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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寧馨 -【添財農家女】《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8-8-20 00:11:43     標題: 寧馨 -【添財農家女】《全文完》

添財農家女 作者:寧馨

穿越成為農村貧戶之家的長女,上有病弱母親須伺候,下有兩個妹妹待照顧,
她謝嬌娘可沒在怕,化身為家中的頂樑柱,以賺錢養家為第一要務,
靠著一手特殊的畫技繪出獨特的繡圖,賺得盆滿缽滿,
如今生活漸入佳境,沒想到一道消息猶如晴天霹靂,劈得她頭昏眼花,
女子滿十六歲仍未出嫁,就要由官府配給老殘窮的光棍,這是什麼鬼規定?!
她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偏偏先前調戲原主、逼得原主跳河的紈絝來搗亂,
以為她走投無路,就能逼她為妾?滾邊去,她就是嫁給鬼也不嫁給渣!
眼看事情迫在眉睫,她腦中浮現了一個人選──已退伍的抗敵英雄趙建碩,
他三番兩次在危難時救助她,令她一顆心怦怦跳,於是她大膽的求婚,
兩人順利修成正果,婚後他把她寵得像個寶,任何麻煩他都會出馬解決,
比如她養的生財小豬遭到狼群盯上,他英勇的率領兄弟誅殺野狼,
她想開設鋪子販賣豬肉的相關製品,他便提供大筆資金供她運用,
現在她愛情事業兩得意本該開心,可好心情被不長眼的傢伙破壞光,
有個女子上門找趙建碩,一聽她是他的妻,就發瘋似的揮鞭子打人,
若看不出這是情敵,那她可真是瞎了眼,膽敢覬覦她的夫君,先過她這關!

作者簡介

  寧馨,黑龍江人,黑土地養育出的古怪女子,
  溫柔善良卻不喜交際,偶爾也會敏感、矯情,性格略有些矛盾。
  處女座,凡事注重細節,力求完美。
  清閒時刻,最愛伴著一杯茶,一盞燈,安靜的讀書或者看部老電影,
  然後把所有對人生的體悟轉化成一個個快樂或悲傷的故事。
  歲月的小路斑駁又深沉,願與所有朋友一起慢慢走過。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8-8-20 00:12:18

序言 撐起一個家】

  隨著夏天到來,天氣越來越炎熱,冷氣當真是不可或缺的電器。還記得小時候,我一直不懂為什麼在外婆家不能開冷氣,熱到不行的時候,要麼沖冷水澡,要麼去咖啡廳,偶爾外婆大發慈悲准許我們睡覺時開,還得全家可憐兮兮的擠在一間房間,床上睡三個、打地鋪的三個,絕對要把冷氣用好用滿。

  長大後才懂得,外婆的節儉是有理由的。我外公很早就因病去世,留下四個最大不過才國中的孩子。因為外公與外婆在各自家中都不受寵,沒有家人幫忙,外婆必須獨自拉拔四個孩子長大,當中的艱難可想而知。若她不勤儉持家,開源節流,根本不可能撐起那個家。

  雖然如今大家都有能力過上不錯的日子,但習慣成自然,外婆仍會節省不必要的支出,一點也不奇怪,我已學會體諒與理解。

  外婆的故事讓我非常佩服能夠以一己之力支撐起整個家的女性,她們不僅僅有扛下責任的勇氣,還必須有堅毅的心理才能無畏風雨的走下去。而甯馨老師的新作《添財農家女》的女主角謝嬌娘,正是獨自撐起家庭的代表人物。

  穿越而來的謝嬌娘,一醒來就面對母親病重、家裡揭不開鍋的情形,還有兩個妹妹要照顧,她只能獨挑大樑,想方設法努力改善生活,甚至不顧生命危險,與野狼搶小豬崽,只為了換錢,當真是豁出去了。而她們家也靠著她的拚命翻身,從青黃不接到餐餐有肉吃、從穿了不知多少年的舊衣裳換成了精緻的新衣。

  一直以來我都相信努力的人是會發光發熱的,謝嬌娘就是個例子,她的付出都被咱們的男主角——已退伍的抗敵英雄趙健碩看在眼裡,他欣賞她的作為,選擇幫助她,這一幫可不得了,愛情在其中萌芽,隨著接觸越深,成長越茁壯。

  有了這麼一個強而有力的後盾,她終於可以不再那麼緊繃,終於有人可以依靠、可以商量,不必自己發愁彷徨,就算婚後遇上一大堆不長眼的傢伙找碴,都能笑著面對。

  能夠獨自撐起一個家很厲害,但不可否認的是,有另一個人陪伴,不止戰鬥力飆速往上漲,那份好心情也無法擋,像謝嬌娘與趙健碩,婚後的人生越來越精采,從前不敢想的,都一一實現了,甚至還要更好;像我的外婆,找到了她的好夥伴,上山下海玩遍國內外,年近八十都還能四處趴趴走,這些都與多了個好伴侶有著極大的關聯。

  想知道趙建碩這個躲在小農村過著安逸生活的退伍軍人身懷什麼秘密嗎?情敵來勢洶洶,武力值爆表,謝嬌娘該怎麼漂亮的贏得這一仗?拋妻棄女多年的父親突然出現,又將帶來多麼大的風浪?就讓我們繼續看下去吧!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8-8-20 00:12:52

【第一章 謝家嬌娘】

  黑暗,無盡的黑暗。

  憋悶,極度的憋悶。

  謝嬌嬌想要掙扎,想要呼喊,可無論如何努力也發不出任何聲音,這讓她感到絕望,又隱隱有絲不甘在心底發酵,於是她鼓足了所有的力氣,掙扎著奮力睜開了眼。

  世界突然有了光亮,氧氣也瞬間沖入鼻腔,那淡淡的黴味,讓她陌生至極……

  這是哪裡?

  蘇醒的喜悅,幾乎是立刻被眼前的一切搶掉了所有風頭。

  再三個月她就要從大學畢業了,原本她打算趁著實習前的假期回家看看父母兄嫂,但路上突然遇上一場車禍,讓她在天旋地轉裡失去了知覺。

  如今醒轉,卻讓她以為自己仍身處在夢境裡。

  謝嬌嬌環顧四周,儘管房間內的光線有些微弱,還是看得出這房子沒有吊棚,只有髒兮兮的檯子和粗壯的房梁。身側的菱格窗戶糊著枯黃的窗紙,身上蓋著的棉被很是破舊,黴味就是從這裡散發出的。

  這到底是哪裡?看著不像是醫院啊……莫非她是被山區的老鄉撿回家養傷了?

  謝嬌嬌想要坐起來,支手一撐,卻發覺自己的手臂像柴棍一般細瘦……

  “這是……”

  她正驚訝不知自己為何變成這副模樣的時候,突然房門一開,走進來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瞥見謝嬌嬌清醒過來,立刻飛奔至她的床邊。

  “大姊,你醒了!”

  謝嬌嬌被小姑娘抓得手疼,一邊掙扎著一邊問道:“這是哪裡,我怎麼了?”

  小姑娘許是發現自己手上的力氣大了,趕緊改抓為握,並使勁鼓著腮幫子吹氣,好似這樣大姊就不疼了。

  小姑娘長了一張白淨的瓜子臉,雖然只簡單用紅繩紮了兩條辮子,身上的衣裙也破舊,但她的眉眼嬌俏,此刻模樣更像是含了堅果的小松鼠一般,很是可愛。

  謝嬌嬌看得忍不住發笑,沒等伸手戳戳小姑娘的腮幫子,小姑娘卻是突然抱著她大哭。

  “嗚嗚,大姊,你不要死!你死了,我們和娘怎麼辦?我害怕!”大顆大顆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一般,不斷地滾落,很快就染濕了謝嬌嬌的肩膀。

  謝嬌嬌心裡突然沒來由的疼得厲害,下意識地抱緊了小姑娘,安慰道:“不哭、不哭,我這不是活了嘛!”

  小姑娘還要說什麼的時候,門扇“匡當”一聲,又被人推開了。

  一個年紀明顯較兩人小上許多的小姑娘臉色通紅,生氣的跳腳喊道:“二姊,隔壁李大娘又在說大姊壞話了!”她氣得沒發現大姊已清醒過來,只急著跟二姊告狀。

  “什麼?該死的碎嘴婆娘,真當咱們家好欺負了!走,罵她去!”

  於是,沒等謝嬌嬌問句話,兩個小姑娘就旋風一般的沖了出去。

  大開的房門送進來了冷風,也把院子裡的吵鬧聲一點不落的捎了進來。

  “誰又在嚼舌根,也不怕扯謊多了,天打雷劈,斷子絕孫!”

  嬌俏的嗓音,謝嬌嬌立刻就聽出這聲音的主人是方才那個“妹妹”。

  緊接著傳來一陣尖刻的叫駡聲,“死丫頭,你罵誰呢,我站在自家院子說話怎麼了,你是縣官老爺啊,我的嘴,還得你說了算?”

  “你的嘴那麼臭,十裡八村都有名,別說給我,就是給狗,狗都不要!”她立刻頂了回去,“你說誰都行,就是不能說我大姊的壞話!再讓我聽見一回,我就去告訴前院張嫂子,她家丟的那只雞到哪去了、雞毛被誰埋在哪裡了。”

  “你、你……死丫頭,你再敢瞎說試試看!”

  聽來對方是惱羞成怒了,謝嬌嬌生怕兩個小姑娘吃虧,掙扎著想起身勸架,無奈身子實在太孱弱了,剛起身就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就在這個時候,她忽然聽見旁邊房間裡傳出了個婦人的聲音,“李嫂子,你……你別同兩個丫頭一般見識啊,她們還小,不懂事……”

  “娘,明明是她先說了大姊的壞話,你為什麼向她道歉!”

  “就是啊,娘,她說大姊沒了貞潔,以後嫁不出去,我也聽見了。”

  兩個小姑娘不服氣,但婦人卻喝止了她們,“都給我回屋來!你們就這麼跑出去跟人吵架,還要不要名聲了?誰想說就說去,老天爺都看著呢!”

  聞言,李大娘顯然是有些心虛了,遂道:“哼,今兒老娘高興,不跟你們兩個死丫頭見識。一家子病癆鬼,跟你們做鄰居,真是倒了八輩子楣了!”說完,她轉身回了自己的屋。

  見對方不再造次,婦人道:“扶我去你們大姊的房裡。”方才她聽見隔壁房有動靜,想著應是房裡的人終於醒過來了。

  “好,娘。”

  很快,婦人便被兩個小姑娘扶到了謝嬌嬌的面前。

  屋裡的視野不佳,但謝嬌嬌依舊將婦人那略顯蒼白的樣貌看得清清楚楚,瞧那眉眼同兩個小姑娘有五分相似,任誰都猜得出她們是母女。

  婦人握住謝嬌嬌的手,柔聲地道:“嬌娘,你醒了……”她替謝嬌嬌理了理那蓬亂的發,“聽娘的話,誰說什麼都不要放在心裡,咱們家……哎,是娘對不起你。”說著說著開始抹淚。

  謝嬌嬌聽得一頭霧水,嬌娘……是在喊她嗎?

  謝嬌嬌尚未從禍事中緩過神來,只含糊地道:“我……還沒想起自己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想不起來也好,不是什麼大事。娘啊,別的不盼望,只要你們姊妹三個都平安就好……咳、咳……”婦人還想說什麼,卻突然咳了起來,一聲接著一聲,好似要把肺咳出來一般。

  謝嬌嬌有些擔心,但一旁的兩個小姑娘卻習以為常,一個替婦人拍打後背,一個跑去倒水服侍,末了,她們扶著婦人回了旁邊的房間。

  謝嬌嬌終於得了清靜,沒等她梳理明白自己遭遇的怪事,就見那個脾氣潑辣的小姑娘又折了回來,不由分說地灌了她一碗湯藥,也不知那是什麼湯藥,竟讓她昏昏欲睡。

  夢裡,她被放在一個冷冰冰的櫃子裡,在親人的痛哭中,送進了火爐……

  而某個自小吃盡苦頭的小姑娘,心急家裡的娘親和妹妹們不得飽餐一頓,上山挖野菜,沒想到被一個地痞糾纏,最後為護清白而跳河……

  光怪陸離,時空轉換,許是名字相仿的緣故,她的靈魂穿越時空到了這裡,成了謝家長女謝嬌娘……

  一滴眼淚順著睡夢中人兒的眼角慢慢落了下來。

  “爸、媽,不要哭,我會好好活著的……”

  村莊的清晨是寧靜又安詳的,村頭的老狗盡忠職守了一宿,搖著尾巴跑回了自家的狗窩,等主人賞些剩飯,就可以好好睡上一覺了。而各家的公雞則跳上了牆頭,迎著初升的太陽,扯著脖子叫了起來。

  一日之計在於晨,男人們盤算著一日的生計,女人們則掂量著如何用最好又便宜的糧食,喂飽一家老少的肚子。

  這樣的一個日常早晨,小王莊外的山路上,遠遠走來一隊人馬,隊伍裡有十幾個男子,各個皆有幾分剽悍鐵血之氣。

  打頭陣的是一個年少騎士,他抬手遮了初升的陽光,掃了一眼遠處的小王莊,立刻掉頭跑回隊伍中,笑道:“六爺,前面就是小王莊了,您的大院就位在莊子南邊山腳下,二爺說是這莊裡最好的院子了。”

  “嗯,知道了,你們先走吧,過幾日都安頓好了就來聚聚。”

  回話的男子姓趙,名建碩,他騎在一匹毛色漆黑的高頭大馬上,抬手摘下斗笠,露出了刀削一般堅毅的臉龐,那濃黑的眉、深幽的眸子、挺直的鼻樑、抿緊的唇,當真是難得的陽剛美男子。

  但許是老天爺終究不允許世間有完美的存在,一道刀疤斜斜地從他的左邊臉頰劃過,好似劈開天空的閃電,令他的俊美平添了三分冷厲,讓人莫名膽寒。

  “六爺,那我們先走了。”旁邊一個騎士從馬車上抓了一個大包裹遞給他。

  馬車上,一個稍顯年長的漢子則是囑咐道:“老六,如今咱們已經是平民百姓了,往後都得在這裡過日子,你可別總冷著臉,小心娶不到媳婦兒。”

  聞言,一旁的幾人都笑了起來,紛紛附和道:“就是啊,六爺,咱們可是說好了,誰家先生了小子,其餘幾家都要給彩頭呢!”

  年少騎士顯然待這六爺不同,此刻奮力替他分辯道:“六爺絕對不會輸,二爺早就替六爺算過了,六爺的姻緣就在這小王莊,而且六奶奶還是個旺夫旺子的命格。”

  “哎呀,二哥這是作弊啊,偏心老六,他怎麼沒替咱們算算?不成,待下次見面,一定要灌醉他!”

  眾人笑鬧了幾句,到底分道揚鑣,繼續朝著下一個村莊行進,徒留趙建碩站在路旁遠望了好半晌,這才騎馬奔向小王莊那南山腳下的院子……

  謝家小屋裡,謝嬌嬌這會兒剛剛從夢裡醒來,抹了抹眼角的淚水,掙扎著起身坐到了門檻上,看著屋外那既陌生又熟悉的院子。

  忽地,一股柴火氣息隨著清晨的風鑽進她的鼻子,那個潑辣的小姑娘臉上沾了灰,正在院子角落的草棚裡忙裡忙外,而另外一個小姑娘則抹著眼淚蹲在草棚旁邊的雞窩前,不知道在念叨些什麼。

  謝嬌嬌,不,如今的謝家長女謝嬌娘,抬頭望了一眼湛藍的天空,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她伸手對著小姑娘招了招,“麗娘,過來大姊這兒坐坐。”

  “大姊。”謝麗娘應聲跑了過來,抽抽搭搭的還在抹著眼淚。

  “怎麼了,麗娘心疼家裡的母雞了?”

  謝麗娘剛要點頭,可她一想起殺雞是為了替大姊燉湯補身體,趕緊搖了搖頭,“不是,就是、就是……”

  她的小臉還帶了一點嬰兒肥,這會兒皺在一起就像顆小白包子一般,特別可愛。

  謝嬌娘忍不住掐了她一記,笑道:“別哭,等大姊好起來,一定賺好多銀子,買好多小雞給你,隨便你養,好不好?”

  “真的?”小姑娘就是好哄,立刻破涕為笑,“大姊最好了!我要三十只……不,十隻小雞就好,都要母雞,好下蛋替大姊和娘補身子。”

  這話教謝嬌娘聽得心頭發軟,攬過她小小的身子入懷,應道:“不,一百隻,大姊買一百隻小雞給你。”

  “太好了,我要有小雞了!”謝麗娘樂壞了,立刻跑回屋裡向娘親獻寶。

  見狀,謝嬌娘露出一抹笑,卻也開始琢磨起該怎麼賺錢,雖然她方才同小妹信誓旦旦說的堅定,但……她掃了眼一目了然的院子,不禁感到有些頭疼。

  發家致富是好事,但天下沒有無本的買賣,做什麼都需要點本錢啊。

  然而這謝家只有間年久失修的小屋,看著就冬冷夏熱,哪天倒塌了也不意外;小小的一方院子,開兩壟菜地都勉強;飼有兩隻老母雞,剛有一隻尋閻王爺報到,剩一隻可憐兮兮的關在籠子裡。

  她依著原主的記憶,想著這謝家居所的唯一好處便是不遠處就有條小河,日常生活還算方便,踩著石橋過了河,再走三、四裡路就是通往府城的大路,只要她能琢磨出賺錢的小東西,便不愁市場,府城比之普通縣城,總能多幾個捨得花錢的顧客。

  但到底要做點什麼買賣,怎麼樣才能賺到她的第一桶金?

  謝嬌娘絞盡腦汁也沒能想出來,倒是做事勤快又俐落的謝蕙娘做好了飯菜,喊大家一同享用早膳。

  早膳包含一鍋麵糊,外加幾塊摻了穀糠的饅頭,還有一碟鹹菜,當然,最重要的還是那一砂鍋的燉雞。

  一家人圍坐一桌,默默吃著早膳。母親何氏夾起一塊又一塊的雞肉往謝嬌娘碗裡送,謝蕙娘懂事,幾乎要把腦袋埋進碗裡,強忍著不去看那個砂鍋,倒是年幼的謝麗娘忍不住口水直流,聯手上的饅頭都忘了吃。

  這情景教謝嬌娘看得心裡泛酸,想起自己前世小時候家裡的日子也不算富裕,父母和哥哥也是這麼疼愛她,如今相隔兩世,再也見不到了……早知如此,當初就該多回家,多孝順父母……

  好在上天待她不薄,重活一世,依舊讓她享受到這樣無私的親情,實屬她的幸運。

  這般想著,謝嬌娘舉筷俐落地分了雞,雞腿給了謝麗娘,雞胸脯給了何氏,雞翅膀給了謝蕙娘,而她自己則端了半鍋雞湯,大口喝了起來。

  “哎呀,嬌娘啊,你身子還沒好,要多吃肉。”

  何氏急得想把肉夾回去,謝蕙娘也不肯要,無奈謝嬌娘捂了砂鍋,惱道:“都是一家人,怎麼能讓你們眼巴巴看著我吃肉?再說了,娘也要養好身子,家裡沒了你,我們三姊妹可怎麼辦?況且蕙娘和麗娘也正在發育呢,多吃些,個子才長得高。”

  “這……”

  見何氏還是不肯吃,謝嬌娘琢磨著日後相處久了,總是會讓人發現她與原主的性子有所不同,索性決定先挑明瞭,正色說道:“娘、蕙娘和麗娘,我這次大難不死,想明白很多道理,先前是我性子太軟了,免不了受欺負,出事了也護不住你們,以後我要厲害一些,努力找些法子謀生,讓家裡的日子好過起來。”

  “真的?”不等何氏說話,謝蕙娘先紅了眼圈。

  她是家裡的次女,按理說家裡有事不該她出頭,無奈娘親身體不好,大姊軟弱,小妹年幼,她只能裝潑辣,打東家、罵西家,努力讓外人覺得謝家閨女不好惹,欺負到自家頭上時也會掂量掂量。

  如今大姊改了性子,她自覺有了依靠,一時委屈湧上心頭,忍不住落淚。

  “不哭,蕙娘,以前是大姊不好,以後有事你不要自己擔著,儘管跟大姊說。”

  謝嬌娘拍拍大妹的後背,卻被大妹反抱著胳膊哭。

  何氏歎氣,想要說話卻又咳嗽起來,若不是她這個當娘的沒用,三個女兒哪會如此辛苦。

  謝嬌娘好不容易安撫好一家人,早飯也快涼了,三姊妹匆匆吃了幾口,謝麗娘便接了刷碗、喂雞的活兒,謝蕙娘則扛著鎬頭下地春種。

  謝嬌娘自覺比昨日有了些許力氣,簡單梳洗了一下,跟著謝蕙娘出門。至於何氏,只要不犯咳疾、不用喝藥湯,就足以讓全家歡喜了。

  姊妹倆一路走到小河邊,幾個婦人正在洗衣衫,遠遠見了來人便說起閒話。

  “你們說,謝家大閨女為啥投河啊?我怎麼聽說她是看中了哪個爺們兒,人家有媳婦,不同意她做妾,她一氣之下跳了河啊?”

  “哎呀,你說的不對。我聽說是她看中了一個路過的公子,糾纏人家不成,一氣之下才跳了河。”

  “你們說的都不對,若是這樣,她當時身上纏的那棉被該怎麼解釋?我瞧著那料子還不錯呢!”

  “那就不知道了,要不,你們親口問問人家?”

  所謂人善被人欺,柿子專撿軟的捏。謝家沒有男人,平日娘兒四個幾乎活得毫無聲息,婦人們自然不會懼怕,說起閒話根本不顧忌走近的謝家姊妹。

  謝蕙娘脾氣暴躁,聞言就要衝上前去罵人,卻讓謝嬌娘一把攔住,並領著她緩步上了石橋。

  謝嬌娘先是掃了一眼婦人們,這才笑道:“蕙娘,你知道嗎?據說人死後要去閻王殿裡報導,閻王爺會根據這個人生前的善惡,決定此人下一輩子是做牛馬,還是投胎至富貴人家。當然,也有些實在可惡的人,牛馬都沒得做,得在十八層地獄裡受盡酷刑以贖罪。”

  她的聲音不算小,底下的婦人們都聽得清清楚楚,好奇地停下了手裡的活兒,望向石橋。

  謝嬌娘卻是看也不看她們,繼續說道:“其中有一層便是專門懲罰那些造謠生事的長舌婦,每日這些長舌婦都要被綁在柱子上割舌頭,待得晚上重新長出來,白日再割掉。因為割掉的舌頭實在太多了,流出的血彙集成河,舌頭比石頭還多……”

  “呀!”不等謝嬌娘說完,已有膽小的婦人慌忙把手腳從河水裡抽出來,卻不小心打翻了木盆,洗好的衣衫就這麼隨著水流飄走了。

  婦人沒有辦法,只能下水去追,那狼狽的模樣,惹得謝蕙娘笑得前仰後合。

  謝嬌娘見好就收,扯了大妹繼續趕路,留下一群婦人相互對視,不禁有些氣惱。

  “還說謝家嬌娘是個老實的,這嘴巴可真是……”

  說到一半,許是突然想起那割舌頭的故事,婦人們到底存了忌憚之心,趕緊收了話頭兒,胡亂洗了衣衫就散去了。

  而在石橋的另一側,剛巧有個人牽馬飲水,將這場小風波從頭到尾全看在眼裡。

  趙建碩掃了一眼走遠的姊妹倆,伸手拍拍黑馬的脊背,慢悠悠地回了南山腳下的大院。

  自小經歷了太多,戰場又是個得想辦法在屍山血海裡活命的地方,突然回歸到安寧的田園生活,讓他難以適從。但方才聽得小小的爭吵,倒是難得讓他揚起一抹笑意。

  這才是過日子吧,無傷大雅的傷害,小小的回擊。不過……他沒想到那個姑娘居然也會有反擊的時候。

  一人一馬就這麼沐浴在初升的陽光下,三分自在七分愜意地走在初春的田野裡,然而下田的村人卻被嚇得遠遠地避開了,只有年過半百的裡正王三叔躲不開,硬著頭皮迎上去寒暄了幾句。

  待趙建碩走遠,立刻有村人圍了上來,問道:“三叔,那人是誰啊?怪嚇人的呢!”

  “是啊,瞧他好像是往南山下的大院走去,莫非是李老爺的客人?”

  王三叔待眾人七嘴八舌的問完,這才乾咳了兩聲,應道:“李老爺搬去南邊州府了。這人姓趙,人稱六爺,聽說是北疆抗蠻回來的抗敵英雄,打算在咱們這裡落腳安家,是李家大院的新主子,連同南山下那二十畝好地一起買了。你們可別因為人家臉上有刀疤就說些有的沒的,要知道沒人家捨命殺敵,咱們如今哪能安心種地啊。”

  村人們雖然平日小心思不少,但本性不壞,聽他這麼一說,紛紛應道:“三叔放心,大夥兒知道該怎麼做的。”

  “就是啊,三叔,這人瞧著就不是個好相處的,不欺負我們就不錯了,我們可不敢惹他。”

  “那就都散了吧。”王三叔擺擺手,剛要轉身離開,想起了另一件事,又回頭囑咐道:“你們回家和婆娘們都說說,有那閑功夫就多做點針線,別到處說謝家大姑娘的閒話,都在一個村裡住著,謝家大姑娘的名聲臭了,難道你們家裡的閨女還能好啊?丟的不還是整個小王莊的臉面!”

  “哎呀,是這麼個道理。”

  “就是,我們晚上回去就說。”

  王三叔滿意的點點頭,背著手,掐著黃銅煙袋鍋緩緩離去。

  而不知王三叔暗中幫了一把的謝嬌娘,這會兒正和謝蕙娘一起用鎬頭翻著自家的兩畝旱田,一顆顆汗珠滴落,偶爾抬頭,便被那陽光晃得眼前一陣發黑。

  這個時代的生產力實在低下,別說是機械化,就連犁田的牛只都少得可憐,放眼望去,周圍百十畝旱田只有一頭牛孤零零的忙碌著。

  好在謝家就這麼兩畝旱田,否則真是沒等著播種,人先活活累死。

  但即便就這兩畝地,也讓謝嬌娘姊妹倆忙了足足三日。

  何氏和謝麗娘在所剩不多的兩袋包穀裡,選了顆粒最飽滿的準備下種。

  這日,謝嬌娘和謝蕙娘一個刨坑,一個下種,累得頭昏眼花,正好相鄰幾塊田地的村人聚在田頭歇息,遂喊了她們倆姊妹。

  “嬌娘、蕙娘,別忙了,過來喝碗水吧!”

  開口說話的是住在謝家前院的張嫂子,平日是個熱心腸的人。

  姊妹倆確實是口渴了,就沒拒絕,上前道謝後,捧了陶碗喝水。

  一旁的幾個村人望著幾乎耕種完了的田地,滿臉是笑,眼底充滿了希望。

  “今年天好,包穀不到半個月就能發芽,若老天爺再賞幾場雨,咱們就能期待豐收了!”

  “可不是,沒什麼比種田更可靠的了,吃多少苦,就得多少收成。”

  聽得這話,張嫂子倒是想起一事,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地說道:“這話說對了,所謂家財萬貫,帶毛不算……你們聽說了嗎,隔壁大王莊的王老四家,先前不是說他家的母豬聲了十二隻小豬崽,他歡喜的逢人就說,恨不得放鞭炮。”

  “當然聽說了,一隻豬崽值三百文,他家可是發財了。”

  張嫂子撇撇嘴,又道:“發財倒是不一定,倒楣可是沾上了。今早我正好去了一趟大王莊,見到王老四背了六隻豬崽子往山上扔呢!你們說是不是倒楣了?”

  “呀,六隻,這麼多!”

  眾人紛紛驚呼,語氣裡七分同情,隱有三分興奮。

  有人追問道:“豬崽子得了什麼病?這下……王老四可就少賺了至少二兩銀子啊!”

  “聽說是瀉肚子……雖然王老四嚷著是母豬吃壞東西連累了小豬崽,但大王莊的人都說是鬧豬瘟,怕連累自家的豬呢,死活讓他扔去深山裡。”

  張嫂子正說得唾沫橫飛,謝嬌娘突然抓了她的袖子問道:“嬸子,你可知道王老四把豬崽子扔去哪個山溝了?”

  “你問這個幹麼?”張嫂子被嚇了一跳,倒也沒惱,想了想就道:“我瞧著他去的方向……好像是老狼溝。”

  “謝謝嬸子,我們這就回去了。”謝嬌娘匆忙道謝,拎了鎬頭拉著大妹往村裡跑。

  張嫂子等人都不明所以,半晌才道:“這謝家大丫頭什麼意思,不會是要去把死豬崽子撿回來吧?”

  “不會吧?不說這老狼溝有多險惡,就是讓她撿回來了,她也救不活啊!若是能救活,王老四哪還肯扔出來。”

  “就是啊。”

  眾人又說了幾句閒話便繼續幹活。

  謝嬌娘的心思還真被張嫂子猜對了,她剛進家門便直接抄起柴刀,背上柳條筐子要上山。

  見狀,謝蕙娘拚命摟住大姊的腰,不肯鬆手,“大姊,你不能去,老狼溝裡真的有狼啊!萬一……”

  “不行,蕙娘,我必須去!咱們家以後能不能過上好日子就看這一次了。你乖乖待在家,我馬上就回來。”其實謝嬌娘心裡也害怕,但是謝家一窮二白,想做點什麼生意都沒本錢,好不容易碰到這樣無本的買賣,說什麼她都得試試。

  “不行!你好不容易撿回了條性命,若是再出事了,我們和娘怎麼辦?”

  “就一會兒,我馬上回來。”

  姊妹倆爭執不休,何氏聽見房外有聲響,邊咳邊問道:“可是嬌娘和蕙娘回來了?”

  謝嬌娘趕緊高聲應了,“是,我們回來了。我還想去山上采點野菜,馬上回來!”

  “別走太遠啊,天暖了,山上野獸也都跑出來了,小心……”

  “哎,娘,放心,我很快就回來。”

  謝嬌娘騙得娘親的許可,抬腳就往外跑。

  謝蕙娘跺了跺腳,還是追了上去。

  姊妹倆一路穿過村莊,直接殺到了南山下。順著小路,她們踩過已經蘇醒大半的山林,望著滿眼的綠意,往老狼溝走去。

  老狼溝,聽著可怕,其實是個風景不錯的小山溝,此時樹林新綠,早早綻放的野花點綴其中,很有幾分春日的美麗。

  但是謝家姊妹無心欣賞,兩人一路從山溝下往上搜尋,她們手裡拿著柴刀和棍子仔細地撥開草叢,尋找那也許不存在的小豬崽。

  謝蕙娘性子急,累得一頭是汗,索性扔了棍子想勸謝嬌娘回去,不想棍子落地卻是響起一陣輕微的哼唧聲。

  謝嬌娘大喜,趕緊奔了過去,就見灌木叢裡有一個破筐,裡頭趴了幾隻小豬崽。

  謝蕙娘見狀也不惱了,趕緊將筐子拉出來,姊妹倆把小豬崽一隻只抱往被太陽曬得溫暖的大石頭上放著,除了一隻已赴黃泉,其餘五隻都還有微弱氣息。

  謝嬌娘趕緊解下腰上的葫蘆,灌了幾口水給小豬崽,末了,她脫了破舊的外衣,小心包裹住小豬崽放進自家的柳條筐子。

  “真是太好了,咱們趕緊回家去!若能救活這幾隻小豬崽,咱們家就有希望了。”

  謝蕙娘學大姊脫下了外衫替小豬崽取暖,但嘴巴卻還是不饒人,抱怨道:“大姊,你怎麼知道能救活?咱們家連替娘抓藥的錢都沒有,更別說是小豬崽的買藥錢了。”

  “放心,我碰巧知道一個治瀉肚子的偏方,管它好不好用,總要試試,萬一救活了,待過年的時候,咱們家就有肉吃了!若是賣了銀子也能做些小買賣,日子總會越過越好的。”謝嬌娘說得信心滿滿,即便方才累得厲害,這會兒背著小豬崽卻覺得渾身都是力氣。

  謝蕙娘心疼大姊,正想搶過柳條筐子的時候,突然覺得灌木叢裡有些不對勁,她眨巴了大眼看了半晌,頓時汗毛倒豎。

  “狼……有狼!”

  少女的尖叫聲如同最尖銳的哨音,驚醒了整座山溝的萬物。

  兩裡外的某處河岸邊,趙建碩正準備烤野兔打打牙祭,卻讓這驚叫聲打斷了動作。

  他皺了皺眉頭,扔下兔子,隨手抄起弓箭奔了過去。

  而這會兒,惱怒到嘴的肥肉被搶走的野狼,正準備攻擊謝家姊妹。

  謝嬌娘前世不是見沒過狼,但那都是動物園裡半死不活的老房客,可能連只獵犬都比不上。可如今這般活生生、眼冒銳光,隨時都能咬下她一塊肉的兇猛野獸卻是頭一回見到。

  恐懼瞬間從她的腳底板竄上了頭髮絲,她想跑,最好能生出幾百條腿讓她逃命。

  但這是不可能的,這會兒要想活命,除非把小豬崽還給野狼。

  可小豬崽是全家衣食無憂的希望,她不能輕易放棄,於是她拚命揮舞著手裡的柴刀,護著腿軟的妹妹往後退。

  那野狼沒想到一個小姑娘竟這般厲害,自覺受到了蔑視和挑釁,惱怒的張大了血盆大口,蓄勢待發,尋了個機會上前,鋒利至極的爪子抓破了謝嬌娘的右手臂,鮮血瞬間淌了下來,柴刀也順勢飛了出去。

  鮮血的味道越發刺激野狼的嗜血性,它一個前撲把謝嬌娘按倒在地,眼見銳利的牙齒就要咬破她的喉嚨,千鈞一髮之際,遠處突地飛來一支利箭,直接穿透了野狼的右眼,巨大的貫穿力甚至帶著狼身釘上了後頭的大樹,隨著野狼的抽搐,那箭尾的白羽也顫抖個不停。

  謝嬌娘腦海一片空白,呆愣地坐起身。

  一旁的謝蕙娘趕緊連滾帶爬的奔了過來,“大姊!嗚嗚……大姊,你沒事吧?嗚嗚……”

  “啊……我沒事,沒事。”謝嬌娘回過神,摟住大妹,眼淚也是止不住的直往下掉。

  她忍不住後怕,方才若是遲上一會兒,她就得找閻王爺報到去了,死因還是如此慘烈的命喪狼口。

  不過話說回來,到底是誰出手救了她?

  謝嬌娘抹了眼淚,扭頭望去,就見一個男子正在處置那頭野狼,陽光從樹林上方照射進來,被樹枝切割得有些細碎,落在男子的臉上顯得有些斑駁。

  但這並不妨礙她看清男子棱角分明的五官、深邃的雙眼、壯碩的身形,以及臉上那道明顯的刀疤。

  她一點也不害怕,只覺得這男子的樣貌竟莫名眼熟……

  “啊!”

  謝蕙娘教男子的容貌嚇得驚叫一聲,打斷了謝嬌娘的思緒,她趕緊掐了大妹一記,不讓她失禮於人,自己則勉強撐起軟綿綿的身子,鄭重地同男子道謝,“不知這位大哥高姓大名,今日救命之恩,謝嬌娘沒齒難忘,還望大哥告知家住何處,日後必有重謝。”

  聽得這話,趙建碩下意識的側過身,令陽光直落在自己的臉龐上,顯得那道刀疤越發分明。

  但他驚奇的發現,謝嬌娘眼裡依舊沒有任何驚懼和鄙夷,這讓他心頭突然多了幾分異樣的感覺。

  “不必了,倒是你們兩個小姑娘以後別隨便上山,萬一被狼吃了,家裡人怕是連你們的屍骨都找不到。”

  謝蕙娘連連點頭,謝嬌娘聽著卻有些不舒坦。

  她低了頭,再次道謝,“多謝恩人提點,我們先告辭了。”說完,她背起柳條筐子,扯了大妹往山下走。

  趙建碩留意到地上的血跡,不禁微皺起眉頭,沒多想就追了上去。

  謝蕙娘教此舉嚇得直接躲到大姊的身後,而謝嬌娘的臉蛋也瞬間慘白。

  人心複雜易變,雖然這人剛剛救了她們姊妹倆,但萬一他忽然起了色心歹意,她們豈不是才出狼窩又入虎口……

  趙建碩猜出這姊妹倆的心思,冷哼一聲,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瓷瓶拋給謝嬌娘,冷冷地道:“洗淨傷口,塗抹於傷處,三日一換,不留疤痕。”

  說罷,他轉身拎了那只野狼的屍體鑽進了樹林,很快便沒了影子。

  謝家姊妹半晌才反應過來,深覺錯怪此人,可姊妹倆也顧不得方才的失禮,兩人連滾帶爬的下了山。

  待出了山,遠遠瞧見雞鳴狗吠的小王莊,姊妹倆才終於有逃出生天的感覺。

  謝蕙娘抹了眼淚,惱道:“大姊,我都說此處有狼了,你偏不信!”

  謝嬌娘自覺今日是有些魯莽了,但瞧了瞧筐裡的小豬崽,又覺得這次的冒險太值得了。

  “哎呀,你以後再念叨我吧,現在得趕緊回家,一會兒小豬崽都死了,我就是大羅金仙也救不回來。”謝嬌娘邊說,邊背著柳條筐子往家裡跑。

  謝蕙娘讓大姊氣得跺腳,急忙追了上去,“大姊,你等等我啊!”

  這會兒正是吃晌飯的時候,男人們忙著拾掇農具,婆娘們忙著生火做飯,就連淘氣的小子們也暫時放過了村口的幾棵大柳樹,跑回家裡抱著飯碗等開飯。

  謝家姊妹順利地避開眾人跑回自家院子,否則她們這般只穿了中衣、滿身血跡又一臉灰頭土臉的模樣被村人看去,怕是又要引起一場風波。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8-8-20 00:13:12

【第二章 無本的買賣】

  何氏左等右等都不見女兒們回來,急得團團轉,正想打發小女兒去村口望望,就見姊妹倆一身狼狽的回來,驚得她差點癱軟在地上。

  謝蕙娘眼明手快,急忙沖上前抱住娘親,“娘,我們沒事,不過是在山上摔了一跤。”

  何氏哆嗦著想要問幾句,又怕被鄰居聽去,遂帶著兩個女兒往屋裡走去。

  謝嬌娘可沒那閑功夫一一解釋,她立刻跑去了灶間,尋了幾顆蒜頭,將之拍碎搗爛,和了溫水,挨個替小豬崽灌了下去。這偏方是前世她某次去鄉下外婆家時,無意間看到的,管不管用,她心裡也沒個底,但死豬當活豬醫,總得試一試啊!

  與此同時,何氏從二女兒那兒得知了前因後果,一向好脾氣的她也忍耐不住了,來到灶間抬手就要打大女兒,但見她衣裳上的斑斑血跡,最終咬牙住了手。

  “你個死丫頭,真是膽子大了是不是?老狼溝也敢去,萬一你被狼吃了,我和你妹妹們怎麼辦?你是不是要氣死我啊!”

  謝嬌娘正等著小豬崽緩過氣,很是心焦,沒心思顧慮家人的感受,可她扭頭瞧見何氏眼眶泛淚,立刻軟下心腸,趕緊裝可憐道:“娘,我胳膊疼……”

  何氏心頭一緊,“哎呀,快讓我看看……”她仔細檢查大女兒的傷勢,“流了這麼多血,不疼才怪。”

  她趕緊拉大女兒去水缸邊,直到一缸清水洗成了淺紅色,才不再見血。

  謝嬌娘嘴裡安慰著娘親,心裡卻是後怕不已。不得不說,她們姊妹倆今日真是命大,野狼只是揮了一下爪子,她的胳膊就多了一道三寸長的口子,若是沒有恩人出手搭救,恐怕她真得見閻王爺去了。

  想起那如同天神一般降臨在眼前、救她脫離狼口的男人,謝嬌娘沒來由的心頭一陣狂跳。

  前世,同寢室的姊妹總是喊著這個男神、那個偶像,她從來沒什麼感覺,沒想到如今重活一世,倒是遇見了令她怦然心動的男人……

  忽地,何氏伸手摸了摸她的前額,道:“你的臉又熱又紅,還是找個大夫看看傷勢如何吧。”

  “娘,我沒事,可能是累了。”她壓下心底的思緒,隨便尋了個藉口搪塞娘親。

  回過頭,她催促著大妹替自己上藥、包紮傷口,接著便守著她用命搶回來的小豬崽,期盼奇跡出現。

  許是那大蒜汁起了效用,小豬崽居然沒再瀉肚子,其中一隻甚至隱約抽動著小豬鼻四處嗅聞,好似在尋吃食。

  謝嬌娘樂壞了,顧不得受傷的胳膊,起身去替豬崽們尋東西吃。

  豬崽太小,且過於虛弱,最好喂些流質食物……她如此想著,但謝家實在太窮了,她轉了一圈,也只找到種田剩下的包穀,而這些是她們全家僅剩的糧食,若是給了豬崽們,豈不是讓她們全家喝西北風……

  瞧著自家大姊急得滿院子轉圈,謝蕙娘雖然覺得她有些瞎胡鬧,但到底捨不得她犯愁,遂上前小聲問道:“大姊,小豬崽是不是要喝奶啊?我聽說前院張嫂子家裡的羊生了羔羊……”

  “真的?太好了,你看家,我出去一趟!”

  柳暗花明又一村,謝嬌娘真是歡喜壞了,扔下大妹跑了出去。

  前院的張嫂子剛用完午膳,正準備趁著今日天氣好,拆了家裡的舊棉被好重新彈彈棉花,曬曬太陽,突然見謝嬌娘上門來,她很是驚奇,擺手招呼她上前,笑道:“嬌娘,你怎麼來了,吃過飯了?你娘這幾日咳疾好些了嗎?”

  謝嬌娘笑著應了兩句,幫著張嫂子拆棉被,可她心裡有事,連連扯斷了好幾根棉線,張嫂子心疼地趕緊拉住她的手。

  “嬌娘啊,有事你就直說,可別再扯斷棉線了,嫂子心疼啊!”這一縷棉線要好幾文錢,她原想著好好拆下,待重新縫被子時還能再用一回的……

  聞言,謝嬌娘愣了下,轉而紅了臉蛋,“對不起,嫂子,我……”

  “行了,知道你這丫頭不是故意的,有事便趕緊說吧。”張嫂子的性格向來豪爽,此時自然也不會跟個小姑娘計較。

  “嫂子,我聽說你家的羊生羔羊了,你也知道我娘的身子不好,而這羊奶是補身體的好物,我想每日來你這兒擠一小盆,你看……”

  這話讓張嫂子有些為難,畢竟她們家的日子也不算富庶,這羊每年生羔羊、羔羊長大了好賣錢添家用、羊奶則是給老太太補身體用的,實在是重要至極,若是分出一碗給謝家,就算她同意了,家裡的老太太也……

  謝嬌娘不笨,立刻想明白其中的關隘,恨不得賞自己兩巴掌,趕緊又道:“我娘說,一碗羊奶換一斤包穀,待包穀收成,我就替嫂子送來。若是嫂子家裡不缺包穀,那就按照一碗兩文錢計算。”

  “要銅錢!”

