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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季可薔 -【非典型離婚(百年好合之一)】《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7-2 00:03:51     標題: 季可薔 -【非典型離婚(百年好合之一)】《全文完》

季可薔 - 非典型離婚(百年好合之一)

柯牧宇從不以好男人自居。他承認自己無血無淚,喜歡一切高危險性的活動,
任何會刺激腎上腺素飆升的人事物,都令他興致勃勃、躍躍欲試,
不過那絕不包括他端莊無趣的妻子簡藝安──
當初,若不是為了一個“特別”目的,他不會協定結婚,
但她確實適合扮演賢妻,也真的為他塑造好丈夫的新形象;
只是這幸福美滿的模範婚姻,早已標上了保存期限,
既然他的目的達到了,這段和平開始的契約關係,
不如也貫徹始終地和平結束吧……
簡藝安從未如此厭惡過一個男人,尤其他還是自己的丈夫!
雖然他曾拯救她父親免于身敗名裂的危機,是有恩於她,
但她也拿出自由和婚姻來交換,事事都依他的步驟“安排”,
現在他達到目的就想離婚,還期待揮揮衣袖、瀟灑地走?
噯,當初可沒說定讓他就此平平安安擺脫她喔……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7-2 00:04:03

楔子

  他一見到她,當場爆落一串朗笑。笑聲是海濤迴旋,笑容是陽光耀眼,強烈地勾惹她心弦。

  她怔忡地望他。“笑什麼?”

  “笑你啊。”他好整以暇地打量她。“你果然沒令我失望,穿著品味依然如此﹃獨樹一格﹄。”

  這什麼意思?她能肯定這絕對不是稱讚,卻也不懂他為何諷刺,她穿著俐落端莊的套裝,有什麼不對?

  “沒什麼,我只是有點同情你的老闆夏語默。”他看透她的疑慮,卻壞心地不打算解釋,逕自將一份檔推給她。“這是我們的結婚協議書,你看看,沒問題的話,就簽名吧!”

  她接過,命令自己平心靜氣,仔細閱讀每一條攸關未來的條款,但她幾乎什麼也看不進去,腦子混沌地打結。

  是啊,要她如何冷靜?她可是正打算跟一個沒見過幾次面的男人簽下婚姻的契約。

  “該給一個老婆的,我一樣也不會少,房子給你住,車子送你開,金卡隨便刷,你只要幫我多多孝順我爸,偶爾在公開場合,適時扮演我賢慧的妻子,幫我做一下公關形象——這樣,應該不難吧?”

  是不難。她對他給自己的待遇及要求的條件毫無異議,只對其中一條有效期限的規定,有些疑慮。

  “這婚姻要維持兩年?”

  “怎麼,你嫌太長嗎?”他似笑非笑。“看在我幫你爸彌補了一大筆虧空的公款,挽救他免於身敗名裂的危機,陪我演兩年戲會很苛刻嗎?”

  “不,我不是這意思。”她不是嫌太長,只是懷疑他能否撐得住。“我怕自己不能符合你的要求,到時會讓你失望。”

  “你放心,我從來沒對女人抱太大期望。”他輕描淡寫地說著,她聽了,暗暗咬牙。“……所以,你到底簽不簽?”

  她橫他一眼,接過鋼筆,正欲在契約上簽名,他忽地揚聲阻止。

  “等等,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除了感激我幫你爸彌補虧空,你還有其他答應跟我結婚的理由嗎?”

  他為何忽然想問?

  她揚眸,迎向他狀若懶散,其實精明犀利的眼神,頓時心韻加速,忽地憶起數日前,當她陪同他一起趕到醫院探視他病危的父親時,他站在病房門口,那滿是關切又極力壓抑的表情。

  “因為你很孝順。”她極力保持平靜。“為了安慰病重的父親,就照他的意思娶初戀情人的女兒,所以我……很感動。”對,她是感動,不是心動。

  “你的意思是,你答應嫁給我,是為了成全我的孝道?”

  “……也可以這麼說。”

  他又笑了,這回比方才還誇張,還放肆,隱隱波動著幾分嘲諷。她迷惑地盯著他,不解他為何如此狂笑。

  “簽吧!”他頷首示意。

  兩人分別在契約上落款,和平地達成結婚協定。在這一刻,誰都沒料到,當契約到期後,一場不和平的離婚戰爭即將開打——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7-2 00:04:27

第一章

  “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要跟你老婆離婚?”

  有人按捺不住了。

  柯牧宇合上文件夾,背脊放鬆,往後埋進辦公椅背,峻薄的嘴角挑起,似笑非笑地盯著面前的女人。

  宋綺紅,他的前女友,現在是他的首席秘書,外表豔麗出色,妝容精緻,身材火辣,緊身A字裙將那雙曾經令他流連不已的美腿襯托得更加修長窈窕。

  但她身上最有價值的不在那雙性感美腿,而是她頸上的那顆頭腦。與他同樣出身美國長春藤名校的她,當年在學校可是風靡校園的頂尖才女。

  可就算她才貌兼具又如何?吃起醋來的尖酸模樣也不過就是一般女人。

  “為什麼忽然這樣問?”

  “又有記者要約訪你跟你老婆了!”宋綺紅不愉地翻個白眼,失去閒情的眉宇也同時失去魅力。“我說你們明明就是契約婚姻,到底要在人前裝幸福到什麼時候?搞得現在大家都說你們是一對模範夫妻,上個月才上過雜誌專題報導,今天又有電視臺談話節目要約訪……真是的!夠了沒啊?”

  “你有必要這麼激動嗎?”柯牧宇端起她送進來的現煮咖啡,閑淡地啜飲。“我不是說過了嗎?像那種約訪以後拒絕就是了,我也不是那麼喜歡出那種鋒頭。”

  “你真的不喜歡嗎?”她輕哼。“我怎麼覺得你很享受媒體賦予你的這種愛家愛老婆的好男人形象?”

  “愛家愛老婆,不好嗎?”他故意笑問。

  果然惹惱了她。“問題是這一切根本是假的!我知道你根本就不愛簡藝安,而且你們的契約婚姻,也差不多要到期了吧?”

  是快到期了。

  他好整以暇地轉鋼筆。“我沒去確認日期,不過應該還有一個月吧。”

  “什麼?還要一個月?”她顯然已經等不及了。

  “怎麼,你好像比我還著急?”

  宋綺紅聽出他話裏的嘲弄意味,略顯狼狽地咬了咬唇,她思索兩秒,傾過身,胸前兩團玉ru在他眼前形成一道美妙的風景,右手挑逗地翻弄他衣領。“你懲罰我夠了吧?牧宇,我知道當初是我錯了,可這兩年你折磨我還不夠嗎?”

  折磨?這也太言重了吧,只能說是小小的教訓。

  柯牧宇懶懶地掃一眼她引以為豪的豐胸,然後技巧地挌開她的手。“別這樣,你忘了嗎?我可是個愛家愛老婆的男人。”

  她頓時感到難堪,歎息哀怨。“柯牧宇,你真是冷血惡魔,有時候我都懷疑你是不是真心愛過我。”

  他抿唇不語,對她的指控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就算他冷血吧!誰教兩年前她膽敢劈腿悔婚?背叛他的人,都必須付出代價——

  “如果沒事的話,你可以出去了。”他下逐客令。

  她咬牙,不情願地轉身,臨出門前,又回過眸。“牧宇,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麼要留在你身邊吧?”

  “……”

  “憑我的資歷跟能力,有多少大公司搶著聘我去當主管,可我偏偏留在這裏當一個不上不下的副總裁秘書,你不會不曉得為什麼吧?”

  “……我知道。”他總算有反應。

  “知道就好。”她這才舒展眉宇,朝他拋來一記嫵媚的凝睇,留下一句意味深長的許諾。“我會等你。”

  他目送她的背影,隱忍片刻,燦爛如陽的笑容倏地破雲而出,就像個淘氣少年,因為精心佈置的惡作劇得逞,那麼可惡又那麼神氣地笑著。

  “請幫我接牧宇。”簡藝安握著話筒,吐落客氣的言語。

  “不好意思,副總裁正在開會,你是……夫人吧?”線路那端傳來的嗓音波動著一股嬌媚。

  簡藝安聽出這聲音正屬於丈夫的首席秘書,菱唇一抿。

  “夫人要留話嗎?還是我請副總裁開完會後再打電話給你?”宋綺紅有禮地問。

  “不用了,只要幫我提醒他,今晚是家庭聚餐,請他別忘了。”

  “放心吧,夫人。”宋綺紅嬌笑。“牧宇——副總裁不會忘的,因為我每天都會提醒他該做的事啊!”

  好厲害的女人,一句話透露兩種玄機,脫口直呼上司的名字,暗示兩人關係非比尋常,每天提醒他該做的事,表示他公私生活都在她掌握之中。

  看來她老公身邊這個女人很不簡單啊……簡藝安暗暗冷笑。

  這已經不是兩人初次交鋒,為了暗示自己與上司不尋常的關係,宋綺紅甚至幾次藉口送檔,來他們家叩門,雖然牧宇接過檔後,總是立刻命她離開,但兩人之間有曖昧,無庸置疑。

  “那就麻煩你費心了。”簡藝安保持一個賢妻該有的風度,輕輕掛上話筒。

  有片刻,她只是恍惚地坐在沙發上,胸口隱隱地悶著,連自己也不確定在痛什麼,直到一道蒼老虛弱的聲嗓拉回她思緒。

  “藝安,你什麼時候來的?”

  她凜神,回頭望向公公柯承恩。自從他兩年前被醫生診斷出得了癌症,便處於半退休狀態,雖然還是掛董事長職銜,但實際業務經營幾乎都已經放手交給獨子及專業經理人打理。

  “爸,你午睡醒啦?”簡藝安起身,體貼地扶著公公在沙發落坐。

  “不是昨天才來過嗎?怎麼今天又來了?”柯承恩慈愛地望她,他一向待人嚴苛,唯有面對這個乖巧的兒媳婦時,才能坦然表露屬於長輩該有的溫暖。

  “我多來陪陪爸,不好嗎?”簡藝安嫣然巧笑。“而且今天晚上是家庭聚餐,牧宇也會來。”說著,她提起茶几上的玻璃壺,為公公斟了一杯花草茶。“爸這幾天身子感覺怎樣?還好嗎?”

  “沒事,就是有時候這裏那裏的有點酸痛而已,人老了,身子漸漸不聽使喚了。”柯承恩皺眉感歎。

  “如果不舒服,我陪您去看醫生吧。”

  “也說不上什麼不舒服,就是懶而已。”柯承恩慢慢啜茶,體能是衰退了,一雙老眼卻仍精明地迸出銳芒。“牧宇最近怎樣?還是老加班嗎?”

  “嗯,他工作一直很忙。”

  “就算再忙,也得抽空多陪陪老婆啊,不然他把你娶回家幹麼?”

  他娶她,不過是為了報復而已。簡藝安譏誚地尋思。

  一開始,她真的以為他是為了盡孝道,安撫重病的父親,婚後才漸漸明白,原來他只把自己當成一枚教訓前女友的棋子……

  “對了,爸,上回您不是說想吃東坡肉嗎?”她壓下胸臆莫名的苦澀,轉開話題。“我回娘家找到我媽留下的食譜,剛剛已經照著做,燜在鍋裏,晚上就能吃了。”

  “真的有東坡肉可吃?”提起這道懷念的美食,柯承恩不禁笑容滿面。“我記得你媽最拿手的就是這道菜了。”

  “是啊,我爸也是最愛吃這道菜。”

  “唉,他有口福,我可沒有。”柯承恩懊惱。“當年如果是我把你媽娶進門,你就是我的女兒了。”

  “現在當您兒媳婦也不錯啊!”簡藝安笑著撫慰公公。

  “也是。”柯承恩轉念一想,釋懷了,就因為對初戀女友一直懷抱著某種愧疚與遺憾,兩年前他才會安排兒子跟初戀情人的女兒相親。原本他並無多大把握那個不肖子會遵照自己的期望,沒想到兩人竟順利完婚,倒也是他人生意外之喜。“那死小子做過最令我滿意的事,就是把你娶進我們柯家的門了。”他呵呵笑,不過轉瞬,又皺起老眉。“不過他好像不太珍惜你的樣子,你別難過,藝安,等會兒爸爸一定會替你念念他。”

  “不用了,爸,牧宇對我很好啊。”簡藝安婉拒公公的好意。

  “他那樣叫對你好?”柯承恩冷嗤。“你不要以為爸老了,眼睛就看不清了,那小子光會在大庭廣眾前裝模作樣,私底下疼不疼你我一看就知道。”

  “我們真的很好,您別擔心。”在公公面前,簡藝安依然堅持自己婚姻生活美滿。

  公媳倆聊了一陣,簡藝安輕巧地起身。“爸,您先坐,我去廚房看看東坡肉怎麼樣了。”

  她走進廚房,與廚娘一起準備晚餐,順便也探問公公最近的食欲情況,忙了將近一小時,再回到客廳,柯牧宇剛好進家門。父子倆一見面,照例又杠上。

  “現在都幾點了?你知不知道我跟藝安在等你開飯?”

  “不是才八點多嗎?”柯牧宇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情。“我下午跟客戶開會,時間比較不好控制。”

  “你別老拿公事當藉口!”柯承恩嗤之以鼻。“要是真有心的話,怎麼樣都應該想辦法準時趕回來用餐,你啊,兩個禮拜才回家這麼一次也要人三催四請的,到底有沒有把我這個老爸放在眼裏?”

  “爸,你怎麼這麼說?兒子我不僅是把你放在眼裏,而且是放在心上。”一句孝順討巧的話偏偏柯牧宇說來就是滿蘊諷刺意味。

  柯承恩怒火陡揚。“好,就算你對我這個老爸不滿意好了,藝安這個老婆總是對你盡心盡力吧?怎麼你對她一點也不懂得體貼?你啊,對老婆好一點,不要老是忙著工作,偶爾夫妻倆也一起出門走走,這樣才能好好維繫你們的婚姻!”

  “我該怎麼維繫婚姻,應該不用老爸你來教吧?至少我對自己的婚姻很尊重,絕對不會在外頭到處玩女人。”

  這話很明顯是諷刺柯承恩從前的風流不羈,處處留情。他聽了,臉色丕變。

  “當年媽堅持要跟你離婚,你自己應該很清楚為什麼。”

  “你的意思是我辜負了她?”

  “難道不是嗎?”

  “你——”

  眼見氣氛越發劍拔弩張,簡藝安機靈地揚嗓,阻止兩個男人繼續鬥爭——

  “爸,牧宇,吃飯了。”

  經過一頓不甚愉快的晚餐後,柯牧宇開車載妻子回家,由於他堅決不肯與父親同住,在市區另買了一間豪宅,夫妻倆平時便居住在那裏。

  他性喜冒險,從事的運動都屬於高危險性,就連開車也是以競速為樂,油門猛催,如一尾戰鬥力旺盛的鯊魚,在車海中狂飆。

  簡藝安習慣了,並不害怕,她凝睇丈夫的側臉,他長得並不是非常俊,但五官有棱有角,自有一股帥氣,健康的古銅色肌膚以及襯衫下隱約隆起的肌肉,顯示他經常從事戶外運動,不是那種只懂得將人生耗在公司的工作狂。

  事實上,比起經常不見天日的辦公室,她覺得他更適合待在陽光下,比起端著精明幹練的菁英架勢,清爽笑開的他更具獨特的魅力……

  “幹麼一直看著我?”他察覺她的視線,投來調笑一瞥。“這麼迷戀我啊?”

  “誰迷戀你啊?”她差點嗆住,連忙收回目光,正襟危坐。“我只是……有問題想問你。”

  “什麼問題?”

  她沈默兩秒。“為什麼你總是要那樣挑釁爸呢?他其實很關心你的。”

  “那老頭又跟你抱怨了我什麼嗎?”

  她搖頭。

  “或者是你跟他抱怨我?”他語鋒犀利。

  她一凜,秀眉微顰。“你知道我不會那樣做。”

  “最好是不會。”他輕哼,右手俐落地換檔,左手順勢回轉方向盤,開得既自在又瀟灑。“我跟我爸的事你少管,反正我們父子不和不是一天兩天了。”

  “你從沒想過跟他改善關係?”她試探地問。

  “為什麼要改善?”他一句話堵回來。

  她無言。

  他斜睨她一眼,冷笑。“你該不會又要批評我不懂親情了吧?”

  簡藝安一震,驀地憶起一年多前母親過世那晚,兩人曾有過激烈爭吵,他不理解她為何要那樣哭得昏天暗地,她則氣惱他冷酷無情。

  她深吸口氣,不願再回想起那混亂的一夜。“你如果不想聽,我就不說了。”

  “你最好不要說。”他漠然擲話,目光落下,望向她空蕩蕩的右手。“你拔下結婚戒指了?”

  “不就是你前陣子交代要拿下來的嗎?”她嘲弄地反問。當初命令她戴上的人是他,如今說要取下的也是他。

  “我要你這麼做,是有用意的,你應該還記得我們的婚姻距離到期只剩一個月吧?”

  “我當然記得。”

  “所以差不多該營造出我們貌合神離的情況了,這樣到時我們辦離婚,才不會顯得不合理。”

  原來如此,她懂了。

  簡藝安微惱地瞥視身旁的男人,他還真是老謀深算。“光拿下我們的婚戒,恐怕也不能引起什麼注意吧?現在不戴婚戒的夫妻那麼多。”

  “當然不會只是這樣而已。”他輕聲一笑,倏地踩下煞車,強烈的後座力令她不由自主地往前傾,差點撞上。

  “幹麼突然停車?”她瞪他。

  “你下車。”他指示。

  她一愣。“為什麼?”

  “前面有家夜店你看到了吧?進去喝酒跳舞。”

  她為何要去喝酒跳舞?簡藝安直覺想反駁,但一轉念,立時恍然,驚愕地瞪他。“你該不會是要我……”

  “你挺聰明的,這麼快就猜到我的用意。”他贊許。“從今天開始,你要天天跑趴,能玩多瘋就多瘋,儘量放浪形骸,最好能被那些八卦媒體拍到不檢點的照片。不過你要記住,尺度還是要保持在限度以內。”

  “意思是我頂多只能勾引一下男人,玩玩曖昧遊戲,但不能真的讓你戴綠帽。”她諷刺地介面。

  “沒錯。”他作勢拍手,湛眸流動笑意,像夜空調皮閃爍的星子。“你真的很上道,藝安,現在你應該知道怎麼做了吧?”

  “你要我變成一個蕩婦。”

  “我知道這對你來說有些為難,畢竟你一向那麼正經八百的。”他揶揄。“不過我需要一個離婚的理由。”

  所以就要她變成一個不守婦道的妻子,好讓他這個無辜的丈夫屆時能以受害者的姿態訴請離婚。

  “你放心,我不會把你說得太難聽的,到時我會說是因為我們個性不合才決定離婚。”

  就算離婚,他也要展現紳士風度,維持他愛家愛老婆的絕世好男人形象,確保輿論的同情。

  一念及此,簡藝安不禁憤慨。這男人實在太自私了,結婚離婚都要占盡優勢,不肯吃一點虧。

  “你就不能為我想一想嗎?因為那種理由離婚,跟古時候不貞的妻子被丈夫休離有什麼不同?你要我以後怎麼做人?”

  “我不覺得你需要煩惱這種事。”他奇怪地望她,仿佛覺得她的顧慮很多餘。“跟我離婚以後,你不再是我們柯家的長媳,也不是‘恩宇集團’未來繼承人的太太,你不再是上流社會的貴婦,只不過是個普通公務員的女兒,我想媒體對你應該不會有什麼興趣。”

  “所以你的意思是,”她悄悄掐握掌心,努力壓下在胸海氾濫的怒潮。“我不必擔心什麼形象問題,根本不會有人在意。”

  柯牧宇感受到她的不愉,眉宇收攏。“你幹麼一副這麼委屈的樣子?跟我結婚,你不也得到不少好處?至少你爸投資失利虧空的大筆公款,是我幫忙補的,你的車子是我買的,我不是還給你一張卡,隨便你刷嗎?”他頓了頓。“說到這個,你真的可以多刷一點的,不用跟我客氣,看你愛買什麼就買什麼。”

  沒錯,在物質的給予上,他的確很大方,她也很感激當初他願意伸出援手,挹注她父親虧空的公款,讓父親免于身敗名裂的危機,但無論如何,他這樣的要求仍是傷了她,他不懂嗎?

  簡藝安氣惱地咬牙。“好,就算我不去管別人怎麼想好了,那我爸呢?他如果知道我在外面那麼墮落,一定會很難過的。”

  “我知道你一直是你爸心目中乖巧的好女兒。”在孝順這點,她可比他強多了。柯牧宇自嘲地尋思。“這樣吧,為了彌補你受的委屈,離婚後我再多給你一筆贍養費好了。”他自認大方地提議。“我這麼做,對你也算仁至義盡了吧?”

  仁至義盡?!她愕然凜息,不敢相信。

  他怎麼好意思說出這種自以為是的話?好傲慢的男人!他一定從來不曾真正受挫過吧?以為什麼事都得順他的意嗎?真的好可恨……

  “你會配合我吧?”他問話的口氣篤定,顯然不認為她會不識相地拒絕。

  簡藝安暗自冷笑,低垂羽睫,收斂眼裏的鋒芒。“我知道了。”

  “很好。”他滿意地頷首,先行下車為她開門,不忘最後囑咐一番。“記住,玩得瘋一點,不要扭扭捏捏的,男人不喜歡呆板無趣的女人。”

  這麼說,他覺得她很呆板無趣?

  因為她不會瘋,不懂得玩,因為她努力扮演好一個優雅可親的貴夫人角色,因為她儘量代替他這個冷淡的兒子孝順公公,因為她不像他的前女友那樣出身美國名校,聰明又懂得施展女性魅力——所以,她很無趣。

  簡藝安旋過身,傲然挺直背脊,頭也不回地走向丈夫指定她進去“表演”的夜店——是的,她會用心表演,保證得到他想要的效果,但可別以為他能就此平平安安地擺脫她。

  “柯牧宇,你知道嗎?其實我也可以使壞的……”

  她低喃,揚眸望向勾破夜幕的新月,唇畔漾的笑,也如月光一般冷冽清透。

  真正的她,他還不認識呢……

  豪門貴婦紅杏出牆,童話婚姻終於幻滅?!

  鬥大的標題配上一張略顯模糊不清的照片,是這期八卦週刊的頭條報導。

  柯牧宇一面喝咖啡,一面流覽唯恐天下不亂的聳動內文,起初有點漫不經心,卻是愈讀愈有興味。據執筆的記者描述,他一向端莊自持的妻子在這陣子成了夜店之花,甚至被某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常客冠上“妖精”的稱號,說她跳舞的姿態極嫵媚,宛若誘人的海妖。

  簡藝安?妖精?

  柯牧宇好笑地挑眉,簡直無法想像,記得初次見到她,她死板板地穿套裝、梳髮髻、戴眼鏡的模樣,差點沒令他倒盡胃口。

  當時他很同情雇用她當秘書的夏語默。男人將一個女人放在身邊,除了要借她的才,也該養自己的眼,而她看不出才氣,也無法令人眼睛一亮。

  若不是為了某個特殊原因,他當初絕對不會與這般無趣的女人簽訂婚姻契約,可那些常泡夜店的男人好像不作如是想。

  或許他該讚美她演技不錯。

  柯牧宇嘲諷地尋思,繼續往下讀。記者筆鋒一轉,變得多愁善感起來,感歎這世上果然沒有所謂的童話故事,連他們這對幸福美滿的模範夫妻婚姻都會出現裂痕。

  很好,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她竟然真的做到了。

  看來他這個老婆還不算太呆板。他微笑,正想撥電話贊許妻子幾句,門扉忽地傳來幾聲清脆的剝響。

  宋綺紅探身進來。“牧宇,開會時間到了。”

  “嗯,我知道了。”他依然捧著雜誌。

  她注意到了,反手帶上門,款擺腰肢走向他。“你也看到報導啦?你老婆最近怎麼回事?天天泡夜店,動不動就喝得爛醉,身為豪門媳婦,居然還敢那麼不知檢點!”

  “是我要她這麼做的。”他淡淡一句。

  “為什麼?”她驚愕地瞠眼。

  “還不懂嗎?”他嘲弄。“這樣我才方便離婚。”

  “啊。”宋綺紅想了想,總算領悟了,望著他,驚歎地搖頭。“你這男人還真是壞啊。”

  他不置可否,手握滑鼠登出電腦,然後接過她遞來的會議資料。“大家都到齊了嗎?”

  “是,都到了。”

  “準備幾壺咖啡,這場會恐怕要開很久。”

  “是,我知道。”

  柯牧宇走向位於集團大樓最高樓層的會議室,刷卡進門。這間會議室專供集團高層主管使用,通常用來召開機密會議,這次會議攸關一樁籌備將近一年的並購案,進來與會的只有公司少數幾名核心人物,所有討論內容出了會議室,一律嚴格封口。

  他一踏進會議室,幾個原本湊在一起竊竊私語的高階主管慌忙散開,回到各自座位,其中一個頗尷尬地藏起一本雜誌。

  看來他老婆“紅杏出牆”的流言已經在公司蔓延了。

  柯牧宇不著痕跡地勾唇,在會議桌主位落坐。雖然他上頭還有一個集團總裁,但這樁並購案是由他一手主導的,因此也由他擔任主席。

  “牧宇,你……還好吧?”另一個專門負責集團財務的副總裁開口問,語氣遲疑,凝重的表情掩不住一絲好奇。

  “我很好啊。”他淡笑。

  眾人不安地交換一眼,想問又不太好意思,最後還是以老賣老的總裁以長輩的姿態表達關切。

  “牧宇,你別怪我問得直接,你跟你老婆最近是不是處得不太好?”

  “你們都看到報導了啊。”柯牧宇歎息,扮出無奈的表情。“也不能怪藝安,大概是我最近實在太忙了,都沒能好好陪她,她才會想出門找一點樂子。”

  “就算想找樂子,也不能那麼放肆啊!”老總裁頗不以為然。“連八卦雜誌都拍到照片了,她這樣讓你這個老公怎麼做人?”

  “我知道,我回去會跟她好好談談的。”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你跟你老婆的事我們也不好多說什麼,不過你真的要勸勸她,別讓她丟你們柯家的臉。”

  “是,我知道。”柯牧宇點頭,宋綺紅正巧領著兩個助理送咖啡與點心進來,若有深意地瞟他一眼,才翩然退下。

  確定會議室的門鎖上了,柯牧宇這才宣佈會議開始。

  經過一個小時,正當與會諸人激烈地爭論究竟該以何種價格收購對方時,桌上電話鈴聲響起。

  柯牧宇眉葦一擰,按下擴音鍵。

  “是誰?”

  “柯副總裁,我是綺紅。”

  “宋秘書,現在開會中,我不是吩咐過不許任何人打擾?”他很不悅。

  “是,我知道,很抱歉。”宋綺紅語氣有些倉促。“可醫院剛剛打電話來,說柯夫人出車禍了。”

  “什麼?藝安出車禍?”柯牧宇驚駭。

  會議室內也跟著一陣騷動。

  “她怎樣?傷很重嗎?”他急急追問。

  “只是外表有些輕傷,沒有生命危險,不過醫生說她現在昏迷中,而且有腦震盪跡象,可能也有內傷,目前正為她做更進一步的檢查。”

  看來傷勢不嚴重。柯牧宇安下心。

  “副總裁,您要先去醫院看夫人嗎?”宋綺紅試探地問。

  當然要去,老婆都因為車禍意外送醫急救了,他這個老公能夠坐視不理嗎?

  柯牧宇決定暫且擱下會議。“各位,真的很抱歉,我想先到醫院一趟。”

  “當然、當然,你先去看看情況吧!”眾人紛紛表示理解。“等你回來我們再繼續開會。”

  “那我先走了。”

  離開會議室後,柯牧宇匆匆趕往醫院,主治醫生見他來了,表情嚴肅地迎向他。

  “藝安情況怎樣?”他詢問。

  “除了一些輕微的外傷,夫人大致還好,只是……”醫生懸疑地頓住。

  “只是怎樣?”柯牧宇直覺不妙。

  “這種情形並不常見,不過剛剛夫人醒來後,我們發現她……看不見。”

  “什麼?!”柯牧宇震驚,一時無法領會醫生話中的涵義。“你是說……”

  “我們為柯夫人檢查過眼睛,沒有任何損傷的跡象,也替她做過腦斷層掃描,頭部也沒有瘀血壓迫到視神經——”

  “既然這樣,藝安為什麼會看不見?”柯牧宇不耐地打斷醫生。

  “這個我們實在不清楚。”醫生歎息。“目前我們查不到任何原因,只能推測夫人很可能是車禍當時驚嚇得太厲害,精神受創,才會導致心理性的失明。”

  心理性的失明?精神受創?

  柯牧宇鎖緊眉宇。“那她到底什麼時候才會好?”

  “這個就很難說了——”

  “為什麼我會看不見?護士小姐,為什麼我看不見?”簡藝安坐在病床上,睜著黯淡失神的眼眸,雙手緊緊扣住護士臂膀。

  “柯夫人,請你冷靜點。”護士小姐試著安撫她。

  “要我冷靜?你要我怎麼冷靜?”她嘶喊。“我看不見、我看不見啊!”

  “柯夫人——”

  “夠了,藝安。”一道清冽的嗓音落下。“放開護士小姐吧。”

  “牧宇,是你嗎?”簡藝安鬆開護士,雙手無助地往前方摸索。“你在哪里?”

  “我在這兒。”柯牧宇接過她的手,示意護士離開,留夫妻倆獨處。

  “牧宇,到底怎麼回事?”簡藝安激動地握緊丈夫。“醫生有說我為什麼看不見嗎?是眼睛受傷了嗎?需要開刀嗎?”

  “你的眼睛沒受傷,不需要開刀。”柯牧宇審視妻子,那清澄如秋水的眼潭除了有些無神之外,跟平常並無不同——她是真的看不見嗎?“醫生說你是心理性失明。”

  “什麼?”她怔住。“那是什麼意思?”

  “是說你是因為心理因素,才會看不見。”

  “我……不懂。”她茫然。

  真的不懂嗎?他深思地蹙眉。“藝安,聽說你的車子撞上安全島,為什麼?”

  “因為有一輛車子轉彎時開得好快,我為了躲開,才會不小心撞上。”她喃喃解釋。

  “你為什麼要自己開車?平常你出門不都是搭計程車嗎?”

  “因為我想回台中一趟,看看我爸。”

  “那怎麼不打電話叫老王來接送?”老王是柯家的司機,多年來一直在柯家主宅服務。

  “老王今天請假。”

  這麼巧?“那怎麼不打給我?我可以安排公司司機去載你。”

  “為什麼要那麼麻煩?”她不解。“我自己會開車啊。”

  “我只是奇怪,為什麼你一開車就會出車禍?”

  “你的意思是——”她驚駭地凜息,猛然甩開他的手。“你以為我是故意的嗎?我幹麼沒事要去撞安全島?你該不會……不會以為連我眼睛看不見也是裝的?”

  她嘶聲抗議,而他仔細觀察她的表情,她看來很憤慨,臉色蒼白,似乎真的很為他的猜測感到受傷。

  “牧宇,你……真的以為我在裝嗎?”她顫聲低語,眼潭氳著水霧,楚楚可憐。

  他抿唇不語。她是不是假裝他無法確定,唯一確定的是他離婚的計畫恐怕要泡湯了。

  “我知道了,因為我失明了,所以你沒辦法馬上跟我離婚,對吧?”她聰慧地點破他的心思,輕聲淡笑。“你怕人家說你無情無義,不該在這種時候拋棄我。”

  沒錯,這的確是他的疑慮,她猜對了。柯牧宇暗暗咬牙。

  “我會請最好的醫生為你治療,一定讓你重見光明。”他陰鬱地許諾。“不過藝安,如果讓我發現你是對我說謊,我絕對會讓你付出代價。”

  撂下威脅後,他轉身開門。

  “你、你去哪兒?”她神色驚惶。“別……丟下我一個人。”

  “你放心,在這種時候,我一定會盡一個丈夫應盡的義務。”他握緊門把,努力平抑怒氣。“我去替你辦住院手續。”

  語落,他傲然離開病房,留下妻子獨自坐在床上。

  她靜靜沉思,像一尊謎樣的陶瓷娃娃,動也不動,幾分鐘後,她伸手向茶几,端起護士為她斟的茶,一口一口,好整以暇地啜飲。

  淡櫻色的唇,飛揚耐人尋味的笑。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7-2 00:04:44

第二章

  一場天外飛來的車禍,導致他妻子,心理性失明,也打亂了他離婚的計畫。事情究竟是怎麼演變到這地步的。經一個多禮拜,柯牧宇仍有幾分不自在的情緒,偶爾深入思索,還會感到心神不寧。但有人比他這個當事者更焦躁。

  “她到現在還是看不見嗎?”跟上司討論完公事,又調整過幾個約會行程後,宋綺紅終於壓抑不住滿腔憤懣,直率地追問。

  “已經這麼久了她還是看不見,該不會以後會永遠失明吧?”

