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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季可薔 -【溫柔壞男人(愛情黑名單之二)】《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21 00:09:42     標題: 季可薔 -【溫柔壞男人(愛情黑名單之二)】《全文完》

季可薔 - 溫柔壞男人(愛情黑名單之二)

每個女人都說,溫柔體貼的男人才是好男人。
其實她們錯了,愈是溫柔的男人,愈容易扯碎女人的心!
第一次見到沈修篁,看到他親自一匙匙地喂著病弱的女友喝湯,
除了慨歎相見恨晚之外,韓戀梅也只能將自己的心意深深藏起,
只和他談新屋的設計,分享彼此共同的興趣。
可是在一年過後,當她看著眼前因為痛失女友而變得落拓不堪的男人時,
她決定不再逃避了──她不許他三餐以泡面果腹、不許他整天悶坐在家,
不許他放棄最愛的設計工作……更不許自己洩露太多情緒,造成他的壓力!
這一番努力,總算讓他重新懂得哭、懂得笑……甚至懂得──嫉妒!
在這一切的一切、幸福得像是要溢出胸口時,誰知老天卻開了一個大玩笑!
看著他心力交瘁的睡臉、她不禁開始想──
如果她的愛只能帶給他痛苦,那麼她寧願選擇放棄……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21 00:09:58

寫在前面

    如果一生只愛一次是最幸福的,那麼,他大概有點不幸。

    她也是。

    因為她,是他第二次愛上的女人--

    關於這個故事有兩個結局。

    喜歡第一個結局的讀者朋友,請看到第八章就好。若你對第一個結局不感滿意,請繼續看完第十章。

    愛情從來都是最難解的習題。如果你是男主角,會做出哪一種選擇呢?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21 00:10:20

第一章

    那,就是戀愛的感覺吧。

    倚著病房門扉,韓戀梅笑望室內一對濃情蜜意的男女。

    男人,是沈修篁。他身材修長,濃密的墨發梳理得整整齊齊,線條分明的臉孔上,無論是那兩道斯文的眉,或一雙溫煦的眼,透出的,都是濃濃書卷味,讓人見了心曠神怡。

    女人,是胡蝶蘭。她身材嬌小,秀髮柔柔地披落背脊,巴掌大的容顏、白皙的肌膚,再加上那對溫柔似水的眸,柔婉的氣韻像剛從中國古典畫卷走出來。

    一對璧人。韓戀梅在心中暗自喝采。

    從胡蝶蘭第一天入院,她便注意到這對郎才女貌的璧人。這兩人給人的感覺實在太協調太融洽,教人禁不住要羨慕。

    她特別愛看沈修篁坐在床前,親自一匙匙喂病弱的女朋友喝湯,那時候的他,紅潤的嘴角會微微揚起,看著女友的眼神那溫柔寵溺的樣子啊,宛如全天下他只看見一個她,也只心疼一個她。

    而胡蝶蘭則會微微歪著小臉,一下嘟嘴,一下眨眼,表情明擺著就是她很清楚自己在男友心中的地位,也憑恃這一點毫不客氣地向他撒嬌。

    兩人相處的氣氛只有兩個字可形容:甜蜜。甜蜜得幾乎讓人錯覺他喂的雞湯也是甜的。

    好羨慕啊!韓戀梅悄悄歎息。她真希望哪天自己也能談一場這樣的戀愛。

    「……咦?是韓醫生。」正偎著男友撒嬌的胡蝶蘭水眸一轉,瞧見她來了,玉頰不禁微紅,連忙坐正上半身。

    「又有湯喝?」韓戀梅婷婷走近兩人,白袍衣袂隨著她輕盈的步履微微翻動。「真好啊!我也想有人這麼疼我,天天煮湯給我喝。」

    俏皮的說法逗笑了沈修篁,他擱下保溫壺,一面將餐巾紙遞給女友,一面開玩笑。「韓醫生如果不嫌在下煮的湯難喝,下次我會記得多熬一碗。」

    「韓醫生你別上當!這才不是他煮的湯呢,是我媽熬的。他只是借花獻佛。」胡蝶蘭笑著點破男友的謊言。

    「雖然是伯母熬的,可是送來喂你喝的人可是我啊。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就這麼拆你男朋友的台啊?」沈修篁假意瞪她一眼,食指給了她前額一個爆栗。

    「啊,好痛。」胡蝶蘭撫住額,櫻唇嘟起,好委屈的神態。

    「你啊,就會裝可憐。」沈修篁伸手捏了捏她雙頰。

    「韓醫生你看,他欺負我!」胡蝶蘭嬌嬌指控。

    韓戀梅沒說什麼,只是盈盈淺笑,笑著,胸口慢慢滾過一陣迷蒙的惘然。

    什麼時候她也能談上一場戀愛呢?她那個二十七年來遲遲不肯現身的真命天子,究竟身在何方?

    「來,我替你檢查一下吧。」掩下心中難言的愁緒後,韓戀梅戴上聽診器,替胡蝶蘭做了些心跳、血壓的例行檢查。

    「一切正常。」她宣佈,「明天就可以出院了。」

    「真的嗎?」胡蝶蘭樂得拍手,「在醫院裏住了一個禮拜,我都快悶壞了。」

    「你啊,出院以後可不許再三餐不定時了。」沈修篁叮嚀她,「明知道自己胃不好,還不好好吃飯!」

    「韓醫生你看,他又罵我。」胡蝶蘭再次裝委屈。

    「你是該好好吃飯。胃炎可不是好玩的,下次轉成胃出血、胃潰瘍就不好了。」韓戀梅說,拿筆在本子上寫下巡房記錄。

    「韓醫生說得好。」沈修篁贊道,「你就是對自己的身體漫不經心,該檢討。」

    「好啦好啦,人家聽話就是了嘛。」胡蝶蘭愛嬌地扯了扯他衣袖。

    韓戀梅轉向沈修篁,「有空的話,帶你女朋友做一次全身健康檢查。她體質比較弱,這方面要注意一點。」

    「我知道,我會讓她做的。」

    「那我先告辭了。我還得繼續巡房。」韓戀梅轉身正欲離去,胡蝶蘭喚住她。

    「等等,韓醫生。」

    她回眸,「什麼事?」

    「你上回不是告訴我,你新買的房子還沒裝潢嗎?」

    「是啊。」韓戀梅點頭,想起這件煩心事,她歎了一口氣,「我找朋友推薦了幾個設計師,可他們都抓不到我要的感覺,最近工作又忙,沒辦法一直盯這件事,只好把房子一直擱在那裏。」

    「別煩了!內舉不避親,我這裏就有個現成的幫手哦。」胡蝶蘭眨眨眼,甜甜地笑。

    「誰?」

    「就是我。」一旁的沈修篁笑著舉起手。

    「你?」韓戀梅一愣。

    「修篁可是一流的室內設計師哦。」胡蝶蘭誇讚自己的男友,「他接手的案子,客戶都滿意得不得了呢。」

    對女友毫不避嫌的稱讚沈修篁倒沒顯得太尷尬,只是溫文一笑。「有空的話,我們約個時間先看看你的房子,我再畫張草圖給你參考參考。」

    「太好了。」韓戀梅喜出望外,「那就麻煩你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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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下子便找到了她要的感覺。

    她說她渴望一回到家就感覺到溫暖,他立刻建議牆壁貼上仿原木的壁紙;她不喜歡僵化刻板,他將臥室的牆面分割成上下兩塊,以一帶清爽大方的藤編為隔;她愛闊朗,他想辦法在不破壞建築結構的前提下打掉多餘的水泥牆;她要足夠的收納空間,他巧妙地將連接樓中樓的階梯變成一格格收藏抽屜。

    隨處可見卻又井然有序的嵌燈,牆面挖空的裝飾格,客廳與陽臺間用途多樣的水泥方磚……每一項巧思都令她驚喜萬分,每一項,都像一顆石子,精准地在她心海擲開漣漪。

    「真是太棒了!」韓戀梅放下設計草圖,忍不住讚歎,「你好厲害,第一次畫圖就抓到我要的感覺,而且還設計得這麼好。」

    「你喜歡就好了。」沈修篁微笑,「你再看看,有沒有什麼需要修改的地方,或是有什麼其他建議,提出來我們討論一下。」

    「你設計得太棒了,我再挑剔就顯得婆婆媽媽了。」她笑道。話雖如此,她還是重新捧起設計圖,站起身在屋內來回行走,一面審視比對手上的草圖。

    「這裏……」她在預定要做成穿衣間的地方停住,偏頭想了想,「我的衣服其實蠻多的,嗯--這麼小的空間,會不會放不下呢?」她煩惱地眯起眼。

    「我會在上頭再拿木板隔出一層。」沈修篁立即領悟她的意思,抬手比劃了劃,「就像個天花板倉庫一樣,行李箱也好,棉被也好,都很方便收進去。」

    「嗯,這個方法好。」她燦燦一笑,眸光流轉,望向空落的窗戶,「窗廉的話,用什麼花樣好呢?」

    「最好能用那種藤編的廉子。」他建議,「跟你臥房的風格很搭。」

    「就像我在巴裏島Villa住的時候,看見的那一種嗎?」她興奮地形容,明眸璀亮,「那種可以上下拉卷的?」

    「沒錯。」

    「那這裏。」她開心地來到浴室,嬌軀翩然一旋,「你說我們在這裏貼些有海洋風味的磁磚好不好?」

    「在這裏擺上玻璃屏風如何?」他比劃,湛眸閃過幽默,「這樣你在浴缸泡澡時就可以假裝自己正透過玻璃欣賞外頭的藍天大海了。」

    「你怎麼知道?」她驚異地看他,「我正有此意!」

    「因為我自己也這麼想過。」他朗聲大笑。

    「真的?」

    「我甚至想過將我家客廳的牆面漆成一片深深淺淺的藍,地板上鋪上白色細沙,然後搬空客廳裏所有傢具,只留下兩張帆布休閒躺椅跟一張茶几。」

    「你真那麼想過?」她新奇地望他。

    「嗯哼。」

    「聽起來不錯耶。」她嫣然一笑,「這樣回到家裏,也像在度假了。」

    「只可惜小蘭非常反對。」沈修篁無奈地攤攤手,「她不許我這麼胡鬧。」

    「你們住在一起嗎?」韓戀梅沖口而出。她知道這個問題很沒禮貌,但不知怎地,就是想問。

    「怎麼可能?」沈修篁笑答,「未婚同居,胡伯伯跟胡媽媽一定會殺了我。」

    「你跟他們都很熟?」

    「嗯,我從小蘭念初中時就認識她了。兩家人也都很熟。」

    原來是青梅竹馬。從小培養的感情,當然是很濃厚,很親密了。

    韓戀梅想,淡淡地、自嘲般地揚起唇角。

    「還有沒有什麼想法?」沈修篁問。

    「這個嘛--」她在三十坪左右的房子內來回走了兩趟,實在想不到還有什麼需要更動。他真的太強了,第一次的單圖便幾乎百分百勾勃出她對一個家的夢想。

    「我投降!」她在空蕩蕩的客廳地面坐下,戲謔地舉起雙手,「沈大設計師實在厲害,別說你這張草圖畫出所有我想要的東西,就連我本來沒想到的東西,你都幫我考慮進去了。小女子無話可說,甘拜下風。」

    「真那麼滿意?」沈修篁笑睨她,唇畔勾起的弧度不疾不徐,讓人如沐春風。

    她看了,莫名心悸,忽地說不出話來。

    「我看你再想想好了。」他把她的沈默當猶豫,溫聲建議,「別急,坐著好好想想,我等你。」

    這人,說話的神態怎麼總是如此氣定神閑呢?就好像他有數不盡的時間可用似的。這讓從念醫學院開始,生活便一直緊張忙碌的她,好生羨慕。

    「來,喝杯咖啡。」他不知從哪里變出兩瓶罐裝咖啡,遞給她其中一瓶。

    她接過,摸了摸咖啡罐仍殘留余溫的表面,然後拉開拉環,朝他一敬。「謝謝你啦,沈先生,以後我的新家就麻煩給你了。」

    「叫我修篁就好。」他微微一笑,在她身旁坐下,「前陣子小蘭住院時你那麼關照她,我才該謝謝你。」

    「那沒什麼,我只是盡一個醫生的責任而已。」她說。

    「我也是盡一個設計師的責任而已。」他學她的腔調。

    兩人不禁相視一笑。

    「乾杯。」兩隻咖啡罐清脆碰撞後,兩人各自飲了一大口。

    「室內設計好像很有趣,你當初怎麼會想走這一行的?」她忽問。

    「也沒什麼,我從小就喜歡在紙上塗鴉,畫著畫著也不知怎地就走上室內設計這一行了。」沈修篁說,姿態閒逸地搖了搖罐裝咖啡,「有時候人走上某一條路,未必經過刻意計畫,就是一連串的偶然。」

    「一連串的偶然。」她抿起唇,似笑非笑,「好有哲理的說法。」

    「那你呢?」星眸閃過一道光芒,「女孩子立志要當醫生的,好像不多。你當初又怎麼會決定走這一行的?」

    「我啊,也算是一連串的偶然吧。」韓戀梅笑著拿他的話來回答,「大學聯考糊裏糊塗地填志願卡,莫名其妙考上了醫學院,就這麼一路走過來羅。其實我本來想做病理研究的,在實習的時候忽然覺得臨床也很有趣,剛好這家醫院的內科主任也一直遊說我接受聘書。」她頓了頓,忽地自憐自艾起來,「唉,住院醫生真的好可憐,忙死了。自從上班以來,我都還沒機會出門去旅行呢。」

    「你很喜歡旅行嗎?」

    「非常喜歡。」她用力點頭,「以前念書時,不管功課怎麼忙,我寒暑假一定都想辦法出國自助旅行。」

    「去過哪里?」

    「很多地方啊。比如我大二那年,跟系上幾個同學到英國玩--」

    話匣子打開,她興致勃勃聊起出門旅行時各種趣事,他津津有味地聽著,也跟她分享自己的經驗之談。

    「你也喜歡旅行嗎?」她有些訝異。

    「跟你一樣,我念書時也是每年都出國自助旅行。」他笑道,「我很喜歡繪畫跟攝影,小蘭常笑我每次出門旅行都像搬家一樣,帶攝影鏡頭跟三角架還不夠,連素描簿跟水彩也是隨身攜帶。」

    「她都跟你一起去嗎?」

    「通常是一個人,偶爾也跟別的朋友一起去。」他說,不無遺憾地,「小蘭從小身體就不好,不適合大過勞累,偏偏我又愛去非洲南美那些比較原始落後的地方玩,她負荷不了。」

    「那不是很可惜嗎?」

    「一個人旅行,有一個人旅行的樂趣。其實也不錯。」

    對這一點,他倒是顯得淡然,想必是習慣了獨自旅行吧。可她還是寧願跟朋友一起旅行,這樣才熱鬧嘛。尤其如果能跟自己最愛的人一起冒險遊歷,肯定是人生一大樂事。

    她想,明眸掠過夢幻般的瑩亮光彩。

    「你似乎是個挺愛作夢的女孩子。」他有趣地望著她的神情,取笑她,「我還以為醫生都應該是很精明幹練的。」

    「你的意思是我不夠精明羅?」她半真半假地朝他扮鬼臉,「我才住院醫生第二年,你期待我怎樣?也得多給我幾年時間學學怎麼跟那些賣醫療器材的業務員周旋拿回扣,或者跟病人家屬不著痕跡地要紅包。對吧?」

    他眉一揚,為這帶著三分幽默,卻有七分嘲諷的回應笑了。

    笑聲清朗,擾動了室內氣流,也擾動她的心。

    她悄悄捧住胸口,不明白為什麼今日自己的心韻總是不受控制,像隨時會脫序。這讓她,有些害怕。

    「……我有個idea,你聽聽如何?」沒注意到她的異樣,沈修篁逕自站起身,比了比客廳鋁門窗外的小陽臺。「我們可以在這裏鋪一層白色細沙,這幾格水泥方磚全種上觀葉植物,而這裏。」他指了指方磚頂面,「你可以放一盞精油燈。你們女孩子不是都很喜歡點蠟燭或精油嗎?」

    「我沒試過,我只拿精油泡過澡。」可一聽他的想法,她整個人興致也來了,「可惜我的陽臺太小了,放不下躺椅,不然好像在沙灘上的感覺,多好。」

    「放不下躺椅,可以試試懶骨頭。」他微笑建議,「換個方向放,大概可以放下一個沒問題。只是可能要委屈你男朋友跟你擠一擠了。」

    「我才沒有男朋友呢。」她急急否認,有些激動地。

    他訝異地揚了揚眉,「真的沒有?」溫煦的眸子滾過不信的笑意。

    「真的!」她加重語氣。察覺自己反應太過激烈,她深吸口氣,以一個玩笑掩飾。「沒辦法,我大概太悍了吧?男人都被我嚇走了。」

    「只能怪他們沒有行動力。」他搖搖頭,反對她自我貶抑的說法,很認真地敲著下頷沈吟,「我想想,我有一兩個朋友還不錯……」

    「你要替我安排相親嗎?」她連忙打斷他,「不用了,我不習慣那樣。」

    「習慣自助旅行的女人居然會害怕跟陌生男人吃飯?不會吧?」他淡淡嘲弄。

    「不是害怕,是拉不下臉。」她睨他,「才二十幾歲就跟男人吃相親飯,顯得我多沒行情啊。」

    「原來如此。」他呵呵笑,凝望她的湛眸璀亮。

    她又是心跳一亂。

    「我看我們還是繼續討論陽臺吧。」她旋身意欲踏進陽臺,步履卻因過於慌張絆上了門檻,身子一晃。

    「啊。」她輕喊一聲。

    他直覺展臂扶住她,「小心!」

    窈窕的後背與寬廣的胸膛剛一偎貼,一股男性味道便霸道地縈繞她鼻尖。

    不經意嗅入後,瞬間燒紅一張秀顏。

    她立刻站直身子,遠離他教她心悸的胸懷。

    「你沒事吧?」他關心地問。

    「沒。我沒事。」她斂下眸不敢看他,手指緊張地收攏鬢邊發綹。

    「沒事就好。」他俯下身,專心察看門襤,「這個門檻太高了,到時候把這裏換成落地窗吧,才比較不會絆倒你。」

    「算了,沒關係。是我自己大粗心。」她尷尬道,雙頰持續滾燙。

    「還是換過比較好。這樣也比較能配合屋內整體的設計。」他微笑望她。

    「那……好吧。」

    「關於這張草圖,你還有沒有什麼其他意見?」

    「我--」糟糕!她腦海一片空白,什麼也想不到。

    他沒催促她,耐心等著。

    說話啊!韓戀梅命令自己,可幾秒鐘過去了,仍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鈴聲乍響。

    「不好意思,是我的手機。」沈修篁向她表示歉意,瞥了眼螢幕上顯示的人名後,唇角暖暖一揚,牽動兩汪性感梨渦。「是小蘭啊,有什麼事?」

    是胡蝶蘭。

    韓戀梅呆呆望著他跟女友對話,那神情,溫柔萬分,也深情萬分。

    她惘然。

    「……好,我馬上過去。」

    結束通話後,沈修篁轉向她,朝她比了個抱歉的手勢,還沒來得及開口,她便主動說話。

    「是女朋友的召喚吧?還不快去?」她淺淺一笑,以微笑來化解胸臆間理不清的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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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篁。」輕柔的嗓音拂過沈修篁耳畔。

    他從案邊抬起頭,微笑望向正盈盈走進他辦公室的女友。「怎麼忽然來了?」

    「知道你在加班,帶點宵夜來慰勞你羅。」胡蝶蘭輕輕一笑,舉了舉手中的餐盒,「你最愛吃的牛肉餡餅,小籠包,還有酸辣湯。」

    「這麼豐盛?」沈修篁湛眸一亮,「真是太謝謝你了。」他擲下筆,起身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小心點,別把湯給灑了。」胡蝶蘭嬌睨他一眼,推開他,把袋子裏幾個餐盒一一取出,擱上沙發前的玻璃茶几。「別畫圖了,快來吃吧。」

    「遵命。」沈修篁半戲謔地行了個舉手禮,傾長的身子在沙發上落坐,接過胡蝶蘭遞來的覓洗筷,夾起一顆小籠包送入嘴裏。「嗯,好吃,好吃。」他連聲贊,心滿意足的模樣像終於討到糖吃的小男孩。

    胡蝶蘭噗嗤一笑,在他身旁坐下,笑意盈盈望著他。

    「怎麼這樣看我?」他輕敲了敲她的頭,「你也吃啊,別光坐著。」

    「我不吃。我看你吃就好。」說著,她索性支頤,像母親欣賞她狼吞虎嚥的兒子一般看著他。

    他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放下筷子,伸手攬過她,在她唇上啵了一記。「別看了,小姐,你再這麼看下去小心我當場吃了你。」星眸熠熠,閃著邪輝。

    「你胡說什麼啦?」她臉頰一燙,連忙推開他,「吃你的東西去。」

    他低低一笑,揉了揉她的發,放開她,重新拾起筷子,朝熱騰騰的餡餅進攻。

    她微笑注視他進食。一會兒,她忽然想起了什麼。

    「對了,修篁,這禮拜六晚上到我家來吧。」

    「幹嘛?」

    「我舅舅一家從美國回來,我媽約了他們吃晚飯,要你也一起過來。」

    「怎麼?你媽是不是想趁這機會讓母舅考核考核未來女婿?」他半開玩笑。

    「你討厭啦!又占人家便宜。」她不依地嘟起嘴,「誰說要嫁給你了?」

    「不嫁給我,想嫁給誰?」他謔問,點了點她鼻尖。

    她臉頰更紅了,羞澀地斂下眸,「你到底要不要來啦?」

    「未來岳母的邀約,當然是一定要去的。」他頓了頓,忽地輕歎一口氣,「只是你是不是忘了某件事啊?。」

    她一愣,「什麼事?」

    「這禮拜六晚上,我們本來說好了要去聽音樂會的。」他提醒她,「維出納愛樂管弦樂團,記得嗎?我老早就買好票的。」

    「啊,我忘了。」她驚呼一聲,捂住嘴。

    他無奈攤手。

    「對不起嘛,修篁,人家不是故意的。」胡蝶蘭扯住他衣袖撒嬌。她知道沈修篁一向酷愛古典樂,也對這場難得的盛會朗盼已久,如今去不成肯定非常遺憾。「你別生氣,都是我的錯,我跟你道歉。」

    「你該不會是自己不愛聽古典樂,不想去聽,所以才故意忘掉這件事吧?」沈修篁有意逗她。

    「才不是,你別誤會人家。不信我可以發誓。」她慎重地舉手。

    他笑著拉下她的手,「算了,沒那麼嚴重。」

    「真的很對不起。」她楚楚道,從眼睫下窺他。

    「好啦,我不會怪你的。」他拍拍她的手,動作滿是包容與寵溺。

    她甜甜一笑,捧起酸辣湯,裝出畢恭畢敬的姿態遞給他,「來,喝湯。」

    「謝謝。」他接過,一面喝,一面沈吟,「可惜了那兩張票,不如送給人好了--」靈光一現。「對了,戀梅一定很想要,我打電話跟她說。」說著,他擱下湯碗,找尋手機。

    戀梅。聽著這陣子經常從沈修篁口中冒出的芳名,胡蝶蘭笑容一斂。自從他接手設計韓戀梅新居後,兩人的友誼似乎急遽增長,速度快得教她有些不悅。

    「韓醫生也喜歡聽古典樂?」

    「對啊。」沈修篁應道,拿著手機搜尋電話簿,「上回我跟她提起這場音樂會,她還直懊惱沒來得及買票呢。」

    「你怎麼知道她一定有空去聽?韓醫生工作不是很忙嗎?還經常要值班。」

    「問問吧。也許她有空呢。」

    「你沒有其他朋友也喜歡古典樂嗎?為什麼第一個就想到她?」

    「有是有,只是--」沈修篁一頓,終於察覺女友表情怪異,他心念一轉,忽地笑了。「奇怪。怎麼空氣裏有股酸味?」他故意嗅了嗅,「難道有人在吃醋?」

    「我才沒有呢。」遭人道破心思,胡蝶蘭急急否認,嬌容紅雲又起。她低頭扯著衣袂,「我只是覺得你好像跟她特別談得來。」

    「我們是挺談得來的,興趣也差不多。」他坦然承認。

    她身子一僵,嗓子逸出一聲輕哼。

    「怎麼?真的吃醋了?」他捧起她下頷,含笑凝望她。

    她倔強地別過眼。

    「放心吧,就算我跟她談得再來,也不過是朋友而已。」他扯扯她的發,「我的心,這輩子只屬於一個女人。」

    溫柔的許諾一下子便止住了她微酸的心緒,她揚起羽睫,嬌嬌笑了。

    「你敢發誓?」她偎向他,笑著要求他保證。

    「我發誓。」他回她一抹微笑。

    她滿足地歎息,玉手拉下他頸子,主動送上柔軟的芳唇--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21 00:10:38

第二章

    深夜,留守內科住院醫師辦公室的韓戀梅,才剛剛整理完桌上一疊病歷記錄,便聽聞門扉傳來幾聲輕叩。

    她抬起頭,望向緩緩走進的男人。他抓抓一頭亂髮,一身縐巴巴的醫師白袍裏還穿著手術服,臉上胡渣隱隱,難掩倦態。

    「是你啊,京俊。」她微笑,「剛動完手術?」

    雖說醫院裏人人都說李京俊是心臟外科看好的未來之星,可她每回一見他儀容邁還的模樣,總是不禁好笑。

    這傢伙,就不能留點形象讓院裏的女性同仁跟病患們幻想一下嗎?

    「對啊,跟王主任的刀,累死我了。」李京俊大聲歎氣,抓起咖啡壺,斟了一杯狂嗑,仿佛再不喝點提振精神的飲料,他立刻就會當場睡倒。

    「怎麼還不趕快回家?你今天值班啊?」

    「哪那麼倒楣?又開刀又值班。醫院要敢這麼操我,我馬上就辭職走人。」

    「那你還留在這裏幹嘛?」

    「我是特地來問你一件事的。」李京俊放下紙杯,來到她桌前,熱切地俯身望她,「聽說你有維也納愛樂的票,是真的嗎?戀梅。」

    「我們醫院是八卦風向站嗎?」韓戀梅呵呵笑,「我今天下午才拿到票,放出消息,這麼快就傳到外科去啦?」

    「你也知道周護士長那張嘴,你誰都不必講,只要告訴她一個人,保證沒兩個小時全天下都知道了。」談起人見人怕的資深護士長,還忍不住肩頭一顫。

    「哦--」韓戀梅有意拉長語音,「你居然敢在護士長背後說她壞話,不怕我告你一狀嗎?」

    「拜託饒了我吧。」李京俊馬上高舉雙手投降。

    韓戀梅只是抿著嘴笑。

    「說真的,戀梅,你找到人跟你一起去聽沒?我現在報名還來得及嗎?」他焦急地問,看得出超哈這張難得的入場券。

    她閑閑靠落椅背,故意從口袋裏取出票,好整以暇地彈了彈,「目前為止,你是第七個向我報名的人。」

    「第七個?」李京俊臉色一黯,「這麼多人想去?」

    「對啊,可是我只有兩張票,很為難呢。」她淘氣地眨眨眼。

    「看在我們同一個社團的份上,讓我陪你去吧。」他握住她的手,發動友情攻勢,「算來我們也認識快五年了,你就當送我這個好朋友一份生日禮物?」

    「生日禮物?」她甩開他的手,「學長,你的生日離現在還有三個月呢。」

    「那……當作遲來的情人節禮物如何?」眼見這藉口無效,他眼珠一轉,想起另一個好理由。「咱們這麼多年好朋友,你情人節那天居然連盒巧克力也沒送,是不是太不夠義氣了點?」

    「義理巧克力,不送也罷。」韓戀梅瀟灑駁回,不吃他這一套,「而且我那天在急診室忙翻了,哪里有空想起什麼巧克力啊?」

    「好好好,你這忘恩負義的學妹,很好。」談判失敗,李京俊板起了臉,「下次團聚時,你給我等著瞧。」

    「怎麼?你想發動其他學長姊一起來教訓我?」

    「現在的學弟妹愈來愈不像話,是應該找機會教教你們尊敬長上的道理。」他表情嚴肅。

    「只不過是一張票嘛,犯得著這麼激動嗎?」韓戀梅笑,將其中一張遞給他,「算我怕了你,給就給吧。」

    李京俊眼睛一亮,迅速搶過。「謝啪,學妹。」他瞥了。眼票上的座次,不禁感動,「一樓第三排的位子耶,真棒!」

    「是啊,你可千萬別遲到了。」

    「放心,維也納愛樂,我怎麼會遲到呢?」他開懷地笑,臉上的倦態一掃而空。「對了,這票究竟是哪位大德送你的?這麼慷慨?」

    「沈修篁。你知道的,就是那個幫我設計房子的設計師。」

    「哦--」這次換李京俊拉長尾音?「我說是誰呢。原來就是這陣子讓你讚不絕口的新新好男人啊。」他頓了頓,戲謔地盯住韓戀梅。

    若有深意的眼神看得她一陣不自任,氣息一促,卻不甘示弱地回瞪他。

    「怎樣?人家有才華,有內涵,脾氣好,溫文儒雅,我讚美他有什麼不對?」

    「是是,當然沒什麼不對啦。『人家』的確是好,樣樣都行,又溫柔體貼,是該稱讚沒錯。」

    韓戀梅可不笨,自然聽出他話中嘲謔之意,她悶悶地閉緊嘴,一聲不吭。

    「只是我的小學妹,你別怪我多嘴。」李京俊端正神情,眼中的戲謔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濃濃關懷。「他再怎麼好,畢竟已經有女朋友了。」

    「我知道,不必你提醒我。」她沒好氣地白他一眼,雙手用力扭著原子筆,好一會兒,她擲落筆,誇張一歎。

    「為什麼好男人不是Gay就是死會呢?」她感慨地問著這世上百分之九十的單身女人都想問的問題。

    「嘿!你可別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他抗議,「你面前不就站著一個性向毫無問題的單身優質好男人嗎?」

    「你?」她睨他。

    「這樣吧,要是你三十歲時還沒人要,我也沒找到理想對象,找願意委屈自己跟你湊合湊合。」

    「你得了吧。到底是誰委屈啊?」一枝原子筆毫不客氣地飛向他,「就算你肯,我還不想呢。」

    「拜託,我是怕你到時候沒人要沒面子,才好心要幫你的。你居然還拿喬,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李京俊一連串抱怨。

    韓戀梅卻置若罔聞;心神,早在原子筆出手那一刻便漫然遠走。

    她也明白沈修篁再怎麼溫文,再怎麼出色,再怎麼與她志趣相投,畢竟早已屬於別的女人。就算他是二十七年來,唯一能擾亂她心湖的男人又如何?吹皺一池春水,也不幹他的事啊。

    她悄然歎息,想起今晨接到他電話,聽到他問她週末夜晚是否有空時,胸口那忽遭重擊的感覺,

    她竟然……在期吩他約她。雖然明知不可能,仍在不知不覺間如此期吩。

    結果他並不是約她,只是想送她兩張票而已、就這樣,沒別的。

    她微微苦笑。她究竟在期待些什麼呢?她又能期待些什麼?