  不等張嫂子應聲,一旁的小屋裡走出一個老太太來,灰撲撲的衣裙,一頭花白頭髮胡亂盤著,襯著焦黃的眼珠子、長滿老人斑的皮膚,謝嬌娘認出對方是張家婆婆。

  張嫂子皺了眉頭,剛想說話,謝嬌娘卻搶先笑道:“好啊,張大娘應了,我就更放心了。我一會兒就讓蕙娘來擠羊奶,至於銅錢……就半月一結算好了。”

  “那怎麼成,你們家……”

  張嫂子同謝家人有些來往,也算相處親近,清楚謝家的艱難,想開口拒絕,但礙于婆婆在一旁虎視眈眈,為了免去一場爭吵喝罵,只能歎口氣,把後半截話咽了回去。

  謝嬌娘再次道謝,這才回家喊了大妹,讓她拿著大陶碗去張家擠羊奶。

  許是張嫂子心裡過意不去,謝蕙娘端回的羊奶幾乎滿到要溢出來了,謝嬌娘尋了根竹管,也顧不得小豬崽身上的髒汙,一隻只抱起來親喂羊奶。

  生,是萬物的本能,能活著,誰也不願死啊。

  原本奄奄一息的小豬崽,幾乎是一嘗到羊奶的味道就開始拚命的吸吮,待得喂完最後一隻小豬崽時,頭一隻餵食過的小豬崽居然晃晃悠悠的站了起來。

  謝蕙娘歡喜的抹了眼淚,這可是她們姊妹倆拿命換回來的,待養大豬崽賣了錢,就不用再為娘親抓藥一事犯愁,甚至還能替大姊置辦些嫁妝。

  謝嬌娘倒是沒想那麼多,滿腦子都是怎麼養大這些小豬崽,畢竟餵食羊奶並非長久之計,而家裡的糧食也所剩不多……

  她想了想,拎了筐子往南山去。

  此時正值萬物復蘇的時節,放眼望去皆是綠油油的一片,她隨意摘了些野菜,打算熱水燙熟再灑點鹽就是一餐,又摘了些豬草,打算磨成汁混在羊奶裡,另外摻點包穀粉,小豬吃了一定恢復得更快。

  待得小豬長大,就能換得白花花的銀子,有了這筆銀子,她便能做點小買賣,屆時即便不能大富大貴,總能保證娘兒幾個衣食無憂吧!

  這般想著,謝嬌娘便覺渾身是勁,即便右胳膊負傷、使不上力,依舊奮力地摘了滿筐的野菜和豬草。

  西斜的太陽已染上了橘紅,映照在南山上,如同為山林披了件輕紗一般,分外美麗。

  趙建碩端了黑糊糊的兩盤菜從灶間出來,坐在自家院子裡,一邊吃,一邊皺眉看著在山坡上歡快地摘野菜的姑娘,一陣山風吹過,隱約送來她的歌聲——

  “天涯啊海角,覓呀覓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們倆是一條心……”

  妹妹?郎?

  趙建碩不禁眉頭深鎖。謝家難道沒教過閨女禮義廉恥嗎?一個女子居然不避諱地把情郎掛在嘴邊……

  他如此想著,那歌聲突然斷了,連帶著山坡上的姑娘也沒了影子。

  他豁然起身,卻見那姑娘頭上頂著一朵紅豔的野花站了起來。說不上她如何美豔,可她如此簡單又快樂的樣子,仿佛一道光,奇異又迅速的驅散了他內心因征戰而留下的黑暗,那些屍山血海,那些斷臂殘肢,那些陰謀詭計,統統褪去了。

  他的眼裡、心裡,就只剩了這麼一個姑娘,一個綻放花開般笑靨的姑娘……

  不知自己的一顰一笑皆入他人眼底的謝嬌娘,背起筐子,抬手扶了扶髮辮上的野花,笑著下了山。

  山下有她的家,她的親人,她過上安逸日子的希望……

  稍晚,謝家一家人就著微寒的晚風吃了簡單的便飯,幾人偶爾回頭望望爭搶吃食的小豬崽,內心的喜悅簡直要滿溢出來。

  日子啊,雖然艱難,但只要努力,總會慢慢好起來的。

  日升月落,歲月從不會因為人間任何的悲喜而停下腳步。

  一晃眼的功夫,小豬崽已在謝家安身半月有餘,經過謝家姊妹的細心餵食,如今它們不再是當初那瀕死的模樣,不僅毛色亮澤,且白淨圓潤,很是討人喜歡。

  謝嬌娘拎了把小彎刀站在豬圈裡,對著幾隻活蹦亂跳的小豬數度舉刀,又覺得實在下不了手。

  謝蕙娘和謝麗娘緊張地站在豬圈外,可憐兮兮的望著大姊。

  “大姊,能不能不殺小豬啊?”

  “是啊,大姊,我們好不容易才撿回來的,即便家裡沒了糧食,但只要我多摘些豬草回來,總能養活的啊!”

  謝嬌娘聽得是哭笑不得,耐著性子又解釋了一遍,“我不是要殺小豬,我是要替它們……哎呀,就是把它們身體上的某個部位割下來,這樣它們才會長得快,肉也好吃。”兩個妹妹年紀太小,她不好把閹割二字解釋得太清楚,只好含糊帶過。

  然而兩個妹妹依舊紅著眼圈,求情道:“大姊,小豬太小了,不管割哪裡都和殺了它們沒兩樣啊,咱們別殺了,好不好?”

  見解釋無用,謝嬌娘乾脆彎腰抓了只小豬就要動刀。

  前世,她也只是看自家老爹替小豬崽閹割過一次,實際操刀可真是初體驗。她儘量迅速地手起刀落,見血色漫開,她不禁有些慌了,小豬更是扯著嗓子厲聲叫了起來,她趕緊從小瓷瓶裡倒出一點藥粉往傷口抹上,隨即將小豬放開。

  小豬幾乎是一落地就撒腿跑開了,很有些劫後餘生的恐懼和歡喜,而其餘幾隻小豬好似得了消息,此時也拚命往豬圈的角落擠去。

  一旁的謝蕙娘和謝麗娘見大姊並沒有要殺小豬,都拍手笑了起來。

  謝嬌娘長吐一口氣,以手腕抹去額頭的汗水,同時瞪了大妹一眼,嗔怪道:“還不快進來幫忙,這事說不定以後就是咱們家發財的大秘密,得趁沒人經過時完成!”

  謝蕙娘一聽,立刻跳進了豬圈,伸手抓了一隻小豬,姊妹倆齊心工作,不一會兒便讓四隻小公豬都失去了某個功能。

  小豬們驚慌的聚集在一起,就連唯一的小母豬也嚇得緊縮在最後頭,完全不知道這事跟它沒有半點關係。

  謝嬌娘剛剛跳出豬圈,前院的張嫂子、隔壁的李大娘夫妻,還有幾個路過的村人便聞聲聚了過來。農家貧寒,別說是肥豬,就連母雞也是很重要的財產,如今見謝家平白多了幾隻小豬,而且越養越好,教人看得眼饞,特別是那些婦人們,幾乎每日都要跑來看上兩眼才好。

  這會兒聽得小豬厲聲尖叫,李大娘半開玩笑、半試探的問道:“嬌娘,你們可是禍害小豬了?要是你們不想養就說一聲,給大娘我算了!”

  她這臉皮可真是夠厚的,若是給銅錢買一隻,謝嬌娘說不定還會因為如今的困境而同意,但對方打算吃免錢的午餐就有些過分了。

  果然,不等謝家姊妹應聲,旁人就幫忙反駁了,“李大娘真愛開玩笑,嬌娘姊妹幾個把小豬當珍珠一樣供奉著,怎麼可能會禍害它們。”

  李大娘冷哼一聲,不再說話,但眼睛卻直盯著幾隻小豬,眼底滿是貪婪與嫉妒。

  這一幕讓謝嬌娘看進眼底,倒是給她提了個醒,以後晚上怕是要多巡幾次豬圈,萬一真有人起了壞心把小豬偷走,她可白忙活這麼久了。

  幾隻小豬許是瞧著這麼半晌不曾有人再對它們動刀,驚惶的心情一鬆懈便餓了,跑到豬槽邊叫喚了起來。

  十斤左右的小豬,正是最可愛的時候,這一叫,幾乎立刻就把幾個婦人的心叫軟了,她們紛紛說道:“嬌娘,家裡糧食夠嗎?我家還有半袋子穀糠,一會兒送來給你吧,左右我家喂雞也用不了。”

  “我家也有些地瓜,放壞了可惜,不如送來給小豬們吃吧。”

  謝嬌娘開口想拒絕,無奈家中糧缸確實空到讓老鼠流淚,遂趕緊道謝。人情債欠了就欠了,以後加倍還就是,如今謝家的情況可容不得她有半點傲氣。

  眾人正說笑的時候,王三叔背著手悠悠地走來,眾人趕緊讓了一塊地方給他。

  王三叔抽著手裡的黃銅煙袋鍋,喜上眉梢的望著幾隻小豬。“謝家姊妹真是勤快,這小豬養得不錯,看著就是能長肉的。”

  一旁有人跟著附和道:“是啊,嬌娘可寶貝了呢,就算我們想買,嬌娘大概也不肯賣。”

  “哦,是嗎?”王三叔笑咪咪地掃了謝嬌娘一眼。

  謝嬌娘頓時心頭一動,下意識地開口道:“我方才是沒來得及說,不是我不肯把小豬賣給大夥兒,實在是……”她瞄了王三叔一眼,“我先前已答應賣給三嬸了。”

  “三嬸說要買小豬?”

  眾人都感到驚奇,三分信七分懷疑,就連王三叔也愣了一下,轉而笑得更和藹,卻沒多說半句話。

  見狀,謝嬌娘心頭大定,接著笑道:“對啊,三嬸昨日路過時候同我說的,我家糧食不夠,喂五頭小豬有些吃力,勻出去一頭也輕鬆一些,倒是要多謝三嬸呢!”

  李大娘聽得心裡犯堵,她先前開口索要的時候,謝嬌娘不應聲,這會兒居然說要把小豬勻給裡正家,怎麼聽都覺得古怪……她掃了王三叔一眼,心裡再不痛快也不至於沒眼色,只能把這口氣咽了下去。

  王三叔乾咳兩聲,磕磕煙袋鍋裡的煙灰,緩緩應道:“我也是剛聽你三嬸提起,這才過來看看的,就是惦記你家裡糧食不夠。這樣吧,我晚上就讓你三嬸過來把小豬帶走,按照昨日說好的,一百斤包穀加一百文銅錢,明日就送來。”

  一斤包穀如今市價是三文,算起來,王三叔出的價格就是四百文,當真是高價了。

  投桃報李,謝嬌娘主動開口賣小豬,王三叔給了高價,兩人事先沒商量過,卻把這筆買賣做得漂漂亮亮。

  原先動了心思的眾人,見此都打退堂鼓,待得又說了幾句閒話,就都散去了。

  傍晚,王三嬸歡歡喜喜的帶走了謝家那唯一一隻小母豬。

  她自覺母豬養大若是不賣肉,還能生小豬,自己實在占了謝家的便宜,於是略帶歉意的拉了謝嬌娘的手,囑咐道:“嬌娘,三嬸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以後有誰欺負你,只管告訴三嬸,三嬸替你撐腰!”

  謝嬌娘自然連連道謝,末了,收下王家的包穀和銅錢。

  何氏連同兩個女兒都歡喜壞了,畢竟一家人不用面臨餓肚子的危機了。可謝嬌娘卻是另有打算,所謂坐吃山空,何況這座山不過是座小山,只靠這個,一家四口絕對等不到包穀收成的時候。

  至於銅錢……

  稍晚,張嫂子紅著臉上門了。

  “嬌娘,那個……我婆婆說家裡沒有油鹽了,若是你手頭寬綽,能不能把羊奶錢付了?”

  謝嬌娘哪能說沒有,若不是聽說裡正家花了一百文買下她家小豬,對方也不會上門討債,她若是今日推託了,說不準明日張大娘就罵到門前來了……

  好在,小豬只喝了半個月羊奶,不過三十文就打發了,剩下的七十文銅錢,謝嬌娘數了又數,恨不得睡覺時都抱著。

  倒不是因為她貪財,而是她先前去張嫂子家裡取羊奶時,無意間瞄到對方的繡花底圖,給了她一點靈感。前世她學過畫畫,接觸過立體畫法,若是改變一下這些繡圖、賣給城裡的繡莊,興許能賺點錢,改善謝家的家境。

  而買顏料、繡線之類的材料費,就全靠眼前這幾十文錢了。

  第二日,天公作美,山間的晨霧剛剛散去,太陽就迫不及待的爬上了天空,暖得萬物都欣欣然伸著懶腰。

  謝嬌娘同何氏打了招呼,帶著歡喜雀躍的小妹踏上了進城的道路。謝蕙娘也想跟著,但家裡不能沒人照顧娘親,只能乖乖留守家中。

  臨近小王莊的府城——慶安城,算不上特別繁華,但因為地理位置連通南北,來往客商多,比之旁處也就熱鬧三分,所以即便小王莊離清平縣更近一些,左右鄉親卻習慣到慶安城做生意,也會順便買些生活必需品回家。

  春日晴好,同她們一般進城的人很多,一路上滿是推著獨輪車的、挑著擔子的人,十分熱鬧。

  謝家兩姊妹見人說話都帶了笑,一路倒是有幾個大娘照應她們,後來甚至帶著她們姊妹倆一起搭上熟人進城的便車。

  謝嬌娘一邊偷偷捶打著酸疼的腿腳,一邊暗暗感慨自己這一世境遇差、身子太過嬌弱,這麼幾步路都耐不得疲憊。

  牛車緊趕慢趕,終於在日上三竿之前到了慶安城門口,姊妹倆交了進城稅,荷包裡的銅錢就又少了六文,實在心疼。

  謝嬌娘怕小妹肚子餓,又見她盯著路邊的燒餅攤子流口水,忍痛買了個燒餅給她,樂得她走路都要蹦跳起來。

  即便這般欣喜,謝麗娘還是一口都沒吃,只小心翼翼地用油紙包好,藏到了懷裡。

  “大姊,咱們等回家再和娘、二姊一起分著吃。”

  不過是七、八歲的孩子,卻如此懂事,聽得謝嬌娘心頭酸軟,伸手輕撫了撫小妹的頭頂,這才開始打聽路,往書畫鋪子去了。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當謝嬌娘聽到書畫鋪掌櫃說紙張要三十文一刀,且最少半刀起賣,各色顏料更是一小瓶就十幾文,她簡直想翻白眼。要是在現代,三歲孩子畫著玩的顏料都比這個好、比這個便宜,偏偏她囊中羞澀,就是想嫌棄幾句都開不了口。

  那掌櫃是個精明的,眼見姊妹倆穿戴簡樸,也就猜到了幾分,遂笑著招呼道:“兩位姑娘恐怕不是為了學畫而買顏料吧?若是用的不多,倒是不用買這種整瓶的,我先前分裝的時候,一時懶得拾掇,倒是剩了很多顏料,不如你們拿回去吧。”

  “當真?”謝嬌娘喜出望外,趕緊行禮道謝。

  掌櫃擺擺手,領著她們到了後院,就見角落放著一個木箱,裡頭擺放了十幾個竹筒。

  謝嬌娘探頭一看,果然竹筒邊上一圈還殘有顏料,雖然不多,但也夠她畫上幾張小圖了。

  她歡喜的把竹筒全裝進背後的竹筐裡,末了還是塞了十文錢給掌櫃,又買了半刀紙張和一粗一細兩根最便宜的毛筆。

  待得出了書畫鋪,謝嬌娘拍了拍扁了大半的荷包,忍不住歎道:“賺錢難,花錢容易啊!”

  聞言,謝麗娘眨巴著大眼睛,乖巧的說:“大姊,我以後不會再亂要燒餅吃了。”

  “大姊不是那個意思,傻妹妹,一個燒餅才幾文錢。”謝嬌娘生怕小妹自責,趕緊拉她往前走,“大姊給你什麼,你就儘管吃、儘管玩,一切有大姊呢!過不了多久,咱們家就有好日子過了。”

  謝麗娘以為大姊是在說家裡的幾隻小豬,頓時眉開眼笑。“大胖、二胖它們這幾日長肉了,娘說過再過半年就能賣錢了!”

  這小丫頭愛給家裡的一切取名字,別說幾頭小豬,就是菜苗都得了個“綠綠”的昵稱,害得謝嬌娘每次想夾小白菜吃時,都免不了有幾分殺生的惶恐。

  姊妹倆一路邊說著閒話,邊去雜貨鋪子買了些燈油、粗鹽,待買齊了生活用品,這才準備出城。

  然而這回兩人的運氣就沒有早晨好了,一路依靠雙腿走回家,累得她們一屁股坐在家門口就再也不想動了。

  謝蕙娘立刻替兩人端水解渴,端粥頂餓,待得吃飽喝足,兩姊妹這才緩過氣來。

  許是正值換季的緣故,何氏昨晚又犯了咳疾,一晚上沒睡好,這會兒剛剛補了一覺,聽得女兒們回來了,就喊了她們進屋。

  母女四人圍著方桌,翻檢謝嬌娘買回來的戰利品,除了燈油和粗鹽,最顯眼的就是那些紙筆和顏料竹筒了。

  何氏摟著吃著燒餅的小女兒,眼神閃了閃,卻沒多說什麼。

  俗話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自大女兒落水醒來,她察覺大女兒和先前有些不同,變得有主意又聰明,雖然覺得古怪,但總歸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家裡有個能做主的也好,倒是她這個病懨懨的娘親很是愧疚,讓三個女兒受苦了。

  謝嬌娘偷覷著娘親臉色不對,以為她怪自己亂花錢,趕緊捧了一小罐梨膏,討好道:“娘,我還買了一罐梨膏,平日您兌了溫水喝,最是潤肺,夜裡也就不咳嗽了。”

  何氏心裡甜暖,嘴上卻嗔怪女兒道:“花這錢做什麼,娘是老毛病,都習慣了。”

  謝蕙娘心疼娘親,立刻把罐子接了過去,“我去沖梨水,娘趕緊嘗嘗。”

  小丫頭不久便端了兩碗梨水回來,淺黃色的梨膏融在水裡,那滋味當真是甜蜜至極。

  三姊妹一碗,何氏獨享一碗,一家四口都喝得心滿意足。

  許是喉嚨舒服多了,沒多久何氏便又犯困的睡下,謝蕙娘帶著小妹去田裡走動,謝嬌娘則趕緊鋪開紙張,用陶盤裝了清水,趁著天光還亮,畫起了繡圖。

  無論哪個時空,人們的願望都是質樸又實際的,女子希望嫁個好人白頭到老、多子多福,男子希望金榜題名或者財源廣進,老人則盼著長壽健康、家族興旺,所以謝嬌娘挑著記憶裡那些並蒂蓮花、貓撲蝴蝶、富貴牡丹等等圖樣,一一畫了起來。

  可那顏料終究是剩餘的,毛筆沾了清水再去擦抹顏料,濃淡總有不相宜之處,好在謝嬌娘極有耐心,慢慢畫著,倒也越來越順手了。

  時間緩緩流逝,何氏一覺醒來,沒聽見女兒們的聲音,遂走出來探看,正好看見謝嬌娘畫好的圖樣,歡喜之下拿了嚷道:“哎呀,這圖樣你是從哪裡學來的?簡直同活的一般!”

  謝嬌娘眨了眨大眼,後悔自己竟忘記尋藉口了,畢竟先前她不過是個普通的農家姑娘,吃飽飯都是個奢望,哪有機會學畫畫……

  好在何氏沒追問下去,反倒興致勃勃的指揮大女兒去拿針線筐子。先前她身體好的時候也常繡花貼補家用,如今見得好繡圖,一時技癢,就照著那貓撲蝴蝶的圖樣繡了起來。

  當謝蕙娘帶著小妹從田裡回來時,一個荷包已經做好了,就見那荷包上的蝴蝶長了藍色的翅膀,在陽光下仿佛帶著點點星光般的斑點,翅膀下甚至還有一圈淺淡的陰影,好似隨時振動翅膀就要飛走一般。

  謝麗娘看著喜歡,撒嬌道:“娘,這荷包真好看,給我用好不好?”

  謝嬌娘趕緊攔了下來,哄勸妹妹道:“麗娘聽話,這荷包我有用處,明日大姊還會進城,回頭大姊買芝麻糖帶給你,好不好?”

  謝麗娘聽得這話,即便有些捨不得,還是同意了。

  這一夜,謝嬌娘睡得很不踏實,她惦記著明日進城的事,怕繡圖賣不出去,又怕碰上無良商人,躺在床上如同翻煎餅一般翻了一晚,好不容易睡著了,好似一閉眼的功夫,就被謝蕙娘叫醒了。

  堂屋的小飯桌上已經備好熱騰騰的包穀粥,另外還有幾個饅頭、一碟鹹菜,看得謝嬌娘很是臉紅。

  她比大妹大了三歲,但平日家裡的活兒多半是大妹在做,若她這個做大姊的不能為家裡多賺點銀子,可就真是一無是處了。

  這般想著,謝嬌娘頓時充滿鬥志,匆匆喝了碗粥、吃了個饅頭就拾掇東西要出門,沒想到家裡的兩扇破舊木門突然被拍得砰砰響。

  “開門!怎麼,人都死光了嗎,趕緊開門!”

  謝嬌娘聽得這叫喊聲就瞪大了眼睛,火暴脾氣的謝蕙娘更是直接去灶間尋了菜刀,謝麗娘則跑去了娘親的屋裡,將房門嚴嚴實實地關緊。幾頭小豬剛剛吃了食物,正懶洋洋地曬著太陽,這會兒也被驚得爬了起來,哼哼唧唧叫個不停。

  謝嬌娘眉頭緊皺,向大妹比了個手勢,末了,她上前開門,並迅速往後退了一步。

  好在她機靈,門外之人正抬腳踹門,這麼一踢空,連同手裡的鎬頭摔了進去,跌了個狗啃泥,一旁的兩個中年婦人及一個年輕後生頓時看傻了眼。

  謝嬌娘占得先機,劈頭就問:“你們是什麼人?光天化日擅闖民宅,難道沒有王法了嗎!”

  “呃……”

  幾人被質問,有些呆愣,倒是那摔倒的漢子爬了起來,罵道:“哎喲,疼死我了……死丫頭,你突然開門是存心想摔死我啊!”

  “就是,怪不得謝家絕了門戶,想來是缺德事幹多了!”

  門外三人終於反應過來,一窩蜂湧上前扶了那漢子,嘴裡罵罵咧咧了起來。

  謝蕙娘聽得是火冒三丈,立刻躥上前,一手叉腰,一手揮舞著菜刀,反罵道:“怎麼,你們一大早闖到我家來,開口就罵,還怪我家開門痛快了。要不要你喊一聲打殺,我就伸了脖子過去啊!”

  她手裡的菜刀平日可沒少用,磨得是雪亮鋒利,這會兒閃著寒光,哪裡是等著人家喊打喊殺的模樣,分明是要砍人的一方,嚇得來人都下意識地退了一步。

  謝嬌娘也扯著嗓子喊道:“來人啊,救命啊!有人欺負到咱們小王莊頭上了!”

  這會兒是剛用過早飯的時候,村人扛了鋤頭、筐子正準備去田裡上工,聽得動靜就圍了過來,前後左右的鄰居也都來探看,很快就有十幾個人站在謝家外頭。

  有人認出那漢子,道:“王老四,你這一大早跑來我們小王莊欺負小丫頭,可真是長能耐了啊!”

  王老四一家不禁有些尷尬,本來以為謝家孤兒寡母好欺負,只要上門罵幾句便能成事,哪想到謝家姊妹這般厲害,不但讓他們打錯了算盤,還有讓他們丟臉的本事。

  他咳嗽幾聲,揉著摔疼的手肘,梗著脖子辯駁道:“誰欺負小丫頭了,話可不能這麼說。我家母豬本來生了幾隻小豬,可惜小豬得了病,我前腳把小豬們送到山上去散病氣,後腳就丟了,要不是聽人家說,我還不知道是這謝家的死丫頭把小豬偷了回去。”說著說著,他自覺理直氣壯,越發大聲了,“我來討回自己被偷的小豬,怎麼了?”

  王家婆娘也終於回復平日的撒潑狀態,一屁股坐到地上拍著大腿哭了起來,“哎呀,真是沒有天理啊!我家的小豬被偷了,想找回去都不成,這實在是太欺負人了,想我平日辛苦割草喂豬,好不容易生了幾隻豬崽,一家老小都指望賣錢好買個油鹽醬醋呢,結果被這天打雷劈的小賤人偷走了……”

  她還要再罵,謝嬌娘提了桶水就潑了過去。

  如今雖已是春日,天氣轉暖,但突然被冰冷的水潑個濕透,怎麼也不好受,王家婆娘幾乎是沾水就立刻跳了起來,哪還有要死要活的模樣。

  謝嬌娘總算是想明白了,謝家沒男人,若是以講理對撒潑,怕是今日要被人家欺負到死,不但得擔個偷東西的惡名,還會失去小豬們,索性來個硬碰硬,看看誰能硬到底!

  “到底誰該天打雷劈,你們說清楚!當日你們見豬崽生病,怕連累家裡其他的豬,把豬崽扔去了老狼溝,我跟大妹進山尋野菜,冒著被狼咬的危險,把豬崽救了回來,並且早晚精心餵養,這可是村裡老少鄉親都知道的事。

  “如今你們闖上門,罵幾句就扣了一頂小偷的帽子給我們,妄想把養得白胖的小豬搶回去,你們還真是厚臉皮,當我們小王莊好欺負!若真傳出小王莊出了小偷的流言蜚語,以後我們小王莊老老少少還怎麼抬頭做人?各家哥哥姊姊還怎麼娶媳婦、嫁好人家?”

  謝嬌娘平日給村人的印象可謂是木訥又老實,但這會兒她的嘴巴同刀子般厲害,不但說得王家人目瞪口呆,就連小王莊眾人也是驚得瞪大眼睛,可仔細想想,這話卻是甚有道理。

  張嫂子因為先前向謝家討要羊奶錢,一直覺得對不住謝嬌娘,這會兒第一個開口幫腔道:“嬌娘說的沒錯,她們姊妹撿回這幾隻小豬的時候,小豬可是連氣都要沒了,是嬌娘不闔眼的照顧它們,這才漸漸恢復健康。你們空口白牙說一句,她就成了小偷,為免太霸道了!”

  “就是,這話要是傳出去,我們小王莊可沒法做人了。再說,嬌娘撿了小豬崽回來,早已人盡皆知,你們那時候不來討要,這時候上門,明擺著就是想撿便宜呢。”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但如今關係著全村人的名聲,村人也就不再看熱鬧,紛紛開口喝斥王老四一家。

  王家婆娘眼見一旁圈裡的幾隻小豬被餵養得白白胖胖,很是討喜的模樣,實在割捨不下,一狠心,她猛然要仰躺在地,打算豁出去也要把小豬帶走。

  可沒等她發揮耍賴本事,就聽人群後有個陌生的聲音喊道:“謝大姑娘在家嗎?”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8-8-20 00:13:31

【第三章 隱藏版任務】

  眾人聞聲望去,就見幾步遠的地方站了個陌生男子,男子身穿灰色衣衫,料子說不上好,但很乾淨平整,只是穿在他身上略顯緊繃,肌理分明的手臂,好似隨便一揮就能打死老虎。

  偶爾抬頭間,陽光照亮了他的臉,也映得他臉龐上的刀疤清清楚楚,鐵血又粗獷的味道,幾乎是撲面而來。

  眾人下意識地都閉了嘴巴,並迅速讓出了一條路。

  趙建碩見眾人如此模樣,微微皺了眉頭,更顯出三分疏離冷漠。

  他提步進了謝家院子,抬手把手裡鞣制好的狼皮扔到了石磨上,說道:“這是那日差點咬傷你們姊妹的野狼,我把皮子鞣制好了,改日拿去城裡賣了,買藥壓壓驚吧。”

  謝嬌娘闔上驚得微微張開的小嘴,狠狠咽了一口水,這才試探著應道:“多謝……嗯,恩公當日的救命之恩,這狼皮本該恩公拿著,我不能收。”

  趙建碩濃黑的眉頭一挑,卻好似沒聽到這話,環視院子裡的情形,冷冷問道:“這些……可是欺上門鬧事的?”

  說話間,他信步走上前,卻被王老四落在地上的鎬頭攔了去路,他眼裡厲光一閃,抬腳就踩了上去。

  啪嚓!

  足有小孩手臂那麼粗的木手把瞬間折成了兩段,這若是踩上誰的手腳,怕是立刻骨碎筋斷。

  王老四嚇得立刻退了出去,王家婆娘也跟著迅速溜到了門口,“呃,我家裡還有活計要做……”

  “對,家裡的農作物還沒施肥呢!”

  一家四口來時氣勢洶洶,走時也極為乾脆,轉眼間就跑光了,連地上的鎬頭都不要了,村人忍不住心生鄙夷,這一家子欺軟怕硬,真是不要臉。”

  “就是,大王莊裡就屬他們家平日最招人煩了。”

  按理,王老四一家已離去,眾人也該散去才是,但大家腳下卻是動也沒動,顯然對謝家突然冒出的幫手很是好奇。

  謝嬌娘好不容易合攏了被驚得再次大張的嘴巴,剛琢磨該怎麼解釋一番時,王三叔終於姍姍來遲了。

  他剛剛買了一隻謝家的小豬回去,自然不想王老四給謝家扣上偷東西的名頭,否則他也成了“分贓者”,因此一聽得消息便立刻趕來。

  可他一大早就去了田裡轉悠,距離謝家有一段路,待他好不容易趕來,事情已解決了,這會兒聽得眾人低聲幾句,弄明白了事情經過,他同趙建碩見禮,寒暄道:“六爺,真是讓您見笑了,謝家孤兒寡母,多謝您出手主持公道。”

  趙建碩拱手還禮簡單應道:“我不過是來送點東西,告辭。”說罷,他向眾人點點頭就離開了。

  未待他走遠,眾人的一雙眼睛便紛紛往謝嬌娘的方向掃去,畢竟一個沒出嫁的姑娘同陌生男子有瓜葛,怎麼說都是於禮不合。

  謝嬌娘察覺眾人的目光有異,趕緊藉著向王三叔行禮的功夫,添了幾句,“三叔,您也是知道的,撿回小豬那日,我跟大妹差點被頭狼咬傷,幸得六爺一箭射殺了那頭野狼,這才保住了我們姊妹倆的小命。沒想到六爺不只熱心肋人,還胸懷仁慈,可憐我們家窮苦,他居然把狼皮也送來了,咱們小王莊多了這麼一位武藝高強又仗義大方的鄉親,可真是有福了。”

  她這話說的巧妙,把趙建碩同謝家的來往說成了整座小王莊的福氣,聽得眾人都是點頭稱好。

  山居不易,不說城裡的各種徭役賦稅沉重,就是山上的野獸也時不時下山禍害雞鴨牲口,多了個箭術高超的鄰居總是好事。

  王三叔眯眼掃了謝嬌娘一眼,心裡讚歎不已,但面上不顯,呵呵笑道:“咱們小王莊今日這般表現實在不錯,一家有事,大夥兒都幫著出頭,日後怕是再也沒人敢欺負到我們頭上了!好了,夥兒都忙去吧!”

  眾人應和著,末了,紛紛扛著鎬頭及鋤頭下田去了。

  謝嬌娘撿起地上斷成兩截的鎬頭,笑著遞給王三叔,“三叔,我們姊妹力氣小,也不會修這鎬頭,不如三叔拿回去拾掇一下,留著用吧。”

  一把鎬頭雖然不值多少錢,但也要三、四十文才能買來,怎麼也算筆外財。

  王三叔接過鎬頭,臉上的笑更真誠了三分,“那好,我拿回去修理一下。你們姊妹今日做得對,咱們小王莊的人可不能被外人欺負了,以後再有這事,儘管讓人去喊我,三叔替你們出頭。”

  “好,我們就倚靠三叔撐腰了。”

  謝嬌娘好言好語的送走王三叔,待得回身看到石磨上的狼皮,不禁有些發愣。

  前世看多了英雄救美的電影,今日突然輪到自己,這滋味實在是有些古怪,好似有一點點惶恐,一點點疑惑,但更多的是甜蜜,細細密密地從心底鑽出來,纏繞了整個心臟,讓她感到有些窒息。

  “大姊……”謝蕙娘扯了大姊的袖子,小手微微顫抖著,方才她雖然潑辣,到底還是年紀小,這會兒湊到大姊身邊,下意識地想找一個依靠。

  謝嬌娘回過神,一把摟住大妹,安慰道:“不怕,有大姊在,他們以後再也不敢來了。”

  “嗯,那個六爺真厲害。”

  “是啊,以後見到他記得要恭敬一些,大姊也得想想該如何答謝他。”

  姊妹倆依偎著說話,讓何氏看得眼淚漣漣,若不是她身子不好,今日之事怎麼也輪不到兩個閨女出面。就算這事是王老四一家不對,但若傳揚出去,怕是少不了潑辣之名扣在姊妹倆頭上,以後要想尋婆家,恐怕……

  謝嬌娘沒想那麼多,安撫了大妹,轉眼看見那張毛色勻稱的狼皮,忍不住笑彎了眉眼。原本就要進城,如今添了這麼張狼皮,就算繡圖賣不出去,她也不會空手回來。

  謝嬌娘這麼想著,趕緊安頓好家裡,帶著大妹匆匆進城。

  慶安城裡照舊是人來人往,天氣較前幾日更為暖和,愛美的女子多半穿了飄逸的紗裙,於是街上搖著扇子遊逛的男子也多了不少。

  謝家姊妹無心看這個熱鬧,尋了個城門口賣包子的攤子,買了兩個包子,順便問到了兩家皮貨鋪子的位置。

  第一家倒是離城門不遠,姊妹倆進去的時候,鋪子裡只有一個小夥計拿著雞毛撣子打掃,許是見謝家姊妹穿戴普通,敷衍地問道:“客人有何事?”

  謝嬌娘也沒氣惱,笑著問道:“小哥,我想買塊下等的狼皮好替爹爹做個護膝,不知道如今是什麼價?”

  小夥計抬手一指牆上某處掛著的狼皮,輕蔑應道:“就那塊,前日收來的,售價二兩。要買我就拿下來,不買也別折騰我。”

  謝蕙娘小辣椒的脾氣,開口就要罵人,卻被大姊扯了一把,只能把話咽了回去。

  謝嬌娘仔細看了那塊狼皮,轉頭帶著大妹出了鋪子,惹得小夥計嗤笑一聲。

  謝蕙娘氣不過,抱怨道:“大姊,你怎麼不讓我罵他幾句,開門做生意的,哪能這般失禮。”

  謝嬌娘敲了她腦門一記,好笑道:“咱們是為了打探價格,又不是真要買東西,萬一吵起來,真讓咱們買,你出得起銀兩啊?”

  見大妹噘著嘴,她趕緊哄道:“不過、咱們也沒白受氣,方才那狼皮上有箭孔,毛色也沒咱們的好,他既售二兩銀子,收價最少也七、八百文,這麼一算……咱們手上這張狼皮,怎麼說也要一兩銀子。”

  “這麼多?”謝蕙娘樂壞了,家裡一年除了秋日賣糧,其餘時候別說是銀子,就連銅錢都少有進手的時候,沒想到今日她們居然要發財了。

  “太好了,大姊,自打有那梨膏後,娘夜裡便少咳嗽了,咱們今日再買一罐,好不好?還有,小妹的衣裳實在太破了,不如挑塊粗布做件新衣裳給她。還有……”

  謝蕙娘嘰嘰喳喳的念叨著,說了足有三四樣東西,卻沒有一樣是給自己的,這讓謝嬌娘聽得心酸,越發打定主意要賺很多銀兩,好照料娘親和兩個妹妹。

  談話間,姊妹倆來到了第二家皮貨鋪子,這鋪子顯見是個會做生意的,比之第一家,小夥計很有人情味,就連老掌櫃也沒露出嫌棄之意。

  謝嬌娘看著心裡舒坦,也就沒再耍什麼小心眼,直接將狼皮鋪上櫃檯,問道:“掌櫃的,這張皮子,您看看能出什麼價?”

  老掌櫃其實沒指望兩個小姑娘會拿出什麼好皮子,沒想到一出手便是張狼皮,欣喜的翻檢了好半晌,才開口道:“姑娘,這獵皮子的人是個好手,沒留箭孔,但春日的皮子不如初冬的實,這價格嘛……我出一兩,如何?”

  謝蕙娘欣喜的立刻就要答應,謝嬌娘卻瞪了她一眼,笑著反駁道:“掌櫃的,雖然這狼皮是前些日子獵的,但這頭狼顯然並未因冬日而挨餓吃苦,瞧,這毛色不僅勻稱且亮滑,如今也沒熱到換毛的時候,更談不上薄厚,您不如給個實惠的價格,待我家裡人又獵了皮子,我定再拿到您這裡賣。”

  老掌櫃有些猶豫,到底捨不得這張皮子,又惦記這好獵手再打張皮毛來賣,遂道:“那就一兩二,這可是最高價了。”

  “好,謝謝掌櫃,以後一定常來往。”謝嬌娘終於笑了,爽快的把皮子卷了推過去。

  老掌櫃笑眯眯的招了小夥計把狼皮吊在牆邊架子上,轉身要拿銀兩給謝嬌娘,她卻開口請他付銅錢給自己。

  一千兩百文銅錢,足足裝了半筐子,比那狼皮沉多了,但謝家姊妹可是半點不嫌重,笑得如同兩朵花一樣。

  有了這些銅錢,謝嬌娘對於賣繡圖一事也沒那麼迫切了。

  她尋得慶安城內最有名氣的錦繡莊走了進去,春日換新裝,正是繡莊最忙碌的時候,小夥計高聲招呼了一聲,就繼續小跑著去替客人取綢緞了。

  謝嬌娘想了想,逮著小夥計空閒的時候,把裝著繡圖的布袋子連同十文錢塞了過去,請他得空時拿給管事看看,小夥計見有銅錢可賺,也就快的應下了。

  姊妹倆出了錦繡莊,進了雜貨鋪,買全了想要買的東西,花掉了一半的銅錢。

  待得出城時,謝嬌娘不經意地覷了眼包子攤,突然心頭一動,帶著大妹折進了旁邊一家肉鋪。

  一百文錢,買了三斤五花肉,外加七八根大骨。

  謝蕙娘心疼的跳腳,出了城門還對著大姊念叨道:“哎呀,這些錢都夠買兩塊布了,再替小妹做條裙子也好……”

  謝嬌娘被她念得頭疼,只能回她吐實道:“我買肉不是嘴饞,一來,小妹和娘都該補補身子。二來,那狼皮可是趙六爺送來的,咱們得了便宜,總要送點謝禮過去,太貴的買不起,我就琢磨著蒸點包子送去。”

  謝蕙娘這才知道自己誤會大姊了,臉紅應道:“還是大姊想得周全,剛才當我沒說。”

  謝嬌娘好笑的敲了她額頭一記,姊妹倆踩著漸漸西斜的陽光回家去了。

  何氏等得心急,好不易盼到兩個女兒回來,隨即被一桌子的東西晃花了眼,謝麗娘更是幾乎要撲上去抱著那些肉骨頭生啃,幸好謝嬌娘眼明手快的塞了包芝麻糖給她。

  雖然謝家的晚飯只添了把小白菜配饅頭吃,但因為熬了鍋骨頭湯,倒也顯得豐盛。

  這一晚,母女四個圍著桌子,難得嘗到了年後的第一頓肉味。

  窗外的春風因為夜晚的來臨,越發顯得悠閒自在。它悄悄地溜進謝家屋子裡轉了一圈,帶著肉香溜去了隔壁的院子,隔壁李家的娃兒嗅著味道,就不肯再吃飯,鬧著要吃肉。

  李大娘朝著兒子的屁股拍了一記,罵道;“吃肉、吃肉!你就知道吃,也不看你老子有沒有替你掙回一塊肉錢!”

  孩子的爹叫李老實,聽得這話,幾乎要把臉埋到碗裡,倒是李老太太很是氣惱兒媳婦罵兒子、打孫子,就道:“說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麼,孩子想吃,去隔壁討一碗就是了,以後再找機會還她們便是。”

  李大娘撇撇嘴,但看著躺在地上幹嚎的兒子,到底還是拿了個最大的陶碗往門外去。饞小子見狀,趕緊爬起來追了上去,只有李老實動了動嘴皮子,最後卻把頭低了下去。

  謝家四口這會兒已經吃完了晚飯,因為難得的飽足,都賴在桌邊話家常。

  李大娘母子沒敲門直接闖了進去,眼見謝家一派和樂模樣,屋裡又滿是肉香,眼底不禁閃過一抹嫉妒之色。

  她皮笑肉不笑的招呼道:“哎呀,大妹子,你們這是剛吃完晚飯啊?剩沒剩點菜湯,替我盛一碗,我家孩子平時也沒特別貪嘴,今日卻嗅著你家的肉香犯傻呢。”

  說著話,她探頭往湯鍋裡探看,那模樣顯得特別隨意,好像此處是自家屋子一樣。

  何氏皺了眉頭,心裡自然不喜,但她因身子不好,無法時刻照看著女兒們,只盼著鄰里待幾個女兒好些,遂也隱忍慣了,不敢輕易得罪。

  “嫂子,家裡不過煮了點骨頭湯,沒做什麼葷菜。”

  “骨頭湯啊?”李大娘撇撇嘴,一臉嫌棄的模樣,“行啊,那就盛一碗吧。我就說你家窮得都快吃不上飯了,怎麼可能燉肉吃。”

  謝嬌娘沒來得及說什麼,謝蕙娘這火爆脾氣已經忍耐不住了,開口便道:“嫌我們家窮,那你上什麼門啊,那麼有錢就自己燉肉吃去,拿著碗來我家幹什麼!”

