮誠有錯在先,可男人風流不算什麼,哪裡需要鬧到和離的地步,直到楚家一紙狀書,世人才知楚維瑤被打得渾身是傷,若不是娘家及時,說不定要發展成虐殺髮妻的地步了。

  這雖是推論,府衙斷案也沒有按此做表的道理,可畢竟是官家事體,又有言官推風,上達天聽亦是難免。

  楚家無論在舊都還是京城本就有清譽,楚維瑤雖是庶出,當年跟著楚維琇這個招人喜歡的大姐也在各府走動過,但凡見過的都知道這位二姑娘是個老實本分人,一時之間,官家女眷們也是同情的多。

  許家的日子頓時艱難了起來。

  許禮誠乾脆稱病不去書院,許大人卻只能硬著頭皮繼續當值,官場上多是見風使舵、落井下石之人,原見他是楚家姻親還算客氣相待,這會兒冷言冷語,也正好尋個給楚家示好的由頭。

  眼瞅著三年期將至,別說更進一步,保住原職都很難說,許大人傷心之下,真的病倒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00:32:31

第六十章 春闈

  而讓許家人略微鬆了一口氣的是,入了二月裡,京城裡另一樁喜事蓋過了兩家的紛爭。

  二月初五,替聖上征西北的崇王與世子大捷返京,入京城那日引得百姓紛紛去迎,一睹其風采。

  楚維璟被同窗拉著也一道去了,回來之後對崇王和世子不乏溢美之詞,說父子兩人英氣逼人,颯爽風流。

  楚維琳聞言,笑著沒有搭話。

  前世時,她是遠遠見過這一位崇王世子的,當真是劍眉星眸,又因久經戰場,比這京中的官宦公子們多了豪情和霸氣。

  三月長公主設宴,崇王世子對娉婷動人的楚維琬一見傾心,若不是楚維瑚設計攪局,前世時,楚維琬會是世子妃,而不是聘給了宣平侯府的小侯爺做了填房,紅顏薄命。

  今世,終是要到了那個時候了。

  再恨前世黃氏所為,楚維琳也不願意再見楚維琬重蹈覆轍。

  而這一年,又是春闈之年,京城裡多了外省的舉子們,書卷氣濃了許多。

  楚維琳原是留意不到這樣的日子的,她只在頤順堂和清暉苑兩處走動,直到楚維琮都念叨著春闈如何如何,才恍然大悟。

  二月裡連考了三場,京城百姓們都在猜測那榜上之人,倒也不怎麼關心著許、楚兩家的荒唐事了。

  一轉眼便是三月半,這日日頭大好,冬青和冬葵指揮著人手開了庫房曝曬,章老太太閒著無事,便讓幾個姑娘陪著說話。

  楚維璦內向,楚維琳又不是話多的人,章老太太只瞇著眼聽,到最後全靠楚維琛一張嘴,一個上午下來,也算太平無事。

  眼瞅著快中午了,渝媽媽過來問了一聲,章老太太留了她們一道用飯。

  何氏快步進來,臉上堆著笑容,福身行禮:「老太太,今兒放榜了。」

  章老太太聞言,眼皮子都沒有抬:「府中今年又沒子弟參試,你這麼高興,是你娘家有人中了?」

  何氏臉上笑容瞬間一僵,何家多少年沒再出一個進士了,她翹首盼著都盼不到,章老太太這話,實在是太不給她臉面了。

  吸了一口氣,何氏重新掛了笑容,道:「哪能吶,是五姑那裡,常家五爺榜上提名,人人都道常五爺學問好,就等著殿試時比個好名次了。」

  楚維琳捧著茶盞,手上一晃,杯中水跟著搖了搖,險些灑了出來。

  熱氣氤氳,她眨了眨眼睛,才壓著心緒把茶盞放下。

  常郁昀學問好,這是楚維琳一早就知道的,可前世時,常郁昀雖是監生,卻並沒有去考功名,是因為這一世他沒有成親的緣故嗎?

  楚維琳說不準,可這樣的變化總叫她心神不安。

  章老太太聽罷,點了點頭:「既如此,少不得備些賀禮送去。」

  這些人情往來,何氏自會打理得妥妥當當。

  等用了飯回到清暉苑,不耐煩再想這些瑣事,乾脆蒙頭睡了一覺。

  夢裡不知今夕何夕,混混沌沌翻來覆去,遙遙聽見有人喚她,她咽嗚應著,卻不知聲音從何處來。

  直到腳下一軟,如墜了十萬里高空,這才猛得睜大了眼睛,盯著青色幔帳喘息。

  陸媽媽坐在床邊,手中一塊帕子替她擦拭額頭,心疼道:「姑娘魘著了?」

  被子裡的手在身上一抹,竟是一層薄汗,楚維琳張了張唇,嗓音瘖啞:「媽媽,什麼時辰了?」

  「未正三刻,」陸媽媽倒了一盞熱茶,扶了楚維琳起來,「奴婢見姑娘睡得不踏實,便喚了姑娘起來,下午睡久了,夜裡就不困了。」

  楚維琳就著陸媽媽的手飲了水,點了點頭。

  入了內室洗去一身汗水,楚維琳這才覺得身子爽利了許多,寶槿手腳麻利地替她梳了頭,正低頭挑選耳墜,卻聽見外頭有些動靜。

  楚維琳問了一聲,寶槿出去看了一眼,進來道:「兩個小丫鬟要躲懶,互相推諉著不做事,滿娘正罰她們呢。」

  原本也是一樁小事,誰知後頭聲音越發重了。

  寶槿見楚維琳皺了眉頭,扶她到了西次間裡坐下,自個兒又往外頭瞧去。

  出了正屋,四處看了一圈,玉枝、芊巧兩個三等跪在院子中央,滿娘黑著臉站在一旁,不遠處站著一個僕婦,竟是西意院裡的徐娘子。

  徐娘子是沈姨娘身邊伺候的,因著夫家亡故,與女兒一道賣進了府裡謀個生計,原是個外來戶,在楚府裡沒個依靠,後來攀上了長房黃氏身邊的徐媽媽,以同姓為由認了親,以乾姐妹相稱。

  徐娘子素來只管沈姨娘的事體,與各房各處都沒有什麼利益衝突,眾人也賣徐媽媽一個臉面,待她也算客氣。

  寶槿快步上前,笑著道:「娘子來了怎麼站在院子裡?這兒訓人,倒叫娘子看了笑話。娘子可別嫌棄,去我屋裡坐會兒吧。」

  寶槿一面說,一面沖滿娘打眼色,滿娘卻不理會,繼續訓斥兩個小的。

  「平日裡就知偷閒,今日娘子來請姑娘,姑娘歇中覺還未起,也不知道請娘子多在抱廈裡頭坐會兒,由著娘子出來吹冷風,是個什麼道理!」

  芊巧眼圈通紅,哭著道:「姐姐,真不怪我們呀,是娘子說三太太那兒正等著姑娘回話,讓我們快些通傳了姑娘,玉枝已經幾次去姑娘屋子外頭瞧了,姑娘沒起身呢,娘子等不及,我們也攔不住呀。」

  「說得什麼混賬話!」滿娘啐了一聲,「娘子豈是不知禮的人?便是三太太那兒,也不會讓姑娘不梳妝整理就過去回話的。分明是你們自己不肯招呼好娘子,仗著自個兒是家生子,老子娘有些體面,就胡亂行事,藉著姑娘的名義怠慢娘子。」

  這一通話,瞧著是訓人,倒是把來龍去脈都跟寶槿說明白了。

  寶槿不是糊塗人,誰對誰錯,哪裡還不明白?

  徐娘子是沈姨娘那兒的人,何氏要請楚維琳,怎麼會由徐娘子來走這一趟,分明是徐娘子借了何氏的名義行事。

  玉枝和芊巧已經說過楚維琳未起,徐娘子還要為難,分明就是仗著與徐媽媽有些關係,來清暉苑裡尋事。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00:32:52

第六十一章 黑臉

  沈姨娘和楚維琳井水不犯河水,若有衝突,自是為了楚維瑤的事體。

  「行了,都別跪著哭了,跟著滿娘下去領罰吧。」寶槿說罷,又對徐娘子道,「姑娘剛剛起身,娘子再等等吧。」

  徐娘子被滿娘指桑罵槐挨了一頓,心裡不痛快急了,曉得寶槿好說話,便端著架子,道:「三太太那兒等著急了,寶槿姑娘與六姑娘說一說吧,三太太畢竟是長輩,不是嗎?」

  寶槿笑著應了,轉身後便收了笑容,心中不以為然。

  楚維琳自是聽見了外頭話語的,見寶槿進來,她挑了挑眉。

  「定然不會是三太太尋姑娘,是沈姨娘在添事,不曉得要設計姑娘什麼,姑娘還是莫要過去了。」寶槿低聲與楚維琳道。

  楚維琳也曉得這個道理,正想晾著徐娘子不理,卻見陸媽媽倒了一杯冒著煙兒的熱茶,抿唇一笑,揚手一把摔在了地上,匡噹一聲,熱水四濺。

  寶槿會意,趕忙跪在水漬邊上,總歸冬日裡穿得厚,也察覺不到冷熱,而後哭喊道:「姑娘息怒!」

  陸媽媽重重喝道:「姑娘平日裡寵你縱你,你怎麼也糊塗起來了?姑娘歇午覺魘著了,怕長輩們掛心不敢請大夫過來,連口氣都沒有緩,就催著要去西意院。事有輕重緩急,那邊也沒見有個多急切的事體,老奴可豁出去了,便是三太太親自過來,也沒有這麼一個道理的!」

  這戲開了場,黑臉白臉都有了,楚維琳也不能閒著,用力揉了揉眼睛,撲倒在陸媽媽懷中,氣得說話都帶喘:「祖母還當著家呢,一個妾身邊的娘子都敢來清暉苑裡對我指手畫腳!三伯娘這是要打我的臉呀!」

  屋裡鬧起來了,外頭徐娘子聽得頭皮發麻,眼看著那帽子一頂扣得比一頂高,她就有些慌神了。

  沈姨娘那兒是定好了計策的,那計策簡單,勝在管用。

  楚維琳的性子素來好拿捏,只要她出了清暉苑往西意院去了,這事就能成。

  只是沈姨娘和徐娘子都沒想到,楚維琳今日竟然歇了午覺,還遲遲不起,徐娘子等不及,催得厲害些,這事竟越發不好收場了。

  徐娘子猶豫許久,下定決心便直直往正屋來,闖了堂屋又要進西次間,叫陸媽媽一把撞了出去。

  陸媽媽沉著臉瞪了徐娘子一眼,急急往外喚道:「姑娘哭岔了氣,還不快些去請了大夫!」

  徐娘子本就沒站穩,聞言腳下又是一歪,一屁股摔坐在地上。

  沒一會兒,不僅僅是大夫醫娘,何氏也一塊來了。

  聽說清暉苑裡請大夫,何氏想向章老太太和楚維琳示好,自然是馬不停蹄地過來了,哪知在這裡遇見了徐娘子,她心裡嘀咕,卻還是略過了這個人,逕直入了內室。

  楚維琳已經去了珠釵躺在床上,面色發白,兩眼紅腫,見了何氏,趕忙支撐起身子來。

  「快些躺下,行那些虛禮做什麼!」何氏上前攔住了楚維琳。

  「伯娘這是等急了,親自過來問話了嗎?」楚維琳哀哀道,「是我歇午覺魘著了,這才耽誤了些時辰。」

  何氏一愣,這話有哪兒不對勁。

  「姑娘快別說話了,」陸媽媽勸了一聲,又與何氏道,「三太太,老奴壯著膽子說句不該說的,便是您要請三姑娘問話,不勞動香樟姑娘,也斷沒有讓徐娘子來的道理。況且我們姑娘身子不適,便是讓娘子等一等,還等不得了?」

  何氏蹙眉,見楚維琳眼角淚光,一肚子疑惑便倒了出來:「這是什麼話?我什麼時候請了六姑娘問話了?那徐娘子呢,讓她把話說明白了!」

  徐娘子見到何氏過來就曉得大勢已去,此刻也只能硬著頭皮道:「是我們姨娘為了二姑奶奶的事情傷心,想著那日是六姑娘見過那位表姑娘的,想多問一些那表姑娘的事體……」

  「於是就借了我的名頭?」何氏冷笑一聲。

  「請太太恕罪,是奴婢見六姑娘遲遲不見奴婢,這才急了胡言亂語,請太太繞過奴婢這一回。」徐娘子連連磕頭。

  這裡是清暉苑,便是要發作,也要回了西意院再做計較,何氏不跟徐娘子多說廢話,讓醫娘給楚維琳請了脈,開了些安神凝心的藥,又囑咐叮嚀萬分,這才去了。

  楚維琳見她們走了,便吩咐了寶槿:「使人去留心著,沈姨娘打的什麼主意。」

  寶槿應下了。

  這日下午寶蓮休息,便領了對牌出府看望她的養母、楚維琳的奶媽媽,這剛回來就見院子裡氣氛不對,細問之下氣惱不已:「是該讓陸媽媽唱這個黑臉,真當我們姑娘好欺負,什麼阿貓阿狗都敢來尋事!你守著姑娘,西意院裡我去打探。」

  寶蓮四處都有人情,寶槿不與她爭這樁差事,便由她去了。

  直到掌燈時寶蓮回來,卻還是一頭霧水。

  西意院裡,何氏自然是尋了沈姨娘和徐娘子的事,可除此之外,瞧不出沈姨娘有個什麼動靜。

  倒是楚倫煜和楚維琮曉得她病了,過來看望,說了會兒樂事逗她開心。

  原本就是裝模作樣嚇唬何氏和徐娘子的,見父親和弟弟這般擔心,楚維琳心中多少有些歉意,卻也是暖意滿滿。

  說著說著,自然繞到了楚維琮的功課上。

  楚維琮一面吃著陸媽媽準備的水果,一面笑著道:「父親說,這回春闈人才輩出,有好多好文章,翰林院裡大人們都在看。父親也記下了幾篇回來默寫給我看,指點我呢。」

  楚維琳聞言笑著拍了拍楚維琮的腦袋,道:「曉得你是個會唸書的,我和父親都等著你中榜的那日。」

  楚維琮年紀雖小,卻是個有信心的,忙不迭點頭:「肯定會中的。」

  楚倫煜欣慰不已,摟著兒子半響沒有說話。

  髮妻去後,他就只剩下這一雙兒女,盼著他們一個能金榜題名、光宗耀祖,一個能得一良人、夫妻和睦,旁的,他也都不求了。

  楚維琮吃完擦了嘴,道:「那麼多文章裡,我還是最喜歡昀表兄的,有氣勢,寫得真好。」

  楚倫煜亦頷首:「你們五姑母家中的這位表兄,才學的確出眾。」

  楚維琳垂眸,心裡複雜,嘴上只道:「我不懂科考文章,維琮既然覺得好,便多學些吧。」

  翌日一早,楚維琳去頤順堂裡請安,章老太太聽說了昨日事,她不會插手何氏院子裡的事情,只安撫了楚維琳幾句,又問了些身體上的事情。

  等姐妹一道陪著章老太太用了午飯,何氏一臉凝重快步進來,福身請安之後卻沒有直言。

  章老太太揮了揮手,便讓幾個姑娘都退了出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00:33:17

第六十二章 春宴

  楚維琳回了清暉苑休息,寶蓮在外頭探了一圈風聲,回來之後關了門窗,讓寶槿守在外頭,才低聲把事情說了。

  「二姑奶奶不見了,西意院裡這會兒半點口風也不敢透,全瞞著呢,奴婢想盡了法子才偷聽到一些。說是昨日夜裡早早就說歇下了,天一亮又不見起。二姑奶奶自打歸家就是如此,也沒人放在心上,等三太太中午過去看了一次,才知道人不見了。」

  「什麼?不見了?」楚維琳驚愕不已。

  陸媽媽皺著眉頭,恨恨道:「定是沈姨娘搞的鬼,她惹事也就罷了,還妄圖拖我們姑娘下水!」

  到了這會兒,昨日的意圖倒是人人明白了。

  楚維瑤自是打定了主意要逃出楚府的,若昨天楚維琳跟著徐娘子去了,定會在園子裡遇見楚維瑤,姐妹兩人相見說上幾句,等楚維瑤不見了,這髒水還不往楚維琳身上潑過來嗎?

  沈姨娘只要哭喊是楚維琳說了些不中聽的話,才讓楚維瑤心灰意冷要離家而去,楚維琳一張嘴饒是蓮花,也拿不出證據來。

  當真是簡單法子,只要成了,這事要說明白真要費些力氣。

  幸虧沒有著了道,平白惹了一身腥。

  何氏也是焦頭爛額,她是尋到了機會收拾沈姨娘,楚倫灃因著明白昨日沈姨娘設計楚維琳的事情,也不會對妾室多做袒護,可何氏這會兒最要緊的是尋到楚維瑤的人。

  偏偏這事不能大張旗鼓,雖說是個姑奶奶。還是與婆家鬧翻了的姑奶奶,可也不能鬧出些事體來。

  哪知到了傍晚時分,許家人又來了。

  要是許家人得了些風聲,楚倫灃也打算咬死了不認的,哪知事情出乎意外。

  許禮誠磕頭規矩認了錯,只說是他這段日子悔悟許多,明白楚維瑤的好。可也知道楚家不會再給他機會。許禮誠思念妻子,去了和楚維瑤一道遊玩過的淨水湖畔,誰知遇見了想投湖的楚維瑤。

  楚維瑤哭著告訴他。自己是一心待他,只因父母之命才不得不狠下心腸,可一想到夫妻緣斷,實在是傷心難耐。這才偷偷出了家門,來這裡追思一番。能死在這兒也算對得起父母、對得起郎君。

  許禮誠怎敢叫楚維瑤去死,帶她歸了許家,等她吃了藥睡下,這才登岳家大門負荊請罪。求岳父母大人成全,莫讓他們做一對苦命鴛鴦。

  楚倫灃一口氣梗在胸口,半天沒緩過來。氣極惱極,可是楚維瑤已經在許家人手中。他此刻又能如何?

  便是衝進去許家帶了楚維瑤回來,傳揚出去,這回就是楚家站不住腳了。

  浪子回頭金不換,許禮誠一副誠心悔悟模樣,楚維瑤又是一心向著丈夫,到最後他這個為了女兒好的父親成了大惡人,險些逼得女兒投湖的大惡人。

  這讓輿論怎麼看,讓言官怎麼寫?

  楚倫灃氣得渾身都痛,再不肯管這破事,轉身回了內院,理也不理倚門而立的沈姨娘,把這些事情都交給了何氏。

  何氏接了著燙手山芋,整個人都不痛快了,聽了章老太太幾句勸,乾脆也做個菩薩,讓小夫妻兩人返家磕了個頭,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得楚維瑤自己去折騰。

  沈姨娘自是喜上眉梢,她被楚倫灃冷落有個什麼關係,做個姨娘她這輩子就已經到頭了,但楚維瑤能破了局,換回許家真心,那就什麼都好了,也不枉她費盡心思把楚維瑤放出了府,只是沒有算計到楚維琳有些遺憾罷了。

  徐娘子以何氏的名義去了清暉苑,便是事情做成了,楚家上下明眼人一看就明白其中條條道道,不會為了楚維瑤要投湖就怪罪楚維琳,頂多是章老太太惱怒楚維琳不長心眼罷了。

  可即便如此,能叫楚維琳頭痛一陣,費些口舌,也算是抱著西瓜又拾些芝麻,最好是這事兒能傳揚出去,叫外頭人都知道楚維琳心狠差點逼死了楚維瑤,壞了她的名聲,那沈姨娘就算是被何氏收拾慘了都值得了。

  為了楚維瑤,她什麼都能忍,什麼都會做,哪個讓楚維瑤的嫡妻之路艱難了,哪個便是她的仇人!

  陸媽媽也看清楚了沈姨娘的打算,氣得仰倒,當真是最毒婦人心!好壞不分、是非不明!

  還是楚維琳勸了會兒,想那沈姨娘是丫鬟出身,沒什麼見識,又是做了妾,讓何氏壓了這麼多年,滿腦子都是做正室好,再苦再難也佔了一個「嫡」字,旁的為妻之道、立身之本、家族體面,那是壓根沒想過也想不到的。

  陸媽媽聽了,羞赧道:「本該是奴婢寬慰姑娘,卻讓姑娘來寬慰了奴婢……細想也是,這眼識見地最是要緊,和目光短淺之人說利弊,那就是秀才遇見了兵。沈姨娘和二姑奶奶的事,姑娘還是別存在了心裡,左右姑娘盡了心,她們不領情就隨她去了。沈姨娘那裡,我們留些心就行了,不用跟她針鋒對麥芒,平白墜了身份,她再惹事,還有老太太和三太太收拾她。」

  等楚維瑤返家,章老太太自是不肯見的,稱病把人都打發了。

  楚維琛臭著一張臉,說話都有些喘:「沒一點兒良心,分不清楚好壞,她自要去尋死,還害得我們楚家上下臉上無光。六妹妹、八妹妹,你們倒是說說,這事能這麼巧?她要投湖就遇見那許禮誠?唱戲都沒這樣的唱本!顯然是約好了的。在家裡住著還不老實,想方設法和許禮誠聯繫,弄出這麼一樁事來,真是,真是!」

  楚維璦這段日子見了何氏辛苦,對庶姐自然頗多怨言。只是她向來性子軟,心裡想的也不會說出來。

  「自然是不信的,但不信也沒法子,由著她去吧,」楚維琳攏了攏斗篷,這三月半的天氣本該回暖了,哪知這春寒料峭。倒是比二月裡還滲人些。「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五姐姐,算了吧。」

  「你倒是想得開。換了我,可不嚥下這口氣,」楚維琛朝楚維琳搖了搖頭,「你說。不欺負你欺負誰?」

  楚維璦聞言,一時真怕楚維琳去西意院裡找何氏要說法。趕緊握住了楚維琳的手。

  楚維琳垂眸,全當沒有發現楚維琛嘴角一閃而過的興奮和嘲諷,淡淡道:「我的性子,五姐姐還不曉得?沈姨娘鬧起來。我怕是連事兒都說不明白呢。要是五姐姐心疼我,不如幫我去說說?」

  楚維琛撇撇嘴,不再多言了。再這麼下去,便是教唆了妹妹尋事。章老太太頭一個不饒過她。

  楚維琳心裡明鏡一般,便是人人都知道沈姨娘如何布的局,但事情沒有如期發生,便是個糊塗賬,沈姨娘咬死了只是想問下許禮誠的事情,楚維琳還能怎樣?

  她既不想和沈姨娘吵起來墜身份,也不想讓挑事的楚維琛看熱鬧,還是這樣不冷不熱打發了最好。

  不過,楚維瑤出府的事情,到就如楚維琛所講,唱戲都沒有這麼巧的,定是之前這段日子裡,許禮誠偷偷聯繫了楚維瑤,花言巧語騙了她,楚維瑤本就對許家沒有死心,自然是被哄了進去,尋了這麼個回許家的法子。

  要是許禮誠真的想明白了,楚維瑤將來日子平順些,也就罷了,若是一時相哄,等著事後算賬,楚倫灃和何氏怕是再也不會去管庶女的這些事情了。

  因果輪迴,自有說法。

  從許家帶回來的那些陪嫁收拾了東西,要再去許家伺候,喬楚脾氣硬,又因為上回向章老太太和何氏告狀惹了楚維瑤不快,不肯再去許家,叫錢媽媽訓了兩句,乾脆投了繯,虧得發現得早,被救了下來。

  章老太太倒是喜歡這般硬氣的丫鬟,也不用顧及楚維瑤的想法,讓她先將養著,以後若要出府便賞些銀錢,若要修行便送去庵堂,只是錢媽媽一驚之下病倒了,便又沒有跟著楚維瑤去。

  興許是破鏡重圓的關係,許大人雖不能留京,但好歹沒有丟了烏紗帽,帶了一家老小外放做官。

  等去了遠地,楚維瑤艱辛苦楚,自然是後話了。

  清暉苑裡一切如常,倒是何氏怕楚維璟和楚維琳為了這事覺得吃力不討好有些心結,又真擔憂楚維琳氣不過討說法,特地送了些東西過來,楚維琳看了一眼,便叫寶蓮收在了庫房裡。

  三月二十五日,長公主府上的春宴帖子到了楚府,請府上太太、奶奶帶著哥兒與姑娘們一道去賞春。

  楚維琳聽著章老太太的吩咐,看著一旁的楚維琛興奮、楚維璦欣喜的樣子,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二十八便是正日子。

  三房眾人一早便去了長房,璋榮院裡,聞老太太看著花一樣的姑娘們,不由欣慰笑了。

  黃氏安排了車馬。

  楚維琬笑盈盈請了楚維琳一道。

  馬車緩緩駛出楚府,往長公主府邸去。

  越接近,行得越慢,前後都是來赴宴的各府車馬。接了帖子的都是皇親勳貴世家,具是得體知禮,不敢造次,便是擁擠些,也是相安無事。

  長公主府中最出名的便是那佔地極廣的園子,園子中心有一汪湖水,引了活水入湖,養了不少珍貴錦鯉,依水建了水榭涼亭,觀水斗魚倒也舒坦,若是夏日裡,一池荷葉碧連天,泛舟湖面,也是一樁樂事。

  這宴席便設在了湖水四周的花廳裡,太太、奶奶們一道說話,另一處供姑娘們耍玩逗趣,靠近外院的湖畔花廳供各府男子們飲酒,彼此不妨礙,卻又能彼此窺得些情景,既不亂了禮數,也能一睹風采。

  楚家一行下了馬車,黃氏、何氏又叮囑了幾句,這才讓姑娘們隨著侍女去了花廳裡。

  楚維琳挽著楚維琬一道走,她無心觀景,一心留意著楚維瑚的舉動。

  楚維瑚走在楚維璦和楚維瑢中間,低低笑著說話,一雙杏眸卻是四處打量。看到招人喜歡的景致還喚了楚維璦一起看。

  花廳近水,敞開窗戶便是湖面,等她們到時,已經有不少姑娘三三兩兩坐著說話,或是認真看魚了。

  「正說你們呢,怎麼才來?」葉語姝先注意到她們,趕忙迎了過來。

  互相見了禮。楚維琳又見到了杜家的幾個姑娘、表姑娘。一一問了安,還未落座,就聽腳步聲從外頭傳來。扭頭一看,她心中一驚。

  卻是趙涵憶和趙涵欣姐妹倆了。

  前世時,趙涵憶已嫁,自是坐在那群奶奶堆裡。不會來此處花廳,趙涵欣一個庶女沒有嫡姐陪伴。也不能來此處露面,因而楚維琳那時並沒有見過她們。

  此刻相見,倒是趙涵憶先展了笑容:「楚六妹妹。」

  「趙家姐姐。」

  只打了個照面,趙家姐妹就被坐在一旁的常郁映叫了過去。

  楚維琳見此。心中多少有些凝重了。

  今日她本想護一護楚維琬,莫要被楚維瑚設計了去,哪知趙涵憶在此。她多少有些害怕趙涵憶會想方設法去接近常郁昀,鬧出些事體來。

  楚維琳只有一個人。一時之間分身乏術,倒也有些無力之感泛上。

  深吸了一口氣,望著平靜湖面,楚維琳緩緩放平了心緒,不過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一一化解吧。

  楚維琳伴著楚維琬坐下,湖水對面,便是哥兒們的去處,時不時聽到幾聲叫好聲,也不知道他們在比試些什麼。

  他們有他們的樂子,姑娘們有姑娘們的趣味。

  心態平和的下棋說笑,也有些心知今日賞玩為輔,實則是各府相看,不由想表現一番。

  樂器相合,斗茶爭趣,熱鬧非凡。

  楚維琳沒有那些心思,楚維琬也不想參與,楚維瑚閒不住,拉著楚維璦去看常郁映斗茶。

  常郁映的對手是忠勇伯府的三姑娘董凌音,兩人具是高手,抬手注水之間,展一副山水景致,看得旁人讚不絕口。

  雖和常郁映來往不多,楚家和常家畢竟是姻親,楚維瑚和楚維璦自是為常郁映鼓掌稱好的。

  董凌音心中清楚,可到底有些意難平,故意問道:「兩位妹妹,如何看待我和常二的高下?」

  楚維璦一愣,抿唇不語,楚維瑚曉得對方是存心為難,本就是不相仲伯,哪裡能說一番高下,便乾脆道:「兩位姐姐都是高手,哪裡要靠我一個看熱鬧的來評高下,不過是映姐姐是我們表姐,為表姐喝彩罷了。」

  這般坦蕩,越發顯得董凌音小氣。

  常郁映勾了勾唇角,雖然沒有說話,可那意思依舊擺在了那兒。

  董凌音有些下不了檯面,素與她交好的宣平侯府的榮和縣主亦是沉了臉,只覺得自個兒都受了拖累。

  榮和縣主名喚徐惠榮,模樣出眾,才學亦是不俗,連太后都喜歡她,封了縣主,在這京城裡一直都是眾人巴結的對象,時間久了,多少有些飄飄然起來。

  自打前年楚維琬回京,就有些傳言這養在舊都的楚家三姑娘音容儀態,有當年貴妃娘娘的三四分。

  榮和縣主聽說了,自是有了些比試的心思,等去年楚維琬及笄,得夏淑人讚譽,越發引得她好奇不已,爭鬥心也更加重了。

  從前是沒有機會,今天既然楚維琬在座,好友董凌音又叫楚維瑚害得下不了台,榮和縣主乾脆站起身,朝楚維琬走來。

  「楚三姐姐,不如我們比一場?」榮和縣主抬著下巴,語氣裡透著些貴女的驕傲。

  這戰書直截了當,若是退縮了,豈不是被在場的人看不起?

  楚維琬面不改色,依舊是笑意盈盈,道:「縣主要與我比什麼?」

  這般輕描淡寫口氣,似乎是來什麼都無所謂,比都什麼都不怕的樣子,胸有成竹到這個地步,更是叫榮和縣主不滿。

  「琴棋書畫,樣樣來就太慢了,不如只比琴,你若跟得上我,便是你贏。」

  此言一出,有人看戲,有人不齒,有人盼著楚維琬能殺一殺榮和縣主的傲氣。

  楚維瑢握了楚維琬的手。低聲道:「縣主十指纖巧靈活,再快的譜子都能信手彈來,這是故意難姐姐呢。」

  楚維琬笑著反握了楚維瑢的手,淡淡道:「無妨的。」

  見楚維琬起身,原本在比試琴藝的兩位姑娘讓出了位子。

  偏偏榮和縣主自恃琴藝出眾,不肯輕饒了旁人,讓僕婦把花廳靠水的門板卸下。叫湖水對面的各府太太、奶奶和哥兒們一覽無遺。

  楚維琬不以為意。坐下調音,青蔥手指輕撫琴面,顯得沉著冷靜。

  楚維瑢皺眉。叫楚維琳勸了幾句,倒也安下心來。

  楚維琳並不擔憂,她記得前世便是如此,楚維琬是勝者。她不需害怕。

  這邊的動靜果真引來了其他幾處的注意,也有不少官夫人清楚榮和縣主脾性。曉得定是她硬拉著楚維琬比試,還特意讓大傢伙都看見,不免同情地看了黃氏一眼。

  黃氏見楚維琬當眾比試,還是和榮和縣主比琴藝。便是曉得女兒深淺,也不免捏了一把汗,可當著他人面。她只能故作鎮靜,這會兒開口。無論是誇讚還是自謙,在結果沒出來之前都不妥當,還會平白落了口實。

  另一邊,常郁明眼尖看了過來,驚訝與楚維璟道:「快看,那不是你家姐姐,這是要和榮和縣主比琴?」

  這一吼,倒是引得眾人來看。

  楚維璟與楚維琮一道,叫幾個相熟的圍在中間,紛紛詢問楚維琬的琴藝如何。

  常郁明最喜擺擂設賭,搖著腦袋道:「別說表兄弟之間不相幫,實在是縣主琴藝出眾,我壓縣主贏。」

  此言一出,本想壓榮和縣主的人一時打了退堂鼓,哪個不知道常郁明十賭九輸,若跟著他下注,也要被帶到溝裡去了。可榮和縣主的琴藝擺在那兒,猶豫了片刻,有一人咬牙下注,後頭人紛紛跟著壓了。

  楚維璟和楚維琮自要給楚維琬撐些場面,卻不想常郁昀也參與進來,壓在了楚維琬身上。

  「五弟,你這是……」常郁明急道。

  常郁昀笑得高深莫測,道:「這叫左右通吃。」

  一句話,就把常郁明給堵了回去。

  崇王世子戎馬出身,不羈那些規矩禮數,軍中多有將士在比武時添些綵頭助興,他也時不時會參與,這會兒看旁人下注,不由也起了性子:「那我就做一回莊。」

  隔著湖面,也能看到對面熱鬧,榮和縣主冷笑,這便是她要的效果,今日一比,人人都會知道,這來自舊都的楚維琬不過如此,一樣比不得她這個京城出了名的才女。

  榮和縣主坐下,略調了音,起手輕佻、回撥,曲調如流水。

  楚維琬不緊不慢跟上,顯得游刃有餘。

  從平緩到急切,不消片刻,便是兩人你追我趕,音色一陣急過一陣,叮咚之聲如戰鼓一般襲人心肺,引得崇王世子血脈沸騰起來。

  他回京不久,不知道什麼京城才女、舊都名媛,平日裡也斷不會去打聽這些,他在意的只有琴聲。

  最初時,他沒有去看過那兩個彈琴之人,他只是豎耳聽著,到了此刻,不知不覺間,竟是有些想知道是怎樣的妙人指下生花,讓他一閉眼就能回到那熱血激昂的戰場上。

  琴聲急急切切,如離弦之箭……

  咚——

  琴弦崩斷。

  榮和縣主白皙的指尖冒了血絲,她喘著粗氣怔怔看著斷裂的琴弦,再聽著楚維琬的琴聲,瞪大了眼睛。

  她知道自己敗了,她說,只要楚維琬跟得上她,便是贏了,但到了中途,她知道,是她在追趕著楚維琬,這樣的認知讓她惶恐,手指發軟,逼到了最後,也就是斷弦。

  而崇王世子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一震,戰場上磨練的敏銳讓他在思考之前已經本能地扭頭去看,楚維琬低著頭,他辨不清容貌,只覺得清麗脫俗之氣伴著琴聲撲面而來,讓人再也挪不開視線。

  楚維琬的琴沒有停,楚維琳讓侍女送了一盞香爐,點了濃濃檀香,親自捧著送到了楚維琬身邊。

  別人當她是以香助興,還覺得這香點得太遲了些,只有楚維琳心中如明鏡一般,她這香不是那樣的用途。

  只希望這濃郁香味能住楚維琬一把,能化解楚維瑚設下的那些麻煩,能讓楚維琬離宣平侯府的這位榮安縣主,離那位小侯爺遠一些。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00:33:31

第六十三章 合眼

  青煙裊裊,如繞樑之音,楚維琬漸漸放慢了彈奏的速度,要說剛才是兩軍對壘廝殺,這會兒就是大勢已定殘陽下收拾戰場,徐徐纏繞的青煙好似硝煙瀰漫,只等落日後散去。

  琴聲低吟如泣,指尖緩緩,直至終了。

  一曲奏完,楚維琬沒有起身,她垂著頭坐在那兒,肩膀起伏,勻了好久的氣,十指酸痛,她互相按壓了一番。

  榮和縣主的琴技不是虛的,楚維琬也是使出了通身的本事才把對方壓制了過去,若不是榮和縣主先亂了心神章法,只怕兩人還要纏鬥。

  聞著楚維琳點的香,寧神的味道讓她慢慢平靜下來,楚維琬沖楚維琳嫣然一笑,姐妹兩人相扶著起了身。

  別說對面哥兒們那裡,便是那些太太、奶奶們都想瞧瞧能比過榮和縣主的姑娘到底是如何相貌,等楚維琬一抬頭,才看清這張遠山黛眉、清水芙蓉般的臉。

  崇王世子定睛看著,他能百步穿楊,箭術出眾之餘,眼神也是極好的,隔著湖水對面兩姐妹的一顰一笑都是那般清晰,一個溫婉嫻淑,一個窈窕可人,當真是一對姐妹花。

  他本看得專心,也沒去細想這般盯著看是否合適,直到一旁的常郁明哀嚎一聲才想起那賭注,趕緊收攏了心思,乾咳一聲掩過了尷尬。

  卻還有一人沒有移開目光,桃花眼底淡淡笑容,仿若映入眼簾的是這春日裡最動人的風景一般。

  楚維璟注意到了。拿手肘輕輕撞了撞常郁昀,低聲道:「便是自家表姐妹,也不該這般……」

  常郁昀依舊大大方方,笑著道:「我只是想看看,她們絲毫不給榮和縣主留顏面,會如何收場。」

  這麼一說,似乎也沒有不妥當的地方。楚維璟摸了摸鼻子。不再多言了。

  另一處,亦有人專心看著這場比試。

  長公主設宴,她自己並不參與到官夫人之中。只和幾位王妃、公侯夫人一道,坐在不遠處的水閣裡。

  見底下熱鬧,長公主笑著道:「看著她們一個個,倒是想起我未出閣的時候了。茹娘。還記得嗎?我們那時比的是琵琶吧?你那一曲反彈琵琶可把我那弟弟的心給捆住了。」

  茹娘是崇王妃的閨名,她聞言臉頰微紅。卻不扭捏,道:「這麼多年前的事體,殿下還拿來打趣,不過底下這兩個姑娘的琴技確實不錯。宣平侯的這個女兒,連太后都喜歡呢。」

  宣平侯夫人坐在一旁,榮和縣主比試之初。她信心滿滿,但也說了些自謙的場面話。可任誰都聽得出她壓根沒想過女兒會敗,到了此刻聽了崇王妃的話,只覺得滿滿諷刺味道,訕訕笑了笑。

  崇王妃原本沒有打擊人的意思,宣平侯夫人這般反應,讓她感覺無趣極了。

  本不是什麼大事,姑娘家比試,自然有個高低,她當年沒有讓過長公主,也不覺得官家姑娘就一定要讓了縣主,畢竟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定是榮和縣主挑釁在先,人家不得不應戰。

  遙遙的,崇王妃也留意到了自家兒子那邊的情況。

  知子莫若母,雖然兒子多年不在身邊,可崇王妃一看他的神色就能猜出一點半點來。

  世子隨崇王上戰場,幾年下來,到底耽擱了婚事,做母親的心急卻也不能阻礙了孩子前程,這回世子回京,崇王妃是打定了主意要在迎春宴上相看一兩個合眼緣的姑娘,再把親事定下來的。

  既然世子對那官家姑娘有些意思,不如就順水推舟問上一問吧。

  崇王妃笑著與長公主道:「我走動得少,這底下那麼多孩子,也只認識榮和,與榮和比琴的又是哪個?」

  長公主答不上來,她身邊的年老女官伶俐,過府的各家姑娘的出身背景都熟記在心,便介紹道:「那是楚府的三姑娘,祖父曾做過都察院的左副都御史,雖是楚氏遷來了京城的這一支出身,卻是在舊都養大的。說起舊都楚氏,不曉得長公主還記得康平爺的嫻貴妃娘娘嗎?長公主小時候還由那位娘娘照顧過一個月呢,就是那個楚氏。另外,三姑娘的祖母聞氏,是太祖爺親封的惠毓郡主的嫡次女。」

  「曾祖爺的那位貴妃?我那時小,這會兒想來,只記得是個滿頭白髮的和藹老太太了,」長公主聽完笑了,「這姑娘倒有些來歷。

  提起康平爺的嫻貴妃娘娘,長公主的語氣親暱不少,只是今日請的本就是皇親勳貴官宦人家,真要細細算起來,哪個沒有一點兒來頭?

  崇王妃亦是笑了笑,上下打量著楚維琬,暗自盤算,只聽這隻言片語,出身上雖算不得一等一的好,但也不落了下風。

  坐在邊上一直沒有開口的夏淑人抿了一口香茗,淡笑著道:「去年楚家三姑娘及笄,我去觀了禮,瞧著是個規矩得體的孩子,我很是喜歡,還有那楚家六姑娘,就是剛剛點香的那個,也是個聰慧可人的,要不是我那孫兒太小,我都要厚著臉皮去求一求了。」

  此言一出,人人驚訝。

  夏淑人在各府走動得多,看姑娘的眼神很毒,能得她誇讚,自有過人之處。從前夏淑人讚過不少姑娘,卻從未有過後頭這一句,可見是楚家姐妹當真討了她的喜歡。

  本來這誇耀應當是給了榮和縣主的,哪知讓一個「野路子」搶走了,宣平侯夫人沉著臉,連脖子上那條吸人眼球的南珠項鏈都黯淡了許多。

  另一邊,崇王妃則褪下了手腕上的一隻細巧玉鐲,交到了身邊侍女手中:「賞給楚三姑娘,請她下回來府上與我彈彈琴,王府裡那兩個男人常年離京,我一個人悶得慌,能添個知心的女兒,比養個兒子強,」說完,又笑著與夏淑人道,「我最是羨慕你,女兒貼心,再冷的天,這心都捂得火燙了。」

  話音一落,大夥兒都笑了。

  坐在的都是通透人,自然聽出了那底下的意思,這是合了崇王妃的眼緣了,等再多看看,要是楚維琬知禮懂事,自是要抬舉的,若不合適,也不會太損了姑娘家的名聲。

  而在姑娘們這邊,榮和縣主一張臉鐵青,全然沒有了之前高傲的樣子,董凌音雖與她交好,也不敢貿然開口,就怕引火燒身。

  楚維琬緩步上前,略一行禮,含笑道:「縣主承讓了。」

  沒有說是斷弦,也不自謙幾句,只清楚明瞭地說出了勝負。

  董凌音的唇角抽了抽,更是覺得楚維琬太過自大了些,她不敢惹榮和縣主,卻能發作楚維琬,總歸這事因她而起,她若置身事外,還不知道榮和縣主會如何秋後算賬呢。

  「得意什麼?要不是這琴斷了,還不知道……」

  「夠了!」董凌音話未說完,被榮和縣主生生打斷,「還嫌不夠丟人!」

  已經丟了面子,榮和縣主再生氣再懊惱也沒有辦法,可輸了就是輸了,尋那些借口根本就是自尋難堪,楚維琬直白了當,不提那些瑣碎事,反倒讓榮和縣主能夠接受一些。

  要是假惺惺說那些話,她肯定會發作的。

  可再能接受,在看到崇王妃身邊的侍女時,榮和縣主依舊忍不下,扭頭跑了出去。

  「楚三姑娘,姑娘琴藝出眾,這是王妃賞姑娘的,等姑娘方便時,王妃想請姑娘過府。」侍女說得明明白白,把玉鐲子交到了楚維琬手中。

  楚維琬愣怔,她不是不知事,就是太過明白崇王妃的意思,一時之間才不知如何示好。

  「撲哧——」楚維琳先笑出了聲,趁著楚維琬沒有回神,伸手抽走了她袖中的帕子,拿到還冒著煙的香爐上來回熏了熏,「我給姐姐備好了帕子,姐姐若是紅了臉,還有個遮羞的。」

  葉語姝跟著笑了起來,指著楚維琳樂得說不出話來。

  閨閣之事,說羞是羞的,但又偏偏就是這麼簡簡單單,真被說破了,倒也沒那麼扭捏了。

  楚維琬嗔了楚維琳一眼,輕巧奪了帕子回去:「沒個正經!」

  姑娘們這兒哄笑著散了,對面黃氏不知這裡情況,等使人一打聽,難掩面上喜色。

  崇王妃心善之人,既然出了手,斷不會讓楚維琬丟了臉面的,成了,那是皇家親眷,便是不成,以崇王妃的性子也要認了乾女兒,讓楚維琬做半個宗親。

  崇王世子也看到了母親身邊的侍女賞了楚維琬,心緒纏纏繞繞說不清楚,到最後只覺得那是種甜甜的味道。

  許是有了這比琴在先,各處更加熱鬧起來,也有膽大的姑娘知道哥兒們那裡在作對子,讓僕婦去取了來品讀。

  楚維琳陪楚維琬坐著,靜靜等著下面的發展,見楚維瑚要去更衣,她心中沉沉。

  果不其然,過了一刻鐘的工夫,便有侍女進來,悄聲與楚家幾個姐妹道:「楚七姑娘不小心崴了腳,在前頭亭中坐著。」

  楚維琬擔心楚維瑚,起身要去尋,楚維琳拉了拉楚維琬的袖口,道:「我跟姐姐一道去,扶她回來也要人手的。」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00:33:46

第六十四章 陷害

  有侍女引路,姐妹倆沿著湖邊走,應對的法子楚維琳想好了,眼看著拐過前頭這個彎就到了楚維瑚處,便停下了腳步。

  「三姐姐,我眼睛不舒服,是不是進了什麼東西?」楚維琳問道。

  楚維琬聽了,見楚維琳不停揉著,趕忙抬手止住了她:「別揉,越揉越紅越難受。」

  「姐姐借我帕子擦擦吧。」

  楚維琬掏出了帕子,楚維琳接過擦拭,清雅檀香味道讓她整個人都清明了不少。

  「別讓七妹妹等急了。」楚維琬道。

  楚維琳點了頭,趁著楚維琳不在意,從袖中另取出一方帕塞入她手中,楚維琬不疑有他,順手收了起來。

  湖邊亭中,楚維瑚垂著腦袋,聽見腳步聲,她欣喜抬頭:「姐姐!」

  那般自然神色,絲毫看不出有異樣的心思。

  楚維琳抿了抿唇,論面上功夫,她當真是連楚維瑚都比不過呢。

  楚維琬提步入了亭子,蹲下身子與楚維瑚道:「哪裡傷著了?」

  「這裡,」楚維瑚指了指左腳裸,「我歇了會兒,倒是沒有那麼痛了,想來應該沒什麼事的。這裡不是自家地方,今日又那麼多人,我忍一忍,姐姐們扶我回花廳吧。」

  楚維琬聞言一愣,復又心暖暖。她從小離京,這個庶妹年幼,頗得祖母、母親喜愛,養得很是嬌貴。若是傷著了多半是哭紅了鼻子了,可沒想到,楚維瑚也有識大體的地方,這番話說得很是在理,畢竟是長公主府邸,還是莫要多添了事情。

  姑娘家的腳裸也不能在青天白日下看,楚維琬柔聲安慰了幾句。沒有勞動那侍女。讓楚維琳搭把手扶了楚維瑚起來。

  楚維琳應了,姐妹三人沿著來路往回走,楚維瑚的腳是真傷著了。沒走幾步路,面上就冒了一層薄汗,她只管咬著牙,不肯做聲。

  似是怕摔到了楚維瑚。楚維琬一直盯著看路。

  楚維瑚咬著下唇,抬眼見不遠處有一紅衣男子過來。她趕緊停下,略站直了些:「姐姐。」

  楚維琳順著楚維瑚的視線望去,那來人腳步很快,沒一會兒已是要到了跟前。正是那宣平侯府中的小侯爺。

  此地路窄,打一個照面,自有一方要讓出些路來。

  眼看著小侯爺過來。楚維琬示意兩個妹妹往邊上挪開些,而後福身請了安。

  「你就是楚三?」小侯爺語氣不善。上下掃了楚維琬幾眼,「不過爾爾。」

  這是故意尋事,分明是親妹妹榮和縣主丟了臉面,替妹妹示威罷了。

  楚維琬心平,並不應聲,楚維瑚卻有些耐不住,仰頭要頂回去,叫楚維琬拉住了。

  小侯爺似乎也不想再為難幾個姑娘家,瞪了楚維瑚一眼,擦身過去了。

  楚維琳從頭到尾都留心著楚維瑚的舉動,心底冰冷一片,她親眼看到楚維瑚趁著楚維琬拉住她的機會,暗悄悄抽走了楚維琬的帕子,又趁著擦身而過的機會,塞到了小侯爺的手中。

  饒是曉得前世變故,可親眼看著楚維瑚陷害楚維琬,還是寒心不已。

  幸好,她剛剛已經暗地換了帕子。

  三人繼續往回走,眼看著要入了花廳,一串腳步聲從後頭追了上來。

  「楚三你給我站住!」

  楚維琬不解回頭,還未看清,已叫來人重重推了一把,踉蹌了幾步才站穩了。

  是榮和縣主。

  聽見外頭聲音,花廳裡的姑娘們不禁紛紛張望,見是榮和縣主尋事,不由皺了皺眉頭。

  輸了也就輸了吧,這推人又是何必?

  榮和縣主杏眸瞪得圓圓的,手中握著一方白錦帕子,怒道:「你為什麼要私會我兄長,還送她帕子!一個姑娘家,私相授受,不知廉恥!」

  此言一出,眾人驚愕,看向楚維琬的眼神都變了,亦有相熟的幾個姑娘竊竊咬著耳朵。

  「那帕子……」楚維琬黛眉微皺,伸手去取袖中錦帕,卻空空如也,再細看榮和縣主手中帕子,似乎真與自己的有七八分相似。

  「你渾說什麼!」楚維瑚已經叫嚷了起來。

  「這帕子上繡了一朵梅花,你敢說不是你姐姐的?」

  楚維瑚急得跳腳,楚維琬卻在思索,她記得的,楚維琳借了她的帕子擦眼,而後她就收起來了。

  那之後呢?雖然遇見過小侯爺,但她絕沒有行過那等事體,為何帕子就不見了?