  他淡淡掃她一眼,慢條斯理地解釋。“醫生說這種心理因素造成的生理問題,本來就很難預料什麼時候,或者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會恢復,只能靜觀其變了。”

  “開什麼玩笑,靜觀其變?”宋綺紅愕然抗議,猶如一根太過緊繃的琴弦,拉出變調的嗓音。“難道她一輩於看不見,你就-輩子不跟她離婚嗎?”

  “怎麼可能,”柯牧宇嗤笑要他跟一十自己不愛的女人耗一輩子,想都別想!“可至少現在,我不能丟下她一個人于情於理都說不過去。”

  “她該不會是裝的吧?”宋綺紅懊惱地蹙眉。因為捨不得卸下柯太太的光環故意用這種方式死賴著你。”

  柯牧宇冷冷一哂。他也曾經如此猜疑過,但!

  “如果是裝的,那她演技也太高明了,至少到目前為止,我看不出破綻。”

  他神情漠然,眼潭深不見底,宋綺紅參不適他內心盤算,更慌亂。

  “牧宇,別管她就照原訂計畫離婚吧!你們的婚姻已經到期了,不是嗎?你只是遵照合約進行,也沒什麼對不起她的地方。”

  他搖頭,冷淡地駁回她的建議,“重點不是我對不對得起她。”重點是他這兩年樹立的公眾形象,可不能因此有絲毫損傷。

  “你!”宋綺紅銀牙一咬,又氣叉急,忍不住埋怨。“你幹麼這麼介意人家怎麼看你啊?”

  因為他是柯牧宇他聰明敏銳在商場上作風固然有些野心強勢,但處理人際關係卻頗為圓融,一向給人開朗積極的好印象,表面上,是十成熟穩重的男人。但其實在某方面他很幼稚。他想要的東西,從來定要得到已經擁有的東西,也絕不許任何人搶走。

  兩年前,為了懲罰論及婚嫁的前女友劈腿,也為了挽回他的面子他可以迅雷不及掩耳地與她談妥婚姻,表明他對前女友的毫不在乎,兩年後,當然也可以為了保住他新好男人的彤象,不擇手段。

  所以他被困住了.

  由於之前建立的形象實在太好太令這社會欣賞,現在他反而無法瀟灑地與她離婚。

  現在他該懂了吧,這個世界並不是一切都要照他的遊戲規則來玩,就算他再有錢有勢,也有不能順心的時候。

  而她正是要教會他這一點!

  簡藝安抿若笑,站在丈夫辦公室門外。他的秘書也太粗心了吧?竟然沒完全掩上門兩人爭論的聲浪隱隱約約在她耳畔渡動。

  她靜靜聆聽,身後,柯收宇為她特地請來的看護吳美麗不禁疑惑.“夫人,你不進去嗎?”

  她一凜,這才伸手敲門。

  宋綺紅前來應門,一見是她,怔在原地。

  “是牧宇嗎?”她睜著靈透水眸,很無辜地問。

  “藝安?”柯牧宇驚訝地從辦公桌後起身。

  “你怎麼會來?”自從兩人成婚後,這還是她初次進他辦公室。

  “剛剛美麗帶我去醫院復診,我想離公司挺近的就順便過來看你了。”她微笑解釋:“我替你帶午餐來了,是你最愛吃的牛肉面,快趁熱吃吧,不然麵糊了就不好吃了。”

  柯牧宇劍眉一挑,正欲發話,手機鈴聲驀地唱響,他瞥一眼來電顯示。“藝安,我要接一通重要電話,你先在這裏等我。”

  簡藝安在看護的扶持下,緩緩走進辦公室,宋綺紅在一旁緊盯她的一舉一動,試著看出她是否有假裝失明的跡象。“我老公的辦公桌在哪里?”她問。“扶我到那邊坐下。”

  “是”吳美麗謹遵她的吩咐。宋綺紅愕然瞪視她在柯牧宇的辦公椅安穩落坐,端出副總裁夫人的架勢,君臨整間辦公室。明明有沙發可坐,為何偏偏選那位子?

  宋綺紅頓時覺得自己氣勢矮半截,看她優雅地遣退看護後,不禁出聲嘲諷。

  “那是副總裁的位子,夫人擅自坐那邊不太好吧?”

  簡藝安聽見她的嗓音,稍稍往她的方向歪過頭。“你是宋秘書?”

  “是,難道夫人不認得我了嗎?”宋綺紅刻意探問。“我們曾經見過幾次面。”

  “對啊,我記得你來我們家進過好幾次檔。”簡藝安微笑頷首,若有所思地停頓兩秒。

  “不過還真奇怪,我一直以為宋秘書于公于私,對我老公的一切大小事都瞭若指掌,原來不是這樣啊。”

  宋綺紅一愣。“什麼意思?”

  “我失明了,難道你不曉得嗎?”簡藝安嫣然一笑。“所以我剛剛不確定你是誰,並不是因為我不記得你,而是因為我看不見。”

  她失策了,原本是想突襲簡藝安,看對方會不會自露馬腳,不料被倒打一耙顯得她很不濟,竟沒能即時掌握老闆兼前男友的私生活。宋綺紅暗喑咬唇,重整旗鼓。“沒想到夫人這麼體貼,還特地替老公送便當,不過你其實不必這麼費心的,牧宇——柯副總裁的飲食我向很小心照料,今天也是幫他訂了這附近口味最清爽的餐盒。”

  簡藝安掩唇輕笑。“我當然知道束秘書一向對我老公很盡忠職守,不過照顧老公,畢竟是做老婆的責任,你說是吧?”

  也就是說,不相干的人可以少管。

  宋綺紅聽出弦外之音,鬱惱不己,正思索著該如何反擊時,簡藝安又悠悠揚嗓。

  “我老公很帥吧?”

  “什麼?”宋綺紅一愣。

  外頭好像有很多女人很迷他每次跟他一起參加社交宴會,他都會成為全場矚目的焦點。簡藝安秀眉微顰仿佛很為此困擾。“說真的,那些女人到底是喜歡他哪點?”

  這是在諷刺她嗎,宋綺紅不悅,明眸進出銳芒。“那夫人呢?你喜歡他哪點?”

  “你說我?”簡藝安又輕聲笑了,遊戲似地把玩著滑鼠。“我沒喜歡他啊。”

  “什麼?”宋締紅震住。

  “我跟牧宇是契約婚姻,你不知道嗎?”當然知道,只是沒想到她竟會如此坦然地道出真相—她到底想做什麼?

  宋綺紅戒備地拉緊神經,警覺自己以前太小看面前這個女人了,她一直以為簡藝安是那種單純沒大腦的貴婦,成天只懂得購物喝茶,揮霍丈夫恩賜的優渥生活。

  “牧宇本來想跟我離婚的可是我現在眼睛變成這樣……唉”簡藝安若有深意地歎息。“我真怕我以後得就這樣一直賴著他了。”

  宋綺紅倏地抽氣她終於崖了,原來簡藝安是專程來對她下馬威,就算牧宇的婚姻無愛,但基於責任他也絕對不會拋棄自己的妻子。

  “怎麼辦呢。”簡藝安狀若憂心地沈吟。

  “我覺得自己一直霸佔著柯太太這位置好像不太好,宋秘書要不要幫我勸勸牧宇,讓他別這這麼有責任感?”

  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宋綺紅咬緊牙關,忍住尖叫的衝動,正巧柯牧宇講完電話回到辦公室,她一時氣極,扯住他的領帶,傾身往前,送上性感的紅唇。

  他遭她偷襲,又驚又怒,目光一轉,見妻子坐在自己辦公桌後,臉色似有些蒼白,念頭乍起,決定站在原地不動任由前女友肆意索吻—

  那個吻,絕對是在試探她,從丈夫的公司回到家後,簡藝安仍神魂不定躲回臥房,憤然沈思。雖然她早就得知丈夫之所以與自己簽訂契約婚姻,是為了懲罰前女友曾經的背叛,也早料到兩人必定到現在仍糾纏不清,甚至在某些他出差的夜晚,她會在床上輾轉反側,猜想他或許正與前女友火熱纏綿……

  但她,想不到當自己親眼目睹時,心口竟會那麼痛,好似被利刃劃了一道。

  只不過是一個吻!她跟柯牧宇又不是因愛成婚,她一點也不喜歡他,為何要如此介意?為何因此仿徨?

  那只是個試探之吻,牧宇一向注重自己的形象,她相信他不會明目張膽地在辦公室偷情,所以他接受那個吻應該只是為了試探她,確定她是否真的看不見。

  可無論如何,他還是太過分了,就算她只是名義上的妻子,也不該受到如此無禮的待遇……

  “柯牧宇,我本來只是想稍微拖延一下離婚的時間,給你點教訓而已既然你無情,就別怪我無義了!”簡藝安恨恨地呢喃。為了不讓丈夫窺探出絲端倪,當時她強撐住,硬是不動聲色,後來還陪他起吃午餐,跟他有說有笑。可現在,她不必再假裝了,拿起手機,撥出熟悉的號碼。

  鈴聲單調地呼號,不過數秒,對方接起電話。

  “語默學長,我是藝安。”她甜甜地對前老闆兼大學學長打招呼。

  “安安?”夏語默驚喜。“好久不見了,怎麼忽然打電話來?”

  “來問候學長大人啊。”她輕笑“你現在方便說話嗎?”

  “當然你最近怎樣,還好嗎?”

  “嗯,我很好。”

  兩人漫無邊際地閒聊一陣,簡藝安道出真正的目的。“學長,你聽過“星光科技”這家公司嗎?”

  “我當然聽過,是家做工C設計的公司。”夏語默頓了頓。“怎麼了嗎?”

  “我只是想多瞭解一下這間公司。”中午在丈夫辦公室時,無意間瞥見他電腦裏一份密密麻麻的數位表,似乎是關於這家公司的投資價值分析。

  她猜想,“恩宇集團”很有可能試圖並購“星光科技”。

  “…聽說他們現在財務情況不太好。”夏語默簡介過這間公司後,補上一句“其實我也曾經試著跟他們接觸過。”

  “學長想跟他們接觸。為什麼?”她好奇地追問“你對他們有興趣嗎?”

  “這個嘛…”夏語默淡淡一笑,不正面回答。“他們是家還不錯的公司。”

  “我想也是。”她思索兩秒,唇角彎開個曼妙的弧。“學長,我們要不要改天約出來好好聊聊?”

  原來她看得見。晚上,柯牧宇回到家,沒立刻進屋,而是選擇靜悄悄地躲在玄關,觀察客廳內的情況。

  他的妻子坐在沙發上捧著花荼啜飲,看護小姐則在一旁讀報紙給她聽。

  她神態寧定,完爭看不出一絲異樣,仿佛中午在公司他配合綺紅演出的鏡頭,並未對她造成任何干擾。

  但他敢確定在她乍然目睹時,有幾秒的時間神色大變,表情驚疑不定,透出一絲怨氣。不過他也很佩服她雒迅速重整情緒,甚至與他從容閒聊。柯牧宇微微冷笑,憶起當妻子離開辦公室後,他曾質問宋綺紅為何要那樣吻他,她鐵青著臉,指控他的妻子其實是個狠角色。

  “怎麼狠?”他很好奇。

  她卻不肯明說,他只能約莫猜到也許是她在兩人的言語交鋒裏落了下風,因此忿忿不平。

  一向自恃精明、言語辛辣的締紅竟會鬥不過藝安,他難以置信,也更對這個他很少多加注意的妻子生出幾分興味。

  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安排的?她是為了假裝先明才故意撞車嗎。還是先撞了車,才想到可以玩這一招,或者她有陣子是真的失明,只是某天意外能看見了,卻瞞著他?

  不論她目的為何,他必須承認她勾起了他的興致,與她共同生活兩年,竟是到即將離婚的時候才驚覺原來她可能是個變化多端的萬花筒。

  “夫人,這期的雜誌有柯先生的報導呢!”吳美麗讀完報上的重點新聞主動提及。

  “真的嗎?”簡藝安瞳神驟亮。“都寫了些什麼,念給我聽。”

  “是。”吳美麗朗讀內文,都是些對他的讚美之詞,說他年輕有為,是商界難得一見的青年才俊,近日接受“三十而立”俱樂部的邀請,正式成為會員,不愧是菁英中的菁英。

  對平面記者的盛讚,柯牧宇聽得坦然且自信,並不認為有任何溢美之處,令他感興趣的,是妻子的反應。

  “夫人,“三十而立”是什麼啊?”吳美麗問。

  “聽過楊品深嗎,他是“泰亞集團”第二代接班人,這俱樂部就是他創立的”簡藝安流暢地解釋。“嚴格篩選三十歲以上的商界菁英,延攬他們成為會員,但年滿四十便必須退出。會員大部分都是臺灣各大企業集團未來的接班人,有人說那裏等於是豪門公於的遊樂場。”

  豪門公子的遊樂場?柯牧宇劍眉一挑。是他的錯覺嗎?還是他的確聽到她話裏含著絲戲譫意味?

  “不過你別以為他們光是在裏頭飲酒作樂,聽說他們每個月都會定期開會,交換資訊,像我學長吧,他就很認真經營那邊的人脈關係。”

  學長?誰?柯牧宇狐疑,思索兩秒,這才忙起她跟前老闆夏語默是學長學妹的關係。聽她喚夏語默時親昵的口氣,莫非他們一直有來往?

  “那柯先生能加入這個俱樂部,表示他真的很厲害吧?”吳美麗讚歎。

  “是挺厲害的,不過嘛……”語尾拉著懸疑。

  不過什麼?柯牧宇發現自己很想聽聽她接下來的評論。他告訴自己並不是因為他有多在乎,只是一個丈夫總是希望得知自己在妻子心目中的評價。

  可她卻不說了,望向他的方向,櫻唇銜著杯緣,微妙地笑著,等得他幾乎有些惱。

  因為他能夠感覺到,她那抹笑,藏著某種淡淡的輕蔑。

  柯牧宇譏誚地撇唇,猜想妻子八成已經察覺他站在玄關偷窺,那笑,恐怕正是針對他的挑釁。

  他倒要看看,接下來她要如何繼續演出一個瞎子。

  她沒令他失望,優雅地囁口茶後放下杯子,卻因為錯估了茶几的位置玻璃杯頓時滾落在地酒了一地茶水。

  “夫人小心點!”吳美麗驚呼。

  “抱歉,我實在太笨了。”她蹲下身摸索。“杯子呢?在哪里?”

  “夫人,你別動,我來撿就好了。”吳美麗很怕她弄傷自己。

  “不要,我自己可以撿。”她嚴詞拒絕看護的好意。“我是眼睛看不見,可不是廢人,我自己撿。”但她一雙手在地上四處探,就是摸不到那只傾倒的玻璃杯,手肘還不小心撞上桌腳,吃了悶痛,她驀地惱了抓起沙發上的抱枕,一個個往空中亂擲。

  “為什麼我會看不見。為什麼?為什麼!”她近乎歇斯底里地發脾氣。

  “夫人,你冷靜點。”吳美麗搶上去阻止她。

  “你別亂動,小心撞到。”

  “你不要管我!”她用力掙扎。“聽到了沒,放開我!”

  “夫人算我拜託你。”

  兩個女人扭成一團。

  太強了!柯牧宇無聲地吹口哨,幾乎想為妻子鼓掌喝采,這演技實在精湛,將個因失明而驚慌失常的女人演得絲絲入扣。

  現在該是他出場的時候了。

  他微微一笑,邁開大步,探出鋼鐵船的臂膀,準確地從身後箝住妻子。“藝安,你鬧夠沒?”

  “牧宇!”她惶然怔住“你回來了?”

  “你可以走了。”他轉過頭,逕自對看護下令。“明天早點來。”

  “是,柯先生,夫人,那我先回去了。”吳美麗收拾東西離開。

  “東西打翻了,讓人幫忙撿就好了,為什麼非要逞強不可呢?”柯牧宇責備妻子,將她按回沙發她低垂蟯首,輕聲哽咽。

  她在哭嗎?

  他蹙眉,從來最不屑面對女人的眼淚攻勢。“不要哭了,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愛哭?不准哭。”

  “我真的好怕……萬一以後永遠看不見怎麼辦?”她淚眼蒙矓。

  奇怪,明知她是裝的,看到她楚楚可憐的淚顏,他仍是成到幾分焦躁。

  “你別想這麼多,我不是說過一定會請醫生治好你嗎?相信我就是了。”他粗聲安慰。“明天我會交代美麗,帶你去看一個很有名的心理諮商師,看他能不能幫你做催眠之類的,找出失明的原因。”

  她訝異地凝住。“你說要請心理醫生幫我催眠?”

  她嚇到了嗎?要是催眠後不小心說出真相就好玩了—

  他悠閒觀察她的表情。“起碼要試試看有沒有效。”

  “那真是……”她掩落星眸,羽睫輕顫。“真是太好了。”

  看來她的確有些慌。柯收宇不著痕跡地扯唇。

  “謝謝你,牧宇,謝謝你願意幫我,如果沒有你,我真不曉得該怎麼辦才好。”說著嗓音又噎住。

  千萬別又是要哭了。他翻白眼。“不要一直說這些有的沒的,真的很不像你。”

  “是。”她淺淺彎唇,依然緊扣著他的手,賴他不放的姿態頗為小鳥依人,教他很不習慣。

  她一直很堅強獨立,這陣子卻很依賴他,總是纏著他,只要他回家,便會王動窩到他身邊來,今天連辦公室都去了。

  演得還真徹底!

  柯牧宇暗暗讚歎,他原以為自己會對女人的糾纏很不耐,但對她,似乎是有趣大於反感……

  “對了,牧宇,爸今天打電話給我”

  “他說什麼?”他收束思緒,看似漠不關心地問。

  “只是問我情況怎樣,我請他不用擔心。”

  “讓他多操點心也無所謂,反正他每天在家裏養病,也夠無聊的。”

  “牧宇你怎麼這樣說話?”她蹙眉她又要跟他講述那番孝順的大道理了嗎?他懊惱,搶先搖話。“我不想談他。”

  “好吧。”她體貼地轉開話題。“今天我爸也打電話來了。”

  “他說他在過期雜誌看到我上夜店的報導,把我痛駡了一頓,說我怎麼可以對不起你?我怕他擔心,又不敢跟他說車禍的事。”她可憐兮兮地扁唇。

  “你這是在跟我說你有多委屈嗎?”他看穿她意圖,有些好笑。“知道了,我會補償你的。”

  “你幫我找到醫生,浩好我的眼睛,就算是最好的補償了。”她燦笑。“拜託你,牧宇,一定要讓我再看見喔。”

  “放心吧,我一定會讓你看見。”他傾下身靠近妻子耳畔,拇指懶洋洋地玩弄她可愛的耳殼。“相信我!”

  她也不知是否感受到他話裏的深意嬌軀如受驚的粉蝶,微微輕顫。

  吃罷晚餐,他進書房工作,她也跟過來,說自己看不見,一個人很害怕,硬是賴皮地要跟他待在同一個空間自從結婚後,兩人說好各過各的生活,書房等於是他的私密地盤,尤其是工作的時候,他一向不許她進來打擾。

  可今夜他卻乾脆地同意。“隨便你,要進來就進來,可是不准妨礙我的工作。”

  “你放心。”她抱著靠墊坐在沙發上。“我會保持安靜,不會吵你。”

  最好是不會。

  柯牧宇冷哼,打開從公司提回來的筆記型電腦,登入密碼,叫出機密檔。

  不過幾分鐘,說自己不會吵人的簡藝安便不安分地揚嗓了。“這陣子你好像都忙到很晚,公司的事真的那麼多嗎?”

  他微蹙眉,隨口應:“最近有個大案子,快收尾了,所以比較忙。”

  “是什麼樣的大案子啊?”

  “問這麼多幹麼?”

  “聊聊嘛!”她一臉無辜。

  “不是說不會吵我嗎?”

  “好嘛,我不吵你了。”她乖乖噤聲,不再打擾,他坐了幾分鐘,又按捺不住,盈盈起身手扶著牆,一步步慢慢地走向靠近書房角落的金魚缸,彎下腰,側耳傾聽細碎的水流。

  她又想玩什麼花樣了?

  柯牧宇報告讀到一個段落,分神抬起頭銳利的目光穿透玻璃魚缸,看她在顏色鮮豔的遊魚後,若隱若現的容頗。

  他看著,有些失神

  自從假裝失明後,她也不再為穿著打扮多費心,幾乎都是一襲淡雅的洋裝,烏黑的秀髮任意垂瀉肩際。

  婚前的她為了表現工作上的專業形象,會將自己穿成一個端莊嚴謹的老處女,婚後為了配合貴婦的身分,她又常常必須過度裝飾。

  現在的她,不化妝,裸著一張氣色紅潤的素顏,眉眼彎彎,笑意盎然,意外地顯得清新自然,毫不做作。

  她其實長得……也還不賴,巴著魚缸聽水聲的模樣俏皮可愛。

  怎麼他以前竟會沒注意到呢,柯牧甯深思。從前他只覺得她是一個賢慧的女人,夠聰明,能夠配合他在各個公開場台作戲,扮演模範夫妻。她孝順他父親,也把家裏打理得井井有條,是個好妻子。但或許就是因為她太好,太嫺靜有禮,他總覺得有些無趣,又不想太投入這段契約婚姻,不許自己太接近她,所以才會錯過她偶然展現的、不一樣的風情吧?

  如今他注意到了,便不想輕易錯過,非得好好研究清楚不可。這個他曾以為只是單面玻璃的女人,究竟還有多少他無意間輕忽的彩色棱面呢?

  柯牧宇稍稍推開電腦,放縱自己的目光在妻子身上流連,玩賞她的一顰一笑。

  蔥指極富韻律地敲著魚缸玻璃。“牧宇,你有記得喂魚嗎?”

  “喂魚?”他一愣想了想“好像還沒。”

  "好可憐的魚喔,你們的主人居然忘了喂你們吃飯。”她又笑著敲敲玻璃,玉手跟著滑落,往魚缸下的櫃子探索。“我看看,飼料在哪兒呢…應該放在這個櫃子裏——啊!”

  他一震,起身走向她。“怎麼了?”

  “我的手割到了。”她哀怨地朝他伸出中指,果然劃破了一道口。流著血。他不愉地瞪著那鮮紅的血珠。“怎麼會割到的?”

  “我也不知道。”她搖頭。他蹲下身,檢查櫃子,發現門板有部分木屑剝落了,倒插一根木刺。她眼睛明明能看見,怎麼會這麼粗心呢?他皺眉。“你等等,我去找急救箱你放在哪兒?”

  “浴室。”

  “你在這邊不要動。”他囑咐,離開書房去找急救箱。

  確定他人進浴室了,簡藝安機靈地奔向他的筆記型電腦,將隨身碟插進USB埠,傳輸他正在閱讀的機密檔案。

  片刻,門外傳來他急迫的呼喚。“藝安,我浴室裏的櫃子都翻遍了,找不到急救箱。”

  當然找不到了。她慧黠地微笑,朝門外喊:“我想起來了,美麗前幾天好像有用過,不曉得她收到哪里去了。”

  “好吧,我打電話問她。”

  趁他打電話問人的時候,她又多爭取到一些時間。順利傳完兩個檔案,正當她匆匆將隨身碟收進口袋時,門口驀地響起他清雋的聲嗓——

  “你在做什麼?”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7-2 00:05:09

第三章

  “你在做什麼?”糟糕!當柯牧宇的嗓音落下時,第一個閃過簡藝安腦海的念頭是她完了,被他當場逮到她在做壞事,以他的個性,一定讓她死得很難看。

  她很慌,來不及分析他的語氣是否帶著懷疑,或只是單純的詢問,幾乎是下意識地立即執行事先預想的脫身計畫,右腿故意去勾電源線,身子順勢往前撲倒,狼狽地趴在地上,電腦也跟著砰然墜落。

  “藝安!”他驚呼,迅速奔過來。“你沒事吧?”

  “我…”在他的扶持下,簡藝安勉強坐起身不敢看他臉上表情,開始演戲。“牧宇,什麼東西掉了?”她探出雙手,作勢在地上摸索。

  “是你的Notebook嗎?天哪!怎麼辦?”

  “不是早就警告過你不要亂動嗎?”他厲聲責備。“你知道這裏頭有多少重要的資料?”他果然生氣了,她驚顫地縮頸,這個動作並非刻意演出,是真的擔心他接下來的反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默然不語。

  她低回星眸,偷覦他,他表情森凝,似是欲言又止。

  他應該是想質問她為何要接近他的電腦吧?她防備地咬唇,等待他發落。

  片刻他終於開口,語氣卻出乎她意料地溫和。“算了,幸好那些檔案都有備份—你怎樣?有沒有哪里受傷?”

  就這樣。他不打算痛駡她一頓,或質疑她是不是故意的?

  簡藝安微怔,沒料到丈夫竟會對自己表示關心。她以為在這種情況下,他會先責備她的粗心,但他,卻是先對她的傷勢表示關懷。

  他不該對她這般縱容的,這會讓她覺得欺騙他的自己很壞……

  簡藝安又驚又疑,有些難過,但仍是咬牙繼續演出事先寫好的劇本。“我的頭好痛……”她捧住頭,沙啞著嗓音,假裝太陽穴正劇烈抽痛。

  “牧宇,我頭痛……”

  “怎麼會這樣?”他焦急地問。“你偏頭痛又發作了嗎?”

  可能吧,可是這發也太厲害了……”她直覺低垂眼睫,不敢迎視他的眼神,指了指自己額頭靠近太陽穴之處。“還有這裏,剛剛撞到了。”

  “是嗎?我看看。”他仔細審視拇指輕輕撫過她指的地方,眉葦一擰。“好像真的有點腫起來了。”

  “怎麼辦?我真的好痛,我快沒辦法呼吸了……我喘不過氣……”她捧住胸口,嬌喘連連,做出呼吸困難的模樣。

  “藝安,你別緊張,先冷靜下來。”他掌住她臉蛋,要她鎮定。“來,你先深呼吸,聽我的,吸氣!”

  她遵照他的指示,深吸一口氣。

  “呼氣!”

  她將氣息呼出。

  “吸氣!呼氣!”

  她慢慢調整呼吸的節奏,一面聽他的聲音,感覺到他是直中心擔憂著自己,漸漸地,心弦拉緊。她是不是不該如此作弄他?不該欺騙他,不該讓他以為自己真的很不舒服。

  “怎樣?有沒有好一點?”

  “好多了,可是……還是痛……”淚胎安靜地在眼裏孕育,不是因為痛,是因為歉疚。

  “你別怕,我馬上送你去醫院。”他溫聲撫慰。“可以站起來嗎?”

  “我的腿…好像軟了”。是真的軟了,都怪他對她太溫柔,讓她不知所措。

  “沒關係,我抱你。”語落,他也不管她是否同意,陡然將她整個人抱起,穩穩地讓她躺在自己的臂彎。

  她嚇一跳,頓時感到慌張。“你放我下來,牧宇,我可以……自己走,你快放我下來,我很重……”

  “你是挺重的。”他幽默地勾唇。“不過別擔心,這點重量我還承受得起。”

  他一路抱她進電梯,她窘迫不已,不斷懇求他放下自己,他終於放下了,卻仍圈住她腰身不放。

  顧及自己在他眼中是個看不見的瞎子,她只好任由他摟著自己。

  兩人來到車上,他替她系好安全帶,她又再發感覺到他純男性的呼息,身子不覺緊繃。

  “我載你去醫院,你坐好。”他低語。她一動也不動。他見她神情倉皇,以為她頭痛難耐。“忍著點藝安,你不會有事的,醫院很快就到了。”

  為何他會忽然如此溫柔?她僵凝在座位上,思緒紛亂如麻。

  他從來不是個溫柔的男人,通常是自私且傲慢,雖然不至於惡劣到對她動手動腳,但絕對稱不上體貼。

  可他方才的行舉,幾乎能算是在呵護她了,這令她相當坐立不安。

  而刻意封印的記憶也在此刻毫無預警地蘇醒,她悵然回想起某個夜晚,某個混亂又曖昧的夜晚。

  那夜,是她初次親密地感覺到他的體溫與膚觸—

  “好吧,算我剛剛說錯話了,我向你…道歉,你別哭了。”

  那時他們經歷過一次激烈的爭吵,也是成為夫妻以來,唯一的一次爭吵,原本就因為母喪而心碎的她,哭得更傷心。

  或許是因為她實在哭得太厲害了,從不肯對任何人低頭的他,不情願地道了歉。可她不想輕易原諒他。“你憑什麼嘲笑我?憑什麼那麼自以為是?難道你不曾為家人或朋友哭泣過嗎?如果他們有一天突然離開你,你不會難過嗎?”聲聲質問,在靜夜裏碎成割心的回音。

  他聽著那回音,看著她的表情卻很木然,不帶絲毫感情。“我從來不曾為誰傷心過。”

  “那你媽呢?”她不信他如此堅強。“她跟你爸離婚,離開臺灣到加拿大,你不難過嗎?那時候你才十三歲,我不相信你沒哭!”

  “我真的沒哭。”他回話的語氣聽來好空洞。“我說過,誰都會離開的,我不覺得這有什麼好哭的。”

  她難以置信地瞪他“你好……冷血。”

  “是,我是冷血。”他很平靜地接受了她的指控,臉上連一絲肌肉牽動也無。

  “那你可以不要再哭了嗎?我最討厭女人掉眼淚,你知道嗎?那會讓我很瞧不起你。”

  “你憑什麼瞧不起我?”她尖銳地控訴,近乎發狂。他說不愛她對她沒感覺,她都能接受,但怎麼可以輕視她?

  “我傷心難過所以掉眼淚有什麼不對?是人都有感情,是人都會笑會哭,難道你以為自己沒血沒淚很了不起嗎?你!”

  “閉嘴!”他冒火了,咆哮地制止她。她駭然凍住。

  “不要再說了。”他深沈地凝視她,她看不懂他謎樣的眼潭藏著什麼,似怨,似怒,叉似乎帶著某種難以言說的痛楚。“我不想聽你教訓我,誰都不能對我說教,所以閉嘴!”

  他要她閉嘴的方式,很霸道,之後將她狠狠推倒在床的舉動也很大男人,他不徵詢她的意願,也沒得到她的許可,不由分說地強拉她一起往男女情欲的迷障裏墮落。

  而她,竟在那奇異的世界裏迷失了自我,忘了哭,也不記得任何語言……

  好丟臉!

  簡藝安回過神,伸手掌住發燙的雙頰,她不知道自己的臉此時猶如一朵水芙蓉,染著紅豔的色澤。

  柯牧宇正巧在醫院門前停妥車,轉頭瞥見了,眼神複雜地暗。“你……還好吧?是不是很不舒服?發燒了嗎?”

  “發燒?”她一愣,慌忙搖頭。“應該不是,只是……有點熱。”因為回憶令她太困窘。“醫院到了嗎?”

  “嗯,我們進去吧。”他領她進急診室,值班醫生大致檢查過,找不到頭痛的原因,於是要求她留院觀察,隔天再進行詳細檢查。

  他立刻替她辦手續,安排她住進頭等病房。

  她躺在病床上,看他為自己忙進忙出,忽然覺得他這個丈夫也不是那麼壞,至少肯負責任。

  辦完手續後他低聲交代:“你就先留在醫院休息吧,我明天再來!”

  “不要走!”她驀地握住他的手“留下來陪我。”

  他一愣。

  別說他驚訝,連她自己也覺得奇怪,怎麼會這麼想將他留在自己身邊?她一向不是個軟弱的女人,又只是裝病,沒必要一直賴著他。

  可她真的不想讓他走,不是因為想戲弄他,看他左右為難,只是因為希望他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不要離自己太遠。

  曾經,在某個她因為偏頭痛而昏睡難受的夜晚,他陪了她一夜,為她冰敷,在她床邊看顧,他以為她沒察覺,隔天早上也裝作沒那回事,可她其實記得很清楚。她記得每一次他流露的溫柔,不管他是有意或無意,那些都是她最玲貴的回憶,雖然溫柔之後,他總是又用一次次的冷漠無情傷她的心……簡藝安苦澀地對自己微笑。“牧宇,你留下來好嗎?”