  李大娘被罵得掛不住面子,把碗重重摔在桌子上,惱道:“要你們家一碗湯怎麼了,左鄰右舍住著還這麼小氣,也不怕以後沒人願意跟你們家來往。”

  “不怕,我們憑自己的本事吃飯,從沒想著厚臉皮到人家家裡要飯吃,還不知道羞恥。”謝嬌娘拿起桌上的陶碗,直接塞回她手裡,攆人道:“我家窮,大娘家裡富有,那就趕緊回去燉肉吧,我們保管不上門去討要!”

  “你、你……”

  李大娘氣得半死,正想再罵人,沒想到自家兒子卻心急的直接上桌扒湯鍋,一個用力過猛,打翻了整鍋湯,湯鍋更是落地碎得四分五裂,湯水也撒了一地,謝麗娘當場心疼的哭了起來。

  李大娘心虛的扯回了兒子,嘀咕道:“不過是一鍋湯嘛,哭什麼,像摔了聚寶盆一樣。”

  聞言,謝蕙娘實在忍耐不住,直接抄起湯勺砸了過去。

  李大娘趁勢拉著兒子竄到謝家門外,眼見謝蕙娘打不著了,這才高聲扔了一句,“一家子窮鬼,不知道哪裡勾引了野男人才得了一口吃食,還真當我稀宇啊,哼,你們就別栽在我手上,否則我定把你們的醜事宣揚出去。”

  謝嬌娘正好追出來關門,聽得這話,回罵道:“留著這心思看看要再去誰家討飯吃吧,我們一家就是餓死,也不會像你這麼厚臉皮!”

  “哼,讓你嘴硬,先前跳河沒死成,還有臉在這莊裡進進出出,我要是你就直接死了算了,過幾個月官配個瘸腿瞎眼的光棍漢,有你受的!”李大娘罵得痛快,口水橫飛。

  謝嬌娘聽得有些愣怔,她畢竟是被動的吸收原主記憶,平日不去翻動,幾乎不會浮現,這會兒突然被李大娘挑開,某段讓她驚恐的記憶猛然湧現,一時間令她有些難以接受。

  謝蕙娘見大姊如此,以為她是被李大娘罵得傷心了,抄起院子角落的掃帚就要打人。

  李大娘到底理虧,嘴巴痛快了,就趕緊拎著闖禍的兒子躲回了自家屋內。

  “大姊,你沒事吧?”謝蕙娘氣得扔了掃帚,回過身,小心翼翼地詢回自家大姊。

  謝嬌娘回過神,皺眉問道:“她說的官配是什麼意思?”

  謝蕙娘顯得有些難以啟齒,咽了一口口水,試探性的問道:“大姊,你真的忘了嗎?”

  “先前落水,我的腦子似乎燒到忘了很多事。”

  “這樣……大姊,你聽我說,”謝蕙娘見大姊神色不像是悲痛的模樣,這才稍稍放了心,道:“按規矩,年滿十六歲的女子就要成親,咱們家這情況……便一直沒人來向你提親。後來娘想找媒婆替你尋個好人家,但是你放心不下我們,就耽誤了……前陣子你又落水……”

  謝蕙娘生怕大姊傷心,說得極為含糊,但謝嬌娘想得了關鍵字眼,追問道:“若是十六歲還沒成親會怎麼辦,官配?”

  “對,縣裡會作主把你嫁給……那些沒成親的光棍,還會給一副小嫁妝。但是絕對不能官配!那些光棍不是瘸腿便是瞎眼,有些還賭錢喝酒,要真嫁給他們,怕是這輩子也完了!”謝蕙娘緊張地抓著大姊的袖子,扭頭望向隔壁李家,眼神裡滿是怨恨,“都是那個缺德的老婆子,平日欺負咱們家就算了,先前還上門要你嫁給她那病懨懨的侄子,娘不同意,她就到處敗壞你的名聲,害得沒人願意來提親。”

  謝嬌娘這會兒沒心思理會李家的碎嘴婆娘,她只關心自己必須嫁人的這件事。

  “我還有多久過生辰?”

  “啊,這你都忘了?”謝蕙娘瞪大了眼,應道:“今日是三月初五,你的生辰日是四月初五,還有……一個月。”

  謝嬌娘倒抽一涼氣,也就是說,她必須在一個月內找到個合適的男人把自己嫁出去,否則就要強制配給那些地痞光棍!

  原本以為家徒四壁、白手起家就是她最大的難題了,沒想到還藏了這麼個終極任務……謝嬌娘抬頭望向天空,很想對天豎起某根指頭,但她到底沒敢這麼做,萬老天爺一惱怒,再加些難度,她就徹底完蛋了。

  “你把桌子拾掇拾掇,我先……先回屋子睡了。”

  “好。”謝蕙娘小臉兒上滿是擔憂,還想勸幾句,卻見大姊已經進了屋子。

  她趕緊跑回堂屋,這事不好對娘親說,遂拉了小妹商量,姊妹倆決定一人半晚,死守大姊門外,絕對不能讓大姊再尋短見。

  謝嬌娘回屋後躺在床上,瞪大了眼望著天棚上的灰布條,不知哪裡鑽進來的夜風吹過,灰布條跟著飄搖,就像她這一刻的心情,動盪又忐忑。

  她到底不是土生土長的中寰人,根本不知道這裡有條這麼變態的催婚令。如今看來,發家致富什麼的都要靠後,先保證自己不被逼婚才是當務之急。

  但以謝家目前這個情形,就算她找到合適的物件嫁了,怕是也沒一個婆家能寬容兒媳婦整日往娘家跑,替娘家操心。

  若是有那種父母雙亡又行事大方寬和的男子就好了……

  “咦!”謝嬌娘靈光一閃,想起了某個高大魁梧的身影。

  可是不等她多想,屋門被人突然推開了,就見兩個妹妹一臉驚慌的闖了進來。

  “出什麼事了?”謝嬌娘驚得爬起床,就著月光隱約瞧見妹妹們的小臉有些尷尬的神色,猜到原委,哭笑不得的招呼兩人道:“你們兩個的小腦袋瓜裡到底想什麼呢,好好的日子,我可沒活夠。都過來,今晚跟大姊睡!”

  “好啊好啊!”

  謝麗娘第一個躥上床,謝蕙娘忸怩了一下也跟著湊了過去,姊妹三個橫了被子蓋在身上,合衣睡在一處,雖然誰沒多說什麼卻分外安心,很快便響起了細微的呼嚕聲。

  謝嬌娘睜開眼睛,輕手輕腳的替兩個妹妹蓋好被子,心裡感到一片安寧。

  即便再艱難也總要試一試,為了她自己,也為了這麼愛她的娘親和妹妹們……

  陽光金亮亮,雄雞唱三唱。

  隨著太陽在東山頭升起,小王莊又迎來一個晴好的春日。

  村頭謝家的院子裡,謝嬌娘正仔細揉著麵團,那微微有些泛黃的小麥粉,放在現代怕是沒人會多看一眼,但在這裡卻是極好的東西,不過兩斤,就花了她足足三十文,顯現她誠意十足。

  謝蕙娘背著筐子從院外進來,一手抹去額上的汗珠,脆聲向姊姊邀功道:“大姊,我摘了半筐薺菜,都是最嫩的,還帶了露珠呢!”

  “好啊,幫我摘洗乾淨再切碎,一會兒我好拌餡兒。”

  謝嬌娘抬手在大妹的鼻粱上刮了一記,眼見她並不知道自己多了一道白鼻樑,反倒笑嘻嘻的去忙碌,同蹲在灶堂前幫忙的謝麗娘對視一眼,兩人笑得如同偷了穀糧的老鼠。

  果然,沒一會兒院子裡就響起謝蕙娘的驚叫聲,“哎呀,大姊,你又欺負我!”

  謝嬌娘同謝麗娘這才大笑出聲。

  屋子裡的何氏一邊做針線一邊聽著三個閨女的笑鬧聲,嘴角忍不住翹了起來,但是隨即想起昨日李大娘的咒駡,她又皺了眉頭。琢磨著是不是該再托人去找找媒婆……片刻分神的功夫,她那勤快的女兒們就把包好的餃子端上了桌。

  一家四口昨晚喝了大骨湯,早起又有薺菜豬肉餃子吃,都覺得自己幸福得像在夢裡一般。

  謝麗娘吃得太撐,肚子疼,嚷了聲,“娘,大姊,餃子太好吃了,以後我要一個月……不,一年吃一次!”

  謝嬌娘聽得心酸又好笑,趕緊替她揉揉肚子,嗔怪道:“小心積食,以後大姊賺了錢,每天都包餃子給你吃,讓你吃得看見餃子就跑。”

  “不會跑,不會跑。”謝麗娘搖頭,耳朵邊上的兩條小辮子跟著晃,惹得娘親和姊姊們都笑了起來。

  待得家裡拾掇乾淨,謝嬌娘算著時間,該是村裡務農的人都走了,這才端了特意留下的一盤餃子放進竹籃,逕自往村南走去。

  南山腳的趙家大院裡,相較於前幾日的空蕩冷清,如今已添置了幾個必要傢俱,只周遭依舊有些淩亂,顯然屋主未留心整理一事。

  趙建碩騎著馬回來,皺著眉頭掃了一圈,大步走到井水邊打了桶水出來,脫了甩薄的衣衫,痛快的洗了起來。

  謝嬌娘順著小路走到趙家大院前,眼見門戶開著,抬步走了進去,“請問有人……”後頭的話,她盡數吞了回去。

  陽光下,晶瑩的水珠掛在趙建碩寬闊的胸膛和堅實的臂膀上,濕漉漉的幾縷髮絲貼合在刀削一般的瞼龐上,越發顯得陽剛堅毅。

  “啊!”謝嬌娘忍不住驚呼一聲,紅著臉趕緊轉過身去。

  趙建碩顯然也很意外謝嬌娘的到訪,抬手扯了布巾胡亂抹去身上的水珠,重新套上了衣衫,這才開口問道:“謝姑娘可是有事?”

  他低沉渾厚的聲音好似就在她的耳邊響起,惹得她臉色更紅了,深深喘了一口氣再回過身去,卻又愣住了。

  此時背光的他,面孔略顯模糊,卻同她那原主記憶中的一幕驟然重合。

  “你……你是當日救我出水的人?”

  趙建碩眼底閃過一抹驚疑,可轉眼間就毫不在意的點了頭,“那日路過,順手而已。”

  謝嬌娘趕緊放下竹籃,低頭行禮,“多謝六爺當日救命之恩,小女子高熱昏睡,忘了很多事,沒能及時向六爺謝恩,實在是失禮至極。”

  少女半垂著頭,露出白晰瘦弱的脖頸,神情認真執著,一如當日老狼溝裡冒著命喪狼口的風險,仍執意帶回幾隻小豬的堅韌。

  但這會兒卻晃得趙建碩微微眯了眼,“不必多禮,舉手之勞。”

  謝嬌娘抬起頭,想了想,道:“沒想到六爺救了我兩回,今日上門來送的謝禮實在太過簡薄了,改日小女子一定另備厚禮。”

  趙建碩目光掃向她放在石碾上的竹籃,鼻端隱約嗅到一股香氣,突然說道:“我還沒用早飯。”

  “啊?”謝嬌娘聽得一愣,轉而反應過來,立刻俐落的以石碾當飯桌,一邊擺了餃子盤子和醋碟碗筷,一邊語帶歉意的道:“我家也沒什麼好東西,只包了些餃子送來。”

  趙建碩掃了一眼,就見深褐色的陶盤裡盛裝了二十幾顆白白胖胖的餃子,餃子皮裡隱約透著淺綠菜色,一旁的小碟子裡盛了淺淺的陳醋,其上橫放了一雙乾淨的竹筷。

  他沒多說什麼,洗了手,逕自坐到石碾旁,大口吃了起來。

  不好一直盯著他吃餃子,謝嬌娘遂替自己找了點兒活計,整理起院子裡的雜物。

  兩個醃鹹菜的小陶缸搬去背陰的牆角,洗衣的木盆和棒槌歸至井臺旁,幾捆樹枝則抱去了柴房,鐵鍋裡的七八個陶碗她也順手刷洗乾淨,整齊地擺放在木架子上。

  小小的身影同勤勞的蜜蜂一般,在院子裡轉來轉去,很快就讓一切變得整齊又規矩。若不是不方便進屋子,她甚至想把滿是木屑和淩亂樹葉的屋內也打掃一遍。

  待謝嬌娘直起微微泛酸的腰背,環視一周,終於滿意的露出了笑顏。

  扭頭,她直接對上了趙建碩深思的雙眸,霎時紅了臉,慌忙解釋道:“那個……六爺,我不是故意亂動你的東西,實在是看不得髒亂……呃,不是……”她有些無措,“總之是我冒犯了,我這就回去,家裡人還等著下田。”說著,她手忙腳亂的拾掇好碗筷,塞進籃子裡匆忙地跑了出去。

  目光緊追著謝嬌娘的身影,趙建碩沉默了良久,直至她消失在遠方地平線,這才起身去關院門,待得回頭,眼見院裡一切井井有條,他才知道一直以來這院子差了什麼。

  一個女主人。

  謝嬌娘匆匆抄了小路回家,總覺得背後好似有道目光,燒得她全身灼熱。不知道怎麼的,她想起了那陽光下掛著水珠的寬闊胸膛,於是臉色紅得更是厲害,羞得她幾乎是逃跑一樣的竄進了自家院子。

  謝蕙娘正在切豬草,突然被大姊嚇了一跳,差點切了手指,她不但沒受怕,反倒抄著菜刀跳起來,“大姊,你怎麼跑得這麼急,是不是遇到壞人了?”想起大姊之前跳河是因為被個痞子輕薄,她慌忙問著。

  謝嬌娘趕緊擺手,臉蛋越發的紅了,“沒有、沒有,我只是……我只是想起今日還沒喂小豬呢,所以走得急了些。”說罷,她趕緊忙著煮豬食。

  剛才她真是太冒失了,一定讓對方覺得她是個臉皮厚的了。平白無故闖進人家院子,還像自家一樣拾掇個沒完,這是剛巧沒有外人經過,萬一被有心人看見,她們家人可就不能抬頭做人了。

  不論什麼時代,女子總是不能丟了矜持,否則就是自己不尊重自己了。

  謝嬌娘懷著自己的心思,手裡做著活計,很快就到了傍晚。

  先前買的大骨和豬肉已經吃得差不多了,最後一塊五花肉也被節儉的謝蕙娘扔進鹽罎子裡醃漬,等著以後榨油燉菜,於是謝家的晚飯又回復成往常的菜色,一盆野菜包穀糊,外加幾個大餅、一碟鹹菜條。

  謝麗娘的一雙大眼往桌上掃了一圈又一圈,雖然小嘴明顯吃得慢了,到底沒有吵著要吃肉。

  見小妹如此懂事,反倒讓謝嬌娘更心疼,於是開口道:“明日我進城去繡莊看看,若是有消息,興許還能得筆銀子,到時大姊再買肉給你吃。”

  聞言,謝麗娘欣喜得立刻就要跳起來,卻被謝蕙娘一個白眼瞪得老老實實坐了下來,小聲道:“我不想吃肉了,大姊留著錢置辦嫁妝吧。”

  一句話讓家裡娘兒四個沉默了,謝嬌娘的親事確實是火燒眉毛的急事,偏偏這事又急不得,畢竟是關乎女人一輩子幸福的大事……

  就在這時候,突然有人拍了謝家院門,“請問謝家弟妹在嗎?”

  來人是個男子,這樣的夜晚,何氏一個寡婦不好出面,於是謝嬌娘和謝蕙娘姊妹倆一個取了菜刀藏在背後,一個則去開院門。

  就見門外站著村裡的一個鄉親,平日還算老實守分,姊妹倆偷偷鬆了氣,問道:“劉叔,這麼晚來我們家可是有事?我娘身子不好,喝了藥早早睡下了。”

  劉叔拍了腦袋一記,很是尷尬,方才一時順口便喊了謝家弟妹,倒是忘了夜晚上門有些不妥當,於是趕緊說道:“我今日進城去辦事,剛巧遇上錦繡莊的掌櫃,她聽說我是小王莊的人,就托我帶個口信給你,請你明日去錦繡莊一趟。”

  謝嬌娘猜是她那日留下的東西起了作用,歡喜至極,連連道謝。

  劉叔擺擺手,趕緊走了。

  謝蕙娘歡呼著一把抱住大姊,嚷道:“大姊,是不是那繡圖賣錢了?咱們是不是有錢置辦嫁了?咱們過兩天就讓娘尋個媒婆上門,趕緊找個好人家,你就不用配給光棍了。”

  謝嬌娘聽得咧嘴,卻是狠狠敲了大妹一記,歎氣道:“成親哪有那麼容易,要跟沒見過面的人過一輩子,萬一對方人品不好怎麼辦?這事先放一邊,明日我去一趟錦繡莊,回來再說。”

  “呀,大姊害羞了,昨晚你作夢還說要找個沒有公婆的呢……”

  “不許你胡說,原本還想進城替你做套新裙子,你要是再這麼胡言亂語,我可不買了!”

  “哎呀,大姊,我昨晚一定是聽錯了……”

  姊妹倆心情大好,低聲說笑著進屋去了,兩人都沒留意到院門外的大樹後頭,站了個魁梧的身影。

  沒有公婆在堂,最好還見過面,互相有所熟悉嗎?

  這麼說,他倒是很適合的人選。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8-8-20 00:13:49

【第四章 你娶我可好?】

  作為慶安城裡數一數二的繡莊,錦繡莊的生意很是興隆,平日店內人來人往,多半是小夥計招呼,只有貴客才會由女掌櫃佟娘子出面。

  不過今日錦繡莊剛剛開門,一身水藍色紗裙的佟娘子就守在了鋪子裡,小夥計不明所以,只是更仔細地擦抹灰塵、整理布匹,心裡猜測著究竟是哪個貴客將登門造訪。

  結果,等來的卻是個穿著寒酸的農家姑娘。

  謝嬌娘已是穿了自己最好的一套衣裙來,哪裡想到在小夥計的眼裡還是如此寒酸。

  不過就算知道了,她也不會在意。昨晚她翻來覆去沒睡好,都是為了今日這場小買賣,說不定家裡以後就靠錦繡莊吃飯了……

  這般想著,她對女掌櫃笑得越發燦爛,行禮也越發誠懇。

  “掌櫃的,我是小王莊的謝嬌娘,昨晚有鄉親捎口信,說您邀請我來錦繡莊一趟。”

  佟娘子見她如此知禮,心生好感,一把拉她進門,笑道:“哎呀,你可來了,這一早我就盼著呢!”說著,她領謝嬌娘直接去了後院。

  早有小夥計上了茶水點心,謝嬌娘早起趕路,家裡的飯菜實在不能飽腹,這會兒有些口渴,就端起茶水喝了一杯,又取了兩塊金黃色的小米糕墊墊胃。

  這舉止若是放在外人眼中,怕是要笑話農家姑娘不懂禮節,然而佟娘子也是農家出身、不以為忤,拉著謝嬌娘問了幾句,聽得她同自己一樣也是家中長女,須奉養病重娘親和照顧妹妹們,就越發覺得親近了三分。

  她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取了那日謝嬌娘留下的繡圖和一個布料粗劣的荷包,問道:“嬌娘,這可是你留下的?說起來,我也做了多年繡娘,經手繡圖無數,但還是第一這見到如此逼真的蝴蝶,你這繡圖是不是有些名堂?”

  謝嬌娘喜歡她這直爽的性子,應道:“佟掌櫃真是好眼力,這繡圖是我以一種特殊畫技完成的,說實話有些費功夫,但只要按照這繡圖繡花樣,幾可亂真。我家沒有上好布料,繡線顏色也短缺,即便如此,我娘繡的這只蝴蝶也幾乎要從荷包上飛出來,可見若是換了大幅繡圖,繡成屏風或者幔帳,那情景栩栩如生,定然會讓人大吃一驚。”

  不得不說,她這話十分有煽動性,佟娘子是個生意人,自然清楚這個中的好處,頓時聽得手指纏著帕子,一臉激動。

  “這繡圖……你是打算賣?”

  “對,我們姊妹的女紅不好,我娘的身子也熬不住,就想著專畫繡圖,得些銀兩幫襯家用。”

  謝嬌娘說得實在,佟娘子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索性直接道:“既然你把東西送來我這,那就是看好我們這錦繡莊。說實話,你這繡圖確實不錯,我收了!不過咱們們有言在先,你只能賣我這一家,至於價格嘛……你開個價吧!”

  謝嬌娘猜到她是打算獨佔市場,一旦這些繡圖變成成品,這慶安城以後怕是沒有哪家繡莊能同錦繡莊比肩了。

  “畫這繡圖有些講究,顏料越齊全,越容易畫出層次感,東西也就越逼真,所以筆墨顏料所費頗多,若是只賣你家,那……一尺見方的圖,我取一兩銀子,小圖一律五百文,若是超過一尺,須提前同我說,再另行商量價格。”

  “好,你真是好姑娘,以後叫我佟姊吧,姊承你這個情。”這價位可比佟娘子心裡猜測的要低一些,所以她越發歡喜了,嚷道:“你是不是又帶了些繡圖來?趕緊拿出來看看。”

  謝嬌娘果然從竹筐裡尋了一個油紙封好的四方袋子,小心掏出她前幾日精心畫制的繡圖,一尺見方有三幅,小圖多一些,足有七幅。

  佟娘子愛不釋手的挨個看了遍,末了,嘴巴都闔不攏了。

  她乾脆喊夥計拿了十兩銀子進來,笑道:“大圖三兩,小圖三兩五,總共六兩五,其餘三兩五做訂金。咱們府尹家裡的老夫人預備做六十大壽,我正愁沒什麼好東西送上去,不如你替我畫幅“麻姑獻壽”,要三尺見方。”

  謝嬌娘接過那袋沉甸甸的銀兩,激動的心臟怦怦直跳。

  自她重生,經手最多銀兩的就是賣狼皮那回,如今她憑藉著自己的本事居然足足賺了七兩銀子!七兩銀子夠買什麼?一家四口一年的糧食、娘親的藥湯、兩個妹妹的新衣裳……最重要的是,只要她不會突然把畫技忘得一乾二淨,那麼以後家裡就會有一筆穩定的收入了。

  “謝謝,謝謝侈姊。”

  佟娘子見謝嬌娘嘴唇都在哆嗦,心裡憐惜,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你是個懂事的姑娘,有這份本事在,以後好日子長著。趕緊替家裡添些東西吧,也別忘了買紙筆顏料,那幅“麻姑獻壽”早些送來,我這裡等著開工。”

  “好,佟姊放心,明日……不,後日,後日我一定送來。”

  “也別太著急,畫好第一。”

  兩人又說了幾句話,謝嬌娘就要告辭,佟娘子親自送她門前邊,又讓小夥計包了兩包點心給她,這才甘休。

  謝嬌娘真心誠意的道謝,待得出了錦繡莊門口,她長長吐出一口氣,再抬頭望向天空,只覺得陽光更暖了,天更藍了,她心底的大石頭終於搬開了……

  于此同時,趙建碩正好牽著馬經過錦繡莊,瞥見謝嬌娘滿足的笑容。

  沐浴著春日陽光的少女,完全不知道她這一刻嘴角掛著的笑容有多溫暖,讓人忍不住跟著揚起嘴角。

  昨日謝嬌娘離開後,趙建碩突然覺得家裡有些空蕩,缺了很多東西,特別是灶間,沒有煙火氣就罷了,連柴米油鹽都缺,怎麼看都有些古怪,於是今日就進城來逛逛,卻不想遇到了她。

  難道,二哥說的那場屬於他的緣分,就落在這姑娘身上?

  他略微思索了下,拍了拍一旁的黑馬,“墨玉,以後你怕是要受苦了。”

  黑馬很是不滿的打了個響鼻,張著大眼望著主子,不明白這話是什麼意思。

  可惜它的主子卻沒有任何解釋,直接牽著它拐去了後街……

  謝嬌娘得了銀兩,忽然覺得入眼之物皆為家中所缺少的,於是她直接從街頭橫掃到街尾,光布料就買了蓮花青、碧水藍、柳綠和月牙白四種,足夠她們娘兒四個一人一身新衣裙,外加兩套新裡衣了。

  她接著上雜貨鋪添了細面、粳米、油鹽醬醋茶,外加大小盤子碗筷、一口小鐵鍋、一把菜刀,再到肉鋪捎帶上一大塊五花肉、豬頭,外加一大包的肉骨頭。臨走又拐去了書畫鋪子,這一次她可是下了狠心,買了上好紙張和顏料,喜得那位掌櫃眉眼笑。

  花錢時候爽快,可等到要回家時,謝嬌娘這才發現自己犯了傻,原因無它,實在是東西太多了,不說別的,光粳米就有三十斤,細面也有二十斤,素油一罎子……她就一個人、一雙手,怎麼提得動。

  許是老天聽到了她心裡的哀嚎,就聽身後突然有人招呼道:“謝姑娘!”

  謝嬌娘嚇了一跳,回身望去,只見一身青衣的趙建碩牽著他那匹黑馬站在不遠處,黑馬的後頭還套了輛新馬車。許是有些不習慣這樣的“負擔”,它焦躁的刨著蹄子,好似隨時要把馬車甩掉一般。

  可惜,它的韁繩被主子緊緊握在手裡,根本掙不開。

  不等謝嬌娘回神,趙建碩就又開了口:“你這是要回莊裡?”

  謝嬌娘愣愣地點頭。

  趙建碩上前,直接拎了糧食和雜物往車上放。

  “不,不……”

  謝嬌娘下意識要拒絕,不想那黑馬提前造反,抬起蹄子就要跑。

  趙建碩好似腦後長了眼睛,回身往黑馬的鼻樑就是一巴掌,黑馬吃痛,立刻老老實實地站好,安分得好似方才謝嬌娘眼花了。

  “怎麼,你還有事沒辦完?”

  謝嬌娘聽得趙建碩的問句,趕緊偷偷咽下口水,應道:“沒有,謝謝六爺順路捎我回去。”說罷,她乖乖地爬上了馬車,同那堆柴米油鹽作伴去了。

  趙建碩眼底閃過一抹笑意,緊繃的臉龐霎時放鬆了下來。他翻身上車,手裡的韁繩一扯,黑馬就順著青石路走著,慢悠悠地出了城。

  這會兒的陽光比方才還要燦爛許多,暖洋洋的陽光灑在黑馬身上,讓它的焦躁也消退許多。

  路旁的田野裡已有穀物幼苗冒了出來,雖然只有幾片吐子,細細嫩嫩的脆弱至極,卻蘊含了無盡的希望。

  謝嬌娘原本坐在車裡,見外頭景色如此迷人,忍不住挪到另一側車轅坐了下來,兩條腿在車板下晃悠著,很是自在。

  趙建碩手裡的鞭子不自覺地慢了下來,醉人的春風在兩人之間調皮的流動,吹起他的衣角,也拂過她的髮絲。

  謝嬌娘自覺這麼沉默有些尷尬,於是沒話找話的問道:“六爺,您這匹馬真是健壯,可有名字?”

  “墨玉。”他淡淡應著,望向黑馬的眼眸底閃過一抹溫柔之色,“同我在戰場上一起廝殺過的夥伴。”

  無論什麼時候,保家衛國之人都分外得人敬重,聽他這麼一說,謝嬌娘趕緊收起了玩笑之意,“真是一匹好馬。”

  趙建碩點頭,接著說起戰場之事。

  他自記事起就是個孤兒,後來被收養,師傅教導他文韜武略、權謀和殺人的功夫,卻從來沒有機會同女子接觸,是以不知道女子膽小,生性就怕這些打打殺殺的事,此刻得了個聽他說話的人兒,竟有些欲罷不能。

  謝嬌娘忍了又忍,對那些殘肢斷臂、動輒死傷無數的戰事,當真是半點也不感興趣!可惜她又不好出言提醒,只能勉強自己姑且聽著。

  好不容易讓她捱到了小王莊外,她立刻打斷道:“啊,六爺,村裡人多嘴雜,我先進車裡去了。”

  “喔。”趙建碩神色裡添了分疑惑,不明白自己的這些熱血往事怎麼不得她喜歡,但他也沒多問,只是穩穩地驅馬進莊。

  馬車停在了謝家外,守在門口的謝麗娘聽得聲響,以為是大姊回來了,歡喜的迎了出去,卻發現門外是輛馬車,不免有些失望。

  她正想轉身回屋,卻見大姊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喜得她扯開嗓子嚷道:“娘,二姊,大姊回來了。”

  謝蕙娘從灶間出來,笑著嗔怪道:“喊什麼,大姊不會忘了你的芝麻糖的!”

  這話令謝麗娘紅了臉,跺腳道:“二姊冤枉我,我才不是為了芝麻糖。”

  說話間,謝蕙娘走到了門口,見門外停了輛馬車,還有幫忙往下搬柴米油鹽的趙建碩,頓時一愣,轉而跑去大姊身邊,小聲道:“大姊,你回來了。”

  謝嬌娘點頭,猜到她是好奇自己怎麼坐了趙建碩的馬車回來,但這會兒也不好說,只道:“快把東西搬進去。”

  謝蕙娘和謝麗娘這才看見滿地的雜貨,驚喜地趕緊往家裡搬。

  謝嬌娘轉向趙建碩客氣地道謝,“六爺,謝謝你捎帶我回來,否則這麼多東西,我怕是走到天黑也到不了家。”

  “不客氣。”趙建碩點頭,扯了韁繩就要離開,無奈黑馬許是餓了,貪戀謝家牆頭的幾根嫩草,任憑他怎麼扯也無動於衷。

  這麼一耽擱,謝嬌娘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筋不對,開口就是一句,“已經晌午了,六爺留下吃頓便飯吧?”

  話一出口,她立刻紅了臉,正想把話收回時,就見對方點了頭——

  “好,勞煩了。”

  說罷,他抬腳就進了院門,留下不知如何是好的謝嬌娘。

  掠拌山野菜、辣炒回鍋肉、小白菜肉絲湯,外加一盤子白麵餅。

  匆忙之間,謝嬌娘實在準備不出什麼豐盛的席面宴請趙建碩,但即便如此,這樣的菜色也是謝家多年難得一見的了。

  謝麗娘先前還對趙建碩感到好奇,但她到底是個孩子,肚子一餓,便把心思全放在了肉和麵餅上,倒是謝蕙娘的眼珠子在趙建碩和謝嬌娘之間移來移去,很有幾分探究的意思。

  何氏則激動的直替趙建碩夾菜,話裡話外總是探問他的家底,這讓謝嬌娘臉紅得幾乎想找個地縫鑽進去,萬分後悔方才為什麼多嘴留他用膳。

  萬一他以為自己嫁不出去,故而藉機接近他怎麼辦?雖然她急於尋家婆,他這人也實在不錯,但她畢竟是個女子,不至於如此不要臉面。

  好不容易熬到吃完了飯,趙建碩扯了鬧脾氣的黑馬,在隔壁李大娘一家膽怯又好奇的目光下,回了趙家大院。

  待他前腳剛走,謝嬌娘立刻發飆,“娘,咱們家還有一張桌子,為什麼不分開吃啊?您還問他那麼多問題,萬一……萬一……”

  “萬一什麼?”何氏怎麼會不知道女兒害羞,卻是歎氣道:“娘是為了你好,你先別管,娘心裡有數。”

  謝蕙娘生怕娘和大姊吵架,趕緊向小妹使了個眼色。

  謝麗娘聰明,立刻跑去抱了謝嬌娘的胳膊,“大姊,你怎麼買了這麼多東西回來?有我的芝麻糖嗎?”

  果然,謝嬌娘被小妹一鬧,立刻想起了今日的大喜事,趕緊道:“當然買了,還有兩包點心呢!那錦繡莊的佟掌櫃為人很不錯,不但給了高價,就連點心也是她送的。”

  謝蕙娘到底懂事一些,不像小妹那麼貪吃,比起吃食,她更關心家裡的生計,趕緊問道:“那些繡圖賣了幾百文錢?”

  謝嬌娘聽得好笑,把懷裡的棉布小錢袋掏了出來,嘩啦啦的倒出幾錠銀兩,外加一小堆銅錢。

  何氏同兩個小女兒看得倒抽一口涼氣,驚得抬頭望向她,神色裡很有幾分懷疑她打劫了錢莊的意思。

  謝嬌娘這下笑得更是得意,“佟掌櫃很滿意那些繡圖呢,一幅一尺見方的大圖給了一兩銀子,小尺寸的也有五百文,另外她還訂了一幅繡圖,總共給了十兩銀子。”

  “十兩!”

  謝家的房頂差點被何氏娘兒三個的嗓門給掀了,她們都猜到謝嬌娘有新主意,卻不知道這主意居然是條通天財路,不過幾幅繡圖,竟是五畝良田、一年的收成啊……

  “這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謝嬌娘留下銅錢,把碎銀子往娘親跟前一推,“娘,這銀子你留著,將來好替蕙娘和麗娘置辦嫁妝。”

  “你這個死丫頭!”何氏突然發了火,“十兩銀子,你怎麼花得就剩這麼一點了,這銀子足夠替你自己尋個好夫家了,任誰都會高看你一眼。”

  謝嬌娘卻是不屑,“娘,就算我因此尋到夫家,我也不敢嫁啊,萬一銀兩用完了,我豈不是要吃苦受氣?”

  “你、你……”

  何氏氣得厲害,謝嬌娘卻抱了一大堆東西,拉了兩個妹妹就往自己的屋裡跑,琢磨著替一家人裁剪新衣裳,留下何氏是笑也不成,哭也不是。

  何氏感歎,自從大女兒死裡逃生,脾氣就倔強許多,雖然有主見是件好事,但如今看來又太有主見了,說不得她的親事還要她這個做娘的來操心。

  她倏地想起方才的趙建碩,雖然那人沉默寡言,卻是個身強體健的,家裡又有房有田地,實在是個上好的人選……

  第二日一早,一鍋大骨湯煮面疙瘩,吃得謝家一家四口都心滿意足。

  當然主要原因是她們家有了一筆長久又豐厚的收入,手上也寬裕,灶間的粳米和細面更是不缺,日子自然過得歡快起來。

  何氏盤算著,等閨女們出門去了田裡,她得辦件正事。

  可是不等謝嬌娘帶著妹妹們踏出門檻,就有一個穿了銀紅衣裙、頭上簪了花的老婆子上門,對方見謝家姊妹都在,那一雙眼睛亮得駭人,上前抓了謝嬌娘的手就說開了。

  “哎喲,這位就是嬌娘吧,真是生得好模樣,這身形也好,別說……”老婆子掩嘴一笑,“就是我這老婆子看著也喜歡啊!”

  她的話說一半、留一半,聽得謝家姊妹是一頭霧水,但瞧她這一身打扮,外加熏人的香粉味道,倒是讓謝嬌娘靈光一閃。

  娘親的速度不會這麼快吧,昨日才盤算,今日就請媒婆上門了。

  何氏從屋裡出來,請那老婆子坐下,對方報了名號,果然是個媒婆。

  事關自己的一輩子,謝嬌娘藉口替客人沖茶水,鑽進了灶間偷聽。

  可是才把水倒進鐵鍋裡,沒等她添柴火,就聽到屋裡起了爭執。

  “你給我滾!我們謝家閨女就是死絕了,也不會給人家做妾!”

  何氏一手扶著桌子,臉色蒼白得怕人,顯見是氣急了。

  陳婆子也有些惱怒,但仍試圖勸說道:“大妹子,人家白少爺可是願意給十兩銀子的聘禮呢,你用這十兩銀子添一畝良田多好,就算不買地,替家裡兩個小丫頭添嫁妝也好啊,總不能讓她們也配了光棍吧。”

  白少爺?謝嬌娘覺得這稱謂極為耳熟,但一時想不起來在哪聽過。

  倒是謝蕙娘拎了菜刀出場了,“砍死你個黑心腸的老婆子!我大姊就是嫁光棍,也不嫁那個斷子絕孫的地痞!滾,趕緊滾!”

  陳婆子嚇得沖出屋外,謝蕙娘追著她滿院子跑,陳婆子瞎跑一陣才猛地想起還有院門這逃生的絕佳之處,是趕緊竄了出去,謝蕙娘想追出去,卻被何氏拉住了。

  見狀,陳婆子停下腳步,看了看旁邊幾家探頭探腦看熱鬧的村民,頓時又壯了膽子,梗著脖子罵道:“老娘上門來提親是看得起你們,不過是個被我們白少爺摸過的小妾命,還當自己是個乾淨的大姑娘呢,呸!不跟著我們白少爺,你就等著配光棍吧!”

  “你再給我說遍!”謝蕙娘眼睛都紅了,正想追上前,這一次卻是被謝嬌娘拉住了。

  謝嬌娘緩步走到院門前,高聲道:“我們謝家女就是嫁不出去,也不做人家屋裡的小妾,更何況還是德行有缺、註定斷子絕孫的地痞!今日就算了,念你年紀大,若是再有下次,我謝嬌娘拼著不要命,也要拖你去見閻王爺,省得你這黑心肝的媒婆壞了多少姑娘家的後半輩子!”

  陳婆子還想回嘴,謝家前院的張嫂子已經趴在木柵欄上喊開了,“這不是陳婆子嗎,怎麼,在城裡的名聲壞了,就跑我們鄉下來蒙人了?城裡劉家不抓你送衙門了?聽說他家的閨女被你害慘了,相公有花柳病呢!”

  陳婆子聽得心虛,眼珠子轉了幾轉,最後狠狠呸了謝家院門一口,便腳底抹油溜了。

  “謝嫂子幫忙!”謝嬌娘同張嫂子行禮道謝。

  張嫂子趕緊擺了擺手:“不用,不用,我不過是提醒幾句罷了。這陳婆子可不是個好東西,為了那幾百文的謝媒錢,兩頭瞞的壞事沒少做,早就壞了名聲了。”

  謝嬌娘同她又閒話幾句,這才關了院門,回身就見何氏臉上淌滿了淚。

  “都怪我這病秧子,拖累了你們,若是我死了,你們——”

  “若是娘死了,我們姊妹三個早就不知道被人賣到哪個骯髒地方去了。所以,娘要好好活著,好日子在後邊呢。”謝嬌娘一口打斷她的話,不願她自怨自憐,往死路上多想。

  謝蕙娘與謝麗娘也紅了眼圈,兩人扶了娘親回屋。

  其實謝嬌娘沒有表面顯現得那麼平靜,肺都快氣炸了!

  “蕙娘,你們好好陪著娘,我出去走一圈就回來!”她的心裡實在暴躁如雷,高聲朝屋裡喊了一聲就開門出去了。

  “呀,大姊,你去哪裡啊?”謝蕙娘聽得動靜從屋裡跑出來,卻已不見大姊的影子。

  小王莊外的小河,起源於附近一座大山的幾道泉水彙聚一處。若是雨季,偶爾有些小氾濫,但也算不得兇險;平日則是清澈又平靜,是村裡婦人洗衣服,或者男人飲牲口的絕佳之地。

  謝嬌娘遠遠看著石橋邊又聚了七八個婦人,實在不願意湊到跟前讓人說閒話,於是順著河流往上游走,越走越幽靜,倒是讓耳根子清淨了。

  她尋了一塊水邊的大石頭坐下,手裡有一下沒一下的往水裡扔石頭,眼見陽光燦爛,鳥雀自由自在地在山林裡穿梭飛翔,忍不住心生羨慕。

  “哎,我要是一隻鳥該有多好!”

  好似感受到了她的心煩哀傷,一顆馬頭從她肩後伸了過來,輕輕打了個響鼻,又蹭了蹭她的瞼頰。

  謝嬌娘怕癢,忍不住笑道:“哎呀,別蹭我!”

  說罷,她要伸手去拍那馬頭,這才後知後覺的察覺事有不對,驚叫著起身,可那大石頭長有青苔,她猛地腳底一滑,就要落下水去。

  “啊——”

  眼見謝嬌娘就要一頭栽進河水裡,一隻大手好似憑空出現一般,直接攬了她的腰,並將她帶下了大石頭。

  怦怦!

  謝嬌娘心跳得如同擂鼓一般,她努力平復了半晌,卻發現心跳依舊響個不停,這才發現自己正倚在他人的胸前,驚得她慌忙推開那人。

  “別動!”

  趙建碩掃了一眼懷裡姑娘的窘迫模樣,眼底閃過一抹笑意,腳下卻是轉了半圈,輕鬆地把她帶回了岸邊,這才放開她。

  謝嬌娘一手撫著胸口,驚魂未定,倏地想起方才的肌膚之親,不禁漲紅了臉,道:“謝謝六爺……”

  “不謝,是墨玉突然驚了你。”

  趙建碩朝黑馬的鼻樑拍了一下,黑馬無辜極了,若是它會說話,一定會拆穿它是被主子驅趕過來的這一真相。

  可惜,謝嬌娘並不知道真相,只捏著衣襟,低垂著頭:道:“也還是要謝謝六爺,否則我就又掉進水裡了。”

  趙建碩想起初見她時,一個剛剛溺水獲救的姑娘,臉色白得如同宣紙般,儘管意識不清,卻仍是一再叮嚀他別告訴她的家裡人……那份為他人著想的貼心,讓他莫名地心疼。

  “怕水就少來河邊。”突然湧上心頭的複雜情感,讓趙建碩破天荒的感到心慌,扔下一句話,他扯過黑馬就要離開。

  謝嬌娘抬起頭,眼見那總是在關鍵時刻庇護自己的人就要離開,她想都沒想的開冂喊道;“六爺,等一下。”

  聞聲,趙建碩扭頭望過來,燦爛的日陽照得河水波光粼粼,也映得謝嬌娘的神色有幾分決絕和渴盼。

  “何事?”

  “六爺可有訂親?”

  “並無。”

  “那六爺娶我可好?”

  “好。”

  沒料到對方會如此回應,謝嬌娘無意識地張著小嘴,腦子裡嗡嗡作響。

  她方才是主動求婚了?同一個才見過幾面的男子?

  趙建碩也是瞬間怔忡,不過轉而唇角漾出一抹笑,那笑容甚至越來越燦爛,原本冷硬的臉龐也因為這笑,顯得平易近人許多。

  “早些回家,等我消息。”

  “喔。”她愣愣地應了下來,直到一人一馬都消失在樹林裡,她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做了什麼。

  “我真是瘋了!居然向他求婚,我向他求婚了!”謝嬌娘扯著自己的辮子原地團團轉,“這可怎麼辦?以後可沒臉做人了!怎麼辦?怎麼辦?”

  謝嬌娘轉了不知道多久,最後蹲在河邊狠狠地洗了兩把臉,這才帶著一顆忐忑的心回家。

  “我一定是瘋了,瘋了!”