  是路上不小心掉了?偏偏還叫小侯爺亦或是榮和縣主撿了去?

  楚維琬不信,但她更沒有想到是楚維瑚設局害了她。

  楚維琳卻是清清楚楚的,前世時便是這樣,楚維瑚偷走的就是楚維琬的帕子,榮和縣主咬定是楚維琬私相授受,帕子在旁人手上,那帶路的侍女也是被人買通了的,不肯說句公道話,楚維琬再是玲瓏也尋不到脫身之法。

  再有楚維瑚在旁,瞧著是幫姐姐喊冤,可無論她喊不喊,都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雖然有人不信楚維琬會棄崇王世子妃的前途而去給小侯爺當填房,可證據在這裡,那些推論都是虛的。

  到最後,崇王府那裡自然是不了了之,宣平侯府求娶,楚維琬名聲已壞,只能匆忙上轎,聞老太太和黃氏再是心疼也幫不上分毫。

  直到楚維琬進門後一個月,榮和縣主尋她晦氣,爭了幾句之後,才被傲脾氣急性子的榮和一語道破。

  「連親妹妹都看不慣你,容不下你,你還擺什麼架子?私相授受,自然是你那庶出的妹妹偷了你的帕子嘍,她可是最討厭你的。這才會跟我定下了這樣的計策,你被瞞在鼓裡不好受吧?我就告訴你了,還不趕緊謝謝我?」扭曲的笑容爬上了榮和縣主的臉龐,嫉妒、憤怒、得意,各種情緒混雜在一起,哪裡還有一個豆蔻少女該有的天真。

  楚維琬無力去評斷小姑的好壞,她只為了楚維瑚而傷心。

  這些事體傳回了楚府。黃氏那裡還會對楚維瑚客氣。幾乎打斷了楚維瑚的一雙腿。

  而楚維瑚的理由卻很簡單,簡單到讓黃氏瞠目結舌。

  因著楚維琬遠在舊都,思女心切的黃氏待兩個庶女倒是客氣平和。尤其是嘴巧開朗討喜的楚維瑚,隱約有半個嫡女一般的待遇了。

  小時候楚維瑚不懂事,以為黃氏和聞老太太是真心喜歡她,把她捧在手心裡。不用她去寄人籬下吃苦,也比庶姐楚維瑢多幾分體面。直到楚維琬歸家,那通身嫡出貴女氣派讓她一夜之間醒悟過來。

  黃氏待楚維琬才是真真的寵愛,琴棋書畫樣樣不鬆懈的磨練,言談舉止細細雕琢。那才是為人母的真心。

  而她,一個庶女,不過是平日裡縱著些罷了。就好似養了一隻小貓,由著她鬧。

  楚維瑚朝生母徐姨娘哭了好幾次。徐姨娘勸了幾回,見勸不通,乾脆咬牙說了些舊事,只道年幼夭折的楚維玠和楚維玥就是黃氏害死的,黃氏容不下一個庶子,也就楚維瑚是個姑娘,才能平安長大。

  本就怨恨上楚維琬和黃氏的楚維瑚聽了這話,心底的恨意更是壓不住了。

  長公主府中設宴,楚維瑚起先也沒打算做些什麼,直到見到楚維琬一鳴驚人得崇王妃喜愛,那股子不平和恨意就冒了上來,她沒有去想嫡姐平步青雲能給她們幾個做妹妹的帶來什麼好處,她只是不想楚維琬如意,不想讓黃氏如意,只要一想到黃氏那喜悅的樣子,她就慪氣不過。

  所以,她出手了,更衣時她正好遇見了榮和縣主,榮和縣主輸了比試正在氣頭上,楚維瑚提出的計劃她自然是疑心的,可她看清了楚維瑚眼底的恨,一時雀躍期盼起來,成了最後的事。

  黃氏愕然反問楚維瑚:「你怎麼會蠢到以為你能比得過你姐姐,那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而你不是。」

  聞老太太還在,黃氏便是想打殺了庶女也要顧及一些,哪知老太太因此寒心之餘,一病歸天,黃氏再不用遮攔,做了個楚維瑚投繯的假相,明面上便是這孩子孝順跟著去地底下伺候老太太了。

  這些事體,楚維琳最初只曉得一些,具是後來從流玉口中細碎拼貼而來,可也是直到了那時,楚維琳才知道,聞老太太並不是因寒心楚維瑚而死,卻是被下毒害死的。

  而這會兒,楚維琬拿不出證據來,榮和縣主得意非凡。

  「縣主,那真是我姐姐的帕子?」楚維琳勾了勾唇角,從袖中取出帕子來,「姐姐的帕子分明在我這裡,我剛剛眼睛難受,借了姐姐的帕子而沒有還。」

  突然有人攪局,榮和縣主橫眉倒豎,氣道:「楚六,你幫楚三無可厚非,但也不能睜眼說瞎話。」

  「是啊,不能睜眼說瞎話,」楚維琳把手中帕子湊在鼻前,細細聞了聞,笑著道,「好濃的檀香味,我之前拿了姐姐的帕子熏香,好多姐妹都親眼瞧見了的,不信讓大夥兒聞聞,我這塊有香味,你那塊有嗎?」

  這番提及,倒是都想起了那一幕,楚維琳取笑楚維琬,拿了她的帕子熏香,那是眾人都看到的事情,做不得假的。

  杜四姑娘眨了眨眼睛,她喜歡楚維琳,愛屋及烏,她也不信楚維琬會做那糊塗事,聞言便道:「我喜香料,那檀香與眾不同,我從未聞過,因而特地問了一位侍女姐姐,才知那是外番進貢、皇上御賜的。縣主、楚六妹妹,不如讓我聞一聞?」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00:33:59

第六十五章 比較

  楚維琳欣然同意,榮和縣主進退不是,也只能點頭。

  杜四姑娘只俯首一聞就有了判斷,一塊香氣濃郁明顯,一塊卻沒有什麼味道,分明楚維琳手中的是真,而榮和縣主拿著的不知是哪來的冒充貨。

  杜四姑娘仗義執言,也有好事不懼榮和縣主的,紛紛上來聞了。

  「就算是縣主,也沒有這麼栽贓嫁禍陷害人的道理!」有人忿忿道。

  榮和縣主愣在原地,她那時氣得轉身就走,根本不知道熏香一事,不然也不會出了這等的差池,她只看了那繡得精巧的梅花,曉得楚維琬愛梅,便以為這就是真的……

  對了,梅花!

  「那為何這帕子上有你繡的梅花?」榮和縣主咬牙切齒道,「誰知道你是不是帶了兩塊帕子!」

  事情如此反轉,楚維琬已經是長鬆了一口氣了,她又不是糊塗人,清楚記得楚維琳是歸還了帕子的,想到那為她開脫的熏香,她心知肚明。

  楚維琳為何會做這些準備,楚維琬並不清楚,但她已然明瞭,是有人害她,是楚維琳把這些一一化解。

  要不然,她今天真的是洗刷不清這污名了。

  微微偏轉過頭,一雙含水眸子靜靜看著楚維琳,從榮和縣主的角度看過去,那臉龐白皙如玉,下顎小巧,耳垂圓潤。好看極了。

  越是好看,越是可惡,榮和縣主的心中跟火燒一般,巴不得衝過去,撕開了那張臉才好。

  楚維琳一副沒有瞧見榮和縣主跳腳的一樣,反手垂下手中帕子,指著角落淡雅白梅。道:「縣主是說這梅花?愛梅之人眾多。若繡了梅花就成了誰誰誰的帕子,豈不是荒謬可笑?縣主這般篤定,不知道的還以為那帕子上繡了一個『琬』字呢。」

  「你!」榮和縣主被堵了個正著。又聽到有人低聲竊笑,不禁氣急敗壞,衝過來要搶楚維琳手中的錦帕。

  楚維琳並不懼她,側開了身子把手背到了身後。榮和縣主撲得猛,收不住勁道。險些摔了,叫幾個侍女扶住了。

  「反正已經比過了香味,乾脆再比一比針腳,讓大夥兒看看仔細。那究竟是不是我姐姐的東西!隨意亂潑污水,真當我們楚家姑娘們好欺負了不成?」

  楚維琛幾步過來,站到了楚維琬的身邊。剛剛事出突然,她一時分辨不清。饒是心急,也不敢貿然開口,此刻見楚維琳胸有成竹模樣,心中大定,出來說了一句話。

  在場的姑娘各個心靈手巧,女紅一事,並不能瞞過她們的眼睛。

  榮和縣主冷笑一聲,乾脆攤手展示了帕子:「比就比!」

  事已至此,她已經亂了陣腳,看向所有人的目光具是不善,似一隻被逼上了絕路的小獸,腦海之中,是楚維瑚提起嫡姐時的嫉妒,那樣的神情做不得假的,她要再賭一把,賭楚維琬有兩塊帕子,楚維瑚只不過偷到了沒有熏香的那一塊。

  楚維琳亦上前,並排攤開了帕子。

  杜四姑娘打頭,先仔細看了起來。

  楚維琳手中是白梅,含苞待放,靈動得仿若下一刻就能綻放枝頭;榮和縣主手中的是紅梅怒放,針腳細密整齊,也很精巧,卻沒有那白梅的靈氣。

  也有明眼人,指著白梅道:「這是舊都內院裡盛行的繡法,講究的不是精細,而是以假亂真,遠遠看一眼要分不清真假,那樣才是好的。我二嫂是舊都出身,我見她繡的就是這樣的。」

  榮和縣主的臉白了紅,紅了白,似是受了極大的委屈一般,杏眸氤氳,眼淚再也繃不住了,重重甩了帕子扭身跑開了。

  不管對錯是非,縣主畢竟是縣主,萬一跑得急摔著了,這伺候的人都要倒霉。

  侍女們哪裡敢耽擱,匆忙追了上去。

  「太過嬌貴了些……」有人低哼,卻不知不覺出了聲,尷尬笑了笑。

  楚維琛跺腳,指著那遠去的背影,道:「萬事講究一個道理,別說是縣主,便是公主,也不能血口噴人又不給個說法的。」

  楚維琬沒有接楚維琛的話,她只是握住了楚維琳的手,千言萬語湧在心中,只有一句謝謝。

  楚維琳長舒了一口氣,而後瞥了楚維瑚一眼。

  楚維瑚恍然未覺,低垂著頭,甚至咬破了嘴唇,她知道自己並不是那種轉個眼眸子就能想出一環扣一環的害人伎倆的黑心人,她沒有那樣的本事,可這個偷帕子的法子也是她仔細琢磨出來的,時間是緊張了些,也是臨時起意,要不然她一定會費心在梅苑裡偷幾樣東西出來的。

  即便如此,楚維瑚也覺得這個法子能有勝算,卻不曾想到,她從楚維琬袖中偷到的竟然是假的!

  而真的,卻是在楚維琳那裡。

  為什麼會這樣?是楚維琳事先看透了?她已經知道自己的那些壞心思了嗎?這些念頭一旦泛上,楚維瑚背後發冷,渾身都不自在了。

  她只想害楚維琬讓黃氏傷心的,卻絲毫沒去想過事發之後要如何脫身,她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敢想,要是去細想那些,楚維瑚怕是沒有這個膽子行事了。

  可現在呢,事情沒有做成,卻把自己暴露了?

  楚維瑚悄悄抬眸去看楚維琳,正好對上楚維琳那似笑非笑的冰冷目光,她渾身一個激靈,避開了視線不說,身子都有些難以抑制地發抖了。

  楚維璦先注意到了楚維瑚的不妥當,低聲詢問:「七姐姐,怎麼了?」

  楚維瑚被唬了一跳,猛得揮開了楚維璦的手。

  楚維璦愣在原地,其他幾個姐妹的目光亦移了過來。

  暗暗握緊了雙拳,楚維瑚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啞聲道:「八妹妹我不是故意的,我是腳痛,我傷了腳站久了痛……」

  這麼一說,突然之間就覺得那腳裸火辣辣的,比她故意去扭的那一下還要痛上幾分,直痛出了她一身的冷汗。

  楚維瑢不疑有他,趕忙扶了她進花廳坐下,楚維琛與楚維璦也跟了進去。

  只有楚維琳和楚維琬兩個,默默望著楚維瑚一瘸一拐的身影。

  一個是心知肚明,一個是聰慧知事,到了這個當口,楚維琬已經把來龍去脈想得清清楚楚了。

  再不願意承認,再想相信是自己不經意間掉了帕子,可還是必須去直面是楚維瑚妄圖害了她。

  雖然是親姐妹,但她自小離京,這幾年與一眾姐妹也算不上親密,而回京之後,更覺得彼此疏遠了許多。楚維琬是真心待幾個妹妹,卻不一定能換來同樣的真心。

  楚維瑢雖常在梅苑出入,她只是在討好嫡姐罷了,楚維瑚更願意去璋榮院裡湊熱鬧,多得聞老太太幾分憐惜。姐妹之情具是緣分,勉強不得,而和楚維琳漸漸相熟之後,楚維琬才找到些姐妹相處的真實感。

  「六妹妹……」低歎一聲,楚維琬微微搖了搖頭,「虧得有你。」

  楚維琳淺淺笑了,她只是報恩而已,前世待她好的人,便是滴水之恩,她也想回報一番。

  這邊鬧得起勁,又怎麼會不引來了其他幾處的目光。

  黃氏和何氏自是看到自家姑娘們處在紛爭的中心,可偏偏使不上勁,又怕只是姑娘家之間的尋常小事,她們做長輩的貿然過去插手,顯得小氣又不懂禮數,只能強壓著心緒。

  長公主那兒,宣平侯夫人青著一張臉,她也不清楚鬧了什麼,只瞧見榮和縣主哭著跑了,一時心急不已,想要下去尋一尋。

  「這麼多人跟著,能有什麼事情?」長公主頗不贊同地止住了宣平侯夫人,又喚了一個侍女上前,「過去看看。」

  侍女來問,姑娘們也不敢瞞著,未免當事人言語之中有些偏頗,由杜四姑娘說了經過,又拿了兩塊帕子回去覆命。

  水閣之上,侍女一一道來,還只開口講到榮和縣主拿著帕子說是楚維琬私下送給宣平侯世子的時候,宣平侯夫人衝口而出一聲「不要臉!」

  崇王妃蹙眉,不曉得是厭惡宣平侯夫人的粗俗,還是對楚維琳行事的不滿。

  那侍女仔細往下說完,講了熏香,講了針腳,長公主也是瞧見了楚維琳捧香熏帕子的,不由點了點頭,而宣平侯夫人的面色難堪,幾乎咬碎了銀牙。

  事情說明白了,長公主亦親眼看過那帕子,那繡法親切,讓她不由感慨道:「我還記得年幼時,嫻貴妃娘娘親手繡了個荷包給我,如今還收著呢,就是這樣的繡法。」

  崇王妃湊過頭來,細細看了兩塊帕子,暗暗點了點頭。

  她還是滿意楚維琬的,看她勝不驕的態度,不亢不卑,舉手抬足都讓人覺得舒服,再看這針線如此出色,想來其他修養也是上乘的,反倒是素有盛名的榮和縣主,舉止太過肆意妄為了些。

  這帕子的事情,在座的具是侯門深處摸爬滾打過來的人,雖不清楚偷帕子換帕子的事情,也知道是有人設計楚維琬,而榮和縣主指鹿為馬,顯然也被誆在了裡頭。

  誰誆的倒是不急於求證,但榮和縣主心思不正這才落了圈套卻是不爭的事實。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00:34:11

第六十六章 回報

  等崇王妃看過了帕子,長公主讓侍女把兩塊帕子給了宣平侯夫人,道:「你也看看吧。」

  心裡把所有人都罵了一遍,面上卻不敢太過於不敬,宣平侯夫人強忍著仔細看了帕子。

  都是上等的蘇錦,水白的翠竹紋,是京中大戶常用的料子,但看帕子,確有七八分相像,至於熏香、繡功,已經是人人都看過了,哪裡還需要她來置喙評說好壞。

  宣平侯夫人尷尬萬分,乾咳了兩聲,又把帕子交換給了侍女,訕訕道:「確實不一樣呢。」

  這般輕描淡寫,便是不喜摻合這些事情的夏淑人都抬起眼眸看了一眼。

  「那這假的帕子,又是哪裡來的?」宣平侯夫人倒也不算笨,立馬轉了話題,「定是有人設計,榮和那丫頭直性子,被人誤導去了。」說完,又自顧自點了點頭,也算是給自己添些底氣。

  崇王妃勾著唇角笑出了聲,語氣卻是冰冷一片:「是啊,哪個誤導了榮和,叫她以為那是楚三姑娘給了小侯爺的帕子?是小侯爺親口說的?還是榮和胡亂想的?」

  句句誅心吶!

  宣平侯夫人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楚維琳壓根沒有給過小侯爺帕子,那這帕子又是誰給的?小侯爺睜眼說瞎話拖了楚維琳下水,那可不是簡單的一句「弄錯了」就能忽悠過去的,但要是小侯爺沒有說過,事情還不就是怪了榮和!

  幾番念頭在心中來來回迴繞了幾圈,終於還是做了個決定。

  「定然是榮和叫人誆了。」

  「不如叫了榮和來問一問?」長公主說一不二。竟是直直叫人去找了榮和縣主。

  榮和縣主很快來了,她是哭過的,一雙眼睛通紅一片,本是個美人胚子,這梨花帶雨模樣引得人心疼不已。

  宣平侯夫人趕忙扶了女兒過來,道:「榮和,到底怎麼回事?快和娘說說。是不是有人陷害你?」

  長公主面無表情。她尊貴出身,出口詢問了幾句。

  榮和縣主垂首,她惱恨楚維瑚害她。也沒有細想長公主的問題,直接了當指了楚維瑚出來。

  宣平侯夫人一臉果真如此的樣子,道:「長公主,您看……」

  「不知悔改!」長公主哼了一聲。不容兩人再多說話,讓侍女請了榮和縣主出去。

  榮和縣主一頭霧水。她明明說了真話,為什麼是她不知悔改?她急切道:「這是真話,就是那個楚七……」

  話衝出口了才知不妥,楚維瑚和楚維琬怎麼說也是親姐妹。明面上那是姐妹和睦,突然指責是楚維瑚要害嫡姐,哪個會信她?真假只有她和楚七才知道。被買通的侍女為了生存,也不會幫她作證。她想害了楚維琬,哪知是作繭自縛,只能吃個

  啞巴虧。

  楚七這人,真真可惡,與她無冤無仇,竟然布下這麼一個局來陷害!

  而長公主生於宮中,看多了各路把戲,又怎麼會不知道她這手中帕子是有古怪的,可這只能息事寧人,不能再糾纏下去。來問她話,原本也只想聽她一句悔悟之語,聽她說是自己不知事,輸了比試不甘心才尋些事情,再嚥不下這口氣,她也必須唱這個戲。

  這是看在她蒙太后喜愛,給她一個台階下,只要誠懇認了,還能用一時鬼迷了心竅開脫些去,偏偏叫她頭腦一熱錯過了機會,此刻再悔再惱也無濟於事,只能跟著侍女下去,再鬧騰起來,在座的夫人們都要厭惡她了。

  宣平侯夫人這會兒也想明白了,咬著唇請罪:「是我沒有教好榮和,才致她行事不端。」

  長公主沒有理她,只讓人去問小侯爺一句話。

  花廳外頭鬧得這般大,小侯爺從頭到尾都看在眼裡,眼看著妹妹功敗垂成,他倒是說不上喜怒,只覺得這妹妹太過蠢了些,讓人玩弄於手掌之中。

  見有人來問話,小侯爺作一臉茫然表情,驚訝道:「榮和真的這麼說?我沒有見過那楚姑娘,也不知道什麼帕子!我那妹子,實在是……」

  痛心疾首,仿若真情。

  侍女回了話,宣平侯夫人提在嗓子眼的心才算落下了。

  姑娘家之間有些矛盾爭吵,那是閨中之事,便是長公主生氣,也就是責罰一番,可要是牽連到了兒子,那就不一樣了。

  小侯爺信口雌黃毀官家姑娘清譽,要是傳到了聖上那兒,那還得了!便是她這個當娘的顛倒乾坤編一出有人冒充楚維琬勾引小侯爺的戲碼,也要去找個氣質、容貌都拿得出手的姑娘來。

  這念頭也就是一閃而過,根本由不得她細細思忖,在場的姑娘們是不少,可一時半會兒的,她不敢胡亂行事,一個不好,自救不成反倒又害了一雙兒女。

  長公主閉著眼睛,眼簾動了動,表示她聽到了侍女的話,隨後,又緩緩與宣平侯夫人道:「你與我賠禮做什麼?叫榮和誣蔑的又不是我,要賠禮,自與楚三姑娘說去。」

  宣平侯夫人愣住了,她一個侯府夫人,去給一個小姑娘賠禮道歉?怎麼可能!

  似是讀懂了宣平侯夫人的心思,長公主猛然睜開了雙眸,眼神銳利:「我本喜歡熱鬧才設這迎春宴,一轉眼十多年了,不敢說次次順利,卻也沒出過這樣的事情。

  得聖上垂青,賜了我這座宅子,想著春景動人,一來我們圖個樂子,二來方便各府相看。

  今日是楚三琴技出眾,得了茹娘青睞,卻轉頭就叫榮和莫名其妙潑了一身髒水,幸虧那孩子是個運氣好的,事情還能說個明白。不然這平白壞了名聲,以後哪家姑娘還敢來我長公主府?

  便是楚家不追究,我也少不得使人去賠了禮。」

  話音一落,竟然是叫了侍女上前聽吩,去取一副珊瑚頭面,並嫻貴妃留下來的荷包一併賜給楚維琬壓驚。

  宣平侯夫人腳下發軟,這不是她的府邸。一時之間哪裡變得出東西來。只是她素來好顏面,出門走動時身上穿的戴的都是最最好的,這時只能狠下心咬著牙從脖子上取下了那條九十九顆南珠的項鏈。

  在勳貴世家之中。南珠算不上什麼精貴貨色,但這項鏈卻不一樣,九十九顆天然的南珠一般大小,工匠仔細穿了孔。以銀絲串起,色澤通透。手感溫潤不說,到了夜裡還有些淡淡的瑩瑩光芒,宣平侯夫人寶貝不已,便是榮和喜歡。都捨不得給了她。

  竟然要當成賠禮之物送給他人!

  宣平侯夫人慪得不行,心痛得跟割了肉一般,面上還要擺出十足誠意來:「是該給楚三姑娘賠禮。姑娘家名聲最是重要,雖是侯府。也沒有毀人名聲的道理的。」

  要長公主說,這賠禮道歉當然要當面的才好,讓侍女傳話總有些居高臨下的態度在裡頭,沒有那個味道。

  不過榮和還僵著,要她過去,萬一有好事人挑唆又鬧起來,她這迎春宴也就徹底沒了味道了,但讓楚維琬來水閣,便是當著今日宴請的所有人狠狠打宣平侯府的臉了,這也就過了些。

  一番權衡之後,長公主細細吩咐了侍女,讓她去了花廳。

  花廳之中,楚維瑚坐在角落裡,腳上雖痛卻也咬牙忍著,不敢請了醫娘相看。

  楚維瑢小聲安撫她,她小心翼翼慣了,也覺得這般忍耐著最是合適,這宴席已經過了大半,再等一會就能回家了,那時候再醫也不遲。

  楚維琳與楚維琬並肩坐著,都沒有說話。

  花廳裡的姑娘們也有有些奄奄的,不似起初一般熱鬧。

  「給各府姑娘們請安。」一個圓臉富態的婆子入了花廳,身後跟著一排侍女,手中捧著各式糕點,一溜煙進來了。

  那婆子巧笑著指揮侍女擺放了糕點,道:「這是宮中御膳房的點心,萬歲知道長公主今日宴請,特地賜了糕點給姑娘們品嚐。」

  知道這裡的一舉一動都落在貴人們眼中,又想著做錯了事情的又不是自個兒,幾個膽大的姑娘先露出了笑容,圍了過去。

  這麼一來,氣氛倒是熱烈了一些。

  婆子又移步到了楚維琬跟前,福身道:「楚三姑娘。」

  「媽媽好。」宰相門前七品官,長公主府裡有頭有臉的媽媽也比一般的官家姑娘要有身份,楚維琬不敢托大,起身回了一禮。

  婆子笑容滿面,讓人呈上了那紅珊瑚的頭面和荷包來。

  頭面一共五件,顏色純正,做功精細,一看就是宮中聖品,而那荷包瞧著有些年頭了,只是刺繡的工藝很是眼熟。

  楚維琬不解,那婆子一一解釋了。

  聽的那是嫻貴妃娘娘留下來的東西,楚家姐妹都覺得面上有光。

  長公主所賜,推拒不得,楚維琬含笑接了,又朝水閣方向規矩行了一禮。

  婆子又送上了那南珠項鏈,道:「宣平侯夫人說,榮和縣主行事不妥,差點連累了姑娘名聲,特地送上這項鏈給姑娘賠禮。」

  楚維琳盯著那項鏈看了,心知那是好東西,以前世時她幾次遇見宣平侯夫人時的情況來推斷,拿出這項鏈來,真跟要了夫人的命一般。

  心如刀割了吧?

  前世時宣平侯夫人處罰楚維琬時有多痛快,這時候恐怕就有多痛苦。

  當真是一報還一報,前世沒有報的,這一世也要還回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00:34:23

第六十七章 解釋

  婆子留下了賞賜就回去了,杜四姑娘與葉語姝幾個相熟的湊過來仔細看了,眼底流露的驚艷羨慕格外磊落,沒有一絲一毫的妒忌,叫人倍感親近。

  「還未與幾位妹妹道謝,之前多虧了你們仗義執言。」楚維琬福身道謝。

  葉語姝笑著躲到了楚維琳身後:「是姐姐有福氣,不能讓人顛倒了是非黑白。」

  直至掌燈時分,迎春宴落了幕,各府之人紛紛離席。

  楚維琳與姐妹們一道由侍女們引著到了垂花門處,黃氏和何氏已經在那兒候著了。

  見了女兒過來,黃氏趕忙招呼她到了身邊,柔聲細語問了幾句,她原是很擔心的,直到看到了賞賜紛紛送入花廳,這才鬆了一口氣。

  這會兒她絲毫不關心那些名貴東西,見楚維琬神色如常,揪著的心才算是放下了,一時間疲憊感泛上,黃氏抬手揉了揉額頭,扶著丫鬟的手上了馬車。

  楚維琬隨後上去,楚維瑚做賊心虛,不知怎麼面對黃氏,垂著頭站在一旁。

  「六妹妹,與我一道吧。」楚維琬掀開車簾子,露出半張精緻側臉。

  楚維琳上車,後頭何氏也安排妥當了,這才出了長公主府。

  離得遠了些,黃氏仔細問起了事情的經過。

  楚維琳看了楚維琬一眼,沒有直接開口。

  楚維琬知道她的意思,畢竟是她的庶妹,好壞是非都該自己來說,而不是借楚維琳的口。楚維琳已經救了她一回,斷不好再讓她多些是非了。

  等楚維琬平靜講完。黃氏冷哼一聲,道:「我倒是小瞧了她!」

  「母親,這事知道了就好了……」楚維琬勸了一句。

  黃氏聞言一愣,見楚維琳也頷首應和,便耐著心思想了想。立刻就懂得了其中的條條道道。

  姐妹不合,關起門來收拾倒不要緊,可今日一事人人瞧著,要是一回去就給了楚維瑚好看,哪個還不曉得這裡頭的門道?

  宣平侯府是不對,可姐妹相殘。楚府又能得個什麼好名聲?

  楚維瑚一個庶女的將來黃氏並沒有放在心上,卻不能讓她拖累了楚維琬,眼看著楚維琬得了崇王妃的青睞,這個當口鬧出些笑話來,不值得!

  「貴人們大約也曉得些……」黃氏訕訕。

  楚維琬安慰道:「其實。各家都有不合的事情,但不要鬧過了,貴人們也是懂的。」

  這話楚維琳聽著有理。

  有人的地方就有爭鬥,上至皇家後宮,下至商戶後院,哪裡有乾淨的地方?不過都是在和稀泥罷了,外頭看著風光無限,裡頭到底如何。也就只有裡頭的人才知道。

  要楚維琳自己說,這楚家,還真不是什麼清白地方。當然,常家也不是,哪裡都不是。

  「維琳,你又怎麼知道維瑚的伎倆?」黃氏對此也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要說那熏香是女兒家尋樂子,換走了帕子又是怎麼回事?

  楚維琳抿了抿唇。她知道黃氏會有此問,便是楚維琬心裡也是疑惑的。

  真話說不得。假話越說越假,不如歸結去了鬼怪神力。

  「昨夜夢中似有這般情景。我醒來後又慌又怕,但事關三姐姐,我想,許是菩薩提點,這才依著夢中的事想了破解之法。本只是以防萬一的,哪知真的用上了。」楚維琳說得誠懇萬分,末了雙手合十念了聲佛號。

  黃氏狐疑,卻不敢說那些不敬菩薩的話,跟著念了佛號,道:「虧得有你在,維琬才化險為夷。」

  宣平侯府雖然也是世襲罔替的勳貴,可小侯爺的嫡妻去年沒了,抬了新人進去也是填房。

  雖然世人並不低看填房,有些人家甚至有填房的出身比原配還好上一些的情況,但在黃氏心裡,一心一意培養出來的女兒,總歸要有個好的未來。

  小侯爺夫人的名號,聽著是不錯,要這是前幾日,黃氏指不定會有些欣喜,可今日見了那榮和縣主行事,這宣平侯府,就算是原配,黃氏都不想點頭。

  更何況,榮和縣主是那麼一個驕縱脾氣,好在沒有叫他們謀算去了,不然以私相授受的名聲入府,楚維琬的將來可想而知。

  楚維琬是黃氏心尖尖,一門心思為她鋪路,崇王府怎麼都比宣平侯府強,不對,是京中宗親勳貴之中,也是最最好的。

  先帝子女雖多,成年的卻很少。

  當今聖上是先帝的三子,平安長大,與他年紀相仿的無論是皇子還是公主都早早夭折了,如今的長公主細算起來其實是先帝的第五女,年紀也比皇上小了一輪,而崇王更年輕。

  興許是年紀差得比較多,在並無多少親情的皇家之中,長公主和崇王很受聖上看重,聖上信任崇王,甚至給了他兵權讓他替御駕親征戰場。

  崇王世子年輕才俊,若能成了這樁喜事,黃氏就再滿意不過了。

  等回到了楚府,馬車徑直往長房去,楚維琳思忖了番,無意去璋榮院裡再折騰一回,總歸聞老太太不是教楚維瑚氣死的,而是在夏日裡被害死的,她不用時刻防備著。

  楚維琳換了馬車,與三房的人一塊回頤順堂,楚維瑚被挪到了黃氏的車上。

  黃氏盯著庶女幾乎要把她燒出一個洞來,也僅僅只是盯著,她根本不想費力氣與楚維瑚說一個字。

  饒是如此,楚維瑚還是嚇得出了一身的汗,路上她就在想,要是咬死了不認呢……

  到了此刻她才清楚,認不認都不要緊,只要黃氏認定了,都是事實了。

  而對黃氏來說,處置庶女的法子多得是,楚維瑚就是一個孫悟空,也翻不出她的手掌心。做出這樣的事體來,便是聞老太太和楚倫凜跟前,只要不整死了楚維瑚,黃氏都不用顧忌太多。

  馬車停在了頤順堂外頭,後頭車上的寶槿手腳快,前來擺了腳踏,扶了楚維琳下車。

  楚維琛跟了下來,湊過頭與楚維琳道:「回來路上,三姐姐與你說了什麼?」

  楚維琳微微挑眉,楚維琛想問的哪裡是楚維琬說了什麼,分明是黃氏說了什麼。

  見楚維琳避而不答,楚維琛心急想再問,何氏扶著香樟的手下了車,她也只能先閉了嘴。

  章老太太歇了午覺,此刻神清氣爽,見她們回來,便問了問迎春宴的事情。

  何氏粗略講了幾句,興致並不高,章老太太知道是出了些問題,直說累了,讓底下人都退了出去。

  楚維琳要走,被何氏出言留了下來,楚維琛走到了簾子邊,聽見動靜回過了頭,目光不善看了楚維琳一眼,出去了。

  何氏那時隔得遠,事情經過都是回來路上聽楚維琛說的,她知道楚維琛和楚維琳並不親暱,怕她的話添油加醋,貿貿然依瓢畫葫蘆轉述給了章老太太,要是有些偏頗,便是她的不是了,因此並不多言,只讓楚維琳來說。

  何氏的那點心思瞞不過楚維琳,不過事情總是要說的,璋榮院裡她避而不去,頤順堂裡卻不能做個啞巴,便從頭到腳說了一遍。

  章老太太聽得氣憤不已,用力拍了拍桌子:「一個個教成了什麼樣兒了!幫著外人設計嫡姐,丟人現眼!」

  罵的是黃氏,何氏和楚維琳都不能接了這話,只能聽著。

  章老太太義憤填膺,楚維琳看著她那激動的樣子,不由暗暗想著,若是這事發生在三房,章老太太說不得要氣得厥過去了。

  前世那些腌臢事情發生在章老太太病故之後,地下有知,見親兒被害、孫兒過繼,不曉得會不會氣得活過來。

  章老太太年紀不輕,身子骨算不上硬朗,略有些氣喘,楚維琳添了熱茶遞到了章老太太手中。

  撥了撥沫子,章老太太提出了和黃氏一樣的問題,楚維琳從善如流,已經說過一遍的謊話,此刻講來比頭一回還要流利些。

  何氏聽罷,打量了楚維琳一眼,章老太太亦有疑惑,但看楚維琳說得信誓旦旦,也只能把疑慮都嚥了下去。

  章老太太抿了一口茶,熱水下肚,整個人才舒坦了不少,這才認真望著楚維琳。

  雖說是瞇著眼,但眼底的銳利展露無遺,似是要把楚維琳看穿了一般。

  楚維琳不知章老太太的心思,乾脆垂手不語,做個穩妥樣子,也免得讓人尋了錯誤。

  青瓷畫了山水煙雨,錦州官窯出的東西,是楚證賦從前在錦州任官時用的。

  這也是章老太太頗為中意的一套茶具,前些年與何氏置氣摔了一個,到現在想來還肉痛得緊。

  老太太喜歡的是這溫潤淡雅的模樣,不張揚,卻蘊育山水,有容乃大。

  當年,青蔥一般的十指捧茶盞,當真是好看,可到了現在,她的手已經變了模樣了。

  真的是,老了。

  放下茶盞,章老太太眼皮子都沒有抬,道:「倫灃媳婦,你先出去。」

  何氏聞言一愣,她做了幾十年的媳婦,轉念也就明白了章老太太的意思。老太太這是要指點楚維琳幾句,何氏深深看了楚維琳一眼,這可是天大的福氣呢。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00:34:41

第六十八章 戾氣

  等何氏出去了,章老太太才緩緩開口:「維琳,老婆子勸你一句,過猶不及,你仔細想想吧。」

  楚維琳站在原地,琢磨著這四個字,可腦袋裡一團亂麻,竟不知章老太太是個什麼意思。

  章老太太只看了楚維琳一眼就曉得她沒有明白,手掌覆在那青瓷茶盞的蓋子上,有些熱燙的溫度充滿了掌心。

  最適合這茶具的二八年華里,章老太太不懂這溫潤的意義,直到眼角爬了皺紋,才不得不感慨通透得太晚了,晚到捧著這茶盞都要叫人笑話的地步了。

  想著楚維琳這段日子的改變,隱隱有了從前的自己的影子,章老太太到底又提點了一句:「化解的法子很多,並不一定要魚死網破。維琳,你戾氣太重了些。」

  身子晃了晃,楚維琳凝視著章老太太的眼睛。

  魚死網破,章老太太說得沒錯,這一直是她的處事之道,旁人不給她留活路,她只要抓住了機會就會廝殺出去,到最後往往兩敗俱傷。

  今日這事也是一樣的,既然提前知道了楚維瑚的圈套,並不是只有這麼一個化解的法子,只是她依著本心,把最骯髒最腐爛的東西攤到了光天化日之下,不僅僅是楚維琬的名譽,她還讓榮和縣主出了醜,讓楚維瑚的心思再也掩藏不得。

  是她太貪了些嗎?醒來的那一刻起,她想要的親人平順,可她的行事依舊是一柄尖刀。

  若崇王妃是個見不得污點的人,楚維琬被攪入這樣的紛爭裡,楚家有姐妹不合的影子。楚維琬的將來是不是也毀了?

  這些念頭湧入腦海,沖得她頭暈眼花,到最後只有一個念頭,她的戾氣是不是真的太重了?

  要是她行事再多想幾步,再多謀劃幾分。是不是既能扳到了對手,又不會把自己整個兒都賠了進去。

  「你母親沒了,沒人拘束撥正,這也不是你父親能做的。我老了,也提點不了你幾句,今日說的這些你若能領悟。也夠你平坦走幾年了。回去歇了吧。」章老太太清楚楚維琳已經在思考了,只是這些事不是一時半會想得通透的,但只要有了這麼個思路,往後便會越來越好,「記住。不要做了別人的刀。」

  楚維琳沒有馬上動作,嘴唇輕輕動了動,可一時之間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到最後只能先行了禮,退了出來。

  寶蓮和寶槿候在了外頭,見楚維琳有些無精打采,也不多言,扶著她回清暉苑。

  長長的甬道。青灰石牆,抬頭望去,屋簷的另一邊是無盡的天空。此刻已經掌燈,天色濛濛,本就只剩下一彎兒的月亮也不知道被雲霧遮擋在了何處。

  只有晚春這依舊帶著涼意的空氣在一呼一吸之間讓人覺得格外的舒適。

  楚維琳做了幾個深呼吸,肺腑裡悶悶的感覺這才去了不少,她又回頭望了一眼頤順堂,腦海裡是章老太太的話語。

  前一世時。知道章老太太不喜歡她,楚維琳也沒有去打探過老人前半生的歲月。這一世,她不願重蹈覆轍。想要多掌握一些信息,這才知道了滿娘,知道了一些過往。

  在那些過往裡,楚維琳看到了章老太太的忍讓,也看到了章老太太的偏執。

  不要做了別人的刀。

  章老太太做過刀,才會有這麼一言,不是戾氣重才會被利用,忍讓一樣會。

  只有讓自己心如明鏡,溫潤得看得透一切、想得透一切,才能依著本心,而不是被人指到哪裡是哪裡。

  那麼前世的時候,她是痛快地覆滅了常家,但也賠了自己進去,常家上下那麼多人,一張張不同的面容,她是不是也做了他們哪一個人的刀?

  這麼一想,楚維琳背後冰冷一片。

  分家、抄家,真的是她一個人可以做成的事情?那些逼迫了常老祖宗、大趙氏的把柄短處,真的是靠寶蓮一張嘴就打探得出來的?

  是不是有那麼一個人,利用了她的恨她的怨,把一些蛛絲馬跡放到了她的面前?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悔,她達成了自己的目的。

  只是章老太太所說的圓潤周全,若她能做到那一點,起碼能看清楚她的「助力」來自哪裡,不會做一把被用過之後就扔掉的刀。

  回到了清暉苑,楚維琳徑直入了內室,沒有用晚飯便上床睡下了。

  陸媽媽有些憂心,問了寶槿幾句。

  事關長房,寶槿不敢說得太放肆,悄悄和陸媽媽透了個底,又道:「姑娘是累壞了,讓姑娘歇一歇吧。」

  陸媽媽頷首,吩咐寶槿道:「讓廚房裡熱著飯菜,姑娘醒來了多少用一點。」

  寶槿走了趟小廚房。

  清暉苑是配院,主院裡十天半月也沒有個主子,小廚房裡也就只留了一個廚娘嬤嬤和一個燒火小丫鬟。

  吩咐了一聲,寶槿正要走,卻見滿娘過來,便笑著問:「怎麼?來討些熱水?」

  滿娘紅了紅臉,搖了搖頭:「奴婢見姑娘沒什麼精神,又沒用晚飯,想起小廚房裡還有些米,想給姑娘熬個粥。」

  「你會熬粥?」寶槿倒是有些意外。

  滿娘很是不好意思:「會一點的。」

  但凡做丫鬟的,只要不是打小受了青睞就在主子屋裡伺候的,熬個粥總是會的,寶槿說的「會」自然是要熬得好的,滿娘曉得這一點,便說了自個兒的打算。

  「奴婢的娘前些年冬天身子不好,經常胸悶,吃不下東西,後來讓一個大夫看了看,大夫曉得我們家沒什麼銀子,吃不起精貴的藥,就讓奴婢採摘些紅梅、白梅,烘曬乾了之後煮粥喝,紅梅清肝,白梅和胃,一來紓解、二來開胃,只要開了胃,能吃下東西了,精神也就好起來了。之後奴婢每年冬天都會備些梅花。今日也想替姑娘熬一熬梅花粥。」

  寶槿聞言笑了,也不攔她,讓滿娘用了廚房。

  楚維琳睡到二更才醒來,許是這一日裡一直揪著心,渾身都有些疲憊。

  陸媽媽聽見動靜,進來伺候:「姑娘。起來用些吃食吧。」

  楚維琳搖了搖頭,她並不覺得餓,況且,這個點兒了,吃完了還要積食。

  「姑娘要不想用那些油膩的東西。滿娘熬了些粥,姑娘不如用一小碗?」陸媽媽再勸道。

  怕一點不用讓陸媽媽擔憂,楚維琳點了點頭,起身更衣。

  寶槿盛了一碗粥,楚維琳見那粥裡混了些東西,拿勺子翻了翻,奇道:「這是梅花?」

  「是。」寶槿又擺了幾碟小菜。

  楚維琳原沒有多少胃口,倒是被那馥郁清香勾了些心思。低頭淺淺嘗了一口。

  不甜不鹹,卻真的很香,清雅的香氣讓人想到那冬日的梅園。空氣之中冷冽幽香,就著清口的小菜,一點也不覺得難以下嚥。

  楚維琳用了一碗之後,又添了小半碗:「這些就夠了,再吃就睡不好了。」

  陸媽媽也是這個意思,吃過東西墊了肚子就好。免得傷了身子。

  楚維琳放下碗筷,問道:「這是滿娘做的?」

  寶槿頷首。把滿娘的話說了一遍。

  楚維琳笑容淺淺,道:「她倒是有心思的。回頭問問她還會些什麼。」

  寶槿應了。

  站起來略微活動了幾下,看著那白粥之中的梅花,楚維琳抿了抿唇。

  她想到的是帕子上的白梅和紅梅,彼時對上榮和縣主的咄咄逼人,楚維琳成竹在胸倒不覺得疲累,只是事情終了,通暢之後,滿滿都是脫力和疲憊。

  直到章老太太一語中的,楚維琳才知其中因果。

  她把自己陷得太深,她是一把尖刀,魚死網破,戾氣太重。

  她要學會的便是這一碗清粥,不是把梅花一朵朵釘在砧板上,而是把它們化了融了亦掌控在心,若能有那樣的境界,才算是有了大智慧。

  既然重生這一遭,有些事情她已清楚知道,就事先留些心眼,不要等到發生的那一刻,才把其中腐敗骯髒再攤到場面上來噁心自己。

  章老太太說,不要做了別人的刀,年輕時她被夏姨娘當做刀子使,而年老後,沒有了粉飾太平,她讓夏姨娘渾身難受,一場大火,說不準出手之人,可要是夏姨娘還在頤順堂裡,章老太太不會讓她舒舒坦坦。

  老人以經歷告訴她,便是做刀子,也要是自己的刀子。

  想清楚了這些,楚維琳覺得清明了不少,這一夜睡得倒也踏實。

  第二日起來,聽寶蓮說了幾句,才知昨夜楚倫煜使人來看過她,楚維琳猜測父親是從楚維琮那裡聽說昨日長公主府之行並不愉快,這才來探望的,便請陸媽媽辛苦走一趟去回了話。

  到了下午時,長房那兒送來些東西,東西是以聞老太太的名義賞的,布匹、首飾各種都有,流玉巧笑嫣嫣,親自送到了清暉苑。

  楚維琳謝了賞,想留流玉坐一會,流玉卻還要往楚維琛和楚維璦那兒去,楚維琳見此也不多留,讓寶槿送了流玉出去。

  寶槿一路送出去,再回來時便見滿娘指揮著芊巧、玉枝幾個把東西搬去了小庫房,等著寶蓮回來清點入檔,雁君坐在抱廈外頭,與另一個二等煙淺說著話。

  「聽說昨夜裡去姑娘跟前賣好了?有這份心思,不如多和寶蓮姐姐說說好話才是正緊!」煙淺哼了一聲,「忙乎了一晚上,姑娘也沒賞什麼吧?嘖嘖。」

  雁君忙不迭點頭。

  兩人自顧自說著,並沒有留意到寶槿。

  寶槿乾咳了一聲,冷冷笑著道:「這兒風大,吹著也不嫌冷?回屋裡烤火去吧。」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00:34:56

第六十九章 謝賞

  這哪是讓她們去烤火,分明是罰她們閉門思過。

  雁君不服氣,嘟著嘴不吭聲,煙淺眸子一轉,想求幾句情,寶槿絲毫不理會,轉身走了。

  她是知道的,姑娘不是糊塗人,這院子裡哪個做事上心、哪個偷懶嘴碎,全是一清二楚的。底下的人,要是自己不好好做事,便是去寶蓮跟前磨破了嘴皮子也不能得來姑娘的喜歡。

  滿娘幾次行事都讓姑娘滿意,煙淺是二等裡資歷最老的,急躁眼紅了罷了。

  楚維琳見寶槿進來,吩咐她收綴一番,過去璋榮院裡謝賞。

  一入了璋榮院,高聳粗大的樟樹底下站了兩排同意穿著青色比甲的丫鬟,最前頭立著的婆子聽見聲響,趕緊轉過身來。

  「李家媽媽,」楚維琳見是李和順家的,笑著喚了一聲,「這是要挑新丫鬟?」

  李和順家的規矩行禮,笑道:「是啊,大老太太想在院子裡添幾個人。」

  剛說了兩句,正屋的簾子被打了起來,黃氏從裡頭出來,道:「維琳來了?快些進屋裡吧。」

  楚維琳便沒有多問,移步進屋,黃氏卻是留在了外頭,和李和順家的說完話,又打量起了那兩排丫鬟來。

  聞老太太在暖閣裡,雖說不上精神奕奕,倒也沒有多少疲憊,似乎楚維瑚的事情並沒有影響到她的心情。

  流珠坐在腳踏上。手中美人捶輕輕敲打,琉璃跪在羅漢床上,替聞老太太捏肩。

  下首處的骨雕羅漢椅上,坐了顧氏這位庶子媳婦,和蘇氏、苗氏兩位孫媳婦。

  楚維琳一一問了安。見苗氏的小腹隆起,又添了一句:「二嫂的肚子瞧著又大了些。」

  苗氏原本面色沉沉,聽了這話才有些生氣,笑著點了點頭:「我自個兒天天瞧著不覺得,你半個多月不見,變化是有些大了。」

  聞老太太笑著指了一旁空著的椅子。道:「維琳,坐下說話吧。」

  楚維琳沒有立刻坐下,福身道了謝:「剛剛流玉姐姐到了清暉苑,大伯祖母賞了我那麼多東西,我厚著臉皮謝賞來了。」

  直白得大方。聞老太太哈哈笑了:「一點兒東西就要厚著臉皮,這是要我再給你添幾樣拿得出手的?」

  笑語一句,楚維琳抿唇笑著不答。

  黃氏從外頭進來,身後跟著幾個小丫鬟,楚維琳掃了一眼,具是眉清目秀,模樣上乘。

  「挑了這幾個出來,老太太再看看?」黃氏道。

  聞老太太只抬眸淡淡看了看。便吩咐了流珠:「帶下去教導一番,你知道怎麼做。」

  流珠聞言,眉宇之間閃過一絲掙扎和猶豫。可當著一屋子主子的面她什麼也沒有說,只是放下了美人捶,應聲領著人出去了。

  流珠一走,章老太太亦打發了琉璃,屋裡只留下李媽媽一個伺候的,這才含笑望著苗氏的肚子。問道:「你娘家送來的雞子,你自個兒留著吃就好了。不用孝敬我。」

  苗氏笑著沒出聲,顧氏拍了拍她的手。笑著與章老太太道:「就是幾顆雞子,又不是稀罕東西,老太太還替她節省?」

  「我這可是省給曾孫兒吃呢,」聞老太太大笑,而後收了笑容,問苗氏道,「櫛雨回去了?」

  「昨日下午走的。」

  聞老太太歎了一口氣,轉過頭與李媽媽道:「晚些使人送些銀子去,她伺候了我這麼些年,我也心疼她。」

  櫛雨這個名字讓楚維琳有些熟悉之感,卻一時想不起是從哪兒聽說過,抬眼瞟見坐在她對面的苗氏,眉宇之間隱隱有些煩亂和焦慮,她倒是想起來了。

  櫛雨是從前璋榮院裡的大丫鬟,兩年前被賞到了楚維琨那兒,去年在花園裡她還聽見苗氏身邊的彩玉同向媽媽抱怨,彩玉話裡話外罵的都是櫛雨。

  卻不知道櫛雨為何突然離開了楚府。

  聞老太太抬手揉了揉眉心,似乎是因為楚維琳在,有些話不方便開口,便道:「維琳,去梅苑看看維琬吧。」

  楚維琳曉得意思,便起身告退。

  璋榮院到梅苑極近,穿過小園子便是,楚維琳與寶槿走到一半,隱約聽見了些說話聲。

  「琉璃姐姐剛才哭了……」

  「我怎麼聽說是老太太要抬舉她,為何反倒是哭了……」

  「你不懂,看著是抬舉,可你看看櫛雨……再想想從前的幾位姐姐,哎呀我跟你說了你也不認識。」

  楚維琳循聲望去,只瞧見是兩個棕紅比甲的丫鬟,是璋榮院裡二等的妝扮,卻瞧不清模樣。

  寶槿之前在院子裡候著,倒是從相熟的姐妹那裡聽到了幾句閒言,見楚維琳上心,便講了幾句。

  「櫛雨姑娘早就賞到了煙萃苑了,因著是大老太太賞的,二奶奶都極給她體面。年前二奶奶有了身子,就讓她伺候了二爺。哪知前幾日她老子吃多了酒,失足掉到河裡了,撈起來就沒了,」寶槿搖了搖頭,道,「二奶奶說她孝中也伺候不了二爺了,不如賞個恩典讓她回家給她老子守孝去,等出了孝期再進府裡來。」