  只要他肯留下來陪她,她就放棄報復的計畫,只要他願意在最後給她一點溫情,她就放手讓他走。

  只要他陪她一天,她便原諒這兩年來的全部。

  “好,我答應你。”

  他遵守諾言,不僅當晚留下來陪她,隔天也留在醫院,陪她一起做各項詳細檢查。

  “柯夫人你老公真的很好耶!”在準備做腦斷層掃描的時候,護士熱情地與她攀談。“現在很少有老公會這麼照顧老婆了,而且他管那麼大的公司,工作那麼忙,還願意請假陪你做檢查。”

  “是啊,他對我真的不錯。”簡藝安笑著回應護士的羡慕,若是以前,她會認為這不過是柯牧宇為了經營形象所做的表面功夫,但現在,她真心覺得或許他對她,是有一些情分在。雖是契約,畢竟他們也做了兩年夫妻,不是嗎?

  “這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棒的男人?又帥又有錢,對老婆又深情體貼,唉,這種老公別的地方找不到了啦!”護士握手讚歎,眼眸綻著仰慕的光采。

  簡藝安不禁莞爾。看來她老公又多征服了一個女性粉絲。

  “柯夫人,你真的要好好珍惜你老公喲!”護士一本正經地叮嚀。

  簡藝安悵惘地歎息。她很明白自己肩上背負了無數女粉絲的期望,可她們哪里曉得?柯牧宇根本不想留住她,她又哪來的機會能夠好好珍惜他?

  在不久的未來,他們便即將斬斷夫妻的緣分,或許連朋友也做不成……

  簡藝安搖搖頭,努力甩開無聊的愁思,做完斷層掃描,護士扶她離開檢查室,柯牧寧卻不在外頭的等候區。

  “奇怪,柯先生去哪兒了?”護士左顧右盼。

  “大概是去打電話或上洗手間吧,”她微笑。“沒關係,你先去忙吧,我自己在這裏等。”

  “那好吧。”護士確定她在椅子上安然落坐,才轉身離開。簡藝安從容靜坐,耐心等待。這並不是她第一次等待他,卻是心情愉悅的一次,若是他回來時能用那雙男性的臂膀溫柔地托著她前進,她願意不跟他討回之前所有等待的時間。

  她甚至願意,速速跟他離婚,還他自由,不再為難他…

  忽地,她瞥見轉角處似有人影晃動,仔細辨認,是柯牧宇。

  她嫣然一笑,以為他會來到她身邊,另一個女人卻搶先迎向他,窈窕的信影擋住她視線。

  他們……在做什麼?

  簡藝安忍不住猜疑,唇畔笑音逸去,她悄悄起身,迂回來到靠近他們的牆面,側耳傾聽。

  她聽見陣翻閱檔的聲音,接著,柯牧宇清朗的嗓音揚起。

  “沒錯,我要的就是這些資料,謝謝你送過來,你可以先回公司了。”

  宋綺紅卻不肯走。“牧宇,你該不會今天一天都留在醫院吧?”

  “我是這麼打算。”

  “今天下午有個重要會議耶!你忘了嗎?”

  “幫我把會議延到明天。”他果斷地決定。“藝安今天還需要留院做一些精密檢查,我答應留下來陪她。”

  “為什麼你要陪她?”她不滿地質問。“幹麼對她這麼好?不要告訴我,你只是為了維護自己好老公的形象,我不相信!”

  那麼是為了什麼?

  簡藝安貼著牆,神經緊扯,和丈夫的前女友一樣,渴望聽到答案。

  他卻只是漠然一曬,好似不認為這是個值得認真回答的問題。

  “你為什麼不說話?”宋綺紅更疑心。“該不會真的放不下她吧,萬一她一輩子眼暗都瞎了,難道你就一輩子跟她在一起嗎?”

  “怎麼可能?”他否認她的推測。

  “但你現在的作為讓我不得不這麼懷疑啊!”

  “你想太多了。”他冷淡地駁斥。“就像你說的,我只是為了做形象,藝安對我來說,不過是一顆棋子我可不會傻到因為一顆棋子葬送自己的人生。”

  她只是……棋子?

  簡藝安身子瞬間凍凝,連心房也仿佛結了冰成了一片荒蕪的雪原。

  她不懂自己為何要如此憂傷,這不是她早就知道的事嗎?只不過親耳聽丈夫證實而已,何必如此意外?

  “……你真的是這樣想嗎?”宋綺紅仍執意追問。

  “你不信也無妨,我沒必要對你多加解釋。”

  “對不起嘛,牧宇,你別生氣,我不是那意思,人家只是為你著急嘛,怕你真的被那個女人纏上了一輩子,不能脫身怎麼辦?”

  接下來還上演了什麼調情的戲碼,簡藝安已經不想聽了也沒勇氣目睹,她旋過身,往另一個方向漫步行去,情影飄然如幽魂。

  她以為做了兩年的夫妻,就算彼此無愛,丈夫對自己多多少少還是有些情分,原來是她自作多情。

  他根本不在乎她,對他而言,她永遠只是他利用來懲罰前女友的工具而已。

  這男人,真的好可惡,她討厭他,討厭他……

  她來到公用電話前,取下話筒撥號,心神迷亂指尖顫抖著,幾次都接錯鍵,好不容易才送出正確的訊號。

  “學長,我們見面吧。我手上有些情報,你一定會很有興趣!”

  跟夏語默講完電話後,她出神半晌,才又一個人如遊魂般地晃回去,柯牧宇正四處找她,一見到她,連忙大步迎上。

  “你跑到哪里去了?”

  “牧宇,你猜怎麼著?”她揚起臉,對他送出透明如泡沫的淺笑。“我能看見了—”

  那天,在醫院做完一系列檢查後,她突如其來地對他宣佈,她能看見了。

  乍然聽到時,他一時愣住,驚疑不定,不明白一直裝失明的她為何忽然肯承認自己看得見。

  “可能是昨天晚上頭撞了一下,把我對車禍的恐懼撞散了吧?”她輕描淡寫地解釋。

  “反正我睡了一個晚上起來,眼睛就好了。”

  “那你怎麼不告訴我?”他配合她演戲。“還浪費時間留在醫院做檢查?”

  “我是開玩笑的你不會生氣吧?”

  怎麼可能是單純開玩笑?他不信,卻也想不透她如此做的理由,只好暫且默不作聲。

  “其實你很怕我纏著你輩子對不對?”她凝娣他,眉眼彎彎,帶幾分促狹的神情。

  他心弦一動。“你心裏一定很慌,最近一定一直想,到底該怎麼擺脫我才好?到底怎麼做,輿論才不會怪你無情,反而會同情你是不得已呢?”她娓娓剖析他的心情。“魚與熊掌不可兼得,讓你很困擾吧?”

  他緊盯她,驀地有些懂了。她刻意演出這出失明又複明的戲碼,莫非就是為了嘲諷他這種心態?

  “你可以不必掙扎了,我們離婚。”她笑著,笑容如花綻放,笑聲卻沙啞。

  “和平開始的契約婚姻,就讓我們和平結束吧!”

  隔天,兩人便上律師事務所,她不要任何贍養費,也拒絕他將房子過戶給她,簽妥離婚協議書後,接著到戶政機關辦理離婚登記。過程乾脆俐落,毫不拖杳。

  當然這是他想要的,他原就打算契約到期馬上跟她離婚,只是這當中的過程實在太詭異!她先是假裝失明拖延離婚,又莫名地說自己能看見了,還他自由。

  柯牧宇站在辦公室,面對落地窗,仔細回想一切經過,抽絲剝繭。

  他實在很想弄清楚,為何她會有如此的心理轉折……

  電話鈴聲響起,他收束心神,回辦公桌前按下通話鍵。“有事嗎?”

  “牧宇,剛剛“星光科技”的總經理打電話來,說要取消下午的會面。”

  “為什麼?”

  “他沒有說。”柯牧宇擰眉,有不妙的預感,並購案都來到即將簽約的階段了,對方居然臨時取消會面,而且他們一向是親自聯絡,這次卻透過秘書轉選,顯見反悔的可能性極高,有必要加以追究。

  事不宜遲,他馬上撥對方手機,關機中,打電話到“星光科技”,也托詞不接。

  看來是心有愧疚,才不敢接他電話。

  柯牧宇冷笑。他若是有心要找人,誰也別想躲開!

  他點閱PDA裏的通訊錄,一一打電話給所有相關人士,探聽內情,最後問到現在“星光科技”內部正在進行一場秘密會議,與會的還有另一家公司!“寰球精密”

  是夏語默?

  無數個念頭猶如電光石火,在柯牧宇腦海劈亮,他壓下焦躁的情緒,命令自己冷靜地理清脈絡。夏語默在最後關頭與“星光科技”搭上線,很可能對“恩宇集團”的並購策略已有一定的掌握,可自從他王導這樁並購案以來,一直小心翼翼地控制情報,避免外流,就連相關檔也從不讓秘書經手,知道這件事的只有少數核心人物。有機會接觸公司內部資訊,又能取得夏語默信任對他通風報信的人,會是誰?

  他驀地一凜,憶起妻子曾接近他的筆記型電腦,當時他以為她偏頭痛發作,不及細想,難道……

  她背叛了他!

  柯牧宇拼淒出一個合理的來龍去脈,胸口頓時張揚怒火,漫天烽煙熏紅他的眼。

  原來她之所以假裝失明,目的就是為了有機會接近他,竊取情報出賣給夏語默,而他竟糊塗得未能事先防備!

  “簡藝安,你有種,居然敢跟我玩這種手段!”

  桐牧宇厲聲咆哮,驚愕、憤慨、羞辱……各種負面情緒交織成一張網,幽暗地囚住他,他揮動手臂,如狂風橫掃,辦公桌上的文具檔案隨之散落一地。

  狠狠地發洩後,他靜默片刻回想近日的點點滴滴,忽然笑了,笑聲蘊著濃濃的自嘲。他打開抽屜,取出一份密封的檔,手指撫過檔上她端正秀麗的簽名,墨眸倏地點亮野性的光芒,帶幾分嗜血、幾分戰意,以及藏蘊極深,一點點

  微妙的讚賞。

  “算你厲害,我親愛的老婆,不過遊戲可還沒結束呢—”

  遊戲結束了,她贏了。在最後關頭殺出了“寰球精密”這個程咬金,促使“星光科技”有了談判的籌碼,“恩宇集團”不得不提高將近百分之五的收購價格,才能圓滿達成此樁並購案。

  這下那個男人總該得到教訓,知道不是任何事都能那麼稱心如意了吧?簡藝安幽幽尋思,淺啜香檳。她贏了。

  那為什麼她在這杯慶祝香檳裏嘗到的不是勝利的滋味,反倒是某種難以形容的苦澀?為何她明明該開朗地迎接嶄新的未來,芳心卻低落地沈在某個深淵?她以為重獲自由的自己可以很驕敬,昂首闊步,但似乎不是那樣……

  “你不開心嗎?”關懷的聲嗓拂過她耳畔,簡藝安怔了怔,召回游走的思緒,望向發話的男人,他正是她的學長兼現任老闆,夏語默。

  “吃點東西吧。”他遞給她一磷精緻小巧的三明治。“你從酒會開始到現在都沒怎麼吃東西,不餓嗎?”

  “嗯,是有點餓了。”她接過餐盤。“謝謝學長!不,總經理。”

  “只有我們獨處的時候,隨便你怎麼叫我都行。”夏語默微笑,這是他給這個學妹的特權。

  你怎麼了?,心情不好?”

  “沒有,怎麼會?”簡藝安苦笑著否認。“我們成功並購“順奇光電”,你不但歡迎我回公司,賞我特別助理的位置,還加我薪水,我怎麼會不高興?”

  其實“寰球精密”真正的目標從來不是“星光科技”,而是擁有類似技術的“順奇光電”,經由與“星光”的接觸,“寰球”也得到更多情報,能夠更正確地評估標的公司的價值,最後也順利完成並購程式。

  這對她個人來說,應該是雙贏,兩邊都得到她事先預料的理想結果。

  “學長,我敬你。”她舉高香檳杯。“謝謝你收留我。”

  “這是你應得的。”夏語默輕輕與她碰撞香檳杯,卻不敢受她感激之意。“你把那麼珍貴的情報帶來給我,我才要感謝你。”

  簡藝安無語,稍稍燦亮的神色立刻叉黯下。

  “你該不會是後悔了吧?”夏語默敏銳地將她的表情變化收進眼底。

  “也不是後悔……”她遲疑地啜飲香檳。只是不如她原先設想的那般痛快。

  夏語默若有所思地注視她。“你離婚的事好像到現在還沒人知道。”

  “是啊,我也覺得奇怪。”她微顰秀眉。“我還以為牧宇會王動對媒體放出消息,結果他好像連我公公都沒說,害我現在都不曉得該不該跟我公公聯絡。”

  “你跟你公公感情很好嗎?”

  “嗯,他一直很疼我。”她頓了頓,幽幽歎息。“他如果知道這件事,父子倆定又會大吵一架。”

  “就算那樣,也不關你的事了。”夏語默淡淡一句。

  簡藝安心頭一震,好片刻,才壓下異樣的情緒。“是啊,是不關我的事了。”

  她勉強自己燦然一笑。“對了,學長,你跟學姊怎麼到現在還沒結婚?”

  夏語默聞言,神色一沈。“我跟她……已經分手了。”

  “什麼?”她晾愕“為什麼?”

  “總之有許多原因。”夏語默顯然不想多談。她惘然望他,心口牽開某種愁緒。曾經她喑戀過這個優秀的學長,但因為當時他和學姊已是一對戀人,她只能黯然埋葬一腔情意。沒想到那麼相襯的才子佳人,居然分手了…

  “你啊,別管我的事了,管你自己就好。”語落,夏語默順手拈起一塊三明治,塞進她嘴裏,她措手不及,狼狽地伸手掩唇,努力吞咽三明治。

  “再吃一個。”他又想重施故技。

  “你別鬧了啦,學長。”她慎惱地拍他的肩,他笑著躲開,兩人玩鬧之際,會場忽地響起一陣竊竊私語。

  發生什麼事了?

  兩人跟隨群眾的視線,這才發現一個男人正英氣勃勃地站在入口處。

  “牧宇?”簡藝安謎惘地喚,而他如雷達般的眼早就鎖定她,俊唇勾著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怎麼來了?”夏語默疑惑。

  他無視周遭注目,單手插在褲袋,以一種很不正經卻又帥氣到極點的姿勢走過來,站定她面前。她凝立原地,不能呼吸。他譏誚地掃她一眼,然後直接忽視她,望向夏語默,大方地伸出手。

  “夏總經理,恭喜你成功收購“順奇光電”。”

  “謝謝。”夏語默與他握了握手,深知他來意絕非如此單純,但還是陪著說幾句客套話。

  寒暄過後,柯牧宇才懶洋洋地將注意力回到簡藝安身上。“對了,這位小姐是誰?”

  居然裝不認識她,簡藝安愕然,卻也更加確定前夫來意不善。

  “我來給你們介紹一下。”夏語默倒是很鎮靜地配合他演出。“這是我的特別助理,簡藝安;安安,這位是“恩宇集團”副總裁柯牧宇先生—你們好好聊聊,我不打擾了。”語落,他很識相地閃人。

  兩人在原地對峙,好似兩名站在臺上的拳擊手,以眼神評估著對方的鬥志。

  “很榮幸認識你,簡小姐。”柯牧宇首先伸出手。

  她表面冷靜地握住那厚實的大手,芳心卻不爭氣地騰躍。“柯副總裁,久仰大名。”

  “簡小姐,你覺不覺得這種情景好像似曾相識?”他笑問。她一愣,他眨眨眼,“記得兩年前,你老闆也曾幫我們倆介紹過。”她想起來了,在柯承恩安排兩人相親後幾天,兩人又巧合地在一場商界社交宴會重逢。

  “我記得。”簡藝安點頭菱唇噙著一絲自嘲。“我還記得當時柯副總裁也是對我沒哈印象,明明我們都見過了。”害她女性自信受到嚴重打擊。

  “是嗎?”柯牧宇明知故問地挑眉。“我當時還真是沒禮貌。”

  現在也一樣!她沒好氣地瞪他。

  他看懂她眼神的涵義,竟笑了,笑客如陽光,映亮她的眼,她不禁有些目眩神迷。

  “回到原來的公司上班,感覺如何?”他問。

  “畢竟是我熟悉的地方,還滿自在的。”她答。

  “聽說家庭主婦二度就業,通常都會有些格格不入的地方,你不會嗎?”

  “我覺得還好,主要是我老闆挺照顧我的,有什麼一時銜接不起來的地方,他都很有耐心教我。”

  “是嗎?”他輕哼。“看來他真的對你很不錯。”

  他這是不滿嗎?她警戒地望他,從他語氣聽出絲微妙的酸味。他嘲諷地勾唇。“雖然我應該對你二度就業的勇氣感到敬佩,不過有句話我還是要說,在穿著打扮方面,你不能更時髦些嗎?”

  時髦?她一怔,不覺落下視線,打量自己身上這件剪裁大方的套裝,她穿得很中規中矩,應該很符合一個特別助理的身分。

  “太老氣了。”他不客氣地指教。“難道這兩年你的品味一點也沒長進嗎?我實在想不到有任何理由,讓你非要把自己裝扮得這麼令人倒胃口。”

  她令人倒胃口?

  他話中的輕蔑惹惱了她明眸霎時點亮怒火。“我的穿著打扮還用不著一個……不相干的外人來指教!”

  不相干的外人?他似乎也怒了,眼神明滅不定,看來很危險,充滿威脅性。

  她呼吸一凜,卻倔強地揚起下頷。“柯副總裁呢,最近怎樣?”

  “不太好。”他逼近她“你可能也聽說了,我剛跟老婆離婚,工作也不順利,有一件我苦心籌備半年的並購案最後竟然殺出程咬金,害我得多花一大筆錢才能穩住情勢。”

  “真的嗎?”她命令自己平順呼吸。“柯副總裁這麼精明,也會被人擺烏龍?”

  “應該說跟我搶同一只鴨子的人很厲害,一直悶不吭聲,到最後才閃電下手,差點讓我措手不及。”

  “你…一定很嘔吧。”

  “當然嘔。不只嘔,我在公司董事會也因為這件事被董事長罵到臭頭。”

  這麼嚴重?簡藝安霎時臉色發白。她可以想像若是柯承恩真的動怒,就算是在眾人面前,也會毫不容情地給兒子難看,他們父子倆感情本來就不好,這回等幹是她火上加油……

  “看你的表情,好像很為我難過?”他語氣平淡,眸刃卻犀利地砍向她。

  她黯然承接。“柯副總裁難道不難過嗎?”

  “說難過也還好,反正最後還是達成任務了,其他董事也沒太苛責我。”

  那就好。她稍稍感到寬慰,忽然覺得自己很沒用,明明是想報復這男人,推他進萬丈深淵,卻又怕他真的跌下去受苦,在懸崖邊焦急地張望。

  “老實說,我懷疑我們公司內部有間諜,把這次並購的情報出賣給那個程咬金。”深黝的眸光圈住她。

  她心跳乍停。“是嗎?”

  “而且我想這切發展結果也在她預料之中。”他若有深意地微笑,似嘲諷,叉似噙著幾分欣賞,身子又前進一步。她咬緊牙關,不許自己膽怯地後退。“那……柯副總裁查出來是誰出賣了貴公司嗎?”

  “我沒去查。”

  “為什麼?”

  “因為我很清楚誰是那個間諜,”帥臉俯下與她保持一個呼吸的距離。“不過很可惜,我沒有任何證據,所以無法對她採取法律行動。”

  “那還真是……遺憾。”她氣息顫慄,不敢迎視他墨亮的眼潭,怕自己意外溺水。

  “誰說的?”他輕聲笑,手指輕佻地刮她臉頰。“一點也不遺憾。”

  “為什麼?”

  “你想知道嗎?”

  “我是……有點興趣。”

  “因為那個人是我老婆。”他笑著宣佈,在她還來不及從震驚中回神時,又稍稍側頭,呼息曖昧地搔弄她耳畔。“而且你相信嗎?她現在還是。”

  “你說什麼?”簡藝安駭然驚呼,顧不得是否會惹來注目,倉皇後退。“我們不是已經離婚了嗎?”

  “還差一步,老婆。”他故作親昵地喚她。

  “我們雖然簽了離婚協議書,但離婚登記手續卻沒有完成。”

  “為什麼?”她不敢置信。“我們明明一起去戶政機關辦理的啊!”

  “你還記得在等工作人員辦理的時候,你曾經去過洗手間嗎?”

  有嗎?她惘然,想了想,才確定。“我是去了,那又怎樣?”

  “那時候我也不曉得怎麼搞的,或許可以說福至心靈吧?忽然捨不得那麼快就辦完離婚手續,於是我就跟承辦人員說,我後悔了,要再跟你好好商量,那人就把文件退還給我了。”

  “可你那時候告訴我,手續都辦好了啊!”

  “我只是想,離婚畢竟是件大事,應該多慎重考慮,等考慮清楚了,再通知你來補辦手續也不遲。”

  哪有人這樣玩的,簡藝安幾乎想出聲哀號。“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你說呢?”柯牧宇揚起惡意的笑,再次逼近她。“這都要感謝我親愛的老婆,一下看見,一下看不見實在太戲劇化了,讓我忍不住覺得這樣的婚姻生活很好玩。”他傾下身,手指靈巧地嬉戲她小巧可愛的耳殼。

  她被他逗得口乾舌燥,臉紅又心跳“你說……好玩?”

  “對,好玩。”他更靠近她,臉頰幾乎與她相貼。“所以藝安,關於你出賣公司情報的事,我就不計較了,只要你留下來陪我玩……”

  她啞然無言。

  而扳回一城的他自是得意洋洋,挺直身軀,伸手撥了撥發繒,以一記意氣風發的睥睨對她發表宣戰公告—

  真正的勝負,現在才開始。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7-2 00:05:23

第四章

  “沒想到結婚那麼容易,離婚卻這麼難!”簡藝安哀怨地感歎。午茶時間,她約了從高中時代便交好的閨中密友莫傳雅出來閒聊。莫傳雅剛從美國出差回來,聽說她的婚姻產生如此戲劇化的轉折,驚奇不已。

  “……我看他一定不會放過我,接下來還不曉得要怎麼對付我。”她拈著點心叉在面前那盤水果塔來回撥弄,將一顆飽滿鮮豔的草莓切成幾瓣。

  “誰叫你要那樣整你老公呢?”莫傳雅端起蜜桃紅茶,優雅地啜飲。“契約到期的時候,跟他和平離婚不就得了?”

  “問題是我不甘心啊!”她憤慨地挑眉。“如果是你,聽你老公提出那種條件,好讓他以受害者的姿態訴請離婚,博取輿論同情,你不會覺得生氣嗎?不會覺得很想教訓他嗎?”

  莫傳雅嫣然一笑,“如果是我,會讓他吃不了兜著走,至少在臺灣,他別想找到立足之地。”

  簡藝安怔住,脊椎竄過一波輕微的顫慄。雖然她這個好朋友說話口氣淡淡的,唇角還噙著笑。但她很清楚這絕非虛言,莫家的千金確有此等能耐。“不愧是莫家的女兒,誰要是招惹你,准沒好下場。”

  “你不也一樣?”莫傳雅從容接受她的吐槽。“居然想到假裝失明這一招,把你老公耍得團團轉,還偷走他的機密檔案,毀了人家半年的籌畫!簡藝安,你很高招啊!我實在應該聘你來當我的特別助理才是。你知道嗎,當一家醫院的董事長真的很忙,我都不曉得怎麼有那麼多事要做。”

  “那也是你自動請纓得來的啊!”簡藝安不同情,“你們莫家事業那麼多,誰叫你偏偏看中那家醫院?”

  “那當然……是有原因的。”莫傳雅低語,水眸迷離,看春風調戲窗外一株櫻花樹,拂落漫天櫻雪。

  原因就是那個被她放逐到國外的男人吧?

  簡藝安很明白浮蘊在莫傳雅眼裏的,是什麼樣的愁緒,她輕輕握住好友的手。

  “你這次去美國,有看到他嗎?”

  莫傳雅手微顫,好半晌,才回過眸,若有似無地牽唇。“我沒告訴過你嗎?他早就不在美國了。”

  “什麼?”她一驚,“那他現在在哪里?”

  “不知道,也許是南美,也許是非洲哪個國家,反正天涯行醫一向是他的理想,他現在一定很開心,樂不思蜀。”

  可苦了留在臺灣的她了。

  簡藝安憐惜地捏了捏好友的手。雖然是這女人主動幹人家走的,又總是擺一副傲慢倔強的神情,可她其實並不如表面那樣堅強。

  “別說我的事了,無解的習題,說了也沒用。”莫傳雅收回愁思,坦然微笑。“還是說說你該怎麼辦吧!柯牧宇不同意離婚,難道打算一直跟你這麼耗下去?”

  “他當然不可能把一輩子葬送在我身上。”簡藝安自嘲,“我想他頂多整我一陣子,滿足他大男人的自尊心,然後應該就會把我當成大型廢物掃出門了。”

  “瞧你說得多委屈!”莫傳雅取笑,“所以啦,當初你幹麼要跟他簽什麼契約婚姻呢?你爸爸虧空公款需要錢,可以找我借啊!”

  “那麼一大筆錢,我怎麼好意思跟你開口?而且也不曉得什麼時候才還得起。”

  “所以你寧願賣身給柯牧宇?”

  “什麼賣身?”簡藝安駁斥,“我們那叫各取所需,他給我錢,我幫他當孝子,安慰他生病的爸爸!”她停頓,櫻唇不屑地一抿,“誰曉得他原來是騙我,他根本不是要孝順父親,其實是為了報復前女友。”

  “你上當了。”莫傳雅淡淡藉口。

  “沒錯!”簡藝安忿忿然。“虧我一開始還挺欣賞他的,你知道嗎,我本來還以為他在外面對我好,回家卻很冷淡,是因為他害羞,不知道該怎麼跟我私下相處,結果呢?他是在演戲給外面的人看!我居然一直傻傻地想拉近跟他的距離,每天想著該怎麼對他好一點……我真是笨呆了,簡直像個白癡!”

  她聲聲自責,字字句句都是懊惱,是對那個娶了她的男人的怨恨,但莫傳雅卻聰慧地聽出,這其中還藏著某種微妙的深意。

  “其實你喜歡她,對吧,藝安?”

  “什麼?”簡藝安聞言,悚然大驚。

  “如果不是對他有點心動,當初你應該不會答應那種條件,”莫傳雅直率地拋開好友的真心“我瞭解你,藝安,就是因為喜歡他,你才會那麼安分地充當那個端莊賢慧的柯太太。”

  “我才……不是你想的那樣呢。”簡藝安不承認,“我本來就很安分。”

  “拜託,你這話跟別人說就算了,在我面前也敢睜眼說瞎話?”莫傳雅犀利地戳破謊言的泡泡。

  “當年事誰放學後,會跟我一起偷偷去喝酒跳舞啊?還有,你飆起重機車比哪個男生都狠,你不要跟我說你忘了。”

  “我……”簡藝安困窘,她的確很想忘了那一段年少輕狂的歲月,“所以我知道錯了啊!就因為我飆車飆太狠,差點出人命,把我爸嚇得幾乎心臟病發作,我才會發誓以後會做個乖女兒,不讓他們失望……哎,都已經是幾百年前的歷史了,你幹麼還挖出來說?”

  “我只是要你跟我坦白說實話。”莫傳雅神情悠然,“你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往往會表現得過分乖巧,你對夏語默不也這樣?”

  “我承認我是暗戀過學長。”簡藝安不情願地低喃。

  “那柯牧宇呢?”莫傳雅不肯放過他,“你敢說自己對他沒有一點點心動?”

  簡藝安惘然無語,是,它的確不能否認,她對他……是有過心動,但心動之後,換來的都是心傷,她又怎能傻到為愛沉淪?

  “傳雅,你知道我是怎麼發現他跟他前女友的事嗎?”她幽幽地對好友吐露心事。

  “我跟他結婚半年後,有一天偏頭疼得很厲害,又有點發燒,想吐又吐不出來,很難受,他回到家看我躺在床上冒冷汗,就擰毛巾幫我擦幹,照顧我整個晚上。”

  “你是說他一直陪著你?”莫傳雅不太相信。

  “真的是那樣。”她恍惚地彎唇,“我半夜醒來看他坐在沙發上打盹,覺得好感動,雖然我們私下獨處的時候,他總是對我很冷淡,但我想他還是關心我的。

  我看了他很久,又昏昏沉沉地睡著了,隔天早上起來,頭痛好了,燒退了,他也若無其事地晨跑回來,假裝不知道我曾經生病過。”

  “他為什麼要假裝?”莫傳雅驚奇。

  “可能是不好意思吧,總之我也假裝不知道他照顧我一個晚上,可我那時候就決定了,以後一定要對他更體貼。就在他生日那天,我親自做了一個蛋糕。”

  “你做蛋糕?”莫傳雅再度感到訝異,“你以前不是說自己最討厭進廚房了,你媽要教你做菜,你都不甘不願的。”

  “我是不喜歡下廚,不過跟他結婚後,我的手藝已經進步很多了,”簡藝安澀澀地苦笑,“他什麼都不缺,我能為他做的事實在不多,至少也要做些好吃的料理。”

  “你對他……挺用心的。”

  是啊,當時的她的確很想用心,只可惜一個女人對男人用心,不見得就會得到他的感激。簡藝安惆悵地尋思。

  “那天晚上,他說要加班,我知道他不會太早回來,卻還是早早就把一切準備好,站在陽臺等他。好不容易看到他的車子,可他卻一直停在路邊不上來,我覺得奇怪,就下樓偷偷張望,原來他車子裏還坐著另一個女人。”

  “就是他前女友嗎?”

  “嗯。”她點頭,“他們吵得很厲害,從車上吵到車外,那女人一直求他原諒,說自己錯了,請他不要懲罰她……你沒有看到他當時臉上的表情,他居然在笑,好像很享受看他前女友求他回心轉意。”

  莫傳雅輕輕打了個冷顫。

  “很惡質吧?”簡藝安悠然長歎,“後來我才漸漸明白,原來我嫁的男人是個很有心機的惡魔,最可恨的就是他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壞,而且他使壞心眼的時候,臉上的笑看起來卻像是淘氣,好像這只是小小的惡作劇,沒什麼大不了……”

  “你該不會剛好覺得那樣的他很可愛吧?”莫傳雅聽出弦外之音。

  簡藝安神智一凜,好半晌,郁惱地楊眸。

  “我真是個笨蛋,對吧?”

  莫傳雅嗤笑,聰明地不予評論。

  “每次我只要對他有點好感,就一定會遭到報應。”簡藝安恨恨的訴苦,“我媽去世那天晚上也是,隔天他就不見人影了,跑到國外去出差兩、三個禮拜,連葬禮也不參加,回來以後還是一樣對我很冷淡。”

  “那天晚上到底怎麼了?”莫傳雅好奇。

  “那天……”簡藝安頓時啞然,言語羞赧地躲在唇腔,不敢吐露,粉頰瞬間染成漂亮的薔薇色,她低回星眸,叉起一瓣草莓,品嘗那又酸又甜的滋味。

  不論是他生日那天,那個激情之夜,或是她裝頭痛住院——沒回只要她對他動心,隨之而來的總是痛心。

  “……總之,我不會再為他心動了。”她慎重地發表宣言。

  才剛跟好姐妹發過豪語,當晚便破功了。

  這天簡藝安下班回家,側躺在床上打瞌睡,片刻,她被某種細碎的聲響驚醒,才睜開迷蒙的眼,便迎來一張棱角鮮明的俊顏,薄唇勾著一抹調皮到近乎可惡的笑,芳心,激烈地震顫。

  “你……”她一時狀況外,無法理解為何會忽然有個男人與她面對面躺在床上,笑望她,一隻大手還放肆地攬在她纖腰上。然後,瞌睡蟲驚飛,她恍然大悟,呼吸暫停,心韻急遽加速,直覺想起身,他卻牢牢地圈鎖住她,不許她逃。她怒視他。

  他不肯乾脆離婚,硬拖著她從租屋處搬回來與他同居就算了,竟還名目張膽地闖進她閨房,真是是可人,孰不可忍!