  調皮的風悄悄把這奇特姑娘的嘮叨送回了河岸,讓那並未走遠的男子笑得眉眼越發柔和,他將手裡的一顆石子丟出,激出十幾個水花,乍然打破一片安寧……

  “大姊,你跑來河邊想幹麼?”謝蕙娘在橋頭尋到了自家大姊,以為大姊又要尋短見了,嚇得臉色煞白。

  謝嬌娘卻因那關鍵字而想起某人火熱的胸膛,很是鄙夷了下自己的色心,又怕被大妹看破心事,趕緊邊扯著她往家的方向走,邊道:“你著急什麼,我這不是回來了嗎,不過出去轉轉,能有什麼事。”

  聽大姊這麼說,謝蕙娘總算放心了,可她還有件鬧心的事得處理,“大姊,娘好像被氣到了,又咳了起來。”

  “真的?走,去看看。”

  謝嬌娘擔心娘親的病況,加快了腳步,才剛進家,便見何氏捂著嘴咳嗽,只差沒把肺給咳出來。

  看樣子,她不進城抓藥是不成了。

  先前有大夫留了藥方,還算對症,但謝家太窮,這藥湯不過是隔三差五喝一次,一直沒能根治何氏的咳疾,如今謝嬌娘有能力讓謝家過得更好,遂趕緊囑咐謝蕙娘做飯,自己則回屋趕制那幅“麻姑獻壽”。

  待得吃了飯,她便直接進城送繡圖,匆匆抓了幾副藥就回家,熬了藥讓娘親服用。

  這般忙碌下來,待謝嬌娘終於爬上床休息時,雙腿已累得像灌了鉛般,別說想什麼心事,就連更衣都來不及,沾枕即睡。

  而在她酣睡的同時,慶安城裡最熱鬧的怡紅院後巷裡,某個人正痛苦的蜷縮著,雖然嘴巴大張,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他胯間的一隻大腳慢慢收回,並嫌棄的往一旁的石頭牆上蹭了蹭,這才踩著慢悠悠的步履,如同日落扛著鋤頭歸家的農人般,自在的走遠了。

  偶爾院落門口高掛的幾盞燈籠,映出那人的身影,高大又魁梧……

  翌日一早,城西白家的獨苗,紈絝地痞白少爺被人廢了子孫根的消息傳遍了整座慶安城,外加周邊十裡八鄉,人人拍手稱快。

  暗自猜測白少爺到底是得罪了哪路殺神,或是哪個大俠路見不平,直接幫府城人民拔除了毒瘤。

  不說白家如何,這頭謝嬌娘還不知道某人幫她來了個“一語成讖”,甫睡醒起床,瞧見自己衣角沾染的青苔,這才想起她昨日同趙建碩求婚的驚人事實。

  於是這一日,謝嬌娘的神魂就如同終於放飛的籠中鳥,不知道跑哪裡逍遙去了。

  謝蕙娘瞧著謝嬌娘手上的那把菜刀第三次往手上招呼,擔心大姊把自己變成了殘疾,趕緊將活計接了過去,一邊手起刀落的切著豬草,一邊問道:“大姊,你這是怎麼了,可是誰說了閒話,氣到你了?”

  “沒有沒有!”謝嬌娘突地臉紅,趕緊擺了擺手,卻是惹得大妹更懷疑。

  她只好推說要畫繡圖,在屋裡躲了一日。

  偶爾她抬頭往窗外探看,就是不見那人上門,心裡不禁又焦灼了起來。

  這一夜,謝嬌娘身的床鋪再次化身煎鍋,烙得她是翻來覆去,差點冒了煙。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8-8-20 00:14:11

【第五章 天作之合】

  隔天謝蕙娘見謝嬌娘掛著黑眼圈,同讓人家打了兩拳沒什麼區別,於是逮了個送藥的機會跑去找何氏。

  “娘,大姊這幾日有些不對勁,是不是那個白家地痞又找來了?”謝蕙娘略一思忖,道:“不如讓大姊進山藏幾日?我記得山上有個村裡人打獵時住的小屋,就是地痞不來,許也能躲過官配。”

  何氏喝了藥湯,聽得女兒的幼稚言語,心裡比口中更苦澀。

  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啊!

  “你別惦記著這事,只須看好你大姊,別讓她尋了短見,其他的事……娘心裡有數。”她今日就去尋王三叔,就算跪著求他,也要讓他替大女兒在村裡尋個婆家。

  見娘親似乎已有主意,謝蕙娘也就不再多問了,收拾了藥湯碗就要出去準備午飯,不想院門卻被敲響了,遂轉而去開院門。

  就見門外站了個銀紅衫裙的婆子,頭上同陳婆子一般簪了花,謝蕙娘立刻機警地尋了掃帚要趕人。

  那婆子眼見不好,趕緊開口解釋道:“姑娘不要誤會,我不是來為白少爺提親的!”婆子是個白胖愛笑的,笑眯眯地道:“嬸子知道先前的事,你別怕,我來你們家真是為了一件好事。”

  伸手不打笑臉人,謝蕙娘瞧對方似乎真無歹念,遂問道:“你到底是什麼人,來我家有什麼事?”

  “我是慶安城城東的劉三娘,來替你姊姊尋個好婆家的。”

  謝蕙娘還要說什麼,聽到外頭動靜的何氏已經趕到兩人跟前。病弱的她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一把扯了女兒手裡的掃帚扔到了一邊,一臉驚喜的向劉三娘問道:“劉大姊,您怎麼來了?可是……”

  “哈哈,大妹子別急,我上門也是受人之托,自然是好事!我劉三娘在咱們府城裡也算有些名頭,你大可放心。”

  “放心,放心,趕緊進屋裡坐。”

  何氏親自領著劉三娘進屋,聞得消息的謝嬌娘則在灶間急得團團轉,一時猜測著是趙建碩請了這媒婆,一時又怕自己弄錯失望,忐忑得恨不得把手裡的衣角扯碎。

  後來她到底忍耐不住,藉故端茶水進屋,就見娘親抹著眼淚,拉著劉三娘的手哽咽道——

  “好姊姊,你也知道我這命苦啊……家裡就這麼三個閨女,都孝順又懂事,就是受我拖累了……我就盼著她們都有個好人家,日後我就算身在九泉也瞑目了。”

  “大妹子可別這麼說,這日子眼見就要好起來了,你的福氣啊,在後邊呢!”

  “我是怕啊,我是個病秧子,她們又沒爹,萬一那個姓白的欺負到跟前,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那始終是她心底的一個結,教她如何安心。

  不想,劉三娘卻扔了一枚大爆竹。

  “哎呀,你們一家還不知道嗎?以後可不用害怕那姓白的再來招惹你家嬌娘了。不知道是哪路大俠,許是見那姓白的不順眼,直接讓他,呃……”劉三娘朝屋外掃了一眼,確認沒人,這才低聲說道:“直接讓他斷子絕孫了,城裡不知道多少人家都暗地裡歡喜呢……”

  “真的?太好了,活該!真是老天有眼啊!”何氏恨不得拍手大笑,末了,她抹了抹眼淚,“我們家嬌娘可被他害慘了,真是罪有應得!”

  “可不是嗎!”劉三娘原就讓人覺得親切,這會兒更是拍著何氏的後背,一副好姊妹的模樣。

  謝嬌娘生怕單純的娘親被人幾句話就哄去了太多底細,趕緊插話道:“娘,請嬸子喝杯茶吧,嬸子遠路趕來,一定口渴了。”

  “喔,是、是,瞧我,說起閒話就沒完沒了……”何氏說著,就要把早準備好的紅紙推給劉三娘。

  見狀,謝嬌娘臉色一變,抬手按下,問道:“娘,這是……”

  不等何氏解釋,劉三娘倒是先笑了,扯了謝嬌娘在一旁坐下,這才說道:“我聽說你是個有主意的,若是不同你說清楚,這生辰八字我也不好拿走,畢竟是姑娘家一輩子的大事。我今日上門,是替南山腳下那趙家大院的趙六爺來提親的,他啊,無父無母,年紀二十有三,比你大了一些,但年紀大的夫君會疼人,況且家裡有田有院子,余錢想必也不少……”

  後頭的話,謝嬌娘其實沒聽進去多少,只聽得是趙建碩來提親,就去了心裡的忐忑,多了分羞澀,趕緊起身尋了個藉口道:“灶堂上還燒著水,這事娘做主就行了。”

  說完,她就逃跑一般的往外頭走去,留下劉三娘同何氏都是笑得不行。

  “哎呀,這丫頭害羞了。”

  兩人又說了幾句話,劉三娘便拿了八字匆匆告辭。

  許是知道謝嬌娘馬上就到了官配的年紀,趙建碩那裡也催得急,日頭西斜時候,劉三娘又來到了謝家。

  “兩人的八字是天作之合,說咱們家嬌娘是旺家旺子的命格呢!趙六爺可真是好福氣,以後可要開枝散葉,紮根在咱們這兒了。”劉三娘笑開了,畢竟這謝媒錢幾乎是板上釘釘,一定能拿到手了。

  何氏更是喜得不行,直接拿了一大把銅錢塞給劉三娘,並附在她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劉三娘一個勁的點頭,笑道:“你放心,這事我曉得。老話說,有錢沒錢,娶個媳婦回家好過年,誰不盼著家裡早些有個婆娘做頓飯菜呢,你就安心替嬌娘準備嫁妝吧!”

  聽她這麼一說,何氏總算放心了些,待得送走劉三娘,她將三個女兒都喊到跟前,可沒等著說話,她的眼淚便像雨點般落下。

  謝嬌娘見娘親雙手都在哆嗦,想起自己先前也是夜不能寐,作為母親,怕是壓力更大,不禁心頭泛酸,趕緊抱住娘親,安慰道:“娘,你別哭,都好了,一切都好了。”

  “是啊是啊,娘這是歡喜的,你終於有個好歸宿了,不用嫁給光棍了。”何氏抹了眼淚,回身把櫃子裡的存銀都拿了出來,“咱們快想想要預備什麼嫁妝,雖然趙家沒有高堂,但村裡人也都看著呢,不能讓人家背後笑話。”

  謝嬌娘唯一擔心的就是自己嫁給一個陌生人,或是吃喝嫖賭的無賴,如今確定未來的夫君是趙建碩,她便不再擔心了,對於嫁妝更是沒有半點要求,何況以家裡的條件,怎麼也不能為了臉面,把家裡好不容易存下的底子掏空。

  她是出嫁了,難道要讓娘親和兩個妹妹喝西北風嗎?

  “娘,你把銀子收起來,這些銀子是留給家裡的,我只要兩套新被褥跟兩套新衣裳就好。”

  “那怎麼成,你……”

  何氏自然是反對,但謝嬌娘直接把裝著銀子的荷包扔回了箱子,重新鎖好。

  “娘,我不會因為出嫁就忘了繡圖怎麼畫啊,趙家娶了我就是娶了個聚寶盆,說起來還是他家佔便宜了呢。”她笑道。

  “這孩子……”何氏忍不住笑了起來,末了,覺得女兒這話有道理,轉而盤算著該買什麼花色的布料、什麼圖樣的被褥,又想著到時招待村人也得擺兩桌酒席,酒菜點心外加打點的零碎銅錢,加一加也是筆不小的開銷。

  倒是謝蕙娘和謝麗娘先前盼著大姊找個好人家,如今婚事定下來,她們又覺得百般不舍,這一日,幾乎是謝嬌娘走到哪兒,她們就跟到哪兒,甚至連晚上也抱了枕頭跟著,打算膩著大姊一起睡。

  謝嬌娘何嘗捨得她們,這一晚,她攬著兩個妹妹,絮絮叨叨說了很多。

  好在她沒嫁遠,回來一趟不過是眨眼的功夫。

  在謝嬌娘打算趁出嫁前多畫點繡圖,好替家裡多留些錢做底子的這段時日,趙建碩思索著聘禮的準備,直接給了劉三娘兩百兩銀子的銀票。

  “我家裡沒有高堂,不清楚聘禮該怎麼置辦,這兩百兩你拿去,其中二十兩是托你辦事的辛苦錢,剩下的銀兩就麻煩你替我辦副體面的聘禮。”

  兩張銀票輕如鵝毛,握在手裡卻讓劉三娘連手指都在哆嗦。這可是兩百兩啊,足以買二十畝好田或者城裡的一座小院……

  任憑劉三娘有著多年的好名聲,這一刻在銀兩面前也有些動搖了。

  “哼!”趙建碩冷哼一聲,手裡的杯盞不輕不重地放回桌上。

  如三娘驚得回了神,有些尷尬的抬起頭,道:“六爺放心,老婆子一定……”

  趙建碩沒聽她多說,只抬手指了屋子角落那塊遮擋得並不嚴實的油紙。

  劉三娘疑惑地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過去,卻被驚得差點跳起來。她的眼力極好,絕對沒有看錯,那塊金黃色的毛皮絕對是虎皮。

  “這可是……穿天峰的那只虎王?六爺,您把虎王除了?這可了不得!”她激動的別說手裡的銀票了,就連三魂七魄都要跑了。

  穿天峰是慶安城以南那連綿山脈裡最高的一座,那座山裡住了只老虎,每年都會下山攔路傷人,不知多少客商死在它的爪上。

  沒想到那令人國之喪膽的虎王居然命喪趙建碩之手,這若是傳揚出去,不知道要驚了多少人呢!

  趙建碩無心多說,只道:“此處沒有河澤,活雁難尋,下聘之日,你替我送上兩隻木雕雁,這老虎就當彌補之禮。”

  劉三娘咧了咧嘴,這老虎就抵得過所有的聘禮了,哪是兩隻活雁能比擬的……不討這話她可不敢說出口,想起自己方才還動了歹念,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六爺這般安排是最好不過了,老婆子明日一早就去置辦聘禮,一定替謝家大姑娘置辦一份最體面的聘禮,請六爺放心。”

  趙建碩這才松了眉頭,微微點頭,“若銀兩不夠,只管再來拿。”

  聽出這話是送客的意思,劉三娘趕緊行禮走人,一路上,她都在琢磨該送什麼聘禮給謝家。

  第二日,天色剛亮,劉三娘便帶著兒媳婦和兒子在慶安城各處的鋪子忙碌。

  於是趙、謝兩家背著旁人,都暗暗張羅了起來。

  這一天,謝嬌娘進了一趟慶安城,把繡圖給了佟娘子,得了二十多兩銀子。

  饒是佟娘子的錦繡莊日進鬥金,也忍不住肉疼。然而儘管她曾私下找人仿照著繡圖作畫,可謝嬌娘的畫法太新奇,尤其明暗處理極出色,一般的畫師根本就模仿不了。

  於是她忍不住探問道:“嬌娘妹子,你這繡圖畫法是同誰學的?當真奇特。”

  謝嬌娘猜到她必定早在背後搞了小動作,這倒也無可非,畢竟商人逐利是本性,但這門技術是她眼下養家糊口的根本,自然不能告訴旁人,遂含糊地道:“我也是自己瞎琢磨的。”

  聞言,佟娘子失笑地抬手點了她的腦門,“你這丫頭怎麼這麼聰明呢,不知道以後誰家有幸娶了去?”

  謝嬌娘順勢提起自己即將訂親、準備嫁妝的事。

  佟娘子跟著歡喜,將南邊來的新花色綢緞和細棉布都抬了出來,替謝嬌娘選了兩匹顏色素雅的棉布、四匹花色豔麗的綢緞,並做了個順水人情打了八折,但依舊花了謝嬌娘六兩多的銀子。

  許是瞧著給出去的銀兩又轉回自己的荷包裡,佟娘子笑得見牙不見眼,最後又送了一盒繡線給謝嬌娘。

  謝嬌娘忍著心疼,在街上逛了一圈,接著便望著大包小包犯愁。

  結果,當初的那一幕好似重新上演一般,就見趙建碩突然駕著馬車出現,把即將過門的媳婦和生活用品一起挪到了馬車上。

  待得謝嬌娘回神時,他已駕著馬車出城了。

  春日的尾聲,就連風也比先前熱了許多,惹得謝嬌娘在抬眼覷向那魁梧的脊背時,臉蛋紅得好似著了火。

  “你……怎麼來了?”

  她的聲音輕得同蚊子聲沒什麼區別,但趙建碩依舊察覺那其中的羞澀,忍不住翹起了嘴角,簡單應了二字,“有事。”

  他說話向來簡潔,謝嬌娘尷尬得不知道再說什麼好,只能暗自體驗著待嫁女子的忐忑和期盼。

  趙建碩手下的鞭子輕輕揮著,打在黑馬的身上同撓癢癢沒什麼區別,一馬一車兩人就這麼慢悠悠地走在歸家的路上。

  即將迎來萬物蓬勃生長的夏日,田裡的衣夫扛著鋤頭,滿臉喜色的四下走動,但凡見到雜草就趕緊鏟掉,眼裡的青苗早已在他們心裡長成了黃橙橙的包穀及那沉甸甸的穀穗子。

  一路上,風光無限好,然而再遙遠的路途也有走完的時候,眼見小王莊已近在眼前,趙建碩突地回身望了眼發呆的謝嬌娘,低聲道:“過三日就是下聘的日子,記得拾掇一間空屋子出來。”

  謝嬌娘回過神,沒聽懂他話裡的意思,卻下意識地應道:“好。”

  這令他眼底的笑意更濃了,轉身甩了個鞭花,黑馬隨即加緊腳下速度,幾乎眨眼間就到了謝家門前。

  謝蕙娘聞聲跑了出來,見未來姊夫居然又趕著馬車送大姊回來,笑得兩道秀眉都飛起來了似的。

  此時趙建碩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一大包點心遞了過去,乾咳一聲,說道:“和小妹一起分著吃吧。”說罷,他牽著馬車掉頭回自家去了。

  此情此景,讓謝蕙娘忍不住拉著出來晚了的小妹歡喜地蹦跳著。

  雖然謝家窮,自小沒見過幾次點心,但她們也不至於如此歡喜,實在是替自家大姊高興。如今他們尚且沒成親,姊夫就因為大姊而對她們多有疼愛,那麼想必大姊嫁過去的日子也不會差了。

  “娘、娘,姊夫買點心給我們了!”謝麗娘抱著點心跑進去找娘親炫耀去了。

  謝嬌娘則紅著臉同謝蕙娘乾巴巴地解釋了一句,“我們……就是在路上碰到了。”

  謝蕙娘笑望了她一眼,彎腰拎起一個竹筐,笑道:“也沒人說姊夫是特意去接你的啊。”

  謝嬌娘被大妹的一句話堵得臉紅,嗔道;“死丫頭,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謝蕙娘做了個鬼臉,像只小鹿一般輕快的跑了進去。

  謝嬌娘失笑,拎起剩下的一個布包準備進屋,沒想到卻遇上了隔壁的李大娘。

  李大娘的眼力極好,一眼便瞥見那個裝得滿滿的布包,遂道:“嬌娘啊,你這是進城了?買了這麼多東西回來。”

  “嗯,是進城了。”

  她連敷衍都懶得敷衍,僅笑了笑就直接關了院門,惹得李大娘跳腳,想罵幾句又忍了下來,去尋了她的八卦好友,不知道又說誰家的壞話去。

  三日功夫,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就在謝家娘兒四個趕針線趕得頭暈眼花的時候,下聘的日子到了。

  這一日幾乎是天色未亮,何氏就起床了,平日她連走路都喘個不停,今日卻精神極好的拖著掃帚把院子掃得乾乾淨淨,末了還喊了謝麗娘打水,將滿院灑了遍水,消去浮塵。

  謝嬌娘和謝蕙娘原本還勸,但見娘親做得起勁,也就不再多說,趕緊做好早飯,一家四口簡單地吃了頓便飯。

  太陽緩緩升上了東山,家家戶戶扛了鋤頭準備展開一天的務農工作。今年老天爺特別開恩,從開春播種後便十日一場雨,青苗喝飽水又每日曬著暖和的太陽,生長得特別好,料想今年會是個豐收之年,大家也就忙得更勤勞了。

  然而今日眾人拾掇好了農具,沒等著出門,就見莊外來了一群人,他們身上穿著紅衣,肩上扛著一箱又一箱的東西,浩浩蕩蕩地進了小王莊,幾個好事之人上前探看,卻見那群人停在了謝家門口,再仔細一問,這陣仗竟是來謝家下聘的!

  這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幾乎得了消息的人都扔下農具,奔去了謝家看熱鬧。

  一來田裡如今確實沒什麼大活計,二來謝家大姑娘先是落水失了貞潔名聲,後來又被地痞白少爺糾纏,可算不得什麼好姑娘了,到底是誰還敢來下聘,實在讓人好奇至極。

  然而這會兒謝家的院子裡雖然村人濟濟一堂,卻詭異的鴉雀無聲

  謝家那不算小的院子裡被塞了滿滿的箱子,足足十八箱的聘禮!

  小王莊各家各戶開枝散葉,這幾年嫁閨女、娶媳婦的也不少,但聘禮這般豐厚的,還是頭一次見到。

  就說聘餅吧,一般人家收個一盤白饅頭就不錯了,但謝家得的聘餅居然是一百斤精米。瞧那青瑩瑩的顏色,粒粒飽滿,就知道是糧鋪裡最好、價格最高的青粳米,要價五十文一斤。

  再看那兩個裝了各色綢緞的箱子、各色乾果點心茶葉、綁了紅綢口的酒罈子,和十幾斤的肉及肥雞兩對。

  另外一頭則有兩個託盤,上頭各盛了一套首飾。一套黃澄澄的赤金,從耳墜、項鍊到發簪、頭釵,還有,一對沉甸甸的龍鳳鐲子,另一套則是十二支銀簪,簪頭是各色花朵,相當逼真精緻,莊裡婦人若是誰能戴上一支,肯定恨不得能炫耀一年,如今這麼亮晃晃的就是一整套啊……更別提那旁邊箱子裡還有整套的黃楊木梳、胭脂水粉、雕花銅鏡……

  不斷有人擠到謝家的院處,卻每每一眼掃過這些聘禮就再無聲音了,落針可聞。

  婦人們的喘息漸漸粗重起來,極力將自己的視線從那些聘禮堆挪開,免得太過羨慕。

  李大娘此刻才真是嫉妒得幾乎要發狂,她操著一把乾澀的嗓子開口問道:“這是誰家這麼大手筆,我們……嬌娘可真是有福氣!”

  這最後的“福氣”二字,她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

  此話一說,別說是謝家眾人,就是圍觀的人們也都聽出她的不平之意,但此時人人好奇,也就沒人理會了。

  “對啊,嬌娘真是好福氣!到底是哪個富庶人家,這聘禮實在是太豐厚了。”

  “就是啊,我見過城裡大戶嫁女兒,那聘禮可不如這些啊。”

  李大娘的問題好打開了眾人的話厘子,謝家院內一反先前的安靜,頓時熱鬧了起來。

  謝嬌娘這會兒正躲在屋子裡,何氏帶著兩個小女兒也被這般陣仗嚇到了,三人齊齊望向一旁的王三叔和劉三娘。

  王三叔王咳了兩聲,心情也是複雜至極。

  昨晚趙建碩帶了份厚禮上他家,請他幫忙來謝家下聘,他當時著實嚇了一跳。

  說實話,他雖然猜到趙建碩有些身家底氣,但想來一個戰場退下來的戰將買了大院和田地,應該手頭上就沒多少結餘了,可當他早晨去趙家接了媒婆和聘禮,這才知道自己錯的有多離譜,當然……更多的是後悔啊!

  他家閨女是年幼,但本家兄弟的閨女正值成親之年紀,他怎麼就沒想到先下手把這金龜婿搶回去?現下倒是便宜了謝家的孤兒寡母。

  這般想著,王三叔略帶嫉妒的掃了一眼滿臉惶恐的何氏,礙於自己的身份,還是開口說道:“下聘的是咱們村南大院的趙六爺,兩人一個是抗敵英雄,一個是如花似玉的美嬌娘,可謂是天作之合,以後兩人互敬互愛的過日子,傳出去也是一段佳話。”

  “什麼,趙六爺?”

  眾人著實吃了一驚,畢竟南山腳下的大院在小王莊可是鶴立雞群般的存在,作為它的主人,趙建碩當然在他們的莊裡赫赫有名,也不是沒人想打他的主意,但一來不熟悉,二來也沒人清楚趙建碩的底細,故而大家都極有默契地觀望著,倒沒想到趙建碩卻看中了“聲名狼藉”的謝家嬌娘,或者該說,謝嬌娘好手段,竟讓她捷足先登了。

  這般想著,眾人神色有些不好,有種吃了大虧的感覺。

  這般排場還不算完,劉三娘是打定主意替謝家做臉面的,不說趙建碩給的謝媒禮多豐厚,就沖著謝家還有兩個閨女沒找到婆家,她就得維護這個大客人啊!

  這會兒,她拖了一對木雕大雁站出來,道:“六爺是個有心的,咱們這裡尋不到活雁,他自覺怠慢了嬌娘,特意添了一份大禮作為補償。”說著,她把手裡的木雕大雁送到何氏手上,然後在眾人疑惑的目光裡,打開了最後三個箱子。

  今日的陽光煞是熱情,這會兒直直照射進謝家的院子,也晃得那箱子乍然顯露出的東西金光燦爛,讓人下意識地擋了眼睛。

  待得眾人仔細再看,人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就連旁樹上看熱鬧的兩隻鳥雀都嚇得差點失足跌落下來。

  虎……虎皮!

  雖然不見得人人都看過老虎,但這毛皮卻是誰也不會認錯。

  老虎,山中之王,遇到必死的凶獸,如今居然被人剝了皮!那金色毛皮恍若藝術品般,置放在箱子裡,令眾人看得是大氣不敢喘上一口。

  劉三娘許是不滿意這般反應,把旁邊的兩個箱子也打開了,就見其中一個箱子裡滿是紅通通的肉乾,另一個箱子則是白森森的骨頭,外加一長一方的兩個錦盒。

  劉三娘猶豫了一下,還是照樣打開了。

  虎肉乾、虎骨、虎鞭、虎膽……只令萬物聞之喪膽的老虎,如今丟了性命,被人這麼隨意拆分開來,一點不剩的裝進箱子裡,送到謝家做了聘禮。

  趙建碩,趙六爺,真是好大的手筆呀!

  劉三娘見眾人驚訝得張大嘴,這才“心滿意足”的蓋上了錦盒,笑道:“穿天峰上的這只虎王可沒少造孽,如今被六爺除了,送給嬌娘做聘禮,說起來也是一件大功德,成親以後,這日子定然和和美美,多子多福!”

  “穿天峰那只虎王!

  “就是吃了城裡王家老爺的那只?”

  小王莊一莊子的人,哪裡還有心思聽劉三娘在說什麼,各個都努力闔攏嘴巴,任憑這個消息把自己炸得頭暈腦脹。

  眾人皆知,這慶安城裡懸賞除虎王的告示貼了不下七八次,卻是無計可施。

  這虎王不知是不是小時候吃過人類的大虧,總是以尋人麻煩為樂,但凡從穿天峰下路過的商隊,哪有沒吃過它的虧的,偏偏它還精明似鬼,每每有兵圍剿,鏢師追尋,不是被它躲過,就是自己丟了性命。

  眾人在束手無策之下,只好任憑它逍遙了五六年,待得它自覺仇恨淡了,或者老死了才好,沒想到趙建碩居然輕鬆地把它給除了!這若是傳揚出去……

  謝嬌娘娘原本躲在屋子裡,聽得外面鬧烘烘的,實在忍耐不住好奇心,偷偷將窗子開了條縫,向外望去。

  隱約中,她瞧見那一抹金色,心裡的甜蜜就一點點蔓延開來,惹得她咬了嘴唇才能止住逸出的笑聲。前後兩世,她從未想過有一日自己會這麼歡喜嫁給一個男人,一個只見過幾面的男人。

  可她沒有一絲陌生,一絲恐懼,滿心都是他的維護,他的疼愛……

  喧鬧中,趙家同謝家的親事總算定了下來。

  何氏送走鄉親們後,幾乎是立刻摸出兩把大鎖,把放了聘禮的兩間屋子鎖了起來,這讓謝嬌娘想起先前趙建碩曾囑咐她準備好空屋子,原來是這個原因。

  她倏地紅了臉,見娘親這般緊張,趕緊攔阻道:“娘啊,咱們家就這麼兩間屋子,您都上了鎖,夜晚咱們還怎麼進出睡覺?”

  “哎呀,對啊!”何氏趕緊又收了鎖頭,扭頭喊了兩個小女兒,囑咐道:“你們兩個從今天起直到你大姊出嫁,一人守一間屋子,絕對不能離開,若丟了一樣聘禮,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啊。”

  謝嬌娘聽得哭笑不得,原本還指望兩個妹妹幫著勸勸娘親,沒想到兩個妹妹卻是同小雞啄米一般頻頻點頭。

  “娘,您放心,我拿著菜刀,誰敢來偷,我就砍人!”

  謝嬌娘實在拿娘親和妹妹們沒有辦法,最後只好把所有的聘禮子都塞到一間屋子,好歹讓兩個妹妹能夠換班,有個吃飯的功夫。

  按理說,下完聘禮,謝家接著等著嫁閨女就算大功告成了,不想第二日,謝家的大門居然關不上了,原因無他,訪客太多。

  但凡上門的,無人空手而來,花色豔麗的綢緞、時興的首飾、點心茶葉,甚至白花花的銀兩,簡直是來者必備,而他們所求不過是……一塊虎肉,一塊虎骨。

  起初,何氏和謝嬌娘都不願答應,無奈來人抹著眼淚說起家裡的老爺或者兄弟、兒女是如何喪生在虎王之瓜下,如今想取一塊虎肉、虎骨回去祭奠一番,以慰親人在天之靈。

  話說到這分上,就是謝嬌娘再想保全這份特別的聘禮,也敵不過眾人的眼淚及娘親心軟的目光啊……她沒有法子,只好讓兩個妹妹跑一趟趙家大院,問問趙建碩的意思。

  豈料他的回答很簡單,卻分外讓謝嬌娘感到甜蜜歡喜。

  “給你的東西,可隨意處置,你歡喜就好。”

  即便屋子裡坐了那麼多外客,但謝蕙娘說起這話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咯咯笑個不停。謝嬌娘掐了她一記,到底忍了羞惱,同意了來客的請求,來客自然千恩萬謝,拎了虎骨和虎肉離開。

  謝嬌娘看了看聘禮,到底捨不得,緊急封了大半的虎肉和虎骨頭,而這個決定在幾日過後,足見其英明之處。

  實在是上門的人太多了,有些當真是因為家裡要祭祀,有些則是奔著那虎鞭、虎膽而來,還有些純粹是湊熱鬧想要個兩塊虎骨頭泡酒。

  謝嬌娘得了趙建碩的支持,決心趁機替娘親和妹妹們多留點家底,所以即便知道來人打著祭祀的旗號,實則為滿足自己的私欲,只要對方付得起豐厚銀兩,她還是會讓出一塊虎骨或者兩片虎肉給來人。

  但虎鞭和虎膽這兩樣東西,她死活也沒動,這可是好東西,誰知道趙建碩什麼時候會用到,還是帶去趙家為好。

  可謝嬌娘不知道趙建碩若是知曉她這個想法,會是怎樣的心情,畢竟他這兩日,早晚兩遍涼水著,才勉強消去欲火,實在沒有需要這兩樣東西的必要性啊!

  這般五六日一晃而過,這一日,謝嬌娘帶著謝蕙娘整理收到的來客謝禮,結果不算不知道,一算嚇一跳。不說點心茶葉那類雜物足足裝了兩大筐,就是綢緞都有四十幾匹,各色細棉布十八匹、金首飾三套、銀首飾三套、胭脂水粉十二盒,甚至還有四套文房四寶,當然最重要的還是白銀,她們足足收了三百三十兩。

  母女四個清點完謝禮,不禁呆愣住。

  好半晌,何氏才說了一句,“這半隻老虎居然抵得上個一富戶家底了……”

  謝蕙娘也跟著嚷道:“就是啊,以後大姊手裡沒銀子用了,就讓姊夫去打老虎好了!”

  “傻丫頭,瞎說什麼!”不等謝嬌娘應聲,何氏先打了謝蕙娘一掌,“你以為老虎是家裡養的啊,哪裡有那麼容易打,這一隻還不知道你姊夫費了多大功夫,是不是受傷……哎呀,呸呸!你姊夫那麼有能耐,肯定是平安無事。”

  這話倒是給謝嬌娘提了個醒,但想起上次趙建碩送她回來時,好像沒見他行動不便,身上也沒有藥味,這才勉強放了心。

  她重新打起了精神,開始“坐地分贓”。

  兩個妹妹一人一套金首飾和銀首飾,留著以後做嫁妝,幾支銀簪子和銀鐲子就留給何氏,接著她挑了妹妹們和娘親能用的綢緞和棉布放在一旁,茶葉點心不必說,肯定是留在謝家的,文房四寶她帶走一套,並拿了一百兩白銀,其餘都給家裡做家底。

  這般分來,何氏和謝蕙娘都不同意,死活不肯收。

  “這是六爺送來的聘禮,原本都該帶去趙家的,你若換了銀錢東西,這沒什麼,但是留在娘家卻是絕對不成,被外人知道要戳脊樑骨不說,我也沒臉見女婿了啊!”

  謝蕙娘也是不肯,“大姊,我會好好養豬賺錢,置辦嫁妝,這些是姊夫送給你的,我們不要!”

  謝嬌娘卻不理會她們,強勢地道:“六爺說了,這老虎任憑我處置,只要我歡喜就好。如今換了這麼多東西,我留給家裡,安心出嫁,歡喜得很,六爺一定不會氣惱我的。”

  “那也不成!”

  見娘親和大妹還是不同意,謝嬌娘大感無奈,只好道:“家裡這環境……我嫁進趙家,一個人去享福,我就是吃飯都不香。娘您就收下吧,我也……嫁得安心一些。”

  聞言,何氏立刻紅了眼圈,伸手攬過閨女就哭開了,“娘的好閨女啊,這麼多年來苦了你了,如今你嫁了個好夫君,娘……娘這心裡……”

  謝嬌娘也忍不住落淚,雖然她穿越重生到謝家沒有多少時日,但何氏對她的疼愛,兩個妹妹對她的維護,她感激至極,認准了她們就是自己這輩子的親人,相親相愛,就是出嫁,她也不會放棄她們,她們便是她此生的責任,是她的牽掛。

  “娘,我永遠都是您的閨女。”

  “不,以後你是趙家的媳婦,要以趙家為重。”何氏抹了眼淚,拉著閨女說起為人媳婦兒的經驗。她本就心軟善良,說的無非是出嫁從夫之類的話,讓她勤儉持家、孝順公婆。

  謝嬌娘狀似聽得認真,心底卻是走了神,想起趙家似乎沒什麼親戚,倒是省去了成親第二日的敬茶麻煩。

  豈料,她此時的想法可是與現實差得太多了。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8-8-20 00:14:37

【第六章 大喜之日同慶賀】

  成親前一日,何氏尋了個藉口進了城。

  謝嬌娘原本還以為她要買個什麼東西給自己當念想,比如簪子或者鐲子之類,哪裡想到她居然帶了一整套木器回來。

  謝嬌娘還來不及發睥氣,何氏就扯了她的手,興奮嚷道:“娘的運氣真是太好了,木器鋪子裡居然有人家訂好的整套木器,聽說那家的閨女被退親了,便宜了一半的銀錢往外賣呢,我只花了八十兩就買下來了。”

  謝嬌娘極力忍住嘴角的抽搐,沒有告訴娘親這藉口是奸商的老把戲。

  何氏抬頭挺胸,滿臉帶笑的託付了前後鄰居,幫忙送這些木器去趙家,搶在成親前給閨女撲好新房。

  趙建碩根本沒有準備,他想娶的是一起過日子的女人,是知冷知熱的身邊人,原本也不是貪圖什麼嫁妝。

  不過眼見謝家如此,他也歡喜,猜想著他的小媳婦必定是因為虎骨發了筆小財,還不知道是如何歡喜呢,畢竟當初幾隻小豬崽,就能讓她冒著被狼吃掉的兇險進山……

  他轉著手裡的茶杯,琢磨是不是過些日子再進山捉一隻老虎,扒皮抽筋……

  他走了神,眼裡偶爾顯露的凶光把留下喝茶的村人們嚇得不輕,眾人僵硬著臉孔,趕緊把茶喝掉就紛紛告辭。

  待得回家之後,做丈夫的無不警告聽了裡正吩咐、明日要去趙家幫忙的媳婦們,“明日好好做活兒,千萬不要亂打探,那趙六爺萬一惱怒打殺了你,你可沒地方哭去。”

  婆娘們趕緊縮縮脖子像小雞崽一樣乖巧應著,“你就放心吧,我可沒那老虎扛打。”

  趙建碩倒是不知他琢磨再獵一頭老虎的表情,竟收穫了這樣的敬畏。

  第二日迎親,因為夜裡下了一場小雨,洗盡灰塵,山林在準時升起的太陽照射下,顯得越發青翠。

  小王莊裡的家家戶戶,這一日都早早爬了起來,膽子大些的就跑去南山下大院套個近乎,幫點小忙。

  平日同謝家有過來往的,就都聚到謝家幫忙清點嫁妝,準備酒菜。

  謝家的院子裡,那日趙家送來的聘禮箱子再次擺出來,除了雞魚、乾果等物,與那兩箱有些減少的虎骨和虎肉乾,其餘都被何氏原樣放到嫁妝裡,並另外添了新被褥六套、新衣裙四季八套、綢緞十六匹、細棉八匹、金銀首飾各一套、壓箱銀子一百兩……

  林林總總加起來,算上先前送去鋪床的木器,居然也湊了三十六抬嫁妝,難得的豐厚。這讓原本嗑著瓜子想看熱鬧的婦人都有些驚奇,互相對視一眼,扔了瓜子,當真出了力氣。

  灑掃、切菜、張羅桌椅板凳碗筷,偶爾有淘氣小子們進進出出玩耍,婦人笑駡呵斥,倒也忙得熱熱鬧鬧。

  屋子裡,謝嬌娘正像個木偶一樣被劉三娘與兩個喜娘折騰的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天還沒亮,她就被喊起來,直接扔進澡盆裡泡到皮膚都皺了,換了三次水才能出來,光著身子換了裡外三層新衣,放眼全是紅彤彤一片。

  待得被裹成紅粽子,才是最痛苫的開始,兩根紅絨繩被兩個喜娘賦予了萬般活力,好像武林高手得了最趁手的武器,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刮得謝嬌娘臉上光溜溜,一根細絨毛都尋不見,也疼得她齜牙咧嘴,臉紅如猴子屁股。

  怪不得每個新嫁娘都“紅光滿面”,原來理由在這裡。

  謝嬌娘極力忍耐著,想著那個人正等著她進門,心裡又開始覺得歡喜。

  謝麗娘到底沒白得姊姊的疼愛,趁著喜娘吃飯的功夫,偷偷給姊姊送了兩塊點心,謝嬌娘怕會弄花唇上的口脂,吃得萬般小心,不禁想起前世那些影片裡塗口紅的美女吃東西,估計就是她這個樣子,差點笑得將食物噴出去,惹得不明就裡的謝麗娘的小臉上滿滿都是疑惑。

  午時剛過,大紅蓋頭終於慢悠悠地落在她頭上。

  謝嬌娘端坐在床上,大紅鴛鴦戲水的鞋子隱約從裙下露出,兩隻手緊張的糾結在一起,很快就有鑼鼓與嗩吶的喜慶之音遠遠傳來,在院子忙碌的人都停了動作,笑著嚷了起來,“來了,來了。”

  兩個喜娘笑嘻嘻地扶著謝嬌娘到了堂屋,不過片刻功夫,門口就越發吵鬧了,但很快又安靜下來。

  有人大步走了進來,雖然謝嬌娘只能看到白底黑色緞面的靴子,卻突然放了心。

  堂屋正中擺了謝家最好的一把椅子,何氐端坐其中,哭得眼睛都腫了,望著被大紅嫁衣籠罩的女兒,還有一身黑袍紅腰帶,越發顯得英武的女婿,正色說道:“嬌娘,以後你就是趙家人了,需得勤儉持家,不可怠慢夫君。娘盼著你們白頭偕老,早日開枝散葉。女婿,我家閨女就交給你了。生在我們這個家,實在是苦了她,以後盼著你多疼她,我們一家都感念你的大恩。”

  原本還湊在一旁看熱鬧的村人,聽到這話都跟著心酸。同在一個村子住著,謝家如何辛苦,誰都看在眼裡,特別是家裡有閨女待嫁的,也忍不住跟著抹眼淚。

  若是依照禮數,這時候趙建碩只需要行禮應下就好,不想他卻一掀衣袍跪下,實實在在磕了三個頭,不等驚愕的何氏伸手攙扶,他又站了起來,認真應道:“岳母放心,以後嬌娘就是趙家媳,我必定待她如珠如寶。”

  “好,好。”

  何氏激動的已經不知道說什麼好了,眼淚擦也擦不完。

  劉三娘生怕誤了吉時,趕緊笑道:“大妹子,嬌娘以後可有福氣了,你就放心吧,趕緊送嬌娘出門。”說著,她招呼村裡的一個小後生上前。

  謝嬌娘沒有兄弟,謝家在村裡也沒有本家,只能臨時尋了一個老實的後生幫忙背她出門。

  後生不過十三歲,半大不小的年紀,見眾人都望過來,有些臉紅。

  結果,趙建碩卻攔了他,一彎腰直接抱起謝嬌娘,大步出門去了。

  院子外的鑼鼓班子眼見這般,立刻吹奏起來。

  謝嬌娘很快就被安放在大紅花轎裡,晃晃悠悠地踏上了另一段人生路。

  留在謝家屋子裡的眾多鄉親安靜了半晌,接著齊齊笑了起來——

  “哎呀,趙六爺看著挺凶的,居然是個醋罎子。”

  “就是啊,連這樣的醋也喝,這是真看重嬌娘啊!”

  “嬌娘可真是有福氣啊!”

  何氏歡喜地抹了眼淚,難得大聲道:“擺酒席,上菜,大夥兒好好喝幾碗酒,喝不醉,算我們謝家招待不周。”

  “哈哈,好,我可看見了,灶上都是好菜,一定放開肚皮吃。”

  眾人說笑起來,都聚到院子熱鬧開席。

  謝家同趙家不過是一村之隔,即便在村外繞了一大圈,到趙家也不過用了一刻鐘。

  趙家院子裡同樣高朋滿座,笑聲自裡頭不斷傳出。

  謝嬌娘被晃了一路,頭仍暈著,迷迷糊糊中被人塞了一根紅綢帶在手裡,她只能偷瞄著趙建碩的白底黑綢靴子往前走走。

  跨了火盆,院子裡的動靜越發清晰。

  “六爺大喜!”

  “恭賀六爺大吉大利!”