    「……我想去旅行。」她凝睇著窗外蒼沈的天空,眼看寥落的星子光輝黯淡,忽地壓抑不住一股強烈的渴望。「我想去南半球看星星。」

    「看星星?」李京俊聞言一愣,訝異於她的尖發奇想。

    ,對,我要去南半球,看南十字星。」她容色發亮。

    「別傻了,你以為這家醫院會輕易放人嗎?」

    「我不管,非去不可。」她執拗地,眼中閃過不容忽視的決心。

    她非去不可。因為她已經好久好久不曾出門旅行,因為對自由的渴望已經太深太濃,因為她要是再不出走,恐怕會在迷惘旁徨間--

    遺落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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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澳洲,雪梨。

    午後的陽光灑落港灣,在水面上蕩漾粉色金影。連接雪梨灣兩岸的港灣大橋上,幾個勇於冒險的遊客正沿著拱形鐵架攀爬,執意要攀上橋樑頂柱的展望台。

    韓戀梅也是其中之一。

    穿過橋面,走過一條與橋平行的通道,她終於在幾個大男人的前導下,氣喘吁吁地抵達目的地。他們不約而同對她豎起大拇指,她回以一記燦爛笑容。

    站在臺上,俯瞰雪梨灣景致,遠處節比鱗次的高樓大廈,近處線條優美的雪梨歌劇院,都是那麼動人心魂,水波瀲灩的灣面也是嫵媚無限。

    韓戀梅深吸一口氣,收攏被微風擾亂的秀髮,眼眸點亮得意燦光。懷抱著興奮的心情,她拿起數位相機拍下眼前美景,也和其他同伴合影留念。

    在展望臺上稍事休息後,她慢慢下了橋。橋下是熱鬧的跳蚤市場,一頂頂蓬子下擺起了一張張攤子,販賣各式各樣的手工藝術品。

    她閑閒逛著,一面走,一面拿著相機留下花絮剪影。行人臉上驚喜的神情,小販皺著眉蹲在角落,小攤上各種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忽地,一個精美的手工作品留住了她的腳步。

    「這是什麼?」她以英文問老闆娘,指了指一個以木頭精雕出的雪梨歌劇院造型,木頭漆上了和歌劇院採用的瑞典陶瓦一樣的白色,看來就像即將迎風出航的白色風帆。

    「這是音樂盒。」中年老闆娘笑著回答,捧起木雕,旋轉了底座的發條,流泄出一串清脆好聽的聲音。她將音樂盒遞給韓戀梅。

    是一首英文老歌。韓戀梅接過音樂盒,附耳傾聽著熟悉的音律,卻一時想不起歌名,只恍惚記得當自己還是個青澀的少女時,似乎曾經迷戀過這首歌。

    「看,裏頭還有只藍色海豚。」老闆娘提醒她。

    「真的耶。」她定晴一看,果然發現層疊的風帆後,隱隱約約躲著一隻飛躍的海豚,隨著音樂緩緩轉動。

    好可愛!她當下決定要買下音樂盒,詢問了婦人價錢。一陣討價還價後,她掏出皮夾,卻愕然察覺身上的現金已所剩無幾。

    「抱歉。我身上錢不夠。你等我一下,我馬上提錢過來。」

    急切地交代完後,她匆匆轉身,往印象中曾經過的銀行尋去。問了幾個人,花了好一段時間,她才好不容易找到提款機,提領了當地貨幣,然後才循原路走回。

    路上,一對歐洲情侶及一群日本觀光客央求她替他們拍照,又耽擱了幾分鐘,待她回到原來的攤位時,那個音樂盒竟已消失無蹤。

    「那個音樂盒呢?怎麼不見了?」

    「不好意思啊。」老闆娘向她道歉,「剛剛有個男人來看,他也很喜歡這個音樂盒,所以--」

    被別人買走了?

    韓戀梅掩不住失望,「我以為你會留給我的。」

    「我本來是想留給你的,小姐,可是你一直不回來,那位先生又出高價,所以……真的很抱歉。」價高者得,本來就是做生意的原則。

    「算了?沒關係。」雖然失落,韓戀梅也只能點點頭,接受了老闆娘的歉意。

    可到底心中意難平,她忍不住追問,「請問對方是什麼樣的人?走了很久嗎?」

    「他跟你一樣是個東方人,瘦瘦高高的,大概一百八十公分左右吧,穿著件淺灰色運動夾克。他往那兒走了,剛走沒多久。」

    「謝謝!」韓戀梅連忙朝老闆娘手指的方向追去,明眸流轉,慌然搜尋蓄穿灰色夾克的男人身影。不一會兒,一個身材修長的黑髮男子晃入她視界。

    就是他嗎?

    她急急排開人群,提足直奔,眼看著東方男子排隊上了渡輪,汽笛鳴響,她只能頓立原地,徒呼負負。

    渡輪上,男子並沒走進船艙,選擇站住甲板上,欣賞黃昏蒙朧美麗的霞光夕影。他微笑看著,一面小心翼翼地捧著手中剛買來的音樂盒。

    鈴聲響起,他從夾克口袋中掏出手機。「喂,我是沈修篁--」

    是的,先韓戀梅一步買下音樂盒的正是沈修篁,他也來到了雪梨,也逛了那座跳蚤市場。

    在乘渡輪遊賞過整個雪梨灣後,他打算去名聞遐邇的雪梨歌劇院聽上一出歌劇,劇碼是他很喜歡的「托斯卡」。

    他並不知道,那正是韓戀梅最愛的一出歌劇,也不知道原來他們曾在港灣大橋下--

    擦身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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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聆聽完歌劇隔天,沈修篁便搭上了飛往臺北的班機。

    所有的行李都交付托運了,只有那個從跳蚤市場買來的手上音樂盒,他堅持用雙手捧著。一路上,他來回把玩著那個裹上水藍色包裝紙和玫瑰色緞帶的音樂盒,嘴角含笑。

    他想像著胡蝶蘭收到這份禮物時的表情,她一向喜歡這些精緻細巧的小玩意,臥房內擺滿了琳琅滿目的裝飾品。

    其中有不少,都是他在各地旅行時特意帶回臺灣給她的,每一樣,她都非常珍惜。他相信這一個,她一定也會非常喜歡。

    「……先生,先生?」空中小姐嬌柔的嗓音驚醒他迷蒙的思緒。

    他抬頭,迎向正俯望他的清秀容顏。

    「需要替你收好嗎?」她指了指他手中的禮盒。

    「不用,我自己拿著就好。」他溫文地拒絕,「我怕摔壞了。」

    「是嗎?那一定是很重要的東西。」她微笑。

    「是啊,很重要。」他也微笑了。

    見他如此堅持,空姐也不勉強,站直身子,「需要什麼飲料嗎?我們有很好的咖啡哦,紅酒也不錯。」她問。

    「給我來杯咖啡好了,謝謝。」

    空姐點頭,正欲轉身離去時,坐在沈修篁身後的一個旅客忽然緊抓胸口,痛呼出聲。

    空中小姐立即轉向他,「先生,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我、我--」他粗重地喘氣,臉部肌肉糾結,看來相當痛苦。他顫著手。拚命在口袋裏掏摸。

    「是不是要找藥?」她領會他的動作,主動幫他找起藥來,終於在他外套內裏搜到時,打開藥瓶,只剩最後一錠,她連忙塞入他嘴裏。

    他吞下,狀況卻不見改善,依舊臉色發青。

    「我們需要醫生!」空姐對其他趕來援助的同事喊道。

    於是,飛機內響起了徵求醫生的廣播。大約過了一分鐘俊,一道纖細身影跟著空姐穿過經濟艙,來到商務艙。

    她一見到發病的乘客,也不多問,逕自蹲下身檢查他的瞳孔及脈搏。

    「是急性心絞痛發作。」她迅速下定論,朝帶領她來的空姐比了個手勢,「我座位上方的行李艙,有個NIKE的手提行李袋,麻煩你拿過來。」說著,她迅速替病患脫下外套,解開他襯衫上頭幾顆扣子。

    「深呼吸,先生,慢慢的。」她柔聲命令,雙手輕輕按壓他胸口。「跟著我的動作。」

    「韓醫生,拿來了。」空姐將手提袋放在她面前。

    「謝謝。」她低頭翻找,很快便取出隨身攜帶的醫療包,找到藥盒後,她揀出幾片,拿病患自己的空藥瓶對照過後,選了其中一片,她接過空姐遞來的水杯,喂病患吞下了藥。

    吃了第二顆藥後幾分鐘,病患果然好多了,她拿濕紙巾替他擦汗,柔聲道,「好了,你沒事了,好好休息吧。」

    他虛弱地點點頭。

    她將空藥瓶還給他,「你應該按時吃藥,這樣才能避免發作,還有,要注意隨時補充藥瓶,這樣很危險。」

    「是。」他不好意思地又點了點頭。

    「好啦,我先回座了。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再叫我。」她微笑站起身。

    「謝謝你,韓醫生。」空姐也向她道謝,「你要不要也在這裏休息?商務艙裏還有幾個空位。」

    「不用了,我……」

    「跟我。起坐吧。」一道溫煦聲嗓驀地在她身後揚起,蘊著濃濃笑意。

    她一顫,愕然回眸。「修篁?」

    「好巧啊。戀梅。」沈修篁望著她笑,在她急救的過程中他一直在一旁注視著她,直到現在才有機會與她相認。「沒想到我們竟然搭同一班飛機。」

    「是啊,好巧。」韓戀梅瞪著他,不知該說什麼,只能怔怔地重覆他的話。

    「坐這邊吧。」他指了指他身旁的空位。

    「是啊,韓醫生請坐吧。」空姐也在一旁熱心地催促。

    她無從拒絕,只得乖乖在他身畔坐下。一瞥見兩人輕輕摩擦的肩頭,她呼吸奇異地加速,胸口也怦怦直跳。

    怎麼回事?不過就是跟他並肩而坐嘛,為什麼她會這麼緊張?

    她正襟危半,接過空姐送來的熱咖啡,藉著低頭啜飲的動作掩飾自己的心慌。

    「你去澳洲出差嗎?還是觀光?」他溫聲問。

    「呃,我去觀光。」她低聲應。「我請了一侗禮拜的假。你呢?」

    「我去墨爾本看展覽,順便到雪梨玩了一天。」

    「我也是先到墨爾本,再到雪梨。」

    「這麼巧?」他笑,「那說不定這幾天我們還曾經在路上擦肩而過呢。」

    「……也許吧。」她輕輕放下咖啡杯。

    也許他們錯過了不止一次。她惘然想,誰知道呢?

    「怎麼會忽然想去澳洲玩?」

    為了忘掉你。她在心底默答,臉上卻勉強牽起微笑。「因為我想去看星星。」再望向他時,她眼底惆悵的迷霧已散去,甚至還點亮了笑芒。

    「看星星?」他興味地注視她。

    「南十字星。」她淺淺地笑,「你這幾天一定也看到過吧。」

    「沒錯。我從墨爾本坐火車到雪梨時,整個晚上都對著天空發呆。」他微笑,「南半球的星空實在太美了。」

    「昨天晚上也不錯,沒想到在雪梨灣出能看到星空。」她接口贊道?「看來雪梨的光害比臺灣小多了。」

    「你昨天在雪梨灣?」他訝然揚眉。

    「嗯。」她點頭,「我去雪梨歌劇院聽了一出很俸的歌劇。」

    「不會是『托斯卡』吧?」

    「你怎麼知道?」她掩唇驚呼,「你也去聽了?」

    他點頭。

    好一會兒,兩人只是相視而笑,最後異口同聲道,「真是太巧了。」

    在這一刻,兩人都不禁有些奇怪,為什麼他們之間能有那麼多巧合?

    「這大概就叫緣分吧。」沈修篁笑道,他說話的神態自然,絲毫沒想到自己淡淡一句話卻在韓戀梅心湖投下圈圈不平靜的漣漪。

    她斂去了唇畔強牽的笑痕,自眼睫下偷窺他溫雅的側面。

    即便她與他真的有緣,這緣分似乎也來得不是時候。

    相遇太晚,太早,都是一種遺憾。有時候,她幾乎寧願自己從來不曾認識他,從不知曉世上有這麼一個能令自己悸動的男人。

    可偏偏,她與他偶然相識了,而愛捉弄人的上天,又安排了一次次的巧遇。

    她該怎麼辦好呢?

    「……你在想什麼?」他忽問。

    「啊,沒什麼。」她連忙定神,隨手指了指他捧在手上的禮物。「我只是好奇那是什麼。」

    「一個小禮物。」

    「買來送你女明友嗎?」

    「是啊。」提起女友,沈修篁原本就偏向溫文的臉部線條更柔和了。

    她怔怔地看著,心口,有些莫名的疼。

    「對了,我也買了一個小紀念品給你。」他笑望她。

    她心跳一停,「我?」

    「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只是一張金屬書簽。」他說。「上面嵌著雪梨歌劇院的圖案。」

    她一震,如遭雷擊,麗眸愕然直瞪他。

    「怎麼啦?怎麼這種表情?」他莫名其妙+

    「我也買了一張相同的書簽。」她愣愣回應,「要送給你的。」

    「真的?」他撫額,為這奇異到極點的巧合暢懷朗笑,「老天!」他笑了半晌,好不容易停止笑聲,湛眸幽默地轉向她。「那我們該怎麼辦?交換禮物?送一張出去,再拿一張同樣的回來,好像很可笑。」

    「是挺好笑的。」她也跟著笑,笑意卻不及眼底。

    雖然可笑,她還是好希望能拿到他親自買給她的書簽,雖然也許只是順手買的,對她而言,仍具有特別的意義。

    就算命運註定他們倆只能一次次巧遇,又一次次錯過,她也希望能任兩人交錯的人生軌道上留下某種印記。

    即使這印記,淡得隨手一擦,便足以抹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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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中正國際機場的出境大廳交換了紀念品後,沈修篁將書簽收入襯衫口袋,目送韓戀梅離去。

    她說有個朋友答應來接她。他直覺大概是個男人,怕打擾她,謊稱也有人來接他。

    「那我們就在這邊分手吧。」她笑著對他道別,可不知怎地,他卻仿佛聽見她精神奕奕的語氣下隱藏著某種說不出的傷感。

    是他多心了嗎?這趟旅行,她看來應該是玩得很開心啊。不該有什麼遺憾之處。

    或者,因為想到又要回到日常生活,才忍不住懊惱?比起她在澳洲又爬鐵橋,又潛水又衝浪的冒險經歷,醫院的工作對她而言大概是有些無聊。

    可當她幫忙機上心絞痛發作的病人時。那專業的架勢與溫柔的神態又無意中流露了她對醫護工作的熱愛,就像他一樣,雖然喜歡自己的工作與生活,卻也偶爾忍不住想拋開一切,遠走他鄉,

    他唇角緩緩一勾,微笑了。

    這矛盾的女人,還真有些意思呢。

    他想,拉起行李箱,一手捧著禮物,緩緩踏出機場大廳的玻璃門,招了輛計程車,一路直奔臺北。

    他沒直接回自己的公寓,反而要司機開往胡家。來應門的是胡蝶蘭的母親,一看見是他,老人的身子明顯一晃,連忙緊抓住門扉。

    「怎麼啦?胡媽媽。」他蹙眉打量她過於蒼白的臉色,「你精神看起來不大好。生病了嗎?」

    「我--」胡母說不出話來,忽地掩嘴哽咽,踉蹌轉身。

    沈修篁直覺有異,跟著她走進屋裏。客廳的沙發上,胡蝶蘭的父親頹然半躺,臉色同樣灰敗。

    「胡伯伯。」他喊了一聲,張望了一下室內,「小蘭呢?還在美國?」

    就在他出差前一個禮拜,胡蝶蘭也去了美國,說要在舅舅家住一陣子。

    「她--」胡父張嘴像要說些什麼,可唇瓣一顫,終究什麼也沒說。

    沈修篁愈發覺得不對勁,「她還好吧?沒事吧?是不是在美國玩太累了?該不會又生病住院了吧?」

    「她……沒住院,只是--」

    「只是什麼?」沈修篁瞪著胡父胡母,讓兩人欲言又止的表情弄得心煩意亂,忽地掏出手嘰,直撥胡蝶蘭的號碼。

    傳來的,卻是對方已關機的訊息。

    「她沒開機?怎麼回事?」他追問兩個老人家,「我前兩天還打電話給她,她說在舅舅家玩得很開心的啊。」

    「她--」兩個老人對望一眼,神態都是淒然,胡母甚至忍不住飲泣出聲,胡父則是在深呼吸幾口後,終於顫顫開口。

    「她出車禍了。」

    「什麼?」沈修篁身子一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半晌,他才啞著嗓音問,「她……沒事吧?」一雙眼驚疑不定地輪流注視胡家父母,期待兩人給他一個安心的答案。

    可回應他的,只是一片沈寂。

    讓人捉狂的沈寂--

    「你們……你們說話啊!」他顫著聲嗓,「告訴拔小蘭現在怎樣了?告訴我啊,告訴我--」

    「修篁!」在他狂亂的逼問了,胡母再也壓抑不住心傷,她撲到他懷裏,哀哀哭嚎,「她死了。小蘭……死了--」

    沈修篁一震。一直捧在手中的禮盒落了地,隱隱傳出碎裂聲。

    那沈悶的聲響,像一把天外飛來的利刃,不經意紮入他胸口,教他痛得忘了怎麼呼吸--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21 00:11:00

第三章

    時光,在茫然迷惘中悄然飛逝。轉瞬已是一年。

    這一年,沈修篁宛如一具行昆走肉,瘦削的臉上絲毫不見昔日的風采,深凹的眼裏,反照的也只是一片空白。

    他什麼也看不見。

    即使被兩個好友強拉來高爾夫球場,即使他也木然地跟著揮杆打球,即使他在打不好時也懂得自嘲幾句,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對這一切,全然無心。

    他的心,早在一年前隨著青梅竹馬的女友離去。

    她死了,他的心也跟著死了,至今仍毫無蘇活的跡象。

    看著他宛如木頭人的背影,他的兩個好友--白禮熙與卓爾春只能相對苦笑。

    這兩年他們倆都被公司調派大陸工作,幾個死黨難得聚在一起打高爾夫球,本來以為會是一場歡樂聚會,沒想到沈修篁卻如此消沈。

    「都過了一年了,他還是那個樣。」卓爾春歎息。

    「再這樣下去怎麼辦?」白禮熙也忍不住憂心,攢緊劍眉,「他總不能一輩子活在過去吧,總要有個人讓他走出來。」

    可誰有這般能耐?兩人想了半天,怎麼也找不出合適人選。連沈父沈母都不能勸回自己的兒子了,何況他們這兩個長年待在北京工作的朋友?

    「你說幫他介紹個新女朋友怎樣?」卓爾春問。

    「你不是想挨揍吧?」白禮熙白他一眼,「你認為他現在這副死樣子會給哪個女人好臉色?誰也比不上他的小蘭。」

    「那你說怎麼辦?總不能看他一輩子就這麼墮落下去。」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說著,兩個大男人同聲長歎。

    察覺兩人遠遠落後,沈修篁回頭階他們,「你們兩個幹嘛?到底還打不打球?」

    「算了,我看咱們別打了,去喝杯飲料吧。」卓爾春宣告放棄,將球杆交給一旁的球僮。

    「為什麼不打?」沈修篁揚眉,「才打了九個洞。」

    「得了,技術這麼差,就別獻醜了。」卓爾春攤攤手。

    白禮熙聞言,輕輕一笑,「看來我們還是一點進步也沒,對吧?」

    「是啊,再打下去又要刷新紀錄了。才打了一半,就高出標準杆十二杆。」

    「我十一悍。修篁呢?」

    照例,三個大男人聚在一起打高爾夫總要比誰最爛。

    「九。」沈修篁回答簡潔。

    不會吧?其他兩人不敢相信,互相掃了對方一眼。

    心不在焉的人居然打得比他們倆都還要好?這話要傳出去他們倆就別做人了!

    「不打了,不打了!」這下就連白禮熙也失了繼續打球的興致,揮了揮手,「喝飲料去。」

    眼看兩個好朋友同時宣告棄權,沈修篁也沒什麼意見,也跟著離開綠茵起伏的草地,來到球場內附設的露天咖啡座。

    他們各自叫了一杯飲料,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白禮熙與卓爾春說起在大陸工作的甘苦談,沈修篁默默聽著,臉上毫無表情。

    「你好歹也發表點意見啊。」見他一直不肯說話,白禮熙試著鼓動他精神,「也說說看你最近的工作吧,最近都接了些什麼樣的Case。」

    「我辭職了。」沈修篁淡應,慢條斯理點燃一根煙。

    這傢伙,什麼時候學會抽煙了?記得他以前還最恨吸二手煙的呢。

    兩人驚愕地瞪著他,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

    好半晌,白禮熙首先找回說話的聲音,「為什麼辭職?又想蹺離臺灣去玩耍了嗎?」他故意以玩笑般的語氣問。

    沈修篁只是聳聳肩,「只是不想工作而已。」

    不想工作,也不出去旅行,他打算就這麼把自己悶在臺灣發酶?

    白禮熙暗晴歎氣,表面卻笑嘻嘻,「這樣吧,你要是不知道到哪兒玩,不如來北京逛逛如何?我包吃包住,還可以當嚮導。」

    「我也是。」卓爾舂跟著拍胸脯,「隨時歡迎你來。」

    「再看看吧。」沈修篁隨口應,顯然興致不高,他拚命抽煙,不一會兒,便吸完了大半根,隨手撚熄香菸後,他取出煙盒,眼見裏頭已空空無幾,木然站起身。「我去買煙。」語畢,也不管兩個死黨在身後叫喚,逕自走出咖啡廳,在轉角處的自動販賣機停下。

    他投下兩枚五十元硬幣,按下按鍵,販賣機卻毫無反應。

    怎麼搞的?他皺眉,連續壓了幾次按鍵,仍然不見效果,禁不住氣上心頭,狠狠踹了機器一腳。

    「Shit!」他懊惱地迸出一聲低咒。忿忿然轉過身,正正對上個窈窕娉婷的女性倩影。

    她怔怔瞧著他,臉上的表情滿是不可置信。

    沈修篁原本不以為意,可才剛轉過身便心念一動。他忽然想起了她是誰--

    「修篁,好久不見。」她啞聲打招呼,唇角淺淺揚起。

    看得出來,那微笑來得倉皇而勉強。她想必不敢相信站在自己面前這個憔悴而頹廢的男人,就是一年前替她設計新屋的設計師吧?

    他冷冷一笑,隨便點了個頭。「嗨,戀梅。」

    「你想買什麼?」韓戀梅猶豫地問,指了指販賣機,「是不是需要零錢?我可以借你。」

    「不必了。」他揮揮手,嘴角噙著譏誚,「這台欄機器掛了。你借我再多零錢也沒用。」

    「這樣啊。」她深深凝望他,「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見你,你跟朋友來打球嗎?」

    「嗯。」

    「我也是來打球的,跟一群同事一起來。」她輕聲笑,「我技術很爛,老被他們嘲笑,乾脆躲到這兒來偷懶。」

    「哦。」他聽著,臉上表情看來頗為不耐。

    她眸光一黯,唇昨笑意斂去大半,沈默數秒後,才故作輕快地開口,「你是跟胡小姐一起來的吧?她最近還好嗎?」

    回應她的,是一記陰沈的瞪視。

    她呼吸一顫,容色頓時刷白。「我……說錯了什麼嗎?」

    他沒理她,甩甩頭,轉身大踏步就走。

    她上前一步,想喚住他,可望著他僵硬孤挺的背影,不由有些瞻怯。

    那背影--充滿拒絕的意味,嚴厲冷酷,讓人不知該如何親近。

    一年沒見了,他似乎變了很多,變得……好陌生。

    方才那個只為了買不到一包煙便出聲詛咒,甚至狠踹販賣機的男人,真的是一年前她認識的沈修篁嗎?

    那麼溫文儒雅、氣定神閑的一個男人,怎麼會鹹了今天這副粗魯暴躁的模樣?他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跟他那個甜美可人的女朋友有關嗎?

    她迷蒙地想,傻傻站在原地,直到一道清朗的男性聲嗓拉回她思緒。

    「……你認識修篁嗎?」問話的是一個長得很好看的男人,端正俊挺的五官宛如刀削一般,極有男性味道。

    她愣愣地望著他。「你是?」

    「白禮熙。」他友善地朝她微笑,「我是修篁的好朋友。」

    「白先生,你好,我是……呃,我是他的--」能說是朋友嗎?整整一年沒聯絡的兩人似乎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她尷尬地攏了攏發,「他一年前幫我設計過新居,我很欣賞他的設計風格。」

    「是嗎?那你知道他已經不再替人設計房子了嗎?」他低聲問,深邃的眼眸像有意打探她的心思。

    她輕輕凝眉,「為什麼不?」

    「我也不清楚。也許他對這份工作忽然沒興趣了吧。」

    「怎麼可能?」她不信,「他說過他從小就喜歡塗鴉的,也一直很熱愛這份工作。」

    「他已經不是從前那個沈修篁了。」白禮熙長長歎息。

    「這話什睡意思?」她僵住身子。

    「難道你不覺得他變了很多嗎?」他若有深意地盯著她。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他女朋友死了。」

    「什麼?」突如其來的消息有如落雷。劈得韓戀梅不知所措。她屏住呼吸,「什麼……什麼時候的事?」

    「一年前,在美國被一輛大卡車給碾過。」白禮熙解釋,

    她惘然,臉色慘白。

    怪不得他會是現在那落拓不堪的模樣,原來是因為胡蝶蘭去世了。他那麼愛她,這殘酷的打擊肯定令他非常難受,甚至痛不欲生--

    莫名地,她鼻尖一酸,眼眶漫開朦朧。

    「他一定很難過--」她心痛地眨眼,淚水悄悄墜落。

    白禮熙震驚地瞧著她,「你為他難過?」

    「啊。」韓戀梅這才發現自己哭了,尷尬地拿手指壓了壓眼角,「對不起,讓你見笑了。」

    「你很喜歡修篁吧。」白禮熙若有祈思地望她。

    她沒說話,苦澀地牽唇。

    「如果你真的喜歡他,請你幫他一個忙好嗎?」

    「……什麼忙?」

    「救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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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好明友,希望她能救他。

    「他的心因為愛情而死,也許也能為愛情而復活,所以我很冒昧的,想請你幫這個忙。」白禮熙如是說。

    他是否太高估她了?憑她,能喚回他堅持死去的心嗎?她做得到嗎?

    回到家後,她找出一直細心珍藏的書簽,怔然凝睇著它。

    一面看,一面想起一年前,她相他曾經好幾次在她淩亂的新居裏對飲共談,他們有許多相似的興趣,都酷愛旅行。

    她和他,曾經在同一個夜晚聆聽同一出歌劇,也在那晚,欣賞過同一片南半球的燦爛星空。他們買了相同的書簽送給對方,還在飛機上相鄰而坐,她在機場大廳悵然與他分手,並暗下決心從此再也不要見他,可卻又於一年後,在高爾夫球場相遇。

    一切的巧合。都只是偶然嗎?或者,真是命中註定?

    她伏在案頭,對著書簽失眠了整夜,思緒翩然。

    她真的……有辦法讓他的心復活嗎?她很懷疑,即使經過一晚的思量,仍不敢肯定。

    可當廉外的天空綻出第一道晨曦時,她忽地領悟,這樣的掙扎只是徒然。

    一年了,她仍然沒忘了他,再見到他時,更為他的憔悴心痛不已。

    她還是喜歡他。無論做不做得到,有沒有辦法,她都只能勇敢去嘗試,因為她無法眼睜睜看著他就此墮落下去。她不希望他再繼續將自己深埋於悲傷的地獄裏。如果可能,她想見到他的笑容。那溫柔的、和暖的、讓人如沐春風的笑容--

    她站起身,拉開窗廉,遠眺微熹的東方,明麗的眸也如天空,緩緩點亮堅定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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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羅,我又來了。」

    拉開大門。映入沈修篁眼瞳的是那張近日經常莫名出現的燦爛笑顏。

    「韓、戀、梅。」他陰沈地瞪她,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吐出這三個字,「你又來幹嘛?」

    「我來約你的。」仿佛沒看見他難看的臉色,她逕自翩然旋進他屋裏,「有一部電影很俸哦,有沒有興趣一起去看?」

    「我沒興趣。」他直接了當地拒絕。

    要是一般女人,早該為他冷酷的語氣畏縮了,可韓戀梅卻只是盈盈一笑,朝他皺了皺嬌俏的鼻尖。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既然知道,你還問什麼。」他冷哼。

    「因為總要抱著一線希望啊。」她不以為意地笑,眸光一轉,流眄室內一圈。「你怎麼又把家里弄這麼亂啊?」

    書報、雜誌、泡面空盒、煙蒂,淩亂地散落各處,穿過的衣眼、襪子也是隨手亂拋,更別說薄薄積上一層灰的傢具了。

    她重重歎氣。「你啊,總有一天會在這屋裏發黴。」

    「那也不關你的事。」他譏誚地。

    「誰說的?」她不以為然地睨他一眼,「身為你的朋友,難道任由你發黴發臭嗎?」

    他皺眉,「你到底想怎樣?」

    「不怎麼樣。我看不慣你這居家環境。」她一拍手,「看在你把我家設計得那麼漂亮的份上,我就幫你收拾收拾這裏吧,算是報答。」說著,她竟真的動起手來收拾客廳。

    他陰鬱地瞪她。「幫你設計房子是拿錢辦事,做得好是應該的,你用不著找這種藉口來幫忙我打掃房子。」

    「你也知道我是在找藉口羅?」她回頭,俏皮地眨了眨眼,「既然這樣,你就行行好,放手讓我做吧。我這人有點小潔癖,看到屋裏亂成這樣真的很抓狂。」

    他無語,只能兩眼發直地瞪她。罵不走,譏不退,這女人的臉皮還真不是普通的厚。

    他悶悶地倒落沙發。「隨便你!」閉上眸,眼不見為淨。

    她微微一笑,充滿柔情地看了他一眼,才繼續清掃屋內。撿拾散亂的書報和衣物、揮去灰塵、擦拭傢具、掃地、拖地,她足足花了快兩個小時才讓客廳、餐廳與書房恢復整潔。

    而這段時間,沈修篁在沙發上賴了大半個小時後,才坐上橢圓形餐桌前,百無聊賴地畫著水墨畫。

    桌上,一方古舊的硯臺壓著一張長方形的宣紙,宣紙上,一根修長的竹子挺立,長出幾片濃淡深淺不一的竹葉。

    她不禁讚歎,「畫得不錯嘛!沒想到你還會畫國畫呢。」

    他沒理她。

    「這畫的是竹子吧?看來你真的很愛竹子呢。」她微笑。

    瞧他屋裏,幾乎全是竹編的擺設,落地窗掛著一幕竹廉,陽臺上圍的是竹籬笆,客廳牆面,更是一幅瀟灑寫意的墨篁圖。畫上一片竹林裏,淡淡點出一道彈著琴的清寂身影。

    她看著,禁不住吟出王維的五言詩。

    「獨坐幽篁裏,彈琴複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

    他一震,瞥她一眼。

    察覺他驚愕的神色,她微笑更甜,「這首詩跟你這幅畫的意境很像,對吧?」

    他複雜地望她,不置可否,

    「這該不會是你畫的吧?」她指了指牆上國畫。

    「關你什麼事?」他冷聲問。

    她可沒被這樣的冷淡嚇退,走近水墨畫。眯起眼仔細觀察,終於在畫的左下角發現龍飛鳳舞的落款。

    「中秋於修篁居。」她低聲念,眼眸一亮,「修篁居指哪里?這裏嗎?」興奮地環顧室內。雖然格局小了些,但在臺北市內的公寓,能用各種與竹子相關的意象與圖騰裝潢出這麼一間竹屋,也不容易了。

    「你真該帶所有的客戶都來看看你家的,保證他們馬上都點頭答應把房子交給你來設計。」

    「哼。」對她的大肆讚賞他沒說什麼,冷哼一聲。

    她不以為意,聳聳肩,重拾清掃的工作。「我可以進去你房裏嗎?」

    「你認為呢?」他沒好氣地翻白眼。

    「我知道這有點侵犯個人隱私,所以才徵求你的意見嘛。你也不希望屋子裏其他地方都乾淨了,只有你睡的房間還是一樣髒亂吧。」

    「不許你進我臥房!」對她的軟言相勸,他回以嚴厲的聲嗓,

    「好嘛,不進就不進。」韓戀梅立刻讓步。

    今天他肯讓她打掃屋子已經算是極大的讓步了,她不在乎也回讓他一些。於是她轉向廚房與浴室,繼續清理。大功告成的時候,已是薄暮時分,她看了一眼窗外蒼蒼天色,再望向餐桌邊沈默陰暗的男人。喉頭微微一緊。

    整個下午,他一直窩在那裏畫竹寫竹,有一筆沒一筆,懶洋洋的,連續撕了幾張半成品後,他索性不畫了,呆坐著出神。看他的樣子,像是對什麼事都失去了興趣,什麼都無所謂。

    這一年來,他一直是這樣過活的?失去愛人的打擊,對他而言真有那麼沈重嗎?