  楚維琳勾了勾唇角,這哪裡是什麼恩典,分明是正好尋了這麼一個由頭把人打發了而已。

  向媽媽曾說過,聞老太太賞去了葉蕪苑裡的兩個早就沒了蹤影,如今賞到煙萃苑裡的也終是站不穩。

  不過,苗氏有著身子,打發了一個就少不得要抬舉另一個,不曉得那個彩玉有沒有如願以償?不過,看聞老太太那意思,顯然是要再賞人過去的。也難怪苗氏有些情緒。

  琉璃既然哭了,恐怕人選就是她了,在璋榮院裡時她們的體面的大丫鬟,無論去哪兒傳話做事,都有一堆奉承了。不說月俸銀子,便是賞錢也從來不少,可要是成了某位爺的通房,頂上有嫡妻壓著,這日子立刻就變了樣了,什麼時候被打發出去了都說不準。也難怪琉璃不願意。

  這麼一想,楚維琳在腦海裡回憶了一遍,她所能想起來的璋榮院裡出去的大丫鬟,竟然沒有哪個是正經配了小廝或是放出府嫁人的,全是讓聞老太太賞了兒子、孫子。

  只流玉一人。年紀雖有些偏大了,卻依舊得聞老太太信任,並不離身。

  邊想邊走,梅苑就在眼前。

  守在院子外頭的小丫鬟伶俐,見了人問了安又通傳。

  楚維琬正斜靠在窗邊榻子上翻書,她手上捧著的是夏淑人送來的棋譜,見楚維琳來了,笑著招呼她坐下:「來得正好。我正愁沒有人一道下棋,你就撞上來了。」說完,便吩咐了備好了棋盤。

  楚維琳並不精通棋藝。前世做姑娘時,也就學了些皮毛,等嫁入了常府,她心結太深,便是常郁昀有心交談她都極少回應,到最後若真要一處對著。就只能是下棋了。

  只要一顆顆落子,不用說話。不用思考瑣事,打發時間倒也可行。

  到了最後。她的棋力是增進了不少。

  和楚維琬下棋,更是輕鬆自在,兩人都沒有特別強烈的求勝欲,這棋下到了後頭,就和玩耍一般。

  連翹進了屋來,手中一張精緻帖子,交到了楚維琬手上,道:「崇王府的媽媽送來了帖子,太太讓暮雨姐姐給姑娘送來了。」

  一聽是崇王府送來的,楚維琳放下手中黑棋,湊過頭去看那帖子。

  帖子熏了木蘭香,略一靠近就能聞到,打開一看,上頭是乾淨的蠅頭小楷,出自崇王府的女官之手,上頭請楚維琬過府,另請了楚維琳。

  看著自己亦在被邀請之列,楚維琳有些詫異,轉念一想倒也清楚幾分,崇王府是皇親,和楚家從不來往,只請一人,唐突了些。

  楚維琬收了帖子,面上卻無多少笑容,見楚維琳關切望著她,想了想,道:「你別笑話我沒用,我其實沒多少底氣。得王妃看重,要是不成,我被人笑話也就算了,說不定還要連累你們幾個;就算是成了,我也不知道崇王府是不是一個好去處。」

  對楚氏、對聞老太太、對黃氏來說,若能出一個宗親女眷,自然是再光榮不過的事體,可對於當事人的楚維琬來說,在那些榮耀之後,她不得不擔憂將來的生活。

  嫁人裡頭的門道,可不比投個胎簡單。

  楚維琳清楚楚維琬的意思,安撫了一句:「崇王和世子進京那日三哥哥去瞧了,回來後好一陣誇讚,能讓三哥哥連連誇的,起碼明面上是個好的。那日長公主府上,三哥哥他們不是和世子在一處嗎?不如問一問?」

  楚維琬輕咬著唇,半響搖了搖頭:「比起世子,我關心王妃。」

  楚維琳挑眉,楚維琬比她意料中的還要透徹。

  世家大族之中,比起夫妻相處,後奼女眷之間的關係才是最最讓人煩心的。

  常郁昀的母親去得早,繼母又跟隨父親赴任,楚維琳前世並沒有嘗過太多的婆媳相處的糟心事,可大趙氏這個伯娘、常老祖宗那位祖母,讓她見識了什麼叫做女主人的權利和嚴苛。

  而楚維琳,那時且不說小侯爺如何,縣主如何,宣平侯夫人沒有讓兒媳討到半點好處,苛責到了極致。

  思及此處,楚維琳不由撅了撅嘴,道:「再怎麼樣,也比宣平侯府要好。」

  楚維琳眨了眨眼睛,並不排斥楚維琳提起這樁事,只頷首道:「這倒是。」

  說起了崇王府,姐妹兩人商量了些出門時的事體,眼看著天色轉暗,楚維琳便起身告了辭。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00:35:09

第七十章 王府

  走到半途,正巧遇見幾個僕婦一塊從璋榮院裡出來,僕婦們紛紛行了禮,這才過去了。

  回到清暉苑時,院子裡剛剛點燈。

  夜裡挑燈看書,寶蓮坐在桌邊整理著庫房冊子,楚維琳捏著書冊,想到回來路上遇見的那幾個僕婦,心中一動,緩緩想起些舊事來。

  「寶蓮。」楚維琳出聲喚她。

  寶蓮聞聲放下手中筆,起身道:「姑娘可是渴了,奴婢給您端盞茶吧。」

  楚維琳把書冊放到一邊,抿著茶水,琢磨了一番後,問道:「長房二伯娘那兒的周媽媽,你曉得吧?」

  寶蓮不知楚維琳何意,只點了點頭,道:「曉得的,是二太太的陪嫁,女兒嫁給了前院大廚房裡的小管事。」

  「周媽媽湊銀子往外放的事體,你又知不知道?」

  楚維琳說罷,抬眸瞥了寶蓮一眼,寶蓮的睫毛顫了顫,訕訕搖了搖頭。

  揮了揮手,楚維琳沒有再問,她已知答案。

  湊銀子放出去收利錢,瞧著是周媽媽在做,實際上是二太太顧氏的主意,二老爺楚倫良是個庶子,平日裡日子總歸緊張些,少不得拿顧氏的私房補貼些。

  顧氏不能只出不進,便想了這麼個法子出來行事。

  周媽媽收的都是府中丫鬟婆子們的銀子,轉一圈回來賺點差額,眾人也樂得把銀子交給她打理。

  這些都是私底下的事情,楚維琳從前也是不曉得的,前世直到周媽媽被上游訛了,銀錢收不回來。拿不出來還給底下人,這事才爆發出來。

  寶蓮和雁君也是去湊了錢的,不僅僅如此,寶蓮更是動用了楚維琳的一些私房錢,等出了事楚維琳查賬時才問奶娘借了些銀子補上。

  楚維琳心知肚明。因著奶娘年紀大了,沒有為難寶蓮,只耐心與她說了番道理,這事也就算了。

  這一回,楚維琳心底裡不願意奶娘再拿銀子出來了。

  奶娘秦氏很早就出了府,楚維琳對她的印象只有寥寥數面。卻看得出是個心善、和藹的婦人,如今和奶哥哥一道住在莊子上,留了寶蓮在府中伺候楚維琳。

  秦氏手頭也不寬裕,雖是穿越前的事情,這身子到底是喝了她的奶。何必由她來花這冤枉錢。

  「放銀子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周媽媽膽子也是個大的,萬一碰見個凶的上遊人,吞了這些銀子去,她還有什麼錢還給底下的人?」楚維琳點了寶蓮一句,希望她能聽進去些。

  寶蓮垂首,沒有接腔。

  楚維琳又說起了滿娘。道:「上回徐娘子那事,我看著滿娘倒是口齒伶俐的,你多教導些。將來應當是個得用的。」

  「滿娘勤快曉事,姑娘放心吧。」寶蓮笑著道。

  若楚維琳沒有記錯,前世便是四月清明前後時,滿娘的老子趙三兒暴斃,章老太太最是忌諱這些,把滿娘送了回去。

  只記得趙三兒是出了趟門。回來時就滿身是血,踉踉蹌蹌要人扶著。又說不清楚經過,當夜就沒了。

  可具體是哪一日。遇到些什麼事,楚維琳就弄不明白了。

  楚維琳有心救趙三兒一命,好留下滿娘細細調教,第二日便去央了楚維璟幾句。

  楚維璟正想尋個人跑腿,聽說了趙三兒這個人,打聽了一番之後便留下待用。

  趙三兒一家又驚又喜,他們雖是家生子,可都在外院做事,得不來主子們的青睞,這等天上掉餡餅一樣的事情根本想也沒想過,等傻呵呵接了差事,仔細一琢磨才明白其中緣由。

  定然是滿娘得了主子喜歡,雞犬升天了吶,真是不枉費一家人塞了那麼多銀錢給李和順家的,把滿娘送去了主子身邊。

  趙三兒得了新差,春風得意,也不在空閒時出府去走動,只在楚維璟的院子裡候著,等著聽差。

  楚維琳依約和楚維琬一道出了府。

  黃氏格外看重這趟崇王府之行,前前後後看過了兩位姑娘的衣著打扮之後,又確定楚維琬帶上了崇王妃賞的鐲子,這才稍稍放了些心。

  楚維琳默不作聲看著,黃氏前世如何待她、待楚倫煜和楚維琮先不去說,待自個兒的女兒那是再仔細不過了,大約這便是為人之母的心思。

  黃氏想送她們過去,可又擔心這般小心翼翼反倒惹了崇王府不快,強壓著心情,叮囑了幾句讓她們上了馬車。

  馬車駛入崇王府,已有僕婦候在二門處,楚維琳踩著腳踏下來,粗粗掃了一眼王府便收回目光,和楚維琬一道見過了來迎她們的丫鬟婆子。

  打頭的婆子姓杜,一身褚色錦緞薄襖配了一條馬面裙,頭髮梳得整齊精神,耳朵上一對簡單的金耳環,不曉得是不是從前在宮中伺候過的關係,即便穿著並不富貴,但舉手投足比小戶之家的主母還氣派,哪裡像個僕婦。

  杜媽媽面上帶笑,親切卻不親近,只引著楚維琳與楚維琬沿著遊廊往內院裡走。

  一眾的丫鬟跟在後頭,卻聽不見腳步聲。

  楚維琬曉得,這就是王府裡不一樣的規矩。

  這樣的氣氛,饒是楚維琳三世為人,都有些手心冒汗。

  一路行至假山下,杜媽媽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王妃就在上頭花廳之中。」

  楚維琳聞言,抬頭望去,那假山說高不高,二十幾級的台階,用的是昆山石,山頂有一花廳。

  楚維琬提了提裙子,楚維琳跟著拾級而上,越往高處瞧得越是清楚。那花廳只一間屋子大小,窗板打開,前後通透,瞧得到裡頭人影。

  跟著守在花廳外的丫鬟進去,崇王妃坐在窗邊,聽見動靜回轉過頭。眼中含笑。

  行禮之後落了座,崇王妃只遠遠往過楚維琬幾眼,等人到了眼前,仔細一打量,心裡越發有了譜。

  相由心生。溫婉性子都寫在這張清麗的面容上了。

  以崇王府如今的聖眷,世子的婚事還是莫要太過打眼才好,楚家這樣的出身,雖比不得勳貴皇親,卻也不落下乘,最關鍵的是。楚維琬這個姑娘合崇王妃的眼緣。

  楚維琳今日來就是一個陪襯,她要做的只是低調、穩妥,在崇王妃問話的時候得體應答,便坐直了身子,認真聽崇王妃與楚維琬說話。

  說的是那日迎春宴上的事情。崇王妃沒有提那帕子,楚維琬自不會授人話柄,只說那日的細碎小事。

  崇王妃認真聽著,時不時問上幾句姑娘們斗茶、斗琴的細節,以此來看楚維琬各項技藝的水準,見楚維琬說得清楚又有些心得體會,心裡暗暗點頭。

  原本以為會有些磕磕絆絆,揪著心就怕崇王妃出些難題。哪知從頭到尾都順順利利,並無絲毫的為難。

  直到領了賞、上了車出了王府,楚維琳的心中都有些不踏實之感。抬眸看向楚維琬,見她微皺著眉頭,似也是這般心境。

  等回了楚府,詳細與聞老太太和黃氏說了經過,黃氏到底緊張,聞老太太平靜些。只說等著便好,讓她們各自休息了。

  翌日。京城裡有些風聲,說成了說不成的都有。就是沒哪個能清楚弄明白崇王妃的心思。

  不過,再是好奇再是看戲,清明一到,各府都忙著祭祖掃墓,哪裡還有閒心去談論這些事體。

  祠堂前,楚維琳見到了楚維琬,見她一臉淡然並無多少情緒,便放心不少。

  楚維琛這幾日在楚維琳這兒沒有打聽出什麼來,轉著眼眸子想去楚維琬跟前問問,又叫楚維琬淡淡擋了回來,不由氣惱地與楚維璦道:「我這是關心!真是狗咬呂洞賓!」

  比起關心楚維琬,楚維琛更關心的明明是自個兒的前途,就怕被姐妹連累了。楚維璦又不傻,自然是看得明白,因而訕訕笑了笑,並不搭腔。

  楚維琛最煩楚維璦這幅模樣,嘖了一聲再不言語了。

  一出了清明,春意一下子濃了起來,夜裡悶聲下了雷雨,落了一地的杏花。

  一頂轎子到了楚府大門外,遞上了帖子,門房的小廝瞪大眼睛瞧了瞧,趕緊讓人迎入了垂花門,半個時辰之後,來人又坐著轎子原路出了楚府。

  楚維琳此時正在頤順堂中,今日楚倫煜休沐,陪著章老太太說些閒話。

  冬青從屋外進來,後頭跟著流玉,面上滿滿都是笑容。

  流玉請了安,說了來意:「宮裡來了人,請了三姑娘的八字。」

  章老太太驚訝,問道:「來了哪一位?」

  「慈惠宮的陳嬤嬤。」

  章老太太雙手合十,唸了一聲佛號,可真是菩薩保佑,這些日子人人都瞧著楚維琬,這信兒總算是有了。

  慈惠宮是太后的地方,陳嬤嬤亦是太后身邊的老嬤嬤,聞老太太和章老太太都有誥命在身,外命婦進宮磕頭時都是見過面的,斷不會出了認錯了人的差池。

  崇王是親王,世子婚配是大事,崇王妃有了主意,也要宮裡那幾位點頭才是,等看過了八字,若這命中是個帶福的,就該讓楚維琬進宮裡相看了。

  這個時候,就安了心等吩咐就好了。

  放下了楚維琬的事情,章老太太又掛念起了楚維琳,早些年她想要楚維琳與楚維琬並肩,後來這個念頭是歇了,但看著楚維琬前路越走越寬,楚維琳以後還不知道如何是好。

  章老太太一心煩起這事來,就對楚倫煜生出了一堆的埋怨,若現在有個身份體面的填房,有繼母操持,她哪裡需要這麼費心!

  等流玉一走,章老太太就沉了臉,剛要張口訓楚倫煜,又有通傳說常府那兒來了人。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00:35:23

第七十一章 小住

  來的楚倫歆的陪房張媽媽,她趕得急,早春才剛有些溫暖,她的額上就已冒了一層細汗。她請了安,道:「老太太,我們太太前幾日病了。」

  楚維琳怔了怔,出嫁的姑奶奶、姑太太們身子不適,極少有回娘家報信的,要是來報了,只怕身子是極不舒服了。

  果不其然,章老太太一聽這話也著急起來:「怎麼回事?大夫怎麼說?」

  張媽媽沒有立刻回答,反而是有些猶豫地看了楚倫煜一眼,一副欲言又止模樣。

  章老太太明白過來,定然是婦人病,便是親兄妹,也不好當著楚倫煜的面談論。她心急女兒病情,直接揮了揮手,示意楚倫煜先回去。

  見楚倫煜起身,楚維琳略一琢磨,也跟著要出去,經過張媽媽身邊時卻被止住了:「六姑娘且等一等。」

  楚維琳有些吃驚,回頭看向章老太太,見老太太點了頭,也就再坐了回去。

  這時,張媽媽才把事情說了出來:「我們太太是小產了。」

  不僅是楚維琳愣怔了,章老太太都沒有回過神來。

  楚倫歆今年三十出頭了,在現代這個年紀有了身子並不奇怪,可在這裡,卻是少見些的。

  說老還不算,說小更不是,楚倫歆都是當了祖母的人了,不過,她和常五老爺感情和睦,屋子裡又沒什麼姨娘妾室的煩心事,夫妻一道,有了身子也是正常的。

  照張媽媽的說法,楚倫歆這些年的葵水一直時早時晚,這次也沒有放在心上。根本沒有往懷孕一事上去想。

  清明時,楚倫歆有些勞累,一下子就發作起來,等醫婆來看了,才知不好。吃了幾天的藥,還是保不住滑了胎。

  章老太太聽得心疼不已,在子嗣一事上她看得格外重,楚倫歆膝下就一個兒子,好些年前章老太太還費心為女兒求過方子,看著一年年過去。兒子都娶了媳婦了,這心思也才歇了。

  現在,好不容易有了一個,竟然沒有保住,若能留下來。不管是男是女,也是一條血脈呀。

  長長歎了一口氣,章老太太細細問了楚倫歆的身子:「身上乾淨了沒有?醫婆怎麼說?」

  「乾淨了,就是腰腹無力下不了床,日日躺著,整個人沒什麼精神,」張媽媽說到這裡看了看楚維琳,眼角皺紋深深。「我們太太想六姑娘了,稟了老祖宗,想請六姑娘過府住幾日。陪她寬寬心。不知老太太捨不捨得?」

  楚維琳眨了眨眼睛,她倒是沒料到,張媽媽留了她下來是這麼個原因。

  藏在袖中的手輕輕摩挲著,楚維琳垂首回憶前世。

  印象之中,從未聽說楚倫歆有小產,而這年的四月裡倒還真有一樁傷心事傳回來。楚倫歆的獨孫、三歲的常恭溢夭折了,具體的緣由楚維琳想不起來了。只記得孩子沒了之後,關氏悲痛萬分一病不起。幾個月後也就走了。

  就因為這事情,楚倫歆在常家的生活一下子翻了個天,損了精神元氣,哪裡還有心思和大趙氏爭鬥。

  「維琳,」章老太太沒有考慮太久,「你姑母既想你了,你就過去住上一陣子,也替我勸勸你姑母。」

  楚維琳正在想著那些事情,沒有聽見章老太太的話,直到冬青乾咳了幾聲才回過神來,等應下了,才反應過來到底應了什麼。

  張媽媽欣喜萬分,道:「馬車就在二門處候著。」

  章老太太便催著楚維琳回清暉苑收拾一番。

  楚維琳出了頤順堂,心情略有些複雜。

  去姑母家中小住,在這個年代是常有的事情,並不會惹來什麼非議。她願意去陪陪楚倫歆,若能回憶起一些常恭溢夭折的蛛絲馬跡來,更是再好不過的事體。

  可那是常府,她連逢年過節的請安都是硬著頭皮去的,何況這回是小住?

  又是不得不去的。

  寶蓮曉得楚維琳要去常府,細緻問了清暉苑裡的安排。

  楚維琳思忖了一番,等到了清暉苑外頭時,也就定下了。

  雖不清楚要在常府裡住多少日子,不過楚倫歆那兒人手齊備,又是暫住,她不需要也不應該多帶人去,便讓寶槿隨行,讓寶蓮留守家中打理大小事情,另又帶了滿娘和陸媽媽。

  幾個人手腳麻利整理了衣物,又帶上平日裡用慣了的器物,叫了粗使婆子抬到了馬車上。

  楚府離常府並不遠,等入了常府內院,滿娘一溜兒下了車擺了腳踏子,扶了陸媽媽和寶槿下車,寶槿又扶了楚維琳。

  關氏已經等著她了,見她來了,眼眶略有些紅,聲音啞啞道:「妹妹可來了,婆母等著呢。」

  「表嫂,」楚維琳施了一禮,也沒有急著寒暄,與關氏相攜往楚倫歆住的宜雨軒去。

  路上,關氏壓著聲說了些楚倫歆的身子:「醫婆說,婆母這個年紀,小月子多少會辛苦一些,你是知道婆母的性子的,最是直爽的人,按說不會鬱鬱把自個兒的身子憋壞了,可這次……」

  關氏說到一半就止住了,訕訕笑了笑。

  楚維琳聽她的聲音就知道關氏這幾日是累壞了,常恭溢正處在最調皮的年紀裡,便是一堆婆子丫鬟圍著,也難讓人放心,關氏少不得要時時照顧著,可楚倫歆這一倒下,關氏定要伺疾在床前,哪裡還會有精神?

  對關氏,楚維琳是有些喜歡的,雖然前世她進門時關氏已經過世,可之前的幾次短暫交談問候,讓楚維琳覺得她是一個安靜又溫順的人,而關氏之所以不把話說明白,大約是因為這裡頭有些不清不楚的地方,她不習慣在背後說人是非吧。

  楚維琳也沒有追問。

  宜雨軒裡靜悄悄的,守在門外的丫鬟輕聲問了安。似是不想吵到裡頭的人。

  張媽媽掀了簾子,請了關氏和楚維琳進去。

  屋子裡有些淡淡的藥味,楚倫歆躺在暖閣的拔步床上,蓋著厚厚的錦被,見她們來了。略支起了些身子。

  關氏趕緊上前想止住楚倫歆,楚倫歆卻搖了搖頭,道:「扶我坐起來吧。」

  拗不過楚倫歆,關氏扶著她坐起,丫鬟又取了引枕塞到了楚倫歆的背後。

  楚維琳在床邊坐下,只見楚倫歆面色廖白。唇色略紫又乾裂開,心跟被揪了一下似的。

  她很少見楚倫歆這個模樣,便是前世章老太太過世、楚倫煜被害死時,楚倫歆只是哭腫了眼睛,並沒有虛弱到這般地步。只有後來和大趙氏撕破了臉、氣得病倒了,才這麼萎靡。

  「姑母,我來看您了。」

  楚倫歆勾了勾唇角,語調極緩極慢:「我就是想有娘家人陪著才要你過來的,你放寬心,把這兒當自己的地方,少什麼就和你表嫂說……」

  「姑母,我省得的。您別擔心我。」楚維琳趕忙安慰道。

  「是啊,婆母,我會照顧好妹妹的。」關氏應和道。

  楚倫歆這才放心了些。問了家裡的事情。

  楚維琳想了想,挑了幾樣瑣碎小事來說,又想到楚維琬的事情,只不過還沒有最後的定數,不好過分張揚,便俯下身子偷偷和楚倫歆道:「姑母。我和你說個事兒。」

  楚倫歆越聽越喜,眉宇舒展。眼角有了笑意:「真好。」

  許是心情鬆弛了些,楚倫歆沒一會兒便睡著了。楚維琳這才躡手躡腳起身,跟著關氏退了出來。

  關氏領她去了安排好的住處。

  宜雨軒地方不小,前後三進,常恆晨和楚倫歆住了頭一進,常郁昭和關氏帶著常恭溢住了第三進,第二進雖然空著,但許久不曾住人,楚倫歆又是臨時起意,來不急收綴出來,關氏便讓楚維琳住了配院。

  這配院比清暉苑小些,小住卻是足夠了的,除了往主院方便,另有一道小門通往花園,若要散步也是方便的。

  寶槿和滿娘已經把屋子收拾好了,楚維琳一坐下就有暖暖的熱茶。

  關氏打量了一圈,該備的都備了,一時也想不到少了什麼,便和寶槿道:「缺什麼只管來找我。」

  寶槿笑著謝了。

  稍坐了會兒,關氏又領楚維琳去了松齡院。

  常老祖宗說起楚倫歆的身子也是遺憾不已,握著楚維琳的手拍了又拍,歎息道:「你來了,她能舒坦些就好,多陪陪你姑母,不用日日過來我這兒,規矩都是次的。」

  大趙氏亦是附和著。

  楚維琳面上應下,心裡卻止不住冷笑,她記得一清二楚,前世時這兩位可是最「看重」規矩的,根本不會讓她「偷」一次懶。

  出來時正好遇見了常郁昀、常郁明幾兄弟,對於她的出現眾人都有些意外,卻還是彼此問了安。

  常郁昀薄唇微抿,似是有些擔憂,可這兒不是什麼說話的地方,只笑了笑就先一步進了院子。

  到宜雨軒時,常恆晨也回了府,楚維琳過去請了安,因為楚倫歆還睡著,便回到配院裡用了晚飯。

  放下筷子,楚維琳問寶槿道:「角門開著嗎?我想去花園裡。」

  寶槿出去看了看,回來道:「那兒有個媽媽守著,說是酉正一刻落鑰,早上辰初再開,姑娘若要走走消食,只要不誤了時間就好。」

  楚維琳點了點頭。

  陸媽媽見她有心出去,便叮囑道:「到底不是自家院子,姑太太又病著,姑娘就在近處走,莫要走遠了才好。」

  寶槿取了披風來,扶著楚維琳出去,滿娘見此,趕緊提了燈籠過來。

  楚維琳示意寶槿接過來:「寶槿跟著就好。」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00:35:39

第七十二章 夜問

  許是因為楚倫歆病著的緣故,宜雨軒裡格外的安靜。

  站在抄手遊廊下,往前一進看,只幾盞燈籠光亮,往後一進來,正屋似還亮著燈光。

  楚維琳往常郁昭和關氏住的第三進院子裡去。

  五間正屋,三間西廂房分給了體面丫鬟們住,東廂打通做了書房,常恭溢年紀小,由奶娘帶著住了正屋的暖閣,也方便關氏照顧。

  關氏正盤腿坐在西次間的羅漢床上,身邊放了竹簍,具是女紅工具,低著頭納著鞋墊。

  「表嫂,」楚維琳笑著喚她,「夜裡暗,怎麼還做這些傷眼睛的事情?」

  關氏聞言,抬頭內斂笑了笑:「二爺過幾日要隨公爹出京一趟,我想著多做些準備。」

  關氏的手藝好,針腳細細密密,瞧著又暖和又舒坦,但楚維琳卻留意到了她的眼下淡淡青色,既要伺候婆母,又要照顧丈夫和孩子,這些日子關氏顯然是操勞的。

  又納了幾針,想著楚維琳是客人,關氏放下了手中的活計,把常恭溢抱了過來,問奶娘道:「哥兒用過蛋羹了嗎?」

  奶娘細細說了常恭溢用食的情況。

  楚維琳也仔細聽著,她一直記不得前世常恭溢夭折的原因,此刻一看,常恭溢精神頭十足,坐在關氏懷裡把玩著他的小玩具,一點兒也瞧不出有哪裡不妥的。

  「姑姑……」常恭溢一面叫一面笑,樂呵呵地要楚維琳陪他一道耍玩。

  這個年紀的小孩兒最是可愛,楚維琳不忍拒絕他,等到了常恭溢休息的時間。他還戀戀不捨吸著鼻子不肯叫奶娘抱回去。

  關氏軟言安撫了幾句,保證他睜開眼了還能見到楚維琳,常恭溢這才咬著手指去了。

  孩子一走,西次間裡一下子安靜了下來,關氏整了整鬢髮。道:「哥兒淘氣,讓妹妹受累了。」

  「怎麼會。」楚維琳搖了搖頭,本想提醒關氏這些日子要多注意常恭溢的身體,可話到嘴邊又不知道怎麼開口,只能先嚥了下去。

  西洋鐘打了點,關氏喚了丫鬟過來。道:「去書房看看,二爺自個兒不急著些時間,五爺過幾日還要殿試的,可不能不休養好。」

  楚維琳心裡咯登一下,她來時是注意到了書房裡亮著燈光。原只當是常郁昭在看書,卻不料常郁昀也在。

  想到常郁昀,楚維琳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避開,這時候再不走,等書房裡兩位散了,說不準就要遇見,可心思一轉,又把這念頭按住了。

  關氏不愛說是非。沒法從她這兒知道楚倫歆小產的經過,楚維琳又不可能去問常郁昭,前後一想。也只有問一問常郁昀試一試了。

  這麼一想,便又坐了會,等丫鬟來回書房裡散了,這才起身告了別。

  關氏套上鞋子,送她出了正屋。

  楚維琳抬眸望向書房,見常郁昀和常郁昭兩兄弟相攜走來。

  彼此行了禮。關氏原要使人送楚維琳回了配院,被常郁昀打住了。

  「就幾步路。我也要回去了,正好送她到配院門口。二嫂不用擔心。」常郁昀笑著道。

  關氏抿了抿唇,從這兒到配院門口,前後不過百步的距離,又有丫鬟跟著,確實不用過分掛心,便謝了常郁昀一聲。

  常郁昀走在前頭,寶槿提著燈扶著楚維琳跟上,等從第三進邁入了沒有住人的二進院落,一下子感覺黑暗了不少。

  楚維琳停下了腳步,開門見山,道:「我有事想問表兄。」

  常郁昀亦停步轉過身來,壓著聲,道:「出角門,往左直走,有處漆黑的院子,你先過去吧。」

  楚維琳愣怔。

  她想過常郁昀可能是有備而來,也猜過有些事情可能沒有那麼簡單,這才想在這沒有人經過的二進院子裡問上幾句,卻沒有料到常郁昀另外提出了個地方。

  是因為不放心?就算這是宜雨軒,是楚倫歆的地盤,常郁昀也不放心在這裡說一些事體?

  可這已是夜裡,孤男寡女一道說話並不妥當,何況還是出了宜雨軒。

  楚維琳黛眉微皺,一時沒有應聲。

  常郁昀也不催促,只是靜靜看著她。

  朦朧燈籠光之中,白皙肌膚染了玉色,細膩柔軟,幾縷烏髮從耳後垂下,沿著耳垂劃了一道精緻弧線,小巧紅唇如點睛之筆,讓整個人越發生動,好看得讓人想抬手觸碰。

  也只是個念頭而已。

  不僅僅是楚維琳有疑惑,常郁昀也有一些問題要問,不能叫那些心思亂了分寸,惹了楚維琳厭煩。

  而此時楚維琳的腦海裡在盤旋的是常郁昀說的院子。

  出了角門往左直行,最先到達的是采芙院,那裡如今確實是漆黑一片的。

  常郁昀的生母吳氏在時,住的就是采芙院,常郁昕、常郁昀和庶妹常郁暖都是在那兒出生長大的,直到九年前吳氏過世,二老爺常恆淼為續絃塗氏,換了一處院落。

  采芙院裡沒了主母,也沒有人居住,一日比一日冷清,到最後成了一處廢院。

  別說是夜裡,便是白天,采芙院裡也不會有人影的。

  若要說些不能攤到檯面上來的事體,那裡的確是個好去處。

  至於來回這條路,楚維琳心裡有數,斷不會叫人遇見。

  思及此處,楚維琳點了點頭:「好。」

  寶槿愕然,捏著燈籠提手的手晃了晃:「姑娘!」

  楚維琳比個了噤聲的手勢,安撫道:「你別怕。」

  怎麼能不怕!

  寶槿想勸一勸,哪知楚維琳抬步就走,她只能急急跟上:「姑娘!」

  「哪個也不許說。」

  楚維琳態度堅定,寶槿見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曉得勸不動,只能硬著頭皮隨她往角門處走。

  出了角門,寶槿左右一打量,見無人經過,這才略鬆了一口氣,掌燈走在前頭:「這兒咱們不熟,姑娘走慢些,小心腳下。」

  「你跟著我就行了。」楚維琳說罷,便往前走。

  這個大宅子,她曾經住過幾年,每條路都很熟悉,也知道怎麼走能夠避開常家的僕婦們。

  寶槿隨著她走了兩刻鐘,直到楚維琳停下腳步,她抬眼一看,自家姑娘皺了眉頭,她又順著楚維琳的視線望去,眼前黑壓壓一片,只有些院落輪廓在黑暗裡瞧不清晰。

  沒有人氣,卻讓寶槿覺得安全,她最怕的就是遇見了旁人。

  采芙院的門是虛掩著的,楚維琳推開進去,到西廂外停下了腳步,吩咐寶槿道:「滅了燈。」

  寶槿雖然怕黑,也知道這燈必須滅掉,便吹熄了。

  等了小半刻鐘,聽得院門吱呀一聲,叫人輕輕推開了。

  常郁昀步入采芙院,四周打量了一圈,他從小生活在這裡,現今也是常常過來,自然知道這裡衰敗成什麼模樣了。走到院子中間,深吸了一口帶著夜露涼意的空氣,他看到楚維琳和寶槿兩人從廂房後頭繞了出來。

  他的夜視極好,即便沒有燈籠,也看得清楚面前人的模樣,倒是楚維琳,和寶槿兩人一塊凝神盯了會兒,確定了來人身份,才從暗處出來。

  讓寶槿守了院門,楚維琳這才問常郁昀道:「我姑母小產的緣由,表兄知道嗎?」

  常郁昀沒有直接回答,反而是發了問:「長公主府上,你為何會熏香換了帕子?琳琳你為何知道縣主會拿帕子做文章?」

  楚維琳的眸子倏然一緊,驚愕看向常郁昀。

  那日的事情的確有很多人瞧見了,她們這邊爭執之時,湖水對面的常郁昀瞧見了也有可能,但那換帕子的事情,除了下黑手的楚維瑚,還有她自個兒和楚維琬這兩個當事人心知肚明之外,在場的人一概不知。

  便是黃氏那裡,也是後來才聽楚維琬說的。

  常郁昀一個外人,為什麼會這麼清楚?

  楚維琳想著要怎麼糊弄過去,可她直視常郁昀的眼睛,那雙桃花眼沉沉湛湛,卻是格外的篤定,她一時之間竟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深吸了一口氣,到底還是搬出了對付黃氏和章老太太的那一段說辭,一股腦兒推到了菩薩夢中啟示上。

  常郁昀挑眉,他那日一直在留心楚維琳的舉動,所以才注意到了一些不尋常的地方,直到後來事情發生,見她取出了那帕子,回來後又聽常郁映說了幾句,前後一聯繫,倒是把經過都拼湊了出來。

  可越拼湊,常郁昀越是不明白,楚維琳為何會做了那樣的準備,她仿若是已經預見了將要發生的事情。

  仿若是縣主的刁難、楚維瑚的陷害,楚維琳都經歷過了一般。

  常郁昀不信那是什麼夢中醒悟,卻沒有繼續糾纏這個問題,而是問:「你不喜歡你姐姐和宣平侯府有牽連?」

  楚維琳哼笑一聲,反問頂了回去:「難道你覺得宣平侯府是個好地方?那小侯爺是個好人?」

  話一出口,才覺有些衝動,她還是十四歲的楚維琳,沒有見過楚維琬婚後淒慘,又怎知小侯爺的品行高低?

  楚維琳想了想,到底補了一句:「我只是覺得,崇王府更好些罷了。你問我的,我答了,我的問題,該你答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00:35:56

第七十三章 緣由

  寶槿貼著院門站著,又能偷瞧外頭,又能避一避夜風。

  她隔了些距離,聽不清楚楚維琳和常郁昀在說些什麼,她只是有些慌張。

  倒不怕常郁昀行些逾矩之事,她只怕有人會經過有人會撞見,萬一出了狀況,這冷清院落孤男寡女,哪裡還能說得明白!

  寶槿揪著一萬顆心,時不時回頭望向楚維琳,偏偏這夜太黑了,只隱約兩個人影而已。

  清風拂過,四月的夜風微涼,寶槿緊了緊披風,又搓了搓雙手,卻見被雲層遮掩的弦月漸漸露了出來。

  一地靜謐月色。

  站在月下的人,仿若都沾染了些脫俗的仙氣……

  也不對,寶槿自顧自搖了搖頭。

  自家姑娘眉目清婉,一顰一笑都好看,寶槿無數次聽陸媽媽說,等再過幾年,等姑娘再長開些,當真是亭亭玉立的大家閨秀了,無論是月色相陪,還是煙雨朦朧,都讓人挪不開眼睛。

  至於常郁昀,常家五郎譽滿京城,無論是肚中墨水還是天生的好容貌,都融在了那雙明澈的桃花眼之中。

  寶槿收回了視線,又仔細盯著外頭去了。

  而院子之中,楚維琳在等著常郁昀的回答,可等了片刻,對方依舊沒有吐出一句話來。

  心裡微微有些惱意,饒是常郁昀有把握在這兒不會叫人遇見了,也不該浪費時間,把事情說明白了,早些散了才好。

  思忖著這些,楚維琳抬眸睨了常郁昀一眼。絲毫不掩飾心中的焦慮和不滿。

  「呵……」常郁昀淺淺笑了,似乎有很久沒有見過這樣的楚維琳了。

  在幼年時,由她母親帶著來常府看望楚倫歆時,小小的楚維琳就是這個脾性的,在長輩面前乖巧又聽話。甚至有些和年齡不符的沉穩,可在平輩面前,叫常郁映欺負了幾句,那張白淨的小臉就會一下子生動起來。

  不是說端莊靜雅不好,而是那年的嬌憨活潑深深刻在了腦海裡,常郁昀就是喜歡那樣的楚維琳。

  前些年見她性格大變。有疑惑有惋惜,只覺得年幼時的那些美好往事隨著他的母親的過世,隨著采芙院的廢棄,都一點一點消散了。

  如今仿若又一點一點回來了一般,暖心暖意。

  可見那含水眸子因為等得太久。其中的惱意越發深了,他勾著唇角,解釋了一句:「我是在想,宣平侯府的小侯爺到底是好人還是渾人。」

  「不管是好是渾,都和我姐姐沒什麼關係。我是在問姑姑的事情,你知道就告訴我,我也好快些回去。」楚維琳道。

  常郁昀抿唇,略一思量。便把之前的事都說了說。

  那日迎春宴上回來,常郁映不是藏得住事情憋得住話的人,又是幫親不幫理的脾氣。自然是在老祖宗和大趙氏跟前把宣平侯府說得極為不堪。

  老祖宗不是糊塗人,又不會叫常郁映的添油加醋給帶偏了,細細想了想,也明白了其中緣由。

  無論是名門望族,還是商賈小戶,不可能沒有矛盾和爭鬥。可像楚維瑚這般行事的也不多見,不過這畢竟是楚家的事情。常楚兩家即便是姻親,也沒有為此指手畫腳的道理。便壓根不願意再提這些。

  可有人嘴碎,大趙氏的身邊有一位通房,聽說是過些日子要抬舉的,自以為自己與他人不同,酸溜溜講了幾句話傳到了楚倫歆這兒。

  楚倫歆不是個軟脾氣的,又是極其護短,她不可能去尋一個通房晦氣,就在清明祭祖之時與大趙氏說道了幾句。

  大趙氏乾脆利落,把那通房打了一頓發賣了,完了還到宜雨軒來賣了個好。

  楚倫歆哪裡不懂其中門道?分明是借了她的事,收拾了一個容不下的人罷了。

  她之前和大趙氏提及是為了擺一個姿態,她楚家的姑娘去王府走一趟,不管好壞,不管有沒有個准信,都不用其他人置喙,別當她不清楚四房的六太太柳氏也想向在宮裡的姐姐打探些情況來。

  大趙氏這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脾性,實在是叫楚倫歆看不順眼。

  只是兩人交手多年,楚倫歆按說不會為了這麼點兒事就慪氣上,可連她自己也沒想到肚子裡還有一個,到了夜裡就不舒服起來,等請了醫婆來看,才知道情況。

  連老祖宗都著急了,上好的藥材送過來,又親自來看了兩趟,楚倫歆養了兩日,卻還是留不住孩子。

  雖說這事是因為妯娌拌嘴而起,可一來大趙氏並不知道楚倫歆有孕,不是有心的,二來若硬要說楚倫歆氣惱大趙氏,只顯得楚倫歆氣量小。

  那惹事的通房已經發賣了,到最後就只能和個稀泥。

  楚倫歆情緒低落,要讓娘家人過府陪伴,老祖宗那兒也是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直接答應了。

  常郁昀講完,楚維琳面色凝重。

  大趙氏的手段和能耐,楚維琳深有體會,前世做媳婦的那幾年裡,她沒討到過什麼好處,若不是捏住了把柄,她根本不可能逼得老祖宗匆忙分家,以求不被趙氏一族連累。

  楚倫歆起先是想借大趙氏壓一壓柳氏,也不介意讓大趙氏有個由頭處置通房,可她沒想到的是,她扛得住,她肚子裡的那一個卻是個鬧騰脾氣。

  若曉得自個兒有了身孕,楚倫歆肯定不會這般走棋,柳氏再不老實,她定也是睜隻眼閉只眼的。

  事已至此,只能盼著楚倫歆放寬了心,先養好了身子再說。

  還有,必須保住了常恭溢,若失了孫子、失了兒媳,楚倫歆在常府的處境一下子就天翻地覆了。

  偏又不記得常恭溢到底是怎麼出事的!

  楚維琳有些焦急,但還是壓著心思,道:「謝謝表兄告知。」

  四目相對,楚維琳才注意到了常郁昀的神色有點兒不自然,一瞬疑惑過後,倒也明白過來。

  一個少年郎,與一個姑娘說什麼「小產」、「通房」,怎麼會自在?

  況且,楚維琳清楚常郁昀的脾性,真不是那等厚臉皮之人。

  之前與她說「求娶」,那是表露心跡,今兒說的全是婦人是非,他只怕是硬著頭皮才說完的。

  這樣的認知讓楚維琳突然之間有些說不出的愉悅之感泛上心頭,上一回她行事不妥叫他撞個正著,這一回能讓常郁昀狼狽苦惱,倒也算是「報了仇」了,她甚至忍不住想要勾一勾唇角。

  心境舒展不少,想著面前這人過幾日就要殿試,楚維琳道:「還未恭喜表兄杏榜提名,聽說春闈時做的文章極好,我父親還寫給了維琮看,等殿試之時,定能得一個好名次。」

  笑眼彎彎,親切不已。

  常郁昀亦露了笑容,輕舒了一口氣:「同科之人都是各省佼佼,與他們一道,我收穫極多。」

  自幼便有盛名,出身、容貌、學識堆成了京中女兒心中的常家五郎,可只有常郁昀自己才知道,他背負的不僅僅是盛名。

  科考一途,與人比試文墨,真正明白學海無涯,明白山外有山,明白老祖宗爺在世時說過的莫要被京城繁華蒙蔽雙眼。

  他想走出去,想要有一日離開京城去他處遊歷,也想要在遊歷時有人陪伴左右。

  有面前這笑顏陪伴左右。

  清朗月光又漸漸隱去,常郁昀估摸了下時辰,道:「該回去了。」

  楚維琳頷首,她也擔心過了角門落鑰的時間。

  正欲往外走,卻見寶槿緊張地轉過頭來,捂著嘴指了指外頭。

  楚維琳不知何事,卻也瞬間驚出一身薄汗,望向常郁昀。

  常郁昀倒是不慌,示意寶槿和楚維琳到一旁暗處,自個兒從門縫處往外看去。

  不遠處,一盞燈籠。

  那燈籠不怎麼透光,並不亮堂,也照不清楚提著燈的人,似乎那人也怕被人瞧見了,燈籠很低又很暗。

  常郁昀眼神好,凝視了一會,倒是看清楚了那人模樣。

  是大趙氏身邊的一個娘子,應該只是路過,並不是朝采芙院裡來的,只是不知這麼晚了,她一個人鬼鬼祟祟到底要去哪裡、做什麼。

  思緒一轉,常郁昀已經做了決定,他快步走回楚維琳這邊,低聲道:「是大伯母屋裡的娘子,就一個人,我跟著看看她搞什麼鬼,你等我走遠些就回宜雨軒去。」

  大趙氏身邊的行事鬼祟的娘子?

  楚維琳疊眉,她倒是曉得是哪一個了。

  那娘子名喚莞馨,是個望門寡,和守了家廟的跛子錢七私通,她還通過家廟中的暗閣與一個倒夜香的通些信息。

  這全是前世時寶蓮發現的。

  需要靠這樣的法子傳遞的信息自然是根本見不得光的,趙氏一族在朝中不僅僅是站錯了位,還與異族有些不清不楚的聯繫,到最後新皇上位,又怎麼會留下這些禍端?

  常郁昀輕手輕腳跟上了莞馨,楚維琳略等了等,直到不見那昏暗燈籠光後,才扶著寶槿一道往宜雨軒去。

  走到角門外頭,遠遠瞧見裡頭燈光,楚維琳深吸一口氣,再次叮囑寶槿道:「與誰也別說,也不能叫陸媽媽擔心。」

  寶槿點了點頭。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00:36:21

第七十四章 妯娌

  楚維琳睡得並不踏實。

  也許是認床,也許是因為這裡是常府。

  翻來覆去,還未到卯初,就已經清醒了。

  平躺著發了會兒呆,實在是了無睡意,乾脆輕輕佻開了幔帳,順手取過放在一旁的衣服披上。

  外間裡,寶槿睡得很沉,楚維琳怕吵醒她,躡手躡腳套了鞋,下床把微微啟著的窗戶又支開了些。

  夜風帶著寒露,吹來一陣清明。

  楚維琳深吸了一口氣,整個人舒坦了許多。

  從窗戶望出去,整座宅子籠罩在黑暗裡,沒有了白日裡的熱鬧,寂靜得讓人惶恐。

  這麼想來,還是前世死前見到的沒有絲毫生氣、落敗的常府讓她覺得親切自在一些。

  天色漸漸亮了起來,到底怕陸媽媽和寶槿擔憂,楚維琳回床上又躺了會兒,等寶槿進來伺候的時候才起身來。

  用過了早飯,楚維琳便過去了楚倫歆屋裡。

  關氏把常恭溢也帶了過來,楚倫歆聽著孫兒奶聲奶氣地說話,面上才有了些笑容。

  楚倫歆病著,這院子裡的大小事都要關氏拿個主意,見時候差不多了,關氏去了前頭花廳。

  「維琳,」楚倫歆讓奶娘把孩子先抱開了,又把楚維琳喚到了床前,「我出嫁多年了,三天兩頭讓張媽媽回去聽信兒也不方便。你帶過來的人手你清楚,得了空讓她們去問問。」

  楚倫歆沒有指名道姓,楚維琳卻是聽明白了,如今她最關心的便是楚維琬的事體。

  常府裡頭,幾個妯娌之間面上和氣。底下都是屏著一口氣的,楚倫歆這次會小產,起因也是為了楚維琬的婚事,若宮裡能有幾分好消息,對楚倫歆來說,對所有楚家出嫁的未嫁的姑娘們來說。都是好事。

  楚維琳自個兒也掛念著,便點了點頭:「姑母,宮裡貴人既然討了八字去,不會稀里糊塗的。」

  不管內裡多少紛爭,明面上都是要體面的。更何況是禁宮深處?

  崇王府地位不一般,別說是世子嫡妃,便是世子側妃,崇王妃都不可能自說自話亂拿主意的,她只是第一道坎,得了崇王妃青睞,太后跟前自然不會隨意被駁了臉面。

  再不濟,這事成不了。也是因為八字不合,少不得在其他地方抬舉楚維琬,才能把這些面子上的事情做圓了。

  楚倫歆想得比楚維琳複雜一些。她精明眸子沉沉,琢磨了一番之後,開口道:「維琳,有一樁事情你不曉得。前天大趙氏從娘家回來後,就在松齡院裡關起門來和老祖宗說了一個時辰的話,我打聽了一番。是為了趙家那個憶姐兒的婚事。」

  為了趙涵憶?