  “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不同于謝家那裡都是村裡的鄉親幫忙,趙家的賓客或者粗豪,或者文雅,混合在一處,倒也別有一番味道。

  謝嬌娘這般琢磨著,倒也忘了緊張,待得拜了天地被送回洞房,才反應過來。

  趙家沒什麼女眷,兩個喜娘一直陪在跟前。

  不知不覺天色暗了下來,謝嬌娘那點緊張隨著肚子的轟鳴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需要一碗雞湯麵條啊,否則,她恐怕會成為第一個餓死的新嫁娘。

  許是老天爺聽到了她的祈求,那雙已經看熟的白底黑面靴子終於又出現在眼前。

  隨著蓋頭被掀起,一室燭光連同趙建碩那張粗獷剛毅的臉孔霸道的侵佔了她所有的視野。

  兩個喜娘盡職的端了合巹酒上來,謝嬌娘糊裡糊塗地喝了一盅,臉色頓時火紅一片。

  趙建碩遞了兩個荷包過去,兩個喜娘就迅速退場。

  謝嬌娘正猶豫是不是該說點什麼,就被扯到桌子邊上坐了。

  一碗如同她想像中一般模樣的雞湯面就這麼真實的出現在眼前,她立刻端起來喝了一口湯,末了幸福的長長呻吟一聲,“真是餓死我了!”

  趙建碩不知為何覺得下腹有些火熱,乾咳一聲,起身去洗手,並囑咐道:“你餓了一日,多吃一些。”

  “唔,好。”謝嬌娘含糊應了,所有心思都用在這碗救命的雞湯面上了。

  待得最後湯水都喝完了,她心滿意足的舔舔嘴唇,還沒說話,就見趙建碩站在一旁,目光灼灼的望著她。

  她有些心慌,弱弱問道:“我是不是太能吃了?平日——”

  不等她說完,趙建碩突然一把抱起她,直接將人送到床上。

  謝嬌娘嚇得一聲驚呼,回過神來,已經被剝了個精光。

  寬厚又火熱的胸膛不容拒絕的壓了下來,她騰地紅了臉,開口想說什麼,卻被堵了嘴,嫩嫩的舌尖被牢牢擒住,反覆品嘗著,一如人間最美的瓊漿玉液。

  熱情如火,燒化了一切的陌生和忐忑,只有糾纏再糾纏,心跳如雷,呻吟如春雨,纏綿至極……

  等一切安靜下來,良久後謝嬌娘才深深吸了一口氣,自覺重新活了過來。

  趙建碩麻利地把兩人拾掇乾淨,舒展長臂把她緊緊攬在懷裡,低沉的嗓音裡帶了一絲滿足的慵懶,“睡吧,明日不必早起。”

  謝嬌娘疲憊至極,偏偏大腦異常清醒,突然冒出一件事,於是含糊開口央求道:“六爺……嗯,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

  大紅喜燭照在趙建碩寬厚的脊背上,隱約可見其上縱橫的疤痕,但他的身前卻如同最寧靜的海灣,如今躺了個小女人。

  “說。”

  謝嬌娘噘了嘴巴,動了動酸疼的身體,嬌聲說道:“六爺,以後同誰也不要說……嗯,說是我先開口要你娶我的,好不好?”

  趙建碩原以為她必定會提出一些,一輩子隻娶她人或者是以後要照料岳母一家之類的話語,畢竟這應該是女子的夢想,她不說,他也會如此。

  沒想到他的小女人開口卻求了這麼一句話,好似天大的事,原來只是害羞。她何其天真,何其純美,如世間最純淨無瑕的美玉,如今被他摘在手中,放在心頭。

  他忍不住長笑出聲,眼見懷裡的謝嬌娘滿臉迷茫的睜了眼睛,紅嫩的小嘴翹著,胸前滑膩一片,他一個翻身又壓了上去,“妞兒,爺准了。”

  “唔……”謝嬌娘用力攀附著身前的臂膀,整個人搖搖晃晃,好似大海裡的小船,承受著最狂暴的巨浪,每次將要翻船,那麼一絲清明都會讓她哀歎,原來保守秘密的封口費竟是如此……

  “嗄嘎!嘎嘎!”

  夏日晴好,天色剛剛泛起魚肚白,就有兩隻喜鵲落在了趙家大院的石榴上。

  雄喜鵲抖著美麗的尾巴,正準備一展歌喉對媳婦兒獻慇勤,不想卻惹惱了某個同樣心疼媳婦的男人。

  趙建碩從枕頭下摸出一顆花生,彈指間,從半開的窗縫飛出去,直接砸得雄喜鵲沒心情唱歌,心疼的看著幾根羽毛飄落,跳腳不停。

  好在它媳婦兒還算心疼它,替它順了順羽毛,然後一起飛走了,順便在樹下留了兩泡鳥糞當做報復。

  可惜,屋子裡的趙建碩根本不把這點小小的報復看在眼裡。

  他伸手替懷裡的小女人輕輕提了提被子,肩頭的肌肉越發柔軟。

  謝嬌娘臉上的甜笑深了三分,蓬亂的小腦袋往他懷裡鑽了鑽。

  於是,他心裡最後一點關於是不是該起床晨練的念頭也消失了。

  從此君王不早朝,原來不是沒有原因的。

  隱約有笑聲從廂房裡傳出來,院子裡的走動聲沙沙,最後徹底變得清靜。

  謝嬌娘從睡夢裡醒來的時侯,望著繡了很多小娃娃的輕紗帳子,有幾分迷茫。待得想起咋日總總,立刻伸手去摸身上,可惜手臂剛剛一動就被抓了個正著。

  “醒了?”低沉的男聲帶了幾分磁性,分外惑人。

  謝嬌娘羞得抬不起頭,臉色紅得能煎雞蛋,她拚命往被子裡鑽去,喊著,“六爺,你先起床,先起床!”

  趙建碩伸手拍了拍裹成一顆蛋的錦被,被面繡著的兩隻鴛鴦取悅了他。他有心再嘗嘗昨夜那般的魚水之歡,又怕嚇壞了他的小女人,只能安慰自己,以後日子還長著。

  謝嬌娘仔細聽著,發現屋子裡不再有動靜,偷偷露出個頭,待發現真的空無一人,這趕緊鑽出來,尋了中衣穿好,又開箱子取衣裙,不等梳洗,回身一見淩亂的床鋪,她羞得跺腳,忙不迭的扯床單、迭被子。

  趙建碩在門外等了又等,等到粥都快要涼了,還是不見謝嬌娘出來,於是推門走了進去。

  結果謝嬌娘正忙著鋪床,小小的身子同一張大大的繡花床單奮鬥,偶爾還有紅棗、花生這類“反抗者”出現,小臉忙得漲紅如同蘋果。

  趙建碩嘴角翹起,放下託盤,走過去一把抱了謝嬌娘放在桌子前,“先吃飯,吃完還要去敬茶。”

  “啊!”她嚇了一跳,偷偷瞄了一眼昨晚的舊床單,確認被藏得好好,這才稍稍放心,桌上有著金黃的小米粥、一碟子醬牛肉、一碟子麻油青菜,外加一大盤饅頭。

  小夫妻倆昨晚實在辛苦,這會兒都肚子空空,居然吃得半點不剩。

  謝嬌娘打了個飽嗝,這才想起詢問飯菜的出處。

  “家裡留人幫忙了嗎,誰做的飯菜?”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先梳頭發。”

  謝嬌娘下意識摸了一把頭髮,才發現方才梳理一半就去鋪床,這會兒頭發散著一半,怕是同女瘋子差不多。

  她懊惱的拍了一記後腦杓,趕緊開妝盒尋梳子。

  趙建碩動作卻比她更快,大手捏了一把黃楊森梳,慢慢把嬌娘的頭髮梳理好,三兩扭就替她綰了一個簡單的髮髻,插了一支赤金的垂珠步搖。

  謝嬌娘又是歡喜,又是疑惑,不明白他一個大男人從哪裡學了這樣的本事,難道先前常給女人梳妝?

  她心裡即便懷疑,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問出來,再次整理了衣裙,就同趙建碩出門。

  她沒有看見,趙建碩的神色裡除了寵溺又多了三分滿意。

  懂事聰明的女人,從來都分得清輕重。

  趙家大院總共有三進,雖然不帶花園,但是農家人出門就是山水,誰還看得慣小小的花草園子啊。

  謝嬌娘同趙建碩的新房是三進的正房,順著遊廊,路過廂房,穿過角門就到了二進院子。

  原本他們應該住二進正房才對,但趙建碩有心重新修葺一下,就暫時挪到了後院。

  “一會兒忙完,帶你到處看看,怎麼修葺,都看你安排。過幾日我替你買個小丫頭回來,雜活兒不必你做。”

  謝嬌娘聽得心暖,嘴上卻道:“家裡的事情正該我打理,不過是洗衣做飯,不必買人手了,我做得過來。”

  趙建碩卻沒有應聲,顯見買人這事他決定了。

  謝嬌娘娘也就沒有再說,心裡甜蜜了一路,後來又大著膽子牽了他的手。

  趙建碩愣了一下,轉而牢牢握住她的小手。

  謝嬌娘揚起笑臉,不等徹底綻放,就猛然僵住。

  原本她以為空蕩蕩的二進堂屋裡,不知何時坐了滿滿當當的男女老少。

  主位旁邊,左手第一把椅子坐了一個紅臉漢子,三十左右的年紀,印堂開闊,濃眉大眼,看著就是個豪爽的脾氣。

  右邊的第一把椅子則坐著一個白面書生,比紅臉漢子好似小了一些,穿著青色長袍,手裡搖著一把折扇,臉上笑眯眯,眼角卻不時漏出一絲精光。

  兩人之下還有四、五個漢子,年紀都同趙建碩差不多,但穿著打扮上看,明顯比左右客位的兩人差了一分。

  最鄰近門口的末位,蹲了一個半大少年,小臉曬得漆黑,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眼見謝嬌娘與趙建碩進來,他立時跳了下來,笑著嚷道:“哎呀,六爺,大夥兒等您半晌了,我要去後院,三爺偏攔著!”

  謝嬌娘臉色爆紅,有些羞惱的了趙建碩一眼。

  這些人明顯都同他關係匪淺,昨晚又住在家裡,偏偏他一個字都沒說,害得她還以為家裡沒人,牽了手進來。

  趙建碩收到媳婦控訴的眼神,唇角翹了起來,牽著她繼續往裡頭走。

  他這副模樣驚得門口那半大少年,嘴巴張大得幾乎能塞下一顆橘子,“六……六爺笑了!”

  紅臉漢子開口呵斥道:“大驚小怪什麼!”他嘴裡雖這麼說,眼角瞄向趙建碩緊握著謝嬌娘的大手,頓時笑得見牙不見眼。

  對面的白衣書生狠狠搖了幾下扇子,可惜的咋舌,“這麼美貌的小娘子,怎麼被老六……”

  趙建碩正好路過他面前,腳輕輕一動,不知怎的白面書生的椅子就猛然倒了下去。

  “哎喲,老六,不過開個玩笑。啊,我的腰!”白面書生狼狽的爬了起來,哪裡還有方才溫潤如玉的模樣。

  眾人紛紛拍著桌椅大笑,一時間堂屋裡分外熱鬧。

  謝嬌娘這會兒哪裡還有心思怨怪趙建碩瞞了她,嘴巴都合不攏了。

  這些人顯見有幾分鐵血江湖的味道,就是不知道,他們是趙建碩在戰場上結交的兄弟,還是江湖朋友了。

  最後還是那紅臉漢子發了話,“好了,都坐好,別嚇到你們六奶奶,等行了禮之後再玩笑也不遲。”

  那門口的半大少年聽了這話,立刻躥了出去,很快端進來一壺茶和幾個杯子。

  主位中間的方桌上,蒙了紅布的兩個靈位被揭開,一個寫著“江湖孤女梅紅嶺”,另一個則寫著“月主宋之問”。

  趙建碩眼眸掃過兩個靈位,眼底添了三分悲色。

  謝嬌娘點頭謝了那名少年,同趙建碩捧了茶碗跪倒,先把茶碗奉到靈位前,末了磕了三個頭。

  “義母、師傅,這是孩兒的妻子,以後安身立命,會一直陪著孩兒的女子。求義母和師傅在天之靈,保佑她平安康健。”

  謝嬌娘雖然不知道別的女子成親,跪翁姑的時候夫君會說什麼,但顯見不會如趙建碩這般把媳婦放在嘴邊。

  她心裡滾燙至極,鼻子一酸,衝口就跟了一句,“義母、師傅在上,謝家嬌娘在此立誓,從此跟著六爺,甘苦與共,福禍共用,不離不棄。若有違背,願受刀剮火焚之苦。”趙建碩怔了一瞬,隨後緊緊握了她的手。

  屋子裡一時安靜至極,眾人再望向謝嬌娘的身影時,除了好奇多了三分敬重。

  拜完了靈位,謝嬌娘才開始給眾人敬茶。

  那紅臉漢子叫陳瓊,排行為三,被稱為陳三爺。

  他爽快喝了謝嬌娘的茶,抬手放了一個紅封在託盤裡,哈哈笑道:“我還沒娶婆娘呢,不知道你們女子喜歡什麼東西,不如直接包兩張銀票,弟妹進城,自己添些物件吧。”

  謝嬌娘望向趙建碩,眼見他點頭,這才笑著道謝,“謝三爺厚贈。”

  “不謝,不謝。你可要同老六好好過日子,早些生下小子,還有一份大大的采頭在後邊呢!”

  陳三爺被謝嬌娘的笑臉晃得臉色更紅,隨口說了一句,惹得眾人都抗議。

  “三爺怎麼漏了底,這可不公平,各位兄弟還沒成親呢,本來六爺就佔先了。”

  “哈哈,好,是我失言,等會兒喝酒:我自罰三杯。”陳三爺大笑著,總算把眾人哄了過去。

  倒是輪到那白面書生的時候,謝嬌娘以為他必定要為難,沒想到他卻是安靜地喝茶,末了從袖子裡掏出一對玉佩,是兩枚套迭的紅玉雞心佩,可以套在一起,也可以拆分出來。

  謝嬌娘幾乎是一眼就喜歡上了,待得趙建碩點頭,她小心地收到荷包裡,惹得那白面書生笑得得意,挑釁的望向趙建碩。

  可惜趙建碩根本不搭理,謝嬌娘扯了扯他的衣角,他才道:“這是鄭通,喚他老五就好。”

  謝嬌娘哪裡好當真喚老五,一聲“五爺”,聽得白面書生扇子搖成了風火輪。

  其餘幾人都是陳三爺和鄭通的護衛兄弟,謝嬌娘雖然不知道他們是什麼身份,還需要護衛,卻也一樣奉了茶水。

  幾人方才嚷得大聲,這會兒卻有些靦腆,各送了一紙紅封。

  唯獨那個半大少年跳起來,接了謝嬌娘的茶水一口喝了,笑嘻嘻道:“六奶奶,我是龐大山,以前是六爺的兵,如今跟著我義父住呢,以後有事您儘管讓人去喊我,我立刻就到。”

  謝嬌娘喜歡他模樣機靈,收了他的小紅封就道:“都是自家人,以後叫我嫂子就好。我不知家裡人這麼多,沒有什麼準備,待得過幾日我做套衣衫給你,好不好?”

  龐大山歡喜得不行,剛要點頭,卻見趙建碩眯了眼睛,於是趕緊改口,“不,不,我衣衫很多。”

  謝嬌娘怎麼會不知道其中的“貓膩”,心裡好氣又好笑,於是轉身向眾人行禮,笑道:“方才收了兄弟們的賀禮,卻是沒有什麼回贈,實在失禮,不如中午我下廚,親手整治一桌好菜,各位兄弟留下吃頓便飯如何?”

  “好,弟妹爽快!”陳三爺第一個拍桌子應下,其餘眾人也立時相應。

  謝嬌娘同趙建碩點點頭,轉身出了堂屋,把空間讓給這一群兄弟。

  她特意回後院換了一身粗布衣裙,系上圍裙,包了頭髮就去了灶間。

  這大院趙建碩買回來之後未曾改動,前主人是個會享受的,家裡有僕人伺候,上下下幾口,因此灶間很大。

  靠牆一溜大灶,足有四五口,旁邊還有兩個小爐子,三層的森板架子上擺了瓶瓶罐罐,還有昨日剩下的蔬菜,裡側的氣死貓長櫃裡則擺了碗碟與兩塊臘肉。

  謝嬌娘盤算著,這麼多男子,必定要做幾道菜,卻犯愁沒有尋到鮮肉。待得尋了半晌,她才靈光一閃,趕緊跑去井邊。

  果然,井口吊了一個大大的竹籃子,裡邊不但有豬肉,還有一副豬肝、兩塊豆腐、一塊羊肉。

  她正奮力往外扯著筐子,突然被人扯了裙子,驚慌之下回頭去瞧,就見謝蕙娘正白著臉,好似馬上就要哭出來。

  “大姊……”

  “怎麼了,家裡出事了?”謝嬌娘嚇了一跳,忙問。

  謝蕙娘愣住了,眨巴眼睛反駁,“家裡無事啊,倒是大姊,不是要跳井嗎?”

  謝嬌娘聽得哭笑不得,一巴掌拍在大妹頭上,“你這傻丫頭,我剛成親,好好的日子不過,跳什麼井啊!”

  “那我看你在井邊……不是姊夫對你不好嗎?”謝蕙娘這才回過神來,神色有些心虛。

  謝嬌娘翻個白眼,又轉身去扯井裡的筐子,等那滿滿一筐的東西提上來,謝蕙娘的臉色更紅了。

  “好了,來了就別走了,我正好缺人手幫忙。家裡有人吃飯,幫我準備飯菜。”

  謝嬌娘直接把妹妹抓來打下手,謝蕙娘哪裡敢不應啊,否則回去說給何氐聽,她定要被打死。

  “好,我聽姊姊的。”

  這姊妹倆平日在家就一起做飯,配合無間,一個燒水熱鍋,一個摘菜切菜,因此不過一個時辰就做了八菜一湯,外加大鍋白米飯。

  蒜泥白肉、臘肉炒豆角幹、爆炒豬肝、回鍋肉、孜然羊肉、鍋塌豆腐、燜醬小雜魚、大拌菜,還有一大盆添了蘑菇的豆腐羊肉湯。

  堂屋裡眾人說著話,原本還很熱鬧,但隨著灶間裡的香氣飄進來,免不得都走了神。

  龐大山忍不住,仗著年紀小,第一個跑去灶間打探“敵情”。

  見到熱騰騰的飯菜,他很是驚奇,“六奶奶,這都是你做的?”

  謝嬌娘聽得這個稱呼,總覺得彆扭,好似生生把她叫得老了幾十歲,於是道:“以後叫我嬌娘姊姊就好,飯菜都好了,幫我擺桌椅啊。”

  “好,六……嬌娘姊!”龐大山一邊吞著口水一邊跑掉,惹得謝嬌娘和謝蕙娘一陣好笑。

  謝蕙娘道:“嬌娘姊?這叫法也是彆扭啊。”

  謝嬌娘沒有心思再理會,趙建碩已經大步走了進來。

  他掃了一眼案板上的大小盤子,眼底暖意一閃,伸手替謝嬌娘扶了扶有些歪的金步搖,說道:“辛苦你了。”

  謝嬌娘指指偷笑的妹妹,有些臉紅,“蕙娘來給我幫忙。”

  謝蕙娘趕忙道:“家裡娘還等著我呢,我這就回去了。”

  趙建碩卻攔了她,囑咐謝嬌娘,“給娘和兩個妹妹帶些飯菜回去。”

  其實謝嬌娘早就準備好了,但聽到這話還是分外歡喜,笑著點頭,“好。”

  趙建碩這才轉身端了兩盤菜出去。

  謝蕙娘同謝嬌娘打趣兩句,歡歡喜喜地拎著裝了飯萊的籃子回家。

  趙家最大的方桌已被抬出來放到院子裡,樹蔭下,眾人團團圍坐,謝嬌娘也被趙建碩攏到了身邊。

  美味的飯萊,爽口的烈酒,同生共死的兄弟,眾人一時間覺得特別幸福,卻也因此陷入沉默。

  鄭通這個白面書生喝了兩碗酒也成了紅臉,這會兒扇子不知道扔哪裡去了,他夾了一筷子回鍋肉塞嘴裡,含糊說道:“可惜老四早早去了,沒福氣吃到這麼好吃的炒肉。”

  陳三爺那麼粗豪的漢子居然紅了眼圈,“那小子,若是……怕是比老六還要娶親早,他老喊著要生十幾個小子呢。”

  趙建碩也暗了臉色,顯見對這位早早過世的兄弟,感情很是深厚。

  謝嬌娘眼見如此,心裡一疼,趕緊道:“這豬肉腥臊味太大了,不如我娘家養的那幾頭。待得秋日殺豬,請大夥來家裡熱鬧一下,到時候我再下廚,保管這菜比如今美味三分。”

  “咦,這豬不是都一樣嗎,難道還有什麼不同?”

  眾人許是發覺方才的話題有些沉重,紛紛詢問。

  謝嬌娘把幾頭小豬的來歷說了一遍,免不了帶出他們夫妻的初次相遇。

  眾人都是哄笑,追問不停,院子裡也重新熱鬧起來。

  趙建碩端了酒碗痛快喝下,太陽透過樹葉間隙照射下來,如同散碎的黃金,落在他眼裡,越發燦爛。

  這一頓酒席,直喝到日落西山才散席。

  眾人東倒西歪地爬上馬車,就在謝嬌娘擔心他們能不能回到家的時候,那拉車的老馬就自動自發的抬起了蹄子,想必是平日常見主子如此,養成了習慣……

  送走客人後,謝嬌娘前去洗涮碗筷,嘴角的笑沒斷過。

  剛剛把灶間拾掇乾淨,回身就見趙建碩依靠在門口,即便黃昏的光線有些昏暗,也能輕易分辨出他眼裡的火熱。

  謝嬌娘臉紅,摘下圍裙走上前,趙建碩低頭要吻下來,想被她靈巧的躲了開去。

  “哎呀,我害羞,讓我緩一會兒。”

  “好,給你六十個數。”趙建碩低笑一聲,抬手打橫抱起她,火熱的唇抵在她耳邊,輕輕數著,“一,二,三……”

  陽剛的氣息如同夏日的急雨,兜頭蓋臉席捲而來,惹得謝嬌娘忍不住顫抖個不停。恍惚間聽得那句“六十”的時候,她已經躺在床上,身上的衣衫早就不知道被扔去了哪裡。

  這次不同於昨晚,她終於有機會看清他的裸身。那胸膛、那脊背,如同上天最完美的傑作,一絲贅肉都沒有,這會兒懸空停在她身前,整個人如獵豹要全力狩獵般,危險又神秘,讓她這只羚羊心悸……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8-8-20 00:14:54

【第七章 新婦掌家財】

  “六爺,記下再買一口矮缸。”

  夏日的午後,謝嬌娘頭上綁了一塊帕子,正在清點庫房。

  昨晚又是一夜瘋狂,新婚小夫妻倆若是沒有節制,怕是整日都要浪費在屋子裡,因此中午吃過飯,謝嬌娘死活不肯進屋,拉了趙建碩在家裡四處走動,盤算著要添些什麼必備之物。

  男人過日子,即便再精明,也總有照料不到的地方,更何況趙建碩還是個大男人,家裡有地方能睡覺、有地方能做飯,在他看來就已經不錯了。

  但在謝嬌娘眼裡……

  “還有掃帚兩把、鋤頭……七把,竹筐也要七八個……”

  趙建碩坐在樹下的石桌旁,悠然的捏著筆,不時在單子添一筆,末了瞧見媳婦兒都忙碌得額頭見汗,還要繼續去拾掇昨日收下的賀禮,於是道:“回屋換身衣服,咱們進城去。”

  “進城?”謝嬌娘直起身子,捶打了幾下腰背,心裡甜蜜抱怨昨夜不肯讓她安睡的某人,邊應道:“這都過中午了,進城能趕回來嗎?”

  趙建碩還沒說話,二門裡突然探進一匹馬的頭,濕漉漉的大眼,漆黑的毛色,不是墨玉還能是誰?

  謝嬌娘立刻笑了起來,“哎呀,我倒是忘了家裡有馬車,還以為要走路呢。”

  說罷,她跑回屋子翻箱倒櫃,尋了套最漂亮的衣裙出來,仔細綰了一個雙螺髻,插了金簪,戴了一對金丁香耳環。

  等到她再去了前院,趙建碩已經套好了馬車。

  他回身見到廊簷下如小鹿一樣輕快奔跑而來的女人,面如粉團,言笑晏晏,上身一件淺碧色的對襟衫子,配了同色的百褶裙,衣角裙擺卻用鵝黃繡線繡了兩對雀鳥站立枝頭,分外的靈動,好似隨時都要飛出衣裙一般。

  這般鮮活又歡快,仿佛隨著她腳下踩著的那條甬路直直通入了他心裡。

  “真美。”

  女人天生就該被誇讚長大,更何況還是夫君這般說,謝嬌娘臉色更添層紅暈,嬌美可人至極。

  “這裙子是我自己畫的繡圖,哪日我再畫兩幅,讓娘幫著繡上,也給你做兩件衣衫。”

  “好。”趙建碩大手一伸,直接攬住她,輕輕將她送進了車廂。

  馬蹄噠噠,車輪轆轆,不知不覺間、路邊的農田、滿眼的翠綠山水,都被扔到了腦後。

  墨玉許是感愛到了主子的愉悅之心,今日分外的賣力,不過兩刻鐘就進了府城的大門。

  趙建碩鞭子一甩,又行走了一炷香的時間,就到了慶安城最大的西市。

  這裡的商販都是擺散攤,不比店鋪規整,可種類繁多,價格也便宜。

  嬌娘下車一見,歡喜壞了,扯著長長的單子,就要殺進去血拼。

  結果趙建碩一把抓住她,給了她個沉甸甸的荷包。

  謝嬌娘趕緊擺手,“我有銀子,嫁妝箱子裡我娘給了一百兩的壓箱銀子呢。”

  趙建碩皺眉,堅持把荷包系在她腰帶上,“壓箱銀子是你的嫁妝,你嫁給我,自然要花用我的銀子。這是防備一會兒走散的時候,你自己不至於沒銀錢。其餘我這裡還有,你儘管給家裡添東西,岳母那裡若有短缺,也一起買下。”

  謝嬌娘聽得心裡暖極,瞄了瞄旁邊,見人來人往,只好忍下在他臉上啄一口以做獎勵的念頭。

  但趙建碩還是被她眼底的那抹媚色撩得心動,大手握了她的手,就那麼走進了人群。

  兩人臉上的情意,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來。

  此處售賣的小攤多半是將家裡出產之物挑來換銀錢,眼見小夫妻倆如此,淳樸的農人都免不了笑笑,末了少幾個零頭當賀禮。

  謝嬌娘的臉紅走了一路都沒退下來,倒是趙建碩瞼上的冷硬無聲無息的又融化了幾分。這就是他曾經為之拋頭顱灑熱血的土地,是月隱幾代用盡心血暗暗守護的百姓。

  謝嬌娘買了一套大小七八個套迭的竹筐,回身見到趙建碩的背影,突然有種錯覺,這個男人好似高大得難以企及,她有絲心慌,忙喊道:“六爺!”

  趙建碩回神,眼見她臉上的不安,大步走到她跟前,應道:“我在。”

  謝嬌娘展顏一笑,略略心安,“東西買得差不多了,咱們回去吧。”

  “好。”

  兩人出了市場,又去抓了二十只雛雞、兩隻小鵝,統統扣在竹筐裡。

  謝嬌娘還想看看有沒有小狗崽,家裡人口少,總要尋個看門的。

  趙建碩卻拉著她三拐兩拐地到了一處偏僻之地。

  方才熱鬧的市場,鮮活的人群,好像突然被一道線劃開,同這處角落開成了兩個世界。那牆角是一個個衣衫襤褸的人,頭上插了草標,或男或女,或老或少,神色裡滿滿都是絕望麻木。許是聽得來人腳步聲,他們稍微把頭扭過來,望上一眼,隱約帶了三分期盼。

  謝嬌娘看得心驚,下意識停了腳步。

  趙建碩疑惑,回頭望去才明白,頓時有些後悔帶她來這裡。他在屍山血海走過,看過太多死亡和醜惡,這些人的境況他自覺已經好太多,不想還是嚇到了小嬌妻。

  “你在這裡等一下,我問幾句就回來。”

  謝嬌娘趕緊點頭,尋了一處有些陽光的牆根站了。

  趙建碩環視四周,確定沒有什麼礙眼之人,這才踱步走進去。

  他看人極准,神色冷厲,裡外轉了一圈,那些自賣為奴的人雖然有心想要尋個救命稻草,卻不敢上前糾纏。

  最後他選定了一對母女,那婦人看著不過四十歲,閨女不到十歲的模樣,兩人手裡抓了個小小的包裹,雖然神色有些惶然,但身上的衣衫比旁人乾淨許多,頭髮也綰得俐落。趙建碩上前低聲詢問了兩句,就帶母女倆去一邊的草棚簽死契。

  草棚是府衙臨時設立的一個攤點,半公半私,常有一些披著牙行外皮的人販子在四處轉悠,尋些好處。

  趙建碩瞧著就不是個好欺負的,交付銀錢也痛快,直接扔給那小吏一塊銀子,就順利把手續辦好了,看得那些人販子齜牙咧嘴,也不敢靠前。

  謝嬌娘等得心急,這處本就是是非之地,她一個女子站在這異常顯眼,只站了這麼一會兒就有人在附近梭巡。好不容易盼得趙建碩高大的身影出現,她立刻迎上去,小手捉住了他的衣襟。

  趙建碩環視一周,眼底厲色一閃,抬手拍斷一塊凸出的牆磚。

  果然,那梭巡的地痞之流,連同草棚探頭出來的幾個,立刻都縮了回去。

  趙建碩冷哼一聲,手臂一伸把謝嬌娘攬在懷裡,低聲道:“走,回家,這次罷了,下次過來多喊兩個人。”

  謝嬌娘越發貼近他溫暖的胸瞠,小聲道:“下次咱們不來這裡了,不舒服。”

  他們夫妻倆在前面邊走邊說,神色親密,令後邊跟著的母女倆看了很是安心。

  這主家夫妻倆瞧著都不是壞心人,雖然男主人有些兇狠,但也是心疼女主子,跟著這樣的主家,起碼不用擔心被外人欺負。

  婦人緊緊拉著閨女的手,極力壓低聲音囑咐,“芽兒,一會兒要聽話,千萬別惹主子生氣。”

  “娘,我知道。”

  來時馬車空蕩蕩,回去的時候裝了大半雜物,剩下的空位正好坐了母女倆。

  謝嬌娘直接坐在另一側車轅上,同趙建碩一起吹著微醺的夏風,沐浴著夕陽。

  那母女倆很是惶恐,總要下車走路,卻被謝嬌娘攔了下來。

  到村裡時,正好是各家勞力從田裡回家的時候,一路上都有人同趙建碩打著招呼。他不過是點點頭,村人卻也不覺得怠慢。

  謝家的煙囪冒了青煙,顯見謝蕙娘在做晚飯。

  謝麗娘正好在門前玩耍,見得姊姊和姊夫趕馬車經過,瘋跑過來,得了一包糖炒栗子,又歡喜的跑回去。

  謝嬌娘嘴角高高翹著,想落也落不下來,偶爾瞄趙建碩一眼,那眼波甜蜜得好似蜜糖。回到趙家大院,母女倆跟著進府,顯然沒想到趙家大院是如此之大,別說一排倒座房,就是二院的兩個耳房,與三進的兩個耳房,都隨便她們居住。

  兩人不是傻子,立刻猜到她們是這家裡的第一批奴僕,歡喜之下趕緊跪倒認主子表忠心。

  一般這樣的好事可不常見,這就如同從龍之功,只要她們將來聽話勤快,主子再買多少奴僕,也越不過她們去。

  謝嬌娘急著做晚飯,只簡單問了兩句,聽婦人說丈夫病死,族裡搶了房產,攆她們母女出來自謀生路,覺得很可憐,但還是存了一絲防備。

  她望向趙建碩,見他微微點頭,她徹底放心,直接要兩人選一間耳房,搬兩套舊被褥過去,又簡單安排了一下活計。

  小丫頭芽兒年紀太小,做不得大活計,平日就負責喂小雞與灑掃院子。她的娘親江嬸子負責洗衣打掃、燒火做飯。當然,謝嬌娘夫妻不在時,娘倆負責看守門戶更是本分。

  安排好這些,謝嬌娘就進了灶間,江嬸子把鋪蓋交給閨女拾掇,隨後跟了進去。

  謝嬌娘有心試試她的本事,讓她炒了一道菜,居然意外的好吃。針線也是擅長,這倒是撿了寶了,惹得她分外歡喜。

  江嬸子眼見謝嬌娘特別留了一半的飯菜給她們母女,沒有讓她們吃剩菜,心裡感激不盡,暗暗琢磨以後一定要好好伺候主家。

  何氏自從謝嬌娘出嫁就吃睡不香,一會兒想著女婿那麼健壯,萬一閨女那個倔脾氣惹惱了他,他會不會一拳頭把女兒打得半死?一會兒又想著閨女針線不好,會不會被嫌棄?

  前日謝蕙娘偷偷跑去一趟,拎了好多飯菜回來,也帶回趙家宴客的消息,她又惦記著不知道趙家底細,是不是女婿結交了什麼江洋大盜。

  昨日小閨女抱了糖炒栗子回來,說是閨女、女婿進了城,她又後悔怎麼沒到門口,遠遠看一眼也好。

  這般好不容易盼到回門這日早晨,她的眼圈黑得厲害,看上去著實嚇人。

  謝嬌娘今日為了回家,特意穿了銀紅色的綢衫和馬面裙,用金線繡了大朵的山茶花,在陽光下極是炫目。趙建碩親手幫忙綰了個繁複的百花髻,她戴了全套的金首飾,包括那對赤金龍鳳鐲子,整個人打扮得俐落又富貴,滿滿都是新婦的喜慶和紅火。

  趙建碩則穿了一件玄色長衫,巴掌寬的腰帶,掛了一隻寶藍色荷包、一塊雞心佩,頭髮束起簪了黃楊木,雖然徹底露出臉上的刀疤,卻因為這般裝扮,少了三分冷肅,多了幾分尊貴。

  因為是同村,離得實在近,夫妻倆沒套車,直接步行去謝家,身後跟著抱了回門禮的江嬸子。

  一路上,有各家婦人趴在牆頭探看,眼見謝嬌娘這個模樣,真是各個都嫉妒得快把牆頭的磚給掰下來。

  不過短短三日,謝嬌娘就從沒人要的老閨女,搖身一變做了貴婦人。不看別的,只這身衣衫首飾,就夠普通人家嫁三個閨女了。

  若知道趙家如此富庶、趙六爺如此疼媳婦,她們早就把家裡閨女或者娘家侄女送去享福了,那樣說不定自家也能跟著沾光。

  江嬸子是個精明的,早起趁著去河邊洗衣服時,慢慢引著村裡婦人說笑,已經把主子的事打聽出了大半,這會兒眼見眾人如此,越發覺得要給主子做臉面。

  於是,但凡路上有個溝壑,她都會上前扶一把,很是恭敬又知禮,免不了又惹得眾多婦人撕碎手頭的帕子。

  謝蕙娘和謝麗娘早就等在門前,遠遠見姊姊和姊夫回來,歡喜得直接沖過來。

  謝麗娘不管那麼多,抱著謝嬌娘的胳臂不撒手,謝蕙娘倒是還記得給趙建碩行禮。

  趙建碩眼裡笑意更濃,抬手遞給她一個盒子,“你姊姊昨日給你們買的小物件。”

  “謝謝姊夫。”

  謝蕙娘歡喜的咧嘴直笑,偶爾眼角瞄到旁邊門戶裡躲躲閃閃的某人,就高聲道:“姊夫,你不知道,原來還有些爛嘴巴的說我姊只能配給光棍呢,這會兒可得讓她們看看,你對我姊多好!”

  謝嬌娘這幾日已摸熟悉了夫君的睥氣,知道他不喜歡張揚,於是瞪了大妹,“亂說什麼,走,進屋看娘去。”

  謝蕙娘吐吐舌頭,趕緊掉頭跑回去報信了。

  謝嬌娘夫妻隨後進屋,給何氏見禮,送上了豐厚的回門禮。

  謝嬌娘原本還盤算嫁去趙家要勤儉持家,可惜趙建碩根本不給她這個機會,成親的第二日就給了她一個匣子、一把銀匙。鑰匙是管著充作庫房的二進東廂房,裡面光綢緞布料就四箱,各色用物堆得滿滿的,也不知道是趙建碩什麼時候積攢的,還是陳三爺等人送來的。

  至於那匣子,她當時沒來得及打開,但有了昨日那一荷包零用銀子,她昨晚突然對家底起了好奇之意,翻出匣子打開來看,下巴頓時快要掉到地上。

  滿滿的銀票,她數了半晌,大額、小額有些淩亂,加一起共有四千多兩。

  這麼多銀子,她畫繡圖就是畫到手斷掉也賺不回來。

  當夜,她只取了兩張,其餘的讓趙建碩飛到房梁上,把匣子藏起來。

  趙建碩倒是聽媳婦兒的話,落地的時候卻笑著直接把她扔到床上,害她莫名其妙被折騰了一晚上。

  何氏眼見回門禮光綢緞就有兩匹,很是擔心,眼見江嬸子去幫謝蕙娘準備飯菜,趙建碩在院子裡轉悠,偷偷拉了閨女問道:“嬌娘啊,你如今是趙家媳婦兒了,就算沒有公婆,也不好這麼明著補貼娘家,萬一女婿心裡……”

  “哎呀,娘!”謝嬌娘趕緊勸道:“你就放心吧,這回門禮還是六爺親自添的。六爺把家裡的家底和庫房鑰匙都給我了,這些東西實在不多。”

  “真的?”何氏立時替閨女歡喜起來,過門就當家,這門親事算起來著實不錯。這般想著,她越發喜愛這個事事皆好的女婿,張羅著喊謝蕙娘去殺雞。

  謝嬌娘也不攔著,左右她家裡養了小雞崽,過年的時候再抱來幾隻就是了。

  趙建碩在院子裡轉了轉,尋了塊磨刀石,把幾把早已鈍了的鎬頭和鋤頭磨得尖銳。

  謝麗娘跟在他身邊,不時幫忙遞個工具,笑嘻嘻的模樣,大有把姊夫當哥哥親近的意思。

  謝家左鄰右舍的婦人實在忍耐不住,尋了藉口到謝家,或是借個掃帚,或是換兩斤細面,其實不過是為了看看謝嬌娘夫妻。

  眼見趙建碩半點不嫌棄謝家,反倒如此維護,婦人們更是悔得腸子都青了。

  隔壁李大娘嗅著謝家院子裡的香味,聽著謝麗娘不時歡喜地嚷著什麼,心裡真是如貓抓一樣難受,在院子中來回踱步,恰好走去豬圈後邊,低聲罵道:“讓你今日歡喜,小心明日就……”

  不等她把話說完,不知道哪裡飛來一塊石頭,直接摔進豬糞池,濺得她滿身滿臉都是。

  “呸!嘔!”李大娘噁心得恨不得把苦膽吐出來,想要再罵幾句,到底沒敢說什麼,灰溜溜回屋換衣去了。

  正巧謝嬌娘要去看圈裡的小肥豬,聽到聲音,扭頭掃了掃趙建碩手邊少了半邊的磨刀石,偷偷笑了起來。

  趙建碩抬起頭,掃了一眼豬圈後用秸杆夾成的簡單牆壁,道:“家裡還有很多青磚,明日喊大山幾人來幫忙,把圍牆砌起來,村邊不安全。”

  “好。”這也是謝嬌娘擔心的,聽得這話,笑眯眯地立刻答應下來。

  “娘,娘!”站在一邊的謝麗娘聽得明白,立刻去回自家娘親傳話,耳報神也沒她麻利,惹得謝嬌娘同趙建碩都笑了起來。

  待飯菜上桌,一家五口沒分什麼男女席面,直接團團圍坐,,說笑吃喝,難得的熱鬧溫暖。

  日升月落,歲月的馬車一刻不停的往前奔走,好似轉眼的功夫,春去夏過,秋天悄悄來臨了。

  這日早起,謝嬌娘開箱子尋了一套石青棉布衣褲,換下了趙建碩常穿的那件葛布衣衫,道:“這天氣變化得真是快,早起都有涼意了。”

  趙建碩剛剛打了一趟拳,雖然用冷水洗了手臉,身上依舊滿滿都是熱力,半點不覺得冷,不過他乖乖換上了棉布衫子,說起一事,“今日大山會過來,讓他在家住幾日,我要出趟門。”

  謝嬌娘噘了嘴,臉上滿是不舍,小聲道:“田裡的包穀就要收了,第三間豬舍也才進了小豬……”

  趙建碩聽得好笑,直接將嬌妻抱入懷中,安慰道:“放心,田裡的包穀還有一個月才收成,我不過半個月就回來了。陳三哥他們就在陳家莊,十幾裡路,有事讓大山回去喊一聲,誰也不敢欺負到你頭上,別怕。”

  謝嬌娘臉紅,聽得這話,到底不好再攔著,於是道:“那我給你準備一些乾糧,你留著路上吃。”

  “好,要頂餓又方便攜帶的。”趙建碩沒有拒絕,成親這幾月,他倒是越來越慶倖娶了謝嬌娘回來。

  原本以為她不過十幾歲年紀,會有很多不足,沒想到她不但能寫會算,管家一把好手,又極擅長廚事,酒菜做得好,各種點心也是新奇又美味,惹得陳家莊那邊每每有事過來送信,都要大打出手才能爭得一個上門的名額。

  即便這般,那些兄弟仍會偶爾尋個藉口來蹭頓飯菜,惹得他又是驕傲,又是心疼媳婦兒。

  好在謝嬌娘並不嫌棄這些兄弟,反倒把他們當自家人一樣看待,親近體貼又周到。倒是鄭通曾寫信去京都給二哥,抱怨了幾句,怪二哥有這麼好的媳婦為何不指點他來尋。

  但有些緣分是天註定的,趙建碩那日不過是提前過來看看地形,就從河裡撈了謝嬌娘上來,哪裡想到他這一撈就撈了這麼個好媳婦。

  這般想著,他低頭在謝嬌娘嘴上親了一記。

  謝嬌娘趕緊扭頭去看門口,見芽兒沒過來喊吃飯,嗔怪的捶了他一下,笑道:“我前日正好縫了個背包,趕路時背著很方便,不如這就拿來裝乾糧吧。”

  “好。”

  夫妻倆說著話,牽手去了前院,待吃完早飯,趙建碩就去看大院東邊新建沒幾個月的長排豬舍。

  這豬舍說起來,在十裡八村引起過很多人議論,畢竟在很多人家仍住土坯房的情形下,給小豬搭建青磚豬舍,實在有些奢侈。

  但謝嬌娘堅持,趙建碩也不差這幾兩銀子哄媳婦歡喜,於是尋了兩個泥瓦匠,加村裡的五六個幫工,不過兩日就把五間豬舍建了起來。

  每個月都有從各縣收購來的小豬被送進去,睡著草堆,吃著煮熟的豬食,每日還要用水沖洗豬圈,糞便順著斜坡流到糞池發酵,明春就是施肥的好材料。

  當然小豬們享受了這麼好的生活,也要付出代價,那就是被閹割,從此不能抬頭挺胸的說它們是真爺們,這真是一個悲傷的話題。

  趙建碩腦子裡胡亂想著,跑去尋從村裡雇來的一對老夫婦。

  這對老夫妻姓周,沒兒沒女,夏日裡下大雨,家裡的土坯房子倒塌了,一時沒有著落,正好謝嬌娘看到就同他商量,把人雇回來幫忙打理豬舍。平日割豬草,喂豬三次,外加清掃豬圈,工錢只要三百文和一百斤包穀面。

  謝嬌娘心善,主動給他們添了四季衣衫,兩人感激不盡,平日做活兒很是盡心盡力。

  這會兒見到東家過來,兩人都停了手上的活計,笑道:“六爺,前日進來的那批小豬緩過來了,今早沒少吃食呢。”

  趙建碩點點頭,應道:“那就好。我要出門幾日,你們晚上警醒些,有事就同夫人說。”

  “是,六爺放心,我們年歲大了,晚上本來就沒有多少睡意,一定好好看著院子和豬舍。”

  周伯夫妻趕緊應了,看他走遠,兩人才一邊做活兒一邊小聲閒話。

  “嬌娘真是好命,六爺雖然看著冷淡,其實心眼很好呢。”

  “就是啊,晚上你回院子,我就睡這空豬圈,左右天氣也不冷。”

  “成。”

  謝嬌娘不知這些,正忙碌地為趙建碩準備乾糧。

  上個月她在市集上遇到賣鴨蛋的攤販,許是嫌棄腥氣,無人問津,價格極便宜,她就一股腦都買了下來,回家裹了黃泥醃起來。

  如今正好可以吃了,去掉黃泥,扔進鍋裡煮熟放到冷透,幾乎是剛切開,那橘紅色的蛋油就淌了出來。

  她分了一半給江嬸子母女,剩下一半托在手心用筷子挖了吃。

  不知這養鴨子的人家是不是把鴨子攆到河裡吃魚蝦,鴨蛋黃又大又紅,真是做鹹鴨蛋的極品好材料。

  江嬸子吃了一口就全都給了饞嘴的閨女,末了笑道:“夫人真是好心思,先前我還納悶這鴨蛋不好吃,您買了做什麼?沒想到就是用泥巴裹一下,居然這麼好吃。”

  謝嬌娘掃了一眼,盆裡足有五十幾個鴨蛋,就又拿了一個塞給她,“好吃就再吃一個,別總省了給芽兒。以後在市集上遇到就多買些回來,左右比雞蛋還要便宜。”

  “可不是嗎,鴨蛋比雞蛋大多了,還便宜一文。夫人這法子若是傳出去,怕是價格就高了。”江嬸子小心翼翼敲開蛋殼,小口吃著。

  她隨口一句話提醒謝嬌娘,但是謝嬌娘沒功夫多想,正忙著揉面烙面餅。

  正忙碌的時候,龐大山來了,這小子一個夏日曬得同黑泥鰍一般,咧嘴一笑,“嫂子,我來了!”