  “這是我房間,你出去!”她厲聲斥責。

  “你的房間,不就是我的房間嗎?老婆。”他輕薄地喚,加重手勁,強迫她柔軟的嬌軀更靠向自己。

  “你!”她又羞又惱,“你什麼時候回來的?”若是她及早聽見他進屋的聲音,就會記得將房門落鎖了。

  “我剛回來,看到你睡得香甜,不忍心吵醒你。”他撫摸她臉頰,一副憐惜的神態,“瞧你累成這樣,連衣服都沒換就躺在床上了,那個夏語默一定把你累得很過分吧?乾脆明天你就遞辭呈算了。”

  “我為什麼要辭職?”她瞪他。她好不容易重回職場,又得到老闆賞識,怎能放棄如此的好機會?

  “每天早出晚歸的,才賺那個一點點薪水,你不覺得划不來嗎?”

  “我覺得很值得,我工作得很開心!”他凝視她,嘴角一撇,像是氣惱,又似有幾分吃味。

  “在人家身邊當跟班有那麼值得開心嗎?”

  她撇過頭“你管不著!”

  “我不是想管,”他掌住她臉蛋,強悍地轉過來,“我捨不得你辛苦啊,老婆。”

  她快吐了,他能不能不要演得這麼徹底?

  她深呼吸“柯牧宇,你現在是在懲罰我嗎?”

  劍眉斜挑。

  她試著跟他講道理“我知道你很氣我破環了你的收購計畫,可我們一直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我們的婚姻早就到期了,難道你為了懲罰我,寧願把自己的人生葬送在我身上嗎?”

  “誰說我懲罰你了?”他輕聲笑,“我是真的很想跟你繼續過婚姻生活。”

  “你只是想報復我。”她賞他一枚白眼,“你又不喜歡我,為什麼非跟我繼續當夫妻不可?”

  “誰說我不喜歡你了?”他鼻尖向前,親昵地與她廝磨,激起她一波一波不爭氣的顫慄。“我正開始覺得你很有趣呢!”覺得她有趣並不是愛,甚至連善意也稱不上。簡藝安用力推開之意糾纏自己的男人,撐起上半身,居高臨下地瞪他,雲鬢散亂,明眸映亮熊熊火光。

  柯牧宇雙手枕在腦後,好整以暇地欣賞妻子的怒容,“這樣好多了。”

  “哪里好多了?”她不悅。

  他不答反問“我很好奇,你把我以前那個端莊矜持的老婆藏到哪里去了?”

  “這才是真正的我!”她傲然甩頭。

  “我想也是。”他若有所思地望著她,忽地也撐起身子,大手往她腦後一探,敏捷地摘下她用來固定發簪的發釵。

  墨發無聲地瀉落,在她肩際翻滾著溫柔的波浪。

  “這樣比較好看。”他曖昧地以手指梳弄她的發,“以後只有回家之後,你才可以把頭髮這樣放下,知道嗎?”

  她努力啜拾破碎的氣息“你憑什麼規定我?”

  “因為我是你老公啊,老婆。”拇指狎昵地撫過她的唇。她像是被燙到了,慌忙往後避開,縱然一遍又一遍地警告自己不可以,心弦仍不由自主地為這男人顫動——她瘋了嗎?明知他只是逗弄自己,像老奸巨猾的貓逗著可憐的老鼠,卻依然把持不住理智。

  “你在想什麼,老婆?”他又逗她,俊唇裂開孩子氣的笑。

  她霎時不能呼吸,別過眸,回避他,“我……肚子餓了,我們吃飯吧!”

  她說要到附近的餐廳

  用餐,他偏偏要在家裏吃,她萬般不情願地準備下廚,他又假惺惺地說捨不得她太累,決定叫外賣。披薩跟烤雞送來後,他端上餐桌,又開了瓶紅酒,殷勤地為她斟酒。

  “來,我敬你。”

  “敬什麼?”她猜疑他的居心。

  “當然是敬我們……未來的婚姻生活愉快!”

  “我們沒有未來,只有過去,而且我們的過去也稱不上愉快。”她激烈地反駁,舉杯一飲而盡。

  “你什麼時候學會用這麼粗魯的方式喝酒了?”他打趣。

  “我本來就不文雅。”她自暴自棄,“你要是看過我在夜店的樣子,八成早就跟我離婚了。”

  “有那麼嚴重嗎?”柯牧宇挑眉,她這麼一說,他反而更想見識所謂的“妖精”是何模樣。“不如你現在就跳舞給我看吧。”

  “你別想!”她一口回絕,搶過酒瓶,又為自己斟了一杯,“柯牧宇,你確定真的要跟我這樣玩下去嗎?”

  “什麼意思?”

  “你以為我完全不會反擊嗎?”簡藝安揚起眸,唇畔漾著詭異的笑,“兩年前我們簽的那份契約,我一直留著。”

  “那又怎樣?”

  “你不怕我把一切都出來抖出來嗎?”她威脅,“如果我跟媒體公開那張契約,你覺得大眾會怎麼想呢?他們一定覺得很噁心,原來我們在人前扮演的模範夫妻都是假像,你也根本不是什麼愛家愛老婆的好男人。”

  “所以呢?”柯牧宇滿不在乎地喝酒。

  她瞪他“你不是最怕敗壞自己的形象嗎?”

  “我是不喜歡。”他坦承。

  “那你馬上答應跟我離婚,我保證不向媒體公佈這個秘密。”她提出條件。

  他作勢沉吟,半晌,聳聳肩“隨便你。”

  “什麼?”她怔住。

  他神態從容“隨便你要不要公佈,我不在乎。”

  他怎能不在乎?他明明是最在乎的!活著,他認為她沒那個膽量?

  簡藝安憂憤地鎖眉“我說到做到,柯牧宇,你不要以為我不敢。”

  “我不會那麼以為,事實上你的膽識頗令我佩服。”

  “佩服?”她愕然。

  “從來沒有女人敢跟我玩這種手段。”他傾過身凝望她,眸海隱然洶湧著什麼,“你是第一個。”

  她心韻紛亂,羽睫低伏,好怕自己在他眼裏意外滅頂“如果不是你……太過分,我也不會那麼做。”

  “我怎麼過分了?你說說看。”他鼓勵。

  竟敢裝無辜?她氣惱地橫睨他,又幹了一杯酒。

  “吃點披薩吧!你不是最愛吃這種海鮮口味的嗎?”他剝了一片披薩給她。

  “你怎麼知道我愛吃這種口味?”她斜睨他,不認為他會費心記自己的喜好。

  他笑而不答“總之你先吃點東西,空肚子喝酒容易醉。”

  “不用了。”她依然毫無食欲,“你不是想聽你有多過分嗎?我告訴你。”

  “說吧。”他簡短地命令。

  就連聽她控訴罪行,他也仍是個傲慢的大男人。

  她鬱悶地咬牙“宋綺紅是你的前女友吧?”

  “你知道?”他訝然。

  “你真的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嗎?”她冷笑,“我不但知道她是你前女友,也知道你之所以跟我結婚,是為了懲罰她背著你劈腿。她只是一時迷亂,很快就回頭來求你了,你卻不肯原諒,明知她還愛著你,卻把她留在身邊當秘書,像貓捉老鼠那樣作弄她……你不覺得自己很殘忍嗎?”

  “我承認自己不是好人,”他顯然並不愧疚“你總不會是為她抱不平,才假裝失明吧?”

  “我假裝失明,是為了教訓你做人不要那麼自以為是!”她嗆聲,“不要以為這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會順你的心意,你太自私也太自負了會遭報應的!”

  “報應就是你偷了我們公司的機密,出賣給夏語默嗎?”他涼涼地問。

  她忽地語窘,芙頰嫣紅,也不知是因為慚愧,還是醺醉,“我知道這不是什麼正大光明的手段,我那時候……是有點太激動。”

  “為什麼激動?”

  “你跟宋綺紅在醫院裏說的話,我都聽見了。”她悵然吐露,“你說我只是一顆棋子——雖然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但聽到時還是很生氣。”

  柯牧宇怔住,良久,自嘲地低語:“原來你聽見了。”他看著她,欲言又止,湛眸明滅著複雜的光芒,似是帶著幾分歉意。

  難道他想說自己其實沒把她當棋子嗎?他以為她會傻到相信?

  簡藝安用力咬唇,覺得自己就像被貓逮住的老鼠。自從他宣佈不離婚後,就一直可惡地逗著她,以欺負她、看她驚慌失措為樂,她受夠了,只想快快逃離這令她不能呼吸的婚姻,逃離他身邊……

  她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當酒精將她的理智幾乎燒灼殆盡,而她昏沉得再也守不住自尊時。祈求的囈語終於自唇間逸落。

  “放過我吧,牧宇,我不想玩了……”

  “你說什麼?”他明知故問。

  “我不玩了,我怕會遭報應……”

  “你不是說會有報應的人是我嗎?”

  “你不懂啦!”她醉意蒙矓地揮揮手,哀怨地睨他兩秒,埋首向下晃落,他擔心她磕碰餐桌弄痛自己,連忙探出雙掌穩穩地捧住“藝安?”他低聲喚。

  她沒回應,嬌顏或欲地醉在他掌心。

  “你該不會想睡在這裏吧?”他無奈又好笑,心念一動,一把將她橫抱起來,送回臥房床上。

  她一沾上枕頭,自動自發得抓來絲絨被,將自己秘密裹住,很安詳得酣睡著。

  他看著,不禁微笑,替她撥開一綹垂落額前的發絲。

  “我不會放過你的,藝安。”他附在她耳畔,送出惡劣的低語,侵擾她和平的夢境,“我才剛開始覺得你有趣,怎麼可能放過你?你不准投降,陪我繼續玩,懂嗎?”

  她在夢裏,無言地冷顫。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7-2 00:05:37

第五章

  “你怎麼了?偏頭痛嗎?”夏語默關懷地問。他一早進辦公室,經過特別助理的座位時,就見簡藝安臉色蒼白,秀眉蹙攏,玉手拖住額頭,顯然正強忍著某種痛苦。“不是偏頭痛,是宿醉。”她調勻呼吸,右手敲了敲沉重的額頭。“我昨天晚上喝多了。”

  “你宿醉?”夏語默驚訝。“你不是不喜歡喝酒嗎?”

  “我是不喜歡。”但昨夜心情太糟,不小心喝多了。她鬱悶地輕哼。“說不定也是有人故意灌我喝的。”

  “誰?”

  簡藝安翻白眼。“跟我住在一起的那個男人。”

  “呵。”夏語默輕聲一笑。

  “笑什麼?”她瞋睨他。

  他連忙整肅表情。“沒有,只是覺得有趣,你們夫妻倆真的很奇怪,才剛辦好離婚,沒幾天又複合了。”

  “我才沒跟他複合呢!”她懊惱地澄清。

  “那你為什麼搬回去跟他住?”

  她一窒。“唉,這中間的原委你不懂啦。”

  “我有這個榮幸聽聽看嗎?”

  “這—”她遲疑,要她怎麼跟這個學長說她跟牧宇其實是契約婚姻?當初她辭職時,還編了個一見鍾情式的戀愛故事給他聽,如今又怎能坦承真相?“總之很糗啦,我不想說。”

  夏語默笑望她窘迫的神情。“說真的,我覺得你好像有點變了,安安。”

  “哪里變了?”她一愣。

  他微蹙眉。“我也不太會形容,總覺得你好像更……坦率?至少以前我想不到。你會為了報復自己的丈夫,竊取他電腦裏的機密檔案。”

  “那是……”簡藝安粉頰烘熱。“誰教他做出那種事?我不是跟學長說了嗎?惹惱一個女人的下場是很淒慘的。”

  “是啊,女人報復起來,的卻很可怕。”夏語默打趣。“不過柯牧宇到底做了什麼讓你這麼生氣?你現在為什麼又原諒他,決定回到他身邊?”“學長,你!”簡藝安瞪他。“怎樣?”

  “你變八卦了。”她悠悠下評論。

  夏語默頓時感到尷尬,一個大男人對人家婚姻內幕問長問短,確實顯得小家子氣,他自嘲地苦笑。“還不都怪你這個學妹‘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我那麼做對你也沒壞處啊。”她慧黠地眨眼。

  豈止沒壞處,簡直是天降甘霖。

  夏語默幽默地勾唇,不否認自己當時接到情報時,確實感覺是意外之喜。“真是謝謝你了,學妹。”

  簡藝安淺淺一笑,正欲說話,辦公室內忽地響起一陣騷動,她探頭張望,驚愕地發現丈夫正瀟灑地朝自己的方向走來。

  “牧宇!”她倉皇起身。“你來這裏做什麼?”

  “放心,不是來找你老闆單挑的。”他半真半假地揶揄。

  她無言。“夏總經理,我可以‘外帶’藝安嗎?”他轉向夏語默,可以表現出禮貌。

  “你是要我放她一天假嗎?”

  “怎麼可以?”簡藝安搶先反駁。“我今天事情很多,不能請假。”

  他不理會她的抗議,強勢地牽起她的手。“走吧,老婆。”

  “牧宇,你別這樣……”她掙脫不了,只好求救地望向老闆。

  柯牧宇察覺兩人之間默契的眼神交流,不悅地輕哼。

  夏語默咳兩聲,體貼地對學妹伸出援手。

  “柯副總裁,今天我們跟客戶有個重要會議,你不能就這樣帶走我的特別助理,我需要她幫忙。”

  柯牧宇聞言,冷笑地挑眉,索性不跟他客氣。“你聽著,夏語默,你或許需要幫忙,可我柯牧宇的老婆不需要為別人做牛做馬,我今天一定要帶她走。”

  “你瘋啦?”簡藝安愕然旁觀丈夫挑釁自己的上司。“上班時間你要帶我去哪里?”

  他朝她咧開爽朗的笑容。“約會。”

  約會?她驚怔,言語卡在唇腔,好不容易才順利吐落。“你公司應該也有很多事要忙吧?怎麼有空跟我約會?你別鬧了!”

  柯牧宇滿不在乎地聳聳肩,無視妻子的責備,逕自與她上司談判。

  “夏語默,你不要以為我不曉得,我老婆這次回到你公司,可是送上了一份‘大禮’,我要求你做這點小小的人情給她,應該不為過吧?”

  “你去約會吧,安安。”夏語默玩味過情勢,識相地決定背叛學妹的期待。

  “學長!你!”她不敢相信。

  他歉意地提出補償。“今天算我送你的特休,不扣薪水,以後也不用補假。”

  “可是今天的會議!”她還想掙扎。

  “你應該相信夏總經理的能力,藝安。”柯牧宇嘲弄地揚嗓。“他如果一天沒有特助就管不了這間公司,也太遜了!”

  “你還是快走吧。”夏語默可不想繼續聽競爭對手的奚落。

  簡藝安無法,只好不情願地收拾東西,誰知她那個硬闖進人家公司的惡劣老公還不肯善罷甘休。

  “對了,夏語默,既然來了,我順便提醒你一句,藝安是我老婆,‘安安’是你叫的嗎?以後不准這麼叫她。”

  他說什麼?

  簡藝安愕然凝住動作,不敢相信丈夫竟當眾對另一個男人嗆這種幼稚的話,眼見辦公室內每個同事都對她投來羡慕又戲謔的目光,不禁大為羞窘,只想鑽進地洞裏。

  柯牧宇卻毫不在意自己成為眾人矚目的‘笑點’,從容自在地牽她離開辦公大樓,來到一輛冰藍色的敞篷跑車前。

  “你今天開這輛車?”她訝異,記得這輛跑車是他最鍾愛的,寶貝到甚至不許任何人觸摸。

  “你不是說這輛車子不載人的嗎?”

  “你例外。”燦朗的笑容猶如春陽,執意融化她的心。

  而她也不爭氣地震動了,明知他存著壞心眼,仍是抗拒不了他有意施展的男性魅力。

  他殷勤地為她開車門,輕輕推她進車廂,自己則是單手撐住門,瀟灑地躍上駕駛座。

  油門一踩,瞬間加速的跑車如火箭疾射,強悍的馬力就連少女時代曾飆過重機車的簡藝安也不禁驚駭。

  “你……開慢一點!這裏又不是高速公路。”

  “你怕嗎?”笑望著她的眼,隱約閃爍著挑戰的意味。

  “我才……不是怕。”她嘴硬。“是你這樣開車太沒公德心,這裏是市區耶。”

  “知道了,老婆。”他刻意調侃,技巧地踩刹車,讓車子平順地減速。簡藝安這才安落一顆懸吊的心,可她還沒來得及喘口氣,他下句問話又拉緊她神經。“你今天早上怎麼溜得那麼快?”

  “我哪有溜?”她局促地否認。“明明是你自己先出門上班了。”

  “我只不過先去晨跑而已,你不曉得我有這個習慣嗎?”

  她當然曉得,也是故意趁那段時間迅速梳洗打扮,搶在他回家前先離開,免得他面對面,不知所措。

  “我還想你宿醉醒來一定很痛苦,特地去便利商店幫你買解酒液呢!”他邀功。

  “少來!”她冷嗤,才不信他會為她如此費心。

  “哪,你看這是什麼?”一瓶解酒液送到她面前。

  她難以置信,他真的替她買了?

  “快喝吧。”他笑道。

  她猶疑地接過,打開瓶蓋,一面啜飲,一面自眼睫下偷觀他!他到底想怎樣?這算是報復她先前的欺騙嗎?

  “瞧你,眉毛皺得都可以夾蒼蠅了。”他悠然發表評論。她一驚,下意識地伸手撫平眉宇,眼角接收到他捉弄的目光,不禁懊惱。“頭還痛嗎?”

  “我不是頭痛,是臉痛。”她悶悶地嗆。

  “臉痛?”他訝然。

  “因為我的臉皮都被你丟光了!”憶起方才在辦公室裏的那幕,她沒好氣地橫睨他。“現在只剩下赤裸裸的肉,當然會痛!”

  領略她話中的幽默,他驀地嗤聲一笑。“沒想到你挺能搞笑的,藝安。”

  “誰在跟你搞笑啊?”她駁斥,怒意在胸口沸騰,都快炸開了。“你怎麼可以這樣闖進我們公司,強迫把我帶走?你不知道這樣很沒禮貌嗎?以後我公司同事會怎麼看我?”

  “如果你這麼擔心,我看辭職算了,何必那麼幸苦在外頭工作?我又不是養不起你,你就悠哉在家裏當你的柯太太就好。”

  他把她當成什麼了?豢養在家裏、供他取樂的寵物嗎?

  她掐握掌心。“我不要。”

  “為什麼不?這兩年來你不是一直這麼做的嗎?”

  “那是因為我以前希望能扮演好柯太太這個角色,但現在不用了,我們的契約已經到期了!”她鏗鏘有力地強調。

  他卻不痛不癢。“可我們還是夫妻,你應該沒忘了,我們並沒有正式離婚吧?”

  “只要你肯放過我,我們馬上就能補辦手續,從此以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

  “話是這麼說沒錯。”柯牧宇沉吟地頷首,她心韻奔騰,以為他總算願意考慮了,不料他只是轉過星眸,朝她惡意地一眨。“可是怎麼辦呢?我就是不想放過你。”

  “你!”她駭然無語。

  而他滿意地調回視線,直視前方,嘴角噙起若有似無的笑,“既然你頭痛好了,那我們可以開始約會了。”

  所謂的約會,就是吃飯、看電影,然後在日落時分,搭直升機遨遊臺灣的天空,欣賞美麗的暮色。簡藝安僵立在停機坪,瞪著眼前宛如一隻巨鳥淒厲地呼號著的直升機,呼吸霎時遭恐懼之神剝奪。

  “我們……要坐這個?”她嗓音發顫。“這Idea不錯吧?”他顯得很得意。“這可是我想了好多天,才想出的特別行程,算是初次約會的紀念。”

  他說這是紀念?他是想把她送進地獄裏吧!

  簡藝安抿唇,胸臆怒焰翻騰,但很快地,又因驚慌而熄滅。

  因為柯牧宇已經不由分說地拉著她準備登機。

  “牧宇,我想……我們不一定要坐這個,我是說……還有很多別的好玩的……”

  “你怕?”

  簡單一句問話,便激起她所有的好勝心。“誰說我怕了?”

  “那就好。”他奇妙地微笑,牽起她的手,她還來不及反應,兩人已坐進直升機裏。

  轟隆的螺旋槳聲如雷響,震痛她耳膜。

  “來,戴上這個。”他注意到她的不舒服,體貼地為她戴上耳罩。雷鳴瞬間消逸,世界一片安寧。可她的心卻無法平靜,下意識地抓緊住座位邊緣。她有懼高症,他知道嗎?或者這本來就是他精心設計的惡作劇?

  “起飛吧!”柯牧宇指示前座駕駛員。

  機身搖搖晃晃地升空,猶如大鵬展翅,迎向前方一望無際的藍空。

  這一刻,對許多人而言,或許是永生難忘的感動,對簡藝安卻是難以承受的折磨,她緊閉眼,感覺強風刮痛臉頰。

  “藝安,你看,是松山機場。”柯牧宇輕拍她緊繃的肩。

  她動也不動,避眸催眠自己。她不要看,沒什麼好看的,她現在不再高空,是在遙遠的夢裏,這不是直升機,是搖籃,柔軟舒適的搖籃……

  “你是怎麼了?睜開眼睛啊。”他在她耳畔喊:“你看外面啊,很好玩的。”

  好玩?雖是驚懼,她仍存著一絲好奇,小心翼翼地睜開眼。

  只是偷覦一眼,應該不會怎樣吧?

  但她料錯了,當猶如玩具模型的地上建築映入眼簾,她為自己編織的白日夢也瞬間幻滅。這不是夢的搖籃,是直升機,她正坐在一架隨時可能從高空墜落的交通工具上。機身倏地斜晃一下,她駭然驚叫,恐慌地拽住身旁的男人的臂膀。

  “看到了嗎?是101。”他指點前方景致。

  “拜託……讓我下去。”她虛弱地低語。

  他當然聽不見。“你看到了嗎?”

  “讓我下去!”她拉高聲調。

  他總算聽見了,回過頭,笑望她蒼白似雪的容顏。“你怕嗎?藝安。”

  “對,我怕。”她承認了。

  “別怕,你睜開眼睛看看,夕陽很漂亮的呢。”

  “我不要!”她搖頭拒絕。

  “你看一看!”他繼續勸她。

  “我說我不要!”她激烈地抗拒,近乎歇斯底里。“你不要鬧我了!柯牧宇,你真的很過分!你是故意帶我來坐直升機的對不對?就是想看我出糗對不對?我……算我認輸了,你放我下去!”

  他若有所思地望她,不吭聲。

  “拜託你,讓我下去……”她快崩潰了,顧不得在他面前的形象,軟弱地求饒。“我真的很怕……”

  “降落吧。”他命令駕駛員,然後望向她,無奈似地歎息,一把攬住她的肩。“過來。”

  “你想……做什麼?”她牙關打顫,眼眸孕育透明的珠淚。

  “我抱著你。”他壓下她上半身,讓她偎在自己大腿上,想哄小孩似地拍撫她。“傻瓜,這有什麼好怕的呢?跟坐飛機沒什麼不同,難道你從沒做過飛機嗎?”

  “這跟坐飛機……不一樣。"簡藝安哽咽地反駁。而且她每回搭飛機,也確實會有點心驚膽顫,一念及此,她不禁將臉蛋埋得更深,雙手緊緊圈抱他的腰,尋求安全感。

  真是小傻瓜!

  柯牧宇凝望她,又好笑又心疼,憐惜地撥弄她的發。“我問你爸,你最怕什麼?他說你怕高,可我沒有想到你竟然真的這麼怕,緊張成這樣。”

  “我就知道!”她狠狠地嗆。“你就是要欺負我,對吧?”

  柯牧宇尋思,看著趴在他懷裏的女人。

  他的確想欺負她,想給她一點小小懲罰,想看這有膽在他面前裝失明,從他手上偷走機密鏡報,跟他玩遊戲的女人驚懼地睜著眼,柔弱地向他沉服。他以為看她如此驚慌失措,自己會很得意痛快,但不知怎地,胸口卻縮進,有些疼,又流溢某種難以言喻的甜。這個多變的女人啊……她的機智令他著惱,不經意的脆弱卻又令他、心疼。他該拿她怎麼辦才好?

  “……我知道你膽子大,很喜歡玩攀岩,高空彈跳這類刺激性的活動。”她繼續埋怨。“可我不行,去飆車去衝浪我都OK,但只要高的地方我就會怕。”

  “這可是你說的,那下次我們去衝浪吧。”他打蛇隨棍上,馬上與她立約定。

  “說什麼下次?我連這次能不能平安都不知道。”

  她還在怕啊?

  柯牧宇勾唇,很想惡劣地取笑她,心弦卻不舍地牽緊。“放心吧,有我在,你不會有事的,你知道嗎?以前在美國留學的時候,我也會開小飛機!”

  “不要說了!”她不想聽他在高空上的豐功偉業,更沒勇氣想像。“你以後不准開飛機。”

  他揚眉,她以為自己憑什麼對他下令?“為什麼?”

  “因為我會擔心。”她迷迷糊糊地說出真心話。

  柯牧宇一震,惘然望她,幽深的眸海,隱隱波動著連他自己也沒察覺的溫柔。

  “我要回家了!”下機後,為了表達自己對他惡劣行舉的不屑,她決定中止約會,義憤填膺地宣佈。

  不料他竟欣然同意。“是該回家了。”

  什麼嘛……

  眼見兩人初次約會就此戛然而止,雖是她主動提議的,簡藝安仍沒來由地感到鬱惱。

  她悶悶地坐上他的愛車,他拉下車篷,踩油門,在市區一陣滑溜地穿梭後,直奔高速公路。

  “你幹麼?”

  “帶你回家啊。”

  “我們家需要上高速公路嗎?”

  “因為我們要回的是你台中的娘家。”

  “為什麼?”她愕然望他。兩人婚後,他總是藉口工作忙碌,從未陪她一起回過娘家探親,今天是下紅雨嗎?

  “這是交換條件。”他神秘地微笑。

  “什麼交換條件?”她追問。他笑而不語,就是不肯解開她心中的疑惑。

  不到一個半小時,夫妻倆便回到她位於台中郊區的娘家,簡父似是早料到他們會來,熱情地在門口相迎。

  “爸,你怎麼知道我們要來?”簡藝安驚訝。

  “你老公沒跟你說嗎?”簡父呵呵笑。“我們早就約好的。”

  “你們約好的?”她更不解了,眸光在兩個男人臉上來回交錯,翩翩他們口風都緊得很,不透露意思玄機。

  “快進來,藝安、牧宇,今天晚餐是我親自下廚,你們嘗嘗看,看我這個老頭最近自學烹飪,成效如何?”

  簡父招呼小倆口進屋,餐桌上已然擺開一席菜色,都是些簡單的家常料理,其中還有簡藝安愛吃的九層塔烘蛋,以及柯牧宇喜歡的辣豆瓣角。

  “爸,看來你真的下了功夫準備喔!”簡藝安笑贊父親,親熱地挽著他在餐桌前坐下。

  “要不要喝點什麼?冰箱有啤酒。”簡父作勢起身。

  “我來吧,爸。”柯牧宇主動接下任務,開冰箱拿來兩瓶啤酒,又端來三隻玻璃杯。

  “我不喝酒,有沒有果汁或汽水?”簡藝安問。

  “你不喝?”柯牧宇訝異地挑眉。

  “我們家藝安不喜歡喝酒、”簡父笑著解釋。

  是這樣嗎?那昨夜喝的酩酊大醉的酒鬼又是誰?柯牧宇戲謔地瞥向妻子,她察覺他調笑的眼神,悄悄扮個鬼臉。

  在父親面前,她可是個文靜乖巧的女兒呢!

  “那喝這個吧。”柯牧宇找出一瓶可樂,接著開瓶,為三個人一一斟上。

  “爸,我敬你。”他討巧地率先舉杯。“祝你身體健康,萬事如意!”

  “呵呵,只要你們有空常回來,我當然就如意了。”簡父心情顯得十分愉悅。

  席間笑聲不斷。

  簡藝安旁觀丈夫與父親對話,見兩人言談自在,和樂融融,不禁大為訝異。

  這兩個人什麼時候變得如此熟稔了?仿佛不久前才見過似的。

  更詭異的是,一向傲慢的柯牧宇竟在丈人面前佯裝成好女婿,斯文有禮,不但席間殷勤勸酒,餐後更搶著洗碗。他發什麼神經?簡藝安不可思議,與父親坐在客廳閒聊,一面仍不住往廚房內張望,滿腹狐疑。

  簡父看出她的驚疑,傾身過來,壓低嗓音,“其實牧宇前陣子來這裏找過我。”

  “什麼?”她一震,回眸望向父親。“他來找你?什麼時候?”

  “就連個禮拜前吧,他來這兒住了一個晚上。”

  兩個禮拜前?簡藝安蹙眉沉思,不就是她以為跟他辦妥離婚手續那時候?

  “他找你做什麼?”她輕聲問父親。

  “他啊,問了好多關於你的事,大大小小的,打聽得巨細靡遺。”

  “他打聽我?”簡藝安恍然。“怪不得他會知道我有懼高症,原來是你出賣自己的女兒。”她撒嬌地責備父親。

  “這有什麼?幫助女婿瞭解我家女兒,本來就是我該做的事啊!”簡父並不認為自己有錯。“他不僅問你怕什麼,也問你愛什麼,你喜歡吃的東西,愛聽的音樂,我都告訴他了,包括你高中時跟家人學壞去飆車跳舞的事。”

  她駭異。“拜託!你幹麼連那種事都告訴人家啊?”

  “因為他一直問嘛!”簡父頗覺冤枉。“而且我想他應該是擔心你前陣子泡夜店的事,才會想知道……這還不都怪你自己?不乖乖做人家的號老婆,泡什麼夜店?”

  她泡夜店,也是聽從他那個好女婿的指示啊!簡藝安有口難言,深深地體會到啞巴吃黃連的滋味。

  柯牧宇洗完碗,又陪簡父走象棋,翁婿倆各展長才,互不相讓,最後還是簡父棋高一著。

  簡藝安看得出來,那是丈夫故意想讓的,心弦不禁柔柔一牽。

  說也奇怪,既然他能與她爸爸和睦相處,為何就是不能對自己的父親和顏悅色?難道因為他父親年輕時在外頭太風流放蕩,氣走他母親,所以他至今不能原諒?

  一念及此,她不覺有些心疼。從前她老是責備他不懂得體諒父親,或許自己也該多體諒他一些……

  “藝安,在想什麼?”含笑的聲嗓拉回她迷蒙的思緒。

  她一凜,定定神,迎向丈夫俊朗的臉龐。

  “我爸呢?”

  “去洗澡了。”她點點頭,見他星眸輝亮地盯著自己,心韻不覺亂了節奏。“原來你早就來跟我爸爸調查過關于我的一切了。”

  “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他毫不愧疚。

  “所以今天晚上你帶我回來,就是答應我爸的交換條件?”

  “嗯哼。”

  她慎睨他。“算你厲害。”懂得從她父親這邊下手,找她的弱點。

  “對了,我們今天晚上得住在這裏。”他順便告知。

  “什麼?”她愣住。“這也是條件?”

  他點頭,嘴角拉起諧謔。“明天是週末,你不必又請假,應該OK?”

  “OK,OK可是……那你要睡在哪里?”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7-2 00:05:59

第六章

  當然是跟她睡同一間房,她怎會問出那麼愚蠢的問題?簡藝安哭笑不得,瞪著那個從一進她房間,便毫不客氣地霸佔她床位的男人

  “我的床很小,睡不下兩個人啦。”

  “誰說睡不下?”他拍拍床榻。“QueenSize的雙人床,不大不小,剛剛好。”

  哪里剛剛好了?她揚起手,指向門外。“你去睡客房!”

  “你是認真的嗎?”他涼涼調侃。“你確定要讓你爸知道我們分房睡?”

  “當然……不行。”她頹然落下手,不情願地橫他一眼。這該不會也是他帶她回娘家的目的吧?以便跟她同床共枕,乘機吃豆腐?