    她收緊拳頭,唇角卻揚起溫柔笑弧,「你肚子餓了嗎?要不要一起吃晚餐?」

    他還是不理她。

    她也沒期待他會有什麼良好的反應,聳了聳v,逕自打開冰箱,「我看看你冰箱有什麼--」

    什麼也沒有。她無奈地關上冰箱。

    不如她所料,冰箱內空空如也,除了兩排罐裝啤酒以外,什麼正常的食物都沒。想起廚房內十幾個泡面空盒,她心一扯。他該不會天天吃泡面吧?

    「我出去一下!」她急急往外奔,藉著迅速的動作強壓下胸口那股直逼喉頭的酸澀滋味,

    他為什麼要將自己搞成這樣呢?堂堂一個大男人,為什麼如此軟弱不堪?

    她簡直瞧不起他!

    可心頭的酸楚卻遠遠強過了輕蔑,教她不但無法對他置之不理,反而更熱切地想拉回他。

    她要拉回他,她要看到從前那個溫和幽默的好男人。

    她開車前往超市,狂買了幾大袋的食物和日常用品,分了兩三趟提回他屋裏,塞滿他的冰箱,也備齊了他平常會需要的用品。然後,她不顧他不耐的抗議,堅持進廚房為他煮了一頓豐盛的晚餐。

    她的烹飪技術並不怎麼樣,只會做一些相對簡單的料理,但無論如何總比他吃泡面虐待自己的胃好。

    「我花了這麼多心思作的,你一定要給我吃下去!」她拿著鍋鏟,幾乎是用一種近乎威脅的方式盯著他進食。等他吃完飯後,再強迫他清洗自己用過的餐具。

    從此之後,兩人這樣的互動成了一種常態。她總會突如其來地出現他面前,替他打掃屋子,煮飯給他吃。

    曾經有好幾次,他假裝自己不在家不去理會門鈴聲,結果幾個小時後當他打開大門準備出去時,卻愕然發現她抱著一袋東西坐在樓梯間等他。

    他只能認輸。

    她的堅決與耐性讓他無處可躲,只能由她闖進他頹廢的生活。

    漸漸地,他氣色好多了,臉頰不再瘦削,慢慢豐潤起來,眼皮下也不再是嚇人的闇黑,偶爾,雙眸還炯炯有神。他穿的襯衫、長褲,也不再縐巴巴了,她有時替他送洗,有時親自熨燙,讓他衣櫃打開,隨時有乾淨筆挺的衣服可穿。

    而因為她每星期總要替他的屋子來一次大掃除,他逐漸不亂丟東西了,因為每回看她打掃完後那腰酸背痛的姿態,他總會一陣莫名愧疚。

    她工作很忙,經常在跟他吃飯吃到一半或打掃屋子的中途接到醫院來電召喚,她會匆匆離開,可也會在幾個小時後回到他家,繼續未完的家務。她每個禮拜有固定的休息日,可她從來不曾在自己家裏休息,總是跑來他這裏忙忙碌碌。

    連續幾個月都是如此。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他愈來愈覺得對不起她。有時候,甚至會感覺自己正在蹂躪一個女人,蹂躪她的精力,她的心。

    他有什麼資恪讓她付出這些?有什麼資格從她身上得到這些?

    這天,沈修篁一個人出門亂晃,一路上想的都是韓戀梅為他做的一切。

    他發現自己開始困擾了,自從胡蝶蘭去世後對所有事情不聞不問的態度動搖了起來。他似乎又開始在乎起某些事,至少,開始在乎起她為他做的事--

    他閑踱了一天,直到晚上八點多才慢慢踏著夜色回家,沒想到剛準備掏出鑰匙,便看到她的身影。

    她坐在他家門前,螓首埋入雙膝之間,像是等得太過疲倦不小心睡著了。

    沈修篁瞥了一眼她身旁的購物袋,胸口一悶。他蹲下身,想叫醒她,卻看她氣息均勻,似是睡得極為香甜。他不覺有些猶豫起來,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最後,他站起身,靜靜倚著牆面等著。他很想抽煙,很想藉由吞雲吐霧的動作壓下心頭莫名的焦躁,可當一根煙剛銜入唇間時,他忽然想起每回他抽煙時,她淺淺顰眉的模樣。

    她很不喜歡他抽煙,雖然她從沒勸過他戒,他卻仍可從她吸二手煙時那忍耐的表情看出她的不喜。他可以體會她的感覺,從前的他,也很厭惡吸別人的二手煙,只沒料到後來自己卻也染上抽煙的習慣。

    俊唇苦澀一扯,他取下香菸,下意識在指間掐扁。

    她在睡覺,就別拿漫天煙霧折磨她了--

    正朦朧想著,她低伏的身子忽地一動,跟著,容顏慢慢抬起。她眨眨眼,有好一會兒,神情只是茫然,將醒未醒,幾秒後,迷蒙的眸方逐漸清明。

    他默默看著她淩亂的發絲以及壓出幾道紅痕的秀顏。她長得其實算不上漂亮,五官堪稱清秀而已,可不知怎地,當她睡得如此狼狽的時候,他卻絲毫不覺得她難看,反而覺得有一點點……可愛--

    「你回來啦。」一認清是他,粉色菱唇習慣性揚起甜燦弧度。韓戀梅一骨碌爬起,甩了甩發,跟著隨手拍拍臀部沾上的灰塵。

    他望著她瀟灑帥氣的動作,「你什麼時候來的?」

    「我啊。」她聳聳肩,不答反問,「今天淡水河畔辦爵士音樂祭,我是想來問問你,有沒興趣去聽。」

    「你一直坐在這裏等?」

    「是啊,你沒帶手機出門,我找不到你,只好等羅。」她說,依舊笑容燦爛。

    她到底等多久了?她不累嗎?為什麼還能如此精神奕奕?

    他煩躁地爬了爬發,忽然又有抽煙的衝動。「我不想聽什麼爵士音樂。」

    「沒關係,那就別去聽好了。」她不以為意,接過他手中鑰匙,逕自開了門,提起購物袋踏入屋裏。

    按了開關,陰暗的室內立刻明亮。她回眸笑問,「你吃過沒?肚子餓了吧?我新學了一道烤羊排哦?要不要試試?」

    「我吃過了。」他拒絕她的好意。

    「這樣啊。」她容光微淡,還來不及說什麼,腹部便傳出一陣低鳴。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你不餓,我可餓了。你不介意我煮點泡面來吃吧?」

    她打算為他烤羊排,自己卻隨便以泡面果腹--

    他臉色一沈。

    「嗯,我記得這裏應該還有剩的……」她掂高腳尖,在廚房上方的櫥櫃尋找。

    「我們出去吧!」他突如其來一句。

    「什麼?」她停止搜尋的動作,愕然回望他。

    「你剛剛不是說過嗎?今天晚上淡水河畔要舉行一場爵士音樂祭。」

    「是啊。」

    「我們去聽吧。」

    「什麼?」她身子一僵,眼神滿是不敢相信。

    「我說我想去聽爵士樂。」他站起身,拿起擱在茶几上的鑰匙,「走吧。」話語才落,他大踏步就走,也不管她有沒跟上。

    她望著他的背影,胸口微微一酸,唇畔卻漾開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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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場很棒的音樂饗宴。

    銀白的月色下,夜風清涼的河畔,她捧著被他強拉進餐廳、喂得飽飽的肚子,微笑聆聽臺上的樂團真情表演。

    情調,慵懶極了,

    她已經有很久不曾感覺這麼平和了,工作與生活總是忙碌,她總是像顆陀螺不停地轉,難得有機會聞適地坐下來,靜靜聆賞音樂。所以她很開心,而最開心的,是他就坐在她身邊。

    他終於肯走出來了--也許離從前那個懂得享受生活的他尚有一段遙遠的距離,但至少,是個開始。開始前進,總比永遠停滯原地好。

    她微笑,打開從便利商店買來的啤酒,與他扣在手中的那罐輕輕碰撞。「乾杯!」

    他沒說什麼,只是默默喝酒。

    她也不強迫他答腔,慢慢啜飲著啤酒,明眸一直停留在臺上幾個樂手身上,一面聽歌,一面拿手指輕輕打拍子。

    夜色逐漸深了,逼近午夜時分,主持人宣佈今晚節目結束,聽眾們一陣熱情鼓掌後,也各自起身。

    人潮慢慢散去,韓戀梅卻賴著不肯走。

    「喂,我們去長堤走走好不好?」她抬頭,笑望一旁的沈修篁。

    他蹙眉。

    「來嘛。」她不由分說地拉他起身。

    他一動也不動。「我送你回家吧。太晚了。」

    「走一會兒就好。」她雙手合十,俏皮地求著他,「就幾分鐘?」

    他無奈,良久,勉強頷首。

    「太好了!」她笑,興高采烈地挽起他臂膀,「走吧。」

    他愕然瞪視她親密貼近的肩臂、「喂,你……」

    「走啦,別羅唆了。」她先發制人,堵回他的抗議,硬是將他拖向沿河畔搭建的木造長堤。

    長堤邊,一盞盞英式造型的路燈打亮了,掩映河光月影,氣氛恬靜浪漫。

    踏上長堤,沈修篁左右張望,眼見四下無人,俊眉緩緩收攏。他瞥了眼腕表,快一點了,怪不得杳無人影。

    「你不怕嗎?」他問她,

    「怕什麼?」她挑眉反問,「鬼嗎?」

    他不語。

    「我才不怕呢。」她燦笑,「何況有你在身邊,我怕什麼?」

    「你不怕就好了。」他喃喃,不再看她,雙臂閑掛在圍欄上,默望河岸夜景。

    「淡水河挺美的,對吧?」她柔聲問,學他靠在圍欄邊。

    「嗯。」

    「念大三的時候,我到瑞士旅行,曾經一個人在琉森湖畔坐了一整晚,那時候的景致,也很美呢。」她輕輕歎息,憶起美好往事。容顏染上淡淡夢幻。

    他瞪她。

    一個單身女子獨自坐在湖邊一整晚?她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嗎?

    「你別緊張,」看出他神情的不贊同,她脆聲笑了,「那大晚上琉森辦通宵慶典,雖然湖邊人是少些,還不至於有什麼危險啦。」

    「一個女孩子,出門在外注意點。」他低低斥她。

    「嗯,我知道。」她淺淺微笑,凝睇他的星眸流漾著難以言喻的柔情。

    他一窒,猛然別過頭。

    她看著他緊繃的側面,好片刻,輕快地問,「想不想發洩一下?」

    「發洩什麼?」

    「很多啊。工作上的壓力、對這個社會的不滿、心情鬱悶、都可以發洩嘛。」

    他只是淡淡冷哼,「我沒什麼好發洩的。」

    「是嗎?那我先來好了。」說著,她忽然退後幾步,雙手在唇前圈成O字形,仰頭對天空呐喊。「啊--」

    宏亮的聲嗓教沈修篁微微一震,朝她皺起眉頭。

    她回以一個鬼臉。「來啊,你也喊嘛。」

    「無聊。」他不屑斥道。

    「你要是不喊,我今天就賴在這裏不走了。」她威脅他,美眸點亮淘氣光芒。

    他瞪她,「韓戀梅!」

    「喊嘛。」她誘哄他,「就像這樣。」仰起頭,她再次仰天長嘯。

    「你不怕吵到別人嗎?」

    「這裏還有別人嗎?」她笑嘻嘻。

    「……」

    「來嘛,跟我喊。」她繼續遊說他,「不喊的話我真的不走羅。」

    他重重歎氣,懊惱地抓抓發,朝天際一彎月牙翻個白眼,短促地喊了一聲。

    「不行,太小聲了,再一次。」她命令。

    他沒好氣地瞪她,卻還是照做了,這回,音量稍稍拉高了些。

    「不行。再用點心,用力喊!像這樣。」她示範,「啊--」

    「啊--」

    「再一次。啊--」

    「啊--」

    一次又一次,她強迫他不停對天呐喊,起初他很不情願,可漸漸地,他愈喊愈大聲,愈喊聲調愈高亢,愈喊愈感覺情緒激昂。

    到後來,已無須她的帶領與催促,他自己,便不由自主咆吼起來。

    一聲,又一聲。一聲比一聲惆悵,一聲比一聲淒涼,一聲比一聲滿蘊痛楚。

    聲嗓,慢慢碎了,甚至微微帶上哭音。

    也不知喊了多久,他忽然覺得好疲倦,一股好深好沈的無力感襲來,蔓延他全身上下。

    他雙腿一顫,驀地跪倒在地,拳頭緊緊收握。

    肩頭,一陣一陣地抖顫,牙關縱使狠命咬著,也擋不住急遽竄上喉頭的嗚咽。大掌掩住臉。他試圖遮去那一滴滴自眼眶滾落的淚水,可那積蘊許久的悲痛,卻宛如洪水爆發,瘋狂地自他指間流泄。

    他哭了。

    一個人男人,竟哭得如此難看,他羞慚不已,恨不得當場死去。

    可她沒嘲笑他,也沒說些無濟於事的安慰話,她只是默默在他身後跪下,溫柔地環抱他腰際,臉頰偎貼他不停起伏的背脊。

    他更疲憊了,身子在刹那間更加虛軟萎靡。

    他咬住拳頭,一面想抑制那令他難堪的哽咽,一面卻又好想就這麼放縱一回。

    擁抱著他的韓戀梅仿佛察覺了他的掙扎,抬手撫了撫他汗濕的發,柔聲道,「沒關係的,沒關係。」她的嗓音好輕,好細,沒多說什麼,就這麼簡單幾個字。

    可他卻恍然領悟她的瞭解,她懂得他在想什麼,她明白他的痛苦。

    她知道,她什麼都知道--

    他倒抽一口氣,放棄了掙扎,任淚水狂奔。

    「小、小蘭……她死了,死了--」他痛楚地低嚎,在她懷裏發顫,像寒夜裏受傷的野獸。

    擁住他的臂膀收緊,她的體溫緩緩透入他冰冷的背脊。

    「我好想她,好想她--」他哭喊。

    「我知道,我知道。」她柔聲道,一直緊緊抱著他。

    他感覺溫暖。在經過一年半的冰冷寒徹後,第一次感覺到些微暖意。

    「為什麼?我們在一起……十年了,上天怎能那麼、殘忍?為什麼……偏偏帶走她?連最後一面也不讓我見?」他啞著嗓音,不停地問。午夜夢回之際,這些問題總是在他心內徘徊,揮之不去。

    他恨,恨上天帶走他最愛的人,恨他只能一個人苟活於世。

    他好恨啊!

    「你說,我是不是太軟弱了?戀梅。」他轉過身,喚著她的名,茫然無助的神情像迷了方向的小男孩。

    她心痛難抑,攬過他頸項,親吻著他的發。「不是那樣的,修篁,你只是……太愛她了。」

    因為愛一個人,也許會讓人變得勇敢,卻更容易使人軟弱。

    他只是……太愛她了啊。

    想著,韓戀梅驀地眼眸一熱,淚水跟著融化。

    她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也不知道該如何撫平深烙在他心口的傷痕,她只能展開自己溫暖的胸懷,無條件接納熊所適從的他。

    就像慈藹的母親,不論發生了什麼事,總願意撐起她柔弱卻堅強的羽翼,保護自己的孩子--

    不再受傷。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21 00:11:13

第四章

    之後,兩人誰也沒提起那晚在淡水河畔發生的一切,當那些事不曾存在。

    可是,兩人的關係卻好多了,或者該說沈修篁總算比較願意對她敞開心胸了,他接受了她闖進他生活的事實,也不再排拒走出去面對這個世界。

    而伴在他身旁的,總是她。出去吃飯也好,買東西也好,聽音樂會、看電影、欣賞舞臺劇……不論他從事什麼活動,她總是陪他一起。

    她會逗他笑,想辦法引他多說話,經常耍無賴似地強迫他發表意見。

    他拿她沒輒。這世上,大概也只有她有這種臉皮與勇氣,敢笑嘻嘻地面對一個陰鬱沈悶的男人;這世上,大概也只有她能有這麼大的耐心與堅持,一步一步,慢慢將他拖出泥沼,這世上,大概也只有她……

    「喂,你在發什麼呆?就這麼不情願來當義工啊?」清雋的聲嗓拂過沈修篁耳畔,滿蘊嘲弄笑意。

    他定了定神,回頭望向笑逐顏開的女人,她笑得好甜,好俏,閃閃發亮的眼像集中了全世界的陽光,璀璨明媚。她怎能笑得那麼開心呢,

    「哪,這些是給你的。」。頂帽子還有一把油漆刷遞給他。「加油羅!」韓戀梅嬌聲道,語畢,自己也戴上一頂淡紅色的鴨舌帽。

    他跟著載上帽子,無言地瞪著握在手中的油漆刷。

    這世上,大概也只有她會在禮拜天一早硬生生將一個男人從床上挖起,強迫他來這座老人安養中心當油漆工。

    「幹嘛啦?」她拿肩臂推了推他,「看你的樣子,似乎很不情願哦。」

    他不語。

    「好嘛,就當我欠你一個人情。頂多下次做你最愛的牛肉餡餅給你吃羅。」她雙手合十,再度耍起無賴,「幫個忙啦。我已經答應這些老人家會請來一個很了不起的藝術家,幫他們把這問交誼廳粉刷得漂漂亮亮--你不會讓我這個他們最尊敬的醫生下不了臺吧?」

    了不起的藝術家?最尊敬的醫生?

    她究竟是往他臉上貼金?還是往自己臉上貼金?

    「真拿你沒辦法。」他歎息。「你說吧,要怎麼漆。」

    「這個當然要問你羅。」她拍拍手,興高采烈地指了指地上五彩繽紛的油漆料與噴漆罐。「各種顏色都有,隨你這位大設計師高興怎麼創作都行。」

    要他創作?她難道不知道嗎?他已經很久很久不曾幫人設計過房子了。

    他眼色一沈。「我沒意見,隨便什麼顏色都好。」

    「真的沒意見?」她眨眨眼。

    他不耐地點頭。

    她深深望他一眼,眸光深邃,不知想些什麼。數秒後,她聳聳肩,菱唇淘氣一揚。「好吧,既然你沒意見的話,那我先來好了。」

    他沒答腔,背靠著牆,雙手環抱胸前,一副等著看好戲的姿態。

    她朝他扮了個鬼臉,靈動的眼珠一轉,拾起地上一罐水藍色噴漆罐,食指點著下頷,煞有其事地端詳了白色牆面好一會兒,忽地舉高手臂。

    刷、刷、刷,一陣痛快淋漓的疾噴,牆面立刻漫開一片顏色深淺不一的藍。

    他驚愕地瞪她,只見她換了一罐橙色噴漆,又是一陣肆意狂噴。

    「你搞什麼?」

    她沒回答,朝他鬼鬼一笑後,拿起另一罐紫色噴漆,恣意揮灑。

    「你別太亂來!」實在看不下去,沈修篁終於忍不住出聲喝止。

    再放任她這麼隨便亂噴,這面牆很快便會成為慘不忍睹的調色盤了。

    他拉下她揮動的手臂,強迫她停止動作。

    「討厭!別妨礙我啦,人家好不容易有創作靈感耶。」她掙扎。

    他嗤笑,她居然有臉稱這亂七八糟的鬼畫符為「創作靈感」?

    「算我求你,別玩了。到時那些老人家進來看到心臟病發,我可不負責。」

    「那當然,你又不是醫生,怎麼負責?」她微笑粲然,「該負責的是我啊。」

    「你知道就好。」他橫掃她一眼,「還不停止造孽?你真想害那些老人吐血?」

    「你居然把我精心的創作稱為『造孽』?」她鎮睨他,頗感委屈似地,「你仔細看看,人家才不是隨便亂畫呢,這可是一幅黃昏夕照圖呢。」

    黃昏夕照?沈修篁挑眉,湛眸一轉,認真審視起牆面--夾雜著藍、橙、紫三色,清淡朦朧的色彩確實有點晚霞味道。但,構圖太糟了,顏色的亮度彩度也不夠細膩,話說得雖然好聽,可歸根究底也只是一時的胡鬧惡搞。

    而且在老人安養中心的交誼廳畫「黃昏」,她是存心氣死那些垂暮長者嗎?

    他白她一眼,「還是我來吧。」

    他蹲下身,找了個空盆當調色盤,將幾種不同色的油漆混在一起,融出一種以米黃為主調,看來溫暖厚實的顏色。

    「就是這個顏色。」他將油漆刷交給她,「塗吧。」

    「遵命!」她調皮地行了個舉手禮,轉身就預備爬上工作梯。

    「高的地方我來吧。」他阻止她,「你從下面開始刷,記得塗均勻一點,別凹凸不平的。」

    「是!」她笑著點頭,找了個合適的角落便開始動作。

    他望著她開懷的倩影,一時間。胸瞠滾過某種異樣的滋味。好片刻,他才爬上工作梯,深吸口氣,強迫自己專心粉刷牆面。

    「……喂,你想不想去看一出舞臺劇?」清脆的聲嗓從他身下飄來。

    「什麼舞臺劇?」

    「果陀劇場的『Art』。」

    「『Art』?」

    「聽說是一個法國女劇作家的作品改編的。」韓戀梅解釋,「故事是說金士傑買了一幅畫,結果引出李立群、顧寶明不同的看法,三個好友的友誼因此產生矛盾,」

    「聽起來很有趣。」他淡淡評論,「是什麼樣一幅畫?」

    「白色的畫。」

    「白色?」沈修篁微微蹙眉,微微彎下身俯望韓戀梅,「什麼意思?」

    「就是這個意思。」她放下油漆刷,來到一方還未刷上新油漆的牆面,拿手指比劃著。「想像一下,這是一幅畫,沒加畫框的,全白的畫哦,」

    「全白的畫?」他瞪大眼,「上頭什麼都沒有?」

    「什麼都沒有。」她嚴肅地,「勉強來說,你可以從這裏到這裏看到一條白色的斜線。」

    「白色的斜線?」他怪問,在一片白色的背景下?

    「沒錯。」她點頭,神情依舊嚴肅,「而且主角還花了兩百萬買這幅畫。」

    「兩百萬?」他愕然,瞥了一眼她藏不住眼中笑意飛舞的表情,忽地莞爾。

    這一定是一出很有意思的諷刺劇。

    「想看嗎?」她問。

    「嗯哼。」

    「那我們下禮拜六一起去看。我已經買了票了。」

    「好啊。」他沒反對。

    看得出來她很為他的同意高興,眉眼整個笑彎了,看來甜甜的,極可愛。

    他看著,嘴角不著痕跡淺揚,眉宇的線條也柔和了。他回過頭,繼續粉刷的動作,注視著逐漸渲染一片暖意的牆面,腦中意念跟著慢慢成形。他忽然……有了靈感。

    閉上眼,他開始在腦中勾勃出設計草圖--牆面可以掛上幾個色彩鮮豔的方框,角落擱上幾盞守燈,那根突出的樑柱剛好可以為室內的風格做個緩衝,對了,還得利用窗戶和鏡子做出比較開闊的空間感……

    「你有沒聽見我說話?」不依的脆嗓喚回他思緒。

    他眨眨眼,仍半處於迷蒙中。

    「修篁?」

    他心神一凜,一股難言的激動忽地漲滿胸膛,三步並兩步跳下工作梯。

    「有沒有紙跟筆?」

    「什麼?」

    「我要紙跟筆。」他握住她肩膀,表情近似狂亂,「我有靈感了!」

    她愣了愣,驀地容色一亮。「我幫你去借!」話語方落,她窈窕的倩影已淡出門外,興奮愉悅的程度不亞於他。

    不過兩分鐘,她便為他借來幾張白紙和一枝鉛筆。他迅速搶過,立刻趴在地上飛快草繪。

    她跟著蹲在地上,專注地追隨他的筆觸。

    不知過了多久,他總算在紙上大略勾勒出心中所想,拿起來換了幾個角度端詳好一會兒,才滿意地點頭。

    「畫好了嗎?」她柔聲問。

    「啊。」他這才驚覺她一直在一旁看著他,「畫好了。」

    「你很滿意嗎?」

    「嗯,還呵以。」

    「太好了。」她微笑清甜,「真希望能快點見到你設計的房子,一定很棒。」

    沈修篁啞然,對著她充滿信任的眼神,他好半晌竟不知該說什麼。胸口像絞在一起的絲弦,緊緊揪扯。

    他茫然站起身。

    她也跟著撐起身子,可才稍稍打直,便倏地踉蹌。

    他連忙扶住她,「怎麼了?」

    「沒事。」她在他懷裏搖頭,「只是有點頭暈。」

    「怎麼會頭暈的?」他攬著她,慢慢將她帶往角落一張椅子,扶她坐好。

    「沒什麼,大概是昨天值大夜班……」

    「你昨天值大夜班?」他愕然打斷她,「那你還今天一大早就起來?」

    「啊,那沒什麼的。」她察覺他語氣中的責怪,急忙解釋,「昨天晚上沒什麼病人,其實我在醫院裏也睡了幾個小時……」

    他捧住她的臉,以一種溫和中不大嚴厲的眼神阻止她繼續。

    她心跳一停。「怎、怎麼了?幹嘛這樣看我?」

    他沒說話,湛幽的昨慢慢地、慢慢地黯淡,像澱了無數心事,好深,好沈。

    「修篁?」她顫聲喚。

    「……我竟然一直沒發現,你這裏,都是黑眼圈。」溫暖的拇指,輕輕撫過地下眼皮。「你一定很累,對吧?」

    「我--」她說不出話來,心韻迷亂。

    「傻瓜。」他攬住她秀頸,讓她靠入自己胸懷,「幹嘛對我這麼好呢?你每天這樣透支自己的體力,總有一天會累壞的。」

    「不會的。我一點也不累。」她拚命搖頭。

    他閉了閉眸,為了她慌亂的反駁心口更加揪緊。

    明明就累了啊,為什麼不肯承認呢?明明就無法撐持了,為什麼偏偏要這樣折磨自己呢?

    「都是我不好,戀梅,連累你了。」他啞聲道,收攏臂膀。

    「不,你別這麼說,不是那樣的……」

    「已經夠了,戀梅。」他稍稍推開她,凝望她的眼神溫煦而深邃。「我答應你,我會振作起來,一定會好好照顧自己。所以你不需要再這樣勉強自己。」

    「我……一點也下勉強啊。」韓戀梅搖頭,喉頭莫名一酸。

    奇怪啊。這些日子以來,她不是一直在盼著他能重新振作呢?為什麼當他終於對她許下承諾時,她卻一點也不高興,反而有些難過?