  “餓了吧,是不是早晨又沒吃飯?”謝嬌娘一邊把鍋裡的面餅往外盛,一邊笑道:“去洗手,趕緊來墊墊肚子。”

  “好咧,謝嫂子!”龐大山笑得好像一朵花。

  他熟門熟路地跑去院子裡打水洗手,還抹了一把臉,把一路跑來沾染的灰塵都洗乾淨,這才重新進灶間。

  謝嬌娘剝了個鹹鴨蛋,一切兩半,直接擺在面餅上,把面餅對折,遞到他手上,“六爺要出門,我特意琢磨這夾蛋餅給他做乾糧,你先嘗嘗味道如何。”

  “好。”龐大山早就被香味勾得肚裡饞蟲暴動,一接到手上就咬了一口,一邊燙得嘶嘶出氣,一邊道:“唔,好吃,好吃!嫂子,這是什麼蛋?太好吃了,我也要跟六爺出門,吃這麼好吃的乾糧!”

  “誰要跟我出門?”趙建碩從外邊回來,見灶間熱鬧就尋了過來,正好聽到這話。

  龐大山如同貓見了老鼠一般,迅速躲去謝嬌娘身後,再不提方才的話。

  他一定是腦子進水了,跟六爺出門雖然有好吃食,但怎麼比得上留在家裡、留在嫂子跟前好啊,隨時有好飯好菜吃。

  “六爺聽錯了,我一定好好留在家裡,幫著嫂子照管門戶。”

  一旁燒火的芽兒見他改口這麼快,忍不住笑得咯咯有聲,結果被江嬸子在頭上敲了一記。

  謝嬌娘嫌灶間悶熱,攆兩個男人出門,而一大盆面餅,在龐大山的鬼哭狼嚎裡烙完了。

  龐大山被趙建碩當沙包一樣打了好半晌,好不容易送走背著古怪雙肩包、帶了滿身餅香的趙建碩,他立時淚眼汪汪地告狀,“嗚嗚,嫂子,六爺又拎我比試,我哪裡打得過他。哎呀,我的手斷了,我的腳……”

  “你既然受傷了,那就好好歇著吧,我讓芽兒去謝家送東西。”謝嬌娘半點不上當,慢悠悠拋出一個魚餌。

  果然,龐大山立刻生龍活虎的跳了起來,“不,嫂子我好了,方才就是開個玩笑。送東西這樣的重活兒可不好麻煩別人,我去,我去!”說著,他搶過江嬸子手裡的食盒奔出院子。

  江嬸子差點被扯個趔趄,哭笑不得,“龐小爺這脾氣,,也就二小姐治得了。”

  謝嬌娘笑著點頭。

  幾個月前家裡建院牆,龐大山同幾個兄弟來幫忙,同謝蕙娘相處幾日,不知道怎麼就對謝蕙娘這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小辣椒動了心,之後只要來小王莊,必定要尋藉口到謝家走動,挨兩句罵才舒坦。

  對此,她倒是樂見其成。相對於那些不知底細的人家,龐大山絕對是個妹婿的好人選,同樣無父無母,謝蕙娘嫁過去自由,只要孝順陳三爺這個義父,日子肯定糟不了。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8-8-20 00:15:11

【第八章 養肥豬崽賺大錢】

  秋日一天近似一天,不過半個月,山林就已經隱約有了枯黃的痕跡,田裡的包穀苗也退了大半綠衣,有些心急的包穀棒子乾脆鑽出“衣服”,驕傲的打量這個新奇的世界。

  今年風調雨順,又沒有蟲害,幾乎家家戶戶都能得個大豐收,於是整個慶安城都沉浸在即將豐收的喜悅裡。

  趙家有二十畝良田,春日時趙建碩雇人種了十二畝包穀、六畝麥子,外加兩畝豆子。

  包穀交稅,麥子磨面家裡吃用,豆子則是給墨玉準備的。如今麥田早就拾掇乾淨,補種的白菜也長得不錯,等著收拾的只有豆子和包穀。

  謝嬌娘眼見那豆莢一日比一日蹦得多,心中急著想採收,偏偏誇口說半個月就回家的趙建碩遲遲不見人影。

  她正琢磨是不是讓龐大山回去問問陳三爺的時候,趙建碩終於在深夜到了家。

  謝嬌娘歡喜壞了,但幾乎是一靠近就嗅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

  果然,就著兩根蠟燭,脫了他的外衣,後背上,白色棉布裹著的傷口露出了猙獰的面目。

  謝嬌娘強忍著一滴眼淚都沒掉,端水擦洗,上藥包紮,這才沉默的坐在一邊。

  龐大山這會兒難得沒眼色,連珠炮似的問著:“六爺,聽義父說您去端了劉金山的老窩?這老小子什麼時候屯了那麼多兵啊,當真要改朝換代……”

  “閉嘴,下去!”趙建碩眼角掃過謝嬌娘越來越冷的小臉,立刻攆了龐大山下去。

  龐大山終於後知後覺地發現不妙,咬著嘴唇,如兔子一般竄去前院。

  趙建碩伸手把謝嬌娘攬進懷裡,見她氣惱地想要掙扎,他就低聲道:“別動,疼!”果然,謝嬌娘再也不敢動了,趴在他肩頭的臉孔淚水漣漣。

  “你的事我不問,我知道我幫不了,但是,請你做任何事的時候,想想家裡還有我等著你,不要……不要拼了性命。你有事,我怎麼辦?”謝嬌娘哽咽著,哭得如同一個孩子。

  趙建碩心疼至極,連連認錯,“別哭,這次是出了些意外,以後不會了。”

  “以後?”謝嬌娘聽得差點發飆。

  趙建碩趕緊改口,“不,沒有以後。”

  謝嬌娘哪裡肯信,還要說話,卻被趙建碩直接堵了紅唇。

  小別勝新婚,謝嬌娘初始還惱著,可慢慢被唇舌間的熱力融化。

  待得夜半累得半死,幾欲睡去的時候,她才突然想起,某人不是受傷了嗎,戰鬥力為什麼不降反升?

  自從趙建碩回來,太陽就好似比先前更熾烈,幾乎沒幾日就把田裡的包穀曬得更幹。陳三爺帶了所有兄弟,包括搖著扇子的鄭通來幫忙收地,就是包穀太多,收成費了眾人許多功夫。

  兩畝的豆子割下來直接運到場院,壓成豆秸,濾出豆子,足夠墨玉吃上一年了,喜得它這幾日只要出門、別管是套車還是單跑,都同長了翅膀一般。

  許是聽了龐大山回去之後吹噓,眾人都嚷著要吃鹹鴨蛋卷餅。

  好在江嬸子又尋到了那個賣鵯蛋的,雖然才醃制二十天,不夠鹹,但中午送到地裡做個墊肚子的乾糧,還是受到所有人的好評。

  而謝嬌娘帶著江嬸子母女每日忙著做三頓飯,人仰馬翻的同時,還惦記著娘家幾頭大肥豬。

  謝蕙娘是個勤快的,姊姊出嫁後就擔起了養家的擔子,平日伺候幾頭肥豬很是盡心,如今每頭都有一百五十多斤,肥頭大耳,看著很是討喜。

  今日,趙建碩帶眾人去給謝家拾掇包穀,謝嬌娘安排好早飯就直接回娘家。

  第一車包穀已經送到了家裡,謝蕙娘和謝麗娘正忙著把包穀送進用木頭和秸稈搭建的包穀倉庫裡。

  這樣的小倉庫四四方方,還有茅草棚頂,同一座小房子一般,通風防雨,包穀放上一年都不用擔心。

  何氏因做不來重活,負責在灶間裡燒水,等著誰回來就遞上一碗茶水解解渴。

  眼見謝嬌娘回來,母女幾人都聚了過來。

  雖然出嫁,但謝嬌娘每次進城賣繡圖,銀錢還是一樣會送回來,一來,趙家當真不缺這幾兩銀子,二來,娘親和妹子沒有謀生能力,她不管根本不放心。

  謝家如今手頭寬裕,何氏心寬,一次也沒犯病,吃喝好了,母女三人臉上都見了肉,氣色看著實在不錯。

  謝嬌娘心裡歡喜,也沒客氣,直接拉了何氏道:“娘,咱們家那幾頭豬夠大了,不如趁著這功夫殺一頭待客,我也有些用處,若是安排好了,興許能多賣一些銀錢。”

  “好,這豬是你撿回來的,你說了算。”何氏是有女萬事足,從來不覺得出嫁閨女還回來當家有什麼不妥。

  謝蕙娘和謝麗娘更是沒有意見,反倒興奮得不成。

  要知道,農家日子清苦,過年的時候能割上兩斤肉已經是難得,更別提殺豬了,如今自家居然有殺豬的時候,怎麼能不歡喜?

  趙建碩在田裡聽到運送包穀的兄弟說起謝家要殺豬的事,跟著車子回來,就見謝家母女四人對著豬圈裡的肥豬面面相覷,一副不知道如何下手的模樣。

  他眼底笑意彌漫,上前捉了謝嬌娘的手,直接問道:“殺哪頭?”

  謝嬌娘嚇了一跳,回過神來就為自己的想法有些臉紅。別說殺豬,她兩輩子加在一起,連只雞都沒殺過,這會兒對著哼哼叫著的肥豬,真是無從下手啊!

  “那頭,就是最大的那頭!”_她指了指豬圈裡的花豬,狠心公佈了的死期。

  趙建碩側身跳進豬圈,一拳頭打到花豬頭上,花豬立刻昏倒在地。

  他伸手一扯,就把花豬拖出了豬圈,按在門板上放血、剝皮、掏下水、割肉剔骨……

  這一整套動作下來,行雲流水一般自然熟練,令謝家母女四人看得目瞪口呆,又佩服得五體投地。

  待得晚上眾人回來,謝家院子裡已經是肉香飄飄,大鍋裡的骨頭湯正濃,舊年的酸菜味道撲鼻,切上一盆,再撒上滿滿一層的五花肉片、大根的血腸、大塊的骨頭,著實美味。眾人吃的是讚不絕口,最後忍不住從趙家抱了十幾壇酒,喝得更是痛快。

  “弟妹,這豬養得真好,吃著半點腥膻味都沒有,比城裡那什麼狗屁酒摟可是香太多了。”

  陳三爺喝得半醉,乾脆豎起了大拇指。

  謝嬌娘正在打發謝蕙娘去給裡正家裡送肉,聽得這話就道:“先前我就說,兄弟們若是不嫌棄,家裡也建個豬圈,同我家一般養豬,沒想到一直不得空,錯過了機會。今日殺的這口豬就是新養法,到底比普通肥豬要香三分。”

  “哦,原來如此。”陳三爺拍了桌子,直接道:“建,回去就建豬場,養幾頭豬,過年的時候殺了吃肉也好。”

  日上當空,眾人吃飽喝足,互相攙扶著回趙家大院。倒座房的大炕已經燒熱了,誰也沒嫌棄誰腳臭,直接躺成一排睡著了。

  謝嬌娘看得好笑,回去後院一邊給趙建碩洗頭髮,一邊笑道:“三爺和這些兄弟也該成家了,有人照顧衣食才好。”

  趙建碩眯著眼,享受著媳婦的小手在頭上抓來抓去,勉強應了一聲。

  謝嬌娘見此,心疼他疲憊,也不多說,趕緊替他洗頭髮,擦乾後就歇下了。

  第二日,陳三爺等人告辭回去陳家莊了。

  趙建碩要進城去問問糧稅如何收,謝嬌娘趕緊拎了一串五花肉,同他一車進城去了。

  農忙的時候,拼的就是人多好幹活兒,旁人家可沒有謝家那麼幸運,正是早起去拾掇糧食的時候,城裡自然比往日清靜一些。

  雖然說是秋日,沒有夏日那麼酷熱,但豬肉這東西實在怕腐敗,所以一進城,謝嬌娘就讓趙建碩把她送去城中最太的酒樓醉香居。

  這會兒不過剛剛開門,酒樓沒什麼人,很是安靜。趙建碩略略放心,扔下錢袋子就去辦事了。

  謝嬌娘喊了小二,塞給他一把銅錢問了幾句,就讓他請掌櫃的過來。

  醉香居上下三層,大堂擺了十幾桌,樓上的雅間也足有二十幾間,平日以菜品味道地道聞名,幾乎外地客人過來,宴客第一選擇就是這裡。

  作為這麼大一個酒樓的掌櫃,自然忙碌,怎麼是誰想見都能隨便喊到跟前的?

  偏偏今日掌櫃忙完得早,又正值秋日,常有南邊老客人過來收皮毛特產,他就琢磨著想推出兩樣新菜,可一時沒有好想法。

  聽得小夥計稟報,他慢悠悠走到了謝嬌娘這桌,見謝嬌娘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小媳婦,心裡有些失望。

  但他依舊笑呵呵地拱手行禮,招呼道:“這位夫人,小老兒佟大用,是這醉香居的掌櫃,不知夫人尋我有何貴幹?”

  謝嬌娘起身回禮,她也不繞彎子,直接指了指桌上的籃子,笑道:“佟掌櫃,我家昨日殺豬,我撿了一塊新鮮的五花肉過來,勞煩廚下做盤蒜泥白肉,到時候掌櫃嘗嘗味道,咱們才好談一筆生意。”

  佟掌櫃挑挑眉頭,有些意外謝嬌娘的言談大方,沒有半點扭捏謹慎,好似常在外行走一般。這讓他微微生出三分好感,抬手喊了夥計吩咐兩句,末了泡了一壺茶,陪著謝嬌娘說幾句閒話。

  結果,這幾句閒話中還扯出一個熟人——錦繡閣的掌櫃佟娘子,居然是這位佟掌櫃的堂妹。

  佟娘子依靠著那些立體繡圖,在慶安城,甚至是附近幾州都打出了響亮的名頭,有一套掛屏已經送去京都貴人府上了。

  佟掌櫃自然清楚這些,只是意外眼前這個小媳婦就是錦繡圖那個幕後幫手。

  如此,他倒是多了三分重視,尋了藉口去後廚探看。

  正好那大廚也要尋他說話,見了他,趕緊道:“掌櫃的,這肉是哪裡來的?”

  “怎麼,可是有什麼不同?”佟掌櫃趕緊詢問。

  大廚連連點頭,“這肉比咱們平日用的肉好太多了,不用蔥薑也嗅不出腥氣,而且肥瘦相間,沒有多少肥膘。”

  佟掌櫃直接接了筷子,夾了菜板上的一塊肉送進嘴裡。果然這一嘗就更明顯了,滿滿的肉香,沒有半點腥膻味,這只是最簡單的水煮豬肉,若是紅燒、煎炸……

  “好,我知道了,不必裝盤了,你們都嘗嘗,然後琢磨一下,這肉以後送來,要做些什麼新菜。”

  幾個大廚都是行家,自然不為難,紛紛應了。

  佟掌櫃一路走一路琢磨,待得到了前堂,就見謝嬌娘身邊坐了一個身形魁梧的男子。

  許是聽得聲音,那男子扭頭望過來,目光如刀鋒一般,驚得他後頸的汗毛立刻豎了起來,下意識開始回想方才有沒有什麼怠慢之處。

  “佟掌櫃,我的蒜泥白肉還沒做好嗎?”

  “啊,好了好了。”佟掌櫃趕緊上前落坐,笑道:“灶間大廚是個嘴饞的,夫人帶來的肉實在太好了,他們忍不住分著吃了。小老兒厚著臉皮同夫人求個情,另外還想請問夫人這豬肉從何而來,可否賣於我們醉香居?價格我可以比市面高兩成,如何?”

  謝嬌娘沒想到事情如此順利,但價格她有些不滿意,於是道:“佟掌櫃,你想必已經嘗過了,這豬肉比市面上那些普通的豬肉味道好很多,飼養方法自然不同,價格若只高兩成,並不划算。我也不多要,價格高五成,每月供給兩頭豬,另處附送幾張菜品方子。”

  “五成?”佟掌櫃皺眉。

  正猶豫的時候,謝嬌娘從袖子裡拿出一迭紙,順手遞了張過去。

  他有些疑惑,待掃了幾眼,歡喜地拍桌叫好,“好!真是好巧的心思!”

  謝嬌娘笑得得意,悄悄同趙建碩吐吐舌頭,末了好似無意的甩動手中的其餘幾張紙。

  佟掌櫃趕緊道:“好,價格就按照夫人說的算,但夫人一定要保證這豬只賣我們醉香居。”

  “那可不成,我家裡養了不少,以後陸續會有幾十頭出欄,醉香居一家也吃不下。”謝嬌娘一口拒絕了這個壟斷的要求,但也不是沒給佟掌櫃留臉面,又道:“不過,我能保證四個月內,這豬肉只供應醉香居。”

  四個月?佟掌櫃迅速算了一下,四個月正好能支撐到年後出了正月,憑藉這豬肉和幾樣新奇菜色,年前酒樓的爭客大戰,醉香居必定會獨佔鰲頭。就算年後其餘幾家也得了豬肉,可醉香居已經把名聲打下來了,到時也不怕他們後來居上。

  這般想著,他痛快地應了下來,“好,成交。明日你先送頭豬來,當面結銀錢。”

  “好,那我們先回去了。”謝嬌娘惦記著要回去同家裡人分享這個好消息,趕緊告辭。

  趙建碩從頭到尾沒有說一句話,出門的時候才同佟掌櫃點點頭。

  佟掌櫃乍然看到他臉上的刀疤,更是把腰彎了三分。

  謝嬌娘歡喜,出了大門就拉著夫君小聲炫耀,“六爺、六爺,當真成了啊,比市面高一半的價格呢,一頭豬多賣一兩銀子啊!”

  趙建碩聽得好笑,家裡那幾千兩家底藏在房梁上,也不見他的小媳婦兒惦記花用,反倒是多賣的一兩銀子,惹得她這般歡喜。

  “好,先去買些點心給娘和妹妹,然後就回家。”

  “姊如今有錢了,桂花糕來兩斤,馬蹄酥來兩斤!”謝嬌娘抓著趙建碩的手,如小鹿一樣歡快地跳躍著,惹得路人望過來,卻都被趙建碩冷眼瞪了回去。

  小夫妻倆這般甜蜜,看得送他們出門的佟掌櫃嘖嘖稱奇,這樣的冷面男子,沒想到卻是個寵媳婦兒的。

  “佟掌櫃,方才那夫妻倆,你可識得?”

  柊掌櫃正出神,冷不防被人拍了肩膀,驚嚇之下有些惱怒,就要發作,可見來人的模樣,就改了笑模樣,招呼道:“哎呀,原來是高管事。今日是吹什麼風,讓您屈尊到此?”說著,他就要把人往門裡請。

  那人卻扯了他的袖子,堅持問道:“掌櫃的,那人你可識得?”

  佟掌櫃在心裡歎氣,這高管事是襄陽侯府在慶安城幾家鋪子的總管,好色的名頭可是人盡皆知,方才他就是怕連累謝嬌娘被盯上,才含糊兩句,沒想到還是沒成功。

  “嗯,也是剛剛認識的,普通農家女子,粗手大腳。男人許是戰場下來的,臉上還有刀疤呢,看著挺凶的。”

  “哦,戰場上下來的?”高管事眼底有些複雜,轉而卻是笑了,“佟掌櫃,最近有什麼新奇菜色?給我置辦一桌,一會兒要宴請幾個京都來的貴客。”

  “好咧,高爺放心,論菜色新奇,這慶安城裡可沒人敢同我們醉香居比肩。”佟掌櫃捏著袖子裡的幾張菜方子,可是底氣十足。

  謝嬌娘夫妻根本不知道醉香居前有這樣的插曲,兩人採買一番就坐車回了小王莊。

  謝蕙娘正拿了木盆在河邊冼衣衫,眼見姊姊和姊夫從橋上經過,提著裙子跑了過去,遠遠就喊著,“大姊,怎麼樣,明日就賣豬嗎?”

  “賣,價格比市面高五成。”

  “當真!哎呀,太好了,太好了!”

  謝蕙娘拉著剛剛跳下車的謝嬌娘,跳了起來,因算不明白帳目,問道:“大姊,到底能賣多少銀子?”

  “市價一斤豬肉是十五文,高五成就算二十二文一斤,一頭豬大約三兩多銀子。”

  “這麼多,哎呀,咱們家發財了!”謝蕙娘歡喜壞了,“走,回家去告訴娘。”說完,她跑下橋去端木盆。

  同村的幾個婦人早就聽得心癢難耐,紛紛給張嫂子使眼色,攛掇她開口詢問。

  張嫂子一來好奇至極,二來仗著同謝家還算親近,於是拉住謝蕙娘問道:“蕙娘,可是你家的肥豬要賣了?我瞧著養得實在是好,價格定然也高吧?”

  謝蕙娘有些為難,往橋上看去。

  橋上橋下離得並不遠,謝嬌娘聽得一清二楚,笑盈盈接話,“嫂子說的不差,我方才進城去尋了醉香居的掌櫃,家裡的幾頭豬都要陸續送過去,價格差不都是二十二文一斤……”

  不等謝嬌娘說完,幾個婦人已經驚呼起來,“這麼貴!大王莊的王老四家最近也賣豬了,聽說是十五文啊!”

  “哎呀,那怎麼能樣,你沒看過蕙娘家裡的幾頭豬嗎?養得白白胖胖的,伺候得比孩子都矜貴,自然要多賣些錢的。”

  謝嬌娘和謝蕙娘姊妹不理她們的議論,上了馬車,眨眼就回到了謝家。

  何氏聽說後也是歡喜壞了,忙不迭的要尋人幫忙,明日送豬去城裡。

  婦人總是愛話家常,尤其有了這麼好的談資,不過片刻,賣豬一事就在村裡傳揚遍了。

  不等謝家的午飯自桌子撤下,王三叔就尋了來,待得問明白,他笑道:“這可是好事,這麼高的價格,我都想把家裡那頭小母豬殺掉賣了。”

  “這可不成,三叔只管好好養著,等到生下了豬崽,我家全都訂下來,一定給三叔一個最好的價格。”

  謝嬌娘如今財大氣粗,一個甜棗過去,果然哄得王三叔眉開眼笑。

  “成,那就給你留著。你家那豬圈建得氣派,都快跟住家一樣乾淨俐落了,小豬崽給你家養,也是它們的福氣。”王三叔嘴上客氣,眼睛卻掃向很少言語的趙建碩,猶豫著問道:“按理說不該問,但你家這豬養得實在是好。村裡鄉親日子清苦,又馬上到冬日了,沒有活計,就琢磨著也養頭豬,就是……”

  謝嬌娘悄悄抬胳臂碰了一下趙建碩,他會意,放了茶碗,淡淡說道:“一村鄉親,平日對謝家多有照料,如今謝家有好事自然也要拉鄉親一把。若是有人要養豬,過一個月來大院領豬崽,市價就好。”

  “哎呀,那可真是太好了,我代鄉親們謝六爺幫扶!”王三叔這話說的可是真心實意了。

  村人不是沒留意過謝家如何喂豬,可除了將豬食煮熟,當真沒什麼特別之處。

  前日謝家送過去的那塊豬肉,他吃過之後琢磨很久,最後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豬崽動手腳了。

  他沒有打探這拾掇豬崽的秘法,不過是替村人求個沾光的機會,好在趙建碩點了頭,否則他們就是眼紅成兔子,也不敢動彈半點。

  消息傳出去,滿村子都歡喜壞了,有人家趁著天氣還算暖和,趕緊建豬圈。青磚的當然建不起,但土坯還是容易的。

  當然也有人家想法謹慎,打算過了年再說,畢竟那時候山野綠了,能打豬草了,養豬也吃不了家裡多少糧食。

  第二日村裡幾個壯漢幫忙綁了謝家的一頭大肥豬,連同前日剩下的半頭,直接送去醉香居的後院。

  這一次謝嬌娘沒有跟去,只讓謝蕙娘出面,一來她是出嫁女,謝家的事不好總由她出頭,名不正言不順。二來也是有意鍛煉謝蕙娘當家,這丫頭脾氣火辣,將來當家做主肯定是把好手,更何況還有聞訊趕來的龐大山保駕護航,也不怕醉香居欺負到她頭上。

  果然,日頭沒移到頭頂,眾人就趕了回來。

  一頭半的豬,足足賣了五兩銀子,頂得上別人家三頭豬,更是普通農家大半年的進項。

  這般親眼所見,可是比昨日聽說更真實,幾個幫忙的村人激動得不成,連飯都不肯在謝家吃,趕緊回去繼續建土坯豬圈。

  在這樣的忙碌中,秋日終於即將過去,如今每過一晚,溫度就涼一幾分。

  一日早起,謝嬌娘把地上的銀白當成了晨霜,後來還是芽兒歡呼著滿院子跑,被江嬸子擰著耳朵回去換棉襖,才讓她明瞭冬日的來臨。

  “夫人,我熬了一鍋紅棗粥,蒸了蔥花卷,還炒了兩樣小菜,您看看成嗎?若是不夠,我再去張羅。”江嬸子修理過閨女,生怕吵到主子,趕緊上前笑著詢問。

  謝嬌娘搖頭,“早飯不必太豐盛,有粥有菜就好。記得給周大娘分些細糧和白菜、蘿蔔過去,你再看看他們有什麼缺少的,這老倆口太客氣,受苦也不肯說。”

  “好,我吃過飯就過去看看。”江嬸子應著,進了灶間。

  謝嬌娘四下不見趙建碩的影子,出去找人。

  趙建碩每日早晨都要練拳,偶爾覺得在家裡院子放不開,就會出去轉轉。

  結果,謝嬌娘剛剛出了自家大門,就見不遠處的山腳下,趙建碩背對她站著。

  他的對面是一個年輕姑娘,不知是家裡當真窮,還是沒料到天氣這般冷,初冬的早晨,她居然依舊穿著棉布衣裙,裁剪得很是貼身,越發顯出身的凹凸有致,被寒風一吹,微微發著抖,瞧著愈加惹人憐惜……

  謝嬌娘皺了眉頭,抬腳走過去,不等問話,那姑娘突然朝著趙建碩倒了下去。

  趙建碩下意識往旁邊讓了一步,於是……

  “砰!”

  那姑娘摔了個結結實實,一張本來就算不得多俊俏的臉孔同大地來了個親密接蝕,疼得她顧不得裝昏倒,起身揉了起來。

  謝嬌娘一肚子醋意,見此全都化成了笑意,走到趙建碩身邊,伸手扯了他的袖子,笑得直不起腰。

  趙建碩再遲鈍,這會兒也明白這個突然攔住他問路的姑娘,目的不單純了。

  見自家媳婦穿得不多,他側身把她攬到懷裡,低聲道:“天氣冷,怎麼不披個襖子再出門?”

  “哼,出來晚了,我可就看不到這樣的好戲了。”謝嬌娘嗅到那姑娘濃重的香粉味,到底忍不住吃醋,偷偷伸手在趙建碩腰側掐了一記。

  趙建碩疼得嘴角抽了抽,摟了謝嬌娘就往回走。

  那姑娘許是有些不甘心,爬起來攔阻道:“哎,六爺,我還……”

  趙建碩掃了一眼她沾染了薄雪和塵土、幾乎能同泥猴媲美的臉孔,有些厭惡的皺了眉頭,“我才搬來沒幾月,不熟悉,姑娘去村裡問路吧。”

  “問路?”謝嬌娘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就算她從原主那裡接收的記憶不多,但也認得出這姑娘是村東馮家的大閨女,據說當初進城給富戶做妾,風光了一陣子,就是不知道如今怎麼跑回來了,而且還攔了人問娘家村子的路,簡直是笑話。

  “村子出去的姑娘居然找不到娘家門,馮家姊姊也真是會說笑,你是拿我們夫妻當傻子呢,還是在城裡住了一段時日,自己變傻了?”

  謝嬌娘認定她在打自家夫君的主意,嘴裡自然不會留情面,說得那女子臉色蒼白,很是不好看。

  她也不理會,扯了趙建碩往回走,北風調皮的將她和趙建碩說的話送到女子跟前——

  “六爺,以後見到這樣的傻子躲遠一些。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萬一把你也傳染傻了,家裡可怎麼過日子啊。”

  “你……”那女子氣得跺腳,到底不敢罵出口,眼見謝嬌娘夫妻進了院門,她才氣呼呼地往村裡去。

  謝嬌娘躲在門縫後看得清楚,回身狠狠瞪了趙建碩一眼,抬腳就往後邊走。

  正好,江嬸子出來笑著招呼,“老爺、夫人,這就擺飯啊?”

  謝嬌娘想也不想就扔了一句,“不吃了,秀色可餐,六爺早吃飽了!”

  江嬸子聽出這話不對,手裡的勺子差點掉到地上,再看趙建碩的神色很是哭笑不得,她趕緊鑽進了灶間。

  主子這是生了口角,做下人的守好本分就好,堅決不能瞎摻和。

  趙建碩趕緊回房哄嬌妻,夫妻倆直到正午都沒出臥房,倒是那鍋紅棗粥熬了又熬,已經比臘八粥都黏糯了。

  後院臥房裡,謝嬌娘揉著酸疼的後腰還有不停輕顫的大腿,委屈萬分,“明明是你出門招峰引蝶,憑什麼懲罰我?”

  趙建碩眉梢輕佻,帶著那道刀疤動了動,有種邪魅又冷漠的美,令謝嬌娘氣勢弱了三分。

  他的大手拍開她的小手,一個用力,抱起她讓她趴在自己身上,一邊揉著她的腰背,一邊低笑說道:“該給的都給你,你就不會懷疑我有外心了。”

  “哼!”謝嬌娘在他肩膀上捶了一記,但到底在腰背上遊移的大手太舒坦了,她趴著趴著慢慢睡了過去。

  因此,她沒聽到趙建碩在她耳邊輕言,“放心,這輩子只有你。”

  那場小雪好像一個信號,自那以後,冬日徹底降臨,男女老少都換了厚厚的棉襖,勤快的人家早在秋日時上山砍了枯樹枝,在家門口收成一堆,這時候撈上一捆,燒爐子或者燒飯鍋都是極好的。

  就算是懶惰的人家,有包穀秸杆在,也多半冷不到。

  謝家的大炕燒得熱呼呼的,屋子中間用青磚砌了一個四四方方的爐子,早起扔上幾塊木頭,就能燒一個白日。

  謝蕙娘忙著提水壺燒水泡茶,謝嬌娘就陪何氏在炕上做針線。

  先前應下村人的小豬早就從外邊抓了回來,也閹割完畢,傷口痊癒,如今就等著各家付錢牽回去養肥了。

  何氏這些時日身體好,閨女又嫁得好,她就常出去走動串門子。家家都盼著謝嬌娘發話呢,她自然也被問得耳朵都長繭子了。

  聽閨女這麼說,她趕緊道:“那一會兒就讓蕙娘去裡正家裡說一聲吧。”

  “先不急。”謝嬌娘想起那日的馮家閨女,道:“東頭馮家若是來領,我會說小豬不夠分,不打算給她家,娘心裡有個數。”

  “這是為何?”何氏皺眉,雖然馮家平日為人很是張揚,不得村裡人親近,但總是一村鄉親,怎麼也不好區別對待。

  謝嬌娘趁著謝蕙娘出去尋茶碗的功夫,把那出失敗的問路戲碼同娘親說了。

  何氏最引以為傲的就是閨女嫁得好,女婿也孝順,如今聽馮家做了妾的閨女跑回來勾引自家女婿,氣得厲害,想要罵幾句就咳了起來,“咳咳,這個狐狸精,咳咳,她怎麼……”

  謝嬌娘趕緊給何氏拍後背、遞水碗,極力勸著,“娘,你別生氣啊,六爺根本就沒搭腔,反倒給她好大一個沒臉,以後她再也不敢來了。”

  “她敢!”何氏一口呸到地上,罵道:“再敢上門,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把她掐死,這個不要臉的!”

  謝嬌娘趕緊轉了話頭:“本來不出這事,小豬也不夠分,正好把她家踢出去。”

  何氏點頭,而後目光瞄向閨女的肚子,“你怎麼還沒動靜啊?趕緊替趙家開枝散葉,娘也就放心了。”

  謝嬌娘最怕這個話題,她同趙建碩一起,沒有特意避孕,但她總是下意識防備一些。

  她今年才不過十六周歲,放在現代還在讀高中呢,身體沒有完全發育好,萬一難產,她豈不是性命不保,興許從此就要在黃泉見別的女子打她的娃、睡她的夫君、花她的銀錢,這可絕對不成!

  “娘,孩子是緣分啊,該來的時候就來了,你可別催我啊,小心我心裡著急,反倒不好懷呢。”

  不得不說,謝嬌娘把何氏的心思摸得太透了,她果然再也不提這事了。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8-8-20 00:15:34

【第九章 召集人手對付狼群】

  趙建碩今日去了陳家莊,謝嬌娘不用惦記他,直接在娘家吃了午飯又睡了一覺,待得回去的時候,昨晚就開始飄著的雪花好似大了一些。

  天黑的時候,趙建碩趕了回來。

  陳三爺送了一對雪白的兔子,外加十幾張兔皮,不知道是不是兔子家的另類團聚。

  謝嬌娘很是歡喜,夜裡貪黑做了個兔皮的袖筒,以後出門披了斗篷,再包上毛茸茸的袖筒,可是再暖和不過了。

  睡得晚,早晨自然就起得晚了。

  待謝嬌娘睜開眼睛的時候,趙建碩已經打拳回來了。

  雖然他還是同平時一般模樣,抱她起床、替她挽頭髮,但她就是覺得他有心事,於是問道:“怎麼了,可是有心事?”

  趙建碩想了想,抬手替她選了一根蘭花簪子替她固定好髮髻,這才說道:“方才我發現豬圈附近有狼爪印,怕是山上的狼群盯上咱們家的豬舍了。”

  “狼群?”

  謝嬌娘嚇了一跳,下意識抓了他的胳膊抱在懷裡,畢竟上次在老狼溝,她可是差點葬身狼口。如今不是一隻狼,而是整個狼群,她怎麼可能不害怕。

  趙建碩抽出手臂,直接把她抱進懷裡,安慰道:“別怕,我今日讓人去陳家莊送信,喊兩個幫手過來。狼群這兩日若是來,正好都留下,家裡多幾張狼皮褥子也好。”

  謝嬌娘聽他說的輕鬆,勉強算是安撫了胸腔裡狂跳的小心臟,點頭道:“那我讓江嬸子拾掇屋子、燒炕,來人得有個住處。”

  “好。”

  當天午後,陳三爺等人就趕到了,那七八個壯漢背著弓箭,手裡拎著柴刀,殺氣騰騰的模樣,倒有些要上戰場的架勢,而不是為了對付一群野狼。

  見此,謝嬌娘總算放心了些,張羅著要給眾人安排住處,整治飯菜。

  趙建碩準備去裡正家裡,謝嬌娘讓芽兒拎著籃子帶點東西跟去。

  王三叔剛剛吃過飯,正坐在家門口抽著旱煙,突然見到趙建碩找來,趕緊站了起來。上次幫忙到謝家提親,他得了一份厚禮,足以頂家裡半年花銷。如今財神爺又上門,他怎麼可能怠慢?

  “六爺,這會兒怎麼有空閒過來坐?”

  “有些小事叨擾三叔。”趙建碩拱拱手,也不進屋,直接坐在門口的小凳子。

  他身形魁梧,這般實在有些委屈,但渾身散發出的剽悍氣勢卻任誰也不能小看。

  王三叔有些拘謹,暗自猜測著他的來意。

  倒是芽兒機靈,趕緊上前遞了籃子,“王爺爺,這是我們夫人讓我帶來的,裝了些煙葉和茶葉,留著給王奶奶待客用。”

  “哎呀,嬌娘真是太客氣了。”

  本來躲在屋子裡的裡正娘子聽得這話趕緊迎出來,笑眯眯接了籃子,又道:“正好,我家裡剛剛打了一些黏面子,你也帶些回去給嬌娘,平日蒸一些吃。”

  “好,我們夫人昨日還念叨呢,不想今日王奶奶就給了,夫人怕是要歡喜壞了!”

  芽兒嘴巴甜,哄得裡正娘子更是眉開眼笑,另外塞給她一把大棗。

  有了這番來往寒暄,王三叔臉色更好,開口道:“六爺,有事儘管說,在小王莊,我還有幾分薄面。”

  趙建碩點頭,直接道:“我家豬舍附近發現了狼爪印子,怕是近日山上野獸要下來。村裡各家都警醒一些,若是損失了牲畜怕是日子會難過。”

  “當真?”王三叔嚇了一跳,皺眉道:“往年冬日也有野獸下山,但多半是年前臘月,這怎麼剛剛入冬就開始了。”

  趙建碩聽他這般說,也不多勸,畢竟提醒一聲是作為同村的好意,村裡人會不會當真,就同他沒有干係了。

  如此,又說了幾句話,趙建碩就領著芽兒告辭。

  路上他轉去謝家坐了一會兒,同何氏說了幾句,又檢查了高牆和厚松木的院門,這才放心的回自家。

  至於龐大山,怕是不用囑咐,一到日落就會過來守著謝家。

  王三叔雖然不太相信,到底不敢賭那個萬一,還是挨家挨戶通知了一遍。

  有人嚇得厲害,趕緊加固家裡的豬舍,把雞鴨關進屋子,也有人根本不當回事。

  但所有人都做了件事,那就是去趙家把小豬領回來,畢竟那狼群大半是沖著趙家豬舍去的,萬一咬死了小豬,他們可就沒指望了。

  謝嬌娘自然猜到了他們的心思,但半點都不為難,只要簽了字或者按了手印,就可以把白胖的小豬抱走,等到將來賣錢了,付給趙家三百文就算清帳。

  當然,馮家人上門的時候,小豬已經“分完”了。

  失望至極的馮家人本來還打算鬧一鬧,但一來有些自家才能明白的心虛,二來眼見滿院子的壯漢在磨刀、上弓弦,誰也不想做那個勇於獻出生命的人。

  謝嬌娘一向待人親近又熱情,陳三爺等人是最清楚的,見她突然對鄉親如此不客氣,有些納悶,詢問之下得知那日趙建碩的豔遇,都大笑不已。

  “可憐我們這麼好的漢子,連個媳婦都尋不到,老六都成婚了,還有女子尋上門,實在是豔福不淺。”陳三爺大手拍著趙建碩的肩膀,拍得他臉黑如墨。

  眾人笑得更厲害,一邊磨刀一邊玩笑道:“咱們還是老實磨刀吧,待得打了野狼賣錢也娶個媳婦兒,不過柴刀要給六奶奶留下,萬一將來再有女子找上門,也有個趁手的武器攆人啊。”

  謝嬌娘正好送茶水過來,聽得這話就道:“好啊,記得留兩把,一把砍人不痛快。”

  “果然是六爺的媳婦兒,這氣魄堪比爺們了!”

  眾人笑得厲害,唯獨趙建碩被謝嬌娘又在腰上掐了一記,有些哭笑不得。

  這個時候無人猜到,不久的將來,這兩把柴刀還當真派上了用場。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如今最重要的事是防備一群即將下山的餓狼。

  初冬的夜十分安靜,因為連日的大雪,天氣極為寒冷。小小的月牙兒躲在雲層後,不時偷偷打瞌睡,讓夜晚更顯黑暗。

  一群野狼趁著這樣的時刻,悄悄下山摸進了小王莊。

  趙建碩等人趴在青磚豬圈那並不算高的牆頭上,眼見不遠處數十雙泛著綠光的狼眼,心頭忍不有些發麻。

  陳三爺對著略微有些冷硬的手指呵氣,低聲道:“這些畜生怎麼比草原上的還兇悍?倒讓老子想起當年剛上戰場的時候了。”

  旁邊一個兄弟小聲接話道:“可不是,我那時候嚇傻了,還是六爺拉了我一把,否則啊,如今就在黃泉同四爺喝酒了。”

  這般說著,眾人倒是放鬆下來。

  “咱們還好,一起活命,一起歸隱田園,安寧過日子。就是不知道二爺在京都,是不是很艱難?”