  楚維琳怔了怔,不由睜大了眼睛。

  大趙氏莫非還想要如前世一般。讓趙涵憶嫁入常府裡來?

  常老祖宗的心思擺在那兒,前世時若不是因為趙涵憶設計了常郁昀。只怕這婚事根本成不了,而今生已經擺脫了那樣的軌跡,老祖宗此刻也不會點頭應允的。

  還是說,大趙氏和趙涵憶想要成事,另外弄出了什麼說法來?

  腦袋有些發痛,心情卻是一點點平復了下來。

  楚維琳暗暗做了幾個深呼吸。

  楚倫歆病中亦能迅速掌握松齡院裡的動靜,可見這些年是打點了不少的,大趙氏和老祖宗到底說了些什麼,大抵也能清楚一二。

  昨日她是見過常郁昀的,常郁昀情緒平靜……

  眼看著就要殿試,不說頭甲名次,便是三甲那也是正兒八經的天子門生、進士老爺,常老祖宗斷不至於在此刻替常郁昀定什麼婚事。

  「姑母,趙家姐姐的親事……」楚維琳問了一句。

  「大趙氏早有些心思了,想把憶姐兒說給郁昀,老祖宗那兒沒鬆口,我瞧著反倒是喜歡你多一些,前回過年時候你也在,也是聽到了的,」楚倫歆既然開了口,也不打算話說一半,況且這些事兒在過年走親時她就跟楚維琳透過底,「府裡的事兒,都是此消彼長的,不單單是我,要是塗氏在京裡,也不會眼睜睜看著大趙氏往二房裡伸手。」

  這一點,楚維琳絲毫不懷疑。

  塗氏是填房進門,雖和原配留下來的孩子心結極深,但她如今也是有兒有女,正經的二房女主人。不說要把常郁昀的婚事捏在這兒手中,也斷不會讓大趙氏明目張膽的把心腹送到二房裡來。

  「既然成不了,大趙氏為何還要和老祖宗講?讓老祖宗拒絕一回?」

  楚倫歆嗤笑一聲,蒼白的臉龐上絲毫不掩飾嘲諷:「宣平侯府上,似乎是瞧中了憶姐兒做填房。」

  楚維琳瞠目結舌。

  這個情況,是真的出乎了她的意料了。

  前世此時,趙涵憶早已婚配,楚維琬因為一方帕子不得不嫁入宣平侯府中,今生一切推倒,迎春宴上並不招眼、格外低調的趙涵憶竟然入了宣平侯夫人的眼?

  「這事兒也就是一個試探,宣平侯府沒有挑明了說,但憶姐兒那裡說什麼也不樂意,大趙氏這才回了趟娘家,回來之後就想讓老祖宗憐一憐憶姐兒,先一步把八字合了,也堵了宣平侯府的嘴。」

  要是能搶在宣平侯府明確提出來之前先給趙涵憶訂了親,那便是一箭雙鵰,既如了大趙氏的願,又不會得罪了宣平侯。

  只不過……

  楚維琳抿唇,略想了想,道:「對趙家來說,宣平侯府不比常府好多了嗎?」

  宣平侯府的小侯爺,不管真實性情如何,在外人眼中那也是良配,趙氏一族現在是大不如前了,以趙涵憶換來和侯府聯姻,對趙家來說分明是好事。

  楚倫歆認同楚維琳的說法,道:「卻不一定要是憶姐兒,趙家姑娘不算多,嫡出未說親的只剩下憶姐兒,但還有庶出的。」

  「庶出的?宣平侯府上能答應了?」

  楚倫歆對此也沒有絕對的把握:「養到嫡母名下,畢竟是填房,說不準的。若趙氏真有姑娘嫁入宣平侯府,便是老祖宗沒有點頭,大趙氏一時之間也能添不少威風。」

  在大趙氏心中,趙涵憶入常府、趙氏和宣平侯府聯姻,若能都成了那是再好不過,但再不濟,能成了一樣也是好的,不過,若楚維琬成了崇王世子妃,楚倫歆這塊硬骨頭只怕是越發難啃了。

  「不過這事出了也好,」楚倫歆一面說,一面抬手比了一個六,「原本這一位可不想我一人得了好處,可現今,她巴不得我能壓一壓大趙氏,她想向我靠一靠呢。」

  這個六,指的自然是四房的六太太柳氏。

  楚維琳和柳氏極少往來,每每見面時,她都會忍不住讚歎,柳氏當真是一個美人。

  柳氏一族美人眾多,柳、常兩家幾代之上就成了姻親,柳氏的嫡姐在宮中風頭無二,現今又已懷了龍嗣,楚維琳清楚記得,這一年的夏末,那一位會一舉產下麟兒,入四妃之列,以至這常府裡,柳氏都能和大趙氏別風頭。

  楚倫歆之前擔心的就是柳氏會通過姐姐在宮裡給楚維琬出些難題添些阻力,不過此一時彼一時,柳氏現在的心腹大患是大趙氏,也就不會損了楚倫歆來讓大趙氏如意了。

  「維琳,不是姑母要逼你,」楚倫歆長歎了一口氣,握著楚維琳的手拍了一拍,「這常府後院裡,各個都想多得些好處,沒有哪個想讓別人捏在手中,不過,不僅僅是常府如此,哪兒都是一樣的。若郁昀殿試得了好名次,老祖宗那兒,別說大趙氏攀不上,我也好,柳氏也好,誰也別想吹些風了。」

  楚維琳輕咬嘴唇,半響沒有做聲。

  她不是沒有疑惑過的,常郁昀真要娶她,借了上回老祖宗的那句戲言做一做文章,這事兒早有些風言風語了。

  偏偏那日戲言真成了戲言,就跟沒說過一樣。

  莫非常郁昀真的如他自個兒說的,很在意她的心思?

  見楚維琳沒個反應,楚倫歆又道:「你要真瞧不上郁昀,瞧不上這常府,也要早早給自己做些謀劃,免得兩眼一抹黑。」

  楚維琳心思沉沉,她知道楚倫歆關心她,她知道楚倫歆說得都很在理,哪兒都是一樣的勾心鬥角。

  這一世,該發生的事情也一樣會發生,趙氏一族的覆滅、常府的匆忙分家、到最後一個都躲不了,不過也就是五六年的光景,這宅子再光鮮,也抵不過這眨眼的光陰。

  就算沒有了她在中間算計,這常府……

  這個念頭衝入腦海,楚維琳皺了皺眉,若沒有她,常府會發展到那一刻嗎?

  分家的那些謀算,是楚維琳做的不假,可她記得常郁昀的話,對於那些事情前世的常郁昀根本就是心知肚明、默許了的,而最後的結局,趙氏一族事發,那不是楚維琳設計的,她只是正好有了那些線索而已。

  不自禁的,又想到了章老太太說的話。

  不要當了別人的那把刀。

  這常家大院裡,她依本心行事,為父為子為己出了一口氣,那背後呢,誰又是躲在後面冷眼看著這場變故的人?

  越想下去,越是渾身發涼。

  是哪個如她一般恨意深深,要傾覆了常府、傾覆了趙氏一族?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00:36:40

第七十五章 風寒

  楚維琳遲疑著沒有給出回復,楚倫歆也不介意,這親事她樂見其成,又怕與楚維琳提多了反倒讓她反感,等下回有機會時再開導開導,可又有些擔心隨著常郁昀出人頭地,老祖宗那兒會越發挑剔起來。

  楚維琳在常府住了幾日,最初的不適過去之後,一直在宜雨軒之中,也不覺得有什麼鬧心的地方。

  而楚倫歆雖病著,各處消息卻是不斷,楚維琳也斷斷續續聽了一些。

  宣平侯府把話說開了,要替小侯爺續娶趙家女,本該歡天喜地的趙家卻格外平靜,讓京裡人有些看不明白了。

  以趙家如今之家底,宣平侯府這是低娶,明明京中這麼多的姑娘,為何偏偏選中了趙家?

  也有些人零碎聽了些迎春宴上的事體,可惜七零八落,拼湊到了最後,竟是趙氏有女與小侯爺一見鍾情,榮和縣主誤以為是楚維琬,這才惱錯了人。

  趙家人吃了啞巴虧,又不能把事情大張旗鼓地說明白,乾脆順著宣平侯府的意思,想要成了這樁親事。

  中間大趙氏又回去了一趟,再到了松齡院裡閉門和老祖宗說了許久的話。

  原是趙涵憶寧死不嫁,想撞柱子叫人拖住了,哭鬧到了最後,這事怕是要落到趙涵欣身上去。

  楚維琳驚訝不已。

  趙涵憶這是唱得哪一出?她對常郁昀傾心愛慕到要以自盡來解決宣平侯府的逼迫的地步了?

  楚維琳不信,趙涵憶做事雖然大膽,但她並非衝動之人,而且是個心思縝密的性子。

  她應該清楚。即便她要撞柱,常老祖宗也不會因為憐惜她而答應這門親事。在嫁入常家無望的情況下,去侯府不是一個好出路嗎?

  趙涵憶這般抗拒,難道是知道了些小侯爺的醜事?

  只是這些事情根本由不得楚維琳細想明白,常恭溢突然之間病倒了。

  聽到丫鬟進來報時。楚維琳如被澆了一頭的冰水,渾身都冷透了。

  楚倫歆焦急,楚維琳便去關氏那兒看望孩子。

  大夫已經來了,姓溫,說是受了風寒的緣故,寫了方子交給了關氏。

  關氏不懂岐黃。見常恭溢白著一張臉兒沒什麼精神,自是心疼的,可想到這幾日換季,乍暖還寒,常恭溢又是調皮性子。很有可能就受了涼,便讓人依著方子去備藥。

  楚維琳望了常恭溢一眼,除了人發虛之外,並不覺得病得厲害,可她是知道的,常恭溢這病又狠又急,沒個幾天就夭折了。

  偏她也是個外行人,又不記得常恭溢的這場病究竟是怎麼來的。只好與溫大夫道:「大夫,溢哥兒年幼,因而身邊的媽媽丫鬟們都格外仔細。應當不會叫他受了涼。」

  跪在一旁的幾個丫鬟聞言,簌簌落淚,奶娘梗嚥著道:「二奶奶,奴婢幾個不敢疏忽……」

  「事實就是哥兒受了涼,」溫大夫對楚維琳的話很是不滿,吹鬍子道。「老夫學醫五十載,豈會連最淺顯的風寒都看錯了?表姑娘一片好心。也不用給幾個偷懶的奴才說話。」

  楚維琳上下打量了溫大夫一眼,沒有說話。

  這個年代裡。小兒受涼也是常有的,拖到了最後夭折的也時有聽說,但都和常恭溢這種幾天之間就沒了命的病症不一樣。

  眼前這個溫大夫怕是看不來那些疑難雜症,不然,前世在常恭溢病情惡化之時,他也不至於沒拿出一個法子來。

  與一個水平有限又極其自負的大夫並沒有什麼好爭執的。

  等溫大夫走了,楚維琳才與關氏道:「表嫂,那大夫什麼來歷,可精通小兒病症?」

  關氏擠出笑容,道:「常府裡供奉的,婆母平日信任的那一位李大夫這幾日不在,就只好請了這一位溫大夫來,我聽說四房那裡素是他看診的,應當不會看錯的。」

  可他就是看錯了!

  到了夜裡,常恭溢喝了第二碗藥,沒一刻鐘的工夫,就稀里嘩啦吐得一塌糊塗,整個人都有些奄奄的。

  關氏心急如焚,宜雨軒裡,常恆晨和常郁昭出京去了,楚倫歆又坐著小月子,楚維琳是婆母請來小住的表姑娘,她只能自己扛著,擦了眼淚去照顧孩子。

  楚維琳掛念著常恭溢,又去瞧了一趟。

  剛挑了簾子,裡頭衝出來一個丫鬟,差點撞到了一塊。

  楚維琳退開幾步,定睛瞧了瞧,是常恭溢身邊的丫鬟,手裡捧著剛換下來的小襖,上頭一片污穢。

  顯然是常恭溢又吐了。

  楚維琳蹙眉,進屋裡一看,常恭溢臉頰潮紅,呼吸都有些重,關氏坐在床邊,正仔細替他擦著臉。

  「表嫂,」楚維琳道,「又厲害了?可再叫了大夫沒有?」

  關氏搖了搖頭:「夜都深了……我想到天亮再看看,許就好上許多了。」

  「報去松齡院裡了嗎?我一日都沒瞧見老祖宗身邊的人過來。」

  歎了口氣,關氏啞聲道:「明日五叔殿試,老祖宗一門心思都撲在五叔那裡,我就沒有使人過去。」

  「還是去稟一聲吧,我怎麼想都不放心。」楚維琳再勸。

  「那就等天亮了去報。」

  楚維琳抿了抿唇,她有她的惶恐,偏偏與誰都說不得,見勸不動關氏,乾脆橫了心,讓寶槿提了燈隨她走一趟。

  寶槿見楚維琳腳步匆匆,便乖巧打了燈籠,她只是有些不解,這黑漆漆的,姑娘怎麼就能熟門熟路地找到松齡院的方向?

  松齡院的院門關了,裡頭還亮著燈。

  寶槿上前叩了門環,等了片刻,傳來婆子聲音,詢問來人身份。

  「媽媽,是楚六姑娘有事稟老祖宗,請媽媽通傳一聲。」寶槿回了話。

  婆子原是不想開門的,但一個客居的表姑娘,深更半夜過來,定是有要事的,她不好耽擱,便去裡頭問了一聲,才回來開了門。

  寶槿扶了楚維琳進去,又給婆子塞了些碎銀子。

  楚維琳見到的是段嬤嬤。

  「表姑娘,老祖宗在誦經,您有什麼事兒就與老奴講,老奴會轉告給老祖宗的。」段嬤嬤請了楚維琳坐下,道。

  老祖宗信佛,明日是常郁昀的大日子,她睡不著在菩薩跟前念一念也是人之常情。

  「溢哥兒病了,」楚維琳道,「下午時溫大夫說是風寒,開了方子,可到夜裡吐了好幾回。姑父與昭表兄不在,姑母又在休養,表嫂怕夜深打攪了老祖宗不敢來報,我實在擔心溢哥兒身子,這才自作主張過來。」

  段嬤嬤面色凝重,叫楚維琳稍坐,往設了佛堂的東稍間裡去。

  片刻之後,腳步聲從東邊傳來,楚維琳抬頭望去,來人既不是老祖宗也不是段嬤嬤,反而是常郁昀。

  「表兄……」楚維琳沒料到常郁昀會在,不解道,「明日殿試,表兄怎麼還在這兒?」

  「陪老祖宗禮佛,正要回去休息,段媽媽說溢哥兒病了,」常郁昀低聲問,「病得很厲害?」

  楚維琳頷首。

  「我剛與老祖宗說了,明日一早就再請幾位大夫,一道給溢哥兒看看。」

  楚維琳也就想要這麼一個結果,既然那大夫診不出來,就趕緊換了人,早些發現了病症對症下藥,才能有機會治好。

  聽了常郁昀這話,楚維琳略鬆了一口氣,道了聲謝,便打算離開。

  段嬤嬤進來,又把老祖宗的打算說了一遍,道:「五爺早些回去歇了,表姑娘,夜裡不好走,您又不熟悉路,奴婢派人送您回去。」

  楚維琳沒有推,點頭應了。

  與常郁昀前後腳出了正屋,楚維琳原想問幾句關於莞馨的事情,一想到這兒是松齡院,那些問題便統統嚥了下去。

  常郁昀偏過頭就見楚維琳黛眉微蹙,眼底滿是擔憂,曉得她是關心常恭溢,不由安慰道:「溢哥兒會無事的,你好好歇一歇,等明日大夫們過去。」

  楚維琳抬眸,所有人都認為常恭溢不會有事,可只有她是一清二楚的,若不趕緊換了大夫,常恭溢的命不過就是兩三天的事體。

  心急卻使不上勁……

  張了張嘴,還要和常郁昀說一說這事情,可見他神色沉穩、溫和平靜,淺淺笑意的桃花眼如湖水清涼,掃去了心中的焦慮一般,那些話楚維琳突然就說不出口了。

  常郁昀卻似察覺了楚維琳的心境一般,低聲道:「若明日請來的大夫也沒用,再換。」

  楚維琳愕然,杏眸盯著常郁昀。

  她信不過溫大夫,覺得那並不是風寒之症,不過並沒有直白與段嬤嬤說,可常郁昀卻把她的懷疑心思看得一清二楚,也說得明明白白。

  要是明日來的大夫還說是風寒,就繼續換,換到有人能說清楚到底是什麼病症為止。

  驚訝過後,不由歎息。

  人心果然偏頗,常郁昀中意她,便能這般信她,只她這「憂心忡忡」地懷疑,便一概信了。

  有常郁昀周旋,明日多些大夫來看診,常恭溢的病情總會有人能看懂的吧……

  留給楚維琳一個淺淺笑容,常郁昀先行了一步。

  看著他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黑夜裡,楚維琳隨著領路的婆子,往宜雨軒去。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00:37:00

第七十六章 求醫

  楚維琳睡得極淺。

  半夢半醒之間,恍惚聽見些動靜,似乎是有人在低聲交談的聲音。

  她睜開了眼睛,豎耳聽了聽,抬聲喚道:「寶槿,出了什麼事?」

  話音一落,就聽外頭交談聲一頓,很快便是匆匆腳步聲,寶槿從外間繞了進來。

  「姑娘,奴婢吵醒您了?」寶槿垂手問道。

  「不礙的。」楚維琳示意寶槿扶她起來,「外頭是哪個?」

  寶槿神色微凝,道:「是滿娘。滿娘起來更衣,見常二奶奶屋裡還亮著燈,就去問了一聲,是溢哥兒半夜裡又吐了幾次,常二奶奶著急。滿娘曉得姑娘擔心溢哥兒,就來敲了門。」

  一聽是常恭溢病情,楚維琳睡意消了,乾脆換上衣服去了關氏那裡。

  關氏沒料到楚維琳深夜過來,紅著眼睛道:「吵到妹妹歇息了。」

  「表嫂說這些就太見外了,」楚維琳安慰關氏道,「之前,我自個兒大著膽子去了松齡院,老祖宗應了明日一早就多請幾個大夫來給溢哥兒瞧一瞧。表嫂,風寒之症不該是溢哥兒現在這個樣子,許是溫大夫看差了,多請人看看,也求個心安。」

  關氏含淚點了點頭。

  溢哥兒倒是不吐了,昏昏沉沉睡去。

  關氏鬆了一口氣,可又不敢去睡,倚著軟榻瞇了會兒,等到了天亮時,楚維琳先去了楚倫歆那兒。

  楚倫歆比前幾日精神些了,問了常恭溢的身體,不由就皺了眉頭:「昨日早上還是好的,來我這兒請了安。喝了羊奶羹,又用了些點心之後就高高興興出去耍了……怎麼就成了這樣!」

  楚維琳勸了幾句,便有丫鬟從外頭進來,只叫了一聲「表姑娘」,就不敢再往下說了。

  楚維琳會意。辭了楚倫歆退了出來,寶槿扶著她就往後頭去。

  關氏踉蹌著迎出來,拉著楚維琳,問道:「昨日老祖宗真說一早就有大夫來嗎?怎麼還不來呢?溢哥兒……」

  話說了一半,聽見後頭一串腳步聲,關氏抬頭望去。只見溫大夫匆匆而來,她趕緊道:「大夫,快看看溢哥兒。」

  溫大夫向關氏行了禮,對楚維琳極其冷淡,快步進去了。

  楚維琳冷眼看了看。她是一點兒也不信這個溫大夫的。

  果不其然,溫大夫還是昨日那一套說辭,略調整了藥方。

  楚維琳不與他多言,聽到外頭報段嬤嬤來了,她趕忙起身迎了出去。

  段嬤嬤身後,還跟著三四位年紀各異的大夫,瞧著頗有些杏林風骨,關氏引他們進了暖閣。

  片刻之後。幾人又出來,最年長的那一位開了口:「是風寒之症。」

  楚維琳皺眉,溫大夫冷笑一聲。

  段嬤嬤聞言。暗暗念了聲佛號。

  昨夜楚維琳踏星而來,段嬤嬤不好拒絕,便去稟了老祖宗。

  老祖宗跪在菩薩跟前,沒有給什麼指示,段嬤嬤一時也有些不好拿捏。

  到最後是常郁昀幫著說了幾句話。

  說是三房裡,常恆晨和常郁昭出京去了。楚倫歆又在養身子,大小事情全靠關氏。常恭溢一病,難免會亂了些分寸。楚維琳小住,也是關心孩子身體,畢竟風寒之症可大可小,多請人來看了,也好放心。

  老祖宗聽了,才依著常郁昀的意思,讓段嬤嬤今日多請幾位入府瞧一瞧。

  段嬤嬤覺得是楚維琳小題大做,但常郁昀說得也是在理,她親自來了一趟,聽了幾位大夫的話,也好回稟老祖宗。

  「表姑娘,二奶奶,既然大夫們都說是風寒,應當是不會錯了的。」段嬤嬤恭謹回道。

  關氏臉上一陣白,段嬤嬤那意思她看得一清二楚,那是在說她們多尋事端,她不由心頭一痛,偏過了頭。

  楚維琳卻不能就此作數,她直直看向溫大夫,問道:「溫大夫,能否請您把昨日的方子再說一遍?」

  「有何不可!」溫大夫哼了一聲,這些富貴人家的閨閣娘子,絲毫不通岐黃,偏偏愛出風頭,一位表姑娘也要這般指手畫腳,可笑至極,「老夫開的是荊防散……」

  一味味藥名報來,在場的大夫具是點頭稱是,溫大夫見他們反應,越發自信:「表姑娘有什麼指教?」

  楚維琳沒有回答,轉過頭又問其他大夫:「各位也覺得這方子用得對?」

  那位老大夫道:「小公子是風寒起熱,四肢卻發冷,流涕咳嗽,是寒症,府上這位溫大夫的方子治小兒風寒是沒有錯的……」

  正說著,暖閣裡又是一陣忙亂動靜,很快就有丫鬟又捧著換下來的小襖出來。

  楚維琳一把奪了襖子過來,攤開看了看。

  好幾片黃褐色的痕跡,常恭溢病了之後就吃不下東西,早已吐不出什麼來了,只有這樣的水跡。

  「幾位大夫,這真是風寒?風寒會吐成這樣?從昨日到現在,吐了不下十次了,這麼小的孩子,再吐下去哪裡還撐得住?」楚維琳越說越急,又把那襖子遞給段嬤嬤看,「媽媽,您見過哪家孩子的風寒是這麼一個模樣的?」

  段嬤嬤面色變了變,快步去暖閣裡看了一眼,而後黑著臉出來:「溫大夫,您在常府這麼多年了,該知道府裡的規矩。」

  溫大夫不悅,道:「段媽媽,你信不過老夫沒關係,但今日來的這幾位也都是京城裡有些名氣的,難道這麼多人都瞧錯了?」

  「有沒有什麼病症,脈象上與風寒很是相似?」

  楚維琳的這個問題讓幾位大夫都陷入了沉思,又湊在一起絮絮交換了意見,還是由老大夫來回答:「姑娘,我們幾個推斷不出別的來了,姑娘不如再請其他人來看看吧。」

  段嬤嬤挑眉,讓底下人送了他們出去,人還未走遠,暖閣裡一個丫鬟衝出來,說是常恭溢厥過去了。

  關氏聞言,兩眼一黑,虧得段嬤嬤就在邊上扶了一把才沒有摔著。

  強打起精神,關氏進去照顧常恭溢。

  段嬤嬤面容凝重,與楚維琳道:「表姑娘,奴婢回松齡院裡稟了老祖宗,再請幾位大夫來。」

  楚維琳頷首。

  到了下午,另一批大夫也搖著頭走了,只有一位悄悄和段嬤嬤說了幾句:「無論是不是風寒,只怕都拖不了幾日了。」

  段嬤嬤眼冒金星,又不敢告訴關氏。

  常老祖宗那兒得了信,大趙氏和柳氏也帶著媳婦過來探望。

  楚維琳站在一旁,看到常老祖宗手中御賜的枴杖時,心中一動,道:「老祖宗,溢哥兒這病尋常大夫都束手無策,天下最好的大夫就是御醫了,能不能去求一求恩典?」

  關氏聞言,猛然抬頭。

  老祖宗捏著枴杖,許久搖了搖頭:「平日裡說不定能有個體面,今日是殿試。」

  殿試這一日,正是宮裡最忙的日子,但沒有皇家點頭,便是常恆翰有相熟的御醫,也不能貿貿然相求。

  剛燃起了希望又一下子黯了下去,關氏幾乎站不住了,抬眸見到柳氏在旁,哭著跪了過去:「六叔母,您救救溢哥兒吧,您進宮求一求娘娘,您去了,娘娘會見您的,我就這麼一個兒子,我……」

  這是關氏最後的救命稻草了,她死死抓著柳氏的袖口,盼著她能點頭。

  柳氏左右為難,她也不是不願意,只是吃不準這時候進宮是不是妥當,況且,雖是親姐,但那畢竟是後宮裡,不是她說去就直接能去了的,柳氏只能抬眸望著老祖宗:「老祖宗,您看……」

  老祖宗張了張口,「不去」這兩個字到底出不了口,想到平日裡活潑可愛的曾孫兒變成了這副模樣,到底是心痛難忍,抬手抹了抹眼淚,道:「柳氏,你試試吧。」

  柳氏應了一聲,關氏這才鬆了手,軟著身子癱坐在地上。

  等柳氏梳妝更衣之後,馬車已經備好,一路往禁宮而去,到了宮門外,遞了牌子,耐心等著裡頭的回復。

  柳氏來得有些遲了,眼看著那日頭偏西,她的心也不由提了上來,又等了三刻鐘,才等來了回話。

  「夫人是為了您那侄孫兒來的吧?已經有御醫去常府了,夫人快些回去吧。」

  柳氏怔住了,不知道這御醫怎麼就已經去了,但她所求就是這個,也就不細究其他,叫車把式趕緊往回趕。

  等下了馬車,柳氏一面往宜雨軒去,一面問來迎的婆子,道:「誰請來的御醫?」

  婆子嘴快,一股腦兒都倒了出來:「是五爺。五爺在金鑾殿上求了聖上恩典,請來了御醫。」

  柳氏腳下一錯,驚訝道:「郁昀?他一早就入了宮,怎麼知道溢哥兒的病?」

  「昨夜裡就曉得了。」

  「那御醫怎麼說?」

  婆子是柳氏心腹,聞言四周張望一眼,附耳低聲道:「不是風寒,不過他有辦法救回來。奴婢看老祖宗那面色,估摸著不是普通的病那麼簡單。」

  柳氏心中一驚,眼神中閃過一絲疑惑:「什麼意思?」

  「奴婢猜的,說不準是中毒。」

  柳氏身子一僵,一股寒意從背後冒起:「這些話,千萬亂說不得,你要閉緊了嘴。」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00:37:17

第七十七章 珍貴

  宜雨軒裡,此刻已經安靜了許多。

  楚維琳看著忙碌的丫鬟婆子,心情一點點平靜下來。

  之前柳氏出府去了,人人都伸著脖子等著,常恭溢昏睡之中失禁,讓楚維琳的心落到了谷地。

  她怕柳氏來不及,她懊惱為何不早些想到御醫這條路子,可她也知道,便是早些想出來了,一開始也沒人相信常恭溢的病會惡化到這個地步。

  等到西洋鐘又走了一圈,外頭丫鬟衝進來,顧不上什麼規矩不規矩的,喘著氣道:「御醫、來了,來了。」

  頂著一口氣照顧常恭溢的關氏一聽,扶著楚維琳的手就往外去迎,楚維琳顧不上手上吃痛,翹首以盼。

  進來的是一位而立之年的男子,若非身上官服,身後跟著一個背著藥箱的童子,楚維琳很難想像他就是御醫。

  關氏也是一怔,這般年輕,真的能有辦法救下溢哥兒來?不過,也只有相信他了。

  請了御醫入屋,楚維琳正要跟進去,聽身後有腳步聲,她只當是柳氏也來了,轉過身一看,卻是常郁昀。

  「表兄?」楚維琳愕然低呼,「你請的御醫?殿試呢?」

  常郁昀走得急,額上有些薄汗,桃花眼格外晶亮,淺笑道:「考完了,不用擔心。」

  楚維琳這才鬆了一口氣。若因為替常恭溢請御醫耽擱了常郁昀的前途,事後老祖宗回想起來,雖不至於怪罪遷怒,心裡多少會有些不滿意的。

  前後進去,老祖宗亦是一臉詫異:「郁昀。你怎麼會和御醫一道來?」

  常郁昀躬身行禮,說了來龍去脈,他昨夜就知道常恭溢病了,金鑾殿上他發揮如常,聖上頗為中意,又問了幾句家中情況。常郁昀念著常恭溢的身子,直言報了,求聖上恩典賜御醫。

  老祖宗心中狐疑,可瞧常郁昀的面色不似說了謊話,轉念一想。若非聖上點了頭,常郁昀又能從哪兒請御醫回來。

  思及此處,不由唸了一聲佛號,又見常郁昀額上有汗,道:「瞧你這路上趕的,趕緊先回去梳洗一番,這春夏交替,萬一也染了風寒。可怎麼是好?」

  常郁昀應聲,向眾人告罪之後先回去了。

  楚維琳一心一意留意著暖閣裡的動靜,約莫過了一刻鐘。那御醫才從裡頭出來。

  大趙氏亦心急,詢問了一聲。

  御醫拱手道:「小公子凶險,但在下能治。」

  自然而然流露出的自信讓眾人都鬆了一口氣,這會兒旁的都不怕,就怕和之前的那位肯直言的大夫一樣,冒出一句「凶多吉少」來。

  常老祖宗拽得緊緊的拳頭這才慢慢鬆了些。在宮裡摸爬打滾的都是人精,御醫也不例外。斷不會信口開河,他說能治就能治。

  常老祖宗起身要謝。那御醫卻不敢受她這一禮。

  大趙氏見御醫要去寫方子,試探著問了一句:「溢哥兒是什麼病症?不是風寒嗎?」

  御醫聞言,劍眉微皺,抿了抿唇,吐出了一句「不是」,別的沒有細說。

  大趙氏也不是個傻的,當即知道其中有些問題,便轉身去看老祖宗,老祖宗閉著眼睛一副不想多問的樣子。

  楚維琳亦瞧得明白,老祖宗不是不想問,是不想當著大趙氏、盧氏、徐氏這三婆媳問,她睨了一眼西洋鐘,驚道:「呀,都這個時辰了,老祖宗,我去看看姑母用了藥沒有,不然就要和晚飯撞一塊了。」

  一說時間,老祖宗也抬眸掃了西洋鐘一眼,點頭道:「恆瀚他們也該下衙回來了。」

  大趙氏聞言,依著老祖宗的心思道:「那媳婦先回去。」

  大趙氏領著兩個兒媳出去了,楚維琳後腳跟著也走了,關氏在暖閣裡照顧孩子,老祖宗獨自靜靜坐了一會兒,等御醫送上了方子,她一味一味細細辯著。

  和治療風寒之症的藥相背而馳,若如御醫所診,那之前溫大夫寫的方子,根本就是催命之藥了。

  老祖宗的唇角緊緊抿著,等著御醫給個說法。

  「小公子的脈象的確和風寒十分相像,府上大夫會診錯也不意外,便是御醫院之中,識得這種毒的人也寥寥無幾。」

  老祖宗的眸子倏然一緊,她聽到了什麼?毒!

  御醫接著又道:「照風寒的病症下藥,只會加快毒物侵蝕,幼童不比大人,發作得會更快,不出三五日,回天乏術,可事後人人都看不出異樣,只當是寒邪入體病重不治。在下剛才以針灸引了部分毒素出來,照這方子吃藥排毒,十天左右,應當就無礙了。」

  「會不會留下些後症?」老祖宗憂心,照御醫的說法,毒物侵蝕,對身子總歸是有損傷的。

  御醫實話實說,道:「經絡多少會有些損傷,習武是萬萬不能的,平日裡略活動強身,以溫補食材養身,長大成人是不成問題的。」

  老祖宗這才把懸著的心落下。

  常家不是將門,也無需孩子習武,又不缺藥材金銀,便是一個日日靠老參吊命的藥罐子都養得活,何況是些食材。

  常老祖宗又問:「還請大人告知,溢哥兒中的是什麼毒?」

  御醫面露為難之色,猶豫了片刻,想著面前常老祖宗也是宗親出身,伸出了手,先指了指天,再比了一個三。

  常老祖宗看得清楚明白,不由愕然,強壓著心思緩了緩,又問:「敢問大人師承?」

  「在下的師傅姓唐。」

  「難怪了……」常老祖宗長長歎了一口氣,沒有再問其他,只是道,「那溢哥兒就交託給大人了。」

  楚維琳在陪著楚倫歆說話,其實也只是她說,楚倫歆聽著罷了。

  說到了常郁昀請了御醫,御醫又說常恭溢有救,楚倫歆的面上才有了些許笑容。

  「姑母,我看啊,溢哥兒最險的時候已經過去了,會好起來的,您放心吧。」

  楚倫歆握著楚維琳的手,含淚點了點頭:「我都聽張媽媽說了,是你堅持不信那溫大夫的話,這才給溢哥兒求了條生路來,若不然,哪裡還會有御醫呢。」

  楚維琳垂眸,前世她拉著常家上了絕路,常恆晨和常郁昭流放千里,心底裡想來,總是對疼愛她的楚倫歆愧疚不已,今世能救常恭溢一命,也算是還些舊債,況且,她也不願意看到常恭溢和關氏先後過世,楚倫歆在常府一蹶不振。

  「是昀表兄請的御醫,還有四房的表姑母。」

  楚倫歆頷首:「我記著的。」

  常郁昀是好心一片,柳氏大概有些旁的念頭,但總歸也是出了力的,也是該去謝的。

  外頭天色暗下來,丫鬟們一盞盞點燈。

  楚倫歆笑著與楚維琳道:「維琳,你也辛苦了一日了,回去歇一會吧,我這裡有那麼多丫鬟婆子,你不用擔心的。」

  楚維琳點了點頭,她還想去關氏那裡看看情況,那大夫胸有成竹,叫所有人都跟著有了底氣,可到底沒親眼見到常恭溢好轉,楚維琳心底還有些虛。

  寶槿提著燈籠過來迎她,走到半途突然聽見腳步聲,楚維琳駐足回頭,常郁昀快步而來。

  常郁昀換了一身月白,越發襯得面容俊雅,腰間一塊羊脂玉玦,隨著腳步微微晃著,卻又讓步伐顯得沉穩。

  楚維琳卻皺了皺眉,似乎有哪裡不一樣了,記憶深處,這個年紀的常郁昀當真是這幅模樣的?似乎是更消瘦些?

  不過,那時的這個時候,她倒也很少見到常郁昀,也沒有仔細觀察過他的身形。

  等常郁昀到了近前,楚維琳福身行禮道謝:「我初見那大人只覺得年輕,有些擔心他也拿不準溢哥兒的病,等聽他說能治,這才鬆了一口氣。」

  常郁昀見她說得坦然,亦笑了,道:「這位曹大人年紀雖輕,卻很有本事,溢哥兒有他在,你放心好了。總算有一個不是說風寒的大夫了。」

  楚維琳怔了怔,想起昨夜對白,那種情況下只有常郁昀信她,不管對方是出於何種心思,都讓她覺得並非孤立無援。

  抿了抿唇,微微揚了唇角,楚維琳道:「謝謝,謝謝你信我。」

  似有若無的笑容,卻是從心而發,有多久不曾見她對他露出笑容,常郁昀記不清楚了,只覺彌足珍貴。

  珍貴到不願意去打破,不願意再問一句原本想問的問題——楚維琳為何會知道常恭溢不是尋常的風寒?

  此處畢竟是宜雨軒,今日老祖宗在,便是二進這空蕩蕩的院子也不是什麼說話的好地方,楚維琳猶豫著想問那夜常郁昀跟蹤莞馨的情況,思忖了會兒又知不妥,乾脆嚥了回去。

  楚維琳扶著寶槿的手往後頭走,常郁昀沒有馬上跟上,而是站在原地看著那兩人。

  燈籠光搖晃,映在地上的影子亦搖擺,娉婷蓮步不疾不徐,卻叫人移不開目光。

  不知怎麼的,常郁昀突然想到了一個在明州的異志上看到過的故事。

  常郁昀因繼母對父親多有怨言,常恆淼任明州知府,興許是對兒女愧疚,送了不少東西回來,給常郁昕、常郁暖的自然是胭脂首飾,給常郁昀的多是書籍。

  常郁昀愛書,翻看了不少,其中便有《牡丹燈籠》的故事。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00:37:30

第七十八章 操心

  明州城中月湖畔,書生夜遇小姐湖邊散步,隨侍丫鬟手中一盞牡丹燈籠,引得書生相隨。

  書生癡迷,即便有得道高僧相救,指出那小姐已經去世百年,停靈在湖心寺中,可書生被小姐吸引,依舊斷不了心中癡念,隨小姐而去,最後死於寺中靈旁。

  這樣的鬼怪誌異,在當朝文人之中頗為盛行,但凡是個愛附庸些風雅的讀書人,都能張嘴說上一段兩段。

  常郁昀也聽過很多,往往都是一個淺淺的印象。

  他會記得牡丹燈籠,也是因為常郁明說過一番話。

  那日常郁明正巧翻到了這一段,嗤笑著與常郁昀道:「又是一個書獃子,整日只會搖頭晃腦,晃到最後黃粱一夢,編出這麼一個故事來。明明是他心不正,放不下那女鬼,卻偏偏要說成是女鬼勾引了他。」

  常郁明一開始說就有些收不住,十幾個誌異揉在一塊,非要評說女鬼長短,別說是常郁昀,連一旁好脾氣的常郁昭都有些吃不消他,連連擺手求饒。

  常郁明天性愛賭,繞了許久少不得又繞到一個賭局上,嬉笑著道:「二哥我不敢說,反正我們這個五弟,是斷不會叫一盞燈籠就勾了走了的,這個賭局,我還是有些信心的。」

  那是只當笑話,此刻想來,常郁昀不禁失笑搖頭。

  若燈籠引著前行的是這般佳人。常郁明定是輸了的。

  楚維琳自不清楚後頭的常郁昀在想什麼,她挑了簾子進了屋裡。

  老祖宗閉目養神,聽見動靜才抬眸掃了楚維琳一眼、

  楚維琳行了禮之後,逕直入了暖閣。

  繞過雕刻了西王母蟠桃會的烏木屏風,後頭的千工拔步床上,常恭溢沉沉睡著,關氏坐在床邊。神色已不似之前一般慌亂無助。她手中的帕子輕輕擦拭著孩子的額頭。

  關氏擠出一個笑容,把常恭溢交給奶娘照看,起身過來攜了楚維琳的手。

  梗嚥著。關氏啞聲道:「虧得有你,若不然……」

  這一天工夫,當真是翻天覆地一般。

  昨日下午常恭溢病了,關氏心疼擔憂不假。但看溫大夫冷靜樣子,她的心裡還是有底的。因而對楚維琳的幾次質疑都沒有太放在心上。

  哪知到了夜裡,常恭溢的身子急轉直下,關氏雖慌雖怕,卻更遲疑。她不敢在這個節骨眼上去惹得老祖宗不快。

  幸好楚維琳膽大,當夜就求到了松齡院。

  天亮時,常恭溢這麼一個病情。關氏才意識到楚維琳說得沒有錯,繼續吃溫大夫的方子。常恭溢就要毀了!偏偏誰都看不懂這個症狀,若不是求來了御醫,後果當真不敢想像。

  若常恭溢有個什麼三長兩短,等常郁昭和常恆晨回京,她有何面目去面對?

  關氏緊緊握著楚維琳的手,眼底晶瑩閃爍:「要不是你昨日告訴了五叔,五叔求來了御醫……」

  話說了一半,關氏再也忍不住情緒,咽嗚哭了起來。

  楚維琳沒有勸她,關氏這是憋了太久了,這七上八下的情緒發洩出來了也好,她又看了看常恭溢,自從御醫來了之後就沒有吐過,面色也沒有那麼慘白,在一點點好轉。

  等關氏哭完,重新淨了面,楚維琳問起了情況:「溢哥兒這病,御醫怎麼說的?」

  御醫與老祖宗解釋的時候,關氏也不在跟前,但這兒畢竟是她的院子,怎麼可能一丁點也不知道。

  關氏沒有瞞楚維琳,附耳低聲把御醫的話重複了一遍,也比了那兩個手勢:「這我就不懂是什麼意思了。」

  楚維琳怔了怔,她也看不懂,但能讓老祖宗一下子就把所有的問題都嚥下去,可見其中意思並不簡單。

  不過,常恭溢這個不是病,卻是毒,倒是叫人有些意外。

  常恭溢到底為何會染毒?這常府上下,是哪個人會朝常恭溢下手?還是目標原本是其他人,常恭溢是受了無妄之災?

  這些疑慮纏繞心底,可都不是輕易就能弄明白的事情。

  寬慰了關氏幾句,楚維琳從暖閣出來,就見老祖宗正和常郁昀說著話。

  楚維琳盤算著告退回配院,外頭腳步匆匆,沒等多久,柳氏掀了簾子進來,一副風塵僕僕模樣。

  「老祖宗,御醫呢?可來過了?」柳氏一到,沒有緩口氣,直接扔出來一堆問題,「溢哥兒還好吧?」

  老祖宗只點了點頭,沒有開口,常郁昀代替回答了一番。

  柳氏長舒了一口氣,歎道:「這就好,可急壞我了,我在宮門那裡等了許久,就怕有些什麼變故。來回話的嬤嬤告訴我,御醫已經請來了,我立刻就掉頭回來了。」

  關氏在裡頭聽見柳氏聲音,少不得出來道謝。

  柳氏扎扎實實受了關氏一個大禮,這才伸手扶了她起來:「溢哥兒是個有福的,郁昭媳婦你只管放寬了心。」說罷,柳氏又關心起了常郁昀的殿試,聽到一切都順利時,面上堆滿了笑容,「老祖宗您看,這喜事都是成雙的,郁昀金榜提名這是大喜事,一入六月郁明也要娶妻了,我總算也要當上婆母了。」

  提起常郁明的婚事,老祖宗眼底也難掩笑意。

  都說麼兒受寵,老祖宗最寵的的確是最小的常恆逸。與幾個哥哥相比,常恆逸同樣聰明,就是沒法把心思放在科舉上頭,早年老祖宗還苦口婆心勸過,等常郁明都漸漸大了,也就隨著他去了。

  常恆逸沒有功名,但他姓常,這就夠了。常郁明不僅僅是常家的兒子,更是宮裡如今風頭正盛的那一位貴人的嫡親外甥,定了書香門第廖氏一族的女兒,老祖宗是見過那姑娘的,模樣舉止都讓人歡喜得緊,她如今也是盼著這大婚的日子的。

  思及子孫婚事,老祖宗不由望向了常郁昀。

  等常郁明娶妻之後。便輪到常郁昀了。

  常郁昀的婚事。可是要操透了她的心的。

  吳氏過世多年,雖然常郁昀有個繼母,但兩人根本合不攏。便是老祖宗也不敢把常郁昀的親事交給塗氏去操持,只能自己親力親為。

  娶進來的媳婦,要是個高貴出身,少不得要被人說是為了壓塗氏一頭。到時候也不好拿捏,但要是弱一些。老祖宗又不甘心。

  好在,常郁昀自個兒爭氣,等放了榜成了正兒八經的進士,這說親越發容易了。到時候細細挑一挑,總能選一個門當戶對又不讓人在背後嚼舌根的姑娘出來。

  只是常郁昀自個兒的心思……

  思及此處,老祖宗狀似隨意地掃了常郁昀一眼。她不是糊塗人,自然是瞧出些東西來的。

  大趙氏從一開始的旁敲側擊到後來幾乎是攤明白了與她講。想把趙涵憶配給常郁昀,老祖宗心底是十萬個不願意的,她看著趙涵憶長大,當姑娘疼著是一回事,要娶進來做孫媳又是另一回事,況且,常郁昀這一年多來根本就是避著趙家姐妹的,但凡常郁映請了趙涵憶過府,常郁昀十有八九就不會在府裡。

  一次兩次還當是巧合,次數多了,老祖宗也就明白了,定是常郁映那沒邊兒的嘴不曉得說道了些什麼,讓常郁昀跟著避嫌起來。

  總歸她不願意親上加親,常郁昀這麼做倒是合了老祖宗的心思。

  西洋鐘叮叮敲打,老祖宗瞥了一眼,歎道:「我也該回去了,這兒有什麼事,甭管什麼時辰,只管來松齡院裡報。」

  關氏趕忙應下,又過來扶了老祖宗起身,要送她出去。

  老祖宗瞧她眼下發青,便道:「行了,你歇會兒吧。」

  關氏猶豫,楚維琳見狀,乾脆上前,道:「表嫂,我送老祖宗吧。」

  聞言,關氏才點了點頭。

  楚維琳扶著老祖宗往外走,她是客居小住,但一舉一動也是楚倫歆的臉面。

  頭一進院子裡,楚倫歆的大丫鬟鸚哥把一包衣物交給了剛留頭的小丫鬟,小丫鬟匆忙跑了出去,鸚哥一個轉身瞧見老祖宗過來,趕忙福身請安。

  老祖宗過來人,心裡有數,便問:「怎麼?還未乾淨?」

  鸚哥到底年輕,還是個未婚配的姑娘,說到這些女人家事情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況且常郁昀還跟在後頭,她越發覺得尷尬,卻只能硬著頭皮,道:「還有一些。」

  「回頭請顧醫婆來,她對這些最有心得。」老祖宗吩咐了柳氏幾句,便讓楚維琳扶她去楚倫歆屋裡坐一會。

  楚倫歆剛換了身衣服,躺在床上養神,聽聞老祖宗來了,她支起身子往外探。

  「不消那些規矩,」老祖宗看見了,連連擺手,「就是來跟你說一聲,溢哥兒已經穩住了,我也放心了,你只管安心養著。」

  「是啊,五嫂,養身子最要緊,」柳氏笑瞇瞇在床邊坐下,親暱替楚倫歆攏了攏錦被,「郁昀請來的御醫真有本事,我們都鬆了一口氣呢。」

  楚倫歆心裡一片透亮,柳氏素來好顏面,最愛聽好話,今日出了力,就算沒有實質性的好處,她也要聽別人幾句感激話語的。

  不過,只是愛聽好話,倒比事事要出風頭,要拔頭籌的大趙氏好相與多了。

  楚倫歆笑著連聲道謝,柳氏很是受用,笑容越發燦爛。

  老祖宗把這妯娌兩人的一言一行都看在眼裡,心裡不由就要評論個高低,柳氏脾性不差,這些小性子也不至於讓人受不了,但還是楚倫歆這般清爽脾氣處著最舒坦。

  老祖宗不動聲色打量了楚維琳一眼,見她靜靜站在一旁,如一支清蓮,嫻靜大方,不由就想到了前一回的趣言,楚家這樣的人家,養出來的姑娘倒都挺招人喜歡的。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00:37:43

第七十九章 愛慕

  楚家麼……

  老祖宗年紀雖大了,眼神卻依舊很銳利,瞧著是帶了幾分笑意,眼底清明一片。

  目光在楚倫歆和楚維琳身上來回轉了轉,心裡倒有了些想法。

  楚家維字輩的幾個姑娘,老祖宗是都見過的。

  楚維琬自然是樣樣好,可那是貴人們都眼盯著要看的姑娘,常府不必去攪這淌混水,再撇開了幾個庶女,留下來的人選就極少了。

  楚維琛是嫡出不假,但他的父親是庶子,楚倫栩自個兒就有些吊兒郎當的,入不了老祖宗的眼。

  楚維璦的出身可以,只是性子太過軟了些,這樣的脾性,不說常郁昀瞧不瞧得上,到時候落到了塗氏手中,那根本就是小白兔子入了狼口,連掙扎估計都忘記了。

  只剩下一個楚維琳。

  老祖宗暗暗歎了一口氣,這段日子眼看著楚維琳的行事越發妥當起來,說話做事都有模有樣的,只可惜失了母親,父親又沒有續娶。

  雖言子不教,父之過,但若沒有母親的指點,總會讓孩子缺了些什麼,尤其是姑娘家,即便有閨學先生指點,又有祖母伯娘在,但比起母親來,這些都是遠遠不夠的。

  遺憾在心裡轉了一圈,老祖宗剛要嚥下這個念頭,屋裡的燈光晃了晃,鸚哥過來剪了燈芯,一下子又亮堂了起來。

  光亮之中。站在一旁的楚維琳溫婉如玉,老祖宗一眼瞧去,只覺得心中也跟著一暖。

  她按捺下心思,與楚倫歆道:「殿試一過,今年的科考也就結束了。我想,慈惠宮裡也要忙碌一番了。」

  這話一出,不禁楚倫歆一愣,柳氏的神色也有些複雜起來。

  楚維琳順著這話想了想,也就明白過來了。

  崇王府挑人,便是太后做主。也總歸要尊重皇上的意思,皇上忙著挑人才,太后也不會特地去說道這麼一樁事體,這會兒塵埃落定,楚維琬的事兒就要擺上檯面來了。

  楚倫歆也想明白了。笑著道:「盼著她能爭氣些呢。」

  「已是入了崇王妃的眼,應當是不成問題的。」柳氏勾了勾唇角。

  老祖宗頷首,偏過頭問楚維琳:「上回是你隨著去了崇王府吧?崇王妃是個和善人,不過姐妹兩個一道多少能添些底氣,不過啊,這關係再親,進宮可就不能一道去了。」

  「三姐姐性子極好的,又愛和我們一道。我也是沾了姐姐的光,去王府裡開了開眼。」

  楚維琳說得大大方方,柳氏撲哧笑出了聲。輕輕拍了拍她的肩,道:「你這孩子……」

  「你還顧著笑,」老祖宗沖柳氏搖了搖頭,半埋怨半說笑,「人家隔了房的姐妹都貼心,你看看我們家裡。不說跟著她父母在任上的郁晚,餘下幾個。大房的郁映、二房的郁暖,你那郁曚跟哪個親近了?要跟她說。別天天關在屋子裡,要多和姐妹們一道。」