    「你的意思是……不要我再來看你了嗎?」她抓住他衣襟,傷感地問,「你是不是不想再見到我?」

    「不是的,你怎會這麼想?」他握住她肩膀,「我是不想你為了我累壞了啊。」

    「我不累啊,真的!」她急切地保證,推開他站起身,又是笑顏燦爛。「你瞧,我精神好得很呢。」她做了個振臂高舉的動作。

    他呆呆望著她,良久,長長歎息。「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呢?」

    為什麼?難道他還不懂嗎?她斂下羽睫,有幾秒的時間,忽然覺得自己很悲哀。

    然後,她揚起容顏,佯裝輕快地笑道,「笨蛋,當然是因為我們是好朋友啊!」

    若是從前,他肯定會被她強裝的笑顏給騙過了。她總是笑得開朗,總是容光煥發,像從來不曾熱識憂愁滋味。

    若是從前,他肯定就這麼被騙過了--

    「我希望再見到你。」他走近她,再度將她微顫的嬌軀納入懷裏,下頷頂住她頭頂,溫柔地摩挲,「如果可能,我希望經常見到你,最好天天都能見到。」

    她聞言,墨睫一顫,滾落一滴剔透的眼淚。

    「嗯,如果你不嫌煩的話。」她低低回應,聲音很小很小,透出的情感力道,卻很強很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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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日快樂!」

    這天晚上,沈修篁的屋裏,相當熱鬧。

    為了替他慶祝生日,他兩個死黨都特地向公司請了休假,從北京趕回臺北,也都有默契地偕同嬌妻一起出現。

    白禮熙牽著羅恩瞳,卓爾春挽著李燕蘭,兩對夫妻都是一副恩恩愛愛的模樣。

    他們帶來幾瓶紅酒,一盒蛋糕,外加幾份特意在香港免稅商店挑選的禮物。

    「GUCCI的領帶,夠義氣吧?」卓爾春首先獻上賀禮。

    「我這個可是Dunhill的皮夾,你看看這皮革,還有設計,這才叫品味。」白禮熙跟著獻寶。

    「得了,你們以為比名牌就算有誠意嗎?」李燕蘭對兩個男人的舉動頗感不屑。

    「是啊,這個蛋糕可是燕蘭親手做的。」羅恩瞳住一旁搭腔,「這才叫誠意。」

    「真的嗎?這蛋糕是卓太太自己做的?」正一口一口淺嘗著蛋糕的韓戀梅忍不住吃驚,「好厲害,口感很棒呢。我還以為是天母哪家蛋糕店買來的。」她不可思議地瞪著色香味俱全的蛋糕。

    「多謝誇獎。」李燕蘭對她盈盈一笑,「不過請叫我燕蘭,別叫卓太太。」

    「燕蘭最討厭人家叫她『卓太太』了。」羅恩瞳笑著插口,「她可是個大女人主義者。」

    「本來就是。憑什麼女人結婚以後就要變成誰誰誰的太太?我李燕蘭就是李燕蘭,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李燕蘭豪氣地宣稱。

    「說得好!」另外兩個女人熱情鼓掌。

    「乾杯!」三個女人各自拿起酒杯,清脆地碰撞。

    三個男人卻在一旁,一動也不動。

    「怎麼?」羅卓兩個女人眯起眼,瞪向自己的老公,「你們好像很不以為然?」

    「豈敢,豈敢。」面對愛妻質詢,白禮熙與卓爾春連連搖手否認。關於愛妻的女性至上主義,這兩個人可都是領教過了,個中滋味,也只有他們才知冷暖。

    「那為什麼不喝?給我喝!」

    「遵命!老婆大人!」一聲令下,兩個大男人慌忙舉起酒杯,一仰而盡。

    這場面逗樂了隔山觀鬥的韓戀梅,她笑得不可自抑,跟著其他人,一口氣乾了整杯酒。

    極度高昂的情緒與過多的酒精讓她微微暈了頭,絲毫沒察覺到身後的沈修篁正溫柔地替她梳攏淩亂的秀髮,而其他幾個人正偷偷笑望這溫馨的一幕。

    她只是不停地啜飲著酒,一面喝,一面朦朧地歎息。

    「唉,你們都送了禮物給修篁,只有我什麼也沒準備,真不好意思。」

    「不怪你,你不知道今天是他生日嘛。」白禮熙微笑道。

    「而且你早已經送給他最好的禮物了。」卓爾春接口。

    「什麼?」韓戀梅眨眨眼,「我什麼也沒送啊。」

    兩個男人什麼也沒說,只是看著她若有深意地笑。

    她莫各其妙,可沈修篁卻聽懂好友話中含意、他心一緊,眼看韓戀梅兩辦頰被酒氣染得豔紅,知道她也許快醉了,禁不住輕輕扯了扯絕柔軟的發綹,溫聲叮嚀。

    「別喝太多了,戀梅,你別忘了自己酒量不好,小心明天早上頭痛。」

    「我知道,我喝完這杯就好了。」她乖乖點頭。

    「吃點蛋糕,墊墊肚子。」

    「我知道啦。」她嬌睨他一眼,仿佛嫌他羅唆。

    這宛如情人的互動模式看人其他人眼底,笑意更深了。

    「你們笑什麼?」微醺的韓戀梅對一切完全狀況外,「有什麼有趣的事嗎?」

    「沒有啊。」

    「真的嗎?沒騙我?」韓戀梅像個小女孩似地追問。

    沈修篁忍不住笑了,「你要他們告訴你當年是怎麼把老婆追到手的吧。」他建議,「他們倆都有一段可歌可泣的戀愛史呢。」

    「真的嗎?」她眼眸一亮,「我要聽!」

    「那我先說吧。」一向最愛自曝情史的白禮熙首先開口,「話說兩年前我跟恩瞳可是死對頭,她是全公司票選的老處女,我呢則是眾所公認最想親吻的帥哥……」

    「你說什麼啊?」對故事以這種方式開頭,羅恩瞳顯然極為個滿,「你別誤導人家。那個票選根本一點也不公平,哪能算數?」

    「怎麼不算數?你別因為自己被選為老處女就不認帳。」

    「你說什麼?!」

    於是,另一場爭端開始。

    男女之間的戰爭,無時無刻,總會在世界各個角落上演,演戲的主角很賣力,看戲的觀眾也總是入迷。

    就像現在的韓戀梅,看著人家夫妻之間的甜蜜小爭吵,又是開心。又是羨慕。

    「喂,你的朋友都很有意思呢。」她附上沈修篁耳畔,悄聲說道。

    「他們一向愛耍寶。」他輕聲笑道。

    「好棒的生日聚會!好羨慕你哦,真希望我生日那天也能這麼開心就好了,說不定還要留在醫院值班呢。」她自憐地。

    「我幫你慶祝。」他忽道。

    她一愣。

    「你生日那天我一定幫你慶祝。」他許諾,「如果你值班,我就買蛋糕到你醫院去。」

    「真的嗎?」

    「嗯。」他點頭,擒住她的眼神溫柔無比。

    她心跳一亂,先一陣暈眩,許久,唇角才甜甜揚起,笑開一朵幸福的玫瑰。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21 00:11:31

第五章

    幾天後,沈修篁親自送兩個好友夫婦上飛機。

    在機場大廳,趁著卓爾春替眾人辦理登機手續,李燕蘭與羅恩瞳兩個女人渾然忘我地聊天之際,白禮熙悄悄將他扯到一旁。

    「什麼事?」沈修篁莫名其妙。

    「聽說你回到原來的公司上班了?」白禮熙問。

    「是。」

    「不是說工作無聊嗎?怎麼又想通了?」白禮熙有意試探。

    沈修篁白然聽懂了,微微苦笑,「我又找到設計的感覺了。」

    「是嗎?」白禮熙若有深意地凝視他許久,「你知不知道,你跟一年前判若兩人?」

    沈修篁默然,想起一年前在高爾夫球場對一台機器大發脾氣的自己,澀澀點頭。

    「都是戀梅的功勞。」

    「是啊。」他點頭,承認是韓戀梅救回了他。若不是她一年來溫柔耐心的陪伴,他的人生怕仍是頹廢墮落。

    「她喜歡你。」白禮熙直接了當地,「你應該看得出來吧?」

    「當然。」他又是點頭,微微一笑。

    「那你呢?你喜歡她嗎?」白禮熙追問。

    「我?」他一愣。

    「這麼好的女人,你不喜歡嗎?」

    「……我把她當朋友。」猶豫半晌後,他如此回答。

    「只是朋友而已嗎?」白禮熙若有深意。

    沈修篁惘然不語,當白禮熙這麼直接地追問他時,他才恍然原來自己一直沒去厘清對韓戀梅的感覺,

    他真的只把她當朋友嗎?或者他也喜歡著她?像男人喜歡女人那樣的喜歡?

    他從沒細想,或者,不願細想……

    「修篁,修篁,我發現一件好巧的事!」

    正出神間,李燕蘭愉悅的聲嗓在兩個男人之間輕快地揚起。

    他定了定神,望向她嬌美秀顏,「什麼事?」

    「我哥哥啊。」李燕蘭星眸閃亮,「他原來跟戀梅在同一家醫院工作,而且跟她還是好朋友。」

    「好朋友?」沈修篁微微蹙眉,下意識咀嚼起這名詞。

    「嗯。他們從念醫學院時就認識了,還是同一個社團的學長學妹,感情好得不得了。」李燕蘭笑著強調。

    「哦?」

    「對啊,我哥還曾經跟我開玩笑,說如果他那個學妹到了三十歲還沒人要,他就打算發揮騎士精神把她給娶回來。沒想到他口中那個學妹就是戀梅,好巧!」

    沈修篁不語,胸膛,有些擰了,

    那傢伙說三十歲就要娶她,那她今年幾歲了?二十九?三十?

    「你哥哥該不會暗戀戀梅吧?」白禮熙插口,興味盎然地。

    「可能吧。我哥哥那人吊兒啷當的,我看連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對戀梅是什麼感情。不過可以肯定,他很在乎她就是了。」

    「那好!」白禮熙一拍手,「反正修篁也不喜歡她,我看就別耽誤人家了。乾脆讓你哥哥積極一點,對戀梅展開攻勢……」

    「不行!」尖銳的聲嗓駁回白禮熙的提議。

    兩人同時一愣,望向發聲的人,只見沈修篁繃著一張臉,神情相當難看。

    「不行。」他喃喃重複,眼色陰暗,雙拳緊緊收握。

    他不能容許這種事發生,無法容許其他男人對韓戀梅存有私心。

    她也會對那個學長笑嗎?也對他撒嬌嗎?就像對他一樣?

    不!他不能忍受!浪濤席捲,在沈修篁心海洶湧起伏。

    見他這副陰晴不定的表情,白禮熙忍不住偷笑,拍了拍他的肩,「對她好一點吧,修篁。」

    「別辜負她了。」李燕蘭也嫣然一笑。

    兩人一搭一唱,都沒點出這個「她」是誰,可誰都能輕易明白。

    一陣珍重道別後,沈修篁凜著一張臉,默默轉身離去。

    搞不清楚狀況的卓爾春愕然凝望他背影。「他怎麼啦?好像心情不太好的樣子。」

    「有嗎?」白禮熙聳聳肩,朗聲笑了,「大概是忽然發現自己得快點採取行動了。」

    「對啊,再不動作的話,說不定某個女人就要被人搶走了。」李燕蘭笑著接口。

    「某個女人?誰啊?」卓爾春茫然望向羅恩瞳,「你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嗎?」

    「我想他們指的是戀梅吧。」羅恩瞳眨眨眼,方才在一旁的她可是從頭到尾聽清了三人的對話。

    「戀梅怎麼了?誰要搶走她?」卓爾春依然狀況外。

    沒人理他,逕自拉起行李上手扶梯。

    卓爾春連忙追上,「喂!你們等等我啊。告訴我怎麼回事嘛。」

    「快走吧,就要登機了。」

    「你們到底在說什麼?戀梅究竟怎麼了?」卓爾春實在忍不住好奇,苦著臉追問,「快說啊!」

    「我們是說燕蘭的哥哥。」白禮熙總算回了一句。

    只可惜。這句話令卓爾春更摸不著頭腦。「燕蘭的哥哥?京俊嗎?他怎麼了?」

    「他啊,他跟戀梅……」未完的嗓音驀地消散。白禮熙瞠目結舌,直瞪蓄玻璃窗外。

    「你幹嘛?見鬼了啊?」卓爾春沒好氣地白他一眼。

    他沒說話,像根冰柱凍在原地,臉色刷白。

    見他神情不對勁,卓爾春皺眉,跟著轉移視線,不一會兒,身子跟著繃緊,臉上的表情也跟著僵硬。

    「我沒看錯人吧?」他瞪著窗外跟著人群踏出接駁車的女性身影,震驚得嗓音嘶啞,「她怎麼會……還活著?」

    白禮熙默然,同樣死瞪著那熟悉得教人驚悸的容顏,好片刻,猛然一甩頭。「就當認錯人了吧,爾春。」他轉向好友,眼神意味深沈,「他好不容易才重新振作起來,千萬別告訴他這件事。」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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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

    韓戀梅拉開窗廉,歡迎燦暖陽光灑進室內。

    在醫院裏值了整晚的班,她難掩倦意,打了個長長的哈欠,面向窗外做了幾個簡單的伸展動作,振奮精神。

    更衣過後,她正打算收拾東西回家時,迎面走來一個實習護士。

    「韓醫生,有人找你。」她笑道。

    「找我?」韓戀梅揚眉,瞥了眼腕表。

    才七點多,醫院都還沒正式開門看診呢。誰會來找她?

    「是一位先生。他在二樓會客室等你。」

    「我知道了,謝謝你。」向前來通告的護士道過謝後,韓戀梅下了電悌,往三樓會客室走去,

    推開門,映入眼瞳的是一道修長挺拔的男性身影。

    「修篁!」她眨眨眼,掩不住驚喜,「你怎麼來了?」

    沈修篁微笑,比了比桌上一袋食物,「你還沒吃過吧?我帶了點早餐來給你。」

    「你來就為了帶早餐來?」她笑眯了眼,在雙人沙發上坐下,打開紙袋,「是鮪魚蛋三明治呢,我最愛吃的!」

    「還有牛奶。」他說,「多喝點。」

    「謝謝。」她甜甜地道謝,一面拿起三明治啃咬,一面問,「你怎麼沒買你自己的份?你吃過了嗎?」

    「我吃過了。」他在她身旁坐下,「我不到六點便起來了,在早餐店吃了兩個三明治。」

    「兩個?你挺能吃的嘛。」

    「還不都怪你?」他揉揉她的發,半溫柔半戲謔地,「前陣子拚命喂我吃東西,像養豬似的,胃口都被你養大了。」

    「是嗎?」她嘻嘻笑,星眸璀璨。

    望著她燦爛笑顏,他眼神逐漸轉深,像是在思考些什麼。

    她敏感地察覺到他異樣的沈靜。「怎麼了?」

    他默默搖頭。

    「是不是有什麼事?」她繼續追問。

    原本兩人說好了下午一起去攀岩,他卻一早便出現在她面前,她直覺有事。

    「該不會是捨不得你的朋友吧?」她半開玩笑,「昨天才剛送走他們,就開始想念了?」

    「怎麼可能?」他恍然失笑,「我們男人可不像你們女人這麼多愁善感。」

    「那究竟怎麼了嘛?」她不依嬌問。

    「沒事。」他仍然搖頭,頓了頓,「我只是忽然很想見你。」

    很想見她?

    她聞言,呼吸頓時斷了,不敢置信地瞪著他。

    他深深回凝,那眼神,帶著股說不出的意味,教她心跳一顫,思緒頓時百折千回。他究竟……想說什麼?

    可他只是靜靜望著她,「快吃吧。吃完我送你回家。」

    「嗯。」她恍惚點頭,進食完後,跟著他離開醫院。才剛踏出大樓,便遇上李京俊。

    甫升上主治醫師的他,一襲白袍還是縐褶處處,頭髮也依然淩亂不堪。一見她,他臉龐一亮,笑著打招呼,「哈羅,戀梅,要回家了嗎?」

    「是啊。」

    「真羨慕你。我待會兒還要開會呢,下星期可能要動刀,你知道,就是那個患者,他……」說到一半,李京俊忽然注意到她身旁還站著個男人,「這位是?」

    「啊,這是我的朋友。沈修篁。」她趕忙介紹,「修篁?這位是心臟外科的主治醫生,李京俊,也是我的學長。」

    「你好。」兩個男人禮貌地伸手一握。李京俊上下打量沈修篁,好一會兒。嘴角揚起怪異弧度,「原來你就是那個新新好男人啊。」

    沈修篁一愕。

    眼見他莫各其妙的表情,韓戀梅臉頰不禁微緋,鎮視李京俊一眼,「學長,你胡說什麼啊?」

    「我沒胡說啊!他不就是……」末完的嗓音遭一隻玉手堵住。

    他愕然瞪視不許他發言的學妹。「戀……嗯……你……」抗議聲聽來模糊。

    「學長,我們還有事,先走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吧。就這樣羅,再見。」

    匆匆拋下一串話後,韓戀梅才鬆開捂住他嘴唇的手,趁他還沒來得及發話之際,拉著沈修篁轉身就走。

    直到兩人上了沈修篁的車,她才松了一口氣。

    他默默看她,好片刻,啞聲開口,「剛才那位是你學長?」

    「是啊。」她點頭,好無奈地歎息,「學長那人說話就是那樣,顛三倒四的,你別理他。」

    「……你們感情很好?」

    「嗯,還不錯。」她點頭,忽地噗嗤。笑,「你別看他這人外表亂七八槽的,有時候還挺會照顧人的。」

    「是嗎?」十指緊緊扣住方向盤。

    「他其實很有才華的,外科主任也很賞識他,常說他是我們醫院的未來之星。」她頓了頓,笑意更深,「可惜就是不懂得修飾外表。要是他有一點穿著品味的話,還怕醫院裏那些護士不乖乖拜倒在他西裝褲下嗎?」

    他僵著身子,眼眸直視前方,車窗外晨光明媚,他一顆心卻晦澀不定。

    「那你呢?」他忽問。

    「我?」

    「你也會跟著拜倒嗎?」

    「我……怎麼可能?」她愣然,轉頭望他,這才發現他臉色陰沈得嚇人,「你--修篁,你在生氣嗎?」

    他不語,收凜下頷。

    「怎、怎麼了?」她惶然不解。

    他究竟為什麼生氣?是因為……學長嗎?憶起他方才問話時,仿佛微酸的口氣,莫非他氣她跟學長感情好?

    老天!想透這一點後,她不禁倒抽一口氣。

    難道他在……吃醋?!

    「聽說他曾經說過,如果你三十歲還沒嫁,他願意娶你。」他幽幽道。

    她又是一愣,「你……怎麼會知道?」

    「燕蘭告訴我的。」他奇特地瞥了她一眼,「你不知道嗎?你學長是燕蘭的哥哥。」

    那麼巧?

    韓戀梅深吸口氣,眼看沈修篁神色森沈,小心翼翼地解釋,「你……呃,你別誤會,學長只是開玩笑。他不是認真那麼說的!我們認識好幾年了,感情一直很好,所以他才會隨便開玩笑,不是真的。」

    「……你真的只把它當玩笑?」

    「當然!」

    「你不會考慮嫁給他?」

    「怎麼嫁?我又不喜歡他。」

    他沒說話,一個字也沒說。

    可她卻看得出他心情變開朗了,眼神不再陰暗,嘴角甚至淺淺揚起十五度。

    他在偷笑。

    她震驚地瞧著他。一面開車的他狀似專注,可嘴角,一直抿著淡淡笑痕。

    有這麼……高興嗎?知道她不喜歡學長真令他這麼開心?

    看著他這副模樣,她一顆心也跟著飛揚起來,堆積一夜的疲憊盡數散去。

    她忽然覺得神采奕奕,體內一股力量蓄勢待發。「我們現在就去吧!」

    「什麼?」他不解地望向她。

    「我們現在就去攀岩。」她熱切地,「我突然好想去!」

    俊眉一蹙,「你才剛剛值完班,不累嗎?」

    「不累不累,我精神好得很。去嘛,現在就去,好不好?」她柔聲央求,撒嬌的神態像只賴皮的貓咪。

    他心弦一柔,微笑了。

    「好吧。」

    她喜歡攀岩,尤其喜歡和他一起攀岩。

    記得他第一次帶她來到這家戶外攀岩場時,她對著十公尺高的人工岩面猶豫許久,懷疑自己是否有能耐爬上去?可他只用一句話,便建立起她的信心。

    「沒問題,我陪你一起。」

    就是這一句話,讓她下定決心挑戰從未嘗試過的攀岩運動;就是這一句話,讓她即使每回來都爬得香汗淋漓、氣喘吁吁,胸口依然漲滿甜蜜。

    只因為她知道,無論攀爬的過程白多辛苦,他都會在一旁守護著她。

    他的程度遠遠優於她這個初學者,人工攀岩場坦白說已經滿足不了他。事實上,早在多年前他便已征服了號稱臺灣最佳的天然攀岩場--龍洞。

    他未來的目標,決不會是眼前這座小小的人工岩場。可為了帶領她,他耐心地一步步陪她攀爬,扣環上的繩索與她相系,在她需要時助她一臂之力,危險時,穩住她踉蹌的身軀。

    這讓她,覺得好幸福--

    「手出汗了吧?抹一些鎂粉,這樣才不會手滑。」他提醒她。

    「好。」她抹了抹粉袋裏的粉。

    「身體放鬆點,記住三點固定法。」

    「我知道。」也就是雙手、雙腿其中三點抓牢蹬牢時,才能移動第四點。她深吸口氣,小心翼翼地將右手手指扣住岩石縫隙後,才慢慢移動左腳。「我覺得,自己好像一隻猴子哦。」

    她喘息,猜想得到自己此時的動作一定很醜,而更難堪的是他還在她身下仰望著這般醜態呢。

    她微微臉熱。

    仿佛察覺她的不情願,他低聲笑了,「你已經進步很多了。」

    「那當然啦。」她嘟起嘴,前額抵住衣袖拭去汗珠,「這已經是你第四次帶我來了,我再怎麼不濟也多少要學會一點訣竅嘛。」

    「別貶低自己。」他溫聲鼓勵她,「以一個女人來說,你的領悟力很高,體力也不錯;第四次就能爬得這麼好,已經讓我很吃驚了。」

    「哼!」她輕哼,個喜歡他以性別做為理由。「我該感謝你這麼讚美我嗎?大男人。」最後一句稱謂半帶嘲弄。

    他不禁失笑,「你該學學怎麼給一個男人留面子,別這麼處處要強。」

    「是是是,很抱歉我是個這麼不可愛的女人哦,我以後會改進的。」

    「你啊。」他搖頭,帶著三分無奈,卻有七分寵溺,眸底閃過一絲溫柔。

    可惜韓戀梅沒機會看見他的表情,她只是專注地面對跟前頑強的高牆。好不容易攀上後,兩人在稍事休息一陣後。他建議她再度挑戰。

    「現在試試『讀』路線。」他說。

    「讀?」她不懂。

    「告訴我你打算怎麼爬這條路線。」他解釋,「先預想看看,到時候儘量照你所規劃的來攀爬。」

    「幹嘛這樣?。」

    「這哪戰略應用。」他微笑,「想成為一個好的攀岩者,就要學會怎麼計畫克服難關的策略。我可不想一輩子陪你在室內爬人造岩。」

    「咦?」最後那句攫住了她的注意力,眼瞳一亮,「你的意思是要帶我去爬天然岩壁嗎?」

    「你想挑戰嗎?」他不答反問。

    「當然!」她強烈點頭,信心滿滿。

    他微笑更深,笑意直達眼底:「那就預報一下你的策略吧。」

    「嗯,這個嘛--」她眯起眼,仔細觀察眼前的岩面,對著沈修篁比手劃腳,定下了一條攀爬路線。

    決定策略後,她一馬當先,爬上岩面,他則尾隨在後。

    有了前次經驗,她這回爬得更順利了,完全按照事先預想的路線一路往上攀升,一鼓作氣不停歇。

    幾分鐘後,她用力一蹬,攀上了岩頂。

    「YA!我成功了。」她開懷地振臂歡呼?在岩頂傲然挺立。

    向晚的微風拂來,撩起她的發,汗濕的發絡黏上前額,她不耐煩地正想撥去,他卻搶先一步。

    柔軟的運動毛巾,覆上她的臉,拭乾狼狽的汗滴。

    「我自己來就好了。」她直覺想搶過毛巾,

    他卻沒鬆開,仍然堅持替她擦乾了臉,才放下毛巾。一雙墨湛的眸靜靜地凝定她,笑意滿滿。

    「你看什麼啊?」她嗔睨他,心跳一促,本來就因運動染紅的煩更加如盛開的玫瑰般嬌豔,水眸波光盈盈。

    他看著,心神倏地迷惘,不知所之。

    那近似著迷的眼神數韓戀梅刹時心慌意亂,藉坐下的動作躲避他深邃的凝視。

    他這才回神,跟著坐下。

    夕陽西落,在天邊渲染出深深淺淺的紫,朦朧霞光溫柔地籠上兩人坐在岩頂的身軀。

    一片寧馨。

    有幾分鐘時間,兩人只是肩並著肩,靜靜欣賞眼前迷人的夕暮景致。

    然後,他低啞的嗓音首先打破靜寂。

    「昨天我送禮熙他們上機後,在外頭晃了一整晚。」

    「一整晚?」她呼吸一凝,蹙眉望向他,「你一夜沒睡嗎?怎麼回事?」

    「我在想一些事。」他低聲道,沒看向他,側面線條嚴肅地凜著。

    「什麼事?」

    「……有關我跟小蘭的一切。」他斂下眸,「我一個人走遍了跟她一起去過的地方--烏來、陽明山、貓空、東北角,這些地方,都充滿了我們的回憶。」

    她默默聽著,一語不發,心口一陣一陣地抽緊。

    「……最後,我去拜訪了小蘭的父母。」

    她一驚,僵住身子。

    「我去祭拜小蘭,對著她的靈位,我問她--」他嗓音一頭,忽地闇啞無聲。

    她悄悄握住他發顫的手。

    他回頭看她。傷感的眸迎向她流漾水霧的瞳。他知道她瞭解他,她感應到了他內心的掙扎與痛楚。

    他感激地緊緊回握她的手。

    「我問小蘭,我可不可以重新開始?我問她,我能夠重新出發嗎?我問她,我可不可以再愛一次?」

    他終於打算重新面對人生了,決定掙脫過去的苦痛,重新開展另一段感情--

    韓戀梅聽著,鼻尖一酸,眼眶一點一點泛紅。

    她一年來的努力,終於要有報償了嗎?

    「別哭。」沈修篁輕撫她的頰,柔聲勸慰。

    怎麼回事?怎麼變成他在勸她了?他才是那個真正痛苦的人啊。

    韓戀梅在心申斥責自己,可熱燙的淚水卻不爭氣地融了,沿著頰畔緩緩滾落。

    他吻住了它們。

    微涼的唇吻去了她的眼淚,沿著細潤的粉頰摩挲,在不經意間,悄悄攫住她柔軟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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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篁。」

    她輕喚,仰躺在床上望著低頭吮吻她乳峰的男人,眼眸氤氳若霧,是難以排解的情欲,也是濃烈愛意。

    他抬起臉,深眸近乎痛楚地凝定她。「我想擁有你,戀梅。」

    「嗯。」她柔柔點頭。

    「我可以嗎?」他謙卑地問。

    傻瓜!

    她啞然,藕臂攬住他頸子,讓他的臉埋覆自己柔軟的胸前。

    她早就是屬於他的了。難道他不曉得嗎?這兩年多的日子,她腦海,總是牽掛著他形影,她的心,也只為他而顫動,而他居然還要問她能不能擁有她?

    是他太溫柔,還是她太癡傻?

    「笨蛋。」她低低一句,也不知在斥他或自己,芳唇一啟,逸落一串慌顫笑聲。

    她捧起他的臉,再也壓抑不住排山倒海襲來的情潮,深深地、震顫地吻住了他。

    原本該是溫柔的夜,忽然激情了起來。她不顧一切地釋放體內蘊積的熱情,他也拋開了君子的禮節,回復男人本色。

    原始的、激昂的、狂烈的情火,在這個夜晚,在他的房裏,熊熊燃燒。

    他瘋了,像野獸似地扯去她身上衣衫,隨手拋落在地,狂肆地攫住她如紅梅般嬌挺的乳尖,以唇舌膜拜佔有。

    她也瘋了,貝齒一下輕柔、一下用力,在他身上咬囓著,修長的雙腿緊緊圈住他,玉手愛撫他光滑有力的背脊。

    女性的深處,傳來一陣又一陣的悸痛,威脅著要撕裂她。

    她不如該如何是好。這陌生的感覺嚇著了她,卻也震撼了她,十指用力掐住他肩膀,容顏埋入他頸間。

    「修篁,我--」她迷亂地在他耳畔喘息,眉尖滲出點點香汗。

    「我知道。」他完全懂得她的激動與不安,短促一笑,「別擔心。」

    他安慰她,承諾她他會溫柔地帶領她,可滿腔的溫柔在他的陽剛觸碰到她柔軟的蕊苞時便陡地清逸無蹤。

    他知道這是她的第一次,他也很想以最大的溫柔化解她的生澀與恐懼,可他,抗拒不了燒遍全身的饑渴。

    朦朧的眼,除了她臉上豔媚的紅霞,什麼也看不見,充血的耳,也只能聽見她婉轉嬌啼。

    神智,一片混沌。

    「聽我說,梅,一下下而已,忍耐--」他要她忍耐,自己卻忍耐不了,才剛進入她體內,全身便竄過一股難言的顫慄。汗水,瞬間染濕了他整張臉,他低吼一聲,忽地使勁挺進。

    「啊--」痛楚的呼喊才剛逸出,方刻被他滾漫的唇吸吻。包容於他唇腔。

    「我知道你很痛,對不起,戀梅,對不起。」他啞聲道歉,細碎的吻落遍她臉上每一處,雙手與她的緊緊交握,為自己的魯莽表示歉意,也試圖安撫她尖銳的疼痛。

    她忽地微笑了,雖然眼角因劇痛迸落的淚珠仍然一顆顆流泄,可玫瑰唇角,卻揚起溫婉弧度。

    「沒關係的,修篁。」她凝睇他,以堅決又嬌羞的眼神鼓勵他繼續,「我願意。」

    我願意。

    就是這三個字鬆弛了沈修篁緊繃的神經,也如春陽,暖融了他仍然殘留著些許冬雪的心,

    他扣緊她的手,在她柔情蜜意的應許下,帶領她直奔情欲的天堂,也在那一刻,看到了燦爛煙花。

    激烈的歡愉後,兩人在床上緊緊相擁。

    夜風戲卷窗邊的竹廉,月光搖曳,衍佛穿透竹林一般,忽明忽滅,朦朧中帶著說不出的清幽邈遠。

    韓戀梅怔怔望著,好一會兒,抬手半掀起竹廉,望向窗外。

    「今晚是滿月耶。」她輕聲道,掩不去愉悅,

    他跟著瞥了窗外一眼,果見明月圓滿,溫婉寧靜。

    「我喜歡滿月,感覺像有什麼好事會發生似的。」她後仰容顏望他,甜甜微笑,帶點天真的。

    「傻瓜。」他忍不住輕笑,低頭在她前額啄吻一下。

    她沒抗議,只是在他懷裏尋了個舒適的角度,慵懶地掩落睫。

    「……我愛你,修篁。」她突如其來表白。

    他心弦一牽,柔聲回應,「我知道。」

    「你要不要猜猜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你的?」她展開眸,調皮地問。

    「我不知道。」

    「猜猜看嘛。」

    他不語,只是微笑看著她愛嬌的模樣。

    「從你第一次帶設計圖到我家那天開始。」她主動招了,「那天,你告訴我你曾經想把自己的客廳裝潢成沙灘。」

    「嗯哼。」他記得那回事。「然後呢?」

    「然後我就喜歡上你了。」

    「什麼?」他訝然。

    「因為啊,我覺得你真像個孩子。」她反轉身子,藕臂攬住他肩頭,眼眸盈盈含笑,「明明外表是個溫柔斯文的大男人,原來心底轉著這種淘氣的念頭。」

    「所以你就愛上我了?」他不可思議地,「傻女人,連愛一個人的理由都那麼傻。」半真半假地取笑。

    「不行嗎?」她嘟起嘴。

    愛一個人,本來就是傻氣的緣由居多啊!

    「你啊。」他笑望她,鼻尖輕輕與她的碰觸,「該不會想原來我跟你一樣,都還像個長不大的孩子吧?」

    「我可沒這麼說哦。」她嘻嘻地笑,「你自己承認就好了。」

    「哈!你說你自己也就罷了,敢嘲笑我這個堂堂大男人像個孩子?看我怎麼教訓你!」他假意豎眉,摩奉擦掌,作勢呵她癢。

    「別這樣啦。」她嬌笑躲著,「我最怕癢了。」

    「是嗎?那最好了。」一聽她怕癢,他反而更加來勁,真的搔弄起她敏感部位。

    一時間,兩人一追一閃,像孩子般在床上吵吵鬧鬧。直到他終於抓牢了她,定住她身子,大手慢慢撫上她柔膩的肌膚。不知怎地,原本戲謔的舉動忽然充滿性感意味。

    四束眸光在空中交會,劈啪作響,瞬間迸開激情火花。

    結果,又是一回抵死纏綿--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21 00:11:45

第六章

    傻孩子。你吃午飯了沒?

    手機螢幕上,傳來中戲謔半寵愛的訊息。

    沈修篁看著,不禁笑了,暫時擱下手邊的工作,他一字一字輸入回覆--

    還沒。你呢?

    現在正在吃。你怎麼還不去吃?

    忙嘛。

    簡短的托詞才剛送出,手機鈴聲立刻響起。

    這麼快就來開罵了?