  “那你還杵在那兒?快過來啊!”他悠閒地召喚。

  她動也不動。

  “過來。”他索性起身,用力將她拉向自己。她重心不穩,準確地跌進他懷裏,他順勢摟住,與她耳鬢廝磨。血流瞬間加溫,灼燒她的臉,她赧然嬌慎。

  “你…放開我啦!”他怎麼可能放開到手的獵物?柯牧宇咧嘴笑,在她耳畔吹拂曖昧的氣流。

  “你要知道一個正常的男人是不能禁欲太久的,這兩年我可是都沒在外面偷吃喔。”

  他這漫無大謊也編得太漏洞百出了吧?他以為她會笨到相信?

  簡藝安氣惱地咬唇,從他懷裏揚起嫣紅的臉蛋。“你騙人!那宋綺紅呢?”

  “你吃醋?”他調笑地眨眼。

  “誰吃醋了?”她槌他胸膛。“我才不信你把前女友放身邊當秘書,不是為了近水樓臺。”

  “你如果不高興,我禮拜一進辦公室馬上炒了她。”他一本正經地宣示。

  是“炒飯”還是“炒魷魚”啊?她酸酸地在心裏暗諷。

  “看來你吃醋得很厲害啊。”他自行解讀她的表情,完全樂在其中,笑嘻嘻地翻起右手。

  “好吧;我發誓,這兩年我從來沒讓她有機會侵犯我。”

  “少來了!”她吐槽。“那天我在辦公室看到的那個吻是怎麼回事?”

  “那個啊?”他輕聲笑。“我是故意試探你的,沒想到你果真露出馬腳了。”

  “什麼?”她一驚。“你那時候就知道我失明是假的?”

  “嗯哼。”她好窘。“那你為什麼不戳破我?”

  “因為我很好奇你接下來想玩什麼花樣。”他頓了頓自嘲地扯唇。“沒想到我棋差一著,還是讓你愉走機密檔案。”

  她心亂如麻。“那你……那天我裝頭痛,你也知道是假的?”

  “我也猜過可能是裝的。”他聳聳肩。“不過你的確有偏頭痛的毛病,我不想冒險,而且就算只是小車禍,曾經撞到腦震盪還是可能留下一些後遺症。”

  那麼他是衡量過輕重,才決定暫且相信她了,她能否把這當成是他對她的種關懷與情分?

  “那你那天對我那麼……體貼,也是真的?”

  “你覺得我體貼?”他得意地揚眉,顧左右而言他。

  “回笞我的問題!”她潑辣地命令。

  “保證是真心真意。”他笑望她眼潭深邃如謎,勾引她潛下泅泳。

  可她不敢,她怕溺水。

  他愈是煞有其事地保證,她愈不能縱容自己輕易相信,因為她太明白他喜好惡作劇的個性,這句話有九成九是在調戲她。她膽怯地轉開話題。

  “我們……來做點什麼事吧。”

  “好啊。”他舉雙手雙腳贊成。“我老早就想“做”了。”

  她一嗆,臉頰燒燙。“不是那種事!我是說……我說……”

  “來看你的照片吧!”他仿佛看透她的手足無措,體貼地提議。“我從上次來就很想看你小時候的照片了。”

  看照片?也好,總比跟他躺在床上肌膚相親,卻什麼也不能“做”好。

  “好吧!”

  她翻身下床,從衣櫃深處找出幾本厚厚的相簿,與他並肩坐在床上,一頁頁欣賞,他總是要嘲笑她,不是嫌她髮型拙,就是嫌她穿著趕不上流行。

  “你爸不是說你高中時代混過小太妹嗎?怎麼沒那時候的照片?”

  “你是想看什麼?”她沒好氣地白他眼。“你要是以為會有我穿黑皮衣、騎在重型機車上的照片,很抱歉,讓你失望了。”

  “沒有嗎?”他果真擺出失落的表情。“那喝酒跳舞的照片呢?”

  “沒有。”她乾脆地回話。

  他漫不經心地打呵欠她嗔惱地頂他肩膀。“有這麼無聊嗎?”

  他嘻嘻笑。“好吧,那高中時猛追你的那個蠢蛋,總該有他的照片吧?”

  她一怔。“你連他也知道?”

  他輕哼。“聽說他跟你是在飆車場上認識的,因為很仰慕你,也努力讓自己學會飆車。”

  “嗯,他的確很努力。”簡藝安輕聲低語,提起初戀男友,水眸漫開憂傷的迷霧。“不過我差點害死他!有次他跟我比賽,為了能贏過我,在轉彎時加速太快,我想阻止他,結果兩輛車起翻了,那次車禍也把我爸媽嚇壞了。”

  “所以你才答應他們,以後不再飆車,做他們的乖女兒。”柯牧宇介面。這故事他早聽簡父說過了,也是在那時,他才真正領悟自己錯看了她,她比他想像的更有個性,更不可捉摸,猶如深埋的寶藏,他每挖一分,便多一分驚喜。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愛上了挖掘她的樂趣。

  “那你跟那個蠢蛋現在還有聯絡嗎?”

  “怎麼可能?後來我們就斷了音訊了。”微微蹙眉。“而且你別老叫人家“蠢蛋”,他點也不蠢。”

  連飆車也不會,就是蠢,還讓他老婆因此感到歉疚,更不可原諒!

  柯牧字不愉地冷嗤,胸臆隱隱翻騰一股莫名的醋味。“現在換你說了。”簡藝安合上相本。

  “我?”他一愣。

  她笑凝他。“照片也讓你看了,故事也聽了,你不覺得自己應該回報一下嗎?這叫禮尚往來。”

  “我有什麼好說的?”他打太極。“典型的公子哥生活,你不會有興趣。”

  他不肯自己主動招,只好由她來問。

  趁氣氛和諧,簡藝安把握機會托出盤旋心頭已久的疑問。“你有常跟你媽聯絡嗎?她怎麼連我們的婚禮都沒來參加?”

  他神情冷淡。“自從她再婚後,我們就沒聯絡了。”

  那不就是十五歲那年嗎?他們母於倆那麼早就失去音訊了?簡藝安愕然從小在父母關愛下成長的她,不太能理解血緣親情為何能如此疏離,就算母親再嫁,他們還是可以繼續往來,不是嗎?

  “這些年來,你都沒試著打電話給她嗎?”

  “為什麼要打?”他語音尖銳。“打了她也不會接。”

  “什麼?”她震住。

  “你以為所有的家庭都跟你們家一樣,父慈子孝、和樂融融嗎?”他譏誚地望她。

  “我們家……也不是完全沒問題。”她呐呐“我曾經叛逆過,我爸也因為投資失利,一時鬼迷心竅,虧空公款……”

  “可如果你打電話回家,他們不會不接吧?你受傷的時候,他們會急著過去醫院看你吧?”

  “你是說你媽不會嗎?”她不敢相信。

  “有時候我也懷疑我到底是不是她親生兒子,從小我就是保母帶大的,她根本不管我。”

  她悵然凝娣他,雖然他倔氣地冷著一張臉,嘴角還能牽起自嘲的笑,但她能感覺到,他心上有傷,傷口也許早就癒合了,可偶爾不經意地碰觸,仍是隱隱地疼痛。

  他有個對自己漠不關心的母親,有個彼此針鋒相對的父親,這樣的他,其實很寂寞吧?

  寂寞,究竟是怎樣的滋味昵?她發現自己竟也不太能領會。

  “牧宇……”她稍稍傾身向他。

  “怎麼?”他刻意誤解她的舉動,嘻皮笑臉地問:“終於想睡覺了嗎?”

  “什麼?”她一愣。

  他眨眨眼,跟著打了一個超級大的呵欠。他這算是轉移話題嗎?她蹙眉。

  “春宵苦短,我們就別浪費時間了。”他輕薄地開玩笑,順手攬勾她的肩,拉她與自己起躺下。“現在就來‘睡’吧!”關鍵字眼,格外強調。

  他說什麼啊?

  她嬌羞地掙扎,心韻坪然加速。“你……別鬧了!我們的婚姻契約可沒包括上床這一條,而且契約也早就到期了,你不能強迫我!”

  “誰強迫你了?”他打斷她。“我只說要‘睡覺’,你以為我想做什麼?”

  “啊!”她茫然。

  “還是你很希望我對你做什麼?”他諧譫地朝她眨眨眼。“雖然我真的有點累了,不過如果你非要我做,我也不是不能努力鼓起雄風—”

  “睡覺!”這回,換她制止他,又羞又惱地睨他一眼,拉高被子,蒙住自己發燙的臉。

  他笑著閉上眼,不再作弄她,不到兩分鐘,她便聽見耳畔傳來規律的呼嚕聲。

  不會吧?這麼快就睡著了,她錯愕地起身望他,他沈靜地睡著,俊頰由於晚上喝多了,薄染著酒色,意外地顯得有些靦眺。好可愛……她不覺怔住了,芳心一陣陣地震顫,胸臆纏綿著某種奇異的憐愛與酸楚。“柯牧宇,你堅持把我留在

  身邊,到底有什麼目的呢?”

  若是為了懲罰她,為何不乾脆對她壞一點?為何偶爾要溫柔地撥弄她心弦?

  他該不會想讓她愛上他,然後再狠狠甩了她吧?以為她會傻傻地中計嗎?

  “我不會的,絕對不會。”她苦澀地對自己立誓,迷離的瞳神卻搶先背叛了心的誓言,眷戀地雕撫過枕邊人臉上每一道細紋流連難舍—

  隔天早晨,簡藝安醒來發現有雙璀亮的星眸正與她凝目相對,那是屬於柯牧宇的,看來他睡了夜,精神抖擻,心情大悅。

  “早啊,老婆。”他戲譫地喚。

  她怔仲,理智警告她應該立即起身與他拉開距離,情感卻縱容她繼續賴在床上,領受他溫存的眼神。

  “早。”她淺淺彎唇。兩人都是側身而躺。彼此之間相距不過一個呼吸,他的手甚至佔有地摟著她纖腰。“你是真的睡醒了嗎?”他笑問。

  “什麼?”她謎蒙不解。

  “應該是還沒睡醒。”他自言自語,忽地湊過來,輕吮她的唇。

  她沒有拒絕。

  他於是更恣意了,啄得更勤快、更綿密,佔領她唇瓣每逋一道細微的紋路。

  她不覺滿足地嬌吟,傾身更貼近他,迎接他每個甜蜜的啄吻,也大方地回報他。

  她不想再推開他了,早就明白那只是徒勞,她其實想賴著他的,眷戀著他的體溫與膚觸,對這個她難以捉摸的男人,她一直很動心,無法克制地動心……

  “牧宇。”她柔聲喚他,纖足在他小腿肚上曖昧地畫圈。

  他小腹陡然繃緊,一股熱流竄上丹田,大手掌住她後頸,更激烈地索求她的吻,抱著她滾動,從上方壓制她,雙手熱情地雕撫女體曼妙的曲線……

  “藝安、牧宇,差不多該起床吃早餐了!”

  殺風景的粗嗓在門外晌起,澆滅了房內剛剛燒起的火苗。

  “我們可以假裝沒聽到嗎?”柯牧宇希翼地問。

  “不可以。”簡藝安黯然搖頭。兩人四目交望,然後,默契地逸出一聲幾乎要綿延到宇宙盡頭的長歎!“是,爸爸,我們來了。”

  在簡家度過一個溫馨愉快的週末後,星期天傍晚,夫妻倆向簡父道別,簡父依依不捨地在門口送別。

  “以後還要常來喔!”老人家叮嚀。

  “知道了,爸,我會常回來的。”簡易安乖巧地許諾。

  “我是說牧宇。”簡父很不給女兒面子,原來他真正眷戀的物件是能陪他喝酒下棋的怪女婿。

  柯牧宇朗笑,朝傻住的妻子投去戲謔一瞥。“我有空會再來的,爸。”

  兩人上車後,簡易安很不滿地叨念丈夫。“你啊,做不到的事就別胡亂答應,你工作那麼忙,而且—”她騫地頓住。

  而且他們說不定很快就不是夫妻了—

  柯牧宇仿佛看透她惆悵的思緒,淡淡一笑。“我會再來的,我現在才發現原來你爸挺有趣的。”

  又是有趣?她輕嗤。“我覺得偶爾這樣三個人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感覺挺不錯的。”

  她一愣,轉頭望他。

  難道他將父子親情寄託在她爸身上了?那他自己的父親呢?“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他再度看穿她的心思,戲謔似的感歎。“從小我跟爸關係一直很惡劣,我想是救不回來了。”

  “是你不想救吧?”她直覺反問。

  他直視前方道路,神情凜然,雙手緊緊扣住方向盤。“別說了,我不想破壞現在的氣氛。”

  “好吧。”簡易安頷首,體貼的不再多問。雖然她很希望他能為她敞開心房,但她也明白無法一蹴可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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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要每一天,她都能多接近他一步,這樣就好了……

  她微笑沉思,主動打開廣播,兩人一面聽流行歌,一面閒聊。

  彎下交流道,不到幾分鐘便回到住處附近,經過一間超市時,她提議進去逛一逛。

  “你要我陪你逛超市?”他駭異。

  “很奇怪嗎?”她嬌嗔。“難道大少爺從來不買東西的嗎?”

  “當然會買,可是不在這種地方。”他近乎嫌惡地盯著超市入口,那裏頭都是一群吵吵嚷嚷的婆婆媽媽吧?為著雞毛蒜皮斤斤計較……

  他越是這種態度。簡易安越想給他來一堂震憾教育,牽起他的手。“你給我進來。”

  他怔愣,她領著他昂首前進的姿態,竟給他一種母雞帶小雞似的錯覺—這女人該不會以為他這個大男人會乖乖順從她吧?

  “藝安。”他粗聲喚,試著奪回男性的主導權。

  她卻是回眸一笑。“進來,超市很好玩的,你一定沒見識過。”

  不過就是超市,他當然偶爾也會進來買點啤酒之類的,有什麼了不起?

  柯牧宇不屑地撇唇,並不認為自己能在這種寒酸的地方找到任何樂趣,可她的妻子卻讓他領悟,跟她在一起,就算是買瓶調味醬也是妙趣橫生。

  “現在來有獎征答,這瓶是什麼?”她拿起一個黑瓶,笑盈盈地問。

  “醬油啊。”他奉送她一枚白眼。當他白癡啊?

  “答對了”她換一瓶。“那這個呢?”

  “白醋。”

  “不錯,再來這個是什麼?”

  “黑醋。”簡直無聊!他快失去耐性了。

  “那這個呢?”

  “這—”他傻住了,她竟然不知從哪變出一瓶他完全看不出是什麼玩意的醬料。

  “你如果答對了,我就當眾親你,可你如果答不出來,今天就要負責煮飯給我吃。”笑意流轉的明眸宛如淘氣的星子,在他眼裏明滅。

  柯牧宇心弦一動。“這賭注不錯,就這麼辦!”話語未落,猿臂便往前探,試圖從她手中搶來調味醬。

  她反應比他更快,翩然旋身,靈敏地躲過他的襲擊,似乎早就預料他會有此等舉動。

  “不可以作弊!”她指責。

  “誰說我作弊了?”對自己的不光明磊落,他毫不愧疚。“你不知道我們在商場談一筆交易,都要事先收集情報的嗎?”

  “這又不是交易。”她嘟嘴。

  “你說的對,這不是及交易。”他慢條斯理地附議,一雙電眼不著痕跡地掃射。“這比交易還-好玩!””趁她不備,他又向她逼近一步,她連忙後退,他卻立即調轉方向,往目標架上奔去,俐落地搶下與她手中拿的一模一樣的調味醬。

  “你好卑鄙!”她驚斥。

  他得意地笑。“我看看這標籤寫什麼-”奇怪,這字他居然不會念?

  柯牧宇錯愕地仔細看,這才發現她竟然找了一瓶日文標識的醬料!

  她笑得比他還誇張。“牧宇,你要不要看看你現在的表情?原來所謂臉上三條線就是這樣啊,我終於能想像了,呵呵呵…”

  大男人的顏面蕩然無存,柯牧宇好窟,一時下不了臺,大踏步走向那膽敢熱鬧自己的女人,從身後勾住她纖細的頸脖。

  “你笑夠了沒?”他威脅地問,稍微加重手勁。“再笑啊!”

  她依然笑著,氣息微嗆,甚至忍不住咳嗽,但是就是堅持不肯停住那清脆如鈴的笑聲。

  這是對他的挑戰嗎?以為他不敢真的動手?柯牧宇心念一動,大手順勢一轉,將她的背脊抵在陳列架上,方唇部由分說地凕住那兩瓣淘氣的櫻唇。大庭廣眾之下,他就當個君子,不動手,動口總可以了吧?

  “喂,你怎麼!”她嬌羞地想躲。

  他掌住她後頸,不許她動,更放肆地親吻她,再她上一次次落下親昵的懲罰,直到一道閃光燈乍然亮起—

  有人偷拍!簡藝安神智一凜,迅速推開面前的男人,柯牧宇對她的舉動卻似乎很不滿,霸氣地將她勾回懷裏,強迫她與自己一同坦然面對神出鬼沒的狗仔。

  “柯先生,你好,我是週刊記者。”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中年男子遞出名片。

  柯牧宇接過名片,隨意一瞥。“有事嗎?”

  “是這樣的,有人跟我們爆料,說前陣子曾經目睹你跟夫人一起到戶政機關辦離婚登記,請問確實有這件事嗎?”

  “你在開玩笑嗎?”柯牧宇刺眉一挑,將妻子摟緊。“你瞧我們夫妻倆一起逛超市,看起來像是已經離婚了嗎?”

  “的確……不太像。”記者點頭,目睹兩人當眾親吻,也覺得這樁爆料很可能是大烏龍。

  “而且我今晚還打算親自下廚做飯給我老婆吃,你說是不是?藝安。”柯牧宇笑望妻子。

  “是啊。”簡藝安接收到他的暗示,心下懊惱,表面卻笑容一綻,盛開如花。“牧宇真的是個很體貼的丈夫,他很疼我的。”

  “那麼那天你們到戶政機關做什麼呢?”記者部死心地追問。

  “我們只是去辦戶籍遷移而已。”柯牧宇從容解釋。

  “這樣啊。”眼見問不出所以然,記者很識相的收回相機。“抱歉,打擾了。”

  “等等!”柯牧宇可沒輕易的放過他,請他刪除照片檔案,才准許他離去。

  記者離開後,簡藝安也失去了購物的性質,匆匆走出超市。柯牧宇追出來,開車送她回家。一路上,她不語不動,宛如一尊沈默的雕像。

  進屋後,柯牧宇終於耐不住資訊,厲聲問:“你怎麼了?藝安。”

  她不吭聲,悶坐在沙發上。

  “你說話啊!”他催促。“裝什麼酷?你以為我會欣賞跟我冷戰的女人嗎?”

  她身子一凜,楊眸瞪他。“剛剛是你故意安排的吧?”

  “你說那記者?”他神色一沈。“你懷疑是我叫他來的?”

  “難道不是嗎?不然他怎麼會那麼巧在那間超市出現?”

  “我哪里知道怎麼那麼巧?”

  還不承認?她氣惱地咬牙。“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柯牧宇,每次在特定的場合,你都會安排一些記者,故意讓他們拍到你希望他們拍到的畫面,好營造我們夫妻和樂的假像-這次也一樣吧?你剛剛也是知道記者在,才故意吻我吧?”而她竟還因他虛偽的作戲而意亂情迷,簡直傻透了!

  他森冷地望她。“你真的這麼以為?”

  “不然呢?”她銳聲反問,胸臆橫梗著難以言喻的羞憤,教她幾乎透不過氣。

  “沒錯!我是跟你簽了契約,所以有義務陪你演這出戲,但已經結束了!不是嗎?我們的合約早就到期了,為什麼你不能放過我?”為何還要如此侮辱她,把她當成自己名聲的工具?“這也是你懲罰我的手段之一嗎?”

  他一震,眯起眼,眸光銳利如刃。“你以為我剛剛是在懲罰你?”

  “難道不是嗎?”

  “那你可以反擊啊!”他淩厲地反駁。“如果你真的覺得這麼委屈,你可以不必配合我演戲,你不是曾經說過要找媒體公佈我們當初簽的婚姻協議嗎?不是說要公佈我們是契約婚姻,揭穿我的謊言?你說啊!”

  “你!”她不敢置信地瞪了他,眼眸刺痛。“你很希望我說嗎?我如果真的說了,毀了你愛家愛老婆的好男人形象,被大家唾棄,這樣會很好玩嗎?你希望以後別人看到你,都投以鄙夷的目光嗎?”

  柯牧宇聞言,茫然震住。他看著簡藝安。看她容顏蒼白,淚光盈盈,胸海隱隱波動著陌生的情感。

  她說她不想毀了他的好男人形象,怕他遭眾人唾棄,可他之前卻對她做過類似的事,要求她去喝酒跳舞,希望雜誌能拍到她墮落的照片,好讓他光明正大地提出離婚。

  為何那時他卻不能對她即將面臨的羞辱感同身受?

  “藝安,你是心疼我嗎?”他啞聲問。

  “什麼?”她一愣。

  “你是不是捨不得我受傷害,才不對那些記者說出真相?”他擒住她的眼潭,意味深長。

  她別過眸,不敢迎視。“你少臭美了!誰會心疼你、捨不得你啊?”

  “還是你不希望自己也被拖下水?”他低語。“要是大眾知道你是為了錢才嫁給我,說不定也會批評你是個拜金女。”

  “拜金女?”她駭然凜息。“你……是這麼想的嗎?”

  “你的確是為了錢才答應跟我結婚,不是嗎?”

  輕描淡寫的話鋒,卻是血淋淋地割她心頭肉,她痛得全身震顫。

  早知道當初就不跟他簽什麼婚姻契約了!傳雅說得沒錯,她是在賣身,實在作踐自己的尊嚴,她活該,活該被他瞧不起!

  “對,我是拜金女,我不要臉,我要錢!”她不顧一切地張牙舞爪,反正心已經夠痛了,索性更狠狠自狀,痛個徹底。“如果不是怕人家輕賤我,我早就把一切都說出來了,我不是為你,是為我自己!這樣你滿意了吧?!”

  柯牧宇深沉地望她,許久,沙啞地揚桑。“藝安,你又在演戲嗎”

  “什麼?”她震撼。

  “我不久前才發現你演技很好,連裝失明都可以騙過我。”他澀澀底語。

  她啞然,淚水扔迷蒙著眼,卻想笑了,笑自己自作自受,種下惡因,就該領受惡果,笑自己自以為聰明,教訓他不成,反而困在這個結束不了的婚姻裏。她笑自己傻,差一點又要為他心動!

  “對,我是在演戲,跟你一樣,都是主演……”她蒙矓低語,淚珠一顆顆,碎落頰畔。

  他忽地一聲歎息,大手穩住她輕顫的肩。“為什麼哭?”

  她自嘲地牽唇。“就像你說的,我在演戲、在裝可憐,你看不出來嗎?”

  “別哭了,我知道你不是那種女人。”他柔聲安慰她,拇指溫情地替她抹去淚痕。“如果你真那麼愛錢,離婚時我要給你房子跟贍養費,你就不會拒絕了,我平常給你用的那張卡,你也沒怎麼在刷,大多花在家裏,連一件珠寶都沒替自己買過。”

  現在又是在演哪一出戲了?他怎麼忽然對她溫言軟語起來?又想試探她了嗎?

  她恨恨地瞪他,他卻對他微微一笑,那笑,好溫暖。

  “你可以買的,我不介意。”

  “我當然知道可以買!”她一咬牙。“好,我明天就去買,刷爆給你看啊!”

  “你要是真的刷爆,我會為你拍拍手。”俯望她的眼,燦亮如星。

  她懊惱地別過眸。“你這是在取笑我嗎?”

  “不是的,藝安,我真的不認為你是拜金女。”他輕聲笑,轉回她臉蛋,要她直視自己。“我剛才是跟你開玩笑的。”

  他說是玩笑?她那麼心痛,痛得留血,結果他只是開玩笑?簡藝安惶注視眼前的男人,他正笑著,笑地那麼燦爛,那麼孩子氣,好似不覺得自己方才做了什麼不得了的壞事,只是小小的壞心眼。

  “誰叫你誤會我叫那記者在超市埋伏?”他為自己辯解。“你仔細想想,我們是臨時進超市的,還是你說要進去的,我哪能那麼巧找到一個剛好在附近待命的記者?而且我們一直在一起,你有看到我打電話叫人嗎?”

  也對,簡藝安恍然,頓時感到困窘,不得不承認自己耍笨了。

  如此說來,她似乎也不該跟他太過計較,不管他是“捉弄”或“懲罰”,總是自己先不分青紅皂白地指責人家。“好吧,對不起,我是有錯,我那時候太生氣了,可是這……也要怪你,誰叫你以前有那麼多次前科?”她嬌嗔。

  “這麼說你也不能怪我懷疑你演戲?”他調戲地捏她俏鼻。“因為你自己也有對我說謊的前科。”

  “我……”她無可辯駁。

  “知道自己錯的話,以後不准再騙我了,一次都不行,懂嗎?”他眯起眼,壞壞地警告。為什麼只有她錯?難道他都不覺得自己有錯?她不服氣,傲然揚起下顎。

  “你自己還不是常常在大家面前演戲,還硬拉著我配合你?”

  他朗笑,騫地伸手勾住她後頸,蔣她圈進屬於自己的領域。“以後哦我們都不要再演戲了吧?藝安。”

  “什麼意思?”她猜疑。

  他俯貼她耳畔,吹出魅惑的氣息。“我是說,我們乾脆玩真的。”

  她不覺一陣顫慄,惶然揚眸。“你該不會是說……”

  “沒錯。”他點頭證實她的猜測。“把那張婚姻契約撕掉吧!”

  “你……又在捉弄我了。”她心韻狂野,不敢相信。“這是某種報復我的手段,對吧?你根本就不喜歡我,怎麼可能跟我做真正的夫妻?”

  對他而言,她不是只是一枚棋子嗎?用過即丟,怎可能為了她堵上自己的人生?

  “誰說我不喜歡你?”他敲她額頭。“我最近剛好發現自己好像挺喜歡你的。”

  好像?他是真心或戲言?若是真心,為何是用漫不經心的態度?她哀怨的凝娣他。

  “好,就算你可能有點喜歡我,你喜歡我哪一點?”

  “這個嘛……”柯牧宇一時被問到了,沉吟不語。正如父親所說的,她確實是個很盡責的妻子,比方她討厭下廚,卻還是努力為他和父親學做可口的菜肴;明明不屑營造虛偽的公共形象,卻還是在每一個社交場合,陪他扮演一對模範夫妻。

  這樣的生活,她肯定經常感到透不過氣,可她從來不曾向他抱怨。但這些,似乎都還不是足以拉動他心弦的那把弓……

  “我就知道,你只是想懲罰我。”她苦澀地呢喃。

  是這樣嗎?

  柯牧宇惘然深思,他的確很氣她欺騙他,卻又忍不住想為她的智慧與膽識喝彩,欺負她時,她驚懼的眼淚又令他心疼。

  他曾以為她是個很平凡無趣的女人,最近她卻一再出乎他意料,或許他對她,早就不是單純的懲罰,而是渴望著征服—

  是的,他想征服她,將她馴養成專屬自己的玫瑰。她靈慧、清甜、有時頑皮,有時或許會倔傲地刺傷他,但她的世界,只有他這個主人。

  他想成為她的唯一,她的全部。從小到大,沒有一個人是完完全全屬於他的,也許她可以是第一個……尋思至此,柯牧宇終於為自己的異常找到理由,任性地對懷中的女人宣佈—

  “藝安,我要你當我的玫瑰。”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7-2 00:06:16

第七章

  “他要你當他的玫瑰?”電話那端,傳來的噪音似笑非笑,蘊著幾分古怪。

  “我知道。”簡藝安翻白眼,完全能領會好友意在言外的暗示。“我也覺得很怪,哪有人這樣說啊?都不曉得他到底打什麼鬼主意!”

  “他真的說要跟你玩真的?”話語方落,莫傳雅不禁輕聲笑了,瞧她像在說繞口令似的。

  “誰知道是真的是假的?”簡藝安的回答也妙。“他這人說話真真假假的,說不定又在捉弄我。”

  “你真的覺得他在捉弄你嗎?”

  “這個嘛……”簡藝安微妙地停頓。“你知道他最近是怎麼對我的嗎?”

  “怎樣?”

  “就好像一個小孩子,得到一隻小狗或小貓之類的寵物。”

  “寵物?”莫傳雅不解。“怎麼回事?”

  該怎麼說呢?簡藝安輕聲歎息,歎息裏融的並非哀怨,而是難以言喻的甜蜜與心慌。最近她那個丈夫對她,就像對待一隻剛剛得到的寵物,很開心,每天興致勃勃地在她身上實驗各種疼愛得方式,抱抱她、逗逗她、梳弄她的發,甚至厚顏無恥地提議幫她洗澡。

  她當然嚴詞拒絕了,他卻還不知收斂,準備了一桌各式微波爐菜色,一口一口喂她吃。

  還有,他堅持結束分房生活,每天晚上摟著她睡覺……

  “你怎麼不說話?”莫傳雅困惑地揚嗓。

  簡藝安一凜,腦海邪惡又煽情的畫面頓時黯滅,她窘迫地咳兩聲。“沒有,我在想……”她驀地頓住,發現自己很難在電話裏跟好友分享閨房私密。“我是想,你說我該怎麼辦好?”

  “什麼怎麼辦?”

  “我該拿牧宇怎麼辦?”

  “這還需要問我嗎?”莫傳雅若有深意地揶揄。“你不是早就決定了?”

  “也……是啦。”簡藝安有些不好意思,不得不承認其實自己早就明白,不管丈夫對自己是真情或假意,她都無法抗拒,就算前方是一面危險的懸崖,她也只能義無反顧地往前墜落,一結束通話後,她仍獨自佇立在陽臺,遙望遠方迷離的霞靄暮色。位於陽明山區的柯家大宅,坐擁絕佳景致,可惜牧宇就是不肯搬回家住,偶爾回來,也不肯多逗留片刻。

  她很清楚原因所在,也很遺憾,為何這對父子就是不能和平相處呢?

  “藝安,你來了!”蒼黯的嗓音驀地在她身後落下。

  她輕快地旋身,迎向步履蹣跚的老人,攙扶他。“爸,你睡得好嗎?”

  “還可以吧。”柯承恩落坐沙發,伸手揉了揉疲憊的眉心。“也不知道怎麼搞的,這幾天老覺得頭痛。”

  “是嗎?”簡藝安不禁擔憂。“要不要我帶您到醫院看看?”

  “一點小毛病而已,沒必要大驚小怪的。”柯承恩不耐地揮揮手。“你坐,陪爸聊聊。”

  “是。”簡藝安坐下,為兩人各斟一杯花草茶。“對了,爸,我有事情想問你。”

  柯承恩接過茶杯。“什麼事?”

  “我想問問牧宇小時候的事。”

  “牧宇小時候?”柯承恩訝異。“你怎麼忽然想問這些?”

  “沒什麼,就想多瞭解他一些而已。”可惜他總是不肯多說。簡藝安悠悠啜茶。“爸可以告訴我嗎?”

  “這個……要從何說起?”柯承恩不知所措。“總之他跟一般男孩子沒什麼不同,很淘氣,小學時也不太愛念書,功課不好。”

  “是嗎?他老是自覺很聰明,我還以為他從小就是優等生呢。”簡藝安抿著唇笑。“他從小就喜歡運動嗎?以前有參加過校隊嗎?”

  “這個嘛……”柯承恩有些尷尬。“老實說我也不太清楚,我那時候工作太忙了,他的事我都交給管家跟保姆來處理。”

  保姆跟管家?這麼說,他不僅從小受母親忽視,也不曾從父親這兒得到多少溫情。簡藝安黯然尋思。

  “你要是想知道他小時候的事,可以問以前在這兒工作地管家,他已經退休了,不過我記得還有他的電話。”語落,柯承恩喚來現任管家,命他找出前管家的聯絡方式,又讓他拿來一本相簿。

  “這是牧宇的照片嗎?”簡藝安驚喜地接過相簿。

  “嗯,他好像不太愛照相,只有一本。”

  她迫不及待地翻閱相簿。第一頁,是幾張嬰兒照,他半趴在床上,睜著清靈大眼,握著粉嫩的小拳頭,朝鏡頭嘻嘻笑著。

  “好可愛喔!”她讚歎,心口感動地揪緊。

  那個男人原來也有如此天真無邪的時候啊!她繼續看照片,起初一直噙著諧譫的笑,漸漸地,笑意淡去,水眸漫開迷霧。

  因為她發現,丈夫小時候的照片都是獨照,從來不曾跟父母或其他家人合照過。他總是一個人,不論憂鬱或開朗,都是自己承擔。

  “他小時候不是有保姆嗎?”她澀澀地問。難道就連貼身照料他生活的保姆,也從不跟他合照嗎?