  “正好要過年,咱們這次打了狼皮,給二爺送幾張過去。好東西他不缺,但這狼皮褥子正對他的老毛病,以後再過冬就不怕腿疼了。”

  “這主意好,那大夥一會兒可得有些準頭,射眼睛,少動刀,傷了皮子就不好看了。”

  “好,那就比一比,看誰獵的皮子最多。這樣不必進山,獵物直接送上門的機會可不多。”

  在他們說笑的時候,狼群逼近了。許是北風送了人類的氣息到跟前,頭狼很是煩躁的刨著瓜子,泛著青光的眼裡,狠厲之色也更濃。

  “嗷!”

  寂靜的冬夜,頭狼這一聲代表著進攻的狼嗥,徹底劃破了安寧。

  別說整個小王莊,就是十裡外的大王莊也聽得清清楚楚。

  整個村莊的狗都狂叫起來,牲畜嚇得亂竄,恨不得躲到老鼠洞裡去。

  謝嬌娘帶著江嬸子和芽兒守在屋子裡,心好似正被油煎著一樣,一會兒怕趙建碩等人受傷,一會兒又怕豬圈被攻破,令辛苦了半年,馬上要出售的肥豬成了野狼的盤中飧。

  江嬸子咬咬牙,起身道:“夫人,您在屋裡,我出去看看。”

  “別去,幫不上忙,還容易給六爺他們添亂。”謝嬌娘一把拉住她,又把芽兒往身邊攏了攏,提心吊膽的等著前邊的消息。

  村裡各家幾乎都是如此,男人們披了衣衫要出去,不是被女人死死抱住,就是掩了門窗裝作聽不到。

  殊不知,在狼群之後等著撿便宜的野獸也不少,鑽空子進村子裡打牙祭,這家被掏了雞窩,那家被咬死了剛領回的小豬等等。

  謝家這裡也同樣不消停,高牆擋不住靈巧的狐狸,好在還有龐大山在。

  他一刀砍了狐狸的腦袋,不等炫耀幾句,就聽謝蕙娘抱著胳膊抱怨——

  “哎呀,好好的皮子,讓你這麼砍,實在太可惜了。”

  龐大山撓撓後腦杓,有些無奈。

  倒是何氏眼見這模樣,去掉了大半的驚恐,抱著謝麗娘等著趙家大院的消息。

  這會兒的趙家大院,清冷的月色下,趙建碩站在牆頭。黑色的短打衣衫包裹著他魁梧的身材,每次拉弓射箭,那肌肉都好似要從衣衫裡爆出來一般。而每一箭必定要去掉一雙青綠的光點,帶走一隻野狼的性命。

  野狼被激起獸性,往他沖去。

  頭狼身形最是迅捷,三兩下躲開眾人,直接到了跟前一個前撲,張開血盆大口咬向趙建碩的脖子。

  陳三爺在一旁見了,手裡的弓箭遲疑了下。

  趙建碩不慌不忙蹲了下來,手裡柴刀一頂,那頭狼落地之後再也沒有起來,肚子上有著一條完整的劃痕,心肝肺撒了一地,驚得那些肥豬都擠在一起,縮著不敢動。

  “好小子,你這身手,真是一點沒退步啊!”

  “六爺威武,六爺威武!”

  眾人叫著,不甘心落後,直接跳下牆頭,揮起柴刀奔向膽怯並打算撤退的最後幾隻野狼。

  王三叔自從聽得狼嗥就開始後悔,白日裡不該不相信趙建碩,只聽這聲響,就能猜到野狼怕是很多。

  他立刻敲響院子裡的銅鐘,一來通知各家做好防護,二來也是召集人手,聚在一起更好抵抗野獸,順便能幫趙家一把。

  然而因事出突然,各家又多半存了私心,折騰了快半個時辰才湊了七八個人。

  他們村裡巡了一圈,一頭野獸都沒抓到不說,好不容易趕到趙家,就見幾十支火把插在豬圈周圍,照得如同白日一般燈火通明。

  那些橫七豎八的野狼屍首,在火把的光亮下顯得越發猙獰,就是傻子也能看出這裡剛剛經歷了一番怎樣的廝殺。

  陳三爺幾個正拎著柴刀挨個翻檢狼屍,但凡還有一些氣息,都再補一刀,身手俐落又狠辣,令王三叔和幾個村人看得背脊生寒。

  趙建碩扯衣襟擦了擦臉上的狼血,點頭同王三叔幾人打招呼,“村裡沒有什麼損失吧?”

  王三叔下意識後退了一步,卻立刻覺出這般不妥,急忙掩飾道:“啊,這麼多狼,嚇得我腿軟。村裡倒是沒什麼,不過是些小野獸,沒什麼大損失。倒是六爺這裡……”

  “不過是些野狼而已,都收拾了,以後也不必擔心會來村裡搗亂。”趙建碩提起一隻狼屍摸了摸皮毛,又道:“這只還不錯。”

  王三叔眼見那狼血仍順著他的胳膊往下滴,再也忍耐不住,哆嗦著應道:“這個……既然六爺這裡不需要幫忙,我們就先回去了,家裡的婦人孩子也嚇得夠嗆。”

  他這麼一說,倒是提醒了趙建碩,他揮手送了他們,又囑咐兄弟們幾句,就趕緊回自家院子。

  謝嬌娘等得實在心煩,解開門栓當武器,帶著江嬸子往外走。

  突然見到趙建碩帶著滿頭滿臉的血色走進來,她嚇得立刻扔了門栓沖上去,“六爺,你傷到哪裡了?疼不疼?”

  趙建碩聽得心暖,方才因為廝殺,骨子裡泛起的那絲冷漠狠厲在抱著媳婦兒綿軟的身子時,突然都消散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低聲笑道:“別怕,我沒受傷。”

  “沒受傷?”謝嬌娘仔細打量他幾眼,見他確實不像受傷的模樣,忽然想到,那他身上的血跡就是……

  “哎呀,髒死了,你快去洗洗,換個衣衫。”謝嬌娘捏著鼻子躲去一邊,扭頭喊江嬸子,“嬸子多燒水啊,大夥兒怕是都要洗一下。”

  芽兒跟在後邊,趕緊跟江嬸子去幫忙。

  謝嬌娘去尋衣衫,留下趙建碩一個人。

  他摸了摸鼻子,突然覺得懷裡有些空。方才他是不是應該裝一下虛弱……

  再兇險的夜晚也終有過去的時候,待得天色大亮,村裡人結伴到南山下探看。即便地上沒有半個狼屍,但四處可見的血跡還是嚇得眾人腿軟。待得再望向趙家大院的眼神,自然也充滿了敬畏。

  院子裡,陳三爺剝好最後一張狼皮,很是有些瞧不起,嚷道:“小王莊的人太沒膽氣了,可不如我們陳家莊的父老,當初給老二你選了這裡,實在有些委屈了。”

  趙建碩掃了一眼在廊簷下摘菜的謝嬌娘,挑眉應道:“我倒是覺得這裡正合適。”

  陳三爺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哈哈大笑:“對,合適,正合適。不到小王莊,我們也見不到你這殺神化成繞指柔啊!”

  謝嬌娘隱約聽得幾句,淺淺笑著,腦子裡更多在盤算著年禮的事情。

  時光這東西跑得最快,雖然如今才入冬沒多久,但臘月轉眼就到,新年隨後就來,該預備的東西都該預備了。

  她走過去,問道:“六爺,可有遠處要送年禮的?這些狼皮,我打算給兄弟們一人做一個小對像留念想,其餘做幾張狼皮褥子,六爺看看要送到哪裡?”

  這倒是同陳三爺等人昨晚說的一般無二,於是眾人都笑了起來,更覺謝嬌娘貼心又賢慧。

  趙建碩臉色難得透了三分得意,道:“有一份要送到京都二爺那裡,他腿腳不好,記得縫厚一些。”

  “好,我畫繡圖,求娘動手,縫張狼皮褥子,再來條狼皮的小被,冬日讀書蓋腿最好不過。對了,還要添一堆狼皮護膝……”

  眾人手下忙碌著,聽著謝嬌娘訴說著家務瑣事,心都是一片寧靜。

  陳三爺低頭擦去刀上的血跡,低聲道:“老二果然最偏心你。”

  趙建碩嘴角微微翹起:應道:“這不是已經給他準備謝禮了嗎?”

  兄弟倆對視一眼,都笑了起來。

  何氏惦記了一晚沒睡覺,雖然聽說女兒女婿安全無虞,但心裡依舊懸著,好不容易盼著閨女回來,歡喜壞了。

  謝嬌娘拿了幾張圖紙,笑道:“娘,我給您攬了一點活計,您要受累了。”

  “什麼活計?”何氏好奇,笑道:“你有能用得到娘的地方就說。”

  自從謝嬌娘大難不死之後,謝家的變化簡直是天翻地覆,即便長女出嫁,還有次女當家,何氏這個當娘的幾乎是被供了起來,好吃好喝,平日出門去串門子就算活計了。雖說這樣的日子是享福,但總是有些無趣,如今閨女求到她頭上,她格外的歡喜。

  謝嬌娘說了往京都送年禮的事情,“……這位二爺對六爺很是照顧,就連我們成親,也是他指點六爺尋來小王莊的,因此我有意借這次送年禮表表心意。圖紙畫好了,布料我出,就勞煩娘好好繡了。”

  “哎呀,這麼說,可得好好謝謝人家。”

  如今謝家大半是謝嬌娘夫妻在撐著,有趙建碩在,村裡的人不但不敢欺負他們,反倒敬她們孤兒寡母三分,何氏心存感激,當真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準備。

  待得一個月後,狼皮鞣制好,該繡的也已經都繡好了。

  一張石青色棉布被罩上,繡了藏青色頭狼對月仰天長嘯的模樣,好似隨時都能從料子上跳出來。套了整張狼皮進去,就是最保暖的狼皮褥子。

  另一張稍微小些的被罩則繡了雙狼踏雪,兩隻青灰色的野狼圍著山石玩耍,雪地上是淩亂的腳印,簡直栩栩如生。內裡套了兩隻幼狼皮毛拼接而成的小被子,精緻又柔軟。

  一對狼皮護膝,左腿是倉皇的野兔,右腿是眼裡帶著戲謔的野狼。分開各自成趣,合在一處更是新奇。

  其餘還有一些小物件,或者是狼皮手筒、狼皮帽子、狼皮手套等等,也做得用心又服貼。

  謝嬌娘和江嬸子抱東西回去的時候,正巧趕上陳三爺帶眾人來尋趙建碩上山打獵。先前同狼群那場廝殺,不但滅了狼群,也勾起眾人的殺心,都嚷著要多打一些獵物過年打牙祭。其實哪家也不缺那點肉食,不過是為了打發冬日的清閒日子。

  眾人見到那一套狼皮被褥,很是豔羨,直道趙建碩偏心京都的二爺。

  謝嬌娘趕緊把眾人的小物件都分了下去,這才算是堵了他們的嘴。

  隔日趁著天氣晴好,路上的雪被壓實了,謝嬌娘又一次進城,添了些土產,這才拾掇箱子,讓趙建碩托人把東西送去京都。

  這般忙忙碌碌,馬上就到了臘八。喝了臘八粥,各家各戶無論窮富,都開始準備過年、置辦年貨了。

  俗話說“有錢沒錢,娶個媳婦好過年”,村裡有幾家忙著嫁娶,幾乎每幾日就能聽見嗩吶的熱鬧之聲。

  謝嬌娘每家都送了兩塊衣料,外加兩百文錢做賀禮。這份禮不輕,但也不會讓人惶恐,自覺還不起,得了村裡人的誇讚。

  趙家就是不做什麼,眾人也是感激,畢竟幾乎家家都養著趙家的豬崽呢,況且先前狼群來襲,他們沒趕去幫一把,說起來都有些理虧……

  趙建碩是不會理會這些瑣事的,這些時日同陳三爺幾人進山兩趟,帶了十幾隻雪兔還有兩隻狐狸回來。

  雪兔皮可是好東西,做襖子或者斗篷、鑲嵌袖口或者領口,漂亮又柔軟。當然最好的還是兩張狐狸皮子,紅似火,一點雜色都沒有。

  謝嬌娘還在猶豫是不是要拿去賣掉換銀子,趙建碩直接尋了錦繡閣,花了大把的錢給她訂了一件披風。

  當時有京都來尋特產的客商看到,纏磨著要重金買走,趙建碩卻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帶媳婦兒置辦年貨回家。

  倒是謝嬌娘到晚上睡覺的時候還在心疼那大筆的銀子,結果不必說,趙建碩自然有辦法讓她忘掉那些銀子,眼裡只有他這個男人。

  至於千裡外的京都,城南某個小院子裡,雖然已經是冬日,卻因為燒了地龍,屋裡溫暖如春。

  一個身形挺拔、氣質儒雅、神色安寧的中年男子,正依著半開的窗子讀書,偶爾端茶喝上一口,說不出的安閒。

  一個小丫頭從外邊進來,見此嗔怪道:“六爺真是的,到底送這些狼皮被褥來做什麼?倒是讓二爺有了依仗,不怕腿疼就罷了,難道也不怕風寒了?”說著,她順手關了窗子。

  這話惹得中年男子好笑,伸手拍了拍腿上的狼皮被子,眼底滿是暖意,“老六是個有福氣的,如今尋了好姻緣,我都跟著亨福了。”說罷,他回道:“回禮可準備好了?”

  “準備了。”小丫鬟脆生生應了,“都是京都最時興的料子,還有兩套首飾,外加一些點心茶葉。我還寫了一封信,想求六奶奶賞幾張繡圖下來,以後給二爺做針線就不怕比這些狼皮褥子醜了。”

  二爺笑了起來,笑道:“好,你看著安排,記得豐厚一些就好,女子喜愛的用物多尋些。”

  小丫鬟想了想,又道:“聽說六奶奶還有兩個妹妹和娘親,我再多備一些梳妝之物。”

  “好。”

  主僕兩個商量好了,小丫鬟就去準備厚厚的回禮。

  臘月二十四,小年這一日,剛剛吃了餃子,謝嬌娘就收到了滿滿的六個大箱子。

  墨玉隨著趙建碩頂風冒雪來回走了一趟,累得喘著粗氣,撒嬌的沖著謝嬌娘討好處。

  趙建碩哪能見得別人同媳婦兒這般,即便是匹馬也不成,牽了它就往外走。

  不等他把韁繩拴進馬棚,就聽得謝嬌娘驚呼——

  “六爺,六爺!”

  趙建碩幾步趕過去,卻見謝嬌娘指了滿滿幾箱子的女子用物,驚訝道——

  “是不是拿錯了?這是誰家鋪子採買的貨品吧?”

  趙建碩抬手在一個箱子裡按了按,摸出暗層裡的信件,隨便看了幾眼,就笑道:“沒錯,這是二爺謝你那幾件狼皮物件,特意給你採買的回禮。”

  “這也太多了!”謝嬌娘伸手摸摸那些亮得發光的綢緞與雕花精緻的首飾盒子,歡喜的如同掉進米缸的老鼠,末了又有些惶恐,“我只送了幾件東西,怎麼換了這麼多?”

  “二爺聽說活是娘親手做的,這謝禮還包含了娘和妹妹們的份。”趙建碩整理了幾封信,末了回了西屋。

  秋天時,二進院子的三大間正房終於拾掇了出來,東屋是夫妻倆平日歇息的臥室,中間堂屋是待客或者吃飯的地方,西屋則添了桌椅、多寶塔等物,做了趙建碩的書房。雖然書本沒有多少,但他平日若有正事都要逗留一會。

  謝嬌娘習慣了,更何況這會兒也沒功夫理會他,實在是好東西太多了。

  江嬸子見男主人走了,帶著芽兒湊上來,“這料子真是鮮亮,怕是今年最時興的呢。”她打開一塊在謝嬌娘身上比了比,“這塊銀紅真是漂亮,夫人做件小襖,過年穿著喜慶。”

  “好啊,我也這麼想的,還有這塊柳綠,開春給麗娘做套裙子……”

  無論是什麼時空,女人對衣衫和首飾都是大愛至極,討論得十分熱絡。

  兩人邊說邊分揀,忙了足足半個時辰才把幾箱子好東西都瓜分了,送去謝家的另外裝了箱子,留在自家的則鎖進庫房。

  江嬸子母女也很歡喜,得了主子的賞,一匹細棉做中衣再好不過,還有一根銀篝、一匣子胭脂水粉。正好要過年了,也打扮一下。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8-8-20 00:15:52

【第十章 熟食鋪子開張】

  謝嬌娘吃了飯,正琢磨著要去娘家送東西的時候,陳家莊來人了。

  陳三爺帶龐大山進門,笑著對迎上來的趙建碩擺手,“老六,我今日可不是來尋你的。弟妹呢?我有事同她商量。”

  趙建碩挑眉,心裡好笑,這也是多年的生死兄弟,通家之好,放在別的人家,哪有隨便找兄弟媳婦說話的道理。

  謝嬌娘正好從灶間出來,聽得這話就道:“三爺尋我什麼事?”

  陳三爺笑得爽朗,指著他身後難得有些扭捏的龐大山說道:“還不是這小子,一會兒可要跟弟妹多說說。”

  “好啊,老六,你陪三爺進屋坐,我準備幾樣點心,沏壺茶水。”謝嬌娘招呼著。

  陳三爺也不客套,“那弟妹多準備一些,我被這小子催得連午飯都沒吃就過來了”

  “好,馬上。”謝嬌娘邊應著邊進灶間。

  中午家裡蒸了米飯,還剩小半鍋,打上四個雞蛋,灑一把蔥花,不過片刻就炒了一盆炒飯,旁邊爐子上的小鐵鍋燒了熱水,加一把紫菜,添一個雞蛋,成了蛋花湯。

  待得端進屋子裡,別說陳三爺和龐大山肚子咕嚕叫得大聲,急著想吃,就連剛吃完沒多久的趙建碩都陪著吃了一碗。

  吃飽喝足,等江嬸子收拾完碗筷,陳三爺抹嘴巴,開門見山說了來意,“弟妹,我想聘你娘家妹子給大山做媳婦。這小子是個孤兒,自小被撿回去就在閣裡,人人都當他是小孩子,可他出外征戰,倒也沒少吃苦。如今一眨眼的功夫就十六了,我認了這孩子做義子,他的終身大事,我肯定要給他張羅。你娘家妹妹瞧著是個潑辣的,難得心眼好使,大山也沒少相處,很是喜愛她。不如咱們兩家親上加親,做個親家吧?”

  龐大山這小子,自從第一次見了謝蕙娘,這些時日可沒少往小王莊跑,謝家更是必去之地。

  不論是謝嬌娘還是何氏,心裡其實都清楚,更是樂見其成。

  謝蕙娘因為先前姊姊懦弱,娘親病弱,妹妹又太小,已經習慣做一個小辣椒,讓她委委屈屈在婆家同公婆、小叔、小姑伏低做小,別說她自己受不了,就是謝嬌娘也捨不得。

  如今陳三爺親自來提親,龐大山又被謝蕙娘收拾得服服貼貼,簡直是再好不過了。

  但女方總要矜持一下,一口答應的話,那會顯得閨女愁嫁,讓人笑話。

  “嗯,這個……”

  沒想到謝嬌娘剛做個樣子,龐大山就以為她要拒絕,立刻急了,跳起來嚷道:“姊姊,我一定對蕙娘好,她受了很多苦,以後我再也不讓她幹活,不讓她受欺負,而且我有銀子……”

  “好了。”陳三爺一把扯住急躁的兒子,瞪了他一眼,這才道:“弟妹,大山這孩子這幾年出生入死,給自己攢了一些家底,多了沒有,幾千兩還是拿得出的,蕙娘嫁過來肯定不會吃苦受累,你就念在這小子跟著老六出生入死多次,幫他一把吧。”

  話說到這個分上,謝嬌娘再不答應就是駁自家夫君的顏面,她趕緊道:“我自然是喜歡大山做妹夫的,只不過娘家那裡我沒問過,不能貿然答應。不如這樣,你們先坐坐,我回娘家一趟,正好二爺多給了年禮,我探探娘和蕙娘的口風。”

  “好,好,謝謝弟妹。”陳三爺立刻樂了,謝家的狀況他最清楚,謝嬌娘只要答應,這事就成了一大半。

  趙建碩早就套好了馬車,這會兒留下來陪著陳三爺說話。

  龐大山負責趕馬車,拉著兩口箱子,與謝嬌娘回了謝家。

  謝蕙娘剛剛喂完豬,眼見這麼近的路,姊姊還坐馬車回來,就猜到是送年禮,笑道:“大姊,你又進城了?”

  “沒有,是六爺進城了。”謝嬌娘應了一句。見龐大山幫忙把箱子搬進屋子就紅著臉跑了出去,她抓著滿臉疑惑的妹妹往屋裡走。

  何氏在堂屋做針線活,見此就道:“我瞧著大山來了,他怎麼不進來?”

  謝嬌娘掃了一眼,不見謝麗娘,也就不忙著開箱子,而是笑道:“娘,我有件好事要說,您先聽聽。”

  “好啊,什麼好事?你嫁得好,娘就沒什麼貪心了,有好事最好也是你們姊妹受惠。”何氏一片慈母,令謝嬌娘心暖,她伸手取了何氏手裡的針線,低聲把陳三爺來探口風的事說了,末了道:“娘,這門親事我覺得不錯,大山那小子性子好,又勤快,最主要是聽蕙娘的話啊。而且陳三爺是義父,為人豪爽,蕙娘嫁過去沒有小叔、小姑需要應付,日子過得肯定輕鬆。”

  “好,這可真是好事。我一直惦記蕙娘睥氣不好,生怕沒人來提親……”何氏歡喜,但話才說了一半,一邊站著的謝蕙娘就突然開口——

  “娘、大姊,這親事我不同意。”

  謝嬌娘同何氏都嚇了一跳,轉而問道:“你為什麼不同意啊,大山不合你脾氣,還是哪裡不好?

  “不是。”謝蕙娘低了頭,死勁扯著衣角,極力否認,但依舊不肯鬆口應了親事。

  謝嬌娘不解,瞧著她倔強的模樣,仔細思索原因。

  這個小小的丫頭,放在現代,國中都沒畢業。當初她剛來的時候,是這個妹妹拚命同那些說她閒話的長舌婦吵架,拎著菜刀攆了要騙她做妾的媒婆,就是如今也是一家之長,照料娘親,護著妹妹,實在是善良至極,讓人心疼至極。

  “蕙娘。”謝嬌娘上前抱了妹妹,小心拍著她的後背,“你同姊姊說,你是不喜歡大山,還是有別的原因?要知道,這關係著你一輩子。這樣的好姻緣若是錯過了,以後怕是再也找不到了。”

  “嗚嗚!”許是姊姊的懷抱太溫暖,謝蕙娘突然哭了起來,“大姊、大姊,我嫁了,娘怎麼辦?麗娘怎麼辦?嗚嗚,我捨不得她們,萬一有人欺負娘和妹妹……”

  “都是我沒用啊…………”何氏聽到閨女是因為這個原因不肯成親,眼淚立刻掉了下來,“拖累了一個閨女不算,如今又要拖累第二個……”

  謝嬌娘哄了大妹,又哄娘親,累得口乾舌燥,最後瞧著院門外探頭探腦的龐大山,咬咬牙招手示意他進來。

  龐大山隱約聽見屋裡的哭聲,心急得跟貓抓一樣,見此三兩步躥進來,“姊,你喊我……”

  “大山,我家蕙娘有意嫁你,但是如今成親,她放不下家裡的娘親和妹妹——”

  不等謝嬌娘說完,龐大山就連連擺手,“姊,你們誤會了,我義父說不急著成親,先定下來,過兩年再成親,京都的二爺說過,女子成親早,生孩子容易受難……”

  “那你不早說!”謝蕙娘聽了這話,第一個抹了眼淚,瞪著杏眼罵道:“過兩年成親,你急什麼,害我們在家裡這麼哭!”

  說著,她拎了茶壺出去了,留下龐大山撓著後腦杓望向謝嬌娘和何氏,嘟囔道:“蕙娘到底想不想嫁我啊?”

  謝嬌娘哭笑不得,伸手拍了他一記,給了他一顆定心丸,“放心,蕙娘肯定嫁你。”說罷,她回身抱了抱抹著眼淚的何氏,安慰道:“娘,既然定了,我就回去跟陳三爺說一聲。年後下定,過年成親,到時候麗娘也大了,我們都不怕您身邊沒人照料。”

  “好,好。”何氏換了喜色,“你好好同陳家說啊,家裡如今日子好過,蕙娘和麗娘的嫁妝,我也得慢慢準備起來。”

  謝嬌娘這才想起帶來的兩個箱子,笑道:“真是巧了,這是京都那邊的二爺送來的謝禮,正好給蕙娘和麗娘留著添嫁妝。我先回去了,家裡還等消息呢,有事娘就讓麗娘去喊我。”

  “好。”

  何氏送閨女上車,龐大山想立刻飛奔回去告訴義父這個好消息,馬鞭子甩得飛快,但不敢落在墨玉身上,惹得謝嬌娘好笑。

  何氏回了屋子,隨手打開箱子一看,驚道:“這麼多……”

  謝蕙娘還有聞訊趕回來看姊姊的謝麗娘聽得動靜湊到跟前,也嚇了一跳,只見滿箱子的綢緞、胭脂水粉,還有成套的木梳跟金銀首飾……

  “你們啊,有你們姊姊在,真是有福氣啊!以後就是不要娘,也不能對你們姊姊不好。”

  何氏拉著兩個閨女分箱子,開始準備嫁妝。

  與此同時,謝嬌娘與龐大山回到趙家大院。

  陳三爺得了准信,笑得眉毛都要飛起來了。雖然有些可惜兒媳婦還要兩年才能進,但一瞧像猴子一樣性子跳脫的義子,也就想開了。

  過兩年最好,兒子定定性子,兒媳婦也學學手藝。

  “弟妹啊,別的都好,有空的時候定要教蕙娘做菜啊。我們那邊都是爺們,但凡遇上力氣活兒都是好手,就是填飽肚子的本事太差了。”

  謝嬌娘自然應下來,末了又道:“既然三爺來了,就一併把年禮帶回去吧。我蒸了兩百個棗饅頭、一百顆肉包子,還有兩袋凍餃子、兩袋凍豆包、幾條臘肉、宰殺好的小雞、幹蘑菇,亂七八糟的湊了一車,足夠兄弟們吃到年後了。”

  “哈哈,這可太好了。”陳三爺得了這份年禮,居然比兒子親事定了還歡喜,拍著趙建碩不停的贊著,“老二真是做了件好事,給你指了這麼一個好姻緣。娶了弟妹,連帶我們都有福了。”

  趙建碩翻了個白眼,明明是媳婦兒被他放在心尖上疼著,才愛屋及烏,待他的兄弟,這同遠在京都的老二有什麼關係?

  “砰!砰!砰!”

  在各家女人們的忙碌中,大年夜終於來了。

  淘氣的小子們都歡喜瘋了,個個穿著新襖褲,滿村子瘋跑,這個炫耀娘親給了幾文錢,那個則比較著荷包裡裝了幾片花生糖。

  南山腳下的趙家大院這會兒也燈火通明,灶間裡熱氣騰騰,油煙滾滾,謝嬌娘正帶著江嬸子和芽兒在炸吃食。

  酥脆的小麻花、香軟的大麻花,外加三色乾果、肉丸子、素丸子、炸魚……那香味被北風吹得滿村都嗅得到。

  芽兒偶爾跑出去拿柴火,回來驕傲至極的說道:“夫人,咱們門口圍了好多饞小子!”

  “是嗎?”謝嬌娘不是小氣的,順手夾了一盤肉丸子,“拿出去分給他們,過年都香香嘴巴。”

  芽兒有些心疼,被江嬸子拍了一巴掌就趕緊去了。

  謝嬌娘好笑,又把各樣炸物夾裝了一大籃子和一小籃子。大籃子自然是送去謝家,小籃子是周伯老兩口的,忙了一冬,如今過年,多送些吃食也是應該的。

  這一晚的年夜飯,雖然飯桌邊只有謝嬌娘與趙建碩,但兩人都分外歡喜。

  謝嬌娘是歡喜生死關頭走一次,居然意外得到了親情和愛情,不得不說,上天對她如此厚待,實在感激至極。

  趙建碩自小孤單長大,後來更是風裡來雨裡去,出生入死,如今有妻子在身邊,有熱飯熱菜,每日都同過年一般。

  夫妻倆都心有所感,手裡的酒碗端了又端,直到謝嬌娘臉色紅得像顆蘋果,趙建碩實在忍耐不住,抱著她進了屋子。

  別人家裡守夜照例是不睡的,趙家也遵循了這個規矩,當真是一夜沒“睡”。

  隔天早上,謝嬌娘一邊打著哈欠準備祭品,一邊不停的瞪著精神奕奕的趙建碩,惹得江嬸子攬著好奇的芽兒暗笑不已。

  趙建碩拎了四樣禮去王三叔家裡走了一趟,喜得王三叔受寵若驚,直送出很遠才回家。

  初二回娘家,雖然平日常走動,但這樣的日子,謝嬌娘還是刻意好好打扮了一下。

  一件狐皮披風小年前就從錦繡莊拿回來了,當日在店裡就惹得無數女客眼珠子都要黏在上邊,如今穿在謝嬌娘身上,在陽光下一晃,真是火一般的顏色,襯得謝嬌娘白?的笑臉紅潤又水嫩,平白多了三分嬌豔。

  趙建碩照舊是一身黑色錦袍,外罩狼皮披風,俊美又威武。

  夫妻倆並肩走在路上,幾乎讓小王莊的時光定格了那麼一瞬。

  男人們心裡豔羨,更多卻是佩服趙建碩的本事。別的不說,就那日的狼群,若是他們遇到,怕是只有等著被吃掉的份,但趙建碩如今卻把狼皮穿在身上。

  女人們就沒這麼好的氣度了,謝嬌娘身上的狐皮簡直刺紅了她們的眼睛,各個都左手抓牢右手,才能忍住不上前搶過來。

  謝嬌娘不管這些,她抬了下巴,特意牽了趙建碩的手,走在一片如刀般銳利的嫉妒目光中,分外驕傲。

  這是她的男人,這是她的依靠,誰也別想覬覦,否則她不介意亮一下她的爪子。

  雖然住在附近,但是何氏不會輕易到閨女家裡去,就怕外人說閒話,如今閨女和女婿回來,一家團聚,自然是“豬肉裝了盆,小雞斷了魂”。

  一家人說說笑笑,足足熱鬧了一日,才放謝嬌娘夫妻回去。

  初三這日,陳家莊的眾人不必請,直接整體過來。

  倒座房的大炕燒得滾燙,他們也不進二門內擠,直接把酒席擺在倒座房。

  大塊肉、大碗酒,劃拳唱曲,男人們自有男人的率性和自在。

  謝嬌娘照管好吃食,把趙建碩往前院一攆,自己忙碌起來。

  什麼都沒有日子過得快,正月十五轉眼間就到了,只等著草綠了就開始耕地。

  趙家的田地還是像去年一般,大半種糧食、小半種麥子和豆子,有趙建碩在,還有那麼多豬糞肥田,只要老天爺不搗亂,豐收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

  謝嬌娘唯一考慮的就是豬圈,年前醉香樓的生意火爆至極,不但把謝家能出售的肥豬都買去,就連她這裡都送去了好幾頭。

  若是放開了殺,如今豬圈怕是要空下來小半,但她嚴格控制數量,原因無他,利潤太少。

  養豬賣給酒樓,利潤只有一倍,卻要歷時幾個月,勞心勞力,還要承擔太多風險。但若是把肥豬加工一下再轉賣,那利潤會多很多。

  豬肉加工,無非是熟食一途,前世大學時候打工,謝嬌娘在一家餐廳裡做過一段時間,秘方不能說知道齊全,起碼偷學了個大概,偶爾放假給家裡人露一手,也是圈粉無數,如今不如拿出來試試。

  正好家裡還留著豬頭,烤一烤豬毛,刷洗乾淨,謝嬌娘喊了龐大山幫忙將豬頭劈成四半下鍋。

  她在後院折騰,前院自然得了消息,聽說有新鮮吃食,眾人不必說,又多留了一日,讓幾日不曾同媳婦兒溫存的趙建碩黑了臉,眾人見狀皆笑翻在炕上。

  趙家大院的香氣足足飄了大半日,待得傍晚時分,已經煮得軟爛的豬頭才出了鍋。

  豬頭涼透切大片,沾了蒜泥,豬耳朵切絲拌上白菜絲、辣椒油,豬蹄加湯汁紅燒,豬尾巴剁成段,添加鹹芫荽末,再配上幾道炒菜,光這點東西就擺了一桌酒席。

  眾人吃得讚不絕口,待聽說謝嬌娘要以此開個鋪子,簡直是舉雙手雙腳贊成。

  可看到趙建碩眼角眉梢滿溢的得意,眾人心裡不平衡起來,狠狠灌了他一罎子酒才甘休。

  慶安城,或者說整個中寰都沒有二月二啃豬手吃豬頭的習俗,這對於謝嬌娘的計畫來說有利有弊,但總體說起前景可期啊。

  謝嬌娘被眾人說的信心大增,當晚讓半醉的趙建碩翻了房梁,狠心取了五張銀票出來。那心疼的模樣,惹得趙建碩抱著她親了又親。

  謝嬌娘卻沒心思同他歪纏,絮絮叨叨說著,“家裡過個年,居然把先前的存銀都拿出來花了。雖然有糧食、有田地和房子,但總不好坐吃山空,新的一年,咱們家裡要開源節流,這鋪子萬一生意真的好了,以後就……”

  她這般模樣,趙建碩聽得心頭更暖,抱住她封上了她的唇舌。

  “嗚嗚,我還沒……沒說完。”謝嬌娘捶了夫君石頭一樣堅硬的背脊,卻被直接送到了床上,懊惱中聽得一句——

  “都聽你的。”

  果然,這一晚,謝嬌娘幾乎喊了大半晚,而趙建碩一直在聽……

  好似剛剛拜完年,太陽就熱情了許多。雖然路上、山林裡、田野中依舊白雪皚皚,但北風已經微微有了些溫柔之意。

  趙建碩趕著馬車,謝嬌娘與謝蕙娘坐在車中,正往城裡駛去。

  謝蕙娘有些興奮,不時掀開窗簾往外看。

  北風鑽進來,吹得謝嬌娘打了噴嚏。

  趙建碩聽了就道:“把風帽戴上。”

  謝嬌娘心裡甜蜜,笑道:“哪有那麼嬌弱,車裡暖和呢。”

  謝蕙娘吐吐舌頭,趕緊放下窗簾。

  謝嬌娘這幾日盤算著要買鋪子做生意,但她嫁為人婦,拋頭露面做生意總是不好,趙建碩也不會同意。

  然而做生意不簡單,又是吃食鋪子,一旦照料不好,很容易惹禍,必定要放一個親近之人幫忙打理,想來想去,她想到了謝蕙娘。自家親妹妹總沒有什麼要防備的地方,無論是熟食的方子還是銀錢,交給她都十分放心。

  到時候江嬸子母女也過去幫忙,還有必定會搶著過去的龐大山,小小的鋪子人手也就足夠了。

  當然,鋪子若是生意好,再添人手也不遲。

  謝蕙娘天生不是在家裡做針線、小心度日的性子,聽說要進城幫大姊開鋪子,歡喜得差點蹦起來。

  何氏早就放棄了做主的這個想法,閨女們都同意,她也不攔著。

  於是,今日就有了姊妹同行進城的行程。

  謝嬌娘在城裡沒什麼認識的人,佟娘子和佟掌櫃這對堂兄妹都是人精,找他們幫忙,萬一他們要在這生意上摻一腳,她不同意,雙方容易生出罅隙。還不如直接尋牙行,多添傭金,總能找到合適的鋪子。

  一連去了三個牙行,終於有一家幫他們尋了一個好鋪子。

  這是一個位於街角的小鋪子,前邊兩間鋪面打通,後邊有大灶間、小小的院子,外加兩側廂房,最主要是院子裡有一口水井,若是做吃食鋪子,用水方便。

  鋪子門前的路口是兩條街的交叉口,街道兩邊,連同鋪子後側是一個個小院子,不是貧困人家的棚戶區,也不是富貴大宅,而是日子過得殷實的小戶人家。

  偏偏就是這樣的人家,平日有些錢改善伙食,又不會因為過分貧窮,起什麼貪心。那中人許是見謝嬌娘喜歡,笑眯眯地說鋪子東家租金要的高。

  不等謝嬌娘說話,趙建碩已經大手一擺,直接道:“請鋪子主人來說話,我們要買鋪子,不租。”

  那中人嚇了一跳,本來以為這夫妻倆不過是有些手藝的農家人,哪裡想到是個富豪,趕緊跑去尋了鋪子主人。

  主人是個六十歲老翁,原守著這鋪子賣些雜貨,年歲大了,有兒子照顧,就關了鋪子回家養老,收個租金。如今聽謝嬌娘夫妻要買鋪子,倒也沒多為難,開了個合理的價格。

  趙建碩一口應了,付了訂金和中人的傭金,約好第二日去府衙換契書,屋主和中人就告辭了。

  謝嬌娘同謝蕙娘挽了袖子,簡單打掃了鋪子,又攏了攏需要添置的東西,直到日頭西斜才戀戀不捨的坐馬車回去。

  第二日,在家坐不住的何氏和謝麗娘、江嬸子母女,外加厚著臉皮的龐大山,都跟了過來。

  趙建碩去府衙換契紙,謝嬌娘帶謝蕙娘和龐大山去採買,何氏則帶著江嬸子母女打掃,分工明確又俐落。

  如此早出晚歸兩三日,小小的鋪子已經是舊貌換新顏。

  兩間當街的鋪面大開門戶,裡面乾淨的架子上擺了很多新木盆,盆裡放了各色吃食,有豬頭肉、豬耳朵、豬舌頭、豬尾巴、豬蹄子,外加鹵五花肉和幾樣簡單的小菜,比如五香豆干、芹菜花生米、泡椒雞瓜一類。

  簡單的掛一串鞭炮,隨意一放,待門前硝煙散盡,“趙家食鋪”總算低調的開張了。

  謝嬌娘同趙建碩親自拎食盒,給左鄰右舍送了些吃食過去。也不是多豐厚,但勝在花樣繁多,幾乎是鋪子裡有的吃食都切了一些做拼盤。

  附近的人家這兩三日沒少被這鋪子的香氣攪和得心神不寧,如今見鋪子終於開張,無論是路過的還是吃了拼盤覺得味道好的,都進門轉轉,或多或少買一些回家,來壺酒,藉著微冷的風小酌一杯。

  傍晚的時候,從衙門下差的雜役小吏、忙了一日生意的商販,外加得了工錢的泥瓦匠等人,幾乎把鋪子裡準備的吃食都買個精光。

  雖然開業第一日準備的量不多,但如此的好兆頭,還是讓所有人都笑開懷。

  謝嬌娘沒捨得宰殺家裡的肥豬,暫時聯絡兩家肉鋪供給原料。她準備過些日子鋪子的名氣上來了,再用自家的豬肉做高檔的食品,這樣才能利潤最大化。

  晚上回家,在馬車裡,謝蕙娘忍不住數了數這一日賺的銅錢,林林總總扣去一大半,還剩五百多文,這般下來,一個月怎麼也有十兩銀子的進項,可是足夠頂普通人家大半年的花銷了,何氏幾乎歡喜的要哭出來。

  謝嬌娘心情太好,但這只是開始,離她預計的情況還差很多。

  第二日,吃香了嘴巴的食客們幾乎都成了回頭客,甚至還帶了一些朋友親戚同來。

  謝蕙娘腦子靈活,推出了“捆綁銷售”,買一百文錢的熟食就送兩樣小菜。

  一斤豬頭肉四十文,一斤豬蹄三十文,豬舌頭、豬耳朵是五十文,隨便來上一些,都能到二百文錢,加上小菜,家裡若是來客人,再炒兩道熱菜,婦人們就不必費心思安排酒席,輕易地整治完了。

  這樣促銷,生意自然是好上加好,開張七八日居然就有紅透半個慶安城的趨勢。

  謝蕙娘直接住在鋪子裡,謝嬌娘惦記她一個小姑娘不安全,再說還有龐大山在,雖然兩人即將訂親,但總是不好聽,於是留下了江姨子母女。

  如此一來,家裡倒是空得厲害,經常讓謝嬌娘手忙腳亂。平日兩人過日子還好,但是從鋪子裡忙完回來還要做飯就太累了,或者偶爾陳家莊的兄弟們上門,整治酒席也沒個幫手。

  趙建碩看在眼裡,尋個機會又去人市買了一對兄妹,不過十一二歲的年紀,哥哥清明眉清目秀,妹妹穀雨勤快本分,平日裡一個趕車,一個幫忙洗衣服做飯,讓謝嬌娘松了一口氣。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8-8-20 00:16:19

【第十一章 紅衣女子上門作亂】

  日子飛速到了二月,天氣暖和了很多。

  山坡之南、屋簷向陽處的積雪已經被太陽曬得流眼淚,不時掉落下來,砸中某個倒楣之人,讓人享受了一次什麼叫透心涼。

  隨著時間過去,鋪子的生意漸漸上了正軌,江嬸子母女在前邊招呼客人,謝蕙娘在後邊準備熟食,龐大山打雜做粗活外加跑腿,幾人配合得默契又自在。

  這日,在鋪子裡幫忙的謝嬌娘隱約覺得有些疲憊,早早拉了趙建碩回家。

  夫妻倆一個坐在車轅趕車,一個半躺在車裡,曬著春日的太陽,很有幾分懶洋洋。

  謝嬌娘扯了一個墊子枕在頭下,笑道:“六爺,咱們慶安城真是好地方,人傑地靈,民風淳樸。你看咱們鋪子開了這麼些時日是不說日進鬥金,卻也生意火紅得讓人眼紅。但除了開始幾日來過兩個地痞鬧事,被大山扛跑之後,就再沒人來搗亂了,可見世道真是清明啊。”

  她這般說著,翻開馬車壁板裡的一個小小匣子,摸了一把葡萄乾吃,不時喂趙建碩一顆,自然沒有看到趙建碩嘴角的古怪笑容。

  世道清明?民心淳樸?人傑地靈?不知道那些斷了手腳的地痞、趕去江南鹽場做工到老的江湖大哥,還有護城河裡喂了王八的某些人,聽到這幾個詞會不會抗議一番。

  這世道從來都是拳頭大的才有道理,拳頭大的才能立規矩,拳頭大的才能護著妻兒頭頂的一片晴朗天空。

  他回身望瞭望睡著的嬌妻,脫了身上的披風蓋了上去。

  北風是個欺軟怕硬的,極有眼色的繞了路,倒是墨玉嫌棄這般慢慢晃悠,實在有些不耐煩,想要加快步,屁股上卻挨了一記鞭子,只能打著響鼻陪著他見色忘馬的主人在路上磨磨蹭蹭。

  謝嬌娘夫妻走後不到兩個時辰,鋪子裡的吃食就賣得差不多了,謝蕙娘笑嘻嘻地同江嬸子母女說著閒話,歸攏剩下的東西,盤算著一會兒湊在一起算便宜一些,那些放工回來的工匠必定願意買回去下酒,然後今日的買賣也就差不多了。

  結果,放工的工匠還沒等到,反倒是有惡客上門。

  一個紅衣姑娘騎了高頭大馬,帶著一名凶巴巴的男護衛,直接堵了鋪子的大門,叫囂道:“趙建碩呢?讓他給我滾出來!”