    沈修篁眸光幽默一閃,接起電話。

    「喂。我……」還來不及解釋,便遭她打斷。

    「還說你會好好照顧自己呢。連飯部不好好吃,弄壞腸胃我可不理你。」

    沈修篁朗聲笑了,「我要是真弄壞了腸胃,難道你這個仁心仁術的醫生忍心坐視我這個病人不顧?」

    「那也是你活該!」她輕聲笑,語中不知蘊含多少柔媚之意。「誰叫你不乖乖聽我的話。」

    「好狠心的醫生哦。」他故意扮可憐,「你都是這樣對待自己的病人?」

    「你知道就好了。他們要是不乖乖聽我的話,我可是會很凶的。」

    「多凶?」他逗問她。

    「哼哼。」她裝出陰險的語氣,「有膽你可以試試。」

    「有機會我倒真想試試呢。」顯然不把她的威脅看在眼底。

    「你很壞耶!」她嬌嗔,「人家也是關心你嘛,幹嘛這麼不合作?」

    「是是是。我合作,馬上合作。」他呵呵笑,「現在就去吃午飯,行了吧?」

    「這還差不多,」她滿意地,「那我掛了,晚上記得來接我下班哦。」

    「遵命!醫生大人。」

    掛斷電話後,有幾秒的時間,沈修篁只是望著手機螢幕微笑。彩色螢幕上,正是韓戀梅巧笑倩兮的容顏,水靈靈的眼眸頑皮地半眨著。

    這女人啊!他簡直拿她沒辦法。

    他半無奈地搖搖頭,稍微整理了一下辦公桌上的設計圖,便站起身,聽從女朋友之令覓食去也。

    踏出辦公大樓,迎面灑落的陽光烈得致他幾乎睜不開眼,他以手覆額,遮去過於強烈的光線,一面思索著該去哪間餐廳解決午餐。

    好不容易擇定方向,挺拔的身軀剛剛一旋,便猛然僵立原地。

    他繃著全身肌肉,不敢置信地瞪著不遠處一個在街邊徘徊的女性倩影。那女人,一身粉色衣裙,素雅的穿著讓纖細的身子看來更加嬌弱,像一株不堪風吹雨打的蘭花。

    而那張在人群中若隱若現的容顏,蒼白瘦削,憔悴得讓任何人看了都忍不住心疼。

    沈修篁眼前一黑,如遭雷擊。

    那個女人……是胡蝶蘭,他決不會認錯。

    問題是,她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裏?是他的幻覺嗎?或者她真的還活著?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疑問的浪潮一波波襲來,在他驚疑不定的心海,掀起漫天狂濤。

    猶豫數秒後,他邁開步履,急切地朝她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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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哇!韓醫生好漂亮。」

    韓戀梅剛步出更衣室,便引來陣陣驚豔。病人也好,護士也好,其他的醫生也好,見她一襲水紅色絲料洋裝,完全不同於平常的性感打扮,都不禁瞠目結舌。

    「韓醫生要去約會嗎?」幾個護士經過她身邊時,笑著追問。

    「嗯,算是吧。」韓戀梅攏了攏秀髮,臉頰微緋,眼眸晶亮。

    「哦--」

    「好幸福!」

    「幫我們跟對方問好啊。」

    善意的嘲謔此起彼落,教韓戀梅臉龐更加發燙,她揮了揮手,跟眾人隨意道別後,快步閃出醫院大門。

    捧著一顆愉悅的心,她站在門口期盼地左右張望,不一會兒,便認出轉角處一輛亮藍色福特轎車,而沈修篁低垂著頭,站在車門側等著她。

    一見他傾長的身影,她微笑了,盈盈走向他。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都是主任啦,一直拖著我……」清脆的嗓音一頓。她張大了眼,愕然望向他扣在指間的一根煙。

    秀顏狐疑地揚起。「你怎麼又開始抽煙了?不是已經戒了嗎?」

    「不好意思。」仿佛這才察覺自己做了什麼,沈修篁連忙丟掉煙蒂,替她開門,「上車吧。」

    「嗯。」

    兩人坐上車後,他久久不發動車子,車廂內短暫的沈默。

    「怎麼啦?」她望向他嚴肅的側面,「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嗎?」

    他沒回答,十指緊緊掐住方向盤。

    「是不是工作上不太順利?」她柔聲問,「說出來聽聽看。就算我幫不了你也好,起碼能讓你心情好過一點啊。」

    他轉頭回迎她視線,眼神複雜至極,也深沈至極。

    她呼吸一凝。「究竟、怎麼了?」

    「你聽我說,戀梅。」他終於開口了,語調低沈,蘊著某種不祥意味。

    那隱含的意味令她不知不覺緊張起來,下意識舔了舔唇。

    「……她還活著。」

    她愕然,惶然不解。「誰還活著?」

    他斂下眸,握住方向盤的雙手更加使勁,指節泛白,下頷整個往內縮,抽凜著。

    看他強抑激動的模樣,一道閃電驀地擊中她腦海,照亮了她迷惘的神智。

    她恍然,震驚無倫,牙關在唇腔裏劇烈打著顫,好不容易才擠出問話。「你、你是說……胡蝶蘭嗎?」

    他肩頭一僵,半晌,點了點頭。

    她倒抽一口氣。「怎麼、怎麼可能?」她顫聲問,右手顫顫摸索著門把,仿佛溺水的人亟欲抓住某根救命稻草。

    胡蝶蘭怎麼可能還活著?她出車禍了啊!她在美國過世了!不是嗎?

    「你,你見到她了?」

    他點頭。

    「那她為什麼……我是說,她裝死嗎?車禍……假的嗎?還是弄錯人了?」她驀地住口,顛三倒四的問話連自己也不懂,容色狠狠刷白。

    「她是詐死沒錯。」沈修篁陰鬱地解釋,「根本沒有車禍,所有的一切都是安排好的,故意來騙我的!」說到後來,他也忍不住心頭震撼,握拳重重捶了車門一記。「怪不得那時候我聽到消息趕到美國時,她舅舅會告訴我,她已經火化了,成了一壇骨灰。」

    「可她……為什麼要這樣做?她幹嘛要裝死呢?」

    「因為她得了乳癌。」

    「乳癌?」

    「那時候她去做健康檢查,發現自己已經是乳癌第三期。」他閉了閉眸,深吸一口氣,「醫生告訴她,她一定得動乳房切除手術,否則存活機率很低。」

    「所以她就故意裝死嗎?」

    「她說長痛不如短痛,與其讓我陪著她油盡燈怙,慢慢折磨我,還不如叫我一次死心。而且,她也不願意我見到她動手術後的樣子--」

    因為割除了乳房,對一個女人的尊嚴與自信是相當人的打擊。身為醫生,她見過不少病患因此萌生自殺念頭,幾乎每一位乳癌病患在術後都要經過長期的心理治療才能勇敢地活下去。

    她能理解胡蝶蘭的痛苦,能理解她為何不願讓自己最心愛的人見到自己的殘缺。

    她可以理解……

    「我真的很恨她,戀梅,我恨她的自私;恨她自以為是!可我……我又忍不住心疼,我心疼她所受的痛苦。」他垂下頭,前額抵著方向盤,蒼白的俊容糾結著痛楚。「你不知道她現在瘦成什麼樣。真的很慘,很慘--我不知道這兩年她究竟是怎麼撐過來的?她一個人是怎麼面對這一切的?她一直……是那麼嬌弱的一個女孩,她!」他嗓聲暗啞,苦惱得說不出話來。

    而韓戀梅聽著,同樣說不出話來。

    他心疼她的病痛,他不忍見她骨蝕形消,他……想必正懊悔著為什麼這兩年來他不能陪伴在她身邊,陪她面對一切。

    他想必正懊悔著,非常非常懊悔。

    「念致此,韓戀梅心口一緊,濃濃酸澀在胸膛漫開,跟著竄上眼眸。她急急別過頭,望向車窗外。

    蒼茫的夜空,一勾孤伶伶的新月在厚厚的烏雲畔若隱若現。

    好奇怪。記得她上回抬頭,看到的還是一輪圓滿明月啊,怎麼才過了幾天,明月便削去了角,如此寂寞清零?

    是否,圓滿的幸福從不會長久?

    是否,與他的再度相遇到頭來仍註定是一場美麗的錯誤?

    是否,她該主動退出--

    「你要分手嗎l?」她繃緊身子,強迫自己吐出平靜的問話。雖然這句話,宛如一把刀刀,無情地切割她的心。

    「你說什麼?」他震驚地瞪她。

    「你要分手嗎?」她木然重複,心口,血淋淋地撕裂。

    「戀梅,你看著我!」沈修篁轉過她下頷,憤惱的神色在見到她流漾淚光的眼眸時陡地消逸淡去。他歎了一口氣,溫柔地捧住她臉龐。「傻孩子,你怎麼會這樣問?你不信任我嗎?」

    「我沒有不信任你,可我知道……你對她的感情。」她澀澀指出,「你很愛她,不是嗎?」

    「我『曾經』很愛她。」他修正她用詞。

    意思是,他現在已經不愛了嗎?可能嗎?曾經拿全部的心認真去對待的一段感情,能就這麼輕易放下了?

    她傷感地凝睇他。

    看出她眼中朦朧卻也清澈的疑問,他黯然斂眸。

    「也許我對小蘭……是還有些放不下吧。」他啞聲解釋,知道無法用一句「不愛」輕易說服她。「尤其她現在這個樣子,我真的沒辦法不管她。」

    「……我知道。」

    「能給我一些時間嗎?」他低聲問,「我一定會告訴她我們之間的事的,我請你……給我一點時間。」

    「嗯。」她含淚點頭。

    她是該給他時間的。任何人碰到這種事都需要時間來平撫極度的震撼,需要時間來厘清自己的思緒,需要時間來做某些重要的決定--

    是的,她該給他時間,也會給他時間。

    「……我訂了一家日本料理餐廳的位子,現在去吃好嗎?」

    「好啊。」她展袖,悄悄擦去眼淚,唇角一揚,習慣性地牽起燦美笑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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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篁,你來了。」

    胡母打開門,一看見站在門口的身影,老眼便忍不住漫開淚霧。

    「胡媽媽,晚安。」沈修篁禮貌地對老人家打招呼。

    「都快幾點了。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呢。」胡母吸了吸鼻子,「來,快進來。」

    他溫聲道歉,「不好意思我來晚了。剛剛跟一個朋友見面,耽擱了些時間。」

    「沒關係,人來了就好,來了就好。」胡母連聲道,招呼他在客廳沙發上坐下,一面交代神情看來同樣激動的胡父,「老伴,倒杯茶給修篁。修篁,你坐一會兒,我去把飯菜熱一熱。」

    沈修篁微微一笑,剛坐定,胡父便遞給他一杯香氣四溢的烏龍茶。

    「謝謝胡伯伯。」他接過,啜飲一口。

    「你來了就好了。」胡父欣慰地看他,伸手按了按蒼茫眼角,「你不知道,小蘭等你等得多心急。」

    小蘭!

    沈修篁聞言,胸口一扯,深眸左右張望,「她人呢?」

    「她從六點多就一直坐在客廳等你,剛剛才進房。」胡父苦笑,「我想她大概以為你不會來了,躲在房裏哭吧。」

    「我去看她。」沈修篁立刻起身。

    「好啊,好啊,你去安慰安慰她也好。」胡父跟著站起身,握住他肩膀,「修篁,我知道我們不該幫著她來騙你,可請你體諒我們兩個老人家,我們也是不想看到小蘭痛苦。」

    「我知道。」

    「小蘭她……這兩年真的過得很苦,連醫生都說她能撐過來簡直是奇跡,你看在她這麼苦的份上,不要怪她好嗎?」

    「……我知道,我不會的。」

    「那就麻煩你了。」

    「嗯。」沈修篁點頭,安慰地拍了拍胡父的肩膀後,轉身朝胡蝶蘭的臥房走去。他叩了叩緊閉的門扉,毫無動靜。

    「是我,小蘭。」他輕喊,「開門好嗎?」

    回應他的依然只有絕對的寂靜。

    他蹙眉,心念一動,擔心她做了什麼傻事,不顧一切地打開門。「小蘭?」

    房內,一片漆黑,唯有屋外霓虹透過窗扉忽明忽滅。

    他按下電燈的開關,不一會兒,溫婉的光線灑落,映亮床上一個抱膝而坐的纖瘦倩影。

    「小蘭。」他走近她,在床沿坐下。

    她揚起埋在膝間的容顏,修笪確定地望向他,淚眼迷蒙,

    「小蘭。」他看著那枯瘦到幾乎可用營養修笪良來形容的臉孔,胸口一悶,「對不起,我晚到了。」

    「我以為……你修笪來了。」她鼻尖發紅,晶瑩的淚珠價然滑落。「我以為你不肯原諒我。」

    「我沒有,只是有點事。」

    「修篁!」她忽地抓住他臂膀,仰望他的眸滿蘊祈求,「你是不是還怪我?你怪我騙你嗎?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他柔聲道。

    「我只是好怕好怕。」她哽咽著,「我怕自己活不了,更怕自己就算活著,也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不想……不想讓你看到我這個樣子啊!」她雙手掩臉,痛哭失聲,「我現在好醜,好醜……連我自己都討厭自己。」

    「別這樣,小蘭,別這樣。」他心疼地擁她入懷,「你一點也不醜,只是瘦了點,多吃點東西養胖自己就好了。」

    「可是我……我的右邊--」

    他明白她想說什麼,溫柔地拍撫她顫動不已的背脊,「沒關係的,已經沒事了。」

    「不,你不明白!」她猛然抬起頭來,嘶聲喊,「它是假的!不是真的!是醫生幫我重建的義乳,它不是真的!」

    「真的假的又怎樣呢?」他柔聲勸慰她,「你還是你啊。胡蝶蘭就是胡蝶蘭,不會因此而改變的。」

    她怔怔地看他。「真的嗎?你真的……這麼想?」

    「嗯。」他點頭微笑,那笑,好溫和好斯文,幣是她記憶中最思念的微笑。

    眼淚,沿著她蒼白的煩,一顆一顆墜落。

    「我好想你!」她攬住他頸項,心傷地哭泣,「我好想你,修篁。這兩年來,我天天想著你,連作夢也夢見你,我好難受……真的好難受,我好怕好怕,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到你。你知道嗎?我做複健的時候,好痛好痛,好幾次都想乾跪死掉算了!」

    他心一扯。

    這兩年,她究竟獨自承受了多少折磨?那麼溫雅文弱的她,究竟是怎麼撐過這殘酷的一切的?

    他心痛不已。

    「別這樣?小蘭。你現在不是活得好好嗎?不是又見到我了嗎?」他啞聲誘哄她。「都過去了,都過去了。」

    「對不起,修篁,真的很對不起。爸媽說你以為我死的時候,好難過好難過,像行屍走肉似的,是我害了你?都是我不好。」

    「沒關係的,小蘭,已經過去了,都過去了。」

    「你肯原諒我嗎?」她顫問。

    「嗯。」他點頭。

    她緊繃的神經一松,快樂的浪潮像蝴蝶展翅,一拍拍襲來。她緊緊攀住他肩頸,又哭又笑。「謝謝你,修篁,謝謝!我好高興,真的很開心。」

    「那最好了。」他微笑,「你太壓抑了,要放開胸懷一點,知道嗎?這樣才會快點胖起來,臉色也會好看很多。」

    「嗯,我知道。」她乖乖點頭,柔弱的身子偎入他懷裏。

    「走吧,我們去吃飯。」

    「好。」她輕聲應,退開他胸懷,瞥了他一眼後,忽地垂落羽睫,嬌聲道,「我好愛你哦,修篁。」

    她羞澀地表白,絲毫沒注意到他身子因而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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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細雨霏霏,像一張迷蒙的網。

    那是愛捉弄人的上天隨手織就的情網,對著世間男女當頭罩落,看著他們在深陷其中愛怨鎮癡,以此為樂。

    好殘忍啊!

    韓戀梅支著頤,怔怔凝望窗外暗夜,手指無意識地把玩著酒杯。

    「怎麼又發呆?」半無奈的男性聲嗓拂過她耳畔。

    她心神一凜,回眸迎向李京俊若有所思的臉孔。

    「對不起,學長。」她意興闌珊地,「我在想點事。」

    「搞什麼啊?把人拖來Pub喝酒,卻又自顧自地發呆。你當我是透明人啊?」他誇張地歎氣。

    「不好意思。」她勉強牽起嘴角。

    他皺眉,「你最近怎麼了?戀梅,老是心不在焉的。」

    「沒有啊。」

    「還說沒有?周護土長告訴我,光是這禮拜你已經出了三次差錯了,上回連病人的病歷都填錯了。」

    「嗯,是我不小心。」她溫順認錯,「對不起。」

    「就這麼一句對不起就算了嗎?你知不知道,搞錯病人病歷的後果是很嚴重的。這次幸好及時發現了,否則我看你吃不了兜著走。」

    「我知道。」她容色黯然,「對不起。」還是這麼一句。

    李京俊只能歎氣,悶悶地飲了一口酒。

    「究竟怎麼了?戀梅。」他擱下酒杯,關懷地問,「你這陣子真的不對勁。」

    她別過頭。

    「你倒是說話啊!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沒有啊。」

    「還想騙我?」他盯住她,「是不是跟沈修篁吵架了?」

    「沒有!你別亂想。」她急急否認,可臉色卻刷白了。

    李京俊立刻明白自己切中了要害:「那傢伙做了什麼事?他欺負你嗎?你告訴我,我替你出氣!」他慷慨激昂地。

    「我說了沒有。你別瞎猜好嗎?學長。」她無奈地白他一眼。

    「好吧。」他攤攤雙手,眼見自己問不出什麼來,只得轉了個話題。「對了,院長有跟你說那件事嗎?」

    「什麼事?」

    「就是組慈善醫療團的事。到南美的偏遠地區,替那些村民看病。」

    「啊,那個啊。」韓戀梅點點頭,「院長跟我說了。」

    根據院長的說法,這是臺北市幾家私人醫院與紅十字會台作的慈善計畫,他們打算組成兩支五人醫療團隊,派駐南美落後地區義務服務一年。

    「你想去嗎?」

    「找還沒決定。」她搖頭,「可能不會吧。」

    「怎麼?捨不得離開男朋友啊?」他嘲弄她。

    她沒說話,墨睫發顫。

    「既然這麼捨不得他,今天怎麼還有空拉我來喝酒?」他有意無意逼問,「禮拜六晚上耶,居然沒跟你的寶貝情人約會?」

    「……因為他爽約了。」她突如其來地。

    「什麼?」他一愣。

    「他放我鴿子!」她驀地轉過頭,瞪視他的眸燃著烈火,「這樣你懂了吧。」她忿忿然端起酒杯狂飲。

    「你說沈修篁放你鴿子?」

    她點頭,咬了咬牙,「而且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他望著她黯淡的臉色,「究竟怎麼回事?」

    「說來話長。」她苦笑,招手跟侍者再要了一杯調酒,才慢慢對他道出一切緣由。

    聽罷,李京俊頻頻搖頭,不敢相信。

    「怎麼有這麼玄的事?那他……我是說你們現在打算怎麼辦?」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韓戀梅煩躁地搖頭,「我只知道,修篁最近幾乎所有心思都放在胡蝶蘭身上。陪她去醫院復診,跟她家人吃飯,帶她到戶外散心--」她伸手覆額,忽地覺得好疲倦,「她總是需要他,他也都義不容辭。我不知道他怎麼想的?也許他根本不愛我,也許他還是愛著她……」

    「不會的,戀梅,別胡思亂想。我相信沈修篁不是那種三心兩意的人。」

    「你不懂,學長,這不是三心兩意的問題。」她打斷他,「而是……他一直就愛著她啊!他愛了她十幾年,怎麼可能說放就放?而且她也不是故意騙他,她是有病啊!」她啞聲喊,苦惱地抱頭。

    他不忍地看她,「戀梅--」

    「我該怎麼辦?」她忽地拉住他的手,迷蒙的眼求救般地望向他,「學長,我真的很想大方一點,灑脫一點,我一直告訴自己別去跟一個病人計較。可是我……我也是人啊!我也會吃醋的,我真的好嫉妒--」

    「別這樣,冷靜一點,戀梅。」他勸她。

    可她卻無法冷靜,遭酒精炙燙的腦子情不自禁轉著瘋狂的念頭。

    她緊緊拽住李京隆手腕。「學長?你說他們現在在一起做什麼?」

    他是不是正抱著她,溫柔地安慰她?他也像吻她一樣吻著她嗎?她失神地想,失神地瞪著李京俊。

    他默然無語,不曾經歷過感情傷痛的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安慰為情所困的她。

    「他們會上床嗎?你說,修篁會不會背著我又跟她在一起?」她沙啞地問,眼眶泛紅,教這盤旋心頭多日的恐慌折磨得幾乎發了狂。

    「不會的,戀梅,別亂想了。來,喝點水,定定神。」

    她愣愣接過玻璃杯,愣愣飲下一小杯。待清涼的水滾過她焦渴的喉嚨後,她才慢慢尋回瀕臨失卻的理智。

    「我真無聊,對不對?」她苦苦笑了,搖頭嘲弄著自己,「我像個歇斯底里的妒婦!我討厭這樣的自己。」

    她又喝了口水,認清李京俊擔憂的表情後,長長歎了口氣,「別擔心,我沒事了。」

    「真的沒事?」

    「放心吧。」她平靜下來,低聲對他保證。

    她一定要學著看開一點。

    因為她不想令沈修篁為難,更不想讓自己成為一個令人厭惡的女人。

    所以她只能……看開一點啊!

    韓戀梅斂下眸,眼底隱隱滾過一絲苦澀。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21 00:12:06

第七章

    臺北的天空,灰濛濛。

    這幾日,天色總是陰沈,濃重的烏雲像化不開的墨,黏稠而糾結,偶爾風一吹,便灑落一陣雨,

    一輛奶油黃色的迷你奧斯丁平緩地駛進巷弄,在連成一排的車龍中尋了個小方格,優雅地卡進。

    打開車門,韓戀梅盈盈下車。

    大概,又要下雨了吧。

    她仰頭凝望天空,才剛掠過念頭,雨絲便靜靜飄落。細雨如針,迅速沾滿她全身,發梢、眉尖、唇際、肩胛,漫開了點點雨滴。緩緩地,沁入肌膚。

    她也不著急,抱著滿滿的購物袋,一步步走向對面公寓。

    穿過雕花鐵門,踏進戶外的社區中庭,一對打著傘的老夫婦赫然逼臨她面前,擋住她去路。

    她微微不解,「請問有事嗎?」

    老夫婦沒說話,蒼老卻銳利的眼打量她全身,眼神帶著明顯的評估。數秒後,才由老先生首先開口。

    「你就是修篁的新女朋友?」

    「嘎?」她愣了愣。

    「我們是胡蝶蘭的父母。」

    「啊。」韓戀梅一怔,容色微微發白,心湖如遭驟雨侵襲,一下子亂了。「……你們好。」好半晌,她才找回說話的聲音,禮貌地打招呼。

    他們卻不回應她的招呼,兩雙眼睛瞪著她,唇線都是緊抿。

    見他們不友善的表情,韓戀梅心下恍然,大概猜出了兩人的來意。「你們有事想跟我說嗎?」

    「我們想請你離開修篁。」開門見山。

    果然!

    她澀澀苦笑,「伯父伯母怎麼會知道我?」

    「我們看修篁最近不太對勁,旁敲側擊問出來的。」胡父道。

    原來如此。韓戀梅默然。

    「我們看得出他很為難。」胡母補充,「他說在他最痛苦的時候,都是你陪著他,他限感激你。」

    然後呢?

    韓戀梅木然聽著,直覺胡母話中另有含意。

    「韓小姐,我們相信你很愛他,也相信你對他很好,不過能不能請你放過他呢?」

    放過他?這意思是,她一直在糾纏他嗎?

    十指,悄悄掐緊購物袋。

    「他跟小蘭認識十幾年了,他們彼此相愛,誰都離不開誰。沒錯,你是對修篁很好,可他真正愛的人不是你啊,。他愛的,一直是小蘭啊!」

    激昂的言語如落雷,無情地劈向韓戀梅。她眼前一眩。

    「你的確是個優秀的醫生,也是個好女人,可你知道嗎?修篁跟小蘭才是天生一對,你已經變成他們倆之間的第三者了!」

    第三者!尖銳如刀的三個字冷酷地劃過她胸口。

    「也許你是很愛修篁,可是當人家第三者,破壞人家感情,這樣真的好嗎?算我們兩個老人家求求你,別再折磨他們了!」

    砰!

    購物袋驀地跌落,一聲悶響,裏頭的食材滾了一地,一個啤酒玻璃瓶摔裂了,淡黃色液體急速融入雨流。

    「不、不好意思。」韓戀梅倉皇道歉,蹲下身一一撿拾,可強烈發顫的雙手卻難以握住物品!直費了她好一番力氣。

    細雨不停打落,眼角眉梢,雨滴狂肆流竄,就連胸膛,仿佛也浸染了涼涼冷意。

    忽地,食指讓尖銳的玻璃碎片劃了一道口,迸出鮮紅的血珠。

    她怔怔看著,好一會兒,將手指送入唇腔,靜靜吸吮。

    好痛。

    傷口讓雨淋過,仿佛更加疼痛了,一陣一陣,抽搐著。

    她閉了閉眸,捧著收拾好的購物袋慢慢站起身。

    「為什麼?」沙啞的、顫抖的嗓音自她蒼白的唇瓣逸出。

    胡氏夫婦皺眉對望。

    「只因為胡蝶蘭是他的初戀,而我不是,所以我就是第三者嗎?」她顫聲問,容色蒼白似雪,透明的液體在頰畔交錯,分不清是雨是淚,

    「因為修篁跟她認識了十幾年,所以感情一定比較深厚嗎?因為先認識他的是她,所以我就必須退出嗎?因為命運讓我們相遇太晚,所以我們就註定得一再錯過嗎?」她一連串地問,一句比一句心駿,一句比一句傷痛。

    「沒錯,我們知道這個要求會讓你很痛苦,可是我們家小蘭更痛苦啊!她是個病人,到現在還瘦得像根稻草,你是個醫生,難道就忍心這樣折磨她嗎?」

    因為胡蝶蘭是個病人,因為她比較脆弱,因為她像朵蘭花般嬌貴,所以他們就要求她堅強,就能強求她退出嗎?

    這太不公平了!真的不公平--

    韓戀梅繃著身子,心海掀起驚濤駭浪,她拚命深呼吸,試圖控制自己過於激動的情緒。

    「對不起,恕我不能答應你們。」她強迫自己鎮靜著嗓音,「除非修篁親口告訴我他決定選擇胡蝶蘭,否則我不會退出的。」

    語畢,她甩甩濕發,逕自踏進公寓大門,不顧兩個老夫婦在身後氣憤的呐喊。

    匆匆上樓後,她掏出鑰匙打開門,幾乎像逃難似地迅速閃進沈修篁屋內,恐慌地甩上大門,隔絕門外的世界。

    她怕,怕門外的胡氏夫婦會追上來強迫她離開沈修篁,怕嬌柔文弱的胡蝶蘭會突然現身,懇求她放過他們。

    她真的好怕。

    捧著一顆忐忑的心,她踏進浴室,洗了個長長的熱水澡,意欲藉此平復不安的情緒。

    可偏偏,在滿室蒸汽朦朧間,盤旋她心頭的,仍是老夫婦一番話。她真的是……第三者嗎?她的存在,對沈修篁而言,已經成了某種不堪的折磨嗎?

    他說你對他很好,他很感激你。

    他對她的感情難道就只是感激與責任嗎……

    「不,我不要想了!」她尖聲命令自己,急急起身,拿毛小包裹住一頭濕發,拭乾全身後,穿上從他衣櫃借來的絨布格子襯衫。

    她走進他房裏,拉開置物櫃最上一層抽屜想找吹風機,卻找到了她意想不到的東西。

    一座雪梨歌劇院造型的木雕,層層疊疊的白色風帆裏,一隻藍色海豚飛揚躍舞。

    她失神地瞪著裂痕隱隱,顯然仔細修補過的木雕。

    這,該不會就是那個她在雪梨曾經一心想買下的音樂盒吧?她茫然想,顫著手取出木雕,望向底座。

    果然有個發條,她試著扭動,卻動不了。再用力,便傳出斷斷續續的旋律。

    雖然不成調,韓戀梅仍然辨別出那正是那天她在雪梨聽到的英文老歌。

    而她現在也恍然想起這首曲子的歌名。

    Hello。

    她曾經迷戀過的一首老歌,歌詞裏隱藏的無奈與心酸曾讓她在多愁善感的少女時代深深感動。

    她捧著音樂盒,顫然坐倒床沿。

    「……你在做什麼?」沈啞的男性聲嗓拉回她迷蒙的思緒。

    她揚起容顏,眼眸在觸及沈修篁溫潤的俊顏時,微微一亮。

    「你回來了啊。」她癡癡望著他,不知不覺微笑。

    可他卻沒有笑,擰著眉宇奪回她捧在手中的音樂盒。「誰說你可以亂動我的東西的?」他低斥,將它放回原處,關上抽屜。

    她瞪著那緊閉的抽屜,忽地有種奇怪的感覺,仿佛它隔絕的,是他的內心世界。

    「那個音樂盒,是你在雪梨買的嗎?」她低聲問。

    「你怎麼知道?」

    「在港灣大橋下的跳蚤市場嗎?」她繼續問。

    他莫名掃了她一眼。「是啊。」

    果然。她淡淡苦笑。

    「這個音樂盒,是你買來送給胡蝶蘭的嗎?」

    「你問這幹嘛?」

    雖沒正面回應,但答案不言自明。

    她看中的音樂盒,被他搶先一步買下,打算送給另一個女人--這意味著什麼呢?上天究竟想暗示她些什麼?

    不,她不要想。

    她站起身,走出他房間。「你餓了吧?我煎牛排給你吃。」

    沈修篁瞪著她背影,寬大的襯衫只蓋住她大腿上緣,顯得她一雙腿更加修長,搖擺之間,輕易挑逗一個男人。

    他跟到廚房,倚在門口,瞪著她忙碌的身影,喉間一陣乾渴。

    「以後別穿這樣!」他斥她。

    她愕然回眸,「怎樣?」

    「不要在我家裏穿成這樣!」他陰鬱地強調。

    「為什麼?」她揚眉,忍不住挑釁,「因為你怕自己克制不住嗎?」

    他別過眼。

    她忽地氣上心頭。「說話啊!你是不是怕自己抗拒不了我的引誘?是不是不想碰我?你想跟我劃清界限對不對?你……」

    猝不及防的強吻堵去她犀利的質問。

    他霸道地索求她唇腔內的甜蜜,舌尖緊纏住她的,不容閃避。

    仿佛過了一世紀之久,他才鬆開她柔軟的唇,撐開雙臂抵住牆,將她整個人圈鎖存自己懷裏,俯望她的眸噴火,狂炙而滾燙。

    她透不過氣來,腦海一片空白。

    他開始解她襯衫衣扣,而隨著扣子一顆顆被解開,她臉頰也逐漸染紅。

    「修篁,你要我嗎?」她低低地、細聲細氣問,

    他猛然一震,星眸中的火焰滅了,身子往後退一步,像忽然尋回了理智,顫著手,慢慢替她扣回衣扣。

    「修篁。」她忽地主動上前,藕臂柔柔地攀住他。臉頰偎向他心口。

    他僵住身子,一動也不動。

    「修篁。」她抬起氤氳的眸,「我搬來這裏好嗎?」

    「什麼?」他瞪大眼。

    「我搬來這裏住,可以嗎?」

    「你胡說什麼?」他甩開她,神情極度震驚,眼光陰晴不定。

    「我只是想天天跟你在一起。」

    她想更接近他,想更確定他對自己的心意。這,難道是一種強求嗎?