  柳氏拿自個兒女兒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由著老祖宗怪罪了幾句。

  老祖宗說完了就舒坦多了,便叫柳氏和楚維琳一道,扶她出了宜雨軒。

  再往外,就不讓楚維琳送了。

  老祖宗前呼後擁了一堆丫鬟婆子,剛走了一步,轉過頭又與楚維琳道:「你家中有了消息就來告訴我,我也記掛著呢。」

  楚維琳福身應下,等老祖宗走遠了,這才回到配院休息。

  老祖宗入了松齡院,打發了柳氏回去,只留下常郁昀一人,祖孫兩人一道安靜用了晚飯,又叫常郁昀陪著她去佛堂誦經。

  常郁昀笑著應了,等老祖宗起身之後,悄悄揉了揉有些發脹的額頭。

  這一日他早早入了金鑾殿,聖駕之前,甚至有考生壓力過重失儀,叫宮人拖了出去,這個意外給留在殿上的人又添了不少壓力。

  等考完之後請了御醫,又是急匆匆回府,到了這會兒竟也沒有休息過,身子不免有些疲累。

  卻不能讓老祖宗失望,常郁昀緩了緩,隨著入了佛堂。

  檀香裊裊,金身觀音坐於蓮上,一手托了淨瓶,一手持了楊柳,栩栩如生。

  這座觀音像是由法雨寺的住持大師開光,老祖宗年輕時親自請回來的,一直都隨著老祖宗。

  常郁昀在佛前跪下,靜靜聽身旁老祖宗誦經。

  「郁昀,可能博個頭甲?」老祖宗突然開口問道。

  常郁昀思量了一番,搖了搖頭:「孫兒說不準。」

  不是沒有自信,而是深有自知之明,在場的考生都不是泛泛之輩,臨場發揮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聖上心中所思所想,而聖上要考慮的就不單單是學識,還有均衡之勢。

  老祖宗清楚這些,略一頷首,把話題轉了一轉:「楚家這個維琳啊,瞧著倒是個溫順性子,與其他姐妹也親近。」

  常郁昀眼皮子一跳,不知老祖宗為何突然提到了楚維琳,猶豫著是不是要接這個話。

  「郁昀啊,你也快十六了,是時候說親了。」老祖宗說完了這句,就再不提其他了,只垂眸低聲誦著經文。

  常郁昀一動不動,一雙桃花眼望著觀音像,細細琢磨著老祖宗這句話。

  這是老祖宗在試探他,若他對楚維琳有意,順著老祖宗的話略提一句,興許老祖宗就會真的認真考慮起親上加親的事情來。

  這是合了他的心意的,可他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應接。

  滿腦子裡都是那日竹苑之中楚維琳抹淚離去的身影,他直抒心中所求,卻不知為何她如此抗拒,常郁昀能感受到,那不是因為厭惡他,而是單純的退縮。

  可那張含淚的容顏又漸漸和今日宜雨軒中的那人重合在了一塊,那個淺淺淡淡若有似無的笑容,卻讓他片刻也不願意錯過。

  徐徐深呼吸了幾口,常郁昀緩緩舒展了眉角。

  前事對錯是非都不論,如今一樣珍惜這份愛慕之心,假若能執子之手,假以時日,定能開花結果。

  而婚姻之事,他雖在意楚維琳的心願,可總要有一人強勢主動,否則就是拖拖沓沓。

  「是啊,琳表妹的性子,孫兒很喜歡。」話一出口,便帶了七分暖意。

  老祖宗怎麼會聽不出常郁昀語氣裡的一絲歡喜,她誦經的聲音頓了頓,才又接了上去。

  宜雨軒裡,今夜是真正的靜謐。

  常恭溢睡得很踏實,關氏聽了丫鬟們的勸,也寬衣歇下了。

  楚維琳睡得也很早,第二日天剛亮,又醒了過來。

  滿娘去後頭看了一眼,曉得關氏那兒都順暢,高高興興回來覆命。

  楚維琳念著楚倫歆提過的事體,吩咐滿娘回楚家探探風聲。

  傍晚時分,滿娘才回來,稟道:「宮裡訂了日子,三姑娘五日後入宮,姑娘,您放心吧。」

  楚維琳捧著香茗抿了一口,眉眼帶笑,這樣的好事總是讓人心情舒暢的。

  滿娘回了話便退了出去,搬了把杌子坐在院子裡出神。

  寶槿瞧見了,笑著問道:「這是怎麼了?跟個三歲孩兒一樣看螞蟻搬家不成?」

  滿娘被寶槿逗樂了,咯咯笑了幾聲,又撅了撅嘴:「姐姐,是有一事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姑娘。」

  「什麼事體?」寶槿見她猶豫,不禁有些謹慎,「若有什麼大事,可千萬別瞞了姑娘。」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大事,」滿娘張了張嘴,支吾了會兒,終是鼓起勇氣,道,「是三爺。」

  事關楚維璟,寶槿思忖了一番,還是把寶蓮帶到了楚維琳的跟前。

  楚維琳不明所以,挑眉等著她們說話。

  到了這會兒,滿娘乾脆咬咬牙,也不管趙三兒交代了什麼,一股腦兒都說了出來。

  趙三兒自從跟了楚維璟做事就格外用心,幾次下來倒也得了楚維璟不少信任,就在前幾日,楚維璟突然讓趙三兒去尋一座宅院來租,說是一進院子的就夠。

  趙三兒尋了一處,就在南大街那一排鋪面的後頭,出入方便,楚維璟卻不甚滿意,覺得太過喧鬧了些,趙三兒尋了幾次,才找到一處安靜又嶄新的院子。

  楚維璟瞧過之後很是滿意,趙三兒卻有些犯嘀咕,這處院子位於清霽巷,名字就很風月,住在此處的多是官宦人家的外室,也不知道楚維璟要這宅子做什麼。

  結果昨日下午,趙三兒又幫楚維璟跑了趟腿,親眼瞧見一老一少搬了進去。

  那太太四十歲上下,眼睛蒙著黑布,似乎是個瞎子,小的那個十四五歲,瓜子臉柳葉眉,額間一顆殷紅美人痣,長得格外動人好看,只是那梳起的婦人頭看得趙三兒膽戰心驚。

  照著楚維璟的意思,趙三兒又替她們去人牙子那兒挑了一個老媽子,兩個小丫鬟,又把缺了的日常用品一一補上,這才算做完了事。

  那姑娘自稱姓俞,出手大方賞了趙三兒一些碎銀,又叫他代為謝過楚維璟,讓楚維璟得了空就過來。

  趙三兒捏著那賞銀跟火燙了一樣,踉踉蹌蹌出了那小院,俞娘子這話裡的意思,趙三兒怎麼聽怎麼都像一個外室說的話。

  只是,自家這位爺別說是沒成家了,府中更是連個通房都沒收,怎麼會好端端弄出什麼外室來?

  趙三兒拿捏不準,心裡就存著這樁事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00:38:04

第八十章 姐妹

  當著楚維璟的面,趙三兒不敢問許多,這事又不能說出去,今日見了滿娘,也是稀里糊塗地就把事情講了出來。

  說完了之後才覺得不妥當,楚維琳畢竟是做妹妹的,哪能去管哥哥養不養女人的事體,便囑咐滿娘聽過就算,莫要多言。

  只是滿娘不是那等心寬之人,又覺得自家姑娘與楚維璟交好,這說或者不說就在心裡轉來轉去糾結上了。

  楚維琳聽完,愣怔坐了會兒。

  寶槿也是一陣頭痛,竟然會是這樣的事情,她雖然在內院伺候了幾年,外室通房這樣的詞兒聽在耳朵裡不至於面紅耳赤,可畢竟擔心楚維琳的心情,悄悄抬眸打量了姑娘一眼。

  楚維琳面無表情,兩頰也沒染什麼紅暈,她沒往那細處去想,況且是重活過來的人,她只是在疑惑,前世時,從未聽說楚維璟冒出過什麼通房。

  楚家二房那兒的情況,楚維琳是清楚的。

  阮氏看起來柔弱溫順,說話聲音重一點都要紅了眼睛,心思是再細膩不過的,一旦抓住機會,就會在楚倫肅跟前告楚維璟的狀,若楚維璟前世時真有一房外室,以阮氏的本事,不可能察覺不到,也不可能不鬧出來讓楚維璟倒一次大霉。

  畢竟,楚家上下,若是看中了人可以抬回來做妾,但是絕對不許養什麼外室的。

  楚維璟也斷斷不至於這般糊塗。

  可現在,那清霽巷的院子就在那兒,那美人痣的俞娘子也是趙三兒親眼瞧見的,她和楚維璟到底是個什麼關係?

  楚維琳想著想著就皺了眉頭。有機會時她定要問過楚維璟,若是趙三兒弄錯了,那是再好不過,要是真是楚維璟犯了混,定要把他拉回正路上來。

  滿娘見楚維琳認真模樣就曉得她記在了心上。垂首沒有說話。

  就算事後要因此害得趙三兒不受楚維璟器重,也好過讓趙三兒知情不報被戴上了帶壞了楚維璟的帽子要強得多。

  之後的兩日,常恭溢依舊昏昏沉沉,但面上有了些許紅潤,曹御醫的方子略修正了些用量,又催吐了幾次。瞧著是一天比一天好起來了。

  常郁昭和常恆晨從京郊回府,聽了關氏說那日驚險,具是出了一身冷汗。

  都冷靜下來了,父子兩人閉門在書房說了半個時辰的話,常恆晨去了一趟松齡院。回來時搖了搖頭,常郁昭歎了一口氣,無奈地接受了。

  楚維琳那時正陪著楚倫歆,聽鸚哥說他們兩人閉門談話,她大約猜到了內容,見常恆晨無功而返,也坐實了心中猜想。

  常郁昭自然是想知道常恭溢為何會中毒,那毒又是怎麼回事。常恆晨直接去問了老祖宗,老祖宗有她的忌諱,不願意解釋曹御醫的那兩個手勢。自然也說不通這毒藥的來源。

  這麼一來,常恭溢這次鬼門關走了個來回,竟是無從追究,讓常郁昭氣憤不已,卻也只能如此作罷。

  鸚哥伺候楚倫歆喝了藥,正收拾藥碗。外頭傳來問安聲,她從啟著的窗戶往外眺了一眼。回頭道:「太太,六太太來了。」

  楚倫歆含著蜜餞。聞言鳳眼轉著掃了一眼,哼笑道:「她一個人?倒是難得。」

  鸚哥替柳氏打起了簾子,柳氏巧笑著進來:「五嫂,今日可舒坦些了?」

  楚倫歆笑容溫和,請了柳氏坐下,笑道:「顧醫婆來瞧過了,我照她的方子在調養,感覺舒坦多了。」

  柳氏順著誇讚了顧醫婆幾句,又閒扯了幾句家常事體,目光就時不時往楚維琳身上飄去。

  楚倫歆就曉得柳氏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不過柳氏這個「有事」,也不會是什麼驚天大事,她倒不介意讓楚維琳聽著,便笑著道:「怎麼?我們維琳今日特別漂亮?」

  「喲,五嫂這話真是,維琳那日不漂亮了,」柳氏說罷,掩唇笑了笑,這才壓著聲兒道,「我聽說了,趙家那兒定下了,阿欣記到了她嫡母名下,當做嫡女來養了。阿憶從前一回就病倒了,一直起不了身,聽說是要送去京外莊子上養一段日子了。」

  楚維琳本低著頭,一聽這話不禁抬頭,心情不免有些複雜。

  事情會這麼發展,也是她之前預料到的。

  趙涵憶是寧死不肯嫁去宣平侯府,宣平侯府又堅持要趙氏女,趙氏選出一個庶女來是必然之勢。

  趙涵欣年紀合適,她素來也受寵,這等明眼瞧著是抬舉的事情,自然是選了她的。

  等宣平侯府正式定了這門親,人人都要羨慕趙涵欣一步登天,從庶女出身能成了侯府未來的女主人,但趙涵欣到底是怎麼想的,就沒有人會去關心了。

  不過,趙涵欣的將來,楚維琳是能猜到一二的。

  宣平侯夫人狹隘、掐尖,不是一個好相與的,她所求的是趙涵憶,哪知趙涵憶這般不給臉面,稱病出京都要換一個人出來,宣平侯夫人此刻定然是惱著趙家人的,又怎麼會給趙涵欣好臉色看?

  宣平侯府這樣的勳貴人家,出不來定親又退親的鬧劇,這門親事是結定了的。

  等趙涵欣進門,她只會比前世的楚維琬還要痛苦三分。

  想起那些舊事,楚維琳心中就鈍鈍發痛,前世時趙涵欣怎麼逼的她,今生也會同樣被這麼逼到絕路。

  這件事情裡,楚維琳最奇怪的是趙涵憶的態度,從前人人都說趙家兩姐妹感情極深,在趙涵憶過世、趙涵欣進門之後,趙涵欣也是這麼一遍一遍告訴楚維琳的,尤其是在趙涵欣懷孕之後,她撫著肚子說的那番話,楚維琳幾生幾世都忘不掉。

  她說,她們姐妹如何情深,她有多麼想念死去的趙涵憶,而她能和趙涵憶一樣懷上常郁昀的孩子,她有多麼多麼的高興和滿足……

  也就是這句話,成了楚維琳和常郁昀無休無止的決裂和冷戰的導火索。

  此時再回過頭去思考趙涵欣的這句話,楚維琳只覺得寒心一片。

  趙涵憶拒婚,顯然是知道那宣平侯小侯爺不是什麼良配,若當真姐妹情深如斯,趙涵憶怎麼能親手把妹妹往火坑裡推?

  還是在前途一事上,趙涵憶選擇自保,犧牲趙涵欣?

  可明明,趙家另有庶女,真要分一個情深情淺,保住趙涵欣推出別人也是可行的。

  趙家裡頭的事情,再細緻的,楚維琳是弄不明白了,可不管如何,楚維琬能逃出那個火坑,已經讓楚維琳知足了。

  楚倫歆聽了這話,沒有多大的反應,只是淡淡應了一聲:「這事說回來,阿欣也就是少個嫡出的身份,她從小就和阿憶一塊大,吃穿用度和阿憶一般,但凡出門做客,也是姐妹一道,論眼識也不比旁的嫡女差幾分。」

  柳氏亦是贊同,只是趙家人疲軟多年,等得了這麼一門親事,大趙氏的底氣又要硬上些,越發要為難她們妯娌了。

  雖說柳氏是把寶兒押在了自家嫡姐身上,等她生下龍子位列四妃,以她們姐妹的關係,大趙氏想在她頭上作威作福也要掂量掂量,只是柳氏不喜做那出頭的鳥,能有楚倫歆幫著分擔些,自是最好的了。

  「京裡的事就是這樣,一樁接著一樁,今日是侯府的事體,明日就要放榜,再過一日你那外甥女又要入宮,當真是讓人一顆心都懸著呢。」柳氏一面說,一面輕輕撫了撫胸口,她本就是美人,這般姿態不顯做作,反而還讓人覺得好看。

  柳氏又坐了會兒,起身告辭。

  楚維琳送她出去。

  還未走出宜雨軒,柳氏便笑著問楚維琳道:「維琳還沒說親吧?明年就及笄了,姑娘家不能拖著,回頭我與五嫂說一聲,也讓她回娘家時和你祖母說道說道,這水靈靈的人兒,若是耽擱了,當真可惜。」

  楚維琳一時品不出柳氏這話的意思,只好道:「祖母定有祖母的考量。」

  柳氏聞言,笑意更深,沒有繼續說什麼,便先走了。

  身邊的婆子輕聲問道:「太太似乎挺喜歡這位楚姑娘?」

  柳氏勾了勾唇角:「老祖宗都喜歡的人,我怎麼會不喜歡。」

  抬眼望著佔地極廣的常府後花園,此時春意正濃,入眼便是繁花,一朵嬌艷過一朵。

  柳氏在這兒生活了快二十年,而她的姐姐在宮裡滾打了二十年,又豈會不知道生存之道?

  出頭之鳥做不得,唇亡齒寒的事情也做不得,若是楚倫歆勢弱,大趙氏要打壓的目光就會落在她身上,姐姐的出頭之日就在眼前,她少不得要讓自己越發低調些,要是楚倫歆能添了楚維琳做臂膀,大趙氏自然就不會有心思和她過不去了。

  老祖宗已經有了那樣的念頭,那就添些柴火,也算是順了楚倫歆的心意吧。

  翌日,便是殿試放榜的日子。

  常郁昀天未亮就出了府,與眾進士一道入宮,在金鑾殿前聽候傳呼,等宣讀了名次,再隨著禮官出宮門張掛皇榜。

  老祖宗早早就派人去榜下等著,只等成績一出就回來報信。

  常恆晨上衙去了,常郁昭去了松齡院等消息,楚維琳自不會去湊那熱鬧,和楚倫歆說著話。

  可楚倫歆的心思亦在那名次上頭,時不時掛在嘴邊,直到鸚哥喜氣洋洋地進來,她趕忙問道:「如何?」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00:38:17

第八十一章 如玉

  鸚哥福身,笑著道:「五爺得了二甲頭名。」

  楚維琳眨了眨眼睛,一時不知道該露出何種表情來,她去看楚倫歆,見對方亦是有些愣怔,眼底飛快閃過了可惜。

  「老祖宗怎麼說?」楚倫歆問了一句。

  鸚哥笑意不減,道:「老祖宗很是高興,張羅著要擺宴。」

  楚維琳和楚倫歆對視了一眼,心裡琢磨著老祖宗此刻的心情。

  二甲頭名這個成績,雖不及頭甲那般風光,也是極其難得了的,只是她們一時摸不清老祖宗的心思,怕她期望過大,反倒是失望了。

  而聽了鸚哥的說法,似乎老祖宗的心態也很平和,倒叫人鬆了一口氣。

  楚倫歆要坐小月子,自然不能下床,便讓楚維琳帶了賀禮去了松齡院。

  松齡院裡,老祖宗心情極好,她已經問過常郁昀幾句,自然曉得今年的情況。

  聖上喜愛新人,幾位進士的學識見地都是出類拔萃,並無格外高低,世家子弟是要選出一個來的,另兩個位置,不如扶起幾個新秀來。

  而這次金鑾殿上,常家已經得了一次體面了。

  請御醫雖然是聖上一句話的事情,也彰顯了常家與皇室沾親帶故的身份,以聖上頗愛均衡的心思。頭甲之名是落不到常郁昀身上的了。

  老祖宗心裡透亮,在她看來,有常家一門作為引路人。狀元和傳臚也沒什麼差別,自不用非要去得那等風光。

  見楚維琳過來,老祖宗滿面笑容,招呼她在身邊坐下:「維琳的父親是翰林院裡的侍讀學士吧?歷來的規矩,二、三等的進士選數人入翰林為庶吉士,而傳臚是肯定會被選中的,到時候也是一處當值。郁昀這孩子呢。父親不在身邊,叫我護得有些過了。等去了翰林院,可要讓你父親多指點一番才好。」

  官場上的事情,原也不是內院女眷們能說得算的,楚維琳乖巧應道:「表兄聰慧。自己也能打理得妥當,本就是姻親,父親能幫上忙的地方也不會推脫的,老祖宗不用擔心。」

  老祖宗瞇了瞇眼睛,笑著點了點頭。

  今日揭榜,常郁昀不會很早回來,但這等大日子本就熱鬧非凡,還沒到下午,就有各式各樣的事情傳回來。

  其中有一樣。倒是叫眾人都吃了一驚。

  有人榜下擇婿,挑中了探花郎。

  榜下擇婿這種事,在各省秋闈時倒是時有發生的。時常有些員外老爺在放榜之日去榜下替女兒挑一位有前途的良人,也有過不少佳話,到了春闈時,這事少了許多,而在殿試放榜時擇婿,已經是十數年不曾有過的了。

  偏偏這一日去擇婿的不是老丈人。而是姑娘自個兒。

  曉得老祖宗心情好,去聽了稀罕事回來的王婆子自是使出了全身的勁兒。說得精彩紛呈,仿若是她親眼所見一般。

  楚維琳在一旁聽著,也被勾起了些好奇心,想知道這探花郎是什麼樣兒,那姑娘又是何許人。

  擇婿的姑娘帶了面紗,身邊又有幾個小廝護著,叫人看不清楚模樣,但她身姿婀娜,朦朧的容顏更讓人覺得會是個美人,身上的料子首飾具是上等的,猜得出家境極為殷實。

  那姑娘根本沒有留心狀元和榜眼,而是直接相中了探花,那探花郎姓杜,還未及冠,面如冠玉、一表人才,江南人氏,遇到這樣的事情有些發懵,叫四周看戲的人一哄鬧,猶猶豫豫地點了頭。

  一旁的大奶奶盧氏聽得目瞪口呆,搖著頭與三奶奶徐氏道:「這也忒大膽了些,萬一那探花郎成了親了呢?」

  徐氏頗有見地,笑著道:「王媽媽不是說了嗎,那狀元郎一看就過了而立之年,定然是已經娶親的;榜眼是舊都世家出身,傳臚出在了京城常府,哪裡是隨隨便便能進門的?也就是那探花郎,年紀不大,又是江南人。」

  徐氏話說到了這兒就沒有繼續,只是哼笑了一聲,後頭的意思盧氏也品過來了,曉得是在老祖宗跟前,有些話不好出口罷了。

  楚維琳亦贊同徐氏說的這些,那姑娘既然有膽量榜下擇婿,定是奔著最好的來的,幾人之中,也就那探花郎似乎好拿捏一些。

  頭甲三人,具是要入翰林院做個編修的,將來的出路除了自個兒的本事,也少不了培植之人。

  江南出身,若沒有什麼背景,要在京中立足並不容易,能得一個可依靠的岳家,自然是能叫前路平坦許多,而對岳家來說,能得個有本事又好拿捏的東床,不用叫女兒受那大戶人家婆媳妯娌紛爭的苦,又是何樂不為呢,這也是榜下擇婿往往會選些窮苦讀書人的原因。

  至於杜探花在江南是否成親,那姑娘大概沒有仔細考慮過,便是有了,用京城的繁華和良好的前程哄一個陳世美出來,也不是不可能的,到時候便是平妻,也比那原配硬氣許多。

  王婆子說這事也是給眾人添個樂子,得了老祖宗的賞,喜滋滋地退出去了。

  常郁昀回府時已是下午。

  老祖宗擺了宴,他這個大喜之人叫幾個兄弟圍著灌了不少酒,微醺之餘,那雙桃花眼反倒是越發晶亮了。

  酒過三巡,女眷們紛紛告辭,留著一眾爺們鬧騰。

  楚維琳陪著關氏回了宜雨軒,與楚倫歆說了會子話,便又去了關氏屋裡。

  姑嫂兩人這段時日親近不少,隨意聊著家中事體,這時間就過得飛快。

  外頭傳來些不小的動靜,關氏不明所以,讓丫鬟去看了一眼,才知是常郁昭和常恆晨回來了。

  關氏趕忙放下手中正在繡著的帕子,迎了出去。

  楚維琳跟著出去,一直到了楚倫歆的那一進院子,才見常恆晨被扶著進了書房。

  常郁昭喝了不少,有些搖搖晃晃,常恆晨並不擅飲酒,他不是今日主角,卻不知為何喝了個爛醉,叫人扶著回來了。

  楚倫歆不能起身伺候,屋裡又沒有姨娘通房,幾個大丫鬟亦不敢近常恆晨的身,常郁昭這個做兒子的便要伺候老子了,偏偏常郁昭也不怎麼清醒。

  楚維琳站在廊下,不能轉身就走,卻也幫不上什麼忙,只能往邊上挪一挪,以免妨礙到了下人做事。

  等常恆晨歇下了,常郁昭才出來,關氏上前扶他,楚維琳越過他們看到了從書房裡出來的常郁昀。

  楚維琳愣了愣,為何陪著喝酒的醉了,這個最該被灌酒的人卻是一點事兒沒有,還能把常恆晨父子送回來。

  關氏謝過了常郁昀,使喚了人手扶了常郁昭回房。

  楚維琳見此,也打算回配院去,就先依著禮數向常郁昀道了喜。

  常郁昀彎著唇角望著她,他喝了酒,臉頰微微有些紅,笑著點了點頭:「謝謝。」

  楚維琳叫他盯得發窘,便要開口告辭。

  「可有賀禮?」常郁昀突然冒了一句出來。

  楚維琳皺了皺鼻尖,哪有人這麼不顧顏面開口討要禮物的,她知常郁昀就是一說,乾脆繞開了這個話題,道:「之前聽王媽媽說了,今日有姑娘榜下擇婿,選中了探花郎?」

  常郁昀對此事知道得格外清楚,道:「那姑娘姓秦,舊都出身,一家人幾年前才搬來京城,她的父親似乎是三殿下身邊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關係,常郁昀沒有什麼保留,把知道的都說了出來,楚維琳聽著聽著,不由冒出了一身冷汗。

  前世時,當今駕崩,繼位的便是如今的三殿下,那一位助她復仇又斷了她性命的來歷不明、格外神秘的秦大人,恐怕就是這位姑娘的父親了吧……

  楚維琳自然清楚那位秦大人是三殿下身邊的人,卻不曉得他是門客出身,又來自舊都。曾經想探尋卻不得章法,今天聽了些奇事,無心插柳,竟能得些蛛絲馬跡?

  常郁昀一直留意著楚維琳的神情,見她面色轉白,他心跟著一沉,想詢問卻還是忍住了。他曉得楚維琳的性子,若她不願意回答,問了也是枉然。

  清了清嗓子,常郁昀緩緩道:「不過,我看那杜探花很是高興,應當不會拒絕這門親事。『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自有顏如玉。』這句詩倒是一點也不假。」

  楚維琳還在想著那秦大人的事情,聽了這句詩有片刻的失神,卻又覺得有些好笑,不由失笑出聲。

  隨著她的輕笑,白皙的耳垂上,小巧南珠耳墜輕輕晃著,襯得那眉眼溫婉動人。

  常郁昀的目光越發柔和,本不覺得上頭的酒勁似乎都在這一刻叫囂起來,他深吸了一口氣,頎長身形往身後牆壁上靠了靠,聲音壓得極低極緩極沉:「老祖宗那兒我會去說,大伯娘的心思你不用管,琳琳,我不知道你在怕什麼,就算你一躲再躲,我的如玉容顏,我還是不想鬆手呢。」

  楚維琳的笑容僵在了臉上,她愕然抬頭瞪向常郁昀,目光相觸,桃花眼底情深繾綣,那份柔情把她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嗓子裡,一時發不出聲來。

  不自禁的,楚維琳的手一點點握拳,直到掌心發痛留下半圓指印時,她才回過神來,顫著聲問道:「就算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你也要如此?」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00:38:31

第八十二章 期盼

  常郁昀垂眸不語,眉骨下方被淺淡燈光打了一層陰影,添了幾分憂鬱味道。

  月影落在了他身後水磨粉白的牆面上,斑駁一片,一如此刻心情,說不出的五味雜陳。

  隔了許久,常郁昀終是漸漸舒了眉角,薄唇彎了彎,露出淺淺笑容:「我在意你的想法,可你一次次躲開……婚姻一事,總要有人先踏出一步,這一步我來走吧。」

  明明是笑著的,卻難以遮掩其中苦澀味道。

  前世今生,她認識常郁昀十年,又做過幾年夫妻,楚維琳是知道常郁昀的性子的。

  瞧著是翩翩公子溫潤而澤,骨子裡是卻有一股子傲氣——世家子弟與生俱來的傲氣。

  別說是婚姻,旁的事情上他大約都沒有這般低過頭,可此刻卻是這般小心翼翼,期盼著她能鬆一鬆口。

  這個人,當真是如他在數年後說過的那樣,從一開始他想娶的就只有楚維琳。

  心,突然就痛了起來。

  比那時聽老祖宗說到這親事是常郁昀求來時還要痛。

  仿若是叫面前人這雙白皙修長、骨節分明的手給一點點握住了一般。

  楚維琳深深望著常郁昀的眼睛。那眼底失落、心痛閃過,留下了執著、認真,朱唇動了動。狠心拒絕的話終是說不出來。

  長長歎了一口氣。

  地牢之中,明知是她一手推得常家上了絕路,常郁昀還是那般癡心不改,那現在這樣的局面,又能如何勸他放下?

  只不過,若數年後,她依舊推著常家走到了那般田地。常郁昀會不會後悔這一刻的執著?

  睫毛輕顫,心底深處。死亡那曾經問過自己的問題又蠢蠢欲動。

  若是開頭對了,他們又會如何?

  沒有了身故的小趙氏,沒有了恆哥兒,沒有了趙姨娘。沒有了一人獨大的大趙氏,他們還是會那樣冷戰,賠上家族賠上性命嗎?

  楚維琳不知道答案,她的心中,對老祖宗、對大趙氏的恨意並沒有隨著重活過來就消散一空,她可以選擇避開,不再在常府大院之中生活,可若是她終究又要做了常家的媳婦,她不敢保證不會和她們再起衝突。

  只是這一些。並不能說出來。

  便是說了,以前世常郁昀對分家的態度來看,他分明也不願意和長房繼續糾纏下去的。

  所有的念頭一股腦兒湧上來。一時片刻之間,似乎是清楚了又似乎越發模糊了,楚維琳緩緩挪開了目光,望著還亮著燈光的楚倫歆的屋子,想著姑母那有些期冀又不願意強她所難的樣子,心情愈發複雜。

  沉默良久。楚維琳緩緩吐出一句話來:「你想踏出這一步就踏吧,也許。將來我會跟上來,也許,終你一生,我都站在了原地。」

  說完,楚維琳轉身離開,避在暗處的寶槿趕忙過來,扶著她往配院去。

  常郁昀一動不動,目光追隨著楚維琳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到了,才抬起一手覆住了眼睛,靜靜站了許久。

  唇角越揚越高,到最後是抑制不住的濃濃笑意。

  即便只是這麼一句話,但只要不是一味的抗拒排斥,便是這般消極的反應,也叫常郁昀心滿意足。

  能有一個正確的開始,是他多年所盼。

  他始終沒有忘記最後一次深深把楚維琳抱入懷中的情景。

  那年的冬日本就多雪,地牢深處越發潮濕寒冷,他已經不是京城之中人人稱頌的常家五郎,常家樹倒猢猻散,他也只能在那陰暗的地牢裡等著裁奪。

  一身緋紅大襖的楚維琳踏雪而來,卻再也不能活著走出去。

  常郁昀抱著楚維琳,在他耳邊傾訴衷腸,直到那一刻,他依舊不怨楚維琳什麼,他知她苦知她恨,他所怨的便是他們之間錯誤的開始。

  他抱了楚維琳整整一夜,懷中之人漸漸冷去,漸漸僵硬,而後被守衛強勢拖開。

  三日後,常郁昀流放千里,三個月後,北疆未有春色,他一病不起。

  再醒來時,家破人亡仿若是一場噩夢一般,望著松齡院裡的老樹,他終於接受了再活一世的現狀。

  那時,常郁昀就開始問自己,這一世要如何過?他要如何才能不讓噩夢重演?才能護家人平安?

  他想到了楚維琳,想到了楚維琳臨死時說過的話。

  大趙氏不是楚維琳設計的,一開始楚維琳想要的也不是抄家滅族。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楚維琳說得是真話,她最初做的僅僅是讓老祖宗分家,那麼,又是誰設計了趙氏一族?

  沒有答案,他不是當時博弈的對弈者,也不是棋盤上的那一顆扼人咽喉的棋子,常郁昀只能等,只能猜,他必須要弄明白,否則,數年後的常府面臨的依舊是災難。

  所以,常郁昀選擇了改變自己的人生路,他參加了春闈,他不能再像前世一樣,只是一個世家公子,說話做事都要仰仗他人,若他有功名在身,很多事情,他不用爭得那般艱難。

  但不管如何,常郁昀是再不願意和趙涵憶扯上關係了,能避則避,老祖宗壽宴時設計他的竹苑,常郁昀也定然是不會去的。

  而後,常郁昀在法雨寺偶遇了楚維琳,心中有過掙扎和猶豫,可到底抵不過初心。

  他還是想娶楚維琳,他一點也不想放手。

  偏偏,楚維琳一退再退。

  失望在所難免,好在,今日終於是等到些改變了。

  他願意先走一步,也願意等待,這一次是正確的開始,沒有原配嫡子,沒有熱孝上轎,即便要等上三年五年,常郁昀想,楚維琳終是能夠跟上來的吧。

  夜風吹過,衣角輕擺,常郁昀收拾好了心情,離開了宜雨軒。

  月色靜謐,常郁昀腳步輕快往采芙院去,行至半途,又見遠處有暗淡燈籠光,他凝神望去,果不其然,又是莞馨。

  上一回常郁昀跟蹤莞馨到了家廟,他夜視好,重生之後又開始鍛煉身子,行動也就輕巧靈活許多,沒有叫莞馨發現就遛進了家廟裡。

  莞馨在殿前停了片刻,常郁昀悄悄先入了大殿,躲在了佛像後頭,他以為莞馨會進殿,卻不想偏殿之中出來一個一瘸一拐的身影,正是跛子錢七,錢七一下子從後頭抱住的莞馨。

  莞馨被唬了一跳,在聽見後頭人的聲音時,身子一下子軟了,半推半就叫錢七拖到了偏殿內,片刻也不等地糾纏在了一塊。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常郁昀略有些驚愕,大約是夜深人靜這家廟不會有人來,錢七和莞馨的動靜極大,一聲連一聲的嬌嬌喊聲傳來,叫常郁昀尷尬極了。

  今世重來,他曉得楚維琳眼裡容不得沙子,身邊伺候的丫鬟但凡有些心思不正的都打發了,也盡量不去想那些事體。

  可前世時,他怎麼說也是做了父親的人,床笫之事自不陌生,這事食髓知味,他心裡的那糰子火氣叫這靡靡聲一勾,一股子燒了起來。

  只能隱忍,只能左耳進右耳出,萬一他一個不小心有些動靜,說不定就會驚動了錢七和莞馨。

  常郁昀強壓著那團火,一直等到了錢七勃發的那一刻。

  這一刻,男人的意識是最迷離的。

  常郁昀抓到了這個機會,溜出了家廟,腳不沾地快速離開。

  等回到了自個兒的院子,叫夜風吹了會兒,那些旖旎念頭退了不少,心裡卻有些嘀咕。

  莞馨是個寡婦,但她更是大趙氏的親信,常郁昀不信她夜訪家廟就僅僅是為了和錢七私混,她應該會有別的意圖,只是再回去探究已經是不可能的了,常郁昀只能下回找機會。

  而現在,這個機會出現了。

  莞馨應該還是往家廟去的,常郁昀沒有猶豫,悄悄跟了上去。

  這一次,錢七並不在家廟之中,莞馨徑直入了大殿,而後繞到了後殿處。

  常郁昀一直躲在黑暗之中盯著莞馨。

  後殿中,掛著一幅手繡觀音像。

  黑底銀絲,繡了腳踏蓮花座的觀音,那是大趙氏前些年親手繡成,開過光後掛在了這裡的。

  莞馨把觀音像往邊上撥了撥,露出了畫像後背的牆面,正中心,是一個暗閣,莞馨打開看了看,其中空空,她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再確認了一遍之後,這才把畫像掛直了,恢復了原樣,又提著燈籠快步走了。

  常郁昀等她走遠了之後,才去查看了那處暗閣。

  家中信佛之人來此,見了佛像自是跪拜,又怎麼會想到去翻開來看看,因而這暗閣藏在了掛像後頭,並不容易被旁人發現。

  莞馨露出那樣的表情,顯然是此處本該有些東西,而現在卻沒有,她只能空手而回。

  常郁昀心中狐疑,是大趙氏在此處藏了什麼,還是有人通過這個暗閣給大趙氏送些見不得光的東西來?

  以常郁昀對大趙氏的瞭解,她是一個喜歡事事掌控的人,重要的東西她更喜歡收在身邊,除非這東西她收不得,可要是遞送東西,大趙氏這樣的身份,根本不需要這麼麻煩,就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

  那莞馨來尋的究竟會是什麼?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00:38:44

第八十三章 眼紅

  楚維琳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

  她躺著緩了緩神,本以為會輾轉反側的一夜,竟然睡得格外的安穩。

  外頭寶槿已經起身,梳洗過後便輕手輕腳進來。

  楚維琳乾脆坐起身來,挑了幔帳。

  等收拾妥當了,楚維琳去了楚倫歆屋裡。

  楚倫歆今日精神極好,楚維琳猶豫之餘,到底把昨夜和常郁昀的對話嚥了下去。

  日子一下子平順起來,楚維琬入宮那日,楚維琳又打發了滿娘回楚府等消息,直到了傍晚時,滿娘才回來。

  依楚維琬的說法,她這回進宮拜見了太后、皇后,一切順利,只是那兩位心中具體的想法,她不敢妄加猜測。

  饒是聞老太太沉著,這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等了六日,宮裡一連出了幾道旨意。

  興許是天氣漸漸轉暖,沉寂了一個冬天的北方邊陲又有些風波,朝中有大臣憂心外敵擾民,便派了崇王世子半個月後出發去邊陲重鎮駐守,等到冬日時再回京。

  為了安撫崇王府,世子的親事是不會再拖了的,把楚維琬指給了世子為嫡妻,婚期由著崇王妃自己把握。

  接了聖旨,崇王妃匆匆進了宮,和太后商議了一番,這才使人與楚家透了個底。

  世子身份擺在那兒,出京在即,大禮自然要等到世子回京之後,崇王妃也不願意急急忙忙。多些時間準備才能把喜事辦得風風光光的,不如就等到明年的春天。

  手中握著聖旨,聞老太太就吃了定心丸。她最寵愛的孫女不能委屈了,在她看來,一年的時間準備婚事都有些倉促,便依了崇王府的意思。

  消息傳來,楚倫歆喜不勝收,拉著楚維琳細細說道著這樁喜事。

  門口一陣脆生生問安,鸚哥快步出去。迎了大趙氏和柳氏進來。

  柳氏神采飛揚,笑彎了眼。仿若喜事臨門的是她自個兒一般:「五嫂,這回可就心定了。」

  大趙氏雖也說著恭喜,卻絲毫不掩飾心中的情緒,面色並不好看。

  楚倫歆不願意在這些小事上和大趙氏起什麼紛爭。全當沒瞧見她的神色。

  楚維琳坐在一旁,並不插嘴,可依舊感覺到大趙氏銳利的目光時不時停駐在她的身上,讓她渾身都不舒服起來。

  柳氏又絮絮說了些閒話,便招呼了大趙氏一塊走。

  大趙氏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口茗茶,放下茶盞,又取出帕子印了印唇角,這才緩緩起身:「五弟妹,我聽郁暉提過幾句。那日迎春宴,連世子都對維琬的琴技刮目相看。我看吶,不僅僅是崇王妃青睞維琬。世子也是動了心的,等維琬過門了,婆媳和睦,夫妻相攜,不會吃什麼苦頭的。」

  楚倫歆聞言,微微挑了挑眉。楚維琳抬眸看向大趙氏,心裡泛著嘀咕。

  大趙氏想表達什麼?

  「別說是我。六弟妹都羨慕你和五叔呢,我聽說,維琇亦是受喜?」大趙氏說到這裡,面帶笑容望著楚維琳,「楚家可真會養姑娘,各個都和丈夫琴瑟和鳴,叫我們羨慕得緊,維琳以後也不會差,定要讓郁曄和郁曉媳婦眼紅了。」

  明明是笑著的,眼底卻是冰冷一片,如一把把尖刀,巴不得能釘穿楚維琳。

  到了這會兒,楚維琳明白過來大趙氏的意有所指,只是在這個問題上,她說什麼都是火上澆油,乾脆眼觀鼻鼻觀心,並不接話。

  大趙氏也沒打算讓楚維琳回答些什麼,自個兒說完,也不管柳氏,抬步出去了。

  柳氏尷尬地沖楚倫歆笑了笑,快步跟了出去。

  等外頭靜下來了,楚倫歆讓楚維琳坐到了床邊,又吩咐鸚哥去守著中屋,低聲問道:「她怎麼針對起你來了?」

  楚維琳這時也不好再瞞著楚倫歆,道:「昀表兄想要娶我,他大概已經和老祖宗提過了,所以才惹得趙表姑母不快吧。」

  大趙氏的那些脾性,楚維琳是清楚的。

  強勢、獨斷,喜歡把事情都掌控在自己手裡,平日裡瞧著是八面玲瓏,可生起氣來不管三七二十一,連表面功夫都懶得做。

  大趙氏一心想成了常郁昀和趙涵憶的事,現在不僅是這事黃了,更讓她接受不了的是常郁昀竟然想娶楚家女,她事事想壓著幾個弟妹,見不得楚倫歆多一個幫手出來。

  楚倫歆亦有些吃驚,她幾次三番問過楚維琳的心情,卻沒料到,常郁昀竟然直截了當地把這事放到了檯面上來。

  大趙氏那酸得不能再酸的口氣,不正是想指責楚維琳和楚維琬不守規矩,一開始就引得男方心動不已嗎?

  此刻楚倫歆顧不上大趙氏那些心思,她只顧著前幾回楚維琳那有些不情不願的態度,趕忙問:「維琳,你可想明白了?要是你願意,兩廂情願是最好不過了,但要是不願意,你只管和姑母說,老祖宗那兒,姑母替你擋著。」

  楚維琳怔了怔,見楚倫歆如此關切,心中一暖,不禁鼻子有些發酸,她吸了一口氣,啞聲道:「起初是不願意的,我不是討厭昀表兄,只是不喜歡趙表姑母……現在想來,這裡還有姑母,有姑父,我來陪著你們也是好的。」

  楚倫歆一把把楚維琳攬入了懷中,輕輕拍著她的背,道:「傻孩子,你聽姑母一句,婚事瞧著是兩家人的事情,但說到底,關起門來還不是兩夫妻過日子。大趙氏再不高興,你們夫妻和睦,她就只能乾瞪眼。再退一萬步說,郁昀如今功名在身,你要真不高興在府裡過日子,等郁昀外放時跟著去,山高皇帝遠,什麼都是你說了算。」

  原本盤旋在心中的那一點點哭意被這段話徹底壓了回去。

  不是什麼敬重長輩、女德女訓,能這般教導她的也只有真心實意待她的人,楚維琳怕楚倫歆擔心她,笑著點了點頭。

  夜深人靜時,楚維琳倚在床頭,細細品味著楚倫歆的這番話。

  婚事說到底就是兩夫妻過日子,若夫妻和睦一心,旁人是插不上手的。

  回想前世,是從一開始她和常郁昀就不曾齊心,她排斥這樁婚事,不肯交託信任和感情,這才讓旁人有機可趁,讓兩個人的關係走向無法挽回的方向。

  這些道理,楚維琳是懂的,她恨的從來都不是常郁昀,而是老祖宗、大趙氏、趙涵欣,她為了保護自己徹底疏遠了常郁昀,卻因為這些興風作浪之人而一刻沒有獲得過安寧。

  那麼這一次呢?

  若再和常郁昀做一次夫妻,她能夠放下所有前事恩怨,試著和他並肩齊行嗎?

  楚維琳按著額頭長長歎了一口氣,她的心境,就如她告訴常郁昀的那樣,興許她會走上前,興許她一輩子都站在了原地。

  懂得那些道理是一回事,真的做起來又是一回事。

  也只能是且行且看了。

  等楚倫歆出了小月子,何氏親自過來探望了一回,提出了接楚維琳回去。

  楚倫歆雖有些捨不得楚維琳,低聲與何氏道:「嫂嫂,我想留維琳再住幾日。」

  何氏笑容溫和,吩咐香樟道:「快幫著六姑娘先去收拾東西。」

  楚維琳聽了這話,曉得何氏定是有些話不願意讓她聽見,便起了身,與香樟一塊往配院去。

  何氏這才與楚倫歆道:「我剛從你們老祖宗那兒過來,與我提了提維琳的婚事,我聽著是覺得好,但你也知道,這事總歸要由老太太做主的。維琳一直住在這兒,老祖宗怎麼提親?」

  這話倒是點醒了楚倫歆,也就不再堅持要留楚維琳了。

  在常府用過了午飯,楚維琳隨著何氏返回楚府。

  路上,何氏轉著彎兒想問些事體,楚維琳壓根不願意回答,乾脆靠著寶槿裝睡。

  馬車一路到了頤順堂外頭,渝媽媽正等著她,楚維琳進正屋向章老太太磕了頭。

  章老太太問話,自是不能再裝了,細細說了楚倫歆小產後的身體,章老太太聽完,這才鬆了一口氣,道:「我尋思著等天氣再暖一些,過去看看倫歆。」

  何氏抿著唇笑了,附耳與章老太太道:「常老祖宗那裡,大約是想請您過府的,我今日聽她那個意思,是想替常家五爺求娶維琳。」

  章老太太睜大了雙眼,盯著楚維琳上下看了看,目光隱隱有些不悅,嘴上與何氏道:「你辛苦了一日,忙你的去吧。」

  何氏應了聲,退了出去。

  楚維琳站在中間,背後泌了一層薄汗。

  她知道章老太太在惱什麼,她在常府住了一個月,那邊就起了親上加親的心思,章老太太最重規矩,若是她行為偏差與常郁昀有些不清不楚,章老太太定不會輕饒了她。

  「你怎麼想的,就怎麼說吧。」章老太太冷冷道。

  楚維琳暗暗吸了一口氣,迅速理了理思路。

  這事她能怎麼說?只能睜眼說瞎話,那些實話是萬萬不能說出口來的。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00:38:56

第八十四章 紅利

  楚維琳說完,就垂手等著章老太太發話。

  銳利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楚維琳只能不閃不避,做出一副乖順模樣,要是她有一絲一毫地退縮和搖擺,都會讓章老太太不滿。

  章老太太見她如此,原本的那些惱意倒是漸漸平復了下去。

  娶妻娶賢,娶妻更講究一個門當戶對、知根知底。

  章老太太不是糊塗人,略咀嚼了一番楚維琳的說辭,也就能夠明白些常府裡的考量了。

  常家如今的風頭已經夠足的了,老祖宗爺雖已過世,但他曾任高位,那時的桃李不少都是現今朝廷的中流砥柱,常府幾位老爺都是官身,常恆翰這個正二品的官階在京城這滿是權貴的地方也是一位大員了,更何況他任職於都察院。

  而常府內院裡,老祖宗是正兒八經的皇親,今上的姐妹兄弟緣淺,因而待這位表姐也是頗為看重的,而柳氏一門眼瞅著又要雞犬升天……

  若她是常老祖宗,眼下要考慮的就是一個穩妥。

  常郁昀是新科的傳臚,若要細細挑選,老祖宗能選出一名貴女來,兩家聯姻,添了常府助力。

  可貴女都是養在深閨的,真實脾性如何也就是媒人的一張嘴,萬一不是個賢惠的,鬧了個後院不寧,活生生拖了常郁昀的前程,老祖宗怎麼會嚥得下這口氣!