  “保姆啊?”柯承恩蹙眉想了想。“你這麼一說我才想起來,他小時候換過好幾任保姆,每一個幾乎都做不到幾個月就被他氣走了。”

  “為什麼?”她訝然。

  “還不就是因為他太調皮?”柯承恩沒好氣。“那時候我跟他媽簡直都快被他氣死了,後來還是我威脅送他去國外念寄宿學校,他才收斂一些。”

  也就是說,他並不希望被送離父母身邊。簡藝安悵然凝望面前表情頗不以為然的老人。他難道不懂嗎?一個那麼小的孩子是害怕離開父母的,就算父母其實不怎麼關心自己。孩子總是渴望親情的……不,就算長大了也一樣。

  她想起丈夫跟自己的父親喝酒下棋時,那爽朗自在的笑容,心弦驀地一緊,微微地疼痛。

  而當她翻到相簿最後,發現幾張歷任保姆的照片,整整齊齊地貼成兩排,心弦瞬間繃斷,淚潮在眼海蔓延。

  他其實沒那麼討厭那些保姆,其實仍感念著她們,不然也不會細心地在屬於自己的回憶裏,留住她們每一個人的倩影。

  他說不定,偷偷喜歡著她們……

  “爸,您有沒有想過?”她沙啞地揚嗓。

  “想什麼?”

  “其實牧宇那時候……很需要您的關心。”

  柯承恩聞言,怔了怔,頓時感到些許狼狽。“你這是在說我沒盡到一個做爸爸的責任嗎?”

  “我是說,他畢竟只是個孩子,有時候調皮搗蛋只是想引起大人的注意。”

  “他如果想引起我們的注意,怎麼不好好表現?”柯承恩冷嗤。“認真讀書拿個第一名,當選模範生之類的,都會讓我們以他為榮啊!”一定要那麼優秀出色才值得父母疼愛嗎?只是個普通的孩子難道就不行?

  簡藝安為丈夫不平,幾乎想呐喊出聲,但她強忍住,委婉地勸說。“可是爸,親情應該是沒有條件的,就像我也曾經叛逆過,可我爸媽———”

  “你爸媽怎樣?”嚴厲的眸刃射向她。

  她鼓起勇氣承接。“我爸媽還是愛我,從來不會因為我在外頭胡鬧,喝酒飆車,就放棄我!”

  “什麼?!”柯承恩駭然打斷他。“你以前會喝酒飆車?”

  簡藝安苦笑地頷首,很明白這樣的告白會令自己在公公心中的評價大大扣分,可她還是要說。“有時候孩子只是需要父母一個溫暖的擁抱,讓他們知道自己是被愛的,我想牧宇也是一樣!”

  如果他知道她做了什麼,一定會嫌她太多管閒事。簡藝安站在醫院病房某扇門前,悠然長歎。

  那日私下與公公懇切長談後,她主動聯繫柯家的前任管家,向他探聽丈夫童年的點點滴滴,兩人說起那一任任,來了又走的保姆,老管家不禁感歎。“少爺也真奇怪,明明那些保姆都挺不錯的,有的還格外關心他,他卻一個個惹毛人家,反倒是最後一個,我看她最不用心,又冷淡又隨便,偏偏做最久,一待就是兩年多吧!”

  “為什麼?”她困惑。“難道牧宇那時候都不反抗嗎?”

  “也不是不反抗,就是不會故意惡作劇吧,其實他本來也不是多壞的孩子,本質上還是善良的……對了,我記得少爺後來還仿佛說過,他覺得做的最好的保姆就是她,很怪吧?”

  的確很怪。

  老管家這番話徹底勾起她的好奇心。“可以幫我聯絡到那位保姆嗎?”

  “她啊?對了,我前陣子到醫院做檢查正巧碰到她,她好像得了什麼癌症,情況不是很好。”

  於是在老管家的幫忙下,她找來這家醫院,在門外許久,遲疑著該不該進房打擾。

  “請問有什麼事嗎?小姐。”一個護士經過,見她徘徊不定,友善地問。

  “我是……想來探病。”她微窘地托高抱在懷中的鮮花與水果籃。“請問住在這間病房的病人……”

  “你是說董小姐嗎?”

  “是。”

  “她現在去做化療了,可能要一陣子才回來,不過我看她回來後,恐怕也沒什麼精神跟你講話。”

  “她情況很糟嗎?”簡藝安問。

  “嗯。”護士點頭,遺憾地蹙眉。“其實她已經病入膏肓了,現在也只是拖延時間而已。”

  “這麼嚴重?”簡藝安惘然。

  “不過小姐,你應該不是她的家人吧?”護士忽然問。

  “啊?”她愣了愣。“我是她的……朋友。”

  “真的嗎?那太好了。”護士欣喜。“自從住院後,董小姐一直是一個人,聽說她沒有家人,也沒什麼朋友來看她,雖然她沒辦法跟你聊太多,不過如果你能在一邊安靜地陪她,我想她也會高興的。”

  “是,我會的。”簡藝安感謝護士的提點,她微笑目送護士離去,靜靜地走進病房。這是間雙人房,另一張床躺的似乎也是重症病患,臉上罩著呼吸器。她輕手輕腳地插好鮮花,將花瓶擺放在床頭,然後洗淨蘋果,切成丁。正當她忙碌時,一道虛弱的嗓音慢慢地揚起。

  “請問,你是……哪位?”

  發話的是一個上了年紀的女性,髮髻蒼蒼,臉色灰白,磷絢的瘦骨像是撐不住她的身子,微微顫抖著。

  簡藝安心酸地看著,勉強揚起嫣然微笑。“你好,我是柯牧宇的妻子!”

  “藝安,我的乖老婆,你在哪兒呢?”這天,柯牧宇回到家,手拿一串風鈴,一邊搖動清脆聲響,一邊戲譫地揚聲呼喚。明明嬌妻就站在開放式廚房裏,他偏偏視而不見,在屋內來回梭巡,甚至戲譫地蹲下身,查看沙發底下。

  “你什麼意思?”簡藝安走進客廳,目睹他搞笑的舉動,氣惱地撇唇。“你真的把我當寵物啊?”以為她是小貓或小狗,能躲進那麼狹隘的空間嗎?

  “我不是說了嗎?你是我的玫瑰。”他笑著一把摟住她纖腰,認清她身上穿著圍裙,劍眉一蹙。“我不是說過你不喜歡下廚,就不要勉強嗎?”“我以前是不喜歡,但現在喜歡啊。”她坦然回應。“而且今天剛好比較早下班,只是義大利面跟湯而已,很簡單的。”

  “義大利面嗎?GOOD!我喜歡”他率直地表達欣喜,鼻端順便湊近她瑩膩的玉頸,深深嗅她身上的女人香。

  “走開啦!”她嬌羞地頂開他。“你這樣子才像一隻到處聞味道的小狗呢!”

  “聽說狗聞味道,是為了確定自己的勢力範圍”他嘻笑地發表高論。

  也就是說,她是屬於他的“勢力範圍”嗎?

  她橫睨他,駁斥他不夠專業的知識。“我怎麼聽說狗狗是用撒尿的方式來做記號,圈定自己的勢力範圍?”

  “你的意思是,要我在你身上也做記號?”柯牧宇機靈地將劣勢轉為優勢。

  “沒問題,老婆,我這就努力來做。”說著,他不客氣地在她身上連落幾個啄吻,從頰畔吻到頸側,再繼續往下侵略……

  “你夠了喔!”她羞赧地跳開,頰染桃暈,說不出的明豔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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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害羞了啊?真可愛。”他可惡地逗她。

  她用力白他一眼,轉開話題。“這串風鈴哪來的?”

  “這個啊?”他又搖了搖。“是賞給我的玫瑰的禮物。”

  “禮物?”她好奇地接過,那是一串水晶風鈴,吊著一隻小貓眯,正調皮地用小爪子撥弄一顆顆垂墜的玻璃球。玻璃球裏,嵌著一朵朵彩色玫瑰,精緻的做工與巧思令她大為讚歎。“你從哪兒找來的?好漂亮!”

  “從國外的拍賣網找的,花了我好幾個小時呢。”他狀若哀怨地討功勞。

  堂堂‘恩宇集團’的副總裁,為了替她買禮物,花幾個小時在網路上閒逛?她不敢相信,卻也暗自竊喜。

  “沒想到你那麼閑。”她嘖嘖搖頭。“比起來我這個小特助真的好可憐,事多錢少離家也不近。”

  “所以說,我早就叫你辭掉那鳥工作。”他沒好氣地敲她額頭。“誰叫你去幫那個夏語默做牛做馬啊?”

  “那可不行。”她毫不考慮。“最近我們公司要改選董事會,又要推出新產品,忙得很,我不能在這時候辭職,太沒義氣了。”

  “跟那傢伙你講什麼義氣?”柯牧宇瞪她,絲毫不掩話裏的醋味。“你應該講的是跟你老公的情分才對,你瞧我最近都瘦了,難道不該好好照顧我嗎?”

  “你瘦了?哪里瘦了?”她瞄他,還真的看不出來。

  “這裏。”他誇張地撫住自己的左胸口。“我的心瘦了。”

  她差點嗆住,好半晌,櫻唇綻分,開出一串笑,正如她握在手中的風鈴,清脆悅耳。

  心瘦了?她佩服這個男人的機智,原來他也懂得撒嬌,原來當他像個孩子,執意討她的愛憐時,是那麼令人無法抗拒。

  心瘦了……唉,她才心瘦了呢,因為好像有某個部分,已經落在他身上了,若他不能對她餵養愛情,恐怕還要繼續瘦下去……

  “你在想什麼?”他親昵地掐她臉頰,要求她的注意力。“跟老公講話,竟然發呆?”

  “我在想……”她迷蒙地望他。“你還記不記得董小姐?你最後一任保姆。”

  他一怔。“怎麼忽然提起她?”

  “她現在住院做化療,病得很嚴重。”她悵然低語。“護士小姐跟我說她可能活不久了。”

  他震住,一時無法言語,好片刻,才澀澀地開口。“那又怎樣?”

  “什麼怎樣?”她訝然。“你不去探望她嗎?”

  “我連自己的媽媽都好幾年沒見了,幹麼去看一個保姆?”他神情淡漠。“沒這個必要。”

  “可是。”

  “話說回來,你是怎麼知道這些事的?”湛眸鋒利地緊盯她。

  她心一跳。“是爸爸給我你們家老管家的電話,我跟他問來的,我也去醫院看過董小姐了。”

  “你真的很多事。”他不悅地擰眉。

  她就知道他會責備她。簡藝安自嘲地苦笑。“牧宇!”

  “別說了。”他不許她提起他不欲深入探討的話題,刻意以爛笑破開臉上的陰霾。“你不是說做了義大利面嗎?我餓了。”

  她無聲地歎息。“好吧,你再等等,馬上就開飯了。”

  “你拎著這兩個飯盒,是要去哪里?”

  午餐時間,簡藝安提著飯盒匆匆離開公司,正逢夏語默拜訪客戶回來,兩人在一樓大廳巧遇。

  “我跟某人約好了一起野餐。”她甜甜一笑。

  “野餐?”夏語默腦海靈光乍現,想起[恩宇集團]的辦公大樓也在這附近。“唉,我真是羡慕那個某人啊,不但有美味的便當可吃,還有漂亮老婆陪。”他玩笑地感歎。

  “學長。"簡藝安狀若嚴肅地睨他。

  “怎麼”“你變得油嘴滑舌了。”夏語默一愣,喉間滾出低沈的笑聲。“沒辦法,我只要想到那天柯牧來辦公室是怎麼嗆我的,就忍不住覺得好玩。”他意味深長地頓了頓。“我說安安,你覺不覺得你老公有點幼稚?”

  豈只有點?是很幼稚!便無論如何,也輪不到外人來批評。

  “學長,你這樣說,我可是會生氣喔。”她咪起眼,半真半假地警告。

  “好,我不說了。”夏語默很識相,畢竟現在是公司需要人的時候,不能輕易得罪重要員工。“你快去野餐吧!”

  “是,學長,我會儘快回來。”

  簡藝安別過老闆,踏著輕快的步履,穿過兩個街口,便來到[恩宇集團]的辦公大樓,警衛知道她身分,笑咪咪地送她上樓。她興致勃勃地來丈夫辦公室,意外地發現他不在。奇怪,他們不是約好了嗎?她遲疑地轉身,宋綺紅正巧迎面進來,兩個女人相見,分外眼紅,尤其是宋綺紅,眼眸激烈地昌出怒火。

  簡藝安保持風度,禮貌地問:“請問牧宇不在公司嗎?”

  “他剛剛接到病危通知,去醫院了。”

  “病危通知?"她駭然大驚。”“是誰?”難道是公公嗎?他什麼時候送醫了?

  “誰知道”宋綺紅語氣不耐,“總之不是董事長”

  不是公公,那會是誰?

  簡藝安狐疑,想不到丈夫有任何住院的朋友,正思索著,宋綺紅尖銳的嗓音倏地穿透她耳膜。

  “你最近一定很得意吧?”

  她愕然揚眸,迎向宋綺紅蒼白的麗顏。

  “你不要以為逼牧宇讓我辭職,你就可以高枕無憂當你的柯太太了”宋綺紅咬牙切齒地迸落言語。“我告訴你,事情沒那麼簡單!”

  “你說,牧宇要你辭職?”簡藝安懷疑地確認。

  “你不必裝傻了!”宋綺紅以為她在作戲,不屑地冷哼。“不就是你強迫他這麼做的嗎?他說不想讓你吃醋,所以希望我能離開。”是那樣嗎?

  簡藝安芳心飛揚,忽地憶起在台中娘家時,丈夫曾對她說過,若是她不開心,他隨時可以為她炒了自己的秘書……

  原來,那並非逗弄她的玩笑話。

  她甜蜜地彎唇,有了丈夫的情義之盾加持,她更能無後顧之憂地與對手作戰。

  “其實牧宇也是為你著想,宋秘書”她清淡地揚嗓“以你的資歷與才幹,屈就一個副總裁秘書是委屈了點。”

  “我不怕找不到工作”宋綺紅氣惱地拉高嗓門。她只是不服氣,為何她在前男友身邊當了將近兩年的秘書,仍無法令他回心轉意?她原以為他離婚後,兩人便會有破鏡重圓的機會,不料他竟然決定讓契約婚姻假戲成真。“你不要以為你贏了,簡藝安,牧宇只是一時好玩而已,他個性就是這樣,愈是挑戰性高的遊戲,他愈愛!”她恨恨地搖話,停頓兩秒,明眸閃過一絲惡意。“你知道當初在學校時,他為什麼要追我嗎?”

  “你請說。”簡藝安似笑非笑地鼓勵。

  “因為我給他難看,他剛進學校時,成績很不好,只是憑著家族捐款才勉強拿到入學資格,我最瞧不起這種公子哥,他在舞會請我跳舞;我拒絕了他,你知道他怎麼做嗎?”宋綺紅盈盈褊睫,唇角淺勾,噙著明白的挑釁。“從此以後他就奮發圖強,用功讀書,到學期末就拿下第一名。”“於是你就答應他的追求了?”簡藝安聰慧地介面。

  “沒錯!”宋綺紅傲然點頭。“我喜歡聰明上進的人,牧宇也一樣。”她雙手環抱胸前,不懷好意地嘲弄。“他只是跟你玩遊戲而已,因為你出乎他意料之外,勾起他的好勝心,你可千萬不要以為他是起的愛上你。”

  簡藝安靜靜凝望她。“這些話,我也同樣奉還給你。”

  “什麼?”她愣住。

  “照你這麼說,牧宇也從來沒真正愛過你,他只是把你當成高難度的追求物件而已,他也在跟你玩遊戲。”

  “你!”宋綺紅沒料到自己一番挑釁會換來對方反將一軍,一時不知所措。

  “你已經出局了,宋小姐。”簡藝安犀利地指出,清澄的眼潭,瀲豔著異樣的波光。“現在是我跟牧宇的遊戲,是我跟他的對決,至於我們誰輸誰贏,就不勞你費心了。”語落,她優雅地離開,不再與丈夫的前女友進行無謂的交鋒。因為她必須要戰勝的人,不是她——

  當柯牧宇抵達醫院時,那個令他焦急趕來的病人已經暫時脫離險境,他一顆高高懸吊的心總算安落。在護士的引領下,他悄然走進加護病房,望著躺在床上的病人。

  她面色慘白,多年不見,她蒼老了許多,歲月與病魔同時在她身上留下殘酷的痕跡。

  她就是董小姐,他的最後一任保母。

  柯牧宇拉來椅子,在病床邊坐下,自從妻子告知他董小姐病重後,他表面不動聲色,其實已悄悄打聽她住在哪家醫院,也跟也的主治醫生取得聯繫。

   原來他不想來見她的,只想暗中關照,看能不能在她人生末途幫一些忙,讓她走得更安心,不料今日便接到醫院的病危通知,他不及細想,匆匆奔來。其實他又能怎麼樣呢?他們之間只是短暫的緣分,他從未想過再與她見面,更想不到見了面該說什麼。或許,他該感謝她,感謝她曾在他最孤寂的童年,陪伴他度過,或許他可以告訴她,雖然自己總是對她冷淡,但其實很喜歡她。

  是的,所有曾照顧過他的保母中,他記憶最深刻的,便是這一位……

  病榻上的女人逸出虛弱的申吟,輕輕一動。

  他一凜,俯身仔細看她,她似是醒了,顫著眼睫,費了好大的力氣,才睜開昏花的眼。

  一股淡淡的酸澀,驀地在他胸臆漫湧。

  “你是……誰?”董小姐強睜著眼,想認出他是誰。

  他心一緊。“我是柯牧宇,你曾經是……我的保母。”

  “是……你啊。”她用力牽動嘴角,似是想微笑,卻徒勞無功。“你太太……來看過我。”

  “是,我知道。”他嗓音暗啞。“她打擾你了嗎?”

  她以抿唇代替搖頭。“我很……高興。”頓了頓。“你……長大了。”

  她看著他的眼神,好慈祥,滿蘊懷念之情。他震憾,一時無語。

  “你……快樂嗎?”她目光渙散,看得出來很倦很倦了,卻仍掩不住喜悅,想探問他近況,想知道自己曾經照料過的孩子是否過得好。柯牧宇暗暗握掌心,壓抑滿腔激動。“我很好,我今天過來,是想跟你道謝的。”

  她疑問地挑了挑眉角,仿佛問他為何道謝。

  他微劍眸,告訴自己有些話如果現在不說,或許再也沒有機會訴諸於口了,他必須勇敢表達對她的戚激。

  “我很感謝你,那時候沒有像其他保母那樣過分熱情地照顧我,我其實不喜歡她們那麼無微不至,因為那只會讓我更埋怨自己的母親!為什麼連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保母都能對我好,我的親生母親卻不能?我不想比較自己的母親跟保母,因為她……畢竟是我母親……”他驀地頓住,嗓音噎在喉頭。

  因為她是母親,縱然她一直待他冷漠,從來不曾真正在乎過他,但他還是愛她的,或者該說,他想愛她,若是他能愛自己的母親,就表示他不是個太壞的孩子,他是值得被疼愛的,值得父母的關心。

  他只是希望自己也能像其他孩子一樣,被父母寵愛……

  柯牧宇咬緊牙,努力在模梗酸楚的胸口,找到呼吸的空隙。“其他保母都想取代我媽來照顧我,我知道她們都可憐我,但我無法接受,只有你對我很嚴厲,好像根本不關心我。”

  “不是……那樣的。”董小姐顫著唇,想解釋。

  “你不必解釋,我知道你是故意的。”他黯然低語。“你知道我心裏是怎麼想的,才會那樣對我,你是為了讓我安心,讓我不必在心裏苦苦掙扎,怕自己背叛親生母親。”

  “你……真的懂。”她嗓音低微,幾不可聞,但他仍清楚地聽出她的欣慰。

  她顫顫地動了動手,他知道她想握住他,主動伸手過去。

  兩人手交握,靜靜對視,只是一個眼神,一朵微笑,便訴盡了多少感慨,多少悲歡。

  病房門口,驀地傳來一聲細碎的哽咽。

  柯牧宇驚顫地回頭,迎向一張素雅的容顏,那是他的妻子,她眷戀地凝銻他,眼裏噙著淚,唇畔卻淺淺地漾著笑。

  那笑,說不出的透明美麗。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7-2 00:06:32

第八章

  當她母親其實那晚,她哭得肝腸寸斷,他卻告訴她,不必哭得那麼傷心,因為每個人有一天都會離開,就算哭幹了眼淚也挽不回。當時,她以為他在嘲弄她,與他激烈地大吵一架,現在想想,其實那是他笨拙的安慰。

  或許他從來不曉得該如何安慰一個人,所以只能分享自己的經驗,因為他習慣了每個人的離開—他的歷任保姆,他的親生母親—或許他也曾哭過,最終卻發現所有的被傖只是徒勞。

  他說,他的母親離開臺灣時,他沒有哭,也許他真的沒掉淚吧?但不曾哭泣不代表他不心痛,而沒有眼淚的心痛,更令人心碎。

  簡藝安閉上眸,悠悠地想像,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在海的這一端,顫抖著握著話筒,期盼能聽到來自海的另一端,母親的聲音。但傳來的只是嘟嘟的聲響。嘟!嘟—清冷單調的鈴音持續地呼號,得不到任何回應。沒有人接起電話,沒有人願意聽他傾訴思念。心口緊緊揪扯,她顫著氣息,眼眸與喉腔同時戚到極度的酸楚。為何她當時竟會駑鈍到聽不出來他真正的心聲呢?為何她會以為那是惡意的嘲諷?他撥出了求救的鈴響,她的回應卻是無情的嘟嘟聲……

  “你都聽見了?”

  告別保母后,柯牧宇離開病房,靜悄悄地掩上門,身軀站定嬌妻面前。

  簡藝安揚起眼簾,迷蒙地望他。他似乎有些困窘,有些狼狽,卻又刻意板著臉,端出倨傲的神情。

  “為什麼你媽媽會那樣對你呢?”她啞聲低語,不明白一個母親何以要那般冷待自己的兒子。

  “誰知道?”他狀若滿不在乎地聳聳肩。“可能是因為她跟爸是商業聯姻,本來就沒有任何感情,我爸婚後又不斷外遇,所以她對我這個兒子也沒辦法付出真心的關懷吧?說不定她一看見我,就想起我爸。”深邃的墨潭,隱隱漫湧迷霧。

  於是她知道,他不是不在乎,只是假裝。

  “走吧!”他忽地不敢看她,逕自邁開步伐,在前方領路。她走在他深厚,凝娣他挺拔孤高的身影,他為人傲慢,我行我素,又總是愛使壞心眼,逗她戲弄她。他很幼稚,可不知怎地,她卻覺得這樣的他好可愛,當他淘氣地笑著的時候,全世界的陽光都仿佛集中在他身上,燦爛輝煌,教她不禁目眩神迷。

  雖然她一再告戒自己,不可以,絕對不可以為他心動,但她,怕是早就無法阻止真心沉淪……

  “牧宇。”她忽地揚聲喚。

  “什麼事?”他定住步履。

  “你下午有什麼重要的事嗎?”

  “怎麼?”他訝異地回首。

  “我們蹺班吧!”她淺淺地彎唇,笑意染上星眸,嬌甜可人,“去海邊。”

  春光明媚,風和日麗。

  柯牧宇駕著車,身旁有嬌妻相伴,在馬路上賓士,迎向遠方蔚藍無邊的晴空。而簡藝安坐在他身畔,輕聲哼著歌,悠哉地看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色。

  “你真的可以蹺班嗎?”他笑望她快樂的摸樣。“你不是說你公司最近很忙?”

  “是挺忙的。”她點點頭,明眸凝向他,點亮一絲狡狡黠。“不過你不是也說過嗎?我除了該對老闆講義氣,更應該對我老公講情分。”

  “所以你強迫我取消下午的會議,就是為了跟我講情分?”他似嘲非嘲。

  “是你自己說是個無聊會議,隨時可以取消的。”她委屈似地扁嘴。“不然我們現在開回去好了。”

  “都溜出來了,再掉頭回去也只是白百浪費時間而已。”柯牧宇吸譫地扯唇,分出一隻手拍拍老婆的肩。“乖,既然答應把你牽出來散步,我一定會讓你玩得開心的。”

  “什麼牽出來散步?”她嬌嗔。“你真把我當成一隻小狗啊?”

  “那你快叫‘汪汪’啊!”

  她鼓起雙頰。

  “怎麼不叫?叫兩聲來聽聽,主人才會對你‘秀秀’。”

  “誰要你‘秀秀’啊?”真是超級沒營養的對話!

  “乖,別生氣了喔。”他不懷好意地逗她,伸出一根手指,作勢要握她的“小爪”。“來,握握手。”太可惡了!

  她懊惱,猛然扣住他那根調皮的手指,送進嘴裏,貝齒用力一咬。

  “天哪。。”他假意哀號。“有沒有狂犬病?我看我得先去打針破傷風。”

  破傷風個頭!她橫他一眼,繼續啃咬,但終究不舍咬痛他,漫漫放輕了力道。

  這不像在咬,簡直是在舔了。

  柯牧宇驀地感到搔癢,從手指癢到心頭,一股甜蜜的欲望在體內奔騰,他頓時有些坐立不安,倉促地抽回手。

  “痛了吧?”她哼哼兩聲,滿意的瞟他一眼,以為他受到教訓了。

  她不會以為這樣就能咬痛人吧?

  “是,我痛了,饒了我吧,老婆。”他好笑得配合裝出懺悔樣,滿足她女性的虛榮。

  “既然你認錯了,我就勉強原諒你吧!”她還端女王的架子呢。

  柯牧宇更覺好笑了,瞥望她的目光不知不覺融著幾分寵愛。

  “你知道嗎?藝安,當初我爸安排我跟你相親,我本來有點火大。”

  “火大?”她眨眨眼,立時恍然。“是因為我媽嗎?”

  “嗯。”他點頭。“因為我沒想到他一直記掛著初戀情人,居然還想撮合我跟她的女兒在一起。”

  “你覺得他很對不起你媽媽。”她瞭解地介面。

  他淡淡撇唇,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半響,又朝她投來調侃一瞥。“一開始我根本無心跟你相親,只想看看你是何方神聖,長什麼樣子而已。”

  “很抱歉我的容貌讓你失望了。”譏誚地回話,很清楚自己不是什麼美若天仙的絕代佳人,而且她還深深記得他曾批評過她呆板無趣。

  “倒也不是失望。”他看透她不愉的思緒,呵呵郎笑。“只是沒我想像的那麼漂亮而已,我以為能讓我爸牽掛半輩子的女人,應該長得很出色,她女兒一定也很美。”

  “真是抱歉喔,我一點也不美。”愈聽愈不爽。

  “的確不怎麼樣。”他不客氣的落井下石。

  她一窒,掐握掌心,極力克制張牙舞爪的衝動。“那你後來為什麼跟我談契約婚姻?”

  他但笑不語。而她忽然驚覺自己問了個蠢問題,他之所以找她談條件,當然是為了借此教訓他的前女友,剛好她最方便利用。她氣惱地逸出一聲冷嗤。他似乎聽見了,轉過頭來看她,星眸灼灼有神。

  “看什麼?”她不悅。

  他微微抿唇,星眸黝亮,似有千言萬語想說,卻遲遲無法吐落。

  “我只是想問你,等會兒去海邊到底要做什麼?你該不會著難道要陪我衝浪吧?”

  “衝浪我是不會,不過你不是說過嗎?”她邪惡地眯起眼,“很想看我飆車的樣子。”

  他劍眉一挑,“所以?”

  所以兩人來到三芝淺水灣,她租了輛水上摩托車,強迫他一起穿上救生衣,望向身上愚蠢的救生衣,自覺平日的英氣無端遭受剝奪。

  “因為我答應過我爸媽以後不再飆車,可我是說不在陸地上飆,可沒說不能在水上飆。”

  她笑咪咪的,瞳神刁鑽精靈。柯牧宇看著,不禁笑了,伸手揉揉她的頭。“你不怕我跟你爸告狀?”

  “你敢!”她板起臉威脅。

  “OK,我答應你保密。”他很識相地保證,頓了頓。“不過你怎麼只租一輛車?”

  “因為我要載你啊。”她理所當然。

  “你?載我?”他懷疑,載得動嗎?一個大男人可不輕呢。

  “別瞧不起我。”她高傲地秧起下顎,“以前我也常載男生一起飆車。”

  “是嗎?”現在輪到他不爽了,想到有某些乳臭未乾的小子竟然曾經有幸樓過他老婆的細腰,胸口醋意翻騰。

  簡藝安率先以一種帥氣的姿態躍上水上摩托車,然後回頭喚他。“上車吧!”

  他樂於從命,不但乖乖跳上後座,而且馬上用兩條鐵臂緊緊箍住她的腰身。

  “你幹麼抱那麼緊啊?”她有些不舒服。“不會是害怕了吧?”

  他不是怕,是嫉妒,好象借此用力揉去其他男孩曾留在她身上的溫度與觸感。

  “不要抱那麼緊啦!”她輕斥。“很難受耶。”

  “我就是要抱這麼緊。”他耍賴,上半身整個趴在她背上,宛如八爪章魚,緊黏著不放。簡藝安又好氣又害羞,拿他沒轍,只好又他去了。“出發嘍!”她吹響一聲清亮的哨,雙手催動油門,摩托車緩緩加速,如一尾海豚,輕靈地乘風破浪。

  初始,她仿佛仍在熟悉駕駛的韻律,顯得小心翼翼。

  “這就是你所謂的飆車啊?”他不屑。“也太慢了吧?”

  “你別急,還沒開始呢。”她停頓片刻。“好,沖嘍!”

  語落,她不給他任何反映的餘裕,油門猛然一催,速度直線飆升,點點浪花迎面襲來,如落石,狠狠擊痛兩人裸露在衣物之外的肌膚。

  速度太快,水浪太強,柯牧宇幾乎無法順利睜開眼,看清自己身在何處。

  而照理說與他處在同樣窘境的簡藝安,卻好似絲毫不以為苦,自在地左右擺動車頭,在海上囂張地蛇行。

  “好玩嗎?”她提高嗓音,在狂風驟浪中調笑地問他。

  他當然不能認輸。“好玩!”

  “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

  “我說!”他吼,“你還能不能再騎快一點?”

  敢挑釁她?她微妙地勾唇。既然他開口,她更不客氣,狂野地沖,展現她絕佳的飆車技巧。

  好厲害!饒是柯牧宇本身也是酷愛飆車,也不禁佩服她國人的技術與膽識,她說自己是飆車高手,果然不假。

  沒想到他的妻子,竟是如此獨一無二的女人。

  “藝安!”他揚聲喊,“你知道我剛剛在車上想跟你說什麼嗎?”

  “說什麼?”

  “其實你……長得還不賴。”他低語,有點窘。

  “什麼?我聽不清楚。”

  “簡藝安,你、很、漂、亮!”他迎風咆吼。

  “什麼嘛,小氣鬼。”她嬌嗔,明明聽到了,偏偏還要他再說一次,“說大聲一點啦!”

  說就說!

  他豁出去了,敞開嗓門與心胸,沖海天高喊。“我柯牧宇的老婆,世界第一美。”

  這才像話,簡藝安甜蜜地微笑,風浪迷了她的眼,而他孩子氣的呐喊,迷了她的心。“不是美,是帥。”她糾正。

  “什麼?”他一時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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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飆車的技術,難道不帥嗎?”說著,她瀟灑地一仰車頭,飛越一道浪峰。

  “我簡藝安,是天下第一帥!”

  “真不要臉。”他笑了。

  “你說什麼?不想活了嗎?看我的!”她以次次地飛越浪峰,挑戰他心臟的耐力,借此懲罰他。

  兩人在浪上翻騰了將近一個小時,都累了,簡藝安騎回沙灘,跳下車,摩托車失去掌控,頹然倒地,她也躺落沙灘。

  “怎樣?累了吧?”柯牧宇揶揄。

  “就不信你不累!”她送他一記白眼。

  他微笑,跟這躺下,卻是厚臉皮地將自己的頭枕在她柔軟的大腿上。

  “你幹嘛?走開啦!”她氣得踢腳,“人家剛才騎車騎的全身酸痛耶。”

  “那換過來。”他換個姿勢,捧起她的蜂首,安落在自己腿上。“這樣舒服一點了吧?”