    「不行!」他厲聲拒絕,「萬一小蘭來看到你怎麼辦?她一定受不了的!她……」

    「小蘭小蘭小蘭!」她煩躁地打斷他,嗓音淩銳,「你就只關心她,就只維護她!你心裏根本全是她,到底有沒有一點我的存在?」

    「戀梅……」

    「你告訴我,你究竟打算什麼時候才要告訴她我們之間的事?」她逼問他,「你還要逃避到什麼時候?是不是打算永遠不說了?」

    「你不要逼我!」他瞠目吼。

    「我沒逼你,我只要你說實話!」她吼回去,隨手抓起一隻玻璃杯用力一摔。

    清脆的碎裂聲在空氣中劃過,兩人神智都是一凜。

    韓戀梅顫著身子,驚愕地瞪著地面上殘碎的玻璃,許久,一股自我厭惡的情緒漫開心頭。

    她在做什麼?她簡直像個不可理喻的潑婦。

    「對不起,我太激動了。」她啞聲道歉,蹲下身撿拾玻璃碎片。

    「我來。」他跟著蹲下身,輕輕推開她的手,這才發現她食指上貼著OK繃。「怎麼啦?」他握住她食指,疑問地看她。「什麼時候受傷的?」

    「沒事,一點小傷。」她意欲抽回手指。

    他卻不容她抽回,溫柔地握著。「擦過藥了嗎?就算是小傷,也要好好消毒。」

    「嗯。我知道。沒事的。」她低應,鼻尖一酸。

    天!他為什麼要這麼溫柔呢?是不是對所有女人,他都如此體貼入微?

    她深吸一口氣,揚眸悽楚地望他。「修篁,你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嗎?」

    「什麼事?」

    「如果有一天……你不要我了,坦白跟我說好嗎?」不需要感激,也不必愧疚,更不要抱持著什麼責任感。

    她緊緊拽住他的手,祈求地望他,「答應我。好嗎?」

    這卑微的、溫柔的請求震撼了他,他凜著下頷,深眸閃過一絲痛楚。

    「……別這麼說,戀梅,我不會辜負你的。」他抬手撫過她蒼白的頰,「你去休息吧,這裏我來收拾,晚飯我來做就好了。」

    「嗯。」她點頭,盈盈起身。

    他則繼續收拾著玻璃碎片。

    望著他的背影,她忽地胸口一緊,好一會兒,試探地問,「修篁,禮拜六我晚上沒班,我們一起吃飯好嗎?」

    「好啊。」他漫應,心神茫然,像走了千里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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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晚,彩霞滿天,映得烏來瀑布對岸一株粉色春櫻,更加婀娜多姿。

    胡蝶蘭仰起頭,著迷地欣賞滿枝盛開的花蕊。

    「修篁,你還記得這裏嗎?」她柔聲問著佇立她身畔的男人,「我二十歲生日那年,你帶我來這裏賞櫻。就是在這株櫻花下,你問我,能不能成為你的女朋友--記得嗎?」

    「嗯,我記得。」過往的回憶如潮水,一波一波拍打著沈修篁,雖然他挺拔的身軀仍屹立不搖,胸口卻不禁微微震顫。

    「你記得那時候我是怎麼回答你的嗎?」美眸流轉,深情地凝睇他。

    他閉了閉眸,

    「我記得。」那天,她羞怯地聽著他的表白,粉頰嬌豔,比今日的晚霞還要迷人幾分。「你說,你的心跟人,一輩子都只屬於我。」

    「嗯。」她嬌嬌笑了,笑靨如花,細長的手臂攬住他腰際,依戀地偎入他胸懷。「我一輩子都是你的,修篁。」

    他深吸一口氣,心韻忽地迷亂了。

    「你的心跳得好快啊。」她傾聽著他心音,唇角淺揚,「你記不記得,自己也說過相同的話?」

    「……我記得。」

    她甜甜笑了。

    春風拂來,吹開漫天櫻花雨,落在她與他的肩上。

    她看著墜落滿地的櫻花瓣,那柔弱清豔的姿態,教她不覺有些惶恐。

    「花要謝了,修篁。」她抬起頭,眼眸難掩淡淡驚懼,「這麼快……就要謝了。」

    「傻瓜。」他捏了捏她瘦弱的手,「櫻花的花期本來就短。現在都四月了,也差不多該謝了。」

    「我好怕。」

    「怕什麼?」

    她別過頭,粉色唇瓣發著顫,宛如隨時會凋零的櫻花。「我怕……自己也活不了多久。」

    「怎麼會呢?」他握緊她纖細的肩晴,焦急地斥她,「不許你胡思亂想。」

    「對不起,我不該亂說話。」她急急道歉,「只是--」羽睫垂斂,「我真的很怕這個病有一天還會復發。」她的嗓音,好輕好輕,輕得教他心疼。

    他一把摟住她,安慰地輕撫她逐漸顯現光澤的秀髮。「別怕,小蘭,別怕。」

    她緊緊回抱住他,「答應我,修篁。一直陪著我好嗎?我不想再一個人了,那兩年……真的好苦。」

    她閉上眸,想起在美國對抗癌症那兩年,身子一陣陣顫抖。

    「我好像……一個瞎子,每天都在摸索著。我不知道等在前面的是什麼,也不知道該往哪兒去,我什麼都看不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一直想你,一直想你--」說到心酸處,她眼眶不禁一紅。

    他聽了,心如刀割。

    他能想像她的痛苦,能想像她的恐懼。她是那麼柔弱的一個女孩啊!怎能承受得了日復一日身體與心理兩方面的交互折磨?

    當初她為什麼傻到要騙他?她該讓他陪在身邊的!

    「小蘭,你真傻,真傻!」他忍不住深深歎息。

    「修篁,我們今晚住在這裏好嗎?」她揚起容顏,期吩地望他,「我好想回到那天,那天我們真的好快樂。讓我們一起回到從前,好不好?」

    她熱心地問,他聽了,卻不知該如何回答,眼中滾過深沈暗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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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戀梅,要走了嗎?」爽朗的聲嗓在韓戀梅身後揚起。

    她回眸,望向急急追來的李京俊。「有事嗎?」

    「你今天晚上有沒有事?我請你吃晚餐。」他笑道。

    「怎麼突然這麼好?」她笑睨他,「中樂透了啊?」

    「禮拜六晚上,又是學妹生日,總得表示一下心意啊。」

    「改天吧。今天晚上我有事。」

    「原來我遲了一步,佳人已經有約?」李京俊誇張地歎氣,「那好吧,反正我只是個學長,哪比得上男朋友重要呢?」戲謔地揮手,「要走快走,去去去!」

    「那就再見啦。」韓戀梅也不羅唆,玉手揚了揚,瀟灑離去,輕快的步履洩漏了她愉悅的心情。

    李京俊看著,搔了搔頭,放心地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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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穿著浴衣朝他走來,秀髮拿發簪松松挽起,羞澀婉約的模樣。如多年前那個浪漫夜晚。

    那晚,她懷著滿腔愛意,將處子之身獻給了他……

    過往的記憶如落雷,狠狠劈向沈修篁,他手一顫,差點握不住茶壺把柄。

    「你……泡完溫泉了啊。」他慢慢斟茶,眼觀鼻,鼻觀心。「過來一起吃晚飯吧。」

    「嗯。」胡蝶蘭頡首,在他身旁坐下,白玉般的手接過茶杯,送入紅唇淺嘗。

    她低頭喝茶,浴衣前襟微敞,隱隱約約露出一截瑩白胸膛。

    沈修篁身子一僵,清楚地嗅到從她身上傳來的香氣,那味道淡淡的,卻奇異地撩人。

    他急忙拾起筷子,遞給她。「吃吧。」

    「嗯。」她柔順地接過,氤氳的眸卻直直盯著他。

    他被她看得一陣不自在,「幹嘛這麼看我?」

    「沒事。」認出在他俊臉漫開的一抹可疑的紅,她忍不住輕輕笑了,笑容甜美,春意盎然。

    她放下筷子,傾身偎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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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在家。

    打他手機沒人接,來他家也不見人影。

    究竟去哪兒了?

    面對一室靜寂,韓戀梅忽地覺得有些孤單。

    他忘了今晚和她約好了嗎?

    拿出手機,她按下了重撥鍵,不一會兒,一串悠揚的和絃樂聲在屋內某處揚起。

    她聽著熟悉的古典樂。這不正是他手機鈴聲嗎?

    她尋音找去,總算在他房裏的床頭櫃發現了正聲聲作響的手機。

    這糊塗蛋!居然忘了帶手機,怪不得都沒人接了。

    她搖搖頭,將自己手機話蓋蓋上,拾起他的手機,百無聊賴地玩賞。忽地,她身子一僵,瞪著手機上的彩色螢幕。

    螢幕上,原本該是她的彩照,不知何時,換上了一幅風景圖。

    大概是怕胡蝶蘭看到她的照片嚇一跳吧。

    她安慰自己,雖然替他找了藉口解釋,可這理由,仍讓她心頭悄悄湧起一股酸。尤其,她又瞥見了胡蝶蘭傳給他的簡訊。

    親愛的,你吃過了嗎?

    親愛的,今天陪我去海邊好嗎?

    親愛的,我好想你。

    這一則則簡訊,一聲聲親愛的,絞痛了她的心。

    直到這一刻,她才透徹地領悟,自己正跟另一個女人,分享著同一個男人。

    他的手機裏,同時存著兩個女人傳來的簡訊,他的時間同樣分割給兩個女人。

    是不是他的擁抱、他的吻、他令人心醉的溫柔與體貼,也同樣均分給兩個女人?或者,另一個女人比她得到的還多一些?

    「不!我不要想!不能再想!」再一次,韓戀梅用淩厲的痛斥強迫自己逼開不受歡迎的念頭。

    她丟開他手機,頹然坐倒於他床上。

    他一定會回來的,一定馬上就會回來。今天是她生日,他曾經說過,無論如何都會陪她一起過,不是嗎,。

    在他生日那晚,他曾經許諾,會給她一個同樣歡樂的生日,不是嗎?

    所以他不會忘的,一定會記得。她在心底不停地說服自己。

    屋內仍然安靜,靜得連牆上滴答作響的時鐘,都清晰可聞。

    夜漸漸深了,窗外來自對街的霓虹,一盞一盞滅去,就連偷偷溜進的月色,也慢慢黯淡--

    十一點半。

    她的生日,還有半小時就過了。

    韓戀梅站起身,忽地再也受不了屋內這一片深沈濃重,教人透不過氣的寂靜。她拉開抽屜,捧出沈修篁珍而重之收藏的木雕音樂盒,呆呆看著。

    旋緊發條,盒內傳出斷續樂聲,幾秒後,便悄然逸去。

    她只得再上一次發條,一次,又一次。一面聽著,一面低低跟著哼起來。

    Hello,it'smeyou'relookingfor?

    "CauseIwonderwhereyouare~andIwonderwhatyoudo?

    Areyousomewherefeelinglonely?

    Orsomeoneislovingyou--

    (哈羅。你尋找的人是我嗎?

    我猜想著你在哪里?做些什麼?

    你感到寂寞嗎?

    或者,某個人正愛著你--)

    她哼唱著,嗓音也跟那破碎的樂音一樣,逐漸破碎。

    他尋找的人,不是她吧?

    他最愛的人,不是她吧?

    在她孤單地等著他的時候,他也許正和另一個女人在一起,甜蜜相擁--

    她恍惚地想,當鍾面長長的指針跨過十二,一直鎖在她眼眶裏寸淚珠,終於逃脫。

    每個女人都說,溫柔體貼的男人,才是好男人。

    她們錯了。愈是溫柔的男人,愈容易讓女人執迷不悔,愈深情的男人,愈容易扯碎一個女人的心,

    她們錯了。男人再怎麼在心,再怎麼浪蕩,再怎麼麻木,也比不上溫柔的可怕。

    溫柔的男人,才是最壞的男人,才最容易令一個女人受傷啊!

    「你在哪里?」她躺落床,濕潤的頰貼著床單,朦朧無神的眼瞪著不存在於此的男人。

    他究竟在哪里?正做些什麼?

    年少的時候聽這首英文老歌,只隱隱感到惆悵,直到現今,她才恍然明白其間深深沈澱的哀傷。

    原來,這樣的問題是毒藥,能漸漸侵蝕一個人的心房,能一點一點,奪去這人的生命力。

    思念是苦,猜疑,更苦。

    她還能等他多久?還能像這樣猜想多久?還要多久,她的心才會真正宣告死去?

    她不知道,只能瞪著天花扳,不停自問,不停讓這樣的問題折磨自己,一夜無眠。

    月亮隱去,朝陽升起,燦爛的光芒灑進室內。

    黑夜與白晝交替了,可她仍然一動也不動,靜靜躺著,

    時間,在迷惘茫然間緩緩流逝。不知過了多久,細微的聲響從房外傳來。

    他回來了嗎?

    她倉皇起身,強抑著暈眩步出他臥房,可當她踉蹌來到通往客廳走道時,一道清柔聲嗓凍住她步履。

    「好久沒來你家了呢,修篁。不知道有沒有變呢?」

    是胡蝶蘭!

    原來他……真的和她在一起。

    韓戀梅身子一僵,腦海瞬間空白,木然站在原地。

    背對著她的胡蝶蘭沒發現她,可沈修篁卻看見了,溫文俊秀的臉上寫滿震驚。

    她茫茫同視他複雜的眼光,不閃不躲,也不說話。

    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發,也許,是在等他主動向她解釋,等他對胡蝶蘭坦白。

    可他,什麼也沒說。

    「小蘭,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跟我來。」他牽起胡蝶蘭的手,狼狽地退出自己的家。

    望著兩人相偕離去的背影,韓戀梅身子慢慢虛軟,沿著牆滑落,某種奇怪的笑聲,低低逸出她的唇。

    她笑,沙啞地、嘲諷地、悲傷地笑;明明是該哭泣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她只能歇斯底坐地顫笑著。

    她笑著,酸澀的胸口裏,似乎有什麼東西--

    碎了。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21 00:12:25

第八章

    「所以呢,你就這樣逃了?」白禮熙不可思議地瞪著沈修篁。

    趁著回臺灣總公司開會的空檔,他邀這個好朋友上酒館喝一杯。一整晚,他費了好些心思,好不容易讓悶葫蘆似的沈修篁開口,告訴他近況,沒想到聽到的,卻是他掙扎於兩個女人之間,不知如何是好。

    「你就那樣帶著小蘭轉身就走,那戀梅怎麼辦?」他搖了搖玻璃酒杯,蹙眉質問,「你眼中還有她的存在嗎?」

    沈修篁低下頭,默默瞪著桌上一杯加冰威士忌。「……我知道我對不起她。」他嗓音闇啞。

    「然後呢?」

    「我打電話找她,她不肯接我電話,到醫院去她也不肯見我。」

    「她一定生氣了。」白禮熙翻白眼。哪個女人在這種狀況下不會生氣啊?「你到底怎麼辦?修篁。」

    沈修篁不說話,無意識地把玩著酒杯,冰塊撞擊玻璃杯,發出清脆聲響。

    「再這麼猶豫下去,你真的會失去戀梅哦!」白禮熙警告他。

    「……」

    「難道你想選擇的人是小蘭?」一道念頭擊中白禮熙腦海,他瞪著沈默的好友,「你還愛著她嗎?」

    「……」

    「你說話啊!修篁。」白禮熙拉高聲調。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沈修篁終於開口了,他抱頭,煩躁地抓發,「我不忍心丟下小蘭,也不忍心戀梅那麼痛苦--你知道她本來是多麼活潑爽朗的女人,最近卻總是愁眉不展。我看了,也覺得對不起她啊!」他激動低喊。

    白禮熙深深看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你對她,只是一種虧欠羅?」他試探,「因為是她陪你走過人中最黑暗的時期,所以你不忍心辜負她?」

    「我--」沈修篁臉色慘白,說不出話來。

    「修篁,你不能再這麼逃避下去了!」白禮熙看不過,勸他,「小蘭也好,戀梅也好,你總不能這樣左右搖擺一輩子吧?你告訴我,你真正愛的,究竟是哪一個?」

    他真正愛的,究竟是哪一個?

    這問題,像最巨沈的雪球,重重壓落他胸膛。

    他愛的,究竟是哪一個?是如幽蘭嬌弱的她?還是如梅花堅強的她?

    一個曾經伴他走過青春歲月,是他幾乎初次見面便動了心的鄰家妹妹。當他以為她死去時,他慟不欲生。再相逢時,她的憔悴纖瘦又讓他極度心疼。

    另一個,卻伴他走過人生最黑暗的日子,她費盡心力將他從墮落的深淵中拉回,她懂得他,瞭解他,與他志趣相投。她總是以微笑面對他,可他卻明白那燦燦笑容背後並不全是歡樂。

    他愛的,究竟是哪一個?

    「說啊!」白禮熙繼續逼問他,「你總有一天要做出選擇的,長痛不如短痛!」

    長痛不如短痛,他遲早得做出選擇。

    是的,他明白,他知道自己總有一天必須面對現實。但問題是,面對兩個同樣對他情意深重的女人,他該如何做出選擇啊!

    大手緊緊包握灑杯,他咬著牙,任殘酷的問題傾軋他。他繃緊身子,只覺肩頭的重擔好沈好沈,教他幾乎無法負荷……

    忽地,玻璃酒杯在他掌心應聲碎裂。

    白禮熙震驚地瞪他,看著玻璃碎片插入他掌心,看著鮮紅的血流急速竄出,嚇了好大一跳。

    「你瘋啦!」他斥責沈修篁,急急拉過他的手,「老天!你的手都流血了。快拿藥來!」他轉頭命令服務生。

    不一會兒,服務生拿來急救藥箱,白禮熙親自為好友消毒上藥。

    「你瘋了!修篁,就算這問題很困擾你,也不必把自己逼成這樣啊。」他歎氣。

    沈修篁恍惚地看他,恍惚地問,「禮熙,你以為我還有這個資格嗎?」

    「什麼資格?」白禮熙不解。

    「你以為,我還有資格去選擇我的真愛嗎?」沈修篁啞聲問,語氣自嘲而哀傷。

    白禮熙動作一頓,怔然望他。

    「我已經……沒有選擇的權利了。你懂嗎?」他深吸一口氣,深眸一轉,悵然凝定不知名的遠方。

    「從小蘭再度出現在我面前那天開始,我就失去了選擇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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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一通急電,韓戀梅匆匆趕來沈修篁家裏。

    迎接她的,是白禮熙,他踉蹌地扶著門板,全身彌漫酒氣,顯然喝了不少。

    「怎麼回事?」她蹙眉,焦急追問,「你什麼時候回臺灣的?禮熙,修篁呢?他沒事吧?」

    「昨天剛回來。」他說,打了個酒嗝,「修篁在房裏,他喝醉了,麻煩你照顧他,我……呃,不行了。」

    只是喝醉了。

    韓戀梅聞言,落下心中一顆大石。聽他在電話裏的口氣,她還以為修篁發生了什麼意外呢。

    她搖搖頭,瞪他一眼,「你們兩個怎麼搞的?幹嘛喝或這樣呢?」

    「我本來也沒想喝那麼多,誰知他一杯接一杯灌,為了朋友義氣,我也只好……呃,好人做到底,送佛上西天了。」

    這論調教韓戀梅啼笑皆非,只能長長歎息。

    「那,麻煩你了,我先走了。」

    「你可以嗎?」她關懷地問,擔心他一人無法安然抵家。

    「放心吧,我叫計程車。不會有事的。」看出她的擔憂,白禮熙淡淡一笑,瀟灑地搖了搖手。他轉身,走沒兩步,忽地頓住步履,「對不起,戀梅。」

    「嘎?」她不解。

    白禮熙轉過頭,難得正經表情,「我知道你們三個人之間的事了。」

    「哦。」

    「真的很對不起,當初要不是我請你救他,也許今天你不會陷入這種尷尬的處境。」他真誠地道歉。

    「這不關你的事,禮熙。」她黯然,斂下眸,「也許是命中註定吧。」

    他深深望她,「不管怎樣,我希望你跟他好好談一談。我知道前幾天他轉身就走讓你很受傷,可請你……體諒他心中的痛苦,他真的很為難。」

    「我明白他很為難。」太明白了。她澀澀苦笑,「別擔心,禮熙,我會好好跟他談談的。」

    「那就好了。」白禮熙安慰地點點頭,「晚安。」

    「再見。」

    送走白禮熙後,韓戀梅踏著輕悄的步履,走進沈修篁房裏。

    平素修長挺拔、玉樹臨風的身子。此刻卻蜷縮鹹一隻蝦,頹然坐倒房內陰暗的角落。

    他看起來,好疲倦,無助的模樣,像迷路的小孩。

    她心一扯,在他面前蹲下身,輕輕搖了搖他肩頭,「修篁,修篁?」

    他抬起頭,一張臉因酒醉而漲紅,酒霧彌漫的眸,茫然無神。

    「戀、梅。」他低聲喚,聲調朦朧沙啞。

    她溫柔微笑,「你怎麼坐在這裏?上床睡覺好不好?」

    他沒答話,只是一直張著眼死盯她,又眨了幾次眼,似乎極力想確認自己是否認錯了人。

    「真的是你。」他顫著嗓,不敢相信地問。

    「對啊,是我。」她點頭,拉過他手臂環上自己的肩,「來,我扶你上床。」

    他沒抗拒,由著她拖他往床榻走,可一雙手卻在躺上床後,仍緊緊環住她,不肯鬆開。

    她只能跟他一起跌上床,靠在他身畔。濃濃酒味頓時裹圍她,雖然有些嗆鼻,可奇怪地,她並不感到厭惡。

    她只覺得一股淡淡哀憐。

    他側身看她,泛紅的眼像孩子一樣睜得大大的,仿佛怕一閉上眼,她便會消失不見。

    她有些心酸,玉手不覺撫上他燒燙的頰。「幹嘛這樣看我?」

    「……我對不起你,戀梅。」他低啞地,一字一句說道,每一個字。都澱著濃濃歉意。

    她喉頭一哽。

    「我知道我讓你很失望。我傷害了你。」他繼續道歉。

    「沒關係,別說了。」食指堵住他的唇,「你今天累了,睡覺吧。」

    他搖搖頭,伸手拉下她手指,她這才驚覺他右掌上了繃帶。

    「怎麼啦?」她焦心地問,「怎麼受傷了?」

    「沒事,一點小傷。」他柔聲安慰她,

    她胸口一緊,「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呢?」她輕輕拉過他受傷的手,貼覆自己的頰,柔柔撫摸。「為什麼……這麼不小心呢?」細微的聲嗓因痛心而破碎。

    淚珠,沈沈地在她眼眶打轉,隨時會墜落。

    雖然她不知道他為何受傷,可從這樣的傷口,她仿佛也看到了劃在他內心深重的傷痕。

    他很為難。

    也許,比她還掙扎,還痛苦。

    他們非得一直這樣彼此折磨下去嗎?非得這樣嗎?

    「……別哭,戀梅:別哭。」他恍惚地勸慰她。

    她卻覺得更想哭了,環住他的腰,螓首埋入他胸膛。

    「戀梅?」

    「睡吧,修篁。別說了。」悶啞的嗓音自他胸懷傳出。

    「嗯。」他點點頭,濃重的倦意其實早令他睜不開眼,沒幾分鐘,便迷迷糊糊睡去。

    她自他懷裏退開,哀傷地睇著他的睡顏。

    他擰著眉,唇線也緊抿,下頷偶爾會抽凜,身子也會不經意一顫。

    就連在夢裏,他情緒依然不安穩。就連疲倦至此,依然不得好眠。

    她愛憐地伸手撫摸他臉緣。

    「對不……起--」不知過了多久,充滿痛楚和壓抑的囈語從他蒼白的唇模糊逸出,「小、蘭--」

    她僵住身子,心跳瞬間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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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早晨,沈修篁酒醉醒來,迎接他的是於鼻尖繚繞的咖啡香。

    他翻身下床,單手捧著悶沈疼痛的額,緩緩走出房門。

    韓戀梅正將早餐擺上餐桌,回眸一見他皺眉捧額的模樣,不禁嫣然一笑。

    「頭一定很痛吧?過來喝杯咖啡,醒醒腦。」

    他默默凝望她,猶豫了一會兒,才走近餐桌,拉開椅子坐下。

    她遞給他一杯熱牛奶,「喝咖啡傷胃,先來點牛奶墊墊肚子吧。」

    「嗯。」他接過,乖乖喝下。

    她這才又替他斟了一杯咖啡,再推給他一份新鮮的鮪魚三明治。「吃吧。吃點東西會好過很多的。」

    她在他對面坐下,自己也拿了一份三明治啃咬。

    沈修篁微微蹙眉,一面吃早餐,一面深沈地看她。

    為什麼她一副沒事的模樣?他昨晚到底對她說了什麼?他試著回想,卻什麼也想不起來,只記得她溫柔的照料。

    「戀梅,我--」他想問她,卻不知從何問起。

    她卻主動笑問,「頭還痛嗎?要不要吃點藥?」

    「不用了。」

    「還要再來一杯咖啡嗎?廚房裏還有材料,要不要我做蛋捲來吃?」

    「不用了,我吃飽了。」

    「真的吃飽了嗎?」

    「嗯。」

    「那就好。」她微微一笑,抽了張紙巾抹淨嘴唇,站起身,「那我先去醫院了。你的酒應該醒得差不多了,可以照顧自己了吧?」

    他沒說話,愣愣地望她。

    她深深回迎,明眸滾過複雜光影,良久,才低聲開口。

    「好好照顧自己,修篁。別再抽煙,少喝點酒,還有,三餐一定要定時定量,別光只忙著工作,也要記得多休息。好嗎?」她一連串地交代,語氣溫和平靜,卻藏著某種說不出的黯然意味。

    他心跳一停,猛然站起身,幾乎掩翻餐桌。

    相較於他的激動,她仍然一派鎮靜。「這個還你。」

    一串鑰匙擺上餐桌。他認出那正是他家的鑰匙。

    「謝謝你曾經把它交給我。」她低聲道,「不過我想我以後用不著了。」

    他驚慌莫名,「你、你的意思是--」

    「我們分手吧。」她淡然一句。

    可這一句,卻像晴天霹靂,打得沈修篁暈頭轉向。他倒抽一口氣,陡然抓住她手臂,「等等!戀梅,你是氣那天的事嗎?你聽我……」

    她以一記惆悵的眼神阻止他。

    「你忘記了。對吧?」

    「什麼?」他一愣。

    「你到現在還想不起來。」她自嘲地苦笑。

    「究竟是什麼?」他惶然不解,「戀梅,你說我忘了什麼?」

    「上禮拜六是找生日。」她幽幽說,「我們約好了一起吃飯。所以我才會在你家,等了你一整個晚上。」

    沈修篁一震,剛白了臉。

    他做了什麼?他竟把她一人獨自拋下?在她生日那天?

    他曾經答應給她一個最快樂的生日,結果,卻反而讓她痛苦不已--

    「我對不起你。」他澀澀地、惶恐地道歉。

    她搖搖頭。悵然望他。「你做不了選擇,對吧?」

    他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你沒辦法,我可以從你的眼中看出來。」她淡淡地、傷感地微笑,「何必這麼痛苦呢?修篁?不如讓我來替你做選擇吧。」

    她深吸口氣,堅定地重覆她思索一晚得到的結論--

    「我們分手吧。」

    「戀梅,不,你別這樣。」他祈求地望她,眼眶一點點泛紅。

    她閉了閉眸,也跟著慢慢紅了眼。

    「我愛你,修篁,到現在還是愛你。」她含淚表白,「可這份愛,已經變得太重,太苦,也太痛了--你不覺得嗎?。」

    沈痛的問話教他難以回應。

    「我真的……受不了了。」她顫著嗓音,「我其至開始討厭自己,討厭自己工作心不在焉,討厭自己像個不可理喻的潑婦對你發飆。我們分手吧,修篁。這樣對我們兩個人都好。」

    沈修篁沒說話,他抓著桌緣,身子強烈震顫,久久無法平復內心的激動。

    他做個到像韓戀梅那樣的平靜,做不到她如此毅然決然,可他明白,無論如何他必須做到。為了讓她少受點傷,他必須做到。

    「……對不起。」仿佛過了一世紀之久,他終於自齒間逼出最沈重的道歉。「是我辜負你。」

    他辜負了她。這一輩子,他也許都會深深後悔,可他別無選擇,只能擔上這樣的罪--

    「沒關係的,修篁,我不後悔。」她柔聲道,愈是溫柔,愈是讓他難以自持地心痛。

    「認識你,愛上你,我都不後悔。」她不後悔,只恨與他相遇太晚。

    她笑著流淚。

    「我走了。」她輕聲道別,不說一聲再見便轉身離去。

    因為她想,他們沒機會再見了。

    沒機會再見了--

    沈修篁目送她挺直的背影,心口一陣陣抽疼,強忍許久的眼淚,終於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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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長,我決定了。」當天下午,韓戀梅便走進院長辦公室報告。「我要參加那個慈善醫療團。」

    「真的嗎?」院長又是欣喜,又忍不住遺憾,「你跟京俊都是院裏不可多得的人才,一下子去了兩個,還真有點可惜呢。」

    「別擔心,院長。」韓戀梅淺淺微笑,「我們還會回來啊。」

    「是啊。你們年輕人去磨練磨練也好,好好加油吧!」

    「謝謝院長。」

    退出辦公室後,韓戀梅孤身來到醫院大樓屋頂。

    午後陽光,暖暖地灑落她的肩,微風吹來,翻動她白色衣抉。

    她深深吸氣,眯起眼,仰望藍天白雲。一股酸意驀地湧上眸,她心一痛。

    從今以後,她的人生與心境也會漸漸地恢復到像今日的天氣一般晴朗嗎?

    她不知道。只能期盼時間來驗證。

    就算再長的時間也好,她真的期盼有一天。她能完完全全放下心頭牽掛縈繞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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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個月後。

    胡蝶蘭靜靜地翻閱著一本相簿。

    相簿裏,滿滿的是屬於她與沈修篁的回憶。她高中畢業典禮那天,與他在校園裏的合照;她念大學,服兵役的他趁放假來看她;他們兩個人站在烏來那株櫻花樹下,他的手,溫柔地環住她的腰,她的臉,依戀地偎貼他胸膛--

    胡蝶蘭微微笑了。

    那時候的他們,多甜蜜啊!