  不如就從現今的姻親家裡挑。從小看到大的姑娘,不會有什麼大的偏差。

  楚維琳在常府裡住了月餘,又有楚倫歆這個媳婦在前。加之楚維琬一路錦繡,這門親事也不那麼突兀了。

  這些念頭一轉,章老太太倒是有些信了楚維琳的說辭。

  總歸常府那裡就是一個口風,只要不是楚維琳行事不端……

  下回見到了楚倫歆,定要仔細問一問,章老太太打定了主意,便不留著楚維琳。要她先回去。

  楚維琳從屋裡出來,站在廊下緩了緩。整個人才精神了些。

  寶蓮來頤順堂裡迎她,笑著道:「奴婢一個月不見姑娘,可是想念壞了。」

  楚維琳失笑,點了點她的額頭。一道回了清暉苑。

  清暉苑裡一切如常,陸媽媽手腳麻利,指揮著人把帶回來的行李都收綴好了,寶槿上了熱茶,楚維琳捧著喝了兩口,渾身都舒坦起來。

  她坐在窗邊,從支起的窗口往外看,院子裡落英一片,幾個小丫鬟正在清掃。而抱廈門口,雁君和煙淺正說著什麼。

  煙淺一直緊著眉頭,時不時搖頭。雁君急著又催了幾句,煙淺一跺腳,就躲進了自個兒屋子裡。

  寶槿見楚維琳留神看著,心裡也有些犯了嘀咕,她的印象裡,雁君沒什麼主見。通常都是旁人說什麼她就跟隨著,便是煙淺說話。她都點頭全聽了,今日怎麼反過來了。

  只是這些心思,寶槿不會當著楚維琳的面露出來,根本沒弄清楚的事情,也不需要讓姑娘來操心。

  楚維琳歇了會兒,念著楚維琬大事初定,便想去梅苑一趟,就喚了寶蓮替她更衣梳頭。

  寶槿趁機出了屋子,尋了芊巧過來,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問道:「雁君是遇見了什麼難事?怎麼煙淺還躲著她?你若知道就告訴我,能幫的我也幫一把。」

  芊巧聞言一愣,扭頭去看抱廈的方向,又急急回過頭來,急切道:「好姐姐,你這段日子不在所以才不曉得,那事兒你千萬別去摻合。」

  「怎麼回事?」寶槿越發不解。

  芊巧跺了跺腳,顧不得規矩不規矩,附耳與寶槿說了一番:「姐姐知道二太太身邊那位周媽媽收攏了銀子往外頭放的事情嗎?我原本也想去投,叫我娘罵了一通之後就不敢了,雁君姐姐卻是投了不少銀子進去的。前幾日,雁君姐姐來遊說我們都往裡頭投些,說是府裡好多體面的媽媽們都投了的。玉枝最仔細銀子,去打聽了一番,才曉得是周媽媽允了好處,能叫我們投進去便給雁君姐姐一些紅利,她這才這麼熱心的,」芊巧說到這兒,不由皺著眉頭撇了撇嘴,「總歸我不是敢投,煙淺姐姐手上閒錢不少,叫雁君姐姐給盯上了。」

  寶槿聽完,面上也不太好看。

  周媽媽在做的事情她自然是曉得的,只是她家裡人多,又有個藥罐子,要養活也不容易,哪裡還有那些多餘的銀子去賺什麼利錢,便沒有參與過。

  現今聽芊巧說了,不由心裡拿了番主意。

  這事還是要與姑娘知會一聲,誰願意投錢就去投,卻沒有這般拉著別人行事的道理。

  芊巧見寶槿神色凝重,吐了吐舌頭,道:「姐姐可別說是我在背後說的。」

  芊巧一個三等,行事說話本就沒有幾個二等有底氣,寶槿也不想給她添是非,便頷首應了。

  屋裡,楚維琳剛剛準備好,寶槿挑簾進去,扶著她往外走。

  楚維琳和寶槿相處久了,自是看出她有話要說,行至半途,突然頓了腳步:「呀,瞧我這記性!寶蓮,你替我收拾東西時可見到了一支米珠如意紋簪?」

  寶蓮笑著道:「有的,可是精巧,奴婢捧著看了好一會兒。」

  「那是姑母送給三姐姐的,我忘了帶上了,你回去取一趟,我慢慢走,你快些趕上來。」

  寶蓮應了聲,快步去了。

  楚維琳又扶著寶槿的手往前走了幾步,這才開口道:「有什麼事只管說吧。」

  寶槿壓著聲,把芊巧說的話一一道來。

  楚維琳的眸色沉了沉,許久沒有說話。

  上一回,她已經為了這事點撥過寶蓮了,不想這兩個竟然還未抽身。

  雁君沒什麼大膽子,也不是嘴巴多靈巧的人,周媽媽未必看得上她,怕是周媽媽尋的是寶蓮,寶蓮又想收錢又不肯落人口舌,便使喚了雁君。

  偏偏雁君就是個唯寶蓮馬首是瞻的。

  周媽媽那兒的情況,依著前世的發展,楚維琳也曉得一二,定然是資金周轉不怎麼利索了,這才想著多收攏些銀子拆東牆補西牆一般先度過去,因而才出了什麼拉攏了人去投就能得些紅利的招數來。

  前世寶蓮看上了那些紅利,偷偷用了楚維琳的銀子去投,這次是斷不會讓她那樣做了。

  楚維琳心裡有數了,寶槿也不再多言。

  等到了長房,先去璋榮院裡給聞老太太請了安,正巧黃氏在那兒,便行了禮。

  聞老太太問了些楚倫歆的身子,長歎了一口氣,道:「她看開些才好,身子養回來比什麼都重要。」

  一旁黃氏應和了幾聲,這才讓楚維琳出來。

  璋榮院到梅苑並不遠,楚維琳正要往外走,門口落了兩頂青帷小轎,看了一眼隨行的丫鬟,楚維琳便知轎中人了。

  前頭一頂裡頭是顧氏,後頭一頂是苗氏。

  苗氏扶著肚子下來,一個月不見,她的肚子又大了一圈,也不知道是不是叫這胎兒折騰的,精神並不太好。

  顧氏由周媽媽扶著下了轎,略整了整額發,笑盈盈與苗氏說:「快些進去,別吹著冷風。」

  楚維琳上前一一問安。

  苗氏彎著眼兒道:「六姑回來了?」

  「剛回來的。」楚維琳回了一聲。

  顧氏又催著苗氏進去,楚維琳喚住了周媽媽,道:「媽媽,利錢的事情,大伯祖母知道嗎?」

  周媽媽的笑容僵在臉上,猶豫著看向顧氏。

  府中這麼多丫鬟婆子在她手上投銀子,別說黃氏身邊了,璋榮院裡也有幾個。聞老太太知不知道這事不好說,黃氏肯定是曉得的。

  黃氏自己不缺生錢的門路,自不會參合進來,對這些事也素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不是起了大紛爭,是斷不會出來說話的。

  而楚維瑚那裡,原先是通過丫鬟行事過的,現今她失寵禁足,周媽媽不得不把大把本金銀錢吐出去還給她,不然鬧起來,聞老太太跟前她們是要倒大霉的。

  原本上游就有些磨蹭了,又遇見楚維瑚與另外有幾個想收手的丫鬟、婆子來取錢,周媽媽這生意一下子艱難不少,這才起了讓人多吸些錢進來的心思。

  楚維琳此舉也不是為了得罪顧氏,只是不想寶蓮她們繼續混在裡頭,便接著道:「這事還是小心些為好,萬一叫大伯祖母知道了,肯定會生氣的。」

  聽了這話,顧氏面上才鬆動些,周媽媽見此,便道:「姑娘,奴婢這也是沒辦法,曉得您是一片好心,奴婢定謹慎行事。」

  話說到了這兒,也就不用再多言了。

  顧氏也是聰明人,曉得楚維琳所求,既然對方不是想斷了她的財路,那寶蓮和雁君的銀錢還是退回去,免得彼此紅了臉。

  楚維琳告了罪,先一步往梅苑去了,走到半途,寶蓮追了上來。

  她行得急,鼻尖冒汗,捧著手中的簪子,道:「姑娘說的是這個吧?真是好看,三姑娘定會喜歡的。」

  梅苑外頭,守門的小丫鬟眼尖,趕緊進去通傳。

  連翹出來迎楚維琳,笑著道:「姑娘可算回府了,我們姑娘日日念叨著呢。」

  楚維琳聞言笑了,挑了簾子進去,榻子上的楚維琬放下手中繡棚,展顏衝她笑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00:39:12

第八十五章 敲打

  楚維琳在一旁坐下,探頭去看那繡棚,打趣道:「三姐姐在繡什麼?可是蓋頭?」

  楚維琬面上一紅,輕輕打了她一下:「渾說!」

  屋裡幾個丫鬟亦笑了起來。

  如此一來,倒是把尷尬和嬌羞都拋開了些,認認真真說起了這樁婚事。

  那日進宮,楚維琬是忐忑萬分的,再是貴女,在宮裡的貴人跟前,那也就是官宦出身的姑娘,便是和當年康平爺的嫻貴妃娘娘同出一脈,也是老黃曆了。

  皇后出身舊都望族,幼年時曾聽母親細細說過舊都閨閣故事,嫻貴妃那是驚為天人不可攀,言談舉止親切又大方的惠毓郡主是許多人家教導姑娘的準則。

  楚維琬清楚這些是客套話,心裡狐疑為何皇后會這般抬舉聞家,面上卻不敢露出絲毫疑惑神態。

  她的這些不解,在見了太后之後便一清二楚了。

  太后待楚維琬就沒有這麼客氣了。

  榮和縣主打小就深受太后喜愛,楚維琬是踩著榮和縣主出頭的,迎春宴上,人人都見識到了榮和的失態,叫寵愛她的太后也跟著失了顏面。

  崇王不是太后親兒,長公主卻是太后捧在掌心上長大的,長公主與崇王妃親近,幫著來做了幾回說客,太后才願意見一見楚維琬。

  許是心中存了偏見,饒是楚維琬再進退得體也總覺得還差了些什麼。若崇王妃是她嫡親的兒媳婦,這門婚事太后定然是不同意的,但因為崇王非親生。有些事情上太后也不好太過於強勢。

  這事就推到了皇上那兒。

  興許是應了婆媳就是世仇,太后心裡排斥的,皇后就暗暗說了些好話,正好皇上又要用兵,為了安撫崇王府,就乾脆給了崇王妃這個面子。

  「聖上指婚,我如今瞧著是風光。實際上,太后那兒……」楚維琬說完。抿著嘴搖了搖頭。

  楚維琳沒料到宮裡是這麼一個狀況,轉念想了想,勸道:「三姐姐,不管皇后娘娘是個什麼心思。總歸是幫了你一把的。以後你是在崇王府過日子的,也不用日日去太后跟前,只要崇王妃和世子喜歡姐姐,那就行了。」

  楚維琬緩緩點了點頭:「母親也是這麼說的。」

  「小定的事情,都準備妥當了嗎?」

  崇王世子很快又要離京,時間並不充裕,這一去又是小一年,還是早些定了才好。

  「母親都安排好了,」楚維琬仔細說了各處安排。道,「王妃那兒的意思是明天春天過門,說是會選幾個日子呈上去。讓宮裡算一算定下來。等定下後,母親也要寫信去舊都,請姨母來觀禮。」

  楚維琬叫她姨母養了數年,感情極深。

  前世時因是匆忙出嫁,又是那樣不好的名聲,黃氏也沒臉請妹妹上京。今世能如此風光大嫁,自是要請的。

  「等我這兒定下了。就要輪到你們幾個了,」楚維琬歎息一聲,頗有些感慨,「一眨眼,都要說親了,再一眨眼啊,都嫁出去了。」

  提起自己的親事,楚維琳不知該從何說起,抿了一口茶,突然就想到了楚維瑢:「四姐姐那兒,大伯娘可有看中意的?」

  楚維琬搖了搖頭。

  楚維瑢是庶女,以黃氏的性子,庶女的婚事只要叫旁人說不出一個錯字來就好,她是斷不會費上十足的精神去操持的。

  不過眼下就不一樣了,楚維琬高嫁親王府,若是庶妹差得太多了,一來傷了崇王府的臉面,二來黃氏也要被人說道幾句,因而黃氏現在是憋著一股子勁,等忙過了楚維琬的小定,就要仔細替楚維瑢挑一挑了。

  楚維瑢本以為好前途無望,如今看來她沒有去聞老太太和黃氏跟前轉悠,而是選擇親近楚維琬,真是一個正確的選擇,楚維琬脾氣好,不會為難她,反而會拉扯她一把。

  「我與你說個認真的,若三叔祖母那兒有個什麼好意向,你就該應下,我們幾個年紀差得都不多,你和維琛、維瑚又是同年的……」楚維琬說到這兒便停了下來,沒有繼續說透。

  楚維琳卻聽明白了,楚維瑚這麼個狀況,又比她晚了幾個月,對她並不會有什麼影響,只是楚維琛那裡,李氏瞧著楚維琬和楚維瑢一個個熱熱鬧鬧,怎麼捨得隨便給楚維琛選了夫婿,到時候看不上這個嫌棄那個,折騰了一兩年,活生生拖累了後頭的妹妹們。

  不過,常府那裡透了口風,楚維琳倒不擔心這個,恐怕到時候還是楚維琛要惱她趕在了前頭。

  眼瞅著時間晚了,楚維琳告辭出了梅苑。

  回到了清暉苑,用了晚飯之後,早早也就歇下了。

  翌日起來神清氣爽,楚維琳把滿娘叫到跟前,吩咐道:「回去與你爹爹說,讓三哥哥今夜老時間老地方等我。」

  滿娘眨了眨眼睛,反應過來楚維琳找楚維璟何事,忙不迭點了頭,回家去了,再回來時,便說事情都辦好了。

  寶槿從烏木匣子裡抓了一把銅錢給了滿娘,輕聲道:「你是聰明人,管好嘴巴。」

  滿娘笑著謝了賞。

  楚維琳斜斜靠在榻子上,盯著那烏木匣子半響,心裡打定了主意:「寶槿,去喚寶蓮來。」

  寶蓮聞言趕緊過來,笑道:「姑娘尋我?」

  楚維琳示意寶蓮在繡墩上坐下,道:「昨日去看了三姐姐,她要小定了,我送些什麼禮物好?」

  這些人情往來上的事體,楚維琳經常和寶蓮商量,寶蓮聽了點頭道:「是該送的,奴婢把小庫房的冊子拿給姑娘,姑娘選一選?」

  楚維琳捧著冊子看了一圈,並不滿意。

  寶蓮指著其中一項,道:「不僅僅是姑娘您,另幾位姑娘定也會準備禮物的,奴婢想,她們送的定是首飾居多,不如姑娘選這個臥羊筆架,掐絲琺琅做的,又好看又實用。」

  「你忘記啦?」楚維琳搖頭,道,「這個筆架是我十歲生辰時,大伯父送我的,哪裡好再轉送給三姐姐。不如這樣,你看看我還有多少銀錢,去鋪子裡選一套好看的頭面來?」

  寶蓮一怔,心裡盤算了一番價格,道:「姑娘,外頭鋪子裡東西好壞都有,一些好的特別精緻好看,卻也貴得厲害。不好的送不出手,好的著實費錢哩。」

  「又好又便宜,哪有這麼美的事情,要是銀錢不夠,或者就把用不著的首飾熔了,再打些好的。」楚維琳催促道。

  寶蓮見此,趕忙又去捧了幾本冊子來,指給楚維琳看:「姑娘,手頭上的現錢還有四百多兩,太太留給姑娘的私房錢另外存著,不在這裡頭。餘下的,各式金銀裸子還有不少,與其熔了首飾,不如就熔些裸子吧。奴婢想著,姑娘也不一定現在就要定下花多少銀子,先去看過了東西再來算錢。」

  楚維琳聽完,點頭道:「說得有理,咱們先看了東西再說。」

  寶蓮把冊子都收好,從正屋出來後就去尋了雁君,低聲吩咐道:「你去和周媽媽說一聲,我手上的銀子有旁的用處了,不能投給她了。」

  雁君聽了有些詫異,前幾日明明說的是有小一百兩能拿出來,今日怎麼就又不行了?不過她素來聽寶蓮的,便不問緣由,急匆匆去了。

  等到了夜裡,寶蓮又問雁君話。

  雁君皺著眉頭,委屈道:「姐姐,我去尋周媽媽,還未開口說話,周媽媽就塞了銀票給我,說以後再不敢叫我們投銀子了,這就把之前的本錢和紅利都算清楚。」

  寶蓮驚訝,道:「怎麼回事?你問了周媽媽沒有?」

  「怎麼沒問呀!」雁君嘟著嘴,道,「叫周媽媽奚落了一頓,只說是不肯與我們清暉苑有瓜葛了。」

  周媽媽不明說,雁君又不是個會問話的,寶蓮便不再多問,琢磨著改日親自去問一問。

  今夜是她當值,寶蓮匆匆回了正屋裡,抬頭見楚維琳坐在燈下看書,燈光下眉目清秀溫潤,心裡不知為何突然就打起了鼓。

  輕手輕腳在一旁杌子上桌下,寶蓮取了竹簍過來縫補衣物,一針又一針,腦海裡全是周媽媽的事體。

  猛然間心領神會,手上一顫,一針扎入指尖,泌出一顆紅珠子。

  寶蓮不敢喊痛,捏著手指抬眸看楚維琳。

  原來是這樣的……

  原來她往周媽媽那裡投銀子的事情楚維琳從一開始就知道了,上一回旁敲側擊過一番,如今是狠下心不叫她賺這些利錢了,這才去周媽媽那兒堵了她的路,又借口給楚維琬備首飾,要算清楚賬上的銀錢來敲打她。

  她原本已經動了心思想挪一挪楚維琳的私房錢,虧得還未下手去做,若不然,這事就是明晃晃的放在了楚維琳的眼皮底下,就算姑娘再疼她,這等錯事下,也不能輕易饒了她的。

  這麼一想,寶蓮後怕不已,還好,沒有動那些銀子。

  西洋鐘響了,楚維琳抬頭看了眼時辰,放下了書冊,道:「叫寶槿隨我去一趟頤順堂。」

  寶蓮此時心情煩亂,聞言就去喚寶槿,送了楚維琳出門,也正好趁著這會子工夫仔細理一理心緒。

  寶槿曉得楚維琳的目的地,熟門熟路繞到了琉璃院。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00:39:25

第八十六章 來歷

  琉璃苑的大門半開著,楚維琳抬步進去,就見楚維璟站在院子裡。

  吩咐了寶槿在外頭守著,楚維琳快步走到楚維璟邊上,喚了一聲。

  楚維璟見她來了,挑眉笑道:「這麼急尋我,有什麼事?」

  滿娘告訴她的那些事體,由一個做妹妹的來問到底有些尷尬,但楚維璟待他們兄妹素來親厚,楚維琳不願意見他行差半步叫阮氏抓了把柄,吸了口氣,問道:「三哥哥,那清霽巷的俞娘子,是個什麼來頭?」

  一聽這話,楚維璟怔了怔,瞪大眼睛問:「你怎麼知道?」話一出口就想轉過來,喃喃道,「我說趙三兒今日傳話怎麼有些畏首畏尾的,原來是為了這個。」

  楚維琳盯著楚維璟,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俞娘子還是叫楚維琳盯得不好意思了,臉上隱隱發燙,楚維琳心說不好,莫不是真叫趙三兒說中了?趕忙道:「我也不是要管哥哥的私事,只是咱們府裡什麼規矩,哥哥千萬要掂量掂量。」

  不僅僅是面上,連耳朵都燒紅了一片,楚維璟抬手拍了拍臉頰,輕咳了一聲,聲音都不似平日裡爽朗:「你想到哪兒去了。」

  楚維琳眨了眨眼睛,這意思是她想錯了?

  「那個俞娘子……哎!」楚維璟一提起來就不太自在,避開了楚維琳的目光,把事情一一講來。

  自從上回尋到些蛛絲馬跡之後。楚維璟對此事更是上心,一門心思要再尋到些線索。

  只是這畢竟是幾年前的舊事,孫氏過世後。二房裡被阮氏拿捏著,舊人都不剩幾個了,再是掘地三尺,都翻不出什麼來。

  不過,那穩婆的出現倒是給了楚維璟一些方向,這些證據並不一定就會在楚府裡,他還可以朝阮家人下手。

  阮家在京郊。這一支是從南方大城遷來的,在老家也有一番名望。到京城後有子弟在官學唸書。按說這樣的人家是不會和楚家扯上什麼關聯的,為何在娶填房時會選中了阮氏?

  楚維琳懷疑阮氏和楚倫肅本就認識,楚維璟依著這條線去翻尋阮家人的生活軌跡,倒還真發現了些故事。

  二老太爺楚證勉在世時。曾有過一位姨娘。

  那姨娘姓程,世人多信佛,她卻是信了真人的,京郊有一清水道館,有不少道姑修行,其中也有些高人,在京中頗有盛名。

  程姨娘在年輕時曾有過一女,養到八九歲沒有養活,在楚證勉和二老太太相繼過世之後。也起了遠離塵世的心,叫聞老太太做主,送去了清水道館。

  府中姨娘去修行。少不得多添些香火錢,尋常都是家中僕人送去,但楚倫肅和那早夭的妹妹感情不錯,念著姨娘半百年紀,會在逢年過節時偶爾過去看望。

  楚維璟去了清水道館,程姨娘在去年時已經過世。但如今還在館中生活的一位聾啞老婦正是阮氏的姨母,亦有一位道姑回憶。阮氏未嫁之前,常常和她的母親一道來看望姨母。

  這個發現讓楚維璟又是興奮又是心冷,原來,楚倫肅和阮氏當真有可能早就相識,這也就算了,曾經以為是意外的母殤越來越不像一場意外,而他的父親怕是當真牽扯其中。

  聾啞的老婦自是說不出什麼來,楚維璟心情沉重,偷偷跑去阮家宅邸附近轉了一圈。

  也就是在那兒,楚維璟遇見了俞娘子。

  俞娘子那時可不是趙三兒口中那般美艷無比,相反衣著極為樸素,躲在角落裡,一雙眼睛惡狠狠盯著緊緊閉門的阮府。

  鬼使神差的,楚維璟上前問了一句。

  俞娘子自報了家門,說是娘家姓俞,半個月前剛到了京城,與阮家有仇,不過一介女流也無能為力,只能盯著看看。

  楚維璟大為驚訝,反問道:「這般直白,你不怕我是阮家人?」

  俞娘子卻是笑了,搖頭道:「你看阮府的眼神與我一樣,只有仇恨。」

  興許是見楚維璟衣著出眾,不似尋常人家子弟,俞娘子自知獨身報仇無門,便把她的仇怨告訴了楚維璟,以求能尋得一些助力。

  俞娘子和她的母親俞醫婆本就不是京城人,四年前入京,俞醫婆懂些岐黃,就在京郊一帶給婦人看些身體,因著為人老實,醫術不錯,才兩三個月,也漸漸能站住腳了。

  那年四月裡,俞醫婆叫阮府請去看診,是府中一位年輕的姨娘有些風寒,哪知一診脈,竟是有喜脈,只是月份很淺,並不明顯。

  俞醫婆如實相告,收了診金就回來了,這事也沒放在心上。

  十天之後,俞醫婆看診的一個婦人突然沒了,家屬鬧起來打瞎了俞醫婆的眼睛,更把她們母女兩人趕出了京城。

  帶著失明的俞醫婆,俞娘子沒有法子,嫁給了一個樵夫,相攜過了幾年日子。

  去年冬天,樵夫摔下懸崖沒了,俞娘子生存不易,想著舊事總歸過去了,她又跟著俞醫婆學過些醫術,不如還是回京裡謀些生計。

  回了京城落了腳,俞娘子想法子謀生活,一來二去的,竟是從旁人口中得知阮家從未有過什麼年輕姨娘,她驚愕之餘,突然心領神會,追問了一句「阮氏可有姑娘」,才知有一位在四年前嫁入了楚府,生了個兒子。

  婦人說些家長裡短,能把要緊的不要緊的話都摻合在一塊,從阮府這些年的子弟唸書說到了內院裡幾個僕婦打架,也不知道到底是從哪兒聽來的消息,到最後又說起了這門高攀了的婚事,說是阮氏運氣好,要不是前頭一個太太翻了馬車亡故。哪裡輪得到她飛上枝頭。

  俞娘子心思極細,突然就有了一種感覺,那年俞醫婆根本不是替什麼姨娘診脈。而是阮氏,阮氏是帶著身孕入了楚府的。

  這麼一想,俞醫婆會被打瞎了眼,是不是也正是阮家人在背後搗鬼,想要讓知曉些情況的她們離開京城?

  俞娘子越想越氣,偏偏阮家和楚家她都招惹不起,只能來阮府外頭惡狠狠瞪上幾眼。平些心中怒氣。

  楚維璟聽完,不由感概無巧不成書。他費心思要尋的線索,就叫人送到了跟前。

  不敢隨意表露了身份,又怕阮家人發現俞娘子母女倆返京會另下毒手,便想替她們尋個棲身之所。

  一來是好心。二來也是為了替孫氏、江氏和楚維瑂討個公道,楚維璟本無他意,哪知俞娘子竟露出些那等意思來,說什麼「公子替我們母女復仇,小女子自知出身卑微,又是寡婦,不敢奢求,只盼著能伴公子左右,端茶倒水」之類的。把楚維璟唬了一大跳。

  他怎麼敢讓俞娘子進府,且不說規矩不規矩的,叫阮氏發現了。這不是自尋死路嘛,思來想去,還是叫趙三兒替她們找好了院子,再買兩個伺候的人,等機會成熟了,再叫她們露面扳倒阮氏。

  至於俞娘子誤導趙三兒的那些說辭。楚維璟總不能真慪氣上去出言反駁了。

  楚維琳聽罷,亦有些難以置信。

  她重活過一世。知道阮氏的這些貓膩遲早會叫聞老太太起疑,只是還未抓到實證發作一番,聞老太太就過世了。這一次他們能有這些證言,在聞老太太起心的時候拿出來,便是那最後的一根稻草了。

  在那之前,俞娘子和俞醫婆都是不方便露面的。

  「三哥哥,聽你這麼說,俞娘子心細又膽大,不過是彼此利用罷了,哥哥莫覺得是我們有求於她就要事事讓著,萬一事後她胡亂說話,哥哥不就受她牽連了?」

  楚維璟聽出楚維琳言語之中的關切,笑著安撫道:「我總歸是男子,便是她胡言亂語也不怕的。」

  「話也不是這麼講的,」楚維琳不贊同,「哥哥將來要娶妻生子,何苦叫她連累名聲?」

  楚維璟笑意更深,不再和楚維琳爭辯,道:「我省得。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楚維琳頷首,喚了寶蓮一道往清暉苑去。

  行至半途,搖曳燭光晃了晃,險險就要滅了。

  兩人加快了腳步,出了園子時這火光終是暗了去,好在甬道是時常走的,藉著月色倒不難走。

  楚維琳回頭望了一眼黑漆漆的園子,突然就想到了前世時楚維璟的婚姻。

  楚維璟上頭只有一個繼母,兩位老太太在時的話,婚事還能把一把關,等她們沒了,黃氏和何氏怎麼會去插手阮氏選媳婦,就由著阮氏來挑。

  阮氏先挑中的是一個門當戶對的姑娘,這等親厚連楚維琳都不敢相信,哪知兩家過了小定,那許姑娘染了重病,拖了幾個月沒了。

  阮氏提出來,畢竟是過了小定的,就算是楚家的媳婦了,楚維璟是實誠性子,雖和阮氏不合,但這話聽著也有些道理,許姑娘依舊是原配,牌位入祠堂配院,另選填房。

  許家感念楚家,也沒有提什麼孝期,只叫阮氏隨心意就好。

  卻不想,阮氏這一來一去選了好幾回,不是這個不如意,就是那裡不妥當,一開始還是她挑媳婦,到後來也不知道哪兒傳出楚維璟剋妻的名聲,這就越發難尋了。

  楚維璟一直耽擱了很多年。

  楚維琳在很久之後才曉得,那許姑娘自幼體弱,議親時就不怎麼好了,許家人不敢聲張死命瞞著,盼著喜事能沖一衝晦氣把許姑娘從鬼門關拉回來,可最後還是紅顏薄命。

  如今想來,以阮氏對楚維璟的厭惡,怎麼會替他選一門好親,這個坑原本就是挖好了的。

  而現在,他們要把阮氏一步步送進她的坑裡去。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00:39:37

第八十七章 把關

  西次間裡亮著燈光。

  寶蓮坐在燈下,盯著手指尖上的傷口出神。

  雖然只是秦媽媽的養女,但名義上她和楚維琳就是奶姐妹,這麼些年照顧陪伴,自家姑娘的性子也是一清二楚的。

  今日這般敲打,顯然是曉得了她湊銀子交給周媽媽賺利錢的事體了。

  寶蓮長長歎了一口氣。

  那銀子本就是她自個兒的月俸攢下來的,她手頭不緊,可也想存些私房錢,這才尋了周媽媽的路子。

  這府裡這麼做的人多了,寶蓮不覺得有什麼不妥當的,唯一有一樣,那就是她起了動楚維琳的銀子的心思。

  虧得只是動心,還未去做。

  不然這罪可就犯大了。

  既然姑娘打心眼裡不願意她們攪合到周媽媽的事體裡去,那也只有收手了,另尋財路吧。

  至於周媽媽那裡,原本還想去問一個明白,現今一想也是算了,何必湊上去叫周媽媽落一頓臉面。

  楚維琳斷了她的財路,寶蓮心裡不太舒坦,甚至是有些委屈的,但想到楚維琳這般旁敲側擊,也是看在她多年伺候的份上才給足了體面……

  左思右想,苦惱了一番。聽得外頭動靜,才知楚維琳回來了,寶蓮趕忙迎了出去。

  楚維琳入屋裡。換下沾染了夜露的外衣。

  寶蓮裡外忙碌,倒是把心中的情緒都壓了回去,等吹了燈躺在外間榻上,她瞪大眼睛盯著屋樑,心道:姑娘給了體面,自個兒也該聰明一些,這事兒就這麼帶過去了。不用再放到檯面上來說道一二,平白惹了姑娘厭煩。

  第二日一早。寶蓮便尋了雁君,細細囑咐道:「周媽媽那兒既然不肯收我們的銀子,那就算了。」

  雁君一聽有些著急,道:「那不是每月要少了好些錢?我還想再去買些胭脂呢。姐姐。東街那家水香坊的東西真不錯,就是貴,我少了周媽媽的利錢,可就用不起了。」

  寶蓮皺了眉頭,不滿道:「你情我願的事情,周媽媽不肯了,難道還求著逼著不成?總之這事兒我是抽身了,你別自個兒想不開,一定要湊上去。你且安分些。下回有賺錢的門路了我再告訴你。」

  得了寶蓮這句話,雁君這才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五月十八日,是常恭溢的生辰。

  常老祖宗念著他上回驚險。怕太過奢侈幼童反倒是受不住,便只打算擺家宴。

  頤順堂裡,何氏捧著鋪子裡新送來的一塊羊脂白玉給章老太太過目:「玉質晶瑩,手感溫潤,雕成了一柄玉如意,小巧玲瓏的。串上繩子就能戴在脖子上,給溢哥兒正好不過了。」

  章老太太瞇著眼翻看了會兒。點頭道:「這個禮物選得不錯。」

  楚維琳對玉的興趣不大,也沒有盯著去瞧,反倒是另一邊的楚維琛一個勁地打量,又小聲和李氏說著些什麼。

  何氏得了誇讚,心情舒暢,便把玉如意收在了錦盒之中,道:「那明日溢哥兒生辰,媳婦過府送去,也正好再去瞧瞧五姑。」

  「嗯……」章老太太應了一聲,手指在羅漢床上輕輕敲了敲,一番琢磨後,道,「倫灃媳婦,一會兒就讓人遞了帖子。明日我也過去,好久沒見我的外孫兒了,上回病了一回,也不知道瘦了多少,還有倫歆,我放心不下。」

  何氏聞言一怔,而後飛快掃了楚維琳一眼,應下了。

  何氏心裡透亮,章老太太很少去常府,去看楚倫歆和常恭溢也就是一個說辭,實際上就是為了楚維琳的婚事。

  章老太太親自去了,晚輩們自然也要陪同,楚維琛、楚維琳和楚維璦三個姐妹一個都不能少了,便道:「你們幾個也準備準備,不要失了禮數。」

  能出門去,楚維琛是高興的,鳳眼絲毫不掩飾喜悅,望向了李氏。

  李氏抿了抿唇,她素來不喜常府裡的那些女人,因著她是將門出身,比不得書香世家淑雅,嫁了人之後不曉得為此被何氏擠兌了多少回,更何況是常府裡那幾個眼比天高的婦人。

  這一回,她一定要好好準備,無論是自個兒還是楚維琛,都不能叫常府裡看低了去。

  李氏一門心思在這些上頭,連章老太太的聲音都沒有聽清。

  章老太太沉了臉,也懶得跟李氏多言,揮了揮手打發了眾人退出去。

  楚維琳起身告退,卻叫章老太太留了下來。

  楚維琛扶著李氏出去,聞聲轉過頭來,狐疑望了楚維琳一眼。

  「維琳,我為何要去常府,你清楚嗎?」章老太太的語氣平和,目光卻十足銳利。

  楚維琳垂手,道:「孫女曉得,祖母是在替孫女操心。」

  章老太太往後頭引枕上靠了靠:「親家那兒既然透了口風,明日裡肯定是會提起來的,我也要問一問倫歆的意思。你自個兒怎麼看?」

  「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請祖母做主。」

  楚維琳說完,抬眸望向章老太太,見她眼神沉沉,心裡咯登了一下,曉得這樣的答案不能叫章老太太滿意,可她又不能就常府和常郁昀說道一番,該說的上回都說了,這回再多提,更叫章老太太不喜。

  楚維琳面上的細小神態沒有躲過章老太太的眼睛,她微微勾了勾唇角,安撫道:「不用慌張。這又不是掀了蓋頭才曉得他個頭模樣。輪不到你評說分毫,你和常家五郎說到底也是表兄妹,打小就認得。我只問你。若要和他捆在一起過一輩子,你能不能過?你給個准話,明天親家那兒,我也有個說法。」

  楚維琳張了張嘴,話卻堵在了嗓子眼裡。

  常府若是求娶,府中其他人的反應楚維琳一清二楚,她們看重常府榮耀。巴不得能再親上加親。章老太太不會不清楚這一點,她還知道楚倫歆需要助力。卻在這個時候,還是會問一問她的真心。

  再不喜歡她,章老太太也沒有由著她自生自滅,婚姻一事上。依舊要替她如此把關。

  曾經以為章老太太冷血無情,對江氏苛責到了極致,但重活這一世,楚維琳知道了前塵往事,雖依舊會替母親不平,卻也能體會章老太太的心情。

  換做是她,只怕這婆媳關係更要僵硬幾分。

  如此想來,對章老太太也沒有那般排斥忿恨。

  「姑母和孫女說過,嫁誰都是嫁。常家好歹是知根知底,又和姑母一道,不至於兩眼一抹黑。孫女想。既然是他們常府求娶,總不會叫孫女過不下去吧。」楚維琳說完,眸子盯著鞋尖。

  再壞壞不過前世,大不了一拍兩散,魚死網破。

  不對……

  章老太太說,不要做了別人的那把刀。若真的過不了舒坦日子,她定要把躲在暗處的那個人也一併揪出來。

  抬手按了按太陽穴。章老太太閉上了眼睛,淡淡道:「那就這樣吧。便是定下了,也要等到你明年及笄之後,況且,前頭維瑢和維琛都還沒個說法。」

  一家姐妹,年紀又差不多,小定的先後倒不要緊,但出閣還是要守著些規矩來的,畢竟無論是楚府還是常府,都沒有那般緊急。

  楚維琳應下。

  翌日一早,寶蓮熟練地替楚維琳梳妝,而後送她上了馬車。

  常府今日擺宴,席面上只有自家人,姻親都沒有請,因而過府來賀的也只有楚家人和關家人。

  得了消息,楚倫歆親自候在了二門處,大趙氏亦替老祖宗來迎。

  等冬青擺了腳踏,幾個姑娘依次下車,而後又扶了章老太太下來。

  楚倫歆見了母親,眼眶紅了紅,到底還是忍住了,上來挽了章老太太的手。

  章老太太上下看了看楚倫歆,見她精神不錯,放心不少,道:「到底還不老,養回來得也快,老婆子我是不成嘍,才坐了這麼會兒車,就雙腿發酸。」

  按著規矩本該先去松齡院,章老太太明顯是要先和楚倫歆通個氣才這般說的。

  楚倫歆不是糊塗人,聽明白了章老太太的意思,趕忙道:「這裡離宜雨軒進,不如母親先去我屋裡歇一歇腳,再去松齡院裡?」

  大趙氏此時也不能駁了楚倫歆的話,只能應和著:「是啊,先歇一歇吧。」

  章老太太點了頭,楚維琳跟著眾人一道往宜雨軒去。

  關氏有眼色,引了眾人去她屋裡看望常恭溢,獨獨留下楚倫歆和章老太太閉門說話。

  時間不算充裕,章老太太開門見山問了一番,楚倫歆也不隱瞞,說了正月裡大趙氏旁敲側擊叫老祖宗擋了回來,更提出要娶楚家女,又說了前陣子為了應付宣平侯府大趙氏很是下了一番功夫,偏偏老祖宗不為所動,到這一次才露了口風。

  章老太太聽罷,自是心疼楚倫歆的,轉念想到自己最介意的事兒,便問道:「是親家母看上了維琳,還是五郎的意思?」

  楚倫歆豈會不曉得章老太太的性子,一聽這話,趕忙幫楚維琳撇清:「母親,您是曉得我那婆母的,說一不二,根本不會叫旁人左右了意見。大趙氏不就是半點便宜都沒佔到嗎?老祖宗要是不喜歡維琳,郁昀說破了嘴皮子都沒用。話又說回來,老祖宗也看重郁昀,應當是問過了郁昀的意思的。」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00:39:49

第八十八章 由頭

  常老祖宗的脾氣,章老太太是有所耳聞的,確實如楚倫歆所說,獨斷得很,要是看不慣大趙氏三番兩次的謀劃,選了楚維琳也不稀奇。

  「你的意思是,五郎那兒不反對這親事?」章老太太又問。

  楚倫歆微微點了點頭:「當是不反對的,若不然,老祖宗沒這麼快就露了口風,少不得要和郁昀好好說道一番。」

  章老太太聽罷,許久才長長歎息了一聲,語重心長道:「我旁的不擔心,我只擔心維琳。」

  「母親何出此話?」楚倫歆不解。

  這大半年來,楚維琳瞧著是長大了許多,可骨子裡的脾性卻沒有變,依舊是個擰的。

  作為長輩,章老太太打心眼裡不喜歡江氏,也不喜歡楚維琳,但好壞都是一家人,關起門來怎麼教訓都是楚家的事情,在楚維琳的婚事上,章老太太可不會隨意叫別人拿捏作踐。

  「說起來,兩家畢竟是姻親,又有你幫襯,五郎是新晉的傳臚,常府主動提親,這婚事我沒什麼好挑剔的。不過維琳那個性子你是曉得的,面上是好說話的,心裡卻有她自個兒的主意,我就怕她脾性上來了,眼裡容不下點沙子。」

  楚倫歆聞言怔了怔,細細琢磨著。心裡不由暖了起來,這些事情,只有當真在乎的人才會去考量的:「母親,維琳這個性子,嫁得不好是要吃虧的。維瑤是性子太軟,叫人家跟摔麵團一樣,我們氣極惱極都使不上勁,維琳就相反。要是嫁得遠了,我們顧不上她,性子擰起來和姑爺倔上了。還不知道要受什麼罪過。不如就嫁在眼皮子底下,好壞我還能勸著些。」

  這話章老太太聽得進去,她一直覺得楚維琳戾氣太重,要是和婆家處得不好。指不准就要出了什麼事情。把聲音壓得極低。章老太太問道:「五郎也有十六了吧?屋裡沒什麼烏七八糟的事情吧?」

  楚倫歆哪裡不懂這話的意思。這是章老太太推己及人。

  章老太太年輕時吃過丈夫屋裡有個紅顏知己的大虧,因而在替幾個姑娘選親時,都會留意這些事情。

  就好像楚倫歆。嫁進來之前常恆晨身邊就是一清二白的,到現在這麼多年了,也沒添過一個人,楚倫歆一人獨大,叫府裡其他妯娌羨慕不已。

  思及此處,楚倫歆面上微微一紅,笑著道:「母親放心,郁昀是我瞧著長大的。去年開春的時候,突然就把身邊的幾個丫鬟打發了,我還疑惑呢,後來才知道是有個丫鬟有些不老實,郁昀乾脆把所有心思不正的都打發乾淨了,就因為這事,老祖宗本來想送的兩個丫鬟都沒送出手。」

  章老太太這才滿意了不少,看了一眼西洋鐘,吩咐人去喚了在後頭逗常恭溢的眾人過來,一道去了松齡院。

  松齡院裡聚了不少人了,常老祖宗一身褚色福字暗紋如意襟的罩衣,袖口繡了金色的一圈祥雲紋,一顆松石掐絲領扣,配了一條綴了同樣色澤的松石的額帶,白髮整齊盤起,整個人顯得精神奕奕。

  眾人紛紛見禮。

  常老祖宗親切邀了章老太太在她身邊坐下,大笑道:「親家母,我們有多少年不曾見過了?也只有溢哥兒過生辰這樣的日子才能請你大駕了。」

  章老太太連連擺手,笑稱不敢:「倫歆有您照顧著,我是一百個放心,也就沒有過來。」

  柳氏坐在下首,細細的銀簽子正剔著核桃肉,聞言巧笑抬眸:「老太太,我厚顏跟您討個體面,再過幾日我們郁明娶妻,不曉得您肯不肯來吃杯喜酒?」說完,柳氏的目光就從章老太太身上挪向了常老祖宗。

  大趙氏看得一清二楚,暗暗罵了柳氏幾句,這哪裡是請章老太太喝酒,分明就是要從常郁明的喜事繞到常郁昀的婚事上去,這是變著法子給常老祖宗找開口的機會。

  這麼著急著討好,當真是礙眼得很。

  心裡再不舒坦,大趙氏也只能把這些情緒壓著,冷冷剮了楚維琳一眼。

  楚維琳眼觀鼻鼻觀心,今日輪不到她說話,也不用去和大趙氏頂著來。

  章老太太得了柳氏的邀請,笑著拍了拍兩條腿:「老婆子也想來湊個熱鬧,無奈這年紀大了身子不比從前了,剛剛這一路來,才坐了這麼會兒馬車,腿腳就酸痛得厲害,」章老太太轉頭去問老祖宗,「不知親家母身子如何?」

  「都是一樣的毛病,」常老祖宗苦笑著搖了搖頭,「我這把老骨頭,一到要下雨的時候就痛。活了大把年紀了,四代同堂,我也沒多餘的念想了,就等著把底下的姑娘一個個嫁出去,再討幾個討喜的孫媳婦回來。」

  說到了這裡,這由頭可都尋好了。

  常老祖宗看了眼屋裡,姑娘們都在,這等事情還是避開了談妥當,便沖常郁映抬了抬下顎:「你陪著姐妹們一道去園子裡逛逛。」

  常郁映並不願意,可不敢違了老祖宗的意思,便過來招呼。

  楚維琳起身,隨著眾人一道出去了。

  常郁映走在前頭,腳步如風,饒是楚維琛也有些跟不上她,她一個人拉開了一段距離,見旁人都跟不上,不由轉過身來,氣惱地瞪了常郁暖一眼:「楚家的妹妹們不熟悉路,走得慢也就算了,你又是怎麼回事,磨磨蹭蹭的!」

  常郁暖莫名其妙被凶了幾句,不禁往後頭退了兩步,正好依到了楚維琳身邊,垂著頭道:「二姐姐,我腳程慢。」

  「嘖!」常郁映跺了跺腳,冷冰冰道,「這還不是你嫂嫂呢,就曉得求援了?」

  此言一出,別說是幾個姑娘,在旁的丫鬟婆子們都慘白了一張臉。

  常郁映話一衝出口就後悔了。

  她是個親疏關係分得極其明確的人。在迎春宴上,她可以為了姻親楚家的姑娘和榮和縣主對著幹,也會為了趙家兩姐妹而不喜楚維琳。

  常郁映一心想要趙涵憶嫁進常府來,她們表姐妹從小貼心,她又怎麼會不知道趙涵憶對常郁昀那是癡心一片。

  可無論是她還是大趙氏,明示暗示了老祖宗幾回,都沒半點反應,這也就算了,哪知到了最後,老祖宗選的人竟然是楚維琳!在這事之前,常郁映不討厭楚維琳,可現在,只要楚維琳成了常郁昀的妻子,她就不喜歡她。

  「姑娘……這話,亂說不得的……」常郁映身邊的婆子結結巴巴攔了攔,就怕常郁映脾氣上來了,什麼話都往外說。

  常、楚兩家要親上加親,這還僅僅就是一個口風,還沒談妥當的事情,這麼叫常郁映給喊出來了,這還得了?

  楚家姑娘的名聲最是要緊的,這話傳揚開去,這親事不成也要成了。

  常郁映也知道這個道理,可覆水難收,她只能沉著臉,不理其他人,快步跑開了。

  楚維琳抿唇盯著常郁映越行越遠,而後又看了看幾個姐妹。

  前世,楚維琳進門時常郁映已經出嫁了,按說她們打交道的機會並不多,可事實上,常郁映沒少尋她麻煩。

  楚維琳一開始不解,後來倒是搞明白了常郁映的心理,她的想法特別直接,僅僅只是覺得楚維琳侵佔了趙涵憶的位置,成了恆哥兒的母親。

  這一回,常郁映會這般直截了當的表明她的態度,楚維琳並不覺得意外。

  反倒是楚維琛眼中的震驚和敵意,讓楚維琳有些詫異。

  「六妹妹,剛才那話是什麼意思?」楚維琛直直盯著楚維琳,楚維琳並不回答,她一惱,又去問追問常郁暖。

  常郁暖又是尷尬又是惶恐,漲紅了一張臉,不住搖頭:「我二姐姐亂說的,我沒有那個意思的。」

  有機靈的丫鬟過來打圓場,畢竟是常府裡頭,楚維琛也不敢鬧得太過了,便把一肚子的話都壓了回去。

  眾人都沒什麼逛花園的心情,隨意尋了一處水榭休息。

  楚維琳碾著點心餵魚,楚維琛在她邊上坐下,趁著楚維璦和常郁暖在說話,低聲問楚維琳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年紀相當的表兄只剩下昀表兄一個,莫不是他要娶你?」

  楚維琳淡淡看了楚維琛一眼,她一點兒也不想和楚維琮討論這些事體:「上頭有祖母、姑母,是不是,都輪不到我評說的。」

  不鹹不淡的態度讓楚維琛吃了個軟釘子,她卻並不放棄,道:「不是我要尋事,你在常府住了一個月,這個時候常家提出來,叫外人怎麼看?況且,四姐姐那可是沒說親的。」

  聞言,楚維琳才深深望向楚維琛,她倒是沒想到,說話做事常常顛三倒四的楚維琛,今日會這般有邏輯了。

  瞧著是說楚維瑢沒說親,實際上不也是在怪罪楚維琳越過了她嗎?