  這還差不多!她滿足地掩眸,與他一起躺在斜陽下,霞靄迷離,映在她臉上,染出漂亮的顏色。

  他拿手肘撐起頭,留戀地欣賞。

  “藝安。”過了好片刻,他忽地輕喚。

  “嗯?”她沒睜開眼。

  “其實我之所以常常對那些保母惡作劇,趕她們走,還有個原因。”他吐出露心聲。

  她震了震,玉睫仍伏斂,輕顫著。“什麼原因?”

  他仰望五彩斑斕的暮空,許久才沙啞的低語:“因為我知道她們都留不久,遲早都會離開的,我不想讓自己以來一個會離開的人。”

  他不想讓自己依賴一個會離開的人。

  她震撼的聽這,心弦酸楚地揪緊。

  “你會……永遠當我的玫瑰吧?”他問得含蓄,她卻聽明白了他綿綿密密藏在話裏的,那不可言說的渴望—如果你真的要留下來的,說答應我,永遠吧要離開。

  “嗯。”她輕輕頷首,知道自己這一許諾,等於走上了不歸路。從此,不管他對她是真心或遊戲,與他的對決是誰贏誰輸,她都已經無路可退。

  因為她的心,已交在他手上。

  我柯牧宇的老婆,世界第一美!至今,回想起當時不顧一切的呐喊,柯牧宇仍不敢相信,俊頰甚至微微窘熱。他無法解釋自己當時的瘋狂,像是失去理智,又似是興致太高昂,非得借此驚天一喊才能抒發胸海澎湃的情感。

  他瘋了,從不曾對任何女人發表過累世的宣言,也從不認為有誰值得他如此拉下顏面,紆尊降貴。

  瘋了,真的瘋了……

  “你不用表現得這麼開心吧?”鋒利如刃的聲嗓砍向他的耳畔,喚回他迷惘的思緒。柯牧宇一凜神,端正臉上表情,停止孩子氣地旋轉辦公椅動作,揚起眸,望向面前的女人。

  “你什麼時候進來的?”他淡漠的問,強自鎮定。

  “剛剛,我敲了幾次門,你都沒聽見,所以我就自己進來了。”宋綺紅緊盯他,眼神譏誚,卻藏不住受傷意味,“我辭職是那麼值得歡天喜地的一件事嗎?”

  柯牧宇愕然揚眉,視線一落,這才發現辦公桌躺著一封辭呈。

  “你終於決定辭職了?”他接起辭呈。

  “你都說得那麼明瞭,我能不識相點嗎?”宋綺紅語氣諷刺。

  “抱歉。”他儘量表現得很有誠意。“我不會虧待你的,雖然是你主動請辭,公司仍會發給你資遣費,我也會替你寫推薦函。”

  “不用了!我宋綺紅還不至於需要前老闆的推薦函才能找工作。”她高傲的拒絕他的好意。

  “這倒也是。”他淡淡一笑。“那就祝福你了。”

  宋綺紅聞言,驀地狠狠瞪他,似乎恨他太決絕,競無意思遺憾或惆悵。

  “我承認,我跟你的遊戲是我輸了,柯牧宇,但你以為你自己就贏了嗎?”她咬牙切齒的迸話。

  他凝視她,半響,清淡地揚嗓。“老實說,我沒想過跟你玩什麼遊戲。”

  “什麼?”她震驚。

  “是你主動來到我身邊當秘書的。”他慢條斯理的解釋。“對我而言,我跟你之間的關係早在兩年前,你背叛我的那一刻,就結束了。”

  “我知道你不能原諒我!所以你才跟簡藝安結婚來懲罰我,不是嗎?”

  “你錯了,一開始我並沒那麼想,是你自己後來甘願來領受這樣的懲罰。”

  她駭然凜息。“你是……什麼意思?”

  他默然不語。

  但無須他解釋,她其實已經懂了,他是在告訴她當初他並無開始遊戲的打算,是她自己開始的,他只是被動陪她玩。

  “那你到底為什麼要跟她結婚?”她氣急敗壞地逼問。

  柯牧宇眼神一黯。“這個你就不必知道了。”他簽了她的辭呈。“公司會將薪水跟資遣費準時撥入你的帳戶。”

  她接過辭呈,在掌心裏捏成一團。“牧宇,在離開以前,有件事我想告訴你。”

  “你說。”他輕輕頷首。

  她凝睇他,好片刻,明眸點亮狡黠的光芒。“你大概不曉得吧?你老婆喜歡夏語默。”

  他微微一震,眉宇收攏。“你說什麼?”

  “她從大學時代就暗戀夏語默,是她社團的好朋友告訴我的,可惜夏語默已經有女朋友了,她只好默默等待。”她停頓襲來,欣賞他森凝的臉色。

  “你去調查過藝安?”淩銳的眸刃射向她。

  她冷笑的承接,已有心理準備。“你要不要猜她兩年前為什麼會答應跟你結婚?因為夏語默跟女友那是也在談婚期,她是怕自己心碎,才搶先嫁給你。”

  柯牧宇咬緊牙關,藏在桌下的手悄悄收握成拳。

  “……後來夏語默跟女友沒結成婚,前陣子還分手了,就在她回到‘寰球精密’前不久分的,這樣你應該明白她為什麼要回到夏語默身邊當特助了吧?”宋綺紅似笑非笑的文。

  柯牧宇自然聽明白了弦外之音,她是在暗示他的妻子對夏語默仍有依戀,他低斂眸,不讓她看出自己的動搖。

  “……她是個不簡單的女人,或許她也是利用你來刺激夏語默,就像你利用她來懲罰我一樣。”尖刻的嗓音,堅持在他耳畔播下懷疑的種子。他不動聲色,涼涼地問:“你說完了嗎?”

  “什麼?”她愣住,一時反應不過來。

  “說完了你就可以離開了。”他下令。

  熊熊恨火,在宋綺紅胸口劈啪燃起,她狠瞠著眼,眉目扭曲,將所有的恨意,一字一句的擲向他。“你認為我會劈腿,簡藝安就不會嗎?你以為這場遊戲,贏家一定是你嗎?她跟我說過她不喜歡你,說我已經出局了,現在是你跟她的遊戲,是你跟她對決……是,你們誰贏誰輸,我是管不著,不過牧宇,我是站在好朋友的立場勸你,不要又被女人騙了!”

  “出去。”簡短的兩個字,凝縮著令人膽寒的怒意。

  宋綺紅驚駭地一顫,最後朝他拋下怨恨的一瞥後,才踏著高跟鞋,怒氣衝衝的離開。

  柯牧宇瞪視她忘了掩上的門扉,好一會兒,主動起身,右腿俐落地一踢。

  門應聲關上,砰然巨響,在他胸海掀起驚濤駭浪。

  他僵硬地轉身,來到落地窗邊,如一尊古代的武士雕像,戰意凜然的瞠視窗外,其實他從前就曾疑惑過,為何當時妻子會答應自己提出的契約婚姻?當然,她是需要一大筆錢彌補父親虧空的公款,但他後來才曉得,原來她跟莫家的千金是手帕交,既然如此,她為何不向莫傳雅借貸?何必冒險嫁給一個只見過幾次面的陌生男子?

  但方才宋綺紅的一番話,卻讓一切都有了脈絡可循。

  當初她嫁給他,其實是為了逃避,因為她沒有氣目睹心上人迎娶她人,所以才匆匆與他成婚,試圖埋葬自己一腔可憐的愛戀。

  兩年後,他與她婚姻到期,夏語默正巧也跟女友分手,她埋藏的愛苗又死灰復燃,為了討好心上人,她於是假裝失明,竊取“恩宇”的情報奉送給夏語默,當成是討好他的一份大禮。這份禮物夠貴重,夏語默理所當然展臂歡迎她回到自己身邊,而她如願以償,便急著與他離婚,沒想到他這個邪惡的丈夫竟然不肯放手……

  故事劇本,會是這樣寫的嗎?

  他是否在無意之間,成了阻撓男女主角愛情的第三者?她固此恨著他嗎?這些日子,她對他展露的溫柔與笑語,難道都只是虛情假意……不!不可能!柯牧宇緊抿唇,用盡最大的力氣,攤開腦海陰鬱的思潮,他相信他的妻子,她不可能是那麼心機深沉的女人,她是他的玫瑰,只屬於他的,獨一無二的玫瑰……

  一串尖銳的鈴響倏地刺痛他耳膜,他拾起手機察看,正是他一心掛念的女人打來的,他慌忙按下通話鍵。

  “藝安,你在哪兒?”

  “牧宇,我們公司台南廠失火了,我跟學長要趕過去一趟!”她語氣匆匆。

  學長?為何她總是那樣喚夏語默?如此公私不分?

  妒蟲毫不留情地啃咬柯牧宇胸口。

  “你不准跟他去,馬上給我回家!不,你在你們公司等我,我去接你!”

  “你怎麼了?”她不解他為何鬧脾氣,“我現在已經在高鐵上了,今天我們可能要通宵開會,看怎麼做危機處理,晚上就不回臺北了。”

  “你的意思是你要住台南?”

  “嗯,我們會住飯店。”

  “夏語默也會?”他嘶聲確認。

  “當然會啊!”她仿佛覺得他問的3好笑。“他是總經理啊。”這麼說,今晚她會跟她暗戀的學長留宿外地了,他們會共住一間房嗎?她也會像賴在他懷裏一樣,無尾熊似得攬抱著夏語默嗎?她看夏語默時,究竟是怎樣的眼神?比看著他更繾綣、更眷戀嗎?

  他快崩潰了,妒火熏紅了他的眼,焚燒他所剩不多的理智,“你不准去!簡藝安,馬上給我回來!”

  “你!”她怔住,似是無法理解他為何如此激動,“你別鬧了,牧宇。”

  “馬上給我回來!”他仍是人性地命令。“你們台南廠失火,你去做什麼?幫忙滅火嗎?”

  “當然不是。”她無奈地歎息,“可我是總經理特助,總是要幫忙老闆聯絡大家,處理一些大小瑣事。”

  “所以我早就要你別當這什麼見鬼的特助了!我們柯家可是有頭有臉的人家,我老婆有必要為了賺錢到外面抛頭露面嗎?你給我辭職,馬上回來!”

  “你!簡直不理取鬧!”她氣惱地斥責。“我不理你了,等我回家再說!”

  語落,她不由分說地掛電話,留他獨自握著手機,聽斷線的嘟嘟聲。

  嘟—嘟—一聲聲規律短促的聲響,猶如一顆顆北極冰晶,撞擊他心房,緩緩凍凝,他怔怔地聽著,北極竄過一波波冷顫,眼神逐漸失溫。他最討厭這種聲音,小時候她常聽到這種聲音,找爸爸的時候,找媽媽的時候,他們總是在忙,總是有別的事更重要,總是將他的電話放在最後順位元。

  後來,他父母離婚,母親遠渡重洋,到海的另一岸。

  偶爾,當他無法自行剪斷那纏綿不絕的思念時,他會顫抖地拿起話筒,撥出呼救的訊號。

  他不想做什麼,只想聽聽母親的聲音而已,就只要冷淡的幾句話,都足以安撫他彷徨的心。

  可她很少接電話,等到再婚後,更索性不接了,從此與留在臺灣唯一的血緣斷了聯繫。

  原來血緣關係,也不過如此脆弱的牽絆。

  他終於真正懂了,這世上每一個人,都會離開。

  從那之後,他便對自己立誓,永遠、永遠不再撥打,得不到回音的電話—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7-2 00:06:54

第九章

  又來了!簡藝安無奈的憋視在桌上顫動不止的手機。無須察看來電顯示,她也知道是誰打來的。

  “又是你老公嗎?”夏語默剛和公司董事長講完電話,匆匆回頭問。

  “是啊。”她歎息。

  “你不接嗎?”

  “我才不想聽他罵人呢。”她俏皮地辦了個鬼臉。“他一定是要逼我回家的。”

  “但你不能回去。”夏語默蹙眉,看桌上一團淩亂。“我還需要你寫一封商業信,安撫我們所有的國外客戶。”

  “其實我已經寫好了。”她遞給他一張A4紙。“你看有沒有哪里需要修改的?”

  “真是太好了!”夏語默接過信,迅速過目。“安安,幸虧有你在這裏幫我。”

  “這是我分內該做的。”她謙虛的微笑。“還有,明天早上我安排了一場記者會,我想我們應該搶在九點股市開盤前,跟投資大眾解釋清楚公司狀況,以免造成無謂的恐慌。”

  “沒錯,就該這麼做。”夏語默贊許她的機靈。“那就交給你了,安安。”

  “沒問題,我馬上聯絡公司工人!”未完的言語卡在唇腔,簡藝安睜大眼,瞪著乍然出現的男人。“牧宇?!”

  柯牧宇僵站在飯店會議室門口,如一尊武士雕像,殺氣騰騰,凜然射向她的目光更令她不覺地輕顫。

  “你怎麼……來了?”

  “為什麼不接我電話?”他傲慢地擲話。

  她一怔。“因為!”

  他沒有給她解釋的餘裕,忽的大踏步進來,不顧會議室內其他人好奇的注目,霸道的扣住她的手腕。

  “跟我走!”

  “牧宇,你瘋了嗎?”她壓低嗓音,試圖掙脫他。“我現在還有很多事要做,不能離開—”

  “我說,跟我走!”他不由分說地打斷她,黝眸灼燒著攝人的火光,她一時驚征。

  “沒關係,安安。”夏語默見情勢不妙,主動緩和氣氛。“你就跟你老公好好談談吧!”

  他原是好意給兩人和解的空間,不料柯牧宇聽見他對自己妻子的親密叫喚,更暴怒。

  “我不是警告過你了嗎?夏語默,不准你這樣叫我老婆!”語落,他作勢要殺到情敵前面。

  簡藝安連忙拉回他。“好了,你不是要我跟你走?我們走吧,快走吧!”

  她像拖一個不聽話的孩子似的,硬是將他拉離會議室,遠離眾人後,她才允許自己爆發隱忍的困窘與憤怒。

  “你搞什麼?柯牧宇,你瘋了嗎?幹嘛怎樣闖進來啊?你不知道這樣很難看嗎?你要我以後怎麼在公司做人啊?”

  他不吭聲,擒住她的眼,閃著奇異的光芒。許久、許久,他才沙啞地揚嗓。“為什麼不接我的電話?”

  她一愣。

  “為什麼不接我電話?你不知道我一直打電話給你嗎?為什麼不接?!”他煩躁地咆哮,如一頭遭陷阱困住的猛獸,找不到出路。

  “我幹嘛要接?”她懊惱地鎖眉。“反正你只想罵我,我一定要白白挨你罵嗎?而且我不是傳了簡訊給你,說我已經平安到了,事情處理完了就會回去。”

  他陰鶩瞪她。“你住在哪間房間?”

  “什麼?”她又愣住。“你幹麼問這個?”

  “帶我去你的房間!”他怒吼的下令。

  神經病!她憤慨地抿唇,眼見在飯店走廊爭論也不是辦法,只好領他上樓,回到屬於自己的客房。剛拿門卡刷過,他便迫不及待踢開房門,在房內四處橫衝直撞,又闖進浴室檢查。

  “你一個人住?”他嘶聲問。

  “這次來台南的只有我一個女性員工,所以我當然一個人住。”她沒好氣的嗆。“不然你要我跟鬼住嗎?”話說回來,她根本也沒回房休息的閒暇。

  “如果沒事的話,我要回去工作了。”

  “你不准走!”高大的身軀攔住她去路。

  “那你到底想怎樣?”她火大了。“我就真的還有工作要做,不能就這樣回臺北啊!”

  “你———”柯牧宇渾身打顫,眸海洶湧著複雜情戚,似有千言萬語想說,卻又不知如何坦然吐落,最後,他只能瘋狂地猛踢浴室門板。

  “你瘋了”她驚駭地想阻止他。“你會把門踢壞的!”

  “走開,別管我!”他粗魯地甩開她,忽的沖進浴室裏的玻璃淋浴間,站在蓮蓬頭底下,扭開水龍頭,任水柱強悍地擊打在身上,冷卻一腔激烈的情緒。

  他究竟怎麼回事?

  簡藝安倉皇不已,怒火隨著他近乎自虐的行舉黯然熄滅,取而代之的,是不知所措的驚慌。

  “你怎麼了?牧宇,你別這樣!”她跟著奔進淋浴間,試圖關上水龍頭。

  鋼鐵般的臂膀驀地箝鎖她。“你不能不接我的電話,你不可以這麼做!”

  “牧宇……”她被他抓得嫩肩生疼。“你到底怎麼了?”

  他卻置若罔聞,沉陷在誰也看不見的幽暗裏,一味地重複低語:“不准你不接我電話,你不能這樣……我不准……”

  她在水聲裏努力分辨他蒼黯的嗓音,漸漸地,聽懂了他無法率直傾訴的驚懼。因為她又讓他聽見了那斷線的嘟嘟聲,因為她讓他回憶起最沉痛陰鬱的過往,因為她讓他想起那個不再接他電話的母親……天哪!她怎麼如此粗心?母親去世那晚,她曾錯過他的求救信號,如今又錯過第二次!“對不起,牧宇,對不起。”她心疼地攬抱他的腰,臉頰偎貼在他的胸膛。“是我錯了,我不該不接你的電話,我跟你道歉,你別難過,別難過好嗎?”

  “誰說我……難過了?”他僵硬地不肯承認自己的脆弱。

  “是,你生氣了,是我不好,是我不該惹你生氣,我向你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她仰起臉蛋,愛憐地在他銳利的臉緣落下一個個歉意的吻。

  他身子一震,倏地以一隻手圈住她的肩頸,她後頸吃痛,仍是對他甜美地笑著,他看著那笑,胸臆霎時緊縮,幾乎失去呼氣的空間。

  “簡藝安……”他在齒間,狠狠撕咬這個令他心痛的芳名。

  “沒關係,你罵我吧,是我不對。”她溫順地斂眸。

  但他不想罵她,言語已不足以表達他對她的憤怒與依戀,她在水瀑裏笑得像個迷人的海妖,勾惹他心弦。妖精,果真是可惡的妖精……他傾下臉,恨恨地蹂躪她的唇,情欲的獸破繭而出,主宰他的理智,他任由獸齒張揚,咬噙懷中柔軟的女體。她沒有逃,認命地領受他的狂暴,也回以驚濤駭浪般的激情。

  兩具濕透的酮體一路由浴室糾纏到床榻,如兩條靈蛇,彼此親昵地追逐。他的唇冰冷,她的唇濕熱,在冷與熱相互交融中,他們毫不保留地釋放自己。

  “牧宇……”她迷離地低吟,伸手顫抖地解他的衣扣,玉手挑逗地撫過肌肉結實的胸膛。

  他難耐地低吼,大掌推高薄衫,擒握姣挺的胸乳,粗魯的搓揉。

  她顫然凜息,抬仰胸乳,更熱烈地迎接他,他森鬱地注視站在峰頂的桃色花蕾,低下唇,悍然吮吸,舌尖技巧地圈繞舔弄,一次次地折磨她。

  她嬌喘細細,又愛又怨,為了回應他溫柔的殘酷,她探下手,摸索他褲頭。

  “你想做什麼?”他警覺她的企圖。懲罰地咬她耳垂。

  “只是想幫你而已……”她撒嬌的睨他,水眸氤氳。

  “我自己來。”他彆扭地不許她更進一步剝奪自己的主控權,稍稍後退,自行解開長褲,不耐的踢開,又急切地回到她身上。她也腿下了衣裙,盈膩的肌膚與他相貼,瞬間激起一束情煙,她焦躁地拉下他的臉,落下點點細吻,綿密的吻痕連成一道火線,在彼此身上熊熊焚燒。他的耐性逼臨界線,用力扯下她雙腿間薄弱的絲質屏障,如烙鐵般的男性昂揚地侵入,她感覺到疼痛,卻更加興奮難抑,雙腿勾住他的腰,輕輕扭動嬌軀,讓溫熱潮濕的女性更完美地包容他的全部。

  他滿足地逸出一聲咆吼,卻也更不滿足。“你這個妖精……”

  他咬緊牙,托住她纖腰,在她身上野蠻地馳騁,每一個律動,都將兩人更推上欲望的頂峰,每一次衝刺,都讓兩人更瀕臨歡愛的死亡。

  她狂野地咬住他肩頭,咬出一枚深刻的月牙印,而他完全感覺不到痛。

  眼前,是他的玫瑰,他的女人,就算讓她的刺給紮出血來,他也在所不惜……

  忽的,一陣強烈的痙攣襲來,她緊緊地包覆他,昏亂地索求極致的快感,而他心跳乍停,不由自主地送出最後的衝刺—歡愛過後,兩人並肩躺在床上,都是克制不住地喘息,迷蒙著眼,品味激情的餘韻。簡藝安悄悄側過頭,凝睇身旁的男人,他大汗淋漓,陽剛的臉龐緊繃著,面無表情。難道還在為她不接電話的事生氣嗎?她輕歎,稍稍撐起上半身,指尖溫柔地尋拽他的眉宇,他一陣驚顫,劍眉倏地揪攏,她為他撫平,心口纏綿著無限愛憐。

  “我愛你。”她輕輕地道出滿腔愛意。

  他一震。

  有這麼驚訝嗎?她甜蜜又自嘲地彎眉,再次鼓起勇氣示愛。“我愛你,牧宇。”

  他坐直身子,陰沈地瞪她,眼眸冒火,幾乎像是燃燒著恨意。

  她秀眉輕鎖,茫然不解,正欲說話,他卻忽然下床,逕自走進浴室沖涼。

  她驚愕地目送他背影,一時不知所措。

  她期待的並不是這般的回應,就算他不能回報以同樣的愛意,至少也不必如此冷漠,好似充耳不聞。

  這令她感覺自己好……廉價,仿佛不值一顧。

  她幽幽下床,拿飯店提供的浴袍密密包裹自己,屈辱的淚水在眼眸隱隱刺痛。

  幾分鐘後,他走出來,身上同樣穿著浴袍,打開冰箱,取出一瓶礦泉水,開瓶猛灌。她咬緊牙關,靜靜望他。仿佛過了難熬的一世紀,他才轉過頭,鋒利的眸刃在她身上來回切割。“我不相信你。”

  “什麼?”她沒聽懂。

  “我不相信你愛我。”他語調平板地重複。“簡藝安,你在說謊。”

  她駭然,急急奔到他面前。“為什麼你會這麼認為?我沒有說謊!”

  “你真正愛的人,應該是夏語默吧?聽說你從大學時代就暗戀他,這次也是因為他跟女朋友分手,你才急著想回到他身邊吧?”

  冰洌的言語瞬間將簡藝安凍在原地。

  她這才恍然大悟,為何丈夫一進來這間房便四處查探,原來是懷疑她可能跟學長同睡一間。

  他真的以為她會跟學長偷情?

  “不是那樣的!”她焦灼地解釋。“沒錯,我以前是暗戀過學長,可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我沒想過要跟他有什麼———”

  “那你把我們公司的情報出賣給他,又該怎麼說?”他冷淡地打斷她。“難道不是為了想討好心上人,才送他這份大禮嗎?”

  “才不是!”她驚懼地反駁,沒料到他竟會做這種可怕的聯想。“我說過了,那時候是因為我對你很不滿,所以才會那樣做!我是想教訓你,學長只是剛好能幫我完成計畫而已,我不是為了討好他,更不是為了想借此索討他的感情,你相信我,真的不是!”

  他默然不語,墨眸低斂,她看不清他眼裏翻騰著什麼樣的情緒,一顆心更無所適從。

  “牧宇。”她顫聲喚。“你還是……不相信我嗎?”

  “藝安……”他揚起眸,她能看見他眉宇糾葛著痛楚。

  他一定是在意她的吧?就因為在乎,才會為她苦惱,他對她……是有情吧?

  她驀地哽咽。“牧宇……”

  他望著她,眼神忽明忽滅,最後,黯寂如死灰。“我很想相信你,但沒辦法。”

  她惶然震住。

  “因為你有前科,你連在我面前裝失明都幾乎可以毫無破綻,我沒辦法分辨哪句是真話,哪句是謊言。”他表情木然,言語如利爪,撕裂她的心。她痛到失魂,連辯解也碎不成聲。

  “我是真的……我愛你,是真心的……”

  “你該不會又想利用你跟我的關係,想辦法從我這邊偷情報,拿去討好你的心上人吧?”他沙啞地質問。她蒼茫無語。淚霧迷了她的視界,教她更彷徨不安。

  “如果你還在玩遊戲,試探我,那我告訴你……”他抬起手,掌住她蒼白沁涼的臉,每個字句,落在她心上,都是一道傷。“被一個女人騙過一次,我不會再讓她騙我第二次。”

  珠淚無聲地滾落,她強睜著眼想看他,看到的卻只有伸手不見五指的迷惘。

  “簡藝安,你輸了!”

  寒冽的宣言,猶如暮鼓晨鐘,在她耳畔,在心口,敲響愛情的喪音。

  她輸了。如果與他之間的交鋒時場遊戲,那她的確輸了,她折服不了他,甚至無法令他信任自己。

  她又遭到報應了,每一次她為他心動,換來的總是心傷,而這回,更比之前痛上百倍千倍,痛到呼吸困難,痛到她夜夜傻坐在床上,撫著酸楚的頸喉,不知如何是好。可這回,她不能怪他,並非他無情,是她自作孽,她早該知道當時自己是在玩火,焚燒的只會是自己的心。

  她不該自作聰明地以為能教訓他,不該投機取巧地編織著那一個又一個謊言,她該知道,她的對手其實不只是一個普通男人,而是愛情。

  她欺騙他,對愛情說謊,現在就算她費盡心思,努力想挽回,也只是枉然。

  怎麼辦?

  “我知道我錯了,可是……”可她該怎麼做才好?

  簡藝安痛楚地呢喃,靠坐在臥房門邊,手上握著那串丈夫送給她的風鈴,失魂落魄地盯著,偶爾,輕輕搖動。

  她聽著那清脆的鈴響,聽見的卻仿佛是自己心碎的聲音,叮鈴……叮鈴……

  “牧宇,你要怎樣才能相信我?”她憂傷地問。

  要怎樣做,他才相信她不是在演戲,怎樣做,他才能明白她是真心?

  處理完台南廠失火的危機後,她便向夏語默遞出辭呈,他也慷慨地立刻批准了,可這樣的示好,並不能換來柯牧宇的歡心。他依然猜疑著她,不能確定她是否又在作戲,他小心翼翼地守護自己的心城,不許她肆意闖入。他並沒有以粗暴的言語對待她,也天天回家,吃她特意為他烹調的美味料理,她與他就像一對尋常夫妻,只是沈默了點、疏遠了點,而他,也不再碰觸她。

  有時候,她能察覺他看著自己的眼神滿蘊著痛苦的渴望,有時候,他以為她沒注意,那雙黝黑的眼便會一直追隨著她,執著不放。

  就像她要他一樣,她知道他也想要她,可每回她試著主動接近,他卻總是漠然地將她推開,

  一次,又一次,她不斷地嘗試,他卻也堅持抗拒,兩人像玩著躲貓貓,永遠找不到對放。

  她累了,真的好累、好累……

  “我該怎麼辦?”她用力咬唇,咬住軟弱的嗚咽,淚珠卻仍不爭氣地成串墜落,她曲抱雙膝,將淚顏深深埋藏。

  叮鈴……叮鈴……

  柯牧宇站在門扉外,側耳傾聽。她又在玩那串他送的風鈴了。這些天,她總是將自己關在房裏,有一搭沒一搭地搖著那風鈴,鈴音如泣如訴,哀婉地纏繞他的心。他討厭聽見那鈴聲,卻又像個傻瓜似地,夜夜在她閨房門外徘徊,探聽房內最細微的動靜。

  他知道,她在哭,知道她很傷心,他也知道只要自己說一句原諒,變能令她破涕為笑。

  可他做不到。

  因為對她有怨,有恨,因為她曾經冷漠地拒接他電話,因為他弄不清她是不是到現在還眷戀著夏語默。

  因為他吃醋,一顆心為她動搖,卻又氣自己如此忐忑不安。

  他想懲罰她,翩翩在折磨她的時候,又忍不住牽掛,她在門內敢傷,自己仿佛也跟著在門外受苦。

  真是夠了!

  柯牧宇驀地感到氣惱,在屋內來回踱步。

  他一直以為是自己在馴養那多玫瑰,莫非他其實才是被馴養的那一個?

  她身上的刺,紮痛了他,難道不該給她一點小小的懲罰嗎?為何要覺得自己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好想狠狠鞭笞自己?

  “柯牧宇,你真的瘋了!”他陰鬱地喃喃,眉宇深鎖,忽地,手機鈴聲響起,他接電話。“那一位?”

  “柯先生,我是週刊記者。”

  “記者?”他語氣冷淡,深夜時分還電話打擾,他是在沒心情應付。“有什麼事嗎?”

  “是這樣的,我們這邊收到一個有趣的情報,想向你求證……”記者對他報告即將在兩天後刊出的頭條報導內容。

  柯牧宇沉下臉靜聽,有些意外,卻也沒太意外。“是誰給你們的消息?”

  “抱歉,站在我們職業道德的立場,不能透露消息來源。”

  他冷笑。“沒關係,你們不說,我也猜得到。”

  “既然這樣,柯先生是不否認這項消息嘍?”記者探問。

  “就算我否認,你們會因此不刊登這則報導嗎?”他反問。

  “呵呵。”記者乾笑。

  柯牧宇微一凝思,嘴角嘲諷勾起。“好,你們就報吧!”

  掛電話後,他怔立原地片刻,然後到廚房溫了一杯鮮奶,端到妻子房前,輕輕叩門。“藝安,開門,我有事跟你說。”

  房內響起一串驚慌的鈴聲,接著,簡藝安遲疑地開門。“有……什麼事?”她看著他的眼,忽明忽暗,閃爍著期盼。

  她該不會以為他是來示好的吧?

  柯牧宇凜眉。“這兩天你好好待在家裏,不准出去。”

  她愣住。“為什麼?”

  “總之不准出去就是了。”他眼神犀利。“做得到嗎?”

  她眸光黯下。“你該不會像把我囚禁在家裏吧?”

  “當然不是!”她以為現在在演‘玫瑰瞳鈴眼’嗎?以為他會對她家暴?柯牧宇不悅地抿唇。“發生了一點事,你如果不想被記者騷擾,就好好待在家裏。”

  “記者?”她愕然。“到底是什麼事?”

  “你不用知道。”他不肯說。

  “牧宇……”

  “總之,為了你自己好,這兩天都不要踏出家門。”

  “知道了。”她悶悶地低語。他掃她一眼,見她容色蒼白,臉頰仿佛又瘦削了幾分,胸口重重一擰。

  “你……還不睡?”

  “什麼?”她眨眨眼,茫然地望他。快去睡吧!你知不知道你看起來很淒慘?

  他好想對她這樣吼,想厲聲斥責她,別以為裝可憐他就會心軟,他不會的,絕對不會……

  “這個給你。”他粗魯地將手中的牛奶塞給她。

  “啊?”她傻傻地接過。“這是你特地幫我熱的嗎?”

  他差點嗆到。“怎麼可能?”懊惱地瞪她。

  “這是我剛剛喝剩的,倒掉浪費,給你,快點喝了,早早上床睡覺!知道嗎?”

  話落,他迅速轉身回書房,不再多看她一眼,仿佛很嫌惡她似的。

  但簡藝安知道,丈夫對自己並不是嫌惡,若真的嫌惡,他不會給她這杯牛奶。

  這杯牛奶,一定是他刻意溫給她喝的,一定是……

  她捧著馬克杯,將杯身貼上臉頰,戚受那淡淡的暖意,仿佛丈夫正撫摸自己。

  叮鈴……叮鈴……

  風鈴在靜夜裏搖響,究竟是淘氣的小貓欺負玫瑰,抑或玫瑰有意逗引小貓?

  恐怕,誰也說不清吧!

  她沒聽他的話。兩天後,某八卦週刊新鮮出爐,簡藝安從電視上看到相關報導,恍然大悟,原來丈夫是為了保護自己,才不准她踏出家門。她猶豫許久,最後還是決定前往丈夫公司,跟他一起面對現實。

  可她才剛踏進大門,一群在樓下大廳守株待兔的記者,眼見八卦新聞的女主角出現了,紛紛眼睛一亮,採訪記者迅速掏出麥克風,攝影記者們也扛著攝影機,努力鑽出一個拍攝的好角度。

  “柯夫人,請問週刊報導的事是真的嗎?”