    她揚起睫,晶亮的眸望著鏡中的自己。

    從今以後,他們也會如從前一般甜蜜吧。

    一念及此,她芳心忽地飛揚,盈盈起身,撩起長長的裙擺翩然旋轉。

    玻璃鏡中映出她窈窕身影,一龔設計典雅的白紗,襯得五官本就清麗的她更加迷人,嬌貴溫雅,宛如幽蘭。

    「怎麼這麼開心?」胡母推開門扉走進來,笑望喜悅得不能自持的女兒。「要嫁出去了,竟然一點捨不得都沒有?真是不孝女啊!」

    「媽!」胡蝶蘭教母親逗紅一張嬌顏,拉起她的手,左右搖晃,「你不要這樣笑人家啦!」

    「我哪有笑?」胡母擺出一張正經臉孔,「笑的人是你吧?瞧你,笑得嘴巴都快裂開了。」

    「哪有?」胡蝶蘭嬌鎮,柔荑卻迅速收回,掩住櫻唇,仿佛真怕它裂開似的。

    胡母呵呵笑了。

    「你笑什麼啦?媽。」胡蝶蘭不依地跺腳。

    「好,我不笑,不笑。」胡母收住笑聲,眼眸卻仍笑意盈盈。她年細端詳待嫁的女兒,滿意地點頭。「真漂亮,小蘭。你現在豐潤多了,臉色也好看,而加上這件新娘裝……嘖嘖,待會兒修篁看到了不被你迷得神魂顛倒才怪。」

    聽聞母親真誠的讚賞,胡蝶蘭斂下眸,微微羞澀地笑。

    「修篁呢?他來了沒?」

    「他快到了。大概再過十分鐘吧。」

    「嗯。」

    「來,你坐下,媽有樣東西給你。」說著,胡母打開手上的首飾盒,取出一條金項練,一隻金戒指,以及一對金手鐲。

    「嗄?不會這些全都要戴上吧?」胡蝶蘭微微顰眉,「很俗氣耶。」

    「俗氣什麼?」胡母睨她一眼,「這是結婚的禮俗,你看哪個新娘不是穿金戴銀的?」不理女兒的抗議,她強硬地替她戴上。「看,這樣多漂亮!」

    漂亮?她只覺得俗氣不已。

    胡蝶蘭無奈聳肩。

    不過今天的她實在太幸福了,幸福得不想與母親爭辯這個--俗氣一點又如何?她知道沈修篁不會介意的。

    她就要嫁給他作新娘了啊!她甜甜地對鏡笑了。

    幾分鐘後,沈修篁到了,喧鬧一陣後,一行人簇擁著新郎新娘坐上禮車。

    車廂裏,沈修篁對她溫文一笑。

    「你今天很美。」他贊道。

    「謝謝。」粉頰嫣補。

    「這個給你。」他遞給她特地帶來的新娘捧花。

    「這是--」她驚喜地望著花束中央一朵嬌柔的粉色蘭花。「蝴蝶蘭!」

    「嗯。」

    「你特地為我找來的?」

    他點頭,溫和的笑意在眼中飛舞,「這蘭花很適合你。」

    「謝謝!」她捧近花束,深深嗅了一口,淡淡的香氣一時問竟暈眩了她。

    真的太幸福了!幸福得教她不禁有些惶恐,怕一覺醒來,發覺一切只是美夢一場。

    「修篁。」她低眸輕喚。

    「嗯?」

    「你愛我吧?」

    「怎麼忽然問這種問題?」他有些失笑。

    「你究竟愛不愛我?」她揚起眸,執拗地問他,「我要你親口對我說。」

    他深深望她,眸底,滾過一道她難以理解的複雜黯影。

    她忽然有些慌。「修篁,你說啊!」

    「……我當然愛你。」他抬起手,輕輕替她理了理新娘頭紗。

    「你會愛我一輩子嗎?」她繼續追問,「陪我一生一世?」

    「嗯。」他點頭。

    她這才松了一口氣,不知怎地,方才在等待他回答的瞬間,她幾乎以為自己在他眼中看見一絲猶豫。

    他怎麼可能會猶豫呢?他一直就愛著她啊!他們十多年的感情,難道她還對他沒信心嗎?

    他一定是愛她的,無庸置疑。

    她要有信心!

    她放鬆身子靠入倚背,思緒,飛回不久前翻閱的那本相簿,飛回從前那一幕幕刻骨銘心的回憶。

    而沈修篁也同樣回憶著。

    他想起初見胡蝶蘭時,她還是個青春少女,羞澀的笑,溫婉的姿態,一下子像彗星撞擊了他胸膛,從此烙下難以抹去的痕跡。

    他是愛她的。

    十幾年來,她的形影難道不是一直縈繞在他心房嗎?兩人曾經互訴的情話,攜手走過的地方,他不都全記得嗎?

    所有的一切,他都記得啊!

    可他也深深記得,與另一個女人之間的點點滴滴。

    那個如同寒梅一般堅毅的女人,她含著眼淚,替他做出了難以決定的選擇。

    她哭著微笑,告訴他她對這一切不曾後悔。

    她是那麼堅強、那麼開朗、那麼率真,又溫柔得令他心折的女人啊!

    她喜愛古典樂,喜愛戲劇詩詞,喜愛旅行,不畏懼任何挑戰與冒險。

    她能跟他辯論舞臺劇的涵義,也能與他一起攀岩,坐在岩頂,欣賞落日晚霞。

    她明白他,懂得他,以最大的溫柔與耐心包容他,陪他走過那段黑暗歲月。

    他……對不起她,辜負了她!

    戀梅,戀梅,

    一次又一次,他悄悄在心底喚著她的芳名。

    你現在在哪里?正做些什麼?

    你是否……感到寂寞?

    他緊緊掐握掌心,骨髓忽地竄過一陣難以言喻的顫慄。

    你恨我嗎?

    就算她恨他,也是他活該。他不怕承擔這樣的罪。

    他怕的是,那道由他劃在她心口上的傷痕,永遠無法平復。

    他怕的是,從此在她美麗動人的笑容背後,永遠會隱隱藏蘊著說不出的哀傷。

    他怕的是,那蝕人的寂寞會一點點、一點點磨去她的活潑與開朗。

    他不怕她放不下對他的感情,不怕她忘不了他--她總有一天會放下,會淡忘,可那時候的她,已不是原來那一個了。

    已不是他曾經認識的、瞭解的、愛戀的那個她了……

    「沈修篁先生,你願意娶胡蝶蘭小姐為妻,並許諾一輩子愛她、照顧她,彼此扶持嗎?」

    心神恍惚間,車隊來到了結婚禮堂。

    他偕著胡蝶蘭站在滿堂賓客前,聽著證婚的牧師問那幾世紀以來,最古老也最神聖的問題。

    他該怎麼回答呢?

    只有一個答案吧。

    「……我願意。」

    「胡蝶蘭小姐,你願意嫁給沈修篁先生為妻,並許諾一輩子愛他、照顧他,彼此扶持嗎?」

    「我願意。」

    「現在請新郎新娘交換戒指。」

    「喂,戒指。」伴郎輕輕推了推沈修篁肩膀,喚回他迷蒙的思緒。

    他一凜神,接過伴臥遞來的鑽石戒指,迎向胡蝶蘭嬌豔如花的美顏。

    她正定定凝睇著他,滿蘊濃情蜜意、

    他僵著身子,好半晌,才慢慢拉起她柔荑,顫著手為她戴上象徵結合的戒指--對不起,戀梅。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21 00:12:49

第九章

    戒指,在猶豫顫抖間跌落地。

    有半晌,沈修篁與胡蝶蘭只是呆然,愣愣地看著滾落至角落的戒指。

    「喂!你這傢伙,緊張過度了吧?」伴郎開玩笑,彎腰撿起戒指,重新遞給沈修篁。

    他接過,卻怔然望著戒指,一動也不動。

    氣氛瞬間變得僵凝,見他似乎猶豫不決的模樣,賓客們竊竊私語起來。

    仿佛過了一世紀之久,他終於重新拾起胡蝶蘭柔荑--

    啪!

    一記清銳的巴掌打回沈修篁的舉動。

    他愕然。

    甩他耳光的人竟是胡蝶蘭,那總是溫柔,總是恬靜的胡蝶蘭此刻正以憤恨的眼神瞪著他。

    掩在面紗後的眸,漾著水霧,卻也燃著火,水火交融。

    她直直瞪他,片刻,既尖銳又沙啞的嗓音逼出唇,「你……還想著她吧?」

    他一愣,「什麼?」

    「那個女人,韓戀梅。」她死死地盯著他,「你還想著她吧?」

    他不敢相信地瞪她,「你知道她?」怎麼可能?

    胡蝶蘭沒回答,逸出一聲痛苦的呐喊,接著掩住唇,提起禮服裙擺奔出禮堂。

    「小蘭!」

    賓客譁然,皆是面面相覷。

    顧不得客人們的震驚,沈修篁急忙追去,兩人一前一後,一路來到休息室。

    沈修篁關上門,杜絕門外喧鬧聲響。

    「小蘭,你怎麼了?」他焦急問。

    胡蝶蘭背對著他,娟秀的身軀顫抖著,一聲不吭。

    「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你怎麼會知道戀梅的?」沈修篁握住她肩膀,試圖轉過她身子。

    她憤然推開他,「不要碰我!」

    淩銳的聲嗓震撼了沈修篁,不知所措地望著她。

    她發脾氣?一向溫雅文弱的她也有脾氣?

    終於,她轉過身,激動地甩開頭紗,蒼白的容顏直逼他,

    「你告訴我,你剛剛在禮堂看到的人。真的是我嗎?」她一字一句含淚控訴。

    「當然……是你。」

    「說謊!」她高聲反駁,「你剛剛根本一直想著那個女人對吧?在看著我的時候,其實你一直想著她對吧?」

    「小蘭……」

    「我不要你在看著我的時候想著她!」她嘶聲喊。

    他不語,這突發的一切讓他一下子驚呆了,只能茫然地望著眼前這個他似乎一點也不熟悉的女人。

    她是胡蝶蘭,不是嗎?

    可為什麼跟他記憶中的她,跟他從前所熟知的她,那麼不同?

    「你一定在想,我怎麼會知道她的存在吧。」仿佛察覺他的疑惑,她冷笑一聲,諷刺地開了口。「我告訴你,就是那天晚上!你記得嗎?那天晚上你到我家來,對著我的靈位燒香祭拜,你問我,你能不能重新出發,能不能再愛一次--你記不記得?」

    他當然記得。只是,他沒想到她也在家,而且還聽到了他喃喃自語。

    「你那時候……就已經在臺灣了嗎?」

    「沒錯!那天我剛從美國回到臺灣,結果回家第一天,就遇到你來我家拜訪。」胡蝶蘭顫著嗓,回想起那令她震驚無倫的夜晚,不禁哽咽。「我躲了起來,不想讓你看到我,不讓你知道我還活著。你知道嗎?那天晚上看到你時我好激動!兩年不見你,你還是像我記憶中那麼挺拔瀟灑,還是那個讓我深愛的男人。我好激動,真的很想當場沖出來告訴你我沒死,告訴你我是因為得到癌症才騙了你,可你、你卻--」她頓住,哽咽得無法繼續。

    原來如此。

    他悵然,溫柔地攬住她肩膀。「我懂了,小蘭,別哭了。」

    「不,你不懂!你根本一點也不懂!」她揪住他衣襟,「你不知道那兩年我是怎麼熬過來的。我好痛苦。化療、手術、複健、心理治療……每一項都快把我逼瘋了,我真的很想死,可又怕死了以後再出見不到你,所以我咬著牙,強迫自己撐下去--我每大都想著你,你知道嗎?每天都想你!」

    痛楚的呐喊扯疼了他的心。「我知道,我知道。」他撫慰地拍著她。

    「可你卻……愛上別的女人了,打算忘掉我了,你知不知道,當我聽到這些的時候,有多傷心?」

    湛眸一黯。「……我知道。」

    「我告訴自己,都是自己的錯,不能怪你。」朦朧的水眸凝睇他,「既然是我自己決定兩年前就從你面前消失,現在就沒有要求你回到我身邊的權利。我拚命要自己忍住,要自己忘掉過去,可當我……一次又一次看著你和她卿卿我我--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

    「你一直跟蹤我?」他瞪大眼。

    「對,我一直跟蹤你。」她退開他胸懷,淒然坦承,「我天天到你家附近徘徊,還看到她在你家過夜,我--」她沒再說下去,但心中痛苦不言可喻。

    「所以那天中午,我才會遇到你……」沈修篁嗓音沙啞。

    她黯然點頭,「那天,我本來是想去你公司找你的,可我在外頭猶豫了一個早上,卻還是沒辦法下定決心。後來,我打算離開,沒想到卻被你看到了。」

    沈修篁聞言,惘然。

    是偶然或巧合?這世上原有太多因緣際會,不可解啊。

    他悄然歎息。

    「你坦白告訴我,修篁。」胡蝶蘭抬眸直視他,啞聲追問,「你究竟比較愛她?還是我?如果我現在再讓你選擇一次?你會選她,還是我?」

    他默然,刷白了臉。

    這問題,早在與她重逢後,他便問了自己不下千次百次。午夜夢回之際,不知有多少次他為這樣的疑問驚醒。

    如果他能選擇的話--

    「難道你還不懂嗎?小蘭。」他抬手,溫柔地替她整了整搖搖欲墜的頭紗,「我們今天不都要結婚了嗎?」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選擇了我?」她顫問。

    他點頭。

    「騙人!」她銳聲控訴,「你騙我!」

    他蹙眉,「小蘭--」

    「如果你心中愛的是我,如果你真正想選擇的人是我,為什麼在烏來那天晚上不肯接受我?」她白著臉,晶瑩的淚珠一顆顆滾落,「你說得好聽,說是我身體還太弱怕我禁不起,可我知道……」她頓了頓,想起那夜他溫柔又堅定的拒絕,心碎欲絕。「你嫌棄我。你嫌棄我不是個完全的女人,因為我的胸部……」

    「不是的!」他惶然喊。她怎會那麼想?「你誤會了,小蘭,我絕對沒有嫌棄你的意思。」

    「那是為什麼?為什麼你不肯要我?」她破碎地喊,幾近歇斯底里。

    「小蘭,你冷靜一點。」眼見她逐漸失去控制,他急忙握住她肩膀,「我是什麼樣的男人難道你還不瞭解嗎?」湛幽的黑眸凝定她,試圖令她冷靜。「難道你認為我會在意那些嗎?那並不重要啊!」

    「那什麼才重要。」她尖銳問,「你告訴我!什麼才重要?」

    他不語,深眸滾過幽微暗影。

    她也忽然安靜下來,激動的神色斂去了,只餘悽楚。

    「也許你自己還沒發現,修篁。可你在那天晚上就做了選擇。你選擇不跟我回到從前,你……選擇了她。」

    「……」

    「隔天下午。我堅持要到你家瞧瞧,你才剛進門,就匆匆又把我拖出去。你真以為我不知道為什麼嗎?」她黯道,「我早就發現她了,我知道她在你家等你。」

    他聞言一震,像遭落雷劈中,動彈不得,只能呆呆地看著她。

    她澀澀繼續,「從那天以後,你一直不對勁,連在我面前也裝不出笑臉,我就猜到,你們之間一定出了問題。我想,你們大概分手了。」

    原來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沈修篁暗暗自嘲。

    他還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呢,原來他的心情轉折落入她聰慧的眼底。

    「……所以我要爸媽暗示你快點娶我,你果然點頭答應了。」她頓了頓,唇角嘲諷一牽,「我告訴自己,只要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有辦法贏回你的心,一定有辦法找回從前的感覺,我們一定可以回到過去--我一直這麼相信。」

    他傷感地看她。

    這樣的傷感更加扯痛了胡蝶蘭的心,淚水再度滑落。「可其實不是這樣的,對嗎?我們的過去,已經找不回了,對嗎?」

    他別過頭,不敢看她。

    「為什麼?修篁,為什麼?」他逃避的神態讓她又激動起來。「你曾經跟我保證過的!你說過,不論你跟韓戀梅再怎麼談得來,你的心,一輩子都屬於我的。你說過的啊!為什麼變了?為什麼才兩年,一切都變了?」她哭問,雙手掩住臉。

    為什麼?

    每一個難眠的夜晚,沈修篁也都問著自己同樣的問題。

    為什麼他的心……變了?

    而在韓戀梅毅然決然離開他後,他也逐漸找到了答案,那答案,原來如此明晰,明晰得教他心痛。

    「我曾經愛過你,小蘭。」他幽然開口,凝視胡蝶蘭的神情痛苦中有坦然。「也許到現在還愛著你。可是我的心,已經不是從前那一顆了。你懂嗎?」

    她哭著搖頭。「我……不懂。」

    「因為它曾經死去過。」他黯聲解釋,「要不是戀梅,它也許沒辦法活過來。」

    是韓戀梅讓他得到重生的勇氣,是她蘇活了他的心。

    這顆重生的心,已經不是從前那一顆了。這顆新生的心,在不知不覺中,已戀上了她。

    他悵然望著胡蝶蘭,期盼她能瞭解,

    而她,在看著他清澈而惆悵的眼瞳時,也慢慢懂了。

    在排山刨海的後侮中,她恍然領悟有些人,有些事,錯過便是錯過了,再無法挽回。

    她已經錯過他了,失去他了,如今的他,再不是從前與她深深相愛的那個男人。

    不是因為她的胸部,不是因為他嫌棄她不是個完完全全的女人,而是因為有什麼關鍵的東西變了,而她無力挽回這樣的變化。

    怪只怪她當初做出那樣的決定,主動斬斷了與他的關係。

    所以她怎能要求一切不變?她怎能要求兩年後,他的人與心還一如既往?

    「既然……既然這樣的話,你為什麼還答應娶我?」她哽咽問,「既然已經不愛我了,為什麼還要給我希望?你以為這樣做我就會高興嗎?我不要你同情我,不要你勉強跟我在一起!」

    「……對不起,小蘭。」

    「不要說對不起,你又沒錯!」她尖聲喊,眼淚如流水玨泄,「是我自己不好,是我自己做錯了決定,是我自己……造成了這種結果。」

    如果那時候她不選擇逃避,如果那時候她能勇敢地面對自己的病,面對他,那今天這一切?是不是都會不一樣了?

    他不會經歷那巨大的痛苦,不會心死,也不會因為另一個女人而獲得重生。

    他不會……愛上韓戀梅--

    「是我錯了。」她心傷地呢喃。

    誰讓她因為一時的怯懦,做錯了選擇?

    無可挽回了。那曾經繾綣纏綿的情愛,終究已是過往雲煙。

    仿佛一世紀之久,兩個人只是怔然站在原地,苦澀而無奈地對望,然後,胡蝶蘭搶過沈修篁一直捏在手中的戒指,打開窗扉,隨手往窗外澄藍的天空拋去。

    鑽戒,在朗朗晴日映照下,劃出一道璀璨銳利的抛物線,精准無情地剌痛了兩人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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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的淡水河,流光瀲灩,嫵媚中籠著清淡憂愁。

    水銀燈下,沈修篁與兩個好友倚著木造圍欄,一面喝酒,一面望著天上水面兩個彼此相對,卻又截然不同的月亮。

    天上那個,澄澈晴朗,自信地綻著溫潤光輝;水面這個,卻是幽婉朦朧,隨波楚楚搖盪。

    沈修篁看著,不覺有些癡了。

    今晚,是十五夜呢,明月圓圓滿滿,不知道遠在異鄉的她,是否也和他一樣,正遙望著……

    「你跟小蘭,真的已經分手了嗎?」白禮熙低沈的問話悠然拂過他耳畔。

    他定了定神,迎向兩個好友充滿關懷的眼,默默點了點頭。

    「昨天你們臨時取消婚禮,真的嚇了找一跳。」卓爾春接口,「本來還以為只是鬧彆扭,沒想到--」

    真的分手了。

    沈修篁明白好友要說什麼,澀澀揚起嘴角。「是她主動決定的。」他頓了頓,歎息,「她知道了戀梅的存在,也知道我愛著她,所以主動決定退出。」

    「她真勇敢。」白禮熙感慨,

    「是啊。」他漫應,又是微微苦笑。

    相較於兩個女人勇敢的選擇,他優柔寡斷的態度更顯得懦弱。

    「別這麼想,不能怪你。」仿佛看出他在想什麼,白禮熙安慰他,「雖然你愛著戀梅,可小蘭需要你,你當然沒法選擇。」

    「唯一的辦法就是小蘭主動退出了。」卓爾春也如此認為。

    也許是這樣吧。但他總覺得,他可以做得更好一些。如今這狀況,他等於同時傷了兩個女人,同時辜負了她們。

    可笑啊!

    他搖搖頭,嘴角噙起濃濃自嘲,仰起頭,一口氣飲下了半罐啤酒。

    「接下來你打算怎麼辦?」白禮熙問。

    他沒說話,定定看了天上圓月好一會兒,「……去找她。」

    「找誰?戀梅嗎?」

    「嗯。」

    「你知道她在哪里嗎?」

    沈修篁搖頭,「我只知道她參加了一個慈善醫療團,到南美去了,同行的人還有李京俊。」他澀聲道,憶起自己乍聞此消息時內心的震撼。「醫院說他們行蹤不走,不清楚他們現在到底在哪里。」

    「那你還要去找她?怎麼找啊?」白禮熙揚眉,「她不是只去一年嗎?乾脆等她回來再說好了。」

    「不行,我必須馬上就去。」他堅持,「等她同來就來不及了。」

    「為什麼?」白禮熙與申爾春相互交換一眼,不明白他的急切。

    「因為一年,可以改變很多事。」沈修篁低聲道,使勁捏扁了手中的啤酒罐,「我不能冒這個險。」

    要追回她,只能趁現在,拖得愈久。變數愈大。

    何況與她同行的人還有那個關心她照顧她的學長呢,他如何能有把握這一年她的心不會改變?

    拿時間作賭注的人,若不是太自以為是,便是太愚蠢癡傻。

    他賭不起。

    「我已經跟公司請假了,這兩天就出發。」沈修篁說,湛眸閃著堅定光芒,「只要知道他們第一站到哪里,總有些蛛絲馬跡可以讓我追查下去。」

    「是嗎?」見他毫不猶豫的神態,其他兩個男人忍不住都微笑了。

    站在好友的立場,他們衷心祝福他,更期盼他勇敢能找回嚼壯自己的幸福。

    縱使,那也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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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秘魯帕米村。

    夕陽西斜,橙紫色的霞光樣朧灑落這座位於亞馬遜河岸的村落。

    是歸家的時候了。出門在外的村民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是踏著暮色往家裏緩緩行去,一路笑語呢喃。

    河面上,一葉獨木舟順流而來,穿木過花,終於靠上岸。

    在船夫的幫忙下,韓戀梅與李京隆背著醫療箱,慢慢下了船。

    兩人今日從早上九點便一直待在鄰近一個部落義務看診,一天忙碌下來,都是稍有倦容。

    「呼!累死我了。」李京樂俊首先抱怨,伸出黝黑的手臂給韓戀梅看。「你瞧瞧我,整只手都成紅豆冰了,我看腳也差不多,這裏的蚊子還真毒啊。」

    「活該!誰叫你不穿長褲,還老愛挽起袖子?」韓戀梅毫不同情,瞥了一眼他高高卷起衣袖的醫師袍,不禁輕聲一笑。

    從臺灣到秘魯,這傢伙衣服永遠穿不對勁,總是縐巴巴的,一團亂。

    「拜託!這裏這麼熱教我怎麼穿得下去啊?」李京俊大呼冤枉,「而且你沒看電影嗎?。那些來亞馬遜探險的人哪一個會穿長褲啊?遜呆了!」

    「既然這麼愛耍帥。就不要抱怨蚊子叮羅。親愛的學長。」韓戀梅甜甜地嘲弄,明眸璀亮。

    「你簡直毫無同情心啊。親愛的學妹。」李京俊回她一句。

    她又笑了,抬手梳了梳糾結的發。「快走吧,學長,大家應該都已經回到醫療站了。」

    「不是說晚上要開個營火晚會嗎?不知道準備好了沒?」

    「你就光想著吃!先整理好今天的病歷資料吧,還有我們今天采回來的人體檢本,也該……」

    「停停停!戀梅。」李京俊比了個哀求的手勢,阻止她繼續叨念,「我知道你很喜歡做研究,不過我今天可不想又整晚對著顯微鏡寫報告--稍微放鬆一不會怎樣?人可不是工作的機器啊!況且今天又是禮拜六。週末晚上還工作太沒人性了吧?」

    「今天禮期六?」秀眉新奇一揚,

    「你不知道嗎?該不會忙昏頭了吧?」

    「我只是覺得不重要。」她聳聳肩。

    對遠離塵囂,來到遙遠南美村落的他們,星期幾究竟代表什麼意義呢?日復一日,還不都是看診與研究嗎?

    有時候,她甚至會覺得時間好像靜止了,這一日與前一日。這一分與前一分,似乎都毫無差別。

    只是過日子啊!

    「……你在想什麼?」李京俊好奇的問話拉回她迷蒙思緒。

    她搖搖頭,勉力揚起唇角,「沒什麼。我們快走吧。」

    幾分鐘後,兩人回到架在村落裏的醫療站,其他三個人都已經回來了,正一面談笑,一面整理帶回來的樣本與資料。

    李京俊放下醫療箱,趕去問他們今晚的烤肉派對準備得如何。韓戀梅則是來到營帳角落一張雖然堆枚著許多文件、物品、器材,卻仍井然有序的辦公桌,擱下醫療箱後,她忽然發現桌上一個玻璃瓶裏束著一朵粉色玫瑰。

    玫瑰有些凋殘,像歷盡風霜似地萎靡,可在這遠離市區的村落,能看到如此嬌美的花朵便是以令任何女人心情飛揚起來。

    她回頭問醫療團其他成員。

    「這朵玫瑰是怎麼回事?你們在哪里找到的?」

    「什麼玫瑰?」眾人摸不清頭腦,「這裏有玫瑰嗎?」

    「不是你們帶回來的?」韓戀梅也跟著一愣。

    那會是誰?

    她拉開椅子,在辦公桌前坐下,怔怔盯著玫瑰花。

    或者是這村落的哪個孩子送來的?當她有空時,總會陪著孩子們戲耍,他們也都相當喜愛她。也許是他們為她找來的?

    她微微一笑,手指逗弄一會兒玫瑰花瓣,打開抽屜,正打算取出筆記本時,眼角餘光忽地瞥見案頭一本書裏似乎夾著什麼。

    她好奇地前俯身子。抽出那本書,打開一瞧。

    映入眼瞳的東西令她一震。

    那是一張金屬書簽,書簽上,嵌著雪梨歌劇院的彩圖。

    是那張書簽?不可能!她明明把書簽留在家裏的啊。她還記得那天晚上她是怎麼顫著手將書簽夾入相簿裏,將一切與他共有的回憶全數鎖入衣櫃深處。

    明明已經告別的過去,拋下的回憶,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裏?

    是……他嗎?

    她惶然起身,幾乎撞翻了椅子,在其他幾個人驚愕的注目下奔出營帳。

    他在哪里?他來到這裏了嗎?

    她踩著逐漸黯淡的霞影,在村落裏四處尋找,慌張的步履一下躑躅,一下急促,像迷了途的孩子,不知該往哪個方向。

    日輪沉落,一彎淡金色的新月悠悠升起,村落裏家家戶戶都埋鍋煮起了香噴噴的晚餐。

    是夢嗎?

    她在蒼淡的夜色不停住身子,神思惘然。

    也許方才看到的玫瑰與書簽,都只是一場夢。一場從過去直追而來的夢。

    也許因為她雖然下定決心往前,卻還走得不夠快,不夠遠,才讓她打算拋下的一切有機會追上。

    也許她該做的,不是去問過去為什麼會追來,而是該走得更快,更遠。

    也許……

    茫然的思緒還沒走出迷宮,一道熟悉的身影驀地落入她眼底。

    是個男人,他正坐在樹下雕刻著什麼,兩個當地男孩則蹲在他面前好奇地看著。

    他是--沈修篁。

    她停住心跳?收住呼吸,不敢置信地瞪著他專注雕刻的身影。

    他真的……來了。而她發現自己的腦海一片空白,全身僵凝,不知該做什麼。

    他真的來了。

    她木然看著他,看著他拿雕刻刀小心翼翼地修飾著木雕的輪廓,直過了好幾分鐘,才將手中的成品交給兩個熱烈期盼的孩子。

    那是一架飛機--很樸素、很簡單的木制玩具,卻仍讓兩個孩子笑嘻嘻的,像得了什麼稀世珍寶。

    朝他點頭道過謝後,他們快樂地高高舉起手,一路拿著飛機跑回家。

    他這才站起身,拍了扯沾上身的泥土草屑,臉一抬,猝不及防的湛眸與她在空中相視。

    「戀梅!」他驚喜地喚她,上前幾步後,像忽然察覺了什麼,急急煞車,定立原地。

    「你怎麼會來的?」她毫無表情地問,語調平板。

    「我來……找你的。」看得出她並不高興,他神態更溫煦,「我向醫院打聽你的行蹤,一路找來的。」

    這一奔波,足足花了他兩個多月的時間,才好不容易找到這裏。不僅全身上下都曬黑了,還差點被亞瑪遜河翻了船,喂了鱷魚,更別說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痕了。

    可比起說服她,他這此經歷只能算小波折,如何讓她同心轉意才是最大的挑戰。

    「戀梅,你……」

    「玫瑰跟書簽都是你的傑作嗎?」沒讓他有機會說話,她便打斷了他。

    他點頭。

    「為什麼這麼做?」她顰眉,「你不知道要尊重他人隱私嗎?我的辦公桌不能讓人隨便碰的。」

    「對不起。」他謙和地道歉。

    可這道歉似乎並沒有取悅她,依舊板著臉,「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有些話想跟你說。」

    「什麼?」

    「我跟小蘭的婚禮取消了。」他低聲道。

    她一震,久久說不出話來,然後斂下眸。掩去眼神:「是你的決定嗎?」

    「什麼?」

    「取消婚禮--是你的決定嗎?」她一字一句問,

    「……不是。」

    她驀地揚起眸,射向他的眸光清銳如刀,瞪了他寫著淡淡無奈的面容好片刻,她忽地輕聲笑了,笑聲沙啞而諷刺。

    「我就知道。」她靜靜地。

    他心一扯,「戀梅……」

    「對你們取消婚禮的事,我覺得很遺憾。」她打斷他,「不過我想這與我無關吧,也不必勞動你親自到這裏來跟我說。」

    他神情苦澀,「我知道這件事對你而言也許並沒有意義,不過對我來說,我有必要告訴你。」

    「哦?」

    「我愛你,戀梅。」他坦然直視她,「我到這裏,是來爭取你的。」

    她沒有回答,說不出話來。她顫著身子,雙拳握緊,貝齒咬著蒼白的唇。

    他說他愛她,要來爭取她。

    瞧他說得多篤定,多簡單!