  上頭兩個姐姐沒說親,直接輪到了她,又說她在常府住了月餘,話裡話外都有些暗示她行為不妥的意思。

  偏偏,楚維琛說得如此直白平靜,沒有半點酸意在裡頭,若她們關係親切,乍一聽之下,只怕是要當楚維琛在責怪常府做事引人遐想呢。

  楚維琛是想讓她對常府、對常郁昀不滿?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00:40:07

第八十九章 挑選

  楚維琳彎了彎唇角,楚維琛的這些小心思若真要去計較了,只會讓自己不舒服。

  常府的好好壞壞,她心中自有一本小九九,要不然順著楚維琛的這個話去想,婚事還沒定下,就先在心中存了疙瘩了。

  楚維琳這般似笑非笑反應,楚維琛一時拿捏不準她的情緒,抿了抿唇沒有再說。

  在水榭這兒坐了會兒,許是松齡院的談得差不多了,便有丫鬟來請她們回去。

  四人依次魚貫而入,沒有見到常郁映,常老祖宗側頭問一旁的段嬤嬤:「郁映又去哪兒了?」

  段嬤嬤剛剛才聽底下人說了情況,聞言趕緊附耳與老祖宗說了一番。

  老祖宗眉頭緊皺,不滿地掃了大趙氏一眼。

  等用過了午飯,章老太太提出了告辭。

  常老祖宗沒有挽留,叫楚倫歆妯娌送了她們到二門處。

  冬青扶著章老太太上車,又過來扶楚維琳,楚維琳一愣,轉頭去看何氏和楚維璦,來時她是與她們一道的。

  「維琳,上來。」章老太太打了簾子,面無表情說了一聲。

  楚維琳見此,便提了裙子上車。

  馬車出了常府,章老太太閉目靠著引枕坐著,冬青手中一柄美人捶輕輕敲打。

  楚維琳坐在一旁。等著章老太太發話。

  「我琢磨了,這親事是好的,但也不用太急。」章老太太說得極其平靜,「親家母那兒也是這個意思,等維琬過了小定,常府四郎出了新婚,再請保媒的人上門也不遲。」

  楚維琳曉得大勢已定,她雖是當事人,其實在後頭的事情上也沒有什麼話語權。便乾脆作個乖巧模樣,道:「全憑祖母做主。」

  章老太太滿意楚維琳的姿態。微微頷首,就與冬青去說些頤順堂裡的大小事體。

  翌日,章老太太點了頭,楚維琳領了對牌帶著寶蓮與寶槿去看首飾。

  東街熱鬧。沿街鋪面生意極好,一連三四家金銀器店,賣得也都是好東西。

  寶蓮最是有心得,路上就與楚維琳道:「姑娘,奴婢問了府裡採買上的媽媽了,說沿街幾家名氣是大,可最最精緻的是靠河邊的那一家翡翠居,裡頭的師傅從前是做宮裡生意的,不如就去看看?」

  便是前世做了婦人。楚維琳也極少上街,更不懂京中店舖好壞,便依著寶蓮的意思。從東街拐了個彎,到了翡翠居。

  翡翠居外,停了一排馬車。

  寶槿詫異:「這麼好的生意?」

  楚維琳亦望了一眼:「生意好,東西應當不會差。我們就在門口下了車,讓把式把車停到前頭去,免得擋著了路。」

  寶槿應了。又去吩咐車把式。

  店內忙碌,等掌櫃的見到楚維琳時。馬車已經駛走了,他一時辨不清來人身份,但見兩個隨身的丫鬟模樣出眾,衣著也與尋常人家不同,心裡就有了些計較,迎上來道:「姑娘來選東西?樓上有雅間,姑娘坐下來慢慢看?」

  寶蓮笑盈盈道:「姑娘,那便上樓去看。」

  入了雅間,楚維琳打量了一圈,桌椅齊全,佈置得大大方方,牆上掛了四君子,仔細一瞧才看清是繡品。

  待客的李娘子笑容親切,上了茶,柔聲問道:「姑娘是想選簪子、鐲子、還是項鏈?」

  原本楚維琳是想送整一套頭面的,可她若出手太過闊氣,其他姐妹就不好辦了,若她和楚維琬是嫡親的姐妹,送得貴重些還說得過去,可她只是堂妹,而且,楚維琬的堂妹還挺多的。

  「簪或者釵,我姐姐馬上要小定了,是給她的賀禮。」

  李娘子聞言,滿心歡心地道了喜,去取了一個盒子出來。

  沉香木的盒子,面上刻出了一柄玉如意,角落裡落款了翡翠居的標誌,簡單乾淨。

  打開盒子,其中緞子上擺了一隻碧璽花簪。

  「姑娘請看,這簪子做了個芙蓉花的造型,用米珠做的花蕊,再用薄薄的翡翠做成花葉,碧璽做成了花蕾,不僅僅如此,您看,這兒還有一隻翡翠蝴蝶。」

  李娘子仔細介紹著這只簪子,更是細細說起了簪子的來歷,可她說了一半,突然發現楚維琳的注意力並沒有集中在簪子上,她的視線只是盯著沉香木盒。

  「店中所有的東西都拿這種盒子裝嗎?」楚維琳問道。

  「哪能呀,這沉香木可是珍貴,一個盒子都比店裡好多東西要貴呢,」李娘子抿唇笑了,「只有店中最上等的首飾,才能用這樣的盒子。」

  楚維琳垂眸,她不知道翡翠居,但她認得這盒子。

  前世時,常郁昀曾送過她一個翡翠鐲子,鐲子色澤淨透,一看就知道是好東西,兩人關係和緩時她也曾戴過一陣子,在徹底鬧僵了之後,鐲子便和盒子一道被收了起來。

  卻不知,那鐲子竟然是翡翠居出的。

  「姑娘,您看這簪子如何?」李娘子笑著問了問。

  楚維琳這才看向了簪子,一眼望去就知做工,精美是精美,卻太過繁複,不似楚維琬會喜歡的東西。

  正欲開口,雅間的門突然被推開了,外頭另一位娘子含笑道:「姑娘可要再添些茶水?姑娘是頭一回來吧?還不知道怎麼稱呼。」

  楚維琳挑眉,斜斜掃了李娘子一眼。

  李娘子亦是一臉茫然,起身過去,問道:「怎麼回事?」

  雅間裡茶水具備,她正待客,無論是哪家的姑娘也輪不到旁人來問。

  那娘子乾笑了兩聲。往樓梯口不住打眼色。

  寶蓮看一眼就瞧明白了其中的奧妙,哼笑了一聲,與楚維琳道:「姑娘。翡翠居果然名不虛傳,門庭若市,這是雅間不夠用了,有了貴客上門,想叫我們挪一挪地方又怕得罪了權貴,巴巴來問我們是哪家的人。」

  寶蓮說得絲毫不留情面,李娘子一張臉漲得通紅。門口的娘子亦是尷尬不已,硬著頭皮道:「姑娘。我們開門做生意,實在是……」

  「實在是不敢得罪貴客?便不講什麼先來後到的道理了?」寶槿嗤笑一聲,添了杯茶,捧到楚維琳手中。「姑娘,吃口茶潤一潤嗓子。」

  有兩個丫鬟出聲呵斥,楚維琳自不用多言墜了身份,她沒有讓位的意思,若這樣都讓,以後傳出去,楚府的臉面都要沒了。

  腳步聲越來越近,兩位娘子進退不是。

  李娘子一看來人,心裡就忍不住要叫老天。可她也知道,其他雅間裡的客人也都不是尋常出身,也只有她這兒的這位姑娘獨身一人。好說話一些。

  兩位娘子彼此示意對方開口,還未磨蹭出了結果,一位婦人出現在了雅間外頭,後頭還跟著一個姑娘。

  那姑娘往裡頭一探,驚道:「怎麼還有別人?」

  楚維琳聞聲一愣,抬頭望去。果不其然,這是趙涵欣的聲音。

  放下茶盞起身。上前行了一禮:「維琳見過趙大太太。」

  趙家大太太聽見了,轉頭望了過來,待看清是楚維琳,眼中陰冷一閃而過,笑道:「我當是誰呢,原來是琳姐兒。」

  趙涵欣亦是詫異,可依著規矩,還是老老實實請了安。

  見她們彼此認識,李娘子長鬆了一口氣。

  趙家是翡翠居的常客,如今又有一女要入宣平侯府,翡翠居根本不敢得罪,不然也不會做出請前頭的客人挪位子的事情來,也幸好,沒有把客人貿然請出去,能和趙大太太熟識的姑娘,天知道會是哪個府上的。

  趙大太太問了情況,曉得沒有餘的雅間,便道:「那就和琳姐兒一道吧。」

  李娘子堆了笑容,不住道:「一道選,彼此也好有了參詳。」

  楚維琳勾了勾唇角,道:「趙大太太快坐吧,我很快就選好了。」

  趙涵欣掃了一眼桌上的盒子,盯著那簪子看。

  從前無論是趙涵憶還是趙涵欣,對楚家幾個姑娘都沒有特別的喜惡,平日裡往來得極少,也只在常府見過幾次而已,可如今,趙涵欣可是把楚維琳視作了眼中釘。

  楚維琳的存在徹底攔了趙涵憶的路,毀了趙涵憶從小心心唸唸的婚事。

  若是尋常,這盒子裡的簪子趙涵欣是不喜歡的,可這會兒,聽楚維琳說她快選好了,趙涵欣固執地以為楚維琳是選了這個簪子,一時之間,對那簪子眼紅起來。

  楚維琳坐著和趙大太太說話:「我聽說趙家姐姐病了,心裡也很牽掛,不曉得她身子如何了?」

  趙大太太對趙涵憶的病心知肚明,一想到是常府拒絕了聯姻才讓趙涵憶不得不裝病,心裡就火燒一樣,道:「前陣子就去了莊子上,京裡事情多,我想跟著去照顧都不成。這當娘的啊,就見不得孩子受苦。」

  「趙家姐姐吉人天相,定會好起來的。」

  楚維琳也是猜出了些趙涵憶的身體的,亦懂得這個話題會讓趙大太太不舒坦,但當著其他人的面,總要問候幾句才好。

  趙大太太叫了趙涵欣到身邊坐下,拍了拍她的手,道:「今日來,我是想替阿欣挑些東西。」

  心底再不喜歡這門親事,當著楚維琳的面,趙涵欣不肯有絲毫氣短,思及剛才情況,她笑著道:「姐姐很少來買東西?怎麼這幾個娘子都不認得姐姐?」

  楚維琳莞爾一笑:「我極少出門,來了之後又沒有報過名號,她們怎麼會認得我?」

  軟綿綿的,就把幾分嘲諷給磨得一乾二淨。

  趙涵欣面色一僵,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指著桌上的盒子道:「母親,我要這個簪子。」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00:40:19

第九十章 福氣

  趙涵欣說完,挑釁地看了楚維琳一眼。

  楚維琳順著趙涵欣手指的方向看去,溫和道:「趙家妹妹,這是我先看的簪子。」說完,又側過頭去李娘子,「多少銀子?」

  生意眼看著要成了,李娘子本該是高興的,可她就隱隱覺得這兩個姑娘都不是什麼善茬,一時有些猶豫。

  趙涵欣皺著眉頭,也問了一句:「快說,多少銀子?」

  李娘子還未開口,另一個娘子腆著臉,道:「一百五十兩。」

  簪子雖好,便是和那盒子一道,也不該是這個價格。那娘子看得清楚,這兩人怕是要爭一爭高下了,雖說價格炒得越高越好,可在店中傷了和氣總是不妙的。

  再說,先來後到,要是楚維琳出得起銀子,自該她買回去的,趙涵欣抬價,也不是什麼厚道事情。

  不如就報個高價,叫楚維琳知難而退就好了。

  主意是這般打的,偏偏事情的發展出乎了她的意料。

  楚維琳直接吩咐道:「那就幫我裝起來,趙大太太還要選東西,我就不打攪了。」

  趙涵欣瞪大了眼睛,一把攔著了要上前的李娘子:「二百兩賣我。」

  抿著唇,楚維琳上下掃了趙涵欣一眼:「趙家妹妹,這樣子不妥當吧?我是給姐姐買賀禮的,好不容易挑了件中意的,你別與我搶。」

  一聽這話。趙涵欣越發來勁,挽著趙大太太的手,嬌聲道:「母親。我就是喜歡這簪子,買給我吧。」

  趙大太太整個頭都痛了起來,那個簪子好看是好看,但這個價格顯然能買些更好的東西,她想和趙涵欣講一講道理,可趙涵欣此刻哪裡聽得進去。

  一想到趙涵欣是替趙涵憶消災的,不由就有了些縱容的心思。趙大太太打了個圓場:「琳姐兒,阿欣就是這個性子。你別與她計較。不如給我個面子,讓一讓阿欣,你喜歡什麼,我送你。」

  「趙大太太!」楚維琳驚得站起身來。饒是面對長輩,面上依舊有些不悅,「您這麼說,就是在怪維琳不懂事了。趙家妹妹真要喜歡,那就讓給她了。」

  趙涵欣喜上眉梢,楚維琳這是擰不過她不得不退讓,這樣的認知讓她高興極了。

  至於是一百兩還是兩百兩,趙涵欣並不關心,左右是趙家的銀子。她這個代姐出嫁的庶女,這會兒不多撈一點,往後還有什麼能指望的。

  李娘子面上全是歉意。把那沉香木盒子蓋上,放到了趙涵欣面前。

  趙涵欣猜測楚維琳銀子有限,有意顯擺,拉著趙大太太看些貴重的頭面,有一套紅珊瑚的,比不上長公主賜給楚維琬的那套精緻漂亮。總算是一個材料的,趙大太太被趙涵欣磨得沒了法子。咬了牙高價買下了。

  趙涵欣心滿意足,挽著趙大太太親暱離去,留下楚維琳一人。

  等人走遠了,一旁的寶蓮先撲哧笑出了聲,見楚維琳睨了她一眼,寶蓮又趕緊板起了臉。

  楚維琳是知道趙涵欣的脾性的,一旦趙涵欣起了敵意,那對方想要的東西,她都會費勁心思地弄過去。

  這個簪子楚維琳原本是不打算買的,不過到底氣惱趙涵欣那赤裸裸的示威一般的反應,這才將計就計,叫她高價買去。

  至於趙涵欣事後想轉過來會是什麼樣一個反應,楚維琳才不想去糾結。

  李娘子此時又笑著想介紹些簪子給楚維琳,楚維琳卻對這兒無甚好感,讓寶槿去招呼了車把式。

  馬車停在外頭,李娘子亦步亦趨送楚維琳出門,抬眼見到馬車上楚家的家徽,一口氣梗在了胸口。

  這姑娘說過,這是替家中姐姐選小定的禮物。

  現今京中誰人不知,未來的崇王世子妃就是楚家的姑娘,過幾日便要小定。

  小侯爺的填房,這名號聽起來哪裡比得過世子妃?原本能藉著世子妃的名頭在客人面前誇耀幾句自家的東西,如今這生意砸了……

  李娘子懊悔不已,更是有些後怕。

  虧得沒連哄帶騙地叫楚維琳讓出了雅間,不然這事更損顏面。

  楚維琳沒有挑中喜歡的東西,少不得又要去別的鋪子裡看一看。

  連看了三四家,總算挑中了一支青玉簪子,這才滿意地回了楚府。

  之後的七八天裡,京城裡熱鬧了一場。

  先是崇王府與楚家之間過了定禮,聖旨在前,三十抬滿滿噹噹的定禮送到了楚家,楚府又回了禮,這定禮也就成了。

  再之後,常府娶媳婦,常郁明騎著高頭大馬穿過鬧市,邊上作為儐相的常郁昀和常郁暉兩兄弟亦跟著迎親,引來百姓圍觀。

  等崇王世子領兵出了城門,京中才又漸漸平復如往日。

  楚維琳坐在梅苑裡,幫著楚維琬描著花樣。

  楚維琬繡了一個下午,難免疲憊,乾脆放下了手中繡繃,笑盈盈地打趣道:「知道京中百姓現今都在議論什麼嗎?」

  手上沒有停,楚維琳想了想,道:「不是北邊的戰事嗎?」

  「才不是呢!」楚維琬抿唇笑了,「我聽二哥說的,都在猜著新晉的傳臚大人會娶哪家姑娘呢!」

  楚維琳一愣,見楚維琬笑得眉眼彎彎,曉得她已經聽了些風聲,嗔怪道:「好端端的,笑話我做什麼。」

  楚維琬笑意更深了。

  若是去年時,她便是有心與幾個妹妹親近,也不會直白地和她們說這些事體,可這段日子她和楚維琳相處融洽,也不需繞那些彎子,這才起了打趣的心思。

  「我在舊都時曾想過的,等我回了京裡來,也不知道何年何月能再與那邊的姐妹相會,京裡雖有你們,可也就是轉眼要出閣了,還不清楚將來能不能常常見……」楚維琬說到這兒頓了頓,溫婉笑容如春日的暖陽,添了幾分暖意,「這樣也好,你我同在京中,想見時總是能見到的。」

  原本是暖心的話,卻叫楚維琳鼻子發酸,視線都有些模糊了。

  想起前世楚維琬的疾苦,想到幾次去宣平侯府中時楚維琬的艱難,楚維琳的心一陣陣發痛。

  好在,這一世終究是能擺脫了那樣的命運……

  楚維琳起身坐在了楚維琬身邊,握著她的手,道:「是啊,同在京中,一定要常常見的。」

  不僅僅是楚維琬,楚倫煜也從章老太太那兒聽說了常府求娶的事體。

  出了頤順堂,楚倫煜沒有回前院,而是慢慢地走向了祠堂方向。

  剛到了掌燈時分,祠堂裡淡淡光線,一層一層放著牌位。

  配院裡亦是如此,最下頭的是幼年夭折又未定親因而留在母家的楚維瑂,上頭一排裡,擺了孫氏和江氏兩妯娌。

  站在配院外頭,楚倫煜凝神望著江氏的牌位,一動不動站了許久,直到眼眶一點點泛紅,他瘖啞著低聲道:「瑾娘,你看,一眨眼的工夫,維琳都要定親了。瑾娘,你不在了,我這個做父親的都不知道怎麼替維琳準備了……」

  到了後頭,哽咽得無法出聲,只餘長長的歎息和哀傷。

  掩面抹了抹淚,楚倫歆平復了心情,這才緩步往清暉苑去。

  楚維琳正與寶槿說著話,陸媽媽挑了簾子進來,笑著道:「姑娘,老爺來看您了。」

  父女兩人在桌邊坐下,楚倫煜猶豫了半響,才淺淺笑了:「維琳也長大了……」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楚維琳卻聽懂了。

  燭光下,才過而立之年的楚倫煜的鬢角已經有了些許白髮,楚維琳知道,這全是因為父親思念母親。

  她去過楚倫煜的書房,三間打通,東間擺了筆墨,西間擺了軟榻,白牆之上掛了一軸畫卷,那是楚倫煜的親筆,畫了手執桃枝而立的江氏。

  不僅僅是書房裡,這邊正院那極少有人居住的正屋之中,依舊如江氏在時一樣,只是在內室裡多了幾副畫像,而前院楚倫煜住的院子裡,亦有畫像。

  情深如此,又怎麼能不衰老?

  楚倫煜注意到了楚維琳的目光,他抬手撫了撫鬢髮,笑得有些無奈:「父親也老了……」

  饒是在古代,三十歲出頭的人說老,也是讓人悲傷不已的。

  楚維琳吸了吸鼻子,啞聲想說些什麼,可開口已全是哭腔,前世裡,父親沒有親眼看到女兒出閣兒子娶妻,這一回,無論如何她也要讓父親了卻心願,百年之後再遇江氏,楚倫煜也能笑著與她分享兒女喜事。

  楚倫煜似是瞧出了楚維琳的心思,笑意越發深了:「我常常想著你母親,總是想,我一日比一日老了,她卻還在最好的年華里。我有些嫉妒她,又怕以後她嫌棄我。維琳,情深情淺,比不過能有攜手一生的福氣。我與你母親福氣太淺,只盼著你能是個有福氣的。」

  再擋不住眼底濕潤,楚維琳俯在桌上泣不成聲。

  腦海之中,是一幕幕舊日情景,是楚倫煜和江氏給了她在這個世界生活下去的勇氣和動力,是他們護著她在這規矩沉沉的大宅深處一日日長大。

  楚倫煜自己不娶填房,亦懂得做填房會受的委屈,因而那時才會極力反對,卻落得個橫死下場。

  這一世,楚維琳想要守這一家平和,如今再入常府已是注定,那麼這一回,她不能再叫父親擔心難過。

  情深也好,情淺也罷,她要做父親眼中的有福之人,最少在明面上,要是個有福氣的。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00:40:30

第九十一章 宣洩

  從那夜應允嫁入常府開始,楚維琳的心裡就壓了不少情緒。

  本想遠遠躲開的,卻不得不再次去那個她前世時深惡痛絕的地方,不一樣的開始,到底會不會有不一樣的結局?楚維琳不知道,對還是錯,勝亦或是敗,她一直在彷徨,時不時回頭來路,卻叫前塵往事束縛。

  那些情緒存在心裡,卻又是對著哪個都不能說,不能提。

  直到了此刻,聽了楚倫煜的一席話,聽了一個父親對女兒對真摯的祝福和期盼,楚維琳再忍不住,痛哭一場。

  哭過了,情緒宣洩了不少,整個人也輕鬆了一些。

  寶槿見不得旁人哭,尤其是那人還是自家的姑娘,又見楚倫煜亦是眼底通紅,她的眼睛也有些濕了。

  背過身抹了抹淚,叫滿娘打了水進來,寶槿伺候著楚維琳淨面。

  楚倫煜背著手站在窗邊,雖還沒有入夏,院子裡已低低有些蟲鳴。

  他側耳聽了會兒,緩緩笑了:「維琳,父親不敢說瞭解常家五郎,但父親相信,文如其人。他來翰林院也有小半月了,知進退懂人情卻不世故,幾位學士都很喜歡他。夫妻緣分,說到底都是成親之後修來的,從前是表兄妹也好,是陌生人也罷,都要靠修行。」

  楚維琳點了點頭。

  楚倫煜和江氏就是全然陌生的,只因老祖宗和楚證賦喜歡江氏。這門親就定下了。

  直到掀開蓋頭的那一刻,楚倫煜才知道自己的妻子究竟是何等模樣。

  在這個年代裡,這樣的婚姻是常態。可在世家之中,卻也不是多數。

  世家永遠和世家站在一起,無論是姻親還是平日往來,年幼時見過的情況相當多,雖不見得肯定會說過幾句話,但遠遠瞧見過模樣的,並不稀奇。

  如楚維琳這般要嫁與表兄的也是常有的事體。

  可分明。她和常郁昀之間的心結,與表兄妹無關。

  楚倫煜自然不知那些。見楚維琳平復了許多,想著她也需要些時間去接受,便沒有再說。

  翌日,楚倫煜去翰林院。常郁昀遇見他,恭敬喚了聲「大人」。

  楚倫煜笑著頷首,見周圍無人,楚倫煜略一思忖,低聲問道:「我也沒想到,貴府的老祖宗會喜歡維琳。」

  常郁昀聞言,曉得楚倫煜已經知道了。

  若是其他人,常郁昀定會輕描淡寫地帶過去,可面前的這位是楚維琳的父親。是楚維琳在午夜夢迴時低泣呼喊的父親,那些搪塞的話他一下子就出不了口了。

  那般疼愛女兒的一位父親,他想要的永遠只會是女兒的幸福平順。

  常郁昀斂了笑容。躬身作揖,正色道:「是我喜歡。」

  直截了當,楚倫煜怔了怔,他從常郁昀的眼睛裡讀到了認真和執著,那樣真摯的情感讓他一瞬想起了許多往事,他曾經也是這樣護著江氏替她抵擋章老太太的責罰的。

  「那就好。」楚倫煜拍了拍常郁昀的肩膀。笑著走開了。

  常郁昀站在原地,靜默望著楚倫煜的身影消失在拐角。緩緩張開手掌擋住了自己的臉。

  修長的五指間,俊秀臉龐染了淺淺笑意,幾乎是長舒了一口氣。

  這一次,有楚倫煜的認同和接受,不用面臨父親慘死的死結開局,他想,他們應該能好好的。

  六月的京城有大半的時間在下雨。

  每日往返頤順堂,少不得濕了衣角,空氣悶得叫人都焦躁了幾分。

  璋榮院裡,靜得落針可聞。

  聞老太太盤腿坐在羅漢床上,面無表情。

  顧氏跪在中央,饒是四個角上都放了冰,她也已經是出了一身的汗。

  而周媽媽則跪在院子裡,大雨傾盆,砸得她渾身發痛,卻不能躲不能避,也沒有哪個敢過去替她撐了傘。

  黃氏沿著抄手遊廊進來,冷眼看著周媽媽,抿了抿唇,輕手輕腳到了正屋外頭。

  流玉守著門,沖黃氏搖了搖頭。

  黃氏見此,曉得裡頭還未發作起來,便乾脆往來路返回,不肯去觸霉頭。畢竟,顧氏和周媽媽做的事體,黃氏是一清二楚的,是她縱容著做的,此時聞老太太追究起來,她何必去引火燒身?

  顧氏足足跪了一個時辰,一開始還頭暈發慌,到了這時候,全身都感覺麻木了。

  直到西洋鐘重重打了幾聲,她才恍惚過去了多少時間。

  聞老太太終是開了口,道:「讓流玉跟著你去拿了賬冊。」

  拿了賬冊,就是清算的開始,但就算是如此,也比這般不聲不響跪著強,再跪下去,顧氏不怕自個兒身子扛不住,就怕心理受不住,被聞老太太壓垮了去。

  流玉聞聲進來,扶起了顧氏,顧氏腳下發軟,幾乎癱在了流玉身上。

  流玉見此,讓人備了頂軟轎,送顧氏回去取賬冊。

  顧氏出來見到狼狽的周媽媽,心裡一陣痛,偏偏兩人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哪個也逃不開,她也不用妄想替周媽媽求情,只能含著淚走了。

  楚維琳正巧從梅苑出來,遇見軟轎經過,見邊上撐傘而行的是流玉,還當轎中的是聞老太太,趕忙福身請安。

  流玉亦行禮,道:「六姑娘,裡頭的是二太太。」

  楚維琳這才曉得是自個兒弄錯了,乖巧喚了聲「二伯娘」。

  顧氏低低應了一聲,有氣無力,楚維琳心底詫異,面上不露分毫,送了軟轎離開。

  平日裡,顧氏愛說愛笑,無論是和長輩亦或是晚輩,都少不得多說上幾句,今日這般連轎簾都不掀開的反應還真是稀奇。

  想了想,楚維琳帶著寶蓮往璋榮院方向繞了繞。

  剛繞過了影壁,就見周媽媽跪在大雨之中,楚維琳聯想前世,立刻就明白發生了什麼。

  守門的丫鬟大氣也不敢喘,低聲請安,眼神卻很是閃爍。

  楚維琳不願意為難她,笑著道:「剛從三姐姐那兒來,想給大伯祖母請個安。大伯祖母有事兒,我還是下回來吧。」

  那丫鬟忙不迭點頭,送了楚維琳出去。

  寶蓮抿著唇沒有言語,見到周媽媽那一刻,她是震驚的,自上回收了退回來的銀子之後,她就沒有和周媽媽打過交道,今日突然一見,卻是這樣的情況。

  回了清暉苑裡,寶蓮急匆匆尋來了雁君,細細吩咐道:「去璋榮院裡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一定要小心謹慎些,不要招了眼。」

  雁君這一回沒有犯渾,她曉得自己怕是在璋榮院裡問不出什麼來,便去求了鄭媽媽。

  鄭媽媽現今在二房裡不上不下的,她畢竟是府中舊人,便是想去阮氏跟前冒個尖也入不了阮氏的眼,乾脆收了那往上爬的心思,專心致志做自己的事,又把時間費在了和各院的僕婦人情往來上,因而也有了些門路。

  鄭媽媽被雁君央了一番,自個兒也想弄明白事情,便去打聽了一番,回來後青著臉問雁君,道:「我上回記得你在周媽媽那兒賺利錢,本錢拿回來了沒有?」

  雁君撅著嘴點了點頭:「拿回來了的,周媽媽不肯收我們銀子哩。」

  鄭媽媽這才安了心,做下人的攢些銀子不容易,就這麼打了水漂可如何是好。

  「周媽媽放出去的錢收不回來了,上了月就拖了不少人的利錢,外院有個婆子急著用錢,就想問周媽媽連本帶利收回來,周媽媽不肯,那婆子一不做二不休告到了大老太太身邊的李媽媽面前,大老太太知道了,就發了脾氣了。」

  雁君聽得心驚肉跳,急道:「收不回來是怎麼回事?」

  鄭媽媽豎起手指指了指天,撇了撇嘴:「就是上頭的那個捲著錢跑了。大老太太正看賬本呢,聽說大大小小加起來有快三千兩。」

  「這麼多!」

  「大部分是二太太的私房銀子,」鄭媽媽附耳與雁君道,「你曉得就好了,別四處張揚去。」

  雁君木然點頭,回來稟了寶蓮。

  寶蓮只覺得面前金星一片,搖搖晃晃站住了腳,半響拍著胸口道:「虧得我們是全拿回來了。」

  要是那時候楚維琳沒有幾次敲打,讓周媽媽繼續拿著她們的銀子,更甚至是把楚維琳的私房錢就投了進去,那此時的後果,寶蓮當真不敢想像。

  回了屋裡喝了幾口茶壓了壓驚,寶蓮才回了正屋裡伺候。

  楚維琳正在練字,寶槿一下一下磨著濃濃的徽墨,聽見寶蓮腳步聲,楚維琳抬眸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繼續寫:「璋榮院裡到底是什麼事情?」

  寶蓮笑容一僵,楚維琳這分明是曉得她會去打聽的,輕咬了下唇,她垂首道:「是大老太太責罰了二太太,為了周媽媽往外放銀子的事情。」

  寶槿手上一頓,上回雁君四處湊錢的情景還在眼前。

  「既然是長房的事情,大伯祖母最是公允,自會有決斷。」楚維琳說罷,再不提此事,認真寫字。

  寶蓮胸中如擂鼓一般,緩了好久才緩過來。

  姑娘這是隔山敲打,也是給足了她的體面了,這事已是既往不咎,可要是她在犯了傻,將來未必還有這份體面了。

  六月的最後一日終是開了太陽,一下子掃去了所有的陰霾。

  常府請的媒人也在這一日登門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00:40:46

第九十二章 保媒

  一頂四人轎子停在了正門外頭,一位穿著打扮具體面的嬤嬤遞了帖子。

  門房上的一看帖子的落款,急急忙忙進去稟了。

  黃氏正和聞老太太說著莊子上的事體,這個月雨大,多少損了些收成,聽了底下人來報,她略有些驚訝:「再說一遍,是誰來了?」

  流玉垂著眸,再稟了一遍:「太太,是夏淑人來了。」

  黃氏正色,夏淑人在京中女眷之中頗有聲譽,也不是哪家都能請到的,上一回也是借了楚維琬及笄的由頭,請了夏淑人來觀禮,這一回主動前來,不曉得是為了什麼。

  聞老太太思量了一番,倒是有了些聯想:「會不會是為了維琳的事體?上回不是說常府大奶奶的娘家嫂子就是夏淑人的女兒嗎?」

  這麼一說,黃氏也想起來了,連連點頭:「怕是錯不了。」

  黃氏理了理衣衫,快步往垂花門處去迎,又讓暮雨快步去頤順堂裡報信。

  頤順堂裡,比尋常時熱鬧一些。

  書院休沐,楚維琮便留在了家中,陪著章老太太說些書院裡的趣事。

  李氏帶著一雙兒女,楚維琪認認真真捧著小腦袋聽楚維琮說話,末了鑽到了章老太太身邊,道:「祖母,孫兒也要去書院。」

  章老太太一聽就笑了,她最是喜歡好學的孩子,李氏常說楚維琪好學,若真的能定下心來學些東西進去……

  李氏好強。楚維琪開蒙也早,章老太太問了幾個問題,他也能答上來一二。

  章老太太頷首。笑道:「你也就嘴皮子厲害,寫字一點都不好看,想跟著維琮去書院,就費些心思練好的字,不然要被旁人笑話的。維琛,空閒時多教教你弟弟。」

  這是對楚維琛的認同,她忙不迭點頭:「孫女曉得。」

  何氏面上無絲毫笑容。甚至想著要不要尋些事情做了避開,轉頭看見楚維璦和楚維琳湊著頭在說著女紅。一時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愁。

  正糾結著,冬葵挑了簾子進來,福身道:「老太太,剛剛大太太身邊的暮雨姑娘過來。說是夏淑人遞了帖子,快到二門上了。」

  何氏一聽,這大好的機會她不願意放過,趕忙含笑與章老太太道:「老太太,那我就去二門上迎一迎?」

  楚維琳緩緩抬起頭來,往窗外掃了一眼,外面日頭正好,大樟樹的影子斜斜,全然不似前幾日的大雨那般壓得人不舒坦。她深吸了一口氣,便也平靜了不少。

  章老太太看著何氏出去,這才把目光收了回來:「既如此。維琛帶著維琪練字去吧。」

  李氏一怔,這是要叫他們迴避的意思?

  夏淑人無事不登三寶殿,這是……

  視線落到了一旁的楚維琳的身上,李氏一個激靈想轉了過來,上回從常府回來的路上她就聽楚維琛說了幾句,常郁映的話就跟針扎一樣。

  明明都是三房的女兒。明明楚維琛還是姐姐,為什麼楚倫歆偏偏喜歡楚維琳。越過了楚維琛?

  雖然她是不喜歡常府,常府裡那些心比天高的女眷根本看不起她的將門出身,就算常府要選楚維琛,她這個做娘的都未必答應,可自個兒拒絕和被別人忽視,那完全就是不一樣的感受。

  李氏心裡忿忿,正打算順著竿子下了一走了之,免得聽她們討論楚維琳的婚事,可一想到來人是夏淑人,李氏又把所有的話都嚥了下去。

  能讓夏淑人多瞧瞧楚維琛,若是能得了她幾句誇讚,那以後的事情豈不是便利很多?

  這麼一想,李氏便與章老太太道:「今日難得幾個孩子都在,媳婦曉得維琮的字最是好看了,不如讓維琮給維琪指點指點?」

  章老太太睨了李氏一眼,她怎麼看不穿李氏的意圖,哼了一聲。

  李氏全當沒聽見,又笑著與楚維琮道:「維琮,教教弟弟吧,西梢間裡有筆墨。」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楚維琮也不好拒絕,等章老太太冷冷淡淡點了頭,領著楚維琪過去了。

  過了兩刻鐘,院子裡有了動靜。

  李氏起身,帶著三個姑娘迎了出去。

  楚維璦看到了李氏眼中的渴求,不由就往楚維琳身後避了避。

  夏淑人在頤順堂外頭下了軟轎,和黃氏、何氏一道,說說笑笑進來了。

  等到了近前,楚維琳恭謹請安。

  夏淑人著了雪青色的褶裙,含笑著虛扶了幾個姑娘一把,道:「大熱的天氣,還是屋裡說話吧。」

  章老太太叫冬葵幫她攏了攏額發,此時也是精神不少,請了夏淑人落座。上回打過照面,夏淑人又是善言之人,和章老太太聊得愉快。

  說了會子閒話,夏淑人道了來意:「老太太,今日登門是有人請我保個媒,想求娶府上的六姑娘。」

  眾人都是曉得情況的,聞言也沒有特別詫異,只看了楚維琳一眼。

  章老太太頷首,依著規矩吩咐楚維琳道:「碧紗櫥裡有只樟木箱子,裡頭收了塊白玉,去找找。」

  談婚論嫁斷沒有當著姑娘的面說的道理,楚維琳曉得這是要她迴避,便起身入了碧紗櫥。

  楚維璦也不好繼續待著,跟著進去了,楚維琛想了想,也想避開,卻被李氏偷偷拉住了袖口只能坐下。

  章老太太仿若沒瞧見李氏的小動作一般,靠著羅漢床上的小几,笑道:「不知是哪家府上能有這個體面,請了您出馬?」

  夏淑人掩唇笑了:「常府裡的老祖宗想替她的五孫兒、新晉的傳臚求娶六姑娘。老太太,我那女兒正好是常府大奶奶的嫂嫂,有這層關係在,我就厚著臉皮接了這媒人的活。說起來,府上的幾位姑娘我前幾次見了就很是喜歡,能替六姑娘保媒,也是我的造化哩。」

  楚維琳坐在碧紗櫥裡,外頭的聲音清晰入耳。

  明明是兩家心知肚明談妥當了的事情,卻要擺了模樣,當是頭一回提及一般,楚維琳只覺得疲憊。

  楚維璦見她沒什麼精神,低聲問道:「六姐姐?」

  「我沒事,」楚維琳擠出笑容,「雖是談論我的婚事,卻彷彿跟我沒什麼關係一樣,只是覺得有點好笑。」

  楚維璦淺淺笑了,道:「不都是如此嗎?」

  是啊,都是如此的。

  楚維琳深吸了一口氣,再聽外頭聲音,已經是談得差不多了。

  夏淑人收下了楚維琳的庚帖,準備告辭。

  李氏轉著眸子,道:「老太太,維琳幼年喪母,您為她操了不少心,總算這將來的路要定下了,您也能放心了。」

  這話說得沒什麼問題,夏淑人順著接了幾句。

  李氏話鋒一轉,拍了拍一旁的楚維琛的手:「妹妹都有個眉目了,做姐姐的也該早些定下,免得誤了楚維的好日子。是吧,老太太?」

  章老太太勾了勾唇角,語氣聽不出喜怒:「維琳那是沒了娘,我不得不操持。維琛有你在,讓我躲個懶,只把個關就好了,前頭幾個不也是如此?」

  李氏被噎了一句,心裡不滿極了。

  章老太太這分明就是睜著眼睛說瞎話。

  前頭兩個,楚維琇那是章老太太的掌上明珠,平日裡護得厲害,大好的婚事是三老太爺定下的,千挑萬選了一番,門當戶對,章老太太要是不同意那就是傻的。

  再說楚維瑤,許禮誠如今看來是個壓根靠不住的,但當初庶女嫁入許家也是叫不少人眼紅的了。這婚事是何氏尋來的不假,可最後拍了板的不還是章老太太?

  等以後輪到了楚維璦,便是不得寵,總歸是嫡出的孫女,章老太太不可能不管。

  怎麼輪到了楚維琛,卻要由著她們自生自滅了?

  腹中脾氣一堆,嘴上卻不敢抱怨,李氏訕訕笑道:「您是曉得媳婦的能耐的,平日裡也不好走動,和京中的太太奶奶們都不熟悉,這事兒啊可就真為難了。」

  李氏說完,眼睛就往夏淑人的方向瞟了一眼,以夏淑人的伶俐,自是會懂她的意思的,李氏想等她開口。

  卻不想,夏淑人只是含笑捧著茶盞,並不搭腔。

  章老太太暗罵李氏自作聰明,夏淑人是什麼人,怎麼會順著李氏的心思去大包大攬的。

  這回肯保媒,也全是看在常府的面子上,又是兩家都談妥了的事情,好壞都是如此了,她來走個過場而已。

  可楚維琛不一樣,那是還未尋到合心意的人家的,夏淑人貿貿然幫著去說親,說成了還有個好壞,說不成損了的是她自個兒的顏面,夏淑人定是不肯做這種事情的。

  章老太太打了個圓場:「倫栩媳婦,你自己的女兒你也要上心了才好。倫灃媳婦,倫凜媳婦,你也幫著留心留心。」

  何氏和黃氏自是笑著應了。

  楚維琛坐在那兒,一張臉漲得通紅,不曉得是羞的還是惱的。

  夏淑人起身告辭,何氏和黃氏送她出去,李氏想跟上,叫嘟著嘴的楚維琛拉住了。

  李氏張了張嘴,楚維琛低聲道:「別拿熱臉去貼了。」

  這麼一句話,李氏也洩了氣,歎息了一聲,不再提了。

  楚維琳和楚維璦這才從碧紗櫥裡出來,楚維琛顯然是惱著的,說了幾句話,就幾次暗示了李氏回去了。

  章老太太也有些累了,乾脆叫她們都散了。

  過了幾日,夏淑人再次登門,兩人八字相合,商議小定的事宜。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00:41:01

第九十三章 七夕

  夏淑人和章老太太閉門談了小一個時辰。

  中途時何氏過來,守在門外的冬青衝她笑著搖了搖手,何氏會意,沒有進去,在門口轉了個彎就回去了。

  外頭日頭高,楚維琳就躲在了清暉苑裡,好在今年冰的存量不緊,四個角上擺了,再有寶槿打扇,倒也不會出了一身悶汗。

  寶蓮原是想去頤順堂裡等消息的,陸媽媽拉住了她,道:「有消息自會來報,我們巴巴的過去等,反倒是顯得姑娘著急了一般,萬一叫老太太覺得姑娘輕佻……」

  寶蓮一聽就明白過來,趕緊謝過了陸媽媽,若是她的一個思慮不周,叫姑娘平白受了些閒話,那可怎麼是好。

  等頤順堂裡談妥當了,章老太太叫人喚來了何氏,由她引著夏淑人出府,而後閉目靜靜坐在羅漢床上,半天也沒有動。

  渝媽媽打了簾子進來,把手中食盒放在桌上,輕聲道:「老太太,該吃藥了。」

  冬病夏治,章老太太天寒時有些嗽喘,叫大夫診了,說是夏天裡慢慢調理會改善許多,這才日日用起藥來。

  從渝媽媽手中接過藥碗,章老太太一口飲了,取茶水漱了口,歎息道:「我這些日子總在想,這一個個都要嫁出去了,我身邊還剩下誰?從前她們圍在身邊我嫌吵,現在倒要覺得冷清,也是老了。」

  渝媽媽聞言。不禁笑了:「等著娶孫媳婦進來,就熱鬧了。」

  章老太太苦笑著搖了搖頭,楚維琮和楚維琪離成親還要好多年呢。在那之前,幾個姑娘早就嫁了。

  這麼一想,連原本瞧著不怎麼舒坦的楚維琳和楚維璦都覺得親切了些。

  「去把維琳叫來。」

  冬葵急匆匆走了這一趟,楚維琳沒有耽擱,領著寶槿便到了頤順堂。

  「坐下吧,」章老太太說完,又吩咐冬葵。「小廚房裡有放涼了的綠豆湯,去給姑娘端來。」

  楚維琳心中詫異。今日章老太太待她這般親切,實在難得。

  上了年紀的人講究養生,不似年輕人貪涼愛冰碗,這盛了綠豆湯的碗兒摸著略有些溫。楚維琳小口喝了,等著章老太太發話。

  「夏淑人剛走,常府老祖宗挑了挑,七月裡沒什麼好日子,我想著不如過了中秋,八月二十六這日子不錯,時間也寬裕些,都能準備妥當。」章老太太道。

  七月各府都忙碌,且不說馬上要到的七夕。等到了月半中元,都要祭祖,城中熱鬧放河燈。各種事擠在了一塊,匆匆忙忙的反倒不好。

  常老祖宗很是講究禮節程序上的東西,自是不肯馬虎的。

  楚維琳也曉得這個道理,便點了點頭:「全憑祖母做主。」

  章老太太頷首,又囑咐道:「不能因為覺得時間長就耽擱了,該準備的都準備起來。你們幾個姐妹年紀太近,到時候一個個排著上轎。各人都忙各人的,別指望姐妹們能幫上一把。」

  姑娘家出嫁,要備的繡品實在太多了。

  因為楚維琬要等崇王世子回京,大禮怕要拖到了明年開春,到時候楚維琳都及笄了。

  前頭還有楚維瑢和楚維琛,就跟章老太太說的似的,幾個姑娘一個個排隊上轎,哪會有彼此幫襯一把的時間。

  楚維琳應了,想到自個兒要提的事情,多少有些忐忑,半響才猶豫著開了口:「祖母,中元將至,家裡是要祭祖的,但孫女還想去母親墳前上柱香,告訴她,孫女的婚事。」

  提到江氏,章老太太的眉頭皺了一皺,正想拒絕,可轉念一想,楚維琳這話並無錯處,身為子女逢人生大事,告知父母這是天經地義的。

  暗暗歎息了一聲,章老太太這才點頭答應:「等過了七夕再去。」

  章老太太能應允已經是開了恩了,楚維琳也不計較這麼幾天的工夫,含笑應了。

  七夕女兒節,姑娘們最是看重的一個日子。

  天剛亮時,寶蓮就帶著兩個小丫鬟去園子裡抓來了喜蛛,等楚維琳準備妥當,便去了長房。

  璋榮院裡格外熱鬧,別說是幾個姑娘,亦有不少丫鬟湊在一起嘻嘻笑著說話。

  穿針乞巧,楚維琬拔了頭籌,笑著收了巧資,便坐到一旁和楚維琳一道吃巧果。

  楚維瑢是專研過的,對於花瓜很有心得,今日擺出來的也都出自她的手。

  楚維琳瞧著好看,笑著問了楚維瑢幾句。

  楚維瑢笑得有些靦腆:「就是一個練,我不曉得刻壞了多少瓜果呢。這個還好些,巧果我就怎麼都炸不好,沒個樣子。」

  楚維璦亦湊了過來,楚維瑢見狀,叫人取了刻刀來,快速雕了一朵曇花給楚維璦:「送你的。」

  楚維璦捧在手中,左看右看,引得楚維琛也仔細琢磨起來。

  一時熱鬧。

  黃氏見她們一道,眼眶不由有些濕潤,低聲與顧氏道:「也就這一年了,明年這時候可湊不到一塊來乞巧了。」

  顧氏剛要點頭,就見丫鬟水煙衝了過來,嚇得她不由喝道:「做什麼!有沒有規矩了!」

  水煙可顧不上規矩不規矩的,喘著氣道:「太太,二奶奶剛剛發作了。」

  「又發……」顧氏的第一反應是苗氏又發脾氣了,許是夏日裡挺著一個快足月的肚子實在難捱,苗氏入夏之後的脾氣越來越差,雖不至於對婆婆和丈夫冷言冷語,煙萃苑裡的大小丫鬟婆子可沒少受責罵,顧氏也是生養過的,曉得這脾氣是收不住,等孩子生下來了就好,因而也沒有多加管束。只是這三天兩頭的鬧騰。顧氏也有些吃不消了。

  剛開口說了兩字,見水煙急切成這樣,突然心念一轉。顧氏急道:「什麼發作了?肚子?」

  水煙忙不迭點頭。

  苗氏是頭一胎,發作到生下來也要不少時辰,黃氏便道:「慢慢說,怎麼個發作法?」

  叫黃氏這一穩,水煙深吸了一口氣,道:「突然就痛起來了,二爺讓把奶奶挪到了耳房。彩玉去叫穩婆了。」

  顧氏卻是坐不住,與黃氏說了一聲。匆匆就趕去了煙萃苑裡。

  黃氏是伯娘,頂上還有聞老太太盯著,也不好怠慢了,入正屋裡與老太太說了聲。出來便讓姑娘們都先散了,自個兒也過去幫忙。

  苗氏直到天黑透了才生下了一個女兒,往各院裡報了,此時楚維琳剛剛吹了燈,隱約聽見外頭說話聲,她迷迷糊糊翻了個身,不曉得一睜開眼睛,那盒中的喜蛛會結出怎麼樣的網來。

  苗氏頭胎得了個女兒,顧氏自有遺憾。但聞老太太瞧著挺高興的,她也不好在面上露出些情緒來,畢竟為了那銀子的事情。聞老太太還惱著她。

  前頭大奶奶蘇氏已經得了一個男孩了,這次添一個曾孫女,聞老太太心滿意足,總歸是年輕夫婦,將來還要再添子嗣的。因著就生在七夕,聞老太太取了乳名叫巧姐兒。

  巧姐兒洗三那日也很熱鬧。

  添盆時。顧氏這個祖母要顏面,便是因利錢損了不少銀子。也咬咬牙拿出了壓箱子的一塊羊脂玉掛件,這原本是為了孫兒備下的,現在也只能應急,等苗氏生了兒子的時候再想法子弄個更好的來。

  楚維琳在翌日出了府,章老太太有些不放心,可叫楚倫煜陪著去,她不用細想就知道兒子又要添層心傷,乾脆罷了這個念頭,撥了冬青跟著一道去。

  臨近中元,上墳之人不少,城門處通行不似平日裡順暢,好在楚家自有山頭,出了城門後便速速上了山。

  守了祖墳的是楚家的家生子,日日看守著,墳頭也沒有添新草。

  楚維琳跪在江氏墳前,合掌默念著心中的話,足足說了一盞茶的工夫,眼眶發紅了才從寶蓮手中接過來三炷香插上。

  回到京中,突然想到了素芷堂的糕點,便吩咐車把式繞到東街,想帶一些回去。

  素芷堂外頭排了長長的隊伍,車把式把車略停遠了些,讓個隨行的婆子過去買糕點。

  寶蓮微微挑了簾子看了一眼,估摸一時半會怕是買不好,便道:「姑娘,奴婢去前頭水香坊買些水粉。」

  寶槿一聽笑了:「替我也買一盒,寶蓮姐姐替我選了。」

  寶蓮笑著去了,寶槿隨口和楚維琳說了幾句水香坊的事情。

  水香坊胭脂雖貴,東西卻很好,城中只要是手中有些閒錢的小娘子都愛用,便是深宅大戶之中,也頗受大丫鬟們喜歡。

  寶蓮入了水香坊,正仔細挑選,突然聽見邊上有人喚她,她抬頭望去,頗有些眼熟,再一想就回憶起來了,是翡翠居的那位李娘子。

  「姑娘來選胭脂?」李娘子笑著靠過來,低聲問寶蓮道,「不知道上一回貴府的姑娘在其他地方有沒有挑中合心意的首飾?我們翡翠居剛到了些新東西,還請姑娘賞臉來看看。」

  寶蓮眼珠子一轉,抿唇沒有應話。

  上一回的事情,不說楚維琳,她和寶槿都是厭煩了翡翠居的做派的,便是要挑東西,也斷不會再帶姑娘去那裡。

  李娘子是個生意人,最會猜人的心思,取出一錠銀子要塞給寶蓮:「姑娘自個兒也來挑挑,保管價廉物美。」

  手中的銀錠子不小,寶蓮本能地要握住,突然一個激靈,想到周媽媽的事體還是楚維琳高抬貴手了,若她不小心行事,姑娘要是追究起來,她還要不要這個差事了。

  寶蓮趕忙把手抽了回來,不肯接那銀子,又怕李娘子繼續糾纏,乾脆也不選什麼胭脂了,匆匆往外頭走。

  隔得老遠,寶蓮就見到自家馬車邊上多了一匹青驄馬,馬邊有一個少年背對著她站著,她一時認不出來,等到了近前,才看清是楚維璟。

  楚維璟是偶然在東街上看到了帶了家徽的馬車便過來問一聲的,見是楚維琳,便乾脆等著想一塊回府。

  寶蓮鬆了一口氣,問了安之後上了車。

  寶槿見她沒買來東西,正奇怪呢,就見一個人影從遠處快速衝了過來,跪倒在楚維璟身邊。

  楚維璟定睛一看,卻是趙三兒。

  趙三兒上氣不接下氣:「爺,不好了,清霽巷那兒出事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00:41:13

第九十四章 事發(一)

  清霽巷出事了!