  簡藝安遭記者們團團包圍,確實很想一隻即將被獵捕的小兔子,但她並未流露出任何受驚的模樣,只是睜著一雙清透的眼,靜靜地巡視周遭。

  “你跟柯先生其實是契約婚姻,你們不是因為愛結婚的,是嗎?”一個記者開門見山地問。

  “所以你們一直都在公眾面前演戲嗎?明明不愛對方,卻一直假裝是恩愛夫妻,接受雜誌跟電視訪問說的那些話也都是假的?都是欺騙大家的謊言?”這名女記者問話的語氣相當尖銳。

  簡藝安瞥了她一眼,發現她年紀頗輕,相貌嬌美,或許是一個夢想幻滅的女孩吧?真抱歉他們夫妻倆破壞了她心目中的婚姻通話。

  “柯夫人,週刊報導說你是因為需要錢才答應嫁給柯先生,請問你當時為什麼需要錢?你們的婚姻是一場交易嗎?請問柯先生給了你多少錢?”

  問題愈來愈犀利了,也愈來愈不留情面,簡藝安幾乎有種錯覺,覺得自己是某個在國會接受民代質詢的可憐官員。

  她思索著是否該回應記者們的‘質詢’,她不確定丈夫本來打算如何應付這件事,坦然招認後死不承認?他會說這是惡意中傷嗎?或者威脅要對週刊報告?

  不管他心中究竟有何對策,她只想知道,為什麼他不讓她一起面對?因為他不相信她嗎?他該不會懷疑這一切是她暗中搞的鬼?

  一念及此,簡藝安臉色微微蒼白,記者們見了,認定她是作賊心虛,更加咄咄逼人。

  “簡小姐,請你回答我們的問題!”他們索性改了稱呼,不認為一個拜金女子配得上當柯夫人。

  “簡小姐,請你不要逃避——”

  “夠了沒?”雷霆萬鈞的怒斥赫然落下,震住了記者群,眾人愕然回首,之見柯牧宇大踏步走來,眉宇嚴凝,自有股威風凜凜的氣勢。“有什麼問題直接問我,不許騷擾我太太!藝安,過來!”

  他排開記者,大手拉過妻子,將她護在自己身後。

  簡藝安怔仲地望著丈夫,初次發覺他的背影竟偉岸如山,堅毅沉穩的氣度足以護衛任何弱女子,她看著,一腔柔情譴卷。

  在他心裏,她是值得他保護的人嗎?

  “那柯先生請你回答,你們是契約婚姻嗎?”記者們識相地轉移詢問的目標。

  “沒錯!”他坦然承認,這一點頭,不僅在場記者噫聲四起,簡藝安亦恍然失色。

  “當初我們是因為一紙契約才結婚,這個就是我們當初簽的合約。”他從外套內袋取出一份檔,揚高手,揮了揮。

  記者們宛如嗅著獵物的獵犬,興奮地想將檔叼下來。“柯先生,可以讓我們看一下內容嗎?”

  “我們夫妻倆私下的協議,就不方便給外人看了。”他委婉地拒絕,臉上一直持著彬彬有禮的笑。“而且現在這份契約也已經無效了。”

  眾記者好奇。“為什麼無效?”

  “因為早就過期了。”他清朗地聲明,悄悄握緊身後嬌妻的手。“契約到期後,我們並沒有離婚,仍然決定持續我們的婚姻關係。”

  “為什麼?”

  “這還需要問嗎?”他燦笑如陽。“當然是因為我們現在很相愛啊!”

  記者面面相覦,簡藝安芳心震顫,垂斂眸,五味雜陳地盯著與丈夫交握的手——他是說真的嗎?抑或在演戲?正如同丈夫不相信她的示愛,她也無法真正參透他隱微的心思。

  “……不過我也承認,一開始,我們之間的確是一場交易,在人前扮演模範夫妻,都是我的主意,因為我這人太沽名釣譽了,希望大家認為我是個愛家愛老婆的好男人,藝安只是配合我而已。”

  柯牧宇灑脫地將一切過錯歸在自己身上,停頓片刻,笑意嚴肅地收斂。“可我現在才明白,說謊時必須付出代價的。”

  “請問是什麼樣的代價?”記者追問。“能不能說得更清楚一些?”

  “在自己公司樓下,被你們這些記者像打落水狗似地追趕,在全國觀眾面前丟臉,難道不算是一種代價嗎?還是你們覺得這樣的下場不夠悲慘?”他幽默地勾唇,黑眸照照生輝。

  眾記者不禁嗤聲一笑,見氣氛稍稍緩和,柯牧宇聰明地把握良機。“夠了吧?如果大家還想知道什麼內幕,可以跟我約時間專訪,我儘量配合,現在就先饒過我們夫妻倆好嗎?我不想把警衛請出來,把場面弄得很難看。”

  他軟硬兼施,總算把記者們勸離了現場,夫妻倆手牽手搭電梯上樓,剛進私人辦公室,他便迫不及待地關切嬌妻。

  “你還好吧?藝安。”他細細審視她,仿佛要從她身上尋出一絲可能受傷的痕跡。

  “我沒事。”她搖頭。

  確定她毫髮無傷,柯牧宇松了一口氣,但一股怒意也迅速在胸臆蔓延。“我不是交代過你這兩天都待在家裏不准出門,為什麼偏偏要跑出來?你怎麼就這麼不聽話?知不知道那些記者狠起來,可以避風一個人的?”

  “我知道,我只是想來問問你。”她迷蒙地睇他。“為什麼不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這件事我自己可以解決,沒必要拖你下水。”怎麼試托她下水呢?這個婚姻,他們兩個人都有份啊!她苦澀地咬唇。“這個報導,你不會以為是我故意放出風聲的吧?”

  “怎麼會?”他為她如此猜測而驚訝。“我想應該是綺紅,她是為了報復我才這麼做的。”

  所以,他並沒有懷疑她。簡藝安放下心,胸臆卻也因此更鬱結著一股酸楚。

  她還能過這種日子多久呢?總不能日日夜夜都在擔憂著可能哪里又惹得丈夫猜疑自己,這樣的生活,太磨人……

  “幹麼這樣看我?”他蹙眉,察覺她表情不對勁。

  “剛剛那句話,是對我說的嗎?”她輕聲問。

  “哪句話?”

  “說謊必須付出代價。”她清楚地重複他的話,每個字,都像一顆急墜的隕石,燒融自己融軟的心房。

  他沈默兩秒,眼神陰鬱。“是對我自己說的,之前我太沽名釣譽了,現在的確應該付出代價。”

  “所以你今天才選擇跟媒體說實話嗎?”

  “是。”

  “那我呢?難道你那句話完全沒有針對我的意思嗎”她追問。他黯然不語。

  還是有吧?她惆悵地尋思,試著從那莫測高深的眼潭裏窺出一點端倪,他對她是有情的吧?她相信有,否則方才也不會趕著下樓來保護她,但這樣的情,或許仍及不上猜忌……

  不能在這樣下去了,她不想再繼續跟他玩躲貓貓,她必須賭一賭。

  她深深呼吸,凝聚全身所有的勇氣。“如果你不能相信我,那我們離婚吧!”

  “你說什麼?!”他震撼,神色不變。“你不是說你愛我嗎?怎麼可以跟我離婚?”

  “我愛你,真的愛你。”她凝睇他,再度對他表明心跡,淚光隱約閃爍。“可我不能跟一個不相信我的男人在一起,這不是我想要的婚姻。”

  “什麼叫你不想要的婚姻?”他厲聲咆哮。雙手粗暴地箝握她肩頭。她突如起來的要求讓他慌了、急了,理智如脫韁野馬,不受控管。“你給我說清楚!”

  她咬緊牙,強忍肩頭劇烈的疼痛。“我要離婚,請你跟我離婚……”

  “簡藝安!”他嘶吼地打斷她,不許她繼續說出令自己六神無主的話。她悽楚地哽咽,淚光迷蒙,看著這令她心疼也心碎的男人。

  “我知道是我的錯,誰教我以前騙過你,曾經對你說謊,但難道你自己都沒有說過謊嗎?你從來沒騙過我嗎?你沒對我使壞過嗎?為什麼你就是不肯相信我?為什麼要這樣對我?”聲聲控訴,字字血淚,震動了他,迷惘了他的心,可他不及細想,只是慌亂著,一再申明自己的主控權。“你不准走,我絕不會答應離婚!”

  “拜託你,跟我離婚,放過我吧……”

  “我說了不可能!”

  “算我錯了,我跟你說對不起,我承認我輸了,好不好?你放過我吧,拜託你放我走……”

  她口口聲聲道歉,口口聲聲認輸,可他卻完全感受不到她的弱勢,他不覺得自己贏了,不覺得自己可以因此狂傲地睥睨眼前這個哭得梨花帶雨的女子,因為他倔強的眼,也隱隱灼痛著。

  “要我放手,只有一個條件!”

作者: 鈞蝦逵人    時間: 2018-7-2 00:07:07

第十章

  一局空彈跳。要他答應離婚,只有一個條件,就是要她從北橫公路上的大漢橋跳下去。他不相信她敢跳。柯牧宇冷硬地勾唇,領著妻子來到這座鮮紅色的鐵橋上,俯望著深翠綠的山谷,他可以感覺到她全身顫抖,當教練分別為兩人綁上彈跳繩時,他確定她的雙腿踉蹌好幾次,差點軟跪在地。

  她很怕吧?怕得要死吧?他還記得上次她光只是搭直升機,就恐懼得幾乎崩潰,這回要她躍下深谷,驚嚇指數可是比之前還高上幾倍。

  她做不到的,不可能做到……

  “怎樣?要跳嗎?”他挑釁地問。

  她仿佛也聽出他是在挑釁,轉過慘白的容顏,明眸隱隱躍動著憤恨的火苗。他暗暗描握掌心一下,沒關係,就讓她恨他吧!他寧願她恨他,也不許她離開自己,她不能走,她是只屬於他的玫瑰,他絕不放手!

  “不想跳的話,我們就回去吧,以後別再提起了。”

  “我要跳!”她打斷他。

  他駭然變色。“你說什麼?”

  “我要跳。”她嗓音顫抖,神情卻堅毅,她像朵開在懸崖峰頂的玫瑰,高傲地不對世俗低頭。

  他倏地咬牙,眸刃狠厲地射向她,為什麼她就是不肯乖乖聽話?為何就是不願臣服於他?

  “牧宇。”她沙啞地喚他的名。

  他不爭氣地震顫,繃緊臉部肌肉,不許自己流露一絲感情。

  “我承認自己輸了,可不是輸給你,是輸給愛情。”

  這什麼意思?他鬱惱地擰眉,而她安靜地凝視著他,他看不出那迷離如水的眼神是藏蘊著愛或恨,或者兩者兼具。

  “我假裝失明整你,拖延離婚的時間,我以為自己會因此快樂,可那天你送我去醫院,體貼地照顧我、陪伴我,忽然讓我好愧疚,覺得自己不該這樣欺騙你。後來,我又因為聽你跟宋綺紅的談話,恨你把我當成懲罰她的工具,決定把‘恩宇集團’並購‘星光科技’的情報告訴學長,讓學長去跟‘星光’接觸,迫使‘恩宇’不得不提高收購價格……”

  她苦澀地彎唇,淚眼盈盈。“我以為我做得很好,我贏了,照理說應該很開心,可我一點都不開心,我覺得難受,聽見你因此被爸爸責備,我更難過。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現在才明白我是自作自受!我早就對你心動了,早就偷偷喜歡上你,所以每一次對你使壞,痛的其實是我自己,然後現在我終於受到最大的報應了!我跟你說愛你,你卻不肯相信我。”

  一顆剔透的淚珠墜落,燒灼他的心,他喉頭緊縮,壓抑著胸口莫名的疼痛。

  真該死!明明是想懲罰她的,為何痛的卻是自己?為何一顆心會痛得失去方向,六神無主?

  “……我輸了,可我不是輸給你,是輸給愛情,因為愛上你,我才會輸得這麼徹底。”

  因為愛上你,我才會輸得這麼徹底。

  柯牧宇悚然怔立,一股難言的酸楚噙在喉間,他不哭的,已經很久很久不曾嘗過淚水的鹹味,可現在,他的眼卻微微泛紅。

  “牧宇,你可以懂嗎?就因為我真的很愛你,所以我要離開你。”不,他不懂!這太沒道理,如果她真的愛他,又怎能捨得離開?她不能走!“藝安,你……”他顫著手,試著伸往她的方向,可她卻瞧也不瞧,忽略他難以啟齒的挽留,把手給教練,在兩名教練的扶持下,站上護欄,背對數十尺高的深淵。

  他不敢相信地瞪她,她全身驚顫,臉色蒼白似雪,但仍勇敢地站在護欄上,雙臂展成一道柔韌的羽翼,隨時就要飛躍。

  她真的要跳嗎?寧願挑戰自己的極限也不願留在他身邊嗎?他真的令她如此痛苦嗎?

  不要這樣,藝安,不要這樣……

  他驀地膽寒,比她更害怕,怕她真的跳下去,怕她熬不過那驚險的過程,她會嚇破膽的,說不定還會暈過去,他不要她承受那些,她受不了的……

  仿佛看透了他的思緒,她幽幽揚嗓。“沒錯,我很怕高,怕得不得了,要是從這裏跳下去,我說不定會嚇死,但我還是要跳,因為留在你身邊,你卻不相信我,對我來說,會更痛一百倍,我想我沒辦法熬過那種痛苦。”

  “藝安……”他暗啞地喚。不要跳,我相信你,你說什麼我都相信,所以不要跳……她決絕地閉眸,墨發飄飄,容姿淒美,他震撼地望著,不知所措。一聲嗚咽隱約由她緊咬的唇瓣逸出,他胸口一震,知道她就要跳了……

  “不要!”他撕心裂肺地喊,不及思索,搶在她翩然落下前,敏捷地躍上橋,將她柔軟的嬌軀撈進懷裏,兩人重心不穩,一起往橋下墜落。

  她持續地尖叫,每一聲驚懼的哭喊都狠狠撕裂他,是他的錯,是他不好,是他逼迫她承受這些,是他害她流眼淚。

  “對不起,藝安,對不起!”他慌亂地道歉,緊緊地圈擁她,不管繩索如何來回擺蕩,他都不讓任何力量將他們分開,“別哭,別怕,我抱著你,你在我懷裏,我不會讓你受傷的,一定會保護你……別哭了,不要哭了,對不起,不要哭了……”

  他聲聲道歉,她也不知是否聽見了,停止了淒厲的呼號,臉蛋埋進他懷裏,嚶嚶啜泣。

  “我討厭你,討厭你……你好可惡,好過分,你是壞蛋……”她歇斯底里地埋怨,雙手抱緊他,指尖激動地陷進他肉裏。

  他默默忍受著,不管她在他身上留下多少印記,都比不上他給的傷害。他輸了,輸給她,輸給愛情,他曾經妄想著馴養她,直到現今才恍然大悟,原來當愛一個人的時候,即使是對她的小小懲罰,都會令自己覺得好愧疚,只要她有一點點痛,他就會心軟不舍。

  愛情,是不能馴養的,它橫掃千軍地征服一切,從來不跟誰站在同一邊,任何人都只能孤苦地與它奮戰。

  而從古至今,究竟有誰曾戰贏過愛情?

  他輸了,輸了……

  “對不起,藝安。”他低下唇,憐愛地吻了吻嬌妻的發。“我不會再逼你了,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

  如果她堅持離婚,他可以忍痛放手,因為愛她,他會將珍貴的自由還給她。

  兩年前,他們因一紙契約而結婚,如今他願意,為愛離婚!

  “……所以他就答應和你離婚了。”莫傳雅優雅地端起瓷杯,淺啜一口花茶,故事聽到這兒,她已約莫猜到接下來的進展。

  果然簡藝安巧笑倩兮地點了頭。

  “那你們打算什麼時候去辦手續?”

  “誰跟你說我們要離婚的?”簡藝安一聲輕嗤,櫻唇淘氣地撅起。“我才不答應和他離婚呢!”

  “什麼?”這倒出乎莫傳雅意料之外,秀眉訝異地挑起。“這不是你自己提出來的要求嗎?”

  “是我提出來的沒錯。”簡藝安捧著茶杯,閑閑地轉著杯身。“可既然我已經確定他是愛我的,就沒必要堅持離婚了吧?”她微笑地抿口茶,眼波盈盈。“當我準備要跳下,他趕著來抱住我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他愛我了。”

  “這麼說這是你對他設下的考驗?”莫傳雅驚異地凝望好友,有股衝動想為她拍拍手。“你早就料到他的反應了嗎?”

  “才沒有,我哪那麼厲害啊?”簡藝安輕歎,似嗔似喜。“我那時候真的很難過,如果他沒趕過來抱住我,不跟我道歉,那我可能就真的要心碎而死了。”

  “瞧你說得這麼誇張!”莫傳雅笑著揶揄。“有那麼嚴重嗎?”

  “是真的!”簡藝安強調。“當我站在橋上,準備往下跳那時候,心都死了一半了!你想想看,你愛著一個男人,卻不確定他愛不愛你,然後他又懷疑你對他的愛,你不覺得很痛苦嗎?”

  那倒是。莫傳雅不得不承認,這樣惶惶不安地愛著一個人,確實很苦,她感同身受。

  “然後呢?”她追問好友。“你該不會就因為他跟你一起跳下去,馬上就原諒他了吧?”

  “我有那麼好說話嗎?”簡藝安凜然瞠眸,裝出一副備受冒犯的申請,但不過兩秒,便噗哧一笑,破了功。“我啊,是在醫院裏原諒他的。”

  “醫院?”莫傳雅不解。“怎麼場景會忽然跳到醫院去了”

  “因為我公公忽然病發,送醫急救,而我就在那時候,發現他當初跟我結婚的真相。”

  那天,在結束高空彈跳,回家的路上,他接到了來自醫院的緊急通知,夫妻倆心急如焚地趕到醫院。抵達時,柯承恩已然脫離險境,躺在加護病房裏,安詳地沉睡著。而他倚在門口,默默注視著躺在病床上的父親,眉宇沈鬱,隱隱糾葛著某種複雜的情感,似怨,似惱,但也蘊著幾分關懷,還有難以言喻的愛。

  她看著,驀地懂了,他其實是愛著父親的,雖然也夾雜著怨惱,他總是與父親針鋒相對,卻從不曾真正棄這位老人不顧,他不情願,還是按時回家聚餐,不甘心,仍抑制不住關切。

  就如同現在,他一聽見父親病發的消息,便焦慌地前來探視,怔立在門前,百般苦惱。

  這一幕似曾相識,她恍然憶起,兩年前,當他們第三次約會的時候,也是乍然接到他父親送醫急救的消息,他們也是像這樣一起趕來醫院。

  那時,他也是這般五味雜陳地望著自己的父親,輕輕為父親蓋攏被單,而她旁觀他溫柔的舉動,心弦難以自禁地牽緊。

  之後,他便對她提出契約婚姻的建議,而她也慨然應允。

  原來是因為這樣啊……她終於想起自己對他初次心動的時刻,也明白了他藏得最深的溫情。

  “牧宇。”她心疼地輕喚,不禁飛奔向他,翩然投入他懷裏,緊緊地、不舍地,圈抱他的腰。他嚇了一跳,以為她是憂慮父親的病情,連忙安慰。“放心吧,醫生也是說了,我爸沒事的,你不用緊張。”

  “我知道,我知道爸沒事……”她最掛念的不是公公,是他!

  他憐惜地拍了拍她,眉葦一擰,“我想爸說不定是看到週刊上的報導,才會氣到發病的……藝安,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她揚起臉蛋,此刻要她許下百件千件的承諾,她都願意。

  “我們要……離婚的事,能不能先瞞著我爸?”他憂鬱地低語。“我怕他一時受不了刺激。”

  “誰說我要跟你離婚的?”她水眸婉媚流噴。“我不要離婚。”

  “什麼?”他愣住。

  她抬起手,溫柔地愛撫他剛毅凜銳的下巴。“牧宇,你當初之所以跟我結婚,真的是為了爸爸吧?你很擔心他的病情,希望讓他快樂一些,才會想遵照他的心願,把我娶回家,你才不是為了懲罰宋綺紅,是真的想安慰爸爸,對吧?”

  他怔望她,墨眸閃著異光,似是驚訝她能看透自己,好片刻,才不情不願地點頭。她嫣然一笑。“你知道嗎?我才是因為這樣才答應嫁給你的。那天,我在醫院看見你關心爸爸的表情,那是我第一次為你心動,我想,你應該是個很不錯的男人……”她傾吐心聲,一面懊惱地咬唇,為何她會淡忘了那麼關鍵的瞬間呢?

  “我是因為心動,才決定跟你結婚。”她慎重地表白,凝睇他的眸,譴卷著難以言喻的柔情蜜意。

  他震顫地不能言語,從不輕彈的男兒淚,此刻竟明白地在眼裏閃爍。

  “你該不會又不相信我了吧?”她試探。

  他聞言,急切地搖頭,仿佛很怕她因此又傷心。“我相信你,藝安,其實我……早就相信你了,只是一直不服氣。”

  “不服氣?”她不解。“為什麼?”

  “因為……”他赫然別過眸,不敢看她。“我喜愛那個馴服的你,卻好像總是辦不到,反而是我常常被你弄得七上八下的。夏語默的事讓我很生氣,我吃醋,又討厭自己這樣吃醋,我覺得自己……拿你一點辦法也沒有,控制不了你,真的很氣。”

  “因為你覺得自己馴服不了我,就懲罰我出氣?”她覺得好笑,卻故意裝出委屈的表情。他固然驚慌失措。

  “對不起,藝安,我知道是我不對,我錯了,你原諒我。”他用力擁抱她,好似要將她揉進骨血裏,俊頰埋進她芳香的肩頸。“我愛你……”她偷笑,靜靜地依偎著他,盡情享受這甜蜜的一刻。他卻因她的沈默而驚惶,稍稍推開她,神情忐忑。“你不相信嗎?”

  這回,換他憂心自己的示愛得不到對方的信賴了。

  她芳心一動,不覺燦爛地笑開了,他癡傻地望她。

  “我當然相信!你以為我是笨蛋嗎?”纖指嬌噴地點他額頭。“我啊,才不像你這個大男人,那麼彆扭又死腦筋。”

  “老婆!”他激動地喚,孩子氣地將她摟得更緊、更緊!

  “恭喜、恭喜!”聽到這兒,莫傳雅坦率地鼓掌,為好友的幸福喝彩。“這真是我聽過最動人的愛情故事了。”

  “你這是嘲笑我嗎?”簡藝安淺笑含羞,微嗔地橫了好友一眼,卻是藏不住滿腔歡喜。

  “喂,你這沒良心的女人!”莫傳雅輕顰翠眉,假作不悅。“我可是真心為你高興耶。”

  “對不起嘛,謝謝你。”簡藝安淘氣地比了個手勢,像抬起兩隻前腿的小狗,撒嬌地求饒。莫傳雅輕嗤,懶得跟沉醉在幸福裏的女人計較。“話說回來,其實你跟他提離婚的時候,也是算到他後來的反應,才會那麼義無反顧吧?”

  “什麼嘛!被你說得我好像很有心機的樣子。”簡藝安不滿地抗議。“人家那時候是真的很心碎,萬一他執意折磨我,該怎麼辦?”

  “可事實證明他就是捨不得折磨你啊。”莫傳雅似笑非笑。“這些你都算到了吧?”

  簡藝安呵呵輕笑,端起花茶,淺抿一口。“我只能說,我賭贏了。”她低語,眉眼彎彎,調皮可人。

  “你這壞蛋!”莫傳雅忍不住伸手捏她豐潤的臉頰。“你真是壞透了。”

  “嘻。”簡藝安俏眸戲譫地一眨,頓了頓,端正容顏。“傳雅,說真的,到現在我才真正明白,愛情是不能馴養的,它如果要來招惹你,你反抗它或跟它耍小聰明都沒用。”

  “所以呢?你想說什麼?”

  “我是說,你也別這麼倔強吧?”她苦口婆心地勸。“那個男人已經回來了,不是嗎?你就別再死撐,跟他和好吧!”

  莫傳雅早料到好友想說什麼,低伏羽睫,藏去眼底情緒。“他是回來了,不過身邊還跟著一個女人。”

  “啊?”簡藝安驚愕。

  “是個女醫生,他們好像是在南美行醫時認識的。”莫傳雅自嘲地抿唇。“兩個人有相同的理想,我看他們挺相配的。”

  “什麼相配?你到底在想什麼啊?”簡藝安焦急地反駁,她這個好姊妹,該不會像玩瀟灑退出那一招吧?“我警告你,你不准!”

  一聲短促的鈴聲響起,震回她未及吐落的言語,她怔了怔,拾起擱在桌上的手機。“是我老公傳來的簡訊。”

  “他說什麼?”

  她點閱簡訊,胸口一融。“他問我,什麼時候回家。”

  莫傳雅觀察她甜蜜滿點的表情,悄悄歎息。“你快回去吧!免得你那個幼稚老公又要怪我拐走你了。”

  “老婆,你總算記得要回來了,你老公我肚子都快餓扁了!”她剛踏進屋,她那個癡心守候的丈夫便迫不及待地一把從她身後攬住她細腰,鼻尖在她頸窩賴皮地拿摩。

  簡藝安又好笑又無奈,幾乎要以為他是只餓壞的小貓,可憐兮兮地盼著主人回家,喵嗚著乞討食物。

  “我不是跟你說過,我今天跟傳雅約了吃晚飯嗎?而且你晚上不是要參加一場酒會嗎?難道在那裏沒吃東西?”

  “酒會提供的食物能吃嗎?”柯牧宇鄙夷地撇唇。“哪里比得上我老婆煮的美味可口?我要吃面,煮面給我吃。”他不客氣地點菜。

  她輕拍他一下。“拜託!連碗面自己都不會下嗎?你是哪里來的大少爺啊?”

  “柯家出品的大少爺。”他完全不以為恥。“老婆,我要吃泡面,還要加蛋,蛋要半熟的,這樣才好吃。”

  特意等她回來,就是為了吃一碗加了半熟蛋的泡面啊?簡藝安奉送老公一記白眼,真不知該感謝他要求這麼低,亦或該感慨他連這點小事都耍賴著不肯自己動手?

  “知道了,你在客廳乖乖坐好,面馬上就來。”

  “OK!”柯牧宇輕快地回應,到客廳沙發上落坐,筆記型電腦擱在膝上,一面看報告,一面等老婆的愛心泡面。不一會兒,面香便挑逗他感官。

  “面來了!”一碗香噴噴熱騰騰的面擱到他面前,附上一雙筷子跟一把湯匙。

  他食指大動,急忙把筆電甩到一邊,呼嚕嚕地吃面。

  簡藝安坐在老公身畔,看他滿足地享受一碗簡單的湯麵,不覺有些心疼,看來他今晚參加的酒會,真的是一場無聊又令人不快的應酬。

  “我親愛的老公,”她伸手輕攬他的腰,臉頰慰貼在他偉岸的背。“你工作真的好辛苦喔。”

  “你現在才知道。”他吃完面,隨手拿紙巾抹了抹嘴角,回頭向她討賞。“所以啦,還不快給你辛苦的老公馬殺雞一下,慰勞慰勞我?”

  “是。。”她笑著拉長尾音,跪坐在沙發上,轉過他肩膀,手勁恰好地揉捏,為他鬆弛緊繃的肌肉。“老公,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什麼問題?”他以一種恩准的口氣反問。

  “這次爸爸出院後,我們接他過來一起住吧!我想過了,你既然不想搬回去,那我們就接他來,這裏離公司也比較近。”她頓了頓。“你覺得這樣好嗎?”

  他沈默兩秒,才彆扭地點頭。“隨便你,反正我沒差,多一個人在家陪你也好。”

  明明也擔心爸爸的!簡藝安暗笑,體貼地忍住吐槽的衝動。這陣子,經由她努力穿針引線,父子倆的關係已和緩許多,至少不像從前,一見面就對嗆。

  “還有一個問題。”

  “說,”簡潔的命令。

  她偷偷扮了個鬼臉。“就是啊……你到底是從什麼時候愛上我的?”

  柯牧宇很不給老婆面子地冷嗤一聲。女人!就愛問這種很不具意義的問題,就連他最心愛的玫瑰也不例外。

  “你怯什麼怯啊?”她惱得掐他肩膀。“是回答不出來嗎?我就知道,你說愛我都是哄我的。”

  現在是怎樣?想跟他裝可憐嗎?以為他會因此心軟嗎?哼哼,他……果然有點心軟。

  “這種問題真的很難回答。”他窘迫地蹙眉。“勉強要說,應該是……自從知道你假裝失明那時候吧?”

  “是那時候嗎?”嬌顏從他頸後探出,明眸鬼靈精地啾著他。“因為我對你使壞,所以你才對我心動嗎?”

  “非要這麼說的話……也是可以啦。”他很不甘願地認為可愛妻的推論。她卻好似不怎麼高興。“原來我對你好,你都不欣賞,非要使壞,你才會把我放在心上。”

  “也不能這麼說。”他急忙辯解,要是讓愛妻誤會他不值得她溫柔相待,那可就糟糕了。“其實之前也是對你有過幾次心動,只是不像那次那麼強烈而已。”

  “以前也有過?”她驚喜。“什麼時候?你快說啊!”

  “這個……”柯牧宇超為難,要一個大男人細細說明這種事,簡直是折磨男性尊嚴的酷刑。“就比如你媽去世那天晚上吧,你還記得嗎?”

  當然記得,怎麼可能忘?那夜他們先是激烈地爭吵,之後又狂野地做愛,這種顏色鮮明的畫面,怕是不容易在記憶力褪色。

  “可是你那天有對我心動嗎?”她狐疑。“我根本沒感覺,而且你隔天早上就出差了,一去就兩、三個禮拜,回來對我還是一樣冷淡,一點都沒改變。”

  “你很笨耶。”他沒好氣地橫她一眼。“我匆匆忙忙跑到國外躲那麼久,你還不明白為什麼嗎?”

  “喔。”她驚異,霎時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原來他當時的短暫離開不是對她毫不所覺,就因為不爭氣地動了心,怕自己深陷,才尷尬地逃難。“你真的……很沒膽耶!”她嗔怨。

  “不是沒膽,而是那時候我還沒打算對一個人動情,而且我想我們是契約結婚,兩年一到你就會離開了,我不想自己到時候放不了手。”

  每個人都會離開,而他不能縱容自己依賴上一個會離開的人。

  “你這笨蛋!”她又心疼又懊惱地敲他額頭。“笨蛋笨蛋笨蛋……”

  “好了,別打了!”他笑著護住自己的頭。“萬一真把你老公給敲傻了,怎麼辦?”

  “好吧,暫且繞過你。”她施恩似地收回手,轉念一想,得知心愛的人原來對自己也早就動心,不覺又羞又喜。

  或許每個人在真正愛上一個人以前,都曾有過數次小小的心動,那就像一顆顆海沙,風吹過,浪卷了,便消融不見,直到關鍵的那一次,才猶如隕石撞擊心殼,撞凹一枚愛戀的記號,從此對方的一顰一笑,便深深地烙印在心版!

  “老公,我愛你。”她動情地親了親他。

  他震動了下,咳兩聲,臉頰可疑地漫上一股窘熱。“知道了啦,不必每天強調。哪,才按摩到一半呢,繼續按!”果然是小貓。簡藝安若有所思地打量眼前的這男人,他像一隻小貓,有時淘氣,有時賴皮,有時愛撒嬌,有時又會刻意擺一副傲慢的酷樣。

  真是可愛的小貓!

  她笑吟吟地扳過老公臉龐,落下一個個寵愛的啄吻。“小貓小貓小貓……”

  “你在做什麼啊?”他左閃右躲,就像冷不防被主人擒抱在懷裏的貓咪,狼狽地想逃。“我又不是貓!”

  “你就是,你就是我可愛的小貓咪。”她堅持地宣稱,繼續輕薄地落吻。“小貓小貓小貓……”

  “你饒了我吧!”

  春風微微,拂過掛在煙臺窗簷的風鈴,叮鈴叮鈴,這回,是玫瑰壞心眼地調戲無辜的小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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