    「你確定嗎?你愛的人真的是我嗎?」她犀利地問,「是不是因為今天她不要你了,所以你才來找我?」

    「不!不是這樣的。」他試圖解釋,「我愛的人是你啊!戀梅。小蘭也是因為知道這一點所以才主動說要跟我分手,否則……」

    「否則怎樣?否則你們不會取清婚禮,而你也不會來這裏找我?」她冷著嗓音,不無怨懟。

    他說不出話來。

    她瞪他,嘲諷的笑聲再度逸落她唇間,這一回,她笑得連眼淚都快出來了,手指按上了眼眶。

    譏誚的反應仿佛早在意料當中,所以他的臉色雖發白了,挺拔的身軀卻仍堅定不動,幽深的眸惆悵地望著她。

    好一會兒,她終於停住了笑聲,眉宇之間斂去嘲意,逐漸漫開傷感。

    「你一定以為,我一直在等你來找我吧,你是不是想,只要你來了,我就會立刻回到你身邊?」

    他無語望她,祈求的眼光像犯了錯的孩子,求母親原諒。

    她別過眸,不願看他。

    男人總是這樣啊!他們似乎總認為只要一句抱歉,一句我愛你,事情立刻可以圓滿解決了。

    他們總是忘記時間劃下的裂痕。

    五個多月的時間,她,已經不是當初捧著音樂盒,等他一夜的她了,也不是流淚對他說分手的她了。

    她的心境,已經開始轉變了--

    她深吸口氣,狠下心來拒絕他。

    「如果你在跟我分手前就說愛我,就說你要選擇我,我可能會很高興,也許還會感動得哭出來。可你現在告訴我,我只覺得可笑。」

    可笑!

    這鋒銳的言詞刺傷了他,神色更加慘白。

    「你知道為什麼嗎?」她幽幽問。

    他默然。

    「因為我已經決定了。因為我已經做出了選擇。」她平靜說道,仰起容顏凝望星空。

    這星空,多燦爛啊!美麗得一如她曾經在南半球深深著迷過的星空。

    已經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

    明睥漸漸迷蒙。「修篁,你記不記得,我曾經住你抽屜裏發現一個音樂盒?」

    「--嗯。」

    「你記不記得,我曾問過你,那個音樂盒是不是住港灣大橋下的跳蚤市場買的?」

    「嗯。」

    「你想知道我為什麼能猜到嗎?」

    「為什麼?」他啞聲問。

    「因為是我先看中了那個音樂盒。」她低下頭,唇角牽起澀澀苦笑,「因為錢沒帶夠,我跑去捉鏝。卻陰錯陽差讓你先買走了。」

    他愕然,沒想到竟會有這等巧事,

    「我想要的音樂盒,卻讓你買去送給另一個女人。你知道當我知道這件事時,心裏有多痛嗎?」她定定地看他。

    他沒回答,在她淒然的注視下臉色更加蒼白了,眼底掠過一絲狼狽。

    「我常想,到底發生在我們之間的,是巧合?還是偶然?我們是真的有緣嗎?或者只是上天在玩一場或然率的遊戲?」

    「……」

    「我不想再玩了,修篁。」她閉了閉眸,「我累了。」

    他惘然。

    眼見她蒼白的倦容?他既心疼,也心慌。

    終光註定錯過了嗎?他與她,是不是真的走過了所有的交叉點,再無法相會?

    他還有機會挽回她嗎?

    苦澀,在他胸膛狠狠漫開,他嘗著直竄上喉頭的滋味,連神情也跟著苦了,他凝望她,很想說些什麼,卻也明白現在的她什麼也不想聽。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茫然無措間,焦急的呼喚忽地在不遠處響起。

    「戀梅,戀梅!」

    兩人同時回頭望向來人。

    是李京隆,他左顧右盼,正慌張地尋找著韓戀梅。

    「我在這裏。」她朝他的方向揮了揮手。

    「你怎麼了?怎麼忽然一個人跑出來了?大家都在找你呢。」李京俊擔憂地走過來,正想斥她一頓時,卻陡地看見一旁的沈修篁。他一愣,驚異的眼光在兩人身上來回。

    「他來找我的。」韓戀梅主動解釋。

    「哦。」李京俊愣愣地點頭,轉向沈修篁?「沈先生你好,我是李京俊,你還記得嗎?」

    司當然。」沈修篁勉強微笑。

    「你--」李京俊又各掃了兩人一眼,察覺氣氛尷尬,猶豫地開了口,「你什麼時候來到這裏的?住在哪兒?」

    「我請嚮導幫我在附近借了一間民居。就在這附近。」

    「是嗎?太好了。我們待會兒要烤肉。要不要一起來?」李京俊熱情地邀請。

    沈修篁沒回答,看了一旁的韓戀梅一眼,微求她同意。

    她沒立刻說話,長久,才低聲道,「難得你千里迢迢找來這裏,就一起吃飯吧。」

    他松了一口氣。「……謝謝。」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21 00:13:07

第十章

    之後,沈修篁便跟著醫療團共同行動,雖然韓戀梅有些不情願,可醫療站的其他同了每次見到行來自臺灣的同鄉,卻是熱情歡迎。

    雖然他不是醫學專業出身,但在一些行政處理上仍然幫上了忙,也能幫忙整理一些人體、環境的檢本,分擔每日四處十診的醫生們沈重的工作量。

    在醫療站往北搬遷至安地斯山脈附近另一個村落的時候,沈修篁更發揮了設計的長才,將營帳內的空間做了完善的規劃,讓整個居住和研究環境變得更舒適宜人,

    大夥們都很高興得到這麼一個免費義工。就連李京俊,也跟沈修篁成了朋友,有空時兩個男人總會聚在一起聊天,彼此請益。

    轉眼又過了幾個月。

    這天,李京俊甚至學起雕刻,拿著雕刻刀,在沈修篁指導下興致勃勃地在木頭上比劃著。

    兩人一面雕刻,一面聊天。李京俊在躊躇許久後,終於吐出近日一直盤旋心頭的疑問。

    「我真不懂。」他望著正低頭慢慢修飾木雕的沈修篁。

    「什麼?」

    「不懂你跟戀梅怎麼回事。」他直率地,「為什麼自從你來了後,戀梅對你的態度一直那麼冷淡,而你好像也滿不在乎?你們兩個究竟搞什麼?要冷戰到什麼時候?為什麼不乾脆和好呢?」

    一連串的問題讓沈修篁放下雕刻刀,抬起頭來,「戀梅沒跟你說嗎?」

    「說是說了,可是我聽不懂。」李京俊抱怨,想起之前他與韓戀梅的對話--

    「戀梅,你究竟怎麼回事?明明修篁都已經追到秘魯來了,為什麼還是不肯原諒他?」

    「我沒有不原諒他啊。」她冷淡道,一面說話,一面眼睛還盯著顯徽鏡下的檢本。

    「沒有?那你這陣子對他是什麼態度?根本當人家不存在嘛。」他重重歎氣,「就算修篁當初讓你傷透了心,也不必這樣懲罰他吧?」

    「我沒有懲罰他、我也沒當他不存在,他每天在我們身邊出入,我難道說過一句反對的話嗎?」

    「你是沒有。可就是因為你什麼也不說才更可怕。有時候我真搞不懂你在想什麼。你記不記得,我們剛來南美的時候,你整天都心不在焉的?好幾次我還看你一個人偷偷掉眼淚……你明明就是捨不得跟他分開啊…為什麼不肯答應跟他複合?」

    「我為什麼要答應?」她淡哼,驀地轉過身來,清幽的眸直視他,「過了這麼久,我好不容易能振作起來,好不容易能不再一直想他,好不容易能一個人好好過日了,我為什麼非要再跟他在一起不可?」

    「你--」被她淩厲的反問一逼,他啞然,楞了好一會兒,「你的意思是,你不想而跟他交往了嗎?」

    「沒錯。」她坦然地。

    「為什麼?」

    「因為我已經不是那個時候的我了。」她咬唇,低回星眸,「因為我不想……一直停留在原地。」

    什麼意思?他忍不住疑惑。

    而她看著他的反應,唇角忽然嘲諷一勾,淺淺地、若有似無地微笑起來。

    「我就知道男人不會懂--」

    「你說她這話到底什麼意思?」思緒拉回,李京俊皺眉問,「什麼叫她不想停留在原地?還說什麼男人不會懂?我真不明白,明明她跟你分手的時候那麼傷心,現在好不容易有複合的機會幹嘛放棄呢?難道還在怨你嗎?」他抓抓頭,歎氣。

    見他比當事人還焦慮的模樣,沈修篁不禁微笑了,望向他的眸充滿感激。

    在還沒加入醫療團前,他一直以為李京俊會是自己的情敵,直到與他相處後,才慢慢發現他與韓戀梅之間真的只是純友誼。

    當然,兩個人的感情是比普通的學長學妹親密許多的,彼此的關懷與體貼也非一般。

    也許可以說是朋友以上,戀人未滿的關係吧。只不過到目前為止,還未昇華到那程度。

    幸好還沒有。

    沈修篁在心裏暗暗感歎。若是再給他們一段時間,難保他們不會跨越那道友誼與戀情的界線。

    幸好,還來得及……

    「你倒是說話啊!修篁。」李京俊不耐地喚他,「不要告訴我你真的不在乎。」

    「我當然在乎。」沈修篁啞聲道,「其實戀梅的意思很簡單,就是她不肯再回頭了。」

    「什麼意思?」

    「我和戀梅,就像在鴻溝兩邊分道揚鑣的兩個人。雖然我回頭了,跨過鴻溝去追她,可她並不是站在原地等我。」沈修篁惆悵道,「她已經走得很遠很遠了,而且她發現,她一個人似乎也能走得很好。」

    「所以呢?」李京俊還是不太懂。

    「所以我現在,必須沿著她曾經止過的路去追她。」沈修篁解釋,「追到後,我還必須說服她,跟我在一起,比她自己一個人走好。」

    「意思是,你要讓她重新承認戀愛是美好的嗎?你要向她證明兩個人比一個人更幸福?」李京俊終於有些懂了。

    「可以這麼說吧。」

    「什麼啊?」終於摸著一點頭腦的李京俊吐了一口長氣,「難怪戀梅會愛上你,你們兩個有時候說起話來,真的很讓人莫名其妙。」

    沈修篁微微笑了。

    李京俊怪異地瞥他一眼,「你知道嗎?其實找以前想過要追戀梅。」

    他一愣。

    見他似乎有些緊張,李京俊朗聲笑了。「放心吧,我後來放棄了。」他眨眨眼,「因為我發現自己真的不太瞭解她。她有些想法,我真的很難捉摸。」

    「是嗎?」

    「可你就不同了。我覺得你很瞭解她。」李京俊認真地看著他。

    「不。」沈修篁感觸良多地搖搖頭,「其實她更燎解我。」他低聲道,拾起雕刻刀,繼續雕刻。

    李京俊望著逐漸成形的木離。「這到底是什麼玩意?是建築物嗎?」他好奇地,「感覺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見過。」

    「是雪梨歌劇院。」沈修篁溫聲答。

    「雪梨歌劇院?」李京俊一驚,凝神細看,果然從那一瓣瓣的風帆中看出端倪。「真的耶!」他不可思議地讚歎,「你好厲害!居然刻得出來。」

    沈修篁沒說什麼,只是微笑。

    李京俊望著他柔情款款的表情,也跟著微笑了。「如果批沒猜錯的話,這應該是雕來送給戀梅的吧?」

    沈修篁點頭。

    「真服了你!」李京俊搖頭感歎,「再這麼下去,我看戀梅想逃過你的柔情攻勢,很難啦。」他半取笑地。

    沈修篁沒說話,俊頰可疑地泛紅。

    李京俊亮了眼,正想在大肆嘲弄一番時,一個男人忽地沖進營帳,氣急敗壞地朝兩人喊。

    「不好了,不好了!戀梅掉下山崖了!」

    「什麼?!」兩人一驚,同時站起身來。

    「怎麼回事?」李京俊首先追問,「你跟戀梅不是一起出診的嗎?」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前幾天連續下了幾天大雨的關係吧,山石不太穩,戀梅一個不小心便跌下去了。」那人白者臉解釋,「那個山崖很陡,我不知道怎麼下去救她。」

    「她有沒有受傷?你有喊她嗎?」沈修篁焦急追問,

    「當然有啊。可是她沒回答我,不曉得她怎樣了。」

    「真糟糕!怎麼會摔下去呢?」李京俊急得團團轉,「我們請當地的居民幫幫忙吧,他們應該有辦法救她。」

    「我去!」沈修篁忽地開口。

    「你?」其他兩人面面相覷,都是不敢相信。

    沈修篁不理會他們,逕自轉身找出壓在床下的行囊,迅速打點必要的工具,不一會兒,便背起背包,旋風般地卷離營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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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戀梅--戀梅--」

    誰?是誰在找她?

    「戀梅--」

    那個聲聲呼喚著她的人,是誰?

    是……他嗎?

    我在這裏。在這裏。

    她想回應,卻說不出話來,意識掙沈浮於迷迷濛濛之間,怎樣也無法醒覺。

    她醒不來。

    如果這一切,是一場讓人既甜蜜又心痛的夢,那麼也太久,太長,太讓人旁徨迷惘。

    為什麼至今她仍醒不過來?為什麼至今仍惦念著他?為什麼至今仍聽見他喊她的聲音?

    他在找她嗎?他找的人真的是她嗎?難道他不是正在某處跟另一個女人卿卿我我嗎?

    Hello,it'smeyou'relookingfor?

    她好想問問他,好想問問他啊!

    「修、篁,修篁--」她低低地、啞啞地喚著這個名,喚著這個她以為早已經不在乎的名。

    你在哪里?

    你愛的人,真的是我嗎?

    「我在……這裏。」

    眼淚,從頰畔滾進唇角的那一刻,韓戀梅終於緩緩醒來,嘗著淚水的苦與鹹,她睜開了眼。

    眼前,是一片蒼茫暮色,美麗又傷感的玫瑰紫漫漫地直朝邊際延伸而去。

    她在哪里?

    她眨眨眼。好片刻不曉得自己身在何方,然後,她身子一僵,忽地領悟自己危險的處境。

    她正卡在樹上。一株橫生崖壁的樹木止住了她往下跌落的力道,她腹部頂著樹幹,四肢纏在枝葉間,狼狽不堪,且搖搖欲墜,再不想個辦法,眼看她就要墜落山崖,而下頭茫茫,將近還有二、三十尺的高度。

    糟糕!

    她開始慌了,焦慮的汗珠,一點一滴自體膚滲出,而左小腿肚也傳來陣陣抽疼。

    顧不得小腿是否受了傷,她小心翼翼地抓住樹枝,試圖在枝葉間找到平衡。可即使是這樣輕微的動作。依然讓她腦子片刻暈眩。大概是因為方才跌落山崖,驚嚇過度,再加上昏迷剛醒,又遭遇如此處境,所以血液循環一時不順,腦部暫時缺氧吧?

    自行分析過身體狀況後,韓戀梅深吸口氣,要自己鎮靜倉皇的情緒。現在最要緊的是冷靜,只要冷靜下來,總想得出脫囚之道。

    她不能緊張……

    「戀梅!我是修篁,你聽到我的聲音嗎?」清朗的聲嗓從上方傳來。

    她心一動。

    是他!他真的來了,真的來找她了。原來方才聽見的呼喊,不是作夢。

    他真的來了。

    酸楚湧上眼眶,她吸吸鼻子,好一會兒才從嗓間逼出仿微破碎的聲嗓。

    「找……我在號坦裏!」

    「戀梅!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這回,喊的人是李京俊。

    他也來了。

    她微笑,心頭難言的溫暖,「我沒事,我被卡在樹叢之間了。」

    「告訴我你正確的位置!」沈修篁問。手電筒的光芒住下探照,大範圍地來回。

    「再右邊一點!」

    光圈緩緩移動,「這裏嗎?」

    「不對,再過來!」

    「這裏嗎?」

    光圈,暖暖地落向她。

    「對!就是這裏。」

    「好,你等我,千萬不要動。」他喊,「我馬上下去。」

    她一怔。

    他要下來?怎麼下來?

    她著急起來,想抬頭,卻又怕動作太大破壞了身體的平衡,慌得連眉尖都沾上了汗水。

    「危險啊!修篁,你千萬不要……」勸阻的言語尚未完全落下,她便聽見一陣聲響,跟著,眼角餘光瞥見一個蒼茫的人影正沿著山壁晃動著。

    她屏氣凝神,看著沈修篁腰間系著安全帶,雙手緊握動力繩,雙腳頂著山壁,一路縱躍,慢慢地跳下來。

    待差不多與樹叢平行之後,他轉過頭,焦慮的眸光往她這邊看來,掃視數秒,直到確定她暫時無虞後,才松了一口氣。

    「你等著!戀梅,我馬上過去。」說著,他抓住崖壁,使出攀岩的技巧,橫向住她所在之處推進。

    她看普他宛如蜘蛛般靈巧的動作。又是擔憂,又感欣慰。

    他來了。他終於來到她身邊,這一次,是他主動。

    忽然間,將近一年的哀與怨,惆悵與淡漠,都在轉瞬間隨風而逝。

    就在他來到她身邊,溫煦關懷的眼光與她相對的時候,她看到了他的心,他的靈魂。

    他畢竟追上她了。幾個月來他不慌不忙,耐心地一步步推進,終於在這一刻,追到了她。

    而她突然好感激他,感激他的不肯放棄,感激他這些日子不顧她的冷眼,堅持跟著醫療團,跟著她--

    「你來了。」她看著他,眼眸一點一點泛紅。

    「我來了。」聽懂了她話中含意,他的眼,也跟著淡淡漫紅。

    「你知道嗎?其實我有點恨你。」她啞著嗓音。

    「我知道。」他悵然,「我傷你太深。」

    「雖然我沒有停下來,可我一直在等你。」她吸了吸鼻子,淚光,在眸海蕩漾。

    而他,懂得那片惆悵的海。

    「我知道。所以我一直加快速度,希望有一天能追上你。」

    他懂得她,他明白她的心。

    韓戀梅微笑了,唇畔勾起的是融合著喜悅與哀傷,一種說不清的笑痕,正如她此刻五味雜陳的胸口。

    所以,她才會愛上他啊!所以她才會在不知不覺中一直等著他追來。

    因為不只她懂得他,他也懂她,因為她與他的靈魂,總是那麼容易起了共鳴。因為就算他們的身子走著不同的道路,心靈的磁場卻依然彼此牽引--

    「你可以動嗎?」他低聲問,抬起手,憐惜地撫上她夾雜著汗與淚的頰。

    她點頭。

    「我們一起爬上去好嗎?」

    「嗯。」她柔順應道。

    旭微微一笑,稍稍移動身子,取出安全帶系上她腰部,又用扣環將她扣上動力繩。

    「崖壁的土石有點松,不是很好爬。不過我會想辦法找出最好的路線,你安心跟著我,好嗎?」

    「嗯。」

    「害怕嗎?」他溫聲問。

    她搖頭。

    「別怕,我在這裏。」他柔聲道。

    「我知道。」她淺淺地笑,凝睇他的眸滿蘊信任。

    他心一動,傾身吻了她前額一記俊,在一旁護著她從枝枒間撐起身子。

    「雙腳踩在這裏。手抓住這裏。」他指示她抓住崖壁上的縫隙,確定她四個支點都穩固後,他才鬆開扶持。

    「京俊!我們要上去羅。」抬頭對崖上的李京俊高喊一聲示意後,他率先往上爬。

    他在前頭領路,一路找尋支點,找不到時,便想辦法騰出雙手,將鋼錐打入岩壁,造出人工支點。

    她則在後頭一步步跟著他的路線前進。

    「還可以嗎?」每移動一個支點,他便會回頭問她。

    而她也總是點頭。

    如此慢慢推移,兩人往上攀爬了十幾公尺,眼看只剩下不到五公尺的距離,韓戀梅受傷的左腿忽地撐不住,一個踉蹌,身子往後墜。

    「啊!」她驚呼一聲,整個人吊在半空中,左右搖晃。

    「抓住繩子!」沈修篁急忙喊,察覺她的失重止將兩人往下拉,他抓附崖壁的雙手更用力了。

    韓戀梅聽命立刻抓住動力繩。

    「戀梅!修篁!」在崖上等著他們的李京俊見兩人情況危急,焦慮高喊,「你們沒事吧?」

    「沒事。」沈修篁粗聲回應。

    可韓戀梅卻不敢如此樂觀,她喘著氣往上瞧,見他的身子也搖晃起來,似乎受不住她往下墜的力道,心跳更加狂野。

    「修、修篁?你放開我好了,不然你也危險……」

    「你胡說什麼?!」他怒斥她,不容許她說完。「快看看你面前,想辦法抓住任何可以抓住的地方!」

    「可是……」

    「快!」他厲聲命令她。

    她喉頭一哽,在他嚴酷的嗓音裏聽出太多心慌與痛苦。她不能放棄,因為他不會容許她放棄,也無法承受她的放棄。

    她必須堅強。

    她深吸一口氣。強忍著左小腿撕裂般的痛楚,腳尖使勁頂住崖壁一個淺窪,雙手也各自抓住土縫。

    「京俊!你幫我們穩住繩子!」正當她努力攀抓時,沈作篁也朝崖上喊。

    「好。」

    「你在這邊等著,戀梅。」確定兩人情況暫時穩定後,他回頭吩咐她,「我先上去,跟京俊一起把你拉上來。」

    「嗯。」她點頭,蒼白的容顏香汗淋漓。

    他深深長長地看她一眼,眸中儘是擔憂與不舍,但終於還是一咬牙,「你挺住。」

    拋下一句後,他繼續往上爬。

    少了為她引路的顧慮,他爬得很快,沒幾分鐘,便躍上崖頂。

    李京俊正白著臉等他。「怎麼回事?修篁,戀梅還好吧?」

    「應該沒事。」他低頭迅速解開扣環,「快!我們一起拉她上來。」

    說著,兩個大男人抓住動力繩,使盡吃奶的力氣,一寸一寸,慢慢將韓戀梅拉上來。

    待她雙手終於觸及地面時,沈修篁連忙展臂抓住她手腕,協助她攀上崖頂。

    然後,他一把擁住她,緊緊地、驚懼地擁住她,恍若唯恐一鬆手,她便會消失不見。

    感受到他緊繃的肌肉,她忽地哭了,一聲一聲,低低抽泣著。

    他是愛著她的。她可以感覺到,他的擁抱裏有太多的驚懼與不安。

    「修、修篁,我、我--」

    「噓,沒事了,沒事了。」他拍撫著她背脊,「我在這裏,別怕。」

    他安慰著她,要她別哭泣別害怕,但其實恐懼的人是他,驚慌的人是他。

    他差點就失去她了。要是再慢個一秒,說不定他只能無助地看著她墜落山崖。

    就差那麼一點,他也許就失去她、

    失去的感覺,太苦澀太痛苦太黑暗太讓人惶然無助,他曾經經歷過一次,無法再經歷第二次。

    真的不能--

    他白著臉。拚了命地壓抓顫抖的牙關,壓抑心海恐慌的狂潮。

    「沒事了,戀梅。」他緊緊抱著她,「我在這裏。」

    「修篁,我……好痛……」她重重喘氣。

    「痛?」他愕然,抬起俊眸一掃,這才發現她左腿的褲管,正大片大片地漫開血跡。

    「戀梅受傷了!」李京俊也注意到了,驚喊一聲,他蹲下來,挽起她褲管定睛檢視,「應該是被尖石給劃傷的,剛才又牽動了傷口,情況不妙。」他皺眉,急急撕下衣袖,包紮住傷口上方,稍稍止住流血。「得馬上送她回去治療。」

    「我知道。」

    沈修篁點頭,在李京俊的協助下背起韓戀梅,拔腿奔回村落。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21 00:13:56

    終曲

    十五夜。

    月兒高掛天空,圓潤、清朗,在密如銀河的星子中閃耀光輝。

    好美的月夜。

    韓戀梅凝望夜宰,甜甜一笑,偏過頭,偎上沈修篁堅實溫暖的肩膀。

    「怎麼?累了嗎?」他攬住她腰際,溫聲問,「是不是腳又痛了?」瞥了一眼纏上繃帶的小腿、

    「沒事。」她搖頭,清甜的容顏仍然仰望著天、「月亮好美哦。」

    「嗯。」他跟著揚起眸,直視婉約月娘。

    「今天應該是十五吧?月亮好圓呢。」

    「是啊。」

    「你記個記得,那個晚上,月亮也好圓?」她輕聲問。

    雖然她並未點明是那一晚,他卻明白她指的是兩人初次歡愛的夜晚--那夜,心霞契合的兩人第一次讓彼此的身子也融為一體。

    「那個晚上,我覺得好幸福。」她幽幽回憶,「我以為從此以後,我們之間不會再有阻礙了。」

    「……對不起。」聽出她語問淡淡的憂傷,他攬住她的臂膀緊了緊。

    她搖搖頭,「不能怪你。」

    「不,應該怪我。」他握住她的手,送到唇畔,「如果不是我優柔寡斷,你也不必受那些苦。」

    「我不苦。」明眸含笑睇他,「我現在只有滿滿的幸福。」

    他心一扯,為她的原諒而感動。「謝謝你,戀梅。」他吻住了她手指。

    她淺淺地笑,癡癡地看了他好一會兒。「告訴我,你真的不後悔嗎?」

    她語調平靜,他卻聽出了隱藏其後的不忍與倉皇。

    「我愛你。」他堅定地回應,湛眸深深鎖定她,滿懷愛意。

    「可是她--」

    「她去了美國。」明白她想問什麼,他沈聲回答,「她說,她會學著不依賴我,一個人堅強地活下去。」

    她身子一顫,抬手撫向他臉緣,憂傷地問,「你能放心嗎?」

    曾經深深愛過的人,他怎可能不擔心,不關懷?看著胡蝶蘭孤身到美國,他心裏一定很不好受……

    「你太瞭解我了,戀梅。」認出她眼中迷蒙的心疼,沈修篁微微激動地擁緊她身子。「我的確很為小蘭擔心,我也經常忍不住想,她一他人過得好不好。她身體不好,真的能堅強起來嗎?」他頓了頓,嗓音逐漸闇啞,「我每次這麼想,都覺得對不起她。真的很抱歉--」

    她聽著,仿佛也能感受到他的痛楚,身子跟著陣陣發顫。

    「可是,我愛的人是你。」他忽然捧起她臉龐,愛戀地瞧著她。「小蘭也是因為知道這一點,才決定與我分手。她知道過去的已經過去了,不能挽回。」

    「過去的,已經過去了--」她喃喃念著,細細咀嚼這話的意義。

    「我也是在她逼問我的時候,才瞭解了這一點。一直到那時候,我才忽然發現,即使我留在她身邊,一輩子照顧她,也不能讓她幸福。我只是……以我的溫柔傷害著她而已。」他自責地長歎,「我一直到那時候才明白,這樣的溫柔體阽其實並不讓你們快樂,只是更讓你們痛苦而已。」

    所以,他與她分手了,前來追回她。

    她感慨,不能自持地偎向他胸瞠,傾聽他的心跳。

    他的心,好近好近--

    「記不記得你曾問過我,發生在我們之間的,究竟是偶然還是巧合?」他柔柔撫著她的發,在她耳畔問。

    「嗯。」

    「我想,不管是偶然或巧合,這一次我都不讓命運來主導了。」他低聲道。

    「什麼意思?」她揚起頭,茫然望他。

    他溫煦地笑,深深看了她好片刻,忽地伸手,拿起一直藏在身後的禮物。

    「這個送你。」

    「是什麼?」她好奇地接過。

    「你打開就知道了。」

    「哦。」她點頭,打開包裝的紙盒,取出木雕。

    白色風帆,黃色底座--不正是她曾經在雪梨錯過的木雕?

    她驚喜地抬起眸。

    「這是我自己刻的。」他微笑解釋,「原諒我對機械不行,沒辦法做成音樂盒,只能雕出歌劇院的造型。」

    「好漂亮!」她低喊,看著栩栩如生的木離,眼眸一酸。

    這是他親手雕出的木雕,是他親自一筆筆、一刀刀,刻出的禮物!

    她曾經錯過的遺憾。如今,由他親手補償。曾經擦身而過的命運,在她捧著木雕的這一刻,也遙遠得不復記憶。

    不論偶然或巧合,這一次,他都不讓命運來主導了。

    她看著木離,忽然頓悟了他話中含意,凝住眸裏的淚珠,也因激動而融化。

    她仰頭,迷蒙淚眼與他相對。

    「你願意再相信我一次嗎?」他柔聲問。抬手輕輕按去她眼角的淚。

    他不會再讓彼此錯過了。她仿佛可以看見他眸底的保證。

    相遇太晚,未必只能註定一次次錯過,未必只能留下缺憾。

    只要兩個人有足夠的決心,也肯努力,一切仍可能圓滿--就像今夜天際那輪清婉明月,就像月華掩映下相偎相依的兩道剪影。

    相他一起攜手前進吧。一起創造屬於他們的幸福。

    他想告訴她的,就是這些吧。

    「……我願意。」

    放下傲氣,放下猶疑,勇敢地再給彼此一次機會,相信他,愛他--

    她願意啊!

    【全書完】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6-21 00:14:08

相遇太晚

    在構思這個故事時,薔原本有意寫成兩本。同樣的三個人,兩種不同的故事發展,兩種結局。

    不過在跟編編討論過後,還是故棄了這個想法,編編擔心讀友們覺得這個男人太不忠貞,怎麼在兩本書裏,選了不同的女人。不過雖然薔放棄了最初的想法,仍割捨下了最初的意念,所以還是在這本書裏小小耍了一下伎倆,寫成類似雙結局的版本。

    這個故事最初的意念,始於「時機」。

    相遇太早,我們還太年輕,不夠成熟,還沒學會如何珍惜一段感情。

    相遇太晚,我們卻可能已不是自由身,只能惆悵地擦身而過。

    這個故事第二個意念,是「選擇」。

    如果有兩段愛情,在我們心中不相上下,究竟該如何取捨?

    初戀一定最好嗎?初戀永遠最珍貴嗎?若我們和一個人相遇太晚,難道就只能註定一次又一次錯過?

    第三個意念,是「錯過」。

    一段錯過了的感情,是否當我們回頭後,就一定有機會追回它?那個我曾經放棄的人,難道會永遠站在原地等我嗎?

    時機、選擇、錯過,念起來好像三拍子的華爾滋,愛情的回旋曲。

    這三拍子,是薔當初靈棗初生的韻律,後來,編編提議將這個故事加入「愛情黑名單」套書,是意外的變奏。

    變奏的主旋律,是「溫柔」。

    溫柔的男人,是所有女人的夢想,可愈是溫柔的男人,卻也可能傷一個女人最深。

    所以,溫柔是一種好,也是一種壞。

    溫柔,是好男人的必備條件,可當我們要求一個男人溫柔,我們或許也在無意間喂自己毒藥。

    修篁是個溫柔的男人,無庸置疑。可他的溫柔,卻重重傷了戀梅,小蘭也差點因為他的溫柔而做了錯誤的選擇。

    這個故事有點小憂傷。

    不如道各位讀友看過了有什麼感想?雖然這本書是以戀梅為第一女主角,但可能也有讀友認為小蘭才該是真命天女。

    你認為哪一個結局比較好?你有其他不同想法嗎?(比如說修篁應該兩頭落空之類的,呵呵~~~~:P)

    歡迎讀友們前往浪漫星球的討論區發表意見,或者直接到我的個人網站「薔薇花季」來寫下感想。

    綱址是:http://98.to/季可薔

    歡迎大家!^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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