  饒是楚維琳鎮定性子,聞言都猛得掀開了車簾,盯著趙三兒。

  趙三兒似是匆匆忙忙趕過來的,大熱的天裡,臉上全是汗水,他單膝跪著,後背也濕了一片。

  楚維琳又抬頭去看楚維璟,楚維璟一臉鐵青,垂在身側的雙手緊緊拽拳。

  「出了什麼事?」楚維璟問道。

  自從趙三兒跟了他做事,楚維璟對他的性子脾氣還是摸得透的,許是好不容易抓到了出頭的機會,趙三兒格外重視如今的活計,做事誠懇又認真,而且格外小心,能讓平日裡還算沉穩的趙三兒急成這樣,怕是不妙。

  楚維琳的心也吊在了嗓子口,俞娘子和俞醫婆的存在雖不能說是他們兄妹手中唯一的證據把柄,但也是極其重要的一環,若有什麼變故,這後頭的事兒就不好辦了。

  趙三兒吸了一口氣,道:「奴才剛過去清霽巷給娘子送銀子,到了那兒見門口停了好多轎子,奴才一眼就瞧見了桂媽媽,奴才哪裡敢上前去啊,就躲在角落裡看著桂媽媽吩咐了好幾個婆子請了醫婆和娘子上了轎子,奴才悄悄跟著走了一段,發現她們是回府裡去的。定是四太太曉得了清霽巷裡的事體,讓桂媽媽把娘子接進府裡去的。」

  楚維璟的眉頭緊緊,趙三兒去送銀子是得了他的首肯的,畢竟快要中元了,俞娘子祭拜先夫少不得要有些開銷。

  趙三兒自從送了俞娘子入清霽巷。心裡就以為這是自家三爺養起來的,可一轉眼快三個月了,楚維璟一次都沒有過去過。他就有些嘀咕了,可主子的事情他不好插手,總歸不是養外室這種犯了規矩的事情,他做下人的何必多嘴。

  卻不料,府裡得了風聲,把俞娘子接走了。

  楚維琳亦心思沉沉。

  阮氏這個人瞧著是溫柔如水嫻靜文雅,可兩世經歷來看。那分明就是一朵毒心的白蓮花,表面上柔弱。內心裡不知道在謀劃什麼狠毒的伎倆。

  以退為進,借刀殺人,是阮氏最喜歡的手段了。

  也不知道阮氏從哪裡曉得了清霽巷裡的俞娘子,以為那就是楚維璟的外室了。她大搖大擺把人請回去,當著兩位老太太和楚倫肅的面,那是關心繼子,可實際上,分明就是把楚維璟的這些錯事放到了檯面上,她不用打不用罵,自有人出手教訓楚維璟。

  楚維璟也想明白過來,哼了一聲翻身上馬,對楚維琳道:「一道回去吧。要是她認出了俞醫婆,更加麻煩。」

  楚維琳點點頭,若阮氏以為那是外室。自不會對俞娘子下手,還會讓她到了聞老太太跟前,可要是阮氏認出來了,曉得這是楚維璟收羅來的對付她的證據,只怕這兩人的命都不知道在哪兒了。

  東街人多,馬兒走不快。楚維璟著急,等到了楚府外頭。他把馬兒扔給了門房,自個兒跳上了楚維琳的馬車,就坐在車把式身邊,一道直直入了垂花門。

  楚維璟跳下,寶槿是曉得事情的,自不會耽擱,匆忙擺了腳踏扶了楚維琳下車,寶蓮一時摸不清頭腦,可看自家姑娘的神態,就曉得事情不妙,亦不敢多言,只隨行的冬青心裡七上八下的,由趙三兒的話裡猜出些楚維璟養外室的消息裡,怕楚維琳牽扯其中,心裡有些惴惴。

  楚維琳在車上就打好了主意,既然叫阮氏發現了俞娘子,這事也瞞不下去了。

  前世時,聞老太太是在八月裡過世的,依流玉的說法,老太太在世時就察覺到了阮氏這裡的蹊蹺,留心過一番,以時間來推斷,很可能在七月時就起了疑心的。

  也就是說,若她現在趕在阮氏前頭,先去了聞老太太那兒把事情說出來,幾個疑點擺在一塊,讓聞老太太徹底疑心了阮氏,她和楚維璟還是有機會的。

  畢竟,靠楚倫肅是不可能收拾阮氏的,他能不收拾楚維璟就不錯了,現今能做主能壓著楚倫肅的只有兩位老太太,兩位老太太發了話,作為長兄長嫂的楚倫凜和黃氏也不可能在這麼一清二楚的局面下胡亂站隊的。

  楚維琳附耳與寶槿交代道:「我和寶蓮先去璋榮院,你去頤順堂告訴祖母,我的母親只怕是叫阮氏害死的,請她也到璋榮院來。祖母再不喜歡母親,也由不得阮氏謀她性命。」

  寶槿臉色廖白,她從滿娘那兒曉得了清霽巷,可根本不曉得阮氏謀害了江氏,見楚維琳目光炯炯,她慌亂點了頭,拽了冬青就往頤順堂去。

  楚維琳又與楚維璟道:「我去璋榮院。」

  楚維璟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去尋阮氏。」

  分頭行動,此時趕時間,楚維琳一輛青帷小車飛快到了璋榮院外,急匆匆奔了進去。

  正屋裡,聞老太太正抱著巧姐兒逗趣,顧氏有了巧姐兒這個緩衝,面對老太太時沒有這麼大的壓力,臉上也有了笑容。

  黃氏噙著笑容坐在一旁,與楚維琬說著話。

  楚維琳衝進了東稍間裡,流玉甚至來不及稟一聲。

  聞老太太抬頭,略有些不滿,見楚維琳趕得一頭汗,搖了搖頭:「怎麼這麼急?有事兒使喚丫鬟來說一聲。」

  楚維琳顧不上擦一擦,噗通跪在了聞老太太跟前,抬著頭認真道:「維琳有事要稟大伯祖母,還請大伯祖母屏退左右。」

  聞老太太詫異,烏黑眸子望著楚維琳,侄孫女行事是妥當的,若不是要緊事,應當也不會如此,這麼一想,便把吸著鼻子要哭的巧姐兒交給了顧氏:「快些帶著巧姐兒去西梢間裡歇會兒,別嚇著她了。」

  顧氏心有好奇,轉念一想,就在一個屋裡想打探些情況還能問不出來不成,便抱著孩子去了。

  黃氏亦領著楚維琬避開了。

  楚維琳這才順著思路,從她懷疑阮氏肚子的月份,說到陸媽媽打聽來的穩婆的言論,再說了夏青從未洗過阮氏的月事帶,在清水道館裡的程姨娘和阮家人,到最後便是俞醫婆和俞娘子。

  「我和三哥哥到底是晚輩,沒有十足的證據不敢斷言四伯娘什麼,就想多找些線索,再來稟了大伯祖母,因而三哥哥就讓俞娘子住在了清霽巷裡。誰知四伯娘曉得了這事,以為是三哥哥養了外室,就把俞娘子和俞醫婆帶回了府裡。我們怕四伯娘認出了俞醫婆,我和三哥哥這些心思都要白費了,這才急匆匆來稟大伯祖母,」楚維琳說到這兒,俯身磕了一個頭,「這些證據許不夠定了真假,可到底事關我母親、三哥哥的母親和九妹妹,還請大伯祖母仔細查訪,讓她們泉下有知,也能心安。」

  聞老太太緊緊抿著唇,她的確是已經對楚維瑞的出生起疑了,她有她的證據,但就跟楚維琳說的一樣,還不夠斷言。

  可現在聽了楚維琳的話,一樣樣的說法擺在了面前,阮氏要辯白也不是這麼容易的。

  她深知楚維琳和楚維璟沒有膽量胡亂污蔑和說謊的,旁的事情一時半會驗證不了,那入了府裡的俞娘子便是一個實證。

  「流玉,」聞老太太叫了流玉進來,「去請倫凜媳婦來。」

  黃氏快步來了,見楚維琳還跪在地上,她面上驚訝一閃而過。

  聞老太太抬了抬下顎,道:「阮氏帶了一對母女進府,似乎是維璟養在外頭的,你去一趟二房,把所有人都叫我這裡來。」

  黃氏面色變了,楚維璟性子是大大咧咧了些,可要說他養外室,還有了個女兒,黃氏都不信的。

  要真是如此的大事,楚維琳難道會攪在其中?

  黃氏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應下後匆忙帶著人往二房去,走到半途突然想轉過來。

  恐怕不單單是什麼外室,聞老太太對她怕是只說了一層,還有一層瞞著呢,總歸是他們二房的事體,好壞怪罪不到自個兒身上,黃氏也就沒什麼要顧及的。

  二房裡,比黃氏想像的要平靜些。

  她領命而來,便是底下的丫鬟婆子要攔她路,她也直直闖了過去,一腳入了阮氏的屋子。

  還未見到阮氏的面,就聽見了阮氏的低泣聲。

  桂媽媽哭得大聲:「老爺,都是奴婢的錯。太太擔心三爺,想著三爺年紀不小了,可送去的丫鬟三爺都不收,屋裡沒個通房照顧,太太實在放心不好。這一回也是偶然曉得三爺在外頭有個可心人兒,奴婢就建議太太悄悄接了人進來,叫三爺收在屋裡,總好過養在外頭。太太是一片好心,是奴婢不會辦事!」

  說的是好心好意,實際分明是惡毒心腸,楚倫肅的脾氣被阮氏拿捏,聞言果不其然氣極了:「不肖子養通房還有理了?」說罷,跳起來就要打楚維璟。

  楚維璟個頭竄得高,又有力氣,一把把楚倫肅攔了下來。

  「反了反了!」楚倫肅氣得哇哇叫。

  黃氏怕再鬧下去收不了場,快步進去,道:「四叔、四弟妹,老太太請你們到璋榮院去。」

  如此不體面的事情鬧到了璋榮院,楚倫肅渾身發抖,劈頭蓋臉就罵楚維璟:「混賬東西!」

  阮氏巴不得鬧得大些,聞言到了黃氏身邊:「我勸不住我們老爺,還是叫大伯娘拿了主意吧。」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00:41:25

第九十五章 事發(二)

  黃氏掃了一眼跪著的一對母女,不是她想像中的娘子帶了小兒,越發曉得自己想岔了。

  那年長婦人以黑布蒙眼,顯然是個瞎子,年輕娘子模樣妖嬈,美人痣點於眉心,這般妖氣黃氏一點也不喜歡。

  而阮氏一面說,一面又要落下淚來。

  楚倫肅心疼她,過來攬了她的肩,安慰道:「我知道你賢惠,不是親兒亦當親兒,但那個不肖子實在不值得你如此費心!」

  阮氏靠著楚倫肅哭得越發傷心了。

  黃氏和楚倫凜這些年的關係早不比當年了,看得楚倫肅和阮氏旁若無人的親暱樣子,心裡就很不舒服。

  再聽了這番言論,簡直是驚得目瞪口呆。

  楚維璟那是嫡長子,是孫氏留下來的骨肉,又不是庶子,阮氏作為填房為楚維璟操持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便是阮氏有楚維瑞在膝下,表面上的規矩還是要守的,楚倫肅怎麼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虧得如今躺在地裡的不是她黃氏,不然做鬼都不放過他們!

  阮氏嚶嚶哭了會兒,眼睛斜斜去看跪在地上的母女兩人。

  在桂媽媽把人帶上來讓她看了第一眼開始,阮氏就認定了這是楚維璟的外室了,那般妖嬈,是慣會勾人的胚子,楚維璟從前不通男女之事,叫她勾了魂了也是正常的。

  黃氏也不願意在此處多折騰。叫了幾個婆子進來,多備了幾頂轎子好把俞氏母女送去璋榮院。

  楚倫肅越發惱了:「替他遮什麼羞!」

  楚維璟根本不理會楚倫肅,從知道孫氏和楚維瑂的死與楚倫肅脫不了關係的那一刻起。他對楚倫肅就徹底死了心了。

  無論楚倫肅怎麼護著阮氏和楚維瑞,怎麼罵他打他,楚維璟都不會難過和憤慨,他只是隱忍著,等著把他們的真面目揭穿的那一天。

  而現在,就是那一天了,箭在弦上。那就放箭吧。

  黃氏帶來的幾個婆子具是有眼色的,如今事情未明。做事還是留一手的好,見俞醫婆是個瞎子,扶她起來時也是動作細緻,不曾怠慢。

  俞娘子自己從地上爬起來。剪水雙瞳去望楚維璟。

  她不是愚笨人,住在清霽巷的這幾個月,她多少也弄明白了些楚維璟的出身。剛曉得他是楚家三爺時,俞娘子嚇出了一身冷汗,這是直接把命交到了仇人的手中了,可細細瞭解下去,她曉得楚維璟要留著她的原因了。

  父親和繼母聯手害死了親娘親妹,換作是誰都嚥不下這口氣的。

  楚維璟在等機會,那麼她也就等著。沒有楚維璟相助,她一個人也拿阮家人沒一點辦法。

  哪知今日楚府的媽媽上門來,開口就是太太曉得三爺心疼她。不想讓她在外頭受委屈要迎她進府,俞娘子沒見到楚維璟,心虛得不行,一萬個不願意,可一瞧桂媽媽帶了不少人,她們母女根本脫身不了。便乾脆唱了這齣戲,歡天喜地應下來。

  可入了楚府。望著這麼大的宅子,俞娘子有些怕了。

  萬一,叫阮氏認出來了呢……

  幸虧,在剛剛跪在阮氏和楚倫肅跟前的時候,楚維璟就闖了進來,不用叫她一個人承受阮氏的審視。

  楚維璟沖俞娘子頷首,既然黃氏來了,那聞老太太那兒就已經曉得了,有長輩插手,阮氏別想顛倒黑白。

  這邊從二房出發,璋榮院裡聞老太太讓琉璃扶了楚維琳起來,道:「屋裡涼,你剛出了一身汗,一冷一熱會著涼的,讓寶蓮進來扶你去後頭收拾一下。」

  楚維琳抬眸看著聞老太太,見她神色嚴肅,曉得她已經是拿好了主意,只是叫自己避開些罷了,便點點頭,去了碧紗櫥裡。

  又等了會兒,黃氏便領著人來了。

  楚倫肅青著一張臉,行禮後落了座,楚維璟跟沒事人一樣站在了俞氏母女的身邊,楚倫肅見他如此就氣不打一處來,張口要罵,可在聞老太太面前,到底把那些難聽的話都嚥了回去。

  阮氏紅著眼睛:「侄媳婦沒當好家,還能大伯娘幫侄媳婦拿個主意。」

  聞老太太隱忍不發,想看阮氏怎麼唱這齣戲,她板著臉,淡淡道:「把事情說明白了。」

  阮氏含淚把那番話又說了一遍:「是侄媳婦思慮不周,原只想著璟哥兒身邊沒個人,沒考慮到規矩……」

  聞老太太放下手中茶盞,唇角微微挑了挑:「有什麼主意好拿的,外室而已,阮氏,這事也不怪你,你自個兒也沒弄明白規矩。」

  阮氏聞言一喜,卻忽略了聞老太太對她的稱呼是「阮氏」,而非平日裡的「倫肅媳婦」。

  聞老太太話鋒一轉,陰冷道:「你自己是外室出身,就覺得外室能光明正大入門了,是不是啊?」

  一句話,就叫阮氏入墜冰窖,她愣怔在那兒,一時說不出話來。

  楚倫肅噌一聲站起來,皺著眉頭道:「大伯娘這話是什麼意思?」

  黃氏的眼皮子直跳,扭頭去看簾子,見那簾子亦在晃動,露出外頭一雙牡丹錦鞋,顯然是偷聽的顧氏也嚇得失了分寸。

  聞老太太依舊淡定,下巴抬了抬,指著跪著的俞醫婆,道:「阮氏,才幾年工夫,你認不出來嗎?認不出來也不奇怪,當初她可不是一個瞎子。」

  阮氏僵著脖子去看俞醫婆,之前她的注意力都在俞娘子身上,根本沒有去細看過這個瞎眼婆子。叫聞老太太一問,再一看,心裡就犯了嘀咕。

  自從曉得母親為何會被打瞎了眼睛,俞娘子就卯足了勁,她伸手取下俞醫婆眼睛上的黑布,譏諷道:「認得出來嗎?我母親雖然瞎了眼,可她一直記得你的樣子呢,化作了灰都記得!」

  俞醫婆握著女兒的手,道:「四年前,也就是景德十六年的清明前,我入阮府替一位染了風寒的年輕姨娘診脈,診出了喜脈,卻沒弄明白,四年的工夫,阮府裡的姨娘怎麼就成了楚府裡的填房太太了?」

  阮氏一屁股摔坐在了地上,見鬼一般地指著俞醫婆:「血口噴人!」

  聞老太太根本不理會阮氏,對著碧紗櫥喚了一聲:「維琳,出來說話。」

  之前叫楚維琳避開是不想叫她摻合到這場鬧劇裡來,可聞老太太見了倔強又執著的楚維璟,她突然就改了念頭。

  他們是要為母伸冤,作為長輩,她一味的大包大攬,並不能讓他們平復心中怨氣。

  聽到楚維琳也在,阮氏越發知道不妙了,聞老太太要追究的只怕不是楚維瑞的出生月份,而是另一樁可怕的事情。

  楚維琳握著寶蓮的手,她終是等到了這一刻,等到了能叫阮氏和楚倫肅說出真相的時候了。

  走到阮氏跟前,楚維琳居高臨下看著她,目光如冰水:「從二房放出去的夏青說過,從你入門起,她就沒洗過你的月事帶子,替你接生的穩婆說……」

  楚維琳說得很慢,每一個字都和刀子一樣往阮氏身上割去。

  楚倫肅心裡慌得要命,又見不得阮氏受委屈,大吼道:「輪的到你指手畫腳嗎?」

  楚維琳就跟沒聽到楚倫肅吼她一樣,繼續盯著阮氏道:「清水道館裡的程姨娘,想必你也很熟悉吧,你那聾啞的姨母……」

  阮氏只覺得整個腦袋都要炸了,為何這些事情都會一股腦兒會翻了出來,她看了眼楚維璟,又看向楚維琳,這兩個人定然是謀劃了很久了。

  她們一直在謀劃著,要把自己逼死!

  一股火從心裡冒了出來,恐懼扔到了腦後,阮氏突然間就鎮定了下來:「璟哥兒,維琳,我曉得你們的母親沒得突然,換作是誰,心裡都放不下的。我是匆匆進門,卻絕不像你們懷疑的那樣,不要被有心人誤導了去,對外人的幾句閒話信以為真。」

  這話說得叫黃氏大為意外,她上下睨了阮氏一眼,這般解釋和反擊,倒是有些意思。

  楚倫肅跟著點頭,對聞老太太道:「大伯娘,定是有人在背後挑撥離間。」

  若不是心裡有數,聞老太太只怕都要細細思量一番阮氏的說辭了,只是她早已起疑,怎麼會叫阮氏三言兩語糊弄過去。

  「倫肅、阮氏,那你們覺得是誰在誤導他們?」聞老太太反問了一句。

  這話就不好回答了,尤其是阮氏是媳婦,怎麼能在背後指名道姓地隨意猜測家中人?她只能向楚倫肅求救。

  楚倫肅沉著一張臉,他也不好回答,家中上上下下人是多,卻沒有哪個能背這個黑鍋的。聞老太太審視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楚倫肅只能硬著頭皮想,半響蹦出來一句:「也不知道是哪個奴才嘴碎。」

  楚維琳冷笑一聲,接了話頭過去:「四伯父想說的是我屋裡的陸媽媽,還是三哥哥那兒的胡媽媽?」

  這般直接,反倒是讓楚倫肅不好說下去了。

  聞老太太端正了身子,擲地有聲道:「倫凜媳婦,先把俞氏母女請去廂房。」等黃氏請了人出去,她又道,「倫肅,上個月徐平順家的沒了,你知道嗎?」

  楚倫肅怔了怔,不曉得聞老太太怎麼突然提起了這一茬。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00:41:37

第九十六章 事發(三)

  楚維琳對這個名字頗為陌生,她是不認得這個人了,楚維璟聽了倒有些印象,似乎是他的祖母屋裡的一位媽媽。

  楚倫肅對徐平順家的倒是很熟悉,她從前是二老太太的心腹丫鬟,後來指給了徐平順,成了管事娘子。

  她婚後的生活並不順,先後生了兩個兒子都沒有養活,到了第三個就看得格外寶貝,慢慢寵出了一些脾氣來,在外頭賭錢欠了大把的銀子,虧得孫氏心好,掏了私房錢替他還債,要不然一雙手都要被債主砍了去,因而徐平順家的對孫氏忠心耿耿。

  楚倫肅點了點頭:「侄兒曉得。」

  「我念著她是家中老人,讓人添些喪葬費,她兒媳婦來磕頭,與我說了幾句徐平順家的臨終前念叨的話。」

  楚倫肅一聽就曉得不妙了,徐平順家的眼裡只有孫氏,根本不會說什麼對阮氏有利的話,阮氏進門時想打發了她,可礙著是二老太太留下來的人,又配了家生子,只能把她疏離到了外院,入不了二房裡而已。

  「阮氏進門時維璟才十一歲,徐平順家的怕維璟吃虧,在你每日的茶裡放了些東西。那是老方子了。不損身子卻能叫你生不出孩子來,她是想等維璟娶妻生子之後再停了這藥,哪知才一個多月。阮氏就懷上了。」

  「那個賊婦!竟然謀害我!」楚倫肅重重拍了下桌子。

  聞老太太看也不看他,繼續道:「徐平順家的到最後都在念叨,是不是她記錯了方子,才會沒有奏效。」

  阮氏尷尬擠出笑容,應道:「或許是記錯了,或許是她叫人騙了,哪有那麼厲害的藥。」

  「我看過那方子。一點兒都沒有錯,否則從維瑞出生到現在。阮氏你也不至於沒一點動靜。」

  阮氏逼著自己鎮定些,磕磕絆絆道:「生瑞哥兒的時候損了身子……」

  沒有再孕是阮氏的心病,她也吃了不少藥調理,可幾個精通此道的醫婆左看右看都不覺得她的身子有不妥當的地方。阮氏再著急也沒有用。

  想到年幼的瑞哥兒,她只有這麼一個兒子,眼下楚倫肅對她是呵護有加,可再過些年呢?眼看著楚維璟一日日長大了,那畢竟是嫡長子,又年長這麼多,瑞哥兒要沒個幫襯的親兄弟,怎麼和楚維璟抗衡?

  聞老太太不去聽阮氏說了什麼,又道:「你要再問我這藥厲害不厲害。倫肅,二房除了你,怎麼就沒有旁的人了?」

  這些辛密事。雖和楚維琳無關,卻也讓她心驚膽顫,聞老太太話裡透露出來的信息實在太叫人意外了。

  徐平順家的手上的藥方來自於二老太太,二老太太讓二老太爺吃過這方子,既然在二老太爺身上奏效,那麼楚倫肅吃下去也應該是有用的。

  不過。既然二老太爺用了方子,程姨娘的那個夭折的女兒是從哪裡來的?

  不僅僅是楚維琳想到了這一點。楚倫肅也想到了,他張了張嘴,問題直接拋了出來。

  當著楚維琳和楚維璟的面,聞老太太也不想細說這事,可不說明白,阮氏是不會認罪的。

  聞老太太的聲音壓得低沉,卻如沉悶夏日午後的一聲驚雷:「你父親身邊幾位姨娘幾位通房?為何只有她懷上了?」

  楚倫肅一屁股摔坐在了八仙椅上,他聽到了什麼?

  他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他從小疼愛的妹妹根本不是他的妹妹!

  所以,她才會小小年紀就夭折了嗎?她不姓楚,她根本不能活下來。

  「既然曉得程姨娘做出那等事情,為何要留她性命?」楚倫肅猛得搖了搖頭,這定是聞老太太在訛他,要真是那樣,程姨娘早就被打死了,「還有,大伯娘你怎麼會同意讓母親給父親餵藥?」

  「那我又為何要留阮氏到現在?要不是她今日把俞氏母女帶進了府,我現在斷不會動她!」

  若有後悔藥,阮氏定是一把把往嘴裡扔的,她想教訓楚維璟,反倒是把自己坑了進去。

  抓奸要抓成雙的,沒有實證根本說不得程姨娘紅杏出牆,那是天大的醜聞,二老太爺的臉面都丟乾淨了。二老太太對自己的方子有信心,但她也不能以此為證據去向二老太爺告狀,那不是把自己也一併暴露了嗎?

  下藥一事根本見不得天日的,程姨娘在有了孩子之後消停了,二老太太抓不到她的錯處,乾脆留了她。

  當初是聞老太太看出了孩子死得蹊蹺,暗地裡質問了二老太太幾句,二老太太哭著說了實話,又把方子給聞老太太看過。

  聞老太太並不打壓姨娘,雖然手握了藥方,卻一次也沒用過,她也勸過二老太太,可實在勸不通,也就罷了這個心思了。

  二老太太去世後,程姨娘提出要去清水道館,聞老太太不想留她在府裡,乾脆遂了她的心思,眼不見為淨。

  聞老太太說過了緣由,也就不扯其他的了,問道:「倫肅,徐平順家的以下犯上是她的過錯,但你告訴我,維瑞是從哪裡來的?是早有了,還是阮氏出牆?」

  阮氏知道,到了這個時候,無論說什麼,聞老太太都不會信她的,別說她根本不能自證清白,便是能,聞老太太也已經先入為主替她定了罪。

  現在能做的,就是照著聞老太太所說的二選一,是承認在婚前懷上了楚維瑞,還是敢說自己紅杏出牆?

  兩個都是深坑,她卻不得不選一個跳下去!

  阮氏抬頭向楚倫肅求救,楚倫肅此時也已是方寸大亂,他心中善良溫柔的母親竟然是這樣的一個人,為了一己私慾那般對待父親,他根本接受不了。

  聞老太太又逼問了一遍,楚倫肅挺不住了,道:「是……是阮氏進門前就有了身子,維瑞是我親生的。」

  饒是清楚這一點,在聽到楚倫肅親口承認的時候,楚維璟的面上依舊哀傷無比,為了孫氏哀傷。

  聞老太太想要聽的並不僅僅如此,她趁勝追擊:「江氏、倫煜媳婦和維瑂到底是怎麼死的?」

  楚倫肅幾乎跳了起來:「真是意外!我沒有害她們!」

  聞老太太一言不發,楚倫肅就像被踩了痛腳一般的反應已經告訴了她答案。

  楚倫肅背著手來回走動,不住搖頭:「大伯娘,我沒有,真沒有……」

  「不是?」楚維璟通紅著雙眼,啞聲道,「那就是阮氏家裡人了?」

  阮氏身子發抖,跪著上前拉住了聞老太太的衣角:「侄媳婦沒做過,不知道的。」

  聞老太太一把抽出了衣角:「我若沒有些蛛絲馬跡,會問你們嗎?老實答了吧,還是要我把證據都甩你們臉上?」

  楚倫肅晃了晃,踉蹌了幾步,他已經方寸大亂,否則他就該想到,要是聞老太太真有他們害死孫氏的證據,根本不用去追究楚維瑞的出身,直接能定了所有的罪名了。

  只是,他想不到了。

  「是,是我和岳丈買兇做的!」楚倫肅又是怕又是亂,他喘著粗氣,道,「我也沒辦法,阮氏有了身子,我必須抬她進門,不然她怎麼辦?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跟我了,我怎麼能不對她負責?」

  「混賬東西!」這些話讓聞老太太怒火中燒,抓起几子上的茶盞朝楚倫肅砸去,「孫氏難道不是清清白白從大門抬進來的?你不對她負責還害她性命!維瑞是你親生的,維瑂難道不是嗎?倫煜是你弟弟,你自個兒搞得烏煙瘴氣,還害死你弟媳婦又是哪門子的道理!」

  阮氏驚呼一聲,飛身去擋那茶盞,被熱茶澆了一身,她哭倒在地上,梨花帶雨:「大伯娘,我也很害怕啊,可孩子已經懷上了,我那時想過不要了的,可我父母不同意,我不敢違背父母……他們都是為了我才做了這樣的事情的,等我知道的時孫江氏已經沒了,我只能嫁過來了……」

  久久沒有說話的楚維琳嘗到了一絲血腥味,這才驚覺她咬破了下唇。

  恨,她心中恨透了這兩個人!

  前世時她見過太多惡人,可她頭一回知道,人竟然能不要臉到這個地步!

  人前的阮氏永遠溫柔似水,畫著精緻的淡妝,便是落了淚,也絲毫不損她的模樣,可在人後,她的心思是這般的猙獰可怖。

  楚維琳壓不住這口氣,嗤笑一聲,罵道:「未婚先孕也是你父母的意思?阮氏你有膽子一個黃花大閨女和有嫡妻的男人搞七搞八,就別裝什麼可憐!不是每個人都吃你這一套的!你還敢妄言嫁不嫁?你就是一個私!你根本就是連妾都比不上的外室!你有什麼臉面坐著繼室的位置,還把所有的錯過推給父母推給男人?分明就是一丘之貉!」

  阮氏剛剛擋了茶盞已經叫楚倫肅心疼不已了,他不敢頂撞聞老太太,卻不會由著楚維琳訓阮氏,抬手就要甩楚維琳耳光,叫楚維璟用力一撞,仰面摔去,撞翻了身後的八仙椅,痛得他齜牙裂齒。

  楚維琳抬眸,眼底如冰窖般寒冷一片,一字一字道:「你欠我母親一條命!」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00:41:52

第九十七章 事發(四)

  楚倫肅抬頭惡狠狠盯著楚維琳,見她下唇鮮血泌出,楚倫肅心跳如擂鼓,腦海裡突然劃過了一個念頭,當年江氏死的時候,臉上的鮮血比這多得多,多到面目全非。

  這麼一想,他的身子抖成了篩子,半天說不出話來。

  楚維璟俯視摔坐在地上的楚倫肅,他的眼神之中是無限的疏離,彷彿他看到的這個人從來不是他的父親:「嫁給你這種人,我為母親不值!」

  孫氏雖出身不高,教養卻極好,大方得體,耐心教養一雙兒女,便是曉得楚倫肅心思複雜,也是盡心服侍的。

  在楚維璟的心中,母親是最好的女人,卻毀在了這麼個丈夫手中。

  楚倫肅這些年對楚維璟打罵慣了,瞪著眼睛要發難。

  簾子猛得被掀起來,章老太太板著臉,由黃氏扶著從外頭進來,道:「凶什麼凶!維璟說得一句都沒錯!」

  章老太太走上前,與聞老太太問了安,這才看向阮氏:「此德此行,不足以為我楚家妻。」

  楚倫肅急道:「我和阮氏有婚書!」

  請了章老太太坐下。聞老太太略平復了番心情,道:「維琳都懂的道理,你不懂?倫凜媳婦。跟他好好講講。」

  聞老太太懶得和楚倫肅多說廢話,黃氏便接了話茬,她是個女人,又是個對屋裡的姨娘打壓得厲害的主母,最見不得的就是寵妾滅妻。

  「老太太,您之前也說了,一個外室而已。有什麼主意好拿的,祖宗規矩在呢。雖有婚書。可阮氏未入門之前早已不是清白之身,父母又犯了人命大罪,這樣的女人,做妾都是抬舉的。」

  阮氏惡狠狠瞪著黃氏。她想問一問,她的父親有人命大罪,黃氏手上就沒有人命嗎?

  可不單單是楚維玠、楚維玥,黃氏逼死的人只怕她自己都數清楚!這楚府內外兩院,誰知道哪個井裡、哪根樑上沒有死過人?

  已經被逼到了這個地步,再不反擊只怕是沒有機會了,阮氏一改之前柔弱模樣,大喊道:「你自個兒……」

  黃氏是什麼人,掌著楚府中饋的女人豈是簡單的?

  在阮氏說完之前。黃氏已經幾步上前把手中的帕子直直塞進了阮氏嘴裡:「輪不到你放肆!」說罷,根本不給阮氏掙脫的機會,速度叫了兩個婆子進來制住了她。

  「兩位老太太。」黃氏垂手恭敬道,「畢竟是家醜……」

  家醜是斷不能張揚的,尤其是這樣的醜聞,楚家在朝為官的子弟若受了牽連,幾個姑娘的婚事起了波折,那是生生要悔上一輩子的。

  楚倫肅的眼底一下子有了光亮。只要不張揚了,那就是能保住阮氏了。

  聞老太太一句話。又把他深深打回了谷地:「倫凜媳婦,你處置吧。這樣的人,不配做楚家的媳婦。」

  黃氏唇角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她當機立斷封了阮氏的嘴自是有她的道理的,阮氏畢竟在這兒生活了幾年,怎麼可能不曉得些腌臢事情,她想魚死網破什麼都嚷出來,黃氏又怎麼會遂了她的心思。

  黃氏讓人把阮氏拖了出去,幾個媽媽都是有力氣的,不怕阮氏掙扎。

  楚倫肅衝上來要救阮氏,叫人給架開了:「雖說都是楚家子孫,但老祖宗爺和老祖宗早就過世了,我父母也去了這麼多年,我要分家,分家!」

  楚倫凜散值回府,一入璋榮院就覺得氣氛不對,伺候的丫鬟婆子一個個跟見了鬼一樣躲得沒了人影,他一肚子疑惑,就聽見了楚倫肅的聲音喊著「分家」。

  楚倫凜快步入了正屋,裡頭的狀況更讓他驚愕不已,拱手道:「母親、三嬸娘,這……」

  黃氏一把拉了楚倫凜的衣袖,壓著聲粗略說了說。

  楚倫凜的臉一點點沉了下去,如被黑煙熏了一頭似的,抬腿就朝楚倫肅踹去:「美得你!告訴你,想自立門戶就立馬滾出去,維璟定是不會跟著你的,二房的家產都是他的,你別想分到一弔錢!」

  楚維琳曉得,這都是氣話,這個當口,怎麼能讓楚倫肅分家出去?

  就是不清楚對楚倫肅和楚維瑞,兩位老太太會不會手下留情了。

  事情已經清楚明白了,後頭的處置都是長輩們的事情,那些手段原也不該當著楚維璟和楚維琳的面來施展。

  聞老太太側過身,低低問了章老太太一句。

  章老太太剛要開口吩咐楚維琳先回去,話到了口邊又嚥了下去。楚維琳不小了,再做一兩年的姑娘也要嫁出去了,常府那樣的地方,水不知道有多深,若楚維琳懵懵懂懂不知事,到時候別說是幫上楚倫歆了,能平平安安不受罪就阿彌陀佛了,萬一還要楚倫歆幫襯她,那這親上加親的意義又在哪裡?

  既然楚維琳已經開了蒙,曉得拉攏了楚維璟一塊細細謀劃收集證據,那就不會是個迂的。

  「維琳,過來坐下,維璟也坐。」

  聞老太太見章老太太定了主意,也就不多插手了。

  楚倫肅頹廢坐在地上,狼狽極了。

  事情敗露的這一刻,家中眾人沒有一個是站在他這邊的,便是分家,他也無法從楚倫凜手中佔到什麼便宜。

  楚倫肅心底罵罵咧咧,都是楚維璟這臭崽子吃裡扒外。這般算計他和阮氏,要不然這陳年舊事都瞞得徹底。

  想到被黃氏帶走的阮氏,楚倫肅的心就痛得要命。而此刻沉靜坐在八仙椅上的楚維璟顯得格外刺眼:「你做的好事!沒了我,分家的時候看你怎麼辦!」

  這是明晃晃地信不過楚倫凜。

  便是真有那樣的心思,楚倫凜也不會展露在面上,他板著臉,哼道:「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無恥不成?」

  楚倫凜是個硬茬,楚維璟卻化身成了軟釘子,怎麼罵他都跟沒聽見一樣。楚倫肅左右碰壁,氣得不行。乾脆去問聞老太太:「大伯娘到底什麼打算?」

  聞老太太低聲和章老太太商量著事情,楚倫肅又提著嗓子問了一遍,突然門簾子被撞起,楚倫煜奔了進來。

  楚倫煜與平日一樣。散值回府後就去了頤順堂,卻不想章老太太並不在,陸媽媽在院子外頭等著他,說了楚倫肅和阮氏的事體。

  這些話就像晴天霹靂一般,楚倫煜根本晃不過神來,扭頭就往璋榮院裡來了。

  楚倫煜不是個愚笨的,屋裡的氣氛已經告訴了他真假,可他依舊不死心,他根本不能相信是楚倫肅在背後搗鬼害死了江氏。

  「四哥。你是不是真的做了?」楚倫煜喘著氣道。

  楚倫肅從楚倫煜的眼睛裡看到了懷疑、惶恐,但更多的是難以置信的掙扎,不聽他親口說一次。楚倫煜都不會死心。

  這樣的「信任」讓楚倫肅覺得不舒服極了,他對楚倫凜那種上來就打就罵的做法絲毫不在乎,可楚倫煜的這種反應讓他覺得噁心。

  「我是做了,又怎麼樣?」楚倫肅梗著脖子,道。

  楚倫煜身子晃了晃,張了張嘴:「為什麼?四嫂是你的結髮妻子啊!維瑂是你親生的女兒!瑾娘是我的妻子。她何其無辜!你怎麼能做出這種喪心病狂的事情來!」

  「你夠了!」楚倫肅大叫一聲,指著楚倫煜罵道。「天天擺出一副情聖樣子給誰看!少噁心人了!你覺得不抬新人很了不起?三嬸娘怎麼沒打死你!我就是不喜歡孫氏喜歡阮氏怎麼樣?我就要讓阮氏做填房!是我逼著你婆娘跟著孫氏一道去上香的嗎?維瑂是我生的,是活是死我說了算!我是為她好,死了親娘的姑娘難嫁人,她跟了孫氏去了早些投胎。倒是你,有哪家能看上維琳這個『喪婦長子』你就該偷著樂了!」

  楚維琳和常郁昀的婚事雖已約定了,但到底還沒有過定禮,楚倫肅從不關心內院事體,更不會去關心幾個侄女,因此並未聽說過此事。

  楚倫煜叫楚倫肅劈頭蓋腦罵了一頓,想到枉死的江氏,他一肚子火氣沒出發,抓起邊上花架上的瓷瓶就朝楚倫肅擲去:「用不著你費心!」

  楚倫肅躲不開這突然的發難,只好用手去擋,瓷瓶碎了一起,飛起的碎片割傷了他的臉:「你眼裡還有沒有長幼!」

  楚倫煜是個讀書人,從來都是動口不動手,要不是頂著一口氣,他也不會這麼做:「你根本不配做一個父親,也不配做一個兄長!」

  黃氏從外頭進來,覆命道:「兩位老太太,阮氏突然了急病,怕是熬不過今夜了。」

  楚維琳聽見自己的心臟的跳動聲,她重重吸了一口氣。早猜到黃氏不會手軟,卻沒曾想,竟然這般利落。

  楚倫肅惱得一雙眼睛幾乎要彈出來:「我跟你們拼了!」

  還未上前,他就被兩個婆子又制住了,氣得直喘粗氣。

  「畜生,簡直冥頑不靈!」聞老太太對楚倫肅剛剛那番言論相當的惱火,「先把這畜生關起來!」

  畢竟,楚倫肅姓楚,又是個男人,處置他是不可能像處置阮氏一樣的,但是,為了家族顏面,也不能輕易讓楚倫肅把事情傳揚出去。

  楚倫凜最曉得情況,對楚倫肅這個人他也沒有絲毫憐憫,便做主把他押了出去。

  楚維琳正想著楚倫肅會被帶去哪裡,就聽見章老太太問黃氏:「維瑞呢?」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7-6-12 00:42:12

第九十八章 事發(五)

  黃氏頷首應道:「已經抱過來了,免得過了病氣。」

  要讓黃氏來說,就這麼要了阮氏的命,已經是便宜了她了。

  做出那樣的事情,這正房的位子是斷不能叫阮氏坐下去了,可就跟楚倫肅說的一樣,他們是有婚書的,若要休妻,那就是滿城風雨,楚府的聲譽要丟得一點兒都不剩了。

  別人的好壞,黃氏顧不上,可要是因此連累了楚維琬的婚事,黃氏頭一個不答應。

  唯有讓阮氏急病過世,才能了結這事,不受些教訓,沒有前車之鑒,以後一個個都整出些寵妾滅妻的麼蛾子來,那這家裡還有什麼規矩可言?

  阮氏是在二房裡動手的。

  今日這事情招眼,阮氏為了收拾楚維璟,正大光明地抬了俞氏母女進府。別處還好說,二房上下哪個不曉得楚倫肅發了火、夫妻雙雙又被喚去了璋榮院,才一個下午二房就徹底變了天了,除了阮氏陪嫁進來的幾個心腹之外,其餘留下來的丫鬟婆子肯定要狠狠敲打一番,叫她們曉得什麼話該說什麼話能問,旁的,就閉緊了吧。

  楚維瑞本沒有在二房裡,阮氏在俞氏母女到了之後就叫奶娘把他抱去園子裡了,就怕楚倫肅發起飆來嚇著孩子。

  眼看著日頭偏西了,奶娘也聽到些奇怪的傳聞,急匆匆趕回來,正巧就撞見了黃氏,被黃氏的人押到了璋榮院。

  怎麼處置楚維瑞。這是兩位老太太要頭痛的問題,黃氏不會輕易插手惹得一身腥。

  聞老太太之前也一直和章老太太在討論著。

  名義上,楚維瑞是填房嫡子。要壓了他的身份雖說就是族譜上的那麼一筆,可這一筆不是誰都敢往上寫的。

  便是家中人人都一清二楚其中緣由,難道還能和姻親各府上去說明楚維瑞為何從嫡出成了庶出?這種自曝家醜的事,怎麼能做?

  可要讓楚維瑞頂著嫡次子的名頭長大,其他人還好說,楚維璟會怎麼想?

  要不是因為有了楚維瑞,孫氏和楚維瑂怎麼會死得那般淒慘。將心比心,讓楚維璟容下楚維瑞。這樣的話聞老太太也說不出口。

  阮氏死了,楚倫肅被拘禁起來,二房以後就是楚維璟一個人的了,大小事情他都應該拿一拿主意。

  聞老太太正色道:「維璟。你有沒有想過怎麼處置維瑞?」

  楚維璟放在腿上的雙手不自禁地握拳,緩緩道:「大伯祖母,您知道的,在維璟心中,從來沒有這麼個弟弟。」

  歎息一聲,聞老太太又道:「我們兩個老太婆商量了一下,一個是對外稱維瑞夭折,把他送出府去,交到遠一些的族親那兒。以後府裡就沒這麼一個人了,長大後是好是壞都看他的造化了;另一個是依舊以嫡子的名義養在府裡,但吃穿用度上肯定是比不得現在的。將來二房總是你當家,你拿捏著。」

  楚維璟沒有應聲,楚維琳心裡也不太舒服,說是讓楚維璟拿捏,可這拿捏的尺寸就尤為重要了,不輕不重的。自個兒嚥不下這口氣,要是過了。又不好看。

  楚維瑞年紀是小,可畢竟不是嬰孩,他也能記住一些事情了,無論是在哪裡養大,要是受了有心人的挑撥教唆,只怕還要麻煩。

  看著面無表情的楚維璟,聞老太太怕他一時半會兒想轉不過來,她知道,楚維璟脾氣很擰,而且喜惡分明,孫氏和楚維瑂突然出事對他打擊頗深,阮氏進門後,楚倫肅對他更是不像一個父親,這樣的變故之下,還能有一份赤子之心已是難得,她也不想看著楚維璟將來的路有什麼偏差。

  聞老太太語重心長地道:「維璟,不要為了維瑞毀了你自己的名聲和前途,不值得。」

  楚維璟聞言一怔,抬起頭望著聞老太太,半響點了點頭。

  今日扳倒了阮氏,孫氏、江氏和楚維瑂地下有知,也能闔眼了,這一切單單只靠楚維琳和他兩個人是做不成的,是因為有兩位老太太在,才能妥當了。

  以後這個家中,亦有許多事情需要仰仗著她們,要是他咬死不給楚維瑞活路,消磨了兩位老太太心中對他的憐憫之心,長遠來看,吃虧的就會是他自己。

  他還僅僅是一個少年人,離及冠也還要好幾年,他還不夠強大,不能夠以一己之力拼出一條路來,他要做的應該是提升自我,是成長,是豐滿自己的羽翼,而不是讓一個弱小的自己去硬碰硬。

  要是一意孤行,以至於失去了靠山,那就和聞老太太告訴他的一樣,這是損了他自己的名聲和前途。

  不是警告,而是善意的提點,為了楚維瑞,真的不值得他賠上了自己的未來。

  楚維璟站起身來,彎腰行禮:「大伯祖母和三叔祖母能替我母親和妹妹伸冤,維璟已經感激不盡。維璟知道這一切都是為了我好,維瑞的事情,就請兩位老太太做主吧。」

  聞老太太鬆了一口氣,滿意地頷首。

  送去外頭怕是沒有養在眼皮底下好,萬一有些不對的苗頭,也能掐了。

  只不過,如今身邊伺候的人都該換一撥了。

  裡頭事情有了定論,外頭的人事也要理一理關係。

  俞氏母女進來磕了頭,俞娘子心裡有數,曉得這些齷齪的事情楚家定不希望張揚,道:「老太太您放心,我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能幫我母親出一口氣,我已經滿足了,畢竟,若只有我一個人,我連阮氏的面都見不著,還談什麼報仇不報仇的。」

  一個人的心思都是寫在眼睛裡的,聞老太太直視了俞娘子清澈如水的眼睛,勾著唇角笑了笑,模樣是長得妖氣了些,底子倒是不差的。

  雖然俞醫婆的眼睛不是楚家指使人弄瞎的,可畢竟因楚倫肅的行為不端而起,聞老太太也想安撫一番,便道:「清霽巷裡你們大可繼續住下去,俞醫婆既然有本事謀生,我出銀子開個小醫館。」

  俞娘子一聽這話,怔怔扭頭去看俞醫婆,俞醫婆也是大為詫異,但不管聞老太太是存了怎麼樣的心思的,也的確是給了她們一個賺些生存銀子的地方,每月領些醫館裡坐堂問診的月錢,總比餓死了強。

  俞氏母女千恩萬謝,黃氏使人送她們回了清霽巷。

  翌日一早,楚府發了白事帖子,阮氏病故了。

  阮家人收了信,急匆匆趕來了楚府,心裡全是悲傷和不解。

  靈堂之上,看著是一切正常,和裡裡外外都沒有見到楚倫肅和楚維瑞,叫他們隱約覺得事情並不簡單。

  今日還留在二房裡的都是聰明人,饒是阮家人再三逼問,又有哪個敢不要命地吐露幾句真相出來,具是一口咬定阮氏是急病。

  阮家人氣急敗壞,吵著要見楚倫肅。

  楚倫凜今日沒有出門,親自見了阮家人,不冷不淡幾句話叫他們嚇出了一身冷汗。

  當年事已經敗露,楚府不願意聲張,難道他阮府敢魚死網破捅出去不成?再說了,阮府在京城真沒什麼底氣,要不是有這麼一個姻親,越發行走不開,楚府不是什麼軟柿子,根本不是他們能招惹得起的。

  除了嚥下這口氣,別無他法,總不能為了告楚府就把自家當年設局害死孫氏、江氏和楚維瑂的事情大白天下吧。

  因著近中元了,府中並沒有停靈過久,中元這一日,便送上了山。

  楚維璟這幾日都是心事重重模樣,楚維琳見他如此,多少有些擔心,怕他是因為楚維瑞的事情而不平。

  楚維琳試探了幾句,楚維璟卻搖了搖頭:「我自己曉得的,我還沒有足夠的能耐去硬碰硬。」

  當年二老太太明知程姨娘紅杏出牆,可她就是忍下來了,她不會為了一個姨娘賠上自己,沒有足夠的證據,她根本不會下手。

  二老太太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楚維璟也一樣能如此,他也能當楚維瑞不存在。

  輕輕歎息一聲,這些年是是非非走來,楚維琳深有體會的也就是這一點了。

  若沒有足夠的力量,沒有手捏旁人的把柄,除了韜光養晦,別無他法。因為你根本沒有和別人一戰的能力。

  「你心裡過得去就好,」楚維璟反過來安慰楚維琳,「六叔父和五弟那裡,你多勸勸。」

  想到父親和弟弟,楚維琳的心就一陣陣痛起來了。

  親耳聽見楚倫肅承認,楚倫煜深受打擊,可表面上他就跟沒事一樣,依舊每日去翰林院當值,散值後回府到頤順堂裡請安,一切如常,平靜得讓楚維琳心驚膽顫。

  她寧願父親像當年母親過世時一樣抱著他們痛哭一場,也好過把所有的情緒壓在心底,這樣是要悶出病來的。

  楚維琮倒是哭出來了,陸媽媽心疼得不得了,守了他幾天,卻發現他連夜裡都睡得不安生。

  這麼下去總是不行的。

  楚維琳去求了章老太太,道:「祖母,三哥哥今日說,想去給四伯娘、母親和九妹妹上香,我擔心父親會把身子悶壞,所以想著不如一道去,說不定能紓解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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