  謝蕙娘就是個小辣椒,聽到有人這麼喝罵自家姊夫,頓時急了,“你是什麼人,當街這般呼喊,學沒學過禮數兩個字怎麼寫?”

  “賤婢,誰准你跟本姑娘說話了?滾,給我喊趙建碩出來!”

  那紅衣女子長得倒是漂亮,可惜一臉刁蠻的模樣,加上高高在上的神色,實在不討喜。

  謝蕙娘懶得和她說,直接桉了門板要關門。

  那紅衣姑娘大怒,抬手就是一馬鞭。

  江嬸子年歲大些,又帶著閨女經歷過大苦楚,很是明白自保的門道,早就在一旁防備著,見此一把將謝蕙娘拉到旁邊,免得她被打,並扔出一句,“我們老爺不在鋪子裡,回小王莊去了。”

  “小王莊?”那紅衣女子許是有什麼急事,倒沒再惦記著鞭打謝蕙娘,罵了一句就帶著護衛縱馬跑掉了,顯然是朝小王莊去了。

  謝蕙娘急得跳腳,甩開江嬸子嚷道:“你怎麼讓她找去家裡,萬一鬧起來……”

  “哎呀,二站娘。”江嬸子趕緊解釋,“這兩人瞧著就不是好相與的,咱們三個加在一起都打不過,何苦硬碰硬呢。再說了,我們老爺那功夫是打死過虎王的,他們找去,老爺也吃不了虧,但你被打出個好歹,我們夫人可就要心疼死了。”

  謝蕙娘也知道這個道理,但關心則亂,生怕給姊姊、姊夫帶來麻煩,她還是拎了裙子往外沖,結果剛好碰到去肉鋪拉豬頭下水的龐大山。

  她立刻哭了,抓著他的袖子求道:“大山,你快回去,有人去小王莊找我姊夫的麻煩了,你快去報信!”

  龐大山平日沒少被謝蕙娘呼喝,哪裡見過她這般柔弱的樣子,立時扔了手裡的獨輪車跑得沒了影。

  與此同時,小王莊裡,謝嬌娘根本不知道自家即將有惡客上門。

  許是馬車搖晃得太舒服,她這一覺到家都沒醒,待得從夢裡醒過神來,已經在柔軟的大床上了。

  出門尋了一圈,正在灶間忙碌的丫鬟穀雨見了趕緊出來道:“夫人,老爺去陳家莊了,臨走前讓我轉告夫人,等他回來一起吃飯。您若是不放心,我喊大哥去迎一迎老爺?”

  謝嬌娘遠遠望了一眼馬上就要落山的夕陽,搖頭道:“不用了,估計馬上就回來了。”

  “是,夫人,我馬上就炒完菜了,再有一刻鐘擺飯。”

  “好,記得添個醋溜土豆絲。”

  主僕兩個有說有笑,院子外邊正清理馬糞的清明聽到了,也跟著咧了嘴巴。

  他們兄妹出生于江南,爹是個秀才,自小也算衣食無憂,但一場大水過去,父母不知所蹤,官府又為了政績隱瞞災情,他們尋求協肋屢屢被拒,為了活命,兩人一路流落到慶安城。幸好碰到了趙建碩,沒有要求妹妹做妾,也沒作踐哥哥,如今才來半個月,兩人臉上就長了肉,對主家簡直是感激至極。

  想到謝嬌娘與趙建碩對他們的好,他手下更有力氣,把馬棚清理乾淨再鋪上乾草,力求主子最喜愛的那匹大黑馬住得舒適滿意。

  這時,有兩個人突然從大開的院外闖進來。

  “哎,你們是什麼人,找誰?”清明迎了上去。

  那走在前邊的姑娘毫不理會,照舊往裡闖。

  內院如今只有謝嬌娘和穀雨,清明急了,沖過去攔在門前,嚷道:“你們是什麼人?私闖民宅,還有沒有王法了?”

  那紅衣女子柳眉倒豎,抬腳踹了過去,“本姑娘就是王法,滾一邊去!”

  清明沒想到她說打就打,沒有防備,直接跌進院子。

  灶間裡,謝嬌娘和穀雨聽到動靜,探頭出來看的時候,都嚇了一跳。

  穀雨連忙沖過去,扶了哥哥嚷道:“你們是什麼人?怎麼隨便打人!”

  謝嬌娘皺了眉頭,很是惱怒,她走上前仔細打量兩人一眼,冷冷道:“你們是什麼人,隨便闖進門,欺負我們趙家無人不成!”

  那紅衣姑娘看都不看謝嬌娘一眼,目光掃過整個院子,扯著嗓子喊起來,“趙建碩,你給本姑娘出來!別以為你躲到窮鄉僻壤我就找不到你,滾出來!”

  謝嬌娘聽她一口一句罵,實在惱得厲害,抬手指著她,呵斥道:“你到底什麼人,憑什麼罵我夫君,有事快說,沒事就滾出去!”

  “夫君?”那紅衣女子豁然扭過頭,厲聲問道:“你說趙建碩是你夫君?!

  “就是我夫君,怎麼了,犯你家王法了?”謝嬌娘不是被人家欺負大的,自小就是孩子王,長大後一個人在外讀書、打工賺錢,可不像這個時空的姑娘往往膽怯畏縮。

  “你再不滾出去,咱們就去府衙說道,有沒有能闖人家門,隨便打罵……”

  她才說到一半,那紅衣女子不知道為何,暴怒而起,一鞭子狠狠朝著她的臉抽過去。

  穀雨站在一邊,見此什麼也沒想就撲了上去,正好擋下這一鞭子,被抽得慘叫。

  清明亦擋在前頭,被抽了好幾下。

  謝嬌娘驚得眼睛都要瞪裂了,前世今生加在一起,她從沒見過這般蠻不講理的女人。

  她想也沒想,沖過去直接扯住那紅衣女子的頭髮,腳猛然抬起,狠狠踹向紅衣女子的肚子。

  紅衣女子許是從來沒被人反抗過,根本沒料到謝嬌娘會如此,被抓散了頭髮,肚子那一擊更是疼得讓她彎了腰,她尖叫道:“賤人,你居然敢打我!”

  “上門惡狗,打的就是你!”謝嬌娘防備她再用鞭子,一手扯住她的頭髮死活不放開,另一手握了拳頭,也不管是哪裡,打著就算賺了。

  那紅衣女子被打懵了,就連清明和穀雨,還有那個護衛都沒料到謝嬌娘這般兇悍。

  待得反應過來,清明和穀雨自然是要幫忙,但那個護衛是個好手,一腳一個把兄妹倆踢到了幾步開外。

  紅衣女子也發了狠,抬手一巴掌打得謝嬌娘眼冒金星,但謝嬌娘手下死死沒鬆開,扯了一縷頭髮下來。

  “給我往死裡打,我要這個賤人下地獄,趙建碩居然敢背著我找女人!打,給我往死裡打!”

  紅衣女子捨棄一把頭髮,終於逃脫謝嬌娘的拉扯,抬腳就要踹過來。

  謝嬌娘想躲,卻被那個護衛一把抓了,蹲不下去也避不開,只能狠狠閉了眼睛。

  這個千鈞一髮的時候,院子外終於響起了馬蹄聲。下一瞬,那紅衣女子突然像風箏一樣飛了起來,直接摔向幾步開外的樹根下,抓著謝嬌娘的護衛則被一腳踹在臉側,鮮血混著牙齒齊飛,人也直接掛在院牆上。

  不等睜開眼睛,謝嬌娘就被用力攬在一個熟悉又寬厚的懷抱裡。

  “六爺?”

  “不怕,我回來了!”

  謝嬌娘偷偷把眼睛睜開一條線,待看清抱著她的當真是傾心信賴的枕邊人,這才嚎啕大哭,“嗚嗚,六爺,他們打我,他們來家裡罵人,還打清明和穀雨……嗚嗚嗚,你不在家……”

  自從相識到成親,也有快一年的功夫了,無論是多麼艱難的情況,趙建碩都不曾見謝嬌娘掉一滴眼淚,如今她卻哭得如同淚人一般,頭髮散亂,臉頰紅腫,簡直讓他恨得想殺人!

  他的珍寶,他要白頭偕老的妻,居然在家裡被人打成這樣,那他這個男人還有什麼臉面活著,還有什麼臉面做她的夫君?

  清明和穀雨被摔得暈頭轉向,眼見趙建碩回來了,連滾帶爬趕到跟前跪倒,想要說話卻被他身上的肅殺寒氣凍得張不開嘴。

  謝嬌娘哭了一會兒,自覺好受一點了,抽噎著要站起來,沒想到一動身子,肚子突然疼得厲害,眼前居然開始發黑。

  “六爺,我肚子疼……疼,啊,疼!”

  “嬌娘!嬌娘!”趙建碩抱住軟倒的謝嬌娘,恐懼得五臟俱裂。即便被千軍萬馬圍困,屍山血海縱橫之時,他也不曾這麼害怕。

  他大叫:“鄭通!”

  陳家莊的兄弟們原本拉著難得過去的趙建碩喝酒,見龐大山突然打馬跑回來,趙建碩只聽了一句就跑掉,他們聽說原委,不放心之下也過來探看,現在剛剛到大院附近。

  其實誰也沒把龐大山口中的一男一女放在心上,畢竟趙建碩的身手對付十幾個人都不成問題。但這會兒遠遠聽得這句飽含驚恐的吼聲,郟通嚇得滾下了馬背,腳下生風直接進院子。

  平日乾淨又溫暖的小院,這會兒實在慘烈,地上有血跡、有頭髮,樹下和牆邊躺了兩個不知死活的男女,趙家的小廝丫鬟身上鞭痕累累,鼻青臉腫,再看躺在趙建碩懷裡的謝嬌娘……

  “該死的,誰把弟妹打成這樣的?”鄭通直接火了。

  一同緊跟進來的眾人,見狀都是又驚又怒。

  謝嬌娘雖然年歲小,但嫁到趙家這麼久,別說對趙建碩好,就是對他們這些兄弟,也在衣食住行上照顧得無微不至。他們嘴裡喊著弟妹,其實哪個不當她是自家妹子,如今見她被打得這般狼狽,他們如何忍得下這口氣。

  鄭通學過幾年基本的醫術,不算特別精通,不過平日兄弟們有事多半是他給診治,如今進城找大夫已經來不及,他只能憑著半吊子的醫術上場。

  陳三爺脾氣火暴,治病幫不上忙,就直奔牆角拽住那個剛剛緩過來的護衛,一頓重拳打得他重新去暗夜裡數星星。

  其餘兄弟也沒手軟,大腳丫一頓狠踹,只給男護衛留了一口氣。

  至於那個紅衣女子,被拎到了院子中間,他們雖然惱恨,但一群爺們不好打個昏迷的女子。

  穀雨恨這女子打了主子,又抽了她與哥哥鞭子,撲上去騎在紅衣女子身上,巴掌甩得驚天動地,小手朝女子身上柔軟的地方狠狠掐了十幾記。

  女子疼得醒了過來,用力想要把穀雨推下去,卻被兩個兄弟“無意”的踩住了兩隻手。

  “我讓你打我們,我讓你打我哥哥,我讓你罵人!”穀雨有了眾人壯膽,更是打得毫不客氣。

  那女子氣得要死,好不容易緩過一口氣,喊道:“我是廖紅雲!你們敢打我…”

  穀雨想也不想,抓了把土塞到她嘴裡。

  女子被噎得差點喘不過氣,自然沒看見眾人都神色古怪的望向了趙建碩。

  趙建碩根本沒有心思理會這些,只注意著謝嬌娘。

  鄭通把謝嬌娘左右手的脈都診了遍,抬頭見趙建碩的目光幾乎要把他瞪穿,乾笑道:“放心,弟妹沒有大礙,會昏倒好像是……嗯,好像是懷了身孕,動了胎氣。”

  “什麼?!”眾人驚喜的齊齊喊了出來,聲音之大,嚇得天上飛過的鳥都差點掉下來,趙建碩一把抓了他的衣領,“你說真的?”

  “真的,真的!”鄭通一巴掌拍下他的手,晃晃被勒疼的脖子,“我雖然學藝不精,滑脈還是摸得出來。不過弟妹今日受了驚嚇,動胎氣可不能輕忽,還是進城尋個好大夫過來瞧瞧吧。”

  “我去請大去!”

  “我也去!”

  聽得這話,有兩個兄弟立刻主動接了差事,出門跳上馬跑沒了影子。

  趙建碩稍稍放心,抱謝嬌娘進屋,確認過她身上沒有血跡,也沒有什麼傷痕,這才讓穀雨守著,轉而出屋子。

  龐大山打了一桶冰涼的井水,直接澆到那對男女身上。

  一陣冷風吹過,兩個落湯雞幾乎立刻就醒了過來。

  廖紅雲睜開眼睛,目光所及是趙建碩冰冷的臉龐,她愣怔看了好半晌,突然哭了起來,“嗚嗚,趙建碩,你同我訂親了,居然不回京都,還娶別的下賤女人,我一定告訴侯爺,要他——”

  “啪!”趙建碩毫不憐惜的一巴掌搧過去,不等廖紅雲反應過來,他的大腳又重重踩了她的肚子,疼得廖紅雲幾乎要昏死過去。

  “你方才用哪只手打了嬌娘?”

  “啊?”她下意識動了動右手,結果下一瞬,一把匕首已經狠狠貫穿了她的右手掌,“啊!”

  劇烈的疼痛襲來,廖紅雲到底沒忍住,徹底昏死過去。

  趙建碩拔出匕首,看也不看她,轉而踩住那男護衛的前胸,“你們從哪裡來的?誰知道你們的行蹤?”

  男護衛嚇傻了,他是廖家的護衛,平日在廖紅雲出門的時候負責護衛。他是個機靈的,心思活絡,漸漸有些哄騙廖紅雲的芳心攀附廖家的心思,所以前些時日廖紅雲接了一個管事來信,偷溜出門的時候,他跟了上來。

  若是廖紅雲找到情郎,他沒了機會,也算向主子表了忠心;若是找不到,趁著廖紅雲情傷之時,他最好來個生米煮成熟飯,到時候廖家不認都不成。

  眼下見狀況不對,保命自然最重要,他不敢怠慢,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事情前後說了一遍。

  眾人聽得很是鄙夷,但也稍稍放心。

  陳三爺示意眾人綁了兩人,幫兩人的傷勢稍做處理,特別是廖紅雲的手還在淌血,怎麼也要包紮一下。

  他拉趙建碩坐到樹下不遠的石桌邊,低聲道:“老六,這事要好好處置一下,若曝露了慶安城這邊,咱們兄弟以後的安寧日子怕是不保了。正好二哥在京都那裡,有些事情也要安排,不如趁這個機會,咱們去一趟京都吧,家裡留老五和大山還有幾個兄弟,也不怕有事。待到了京都那邊,把最後一些首尾處置了,以後也就沒有後患了。”

  趙建碩也知道這個道理,若不是上次出行惹得謝嬌娘惦記,他早就進京去了。如今趁著這個機會,倒也不是不可以,不過……

  他掃了一眼正房裡隱約的燈光,暗暗歎了口氣,很是不舍。

  那房間裡躺了他的嬌妻,許是還有剛剛懷上的兒女……

  “你同嬌娘商量一下,不去也成,就是我這人,你也知道,上陣殺敵沒問題,論權謀詭計,拍馬也趕不上你和二哥,平日給二哥打打下手還可以,真要幫忙,還是你出面最好。”趙建碩點點頭,末了望向門外的目光帶了一絲焦急。

  “放心,弟妹不是個嬌氣的,二哥也說她旺家旺子,不會有事的。”陳三爺開口安慰著,心裡不無羨慕之意。

  兩人正說著,出門去尋大去的兄弟終於回來了。

  這會兒天色已經漆黑,不知道他們怎麼進城搶一個大夫回來的。

  花白鬍子的老大夫很有年紀了,一路顛簸得頭昏眼花,但不知是懼於這一院子的壯漢還是醫德極好,居然沒抱怨半句,直接給謝嬌娘診脈,宣佈了趙建碩即將當爹的喜訊。

  院子裡一片歡呼聲響起,趙建碩袖子裡的雙手緊緊握成拳頭。

  老大夫開了藥方,立刻有兄弟跟著他去抓藥。

  趙建碩歡喜的給了診金,足足十兩銀子,讓老大夫的臉色徹底好了起來,末了又多囑咐了幾句。

  待得謝嬌娘被藥湯的苦味熏得醒來時,別說整個趙家大院,就是何氏和謝麗娘都到了。

  何氏抱住閨女,強忍著眼淚,“好了,這就好了,以後就什麼都不怕了。”

  出嫁的閨女若是沒有孩子,極難在婆家站穩腳跟。雖然趙家沒有長輩催促,趙建碩又待謝嬌娘實在是好,但何氏還是盼著謝嬌娘早生孩子,這會兒她真是比誰都歡喜。

  謝嬌娘還在暈頭轉向,就被娘親哄著灌了藥湯,苦得鼻子眼睛都皺在一處。

  謝麗娘刮著她的臉頰,笑話大姊,“大姊真羞,居然怕苦,我都不怕。”

  “好了,別氣你姊姊,你姊姊肚子裡有你小外甥呢!”何氏笑著嗔怪小閨女一句,卻被謝嬌娘立刻扯了手臂——

  “娘,你說什麼?”

  “我說你懷了身孕了,你肚子裡有孩子了!”何氏想起方才進門看到閨女的模樣,忍不住又念叨起來,“你也是,以前那麼軟的性子,怎麼變了這麼多?女婿不在家,你一個女子就不能忍忍氣,等女婿回來再處置?怎麼會同人家打架,萬一你有個好歹,你讓我……”

  “好了,娘,我錯了,我錯了!”謝嬌娘最受不了娘親掉眼淚,趕緊認錯,才勉強哄住何氏。

  正巧外間的趙建碩聽得動靜,推門走了進來。

  何氏倒是有眼色,馬上道:“娘去給你做點清淡的吃食,你先同他說說話。”說完,她拉著笑嘻嘻的謝麗娘出去了。

  謝嬌娘下意識伸手摸了摸平坦的肚子,末了望向坐在床邊的夫君,“六爺,我……有寶寶了?”

  趙建碩把大手蓋在嬌妻的小手上,心頭甜軟一片,“是,你肚子裡有了趙家的血脈。”

  “這些日子太忙,我都沒注意到,那個瘋女人亂闖進門就算了,還罵你,我一氣惱就同她打架,早知道我一定等你回來……”嬌娘忍不住後怕,雖然她第一次懷孕,但拜前世傳媒的發達,懷孕前三個月要慎重,她還是知道的。萬一那紅衣女子一腳踹實了,她肚裡的孩子絕對保不住。

  等等……紅衣女子?

  “六爺,闖到咱們家的那兩人,你可問出是什麼來意了?她口口聲聲喊你的名字,瞧著好像認識你。”

  趙建碩打量著燭光下神色有些忐忑的嬌妻,睫毛投下的陰影襯得她眼瞼越發暗淡,而被打的臉頰卻詭異的紅。

  想起廖紅雲的狼狽大半出自嬌妻的手,他忍不住勾起唇角。

  也許,他的小妞兒遠比他想像的要強悍,足夠同他一起承擔某些東西。

  謝嬌娘半晌沒有得到回應,正要偷偷抬頭,卻突然被抱了起來,重新落在寬厚又溫暖的懷抱之中。

  “六爺……”

  “你若不累就聽我說,有些事你該知道了。”

  謝嬌娘聽得心驚,下意識抱了他的脖子,“唔,六爺不說也好,我……”

  趙建碩拍了拍她的背,失笑哄勸道:“別怕,聽我慢慢說。”

  “唔,好吧。”謝嬌娘就像旁觀放炮的小孩子,又是好奇又是害怕,但聽著他沉穩的心跳,倒是好過很多。

  “你知道,這天下幾百年來一直是三國治理,北漢、我們中寰和南邊的南疆。幾百年前,前朝的亡國之君好大喜功又奢侈無度,以至於百姓民不聊生,揭竿而起。北漢趁著我國內亂之時,夥同南疆一起發兵,差點把我們中寰一併吞沒。

  “後來當朝太祖皇帝同一眾兄弟組織百姓奮起抵抗,散盡家財才護著中寰留下最後氣,慢慢的邊戰邊休養生息。北漢和南疆內部因為利益分配不均,引發內亂,給了中寰機會,一舉驅除外敵,還了世道清明太平。

  “天下大定之後,太祖同一眾兄弟論功行賞,鑒於前朝國君無牽制監管才釀下大禍,於是建了月隱閣,一眾兄弟都在其中,太平時日隱居田園,一旦中寰有戰事起,或者國君過於昏庸,月隱閣就會出世,匡扶正義,驅逐外敵。

  “我自小就是孤兒,年近六歲時被義母收養,義母雖然是妓子,但性情極溫柔,行事大氣,待我極好。後來,義母病故之前把我交給了至交好友,也就是我的師傅月隱閣閣主宋之問。在我之前已經有五個師兄,平日帶我一起學藝讀書。這般長到二十歲,如今的國君因為寵愛貴妃,惹得皇后母家不滿,引北漢蠻騎來犯,百姓死傷慘重,中寰江山不穩。

  “師傅帶我們六兄弟出山,以月隱閣積累多年的財力,化身富商供給糧草,我們兄弟也各有化身。我在北征大帥襄陽侯身邊做親衛,襄陽侯勇武,但謀略不足,我在其中左右過幾次戰局,險險獲勝。但刀劍無眼,大師兄和四師兄戰死,師傅早年暗傷發作,不小心又添了新傷,沒撐過兩個月也過世了。

  “師傅過世前把月隱閣閣主之位傳給我,如今北漢傷了元氣,二師兄派人刺殺了南疆的一個王子,引起南疆內鬥,無暇外犯,中寰二十年內暫時無外敵困擾。且二師兄坐鎮京都,監管月隱的財源和天下情報,我和其餘兄弟得他的指點,歸隱慶安城。”

  趙建碩說得不快,字字句句都清清楚楚,怕謝嬌娘聽得糊塗。

  他的話聲落下好半晌,也不見謝嬌娘應聲,低頭去看的時候,卻對上一雙滿含委屈的眸子。

  “六爺,你還沒說外邊那個女子是誰,同你有什麼干係?”

  趙建碩愣了一下,轉而哈哈大笑起來。

  他想過謝嬌娘會驚恐害怕,會顧慮以後的安危,想過她會因他能左右天下而驕傲崇敬,卻從來沒想到這些在她眼裡居然只是故事,只有他最讓她在意,甚至心念念惦記的都是那個鬧上門的女子同他是不是有干係?

  這口醋吃得詭導又不合時宜,卻極大的取悅了他。他的女人心裡只有他,天大的事也沒有他重要!

  “爺的妞兒啊,你……”他低聲呢喃著,忍不住覆蓋上了嬌軟的唇。

  謝嬌娘被他吻得暈頭轉向,卻依舊不肯甘休,“唔,你還沒說,唔……”

  趙建碩戀戀不捨的放過那兩片越發紅潤飽滿的唇,低聲笑道:“廖紅雲是襄陽侯夫人的侄女,自小習武,當年女扮男裝混到軍營。她刁蠻任性,差點壞了大事,我關鍵時刻出手救她,實際上是為了四師兄,但……最後四師兄還是戰死了。她卻因此對我生情,求襄陽侯做主許婚,我沒同意,戰後以傷病為由退伍,隱居到此,沒想到她居然找來,讓你受驚了。”

  謝嬌娘眼珠轉了轉,嘴角終於翹了起來。六爺同陳三爺幾人每次提起戰死的兄弟都是想念至極,這廖紅雲就算是有天王老子撐腰,只要同四爺戰死的事有關,就別想靠近一步。

  “六爺,你是不是要出門?”

  趙建碩點頭,“是啊,師傅過世之前囑咐過,月隱閣今受當朝皇帝忌憚,出山是為百姓蒼生,歸隱則為休養生息,保存血脈,這次廖紅雲找來,恐怕會有些牽扯,我要去一趟京都見見二師兄,他一個人在京都操控全域,最是辛苦。我們兄弟已經安家,我更是成親生子,怎麼樣都要去幫他分擔一下,徹底解決一些麻煩事,,以後回來就能同你安心度日。”

  謝嬌娘心裡實在捨不得,特別是剛剛診出有了身孕,她很想要夫君陪在身邊,但她既然誤打誤撞抓了這麼一個身份不凡的“金龜婿”,不能只同他亨受富貴,也要共擔風雨。

  她伸手摸了肚子,小聲道:“六爺儘管放心出門吧,我定照管好家裡和孩兒,等你回來。”

  趙建碩小心收攏臂膀,將她往懷裡摟緊,低頭嗅著嬌妻的發香,聲音裡透著幾分愧意,“我一定儘快趕回來,你不要因操持生意太過疲累。月隱閣的財力雖然多半要儲存,但我們兄弟每年都有幾千兩的分紅,足夠養家糊口,不開鋪子也餓不到你和孩兒。”

  謝嬌娘怕他讓她待在家,趕緊道:“鋪子如今生意好呢,以後還要開分店,興許一年賺的銀錢比月隱的分紅還多。”

  “好,你歡喜就好。”趙建碩聽著好笑,卻也沒攔著。

  夫妻兩個這般抱著說了很多,徹底解開心結,不再有隱瞞,倒是越發親近了。

  此時穀雨小翼翼地敲門,送了紅棗粥和兩盤小菜,紅著臉小聲稟告,“老夫人方才帶三姑娘回去了,她留話要我轉告夫人,嗯,如今坐胎不穩,行事要謹慎小心。”

  謝嬌娘聽得臉紅,猜測娘親是見他們夫妻久久不開門,以為他們在做羞人之事,伸手掐了一把趙建碩,這才大口喝粥吃菜。

  吃飽枕著夫君的胳臂,沉沉睡了過去。

  趙建碩這一晚倒是幾乎沒合眼,摟著謝嬌娘想了很多。

  再如何不舍,分離總是要來臨,因為不知道廖紅雲尋來的事到底有多少人知悉,為了保全慶安城這個歸隱之處的安穩,趙建碩決定儘快把這件事處理好。

  天色剛剛透亮,趙家門前就拴了十八匹高頭太馬,墨玉自然在其中。

  陳三爺帶了幾個兄弟,背了個簡單的布包在身後,只有趙建碩望著桌子上的碩大包裹苦笑不已。

  即便這般,謝嬌娘依舊在灶間忙碌,很快又撿了一個圓簍子遞給他,“綁在馬鞍上,路上餓了就摸一根出來吃。這是我最近新琢磨的紅腸,放了家裡的豬肉,出門做乾糧最好了。”

  趙建碩有心不帶,但眼見謝嬌娘忙碌得額頭都是汗,還是伸手接了過去。

  “你在家凡事不要受委屈,有事就往陳家莊送信。”

  “好,六爺放心,我娘和妹妹都在身邊呢,不會有事的。”謝嬌娘極力忍著不舍,笑容如同往日般甜美。

  趙建碩掃了一眼院裡院外的兄弟,到底沒有把她攬在懷裡,只替她理了理淩亂的鬢髮。

  “我走了。”

  “早去早回。”

  “好。”

  趙建碩一揮手,早有兄弟開了柴房的門,撿了半死不活的廖紅雲和男護衛出來。

  廖紅雲嘴裡塞了東西,眼睛裡卻滿是狠毒,死死瞪著謝嬌娘。

  謝嬌娘半點也不怕,沖著她揮揮拳頭,做了個鬼臉,氣得她幾乎要瘋魔,惹得陳三爺等人笑了起來。

  很快,眾人上馬,迎著晨曦踏上了進京的征程。

  晨風有些寒涼,吹得人神清氣爽。

  陳三爺眼見趙建碩眉頭緊皺,打道:“老六,你就放心吧,弟妹看著柔弱,其實也是個兇悍的性子,廖紅雲頭髮都要被扯光了,這可不是我們幹的啊!”

  趙建碩想起謝嬌娘一直以來害羞又調皮的模樣,會這般兇悍倒是出乎他的意料,想必他不在身邊,日子也不會差。

  這般想著,他鬆開了眉頭,手下鞭子揮了起來。

  墨玉氣憤的晃晃大頭,主人剛出門就想媳婦兒,之後還不知道會怎麼急著趕路呢,它罷工成不成啊?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8-8-20 00:16:42

【第十二章 生意興隆遭污蔑】

  世人都是嘗過了甜美的滋味,就再也受不住苦澀的折磨。

  謝嬌娘習慣了身邊有夫君依靠支持,趙建碩一走,心裡突然變得空落落的,哪裡都尋不到熟悉的身影,那種難受簡直不能形容,特別是到了晚上,被窩裡冷得厲害,她恨不得蜷縮成一團。

  這般忍耐了一日,她果斷抹了眼淚,收拾幾件簡單的物品搬回了娘家。

  何氏倒是歡喜壞了,謝嬌娘出嫁,謝蕙娘住在城裡的鋪子,家裡整日只有她和謝麗娘兩個大眼瞪小眼。洗衣、做飯、喂豬,除了這三件大事,就沒別的事可做,實在是清閒得有些無聊。

  這會兒謝嬌娘回來住娘家,省得她整日惦記,身邊又有人陪伴,如何會不歡喜?

  謝麗娘跑進跑出,恨不得把家裡的吃食都搬來給大姊。

  謝嬌娘見此,終於見了一點笑臉,喊穀雨回去搬幾匹上好的細棉布,纏著何氏一起給如今還是豌豆一樣大小的孩兒做衣衫和小被褥。

  何氏興致勃勃,手下剪刀翻飛,針線不停,幾乎一日就做出一套小衣衫,惹得謝嬌娘和謝麗娘都愛不釋手。

  原本謝嬌娘還想躲幾日懶,可城裡的謝蕙娘堅持不住了,派了龐大山回來送信。

  謝嬌娘趕緊喊來清明,套了趙建碩留在家裡的那匹棗紅馬,搭馬車直接去城裡的鋪子。

  抵達時正趕上午前,鋪子裡人滿為患。

  江嬸子母女手腳麻利,但吃食種類多,客人也多,不免有些手忙腳亂。

  謝嬌娘趕緊救場,她從外邊進來,沒有洗漱換穿白棉布做的“工服”,於是接手了算帳的活計。

  江嬸子改為專管熟食和稱重,芽兒則負責用油紙包裝,這般一來,母女倆壓力大減,生意順利很多。

  有客人不常見到謝嬌娘,忍不住詢間,待得知道是鋪子的老闆娘,都很好奇,畢竟謝嬌娘看著不過才十七八歲年紀,這個時候都是在公婆跟前立規矩、伏低做小的時候,偏偏她能出來開鋪子做買賣,這在女子中可是不多。

  若是一般女子,被這麼多人矚目,就算不害羞,起碼也會不舒服,但謝嬌娘前世可是打工女王,服務業做過非常多,哪裡會懼怕別人多看兩眼。

  她說話客氣,笑得甜美,行事落落大方,倒是讓眾人好感大增。

  趁著這個機會,謝嬌娘又喊在後邊幫忙的穀雨切幾根紅腸。

  “各位貴客,敝店開業沒幾日,但受大夥兒許多照顧,小女子無以為報,只能獻醜把家裡新制的紅腸拿出來,送大家品嘗。這紅腸若是風乾,極耐保存,出門帶著方便又頂餓。就是家裡來人,一時沒有可口飯菜,切一根炒盤青菜都是極好的。”

  穀雨端了盤子,一塊塊紅腸堆疊在其中,小小的牙籤紮在其上,瞧著就方便又美味。

  客人們紛紛伸手去取了一塊,送進嘴裡,有好酒的熟客道:“咦,這可是好東西啊,過幾日出去踏春帶上幾根,碰到好景致,一壺好酒,切一盤紅腸,最是安閒自在不過。”

  “就是,正巧我要出門南下,老闆娘若有多的,先勻我幾斤帶著路上墊肚子。”

  “多謝各位捧場。”謝嬌娘心裡歡喜,但還是說道:“這做紅腸的豬肉同普通豬肉不同,是我們小王莊的特產,豬肉沒有任何腥膻,又加入很多昂貴的佐料,掛在火爐裡烤好幾個日夜,才製作出這麼幾根,量少,價格自然貴很多……”

  “別管什麼價,給我來五斤。出門在外,路上的吃食最是頭疼,有這樣的好吃食,多花點銀子,也免了肚子受苦。”

  那客人顯見是個財大氣粗的,做買賣之人最喜歡這樣的主顧。

  於是剩下的紅腸都被打包,四斤一兩,秤重後一共八百文,就這麼嘩啦啦進了錢匣子。

  物依稀為貴,見紅腸被買光,其餘還有些猶豫的客人不同意了,紛紛嚷著也要買一些。

  謝嬌娘笑著應付兩句,開放少量預訂,訂出去十斤,收了一兩銀子的訌金。

  待得送走這波客人,江嬸子母女簡直對自家夫人佩服得五體投地。

  “夫人,您真是太厲害了,幾句話就讓這些人都乖乖掏銀子。”要知道,他們平日恨不得抹去零頭,又愛討要小菜,簡直跟鐵公雞一樣。

  謝嬌娘解開圍裙,笑道:“人啊,都要顏面,多捧幾句,客人歡喜,咱們鋪子生意也好。”

  江嬸子一一受教,連連點頭。

  謝嬌娘到了後邊,灶間裡熱氣騰騰,往日昋噴噴的肉味她也喜歡,如今聞到卻惹得胃裡翻騰,她猜測是肚裡的孩兒在作怪,於是跑到了院子角落的樹下躲避。

  謝蕙娘好不容易得了空閒出來,眼見姊姊這般,抱怨道:“大姊,我都忙死了,你還躲懶。”

  謝嬌娘手下輕輕摸著肚子,探頭小聲趴在妹妹耳邊道:“你很快就要做姨母了。”

  “姨母?”謝蕙娘聽得有些迷糊,但馬上就明白過來,喜得一蹦三尺高,“哎呀,大姊,你懷小外甥了?”說著,她扯著大姊的手滿地蹦跳。

  守在一邊的穀雨趕緊上前,提醒著,“二小姐,我們夫人這時候不能亂動啊,老夫人特意囑咐過,讓二小姐一定別衝撞了我們夫人。”

  “哎呀,不會,不會。”謝蕙娘趕緊放下大姊的手,末了又抱怨娘親:“娘真是的,把我當小孩子啊。我會不知道姊姊的肚子矜貴嗎,這裡面是我的小外甥呢!”

  “好了,穀雨,去幫我倒杯茶來。”謝嬌娘攆了穀雨,拉著妹妹問起鋪子的生意。

  謝蕙娘會催謝嬌娘過來,其實是有事相商,“大姊,鋪子裡的生意實在是太好,忙不過來了。我想問問大姊,能不能添些人手啊?但又怕新人不穩當,壞了店裡的生意。”

  謝嬌娘方才也想到這個問題了,道:“我見鋪子有些小,不如把吃食分部分在村裡做,左右家裡有馬車,來回運送也方便。”

  “回村裡做?”謝蕙娘到底年紀小,經驗也不足,腦子還沒那麼精明,不太理解。

  謝嬌娘拉了她的手細細說著,“對啊,我家院子那麼大,整個一進都是空的,不如多建幾個灶台,請咱們家前院的張嫂子還有裡正的娘子王三嬸幫忙,一日裡忙半日就差不多了。而且煮熟食的料包都是事先配好的,扔進鍋裡煮就可以,也不怕丟了秘方。”

  謝蕙娘眼珠轉了轉,明白過來,“好,這主意好。將來萬一有什麼事,裡正總不能再躲著不管了。”

  “另外,今日新加了一個紅腸,以後還會陸續上松仁小肚、粉腸之類的新品。這些東西價格貴,不好經過外人的手,我先讓穀雨和清明幫忙,若是賣得好,再去人市買些奴僕,不過六爺出門了,這事最好還是等他回來。”

  謝蕙娘聽她說的頭頭是道,只有不斷點頭答應的分。

  姊妹倆曬著正午的太陽,喝茶吃點心,說著話,分外自在。

  謝蕙娘有些感慨,“大姊,我以前就盼著家裡能吃飽飯,娘不要犯病,你不要死,麗娘能長大。如今這樣的日子,真是想也想不到。”

  謝嬌娘想起去年這個時候的惶然無助,堅定地道:“只要肯吃苦,就有希望,只要朝著希望走,就會有好日子。”

  謝蕙娘依靠在她肩頭,低聲道:“大姊,你活著真好,幸好投河那次,姊夫救了你。”

  “對啊,所以我要給他生兒育女,同他白頭偕老,報答他的大恩。”

  “哈哈,大姊,你這也算是以身相許了。”

  院落裡,姊妹倆這般說笑著,連吹過的風都溫柔了很多。

  京都的春比慶安還要早上很多,路邊的枝頭已經滿是綠意,遠望田野也是一片欣欣向榮。

  但趙建碩無心賞玩,連帶眾人都快馬加鞭,一路到了京都之外。

  早有人迎上來,讓他們換馬車,拿腰牌。

  城門口的兵卒連檢查都沒檢查就放眾人過去。

  馬車裡的廖紅雲和男護衛恨不得咬舌自盡,以血示警,可惜到底捨不得這條命,只能繼續聽著馬蹄聲,一路進了他們最熟悉的京都。

  城南小院門口,那位讓謝嬌娘一直十分好奇的道二爺,正笑眯眯等著眾人。

  二月的春風吹得他鬢髮飄飄,越發有出塵之意,惹得路過的大姑娘小媳婦都一邊掩著羞紅的臉一邊偷瞧。

  他身後的小丫鬟站了出去,狠狠瞪了那些婦人幾眼。

  那些婦人們又看了道二爺一眼,這才不甘心的快步離開。

  道二爺正覺得好笑,剛要開口說話的時候,趙建碩等人到了。

  兄弟們一別大半年,恍如隔世,互相擁抱著不肯撒手,足足熱鬧了好半晌才進院子安置。

  很快,酒就擺了上來,大塊肉、大碗酒,你說別後之情,我說當初浴血奮戰,一路的風塵和疲憊都在酒水裡消失得無影無蹤。

  趙建碩端了酒碗,一連敬道二爺三碗。

  道二爺知道他是謝自己指點姻緣,拍了拍腿上的狼皮小被,笑道:“你的謝禮,我早就收到了。”

  眾人聽得明白,紛紛笑起來,“二哥,您不知道,弟妹可是個好女子,我們平日都多受她照料呢。而且我們出來之前,弟妹已經診出身孕了,那份彩頭又落在弟妹手裡了。”

  “這真應了二哥的話,弟妹就是個旺家旺子的。”

  “二哥偏心,這次死活也要指點我兩句,哪裡能找到這樣的好媳婦,就算會搶破頭,我也要搶回來。”

  眾人七嘴八舌,熱鬧說笑,讓一向安靜的小院鮮活許多。

  小丫鬟忙著上菜,聽了這話就道:“我家爺也要知道才能指點啊,六爺這段姻緣,說起來還是老閣主同我們爺一道測算的呢。”

  “原來是這樣啊,師傅他老人家更偏心。”

  眾人照舊說笑,臉上卻沒什麼嫉妒之色。

  這般吃喝了大半晌,酒席才結束。眾人都去睡覺緩神,趙建碩卻喝了濃茶,跟著道二爺進房。

  道二爺也沒客套,直接回道:“那個廖紅雲,你打算怎麼處置?”

  “死。”

  趙建碩除了待謝嬌娘和岳母母女三人好,其餘女子在他眼裡心裡根本得不到半點憐惜,更何況當初他四師兄的死與廖紅雲有那麼一絲干係,他更不可能給廖紅雲好臉色。

  道二爺點頭,想起謝嬌娘,道:“處置乾淨也好,弟妹懷了身孕,你不好沾手,多給孩子積德,這事我來處置吧。”

  “好,有勞二哥。”趙建碩抬手添了茶,“朝堂那裡如何?”

  “還是老樣子,不過那位越來越坐不住了,暗地裡派人打探我們的下落呢。兔死狗烹,鳥盡弓藏,中寰剛剛擺脫戰火,他就忍不住了。”道二爺眼裡閃過一絲不屑,“是該給他點警告了,太祖那般人物,後輩卻如此卑劣,不知他老人家泉下有知,會不會惱得跳出來。”

  趙建碩眉梢輕佻,應道:“晚上我出手,速戰速決最好。”

  道二爺失笑,“剛才兄弟們說你如今性情大變,我還當玩笑,如今看來,真是半字不假。”

  趙建碩臉色隱約有些泛紅,辯解道:“嬌娘懷了身孕,她一人在家……”

  “好,好,我也不曾說你錯啊。”道二爺笑得爽朗,“我們兄弟都成家,開枝散葉,師傅在天之靈也會歡喜。到時候記得把你家長子送來京都,我這一身本事也有人承繼了。”

  兄弟倆喝茶談天,氣氛平和融洽,無人知道京都即將因為他們的談話,掀起軒然大波。

  仲春時節,風似剪刀裁楊柳,是一年中眾人喜愛熱鬧出遊的時候,不想京都卻是四門緊閉,別說城裡的人想要遊玩出不來,就是城外之人想要送個柴火、米糧之類的都不成。

  無數人暗地裡猜測,到底發生了什麼大事。

  有人說,襄陽侯的內侄女同護衛私奔了,結果護衛中途變心,卷了細軟逃走,襄陽侯內侄女一氣之下上吊自盡了,襄陽侯自覺顏面盡失,封城抓捕那侍衛。

  但這說法很快就被推翻了,因為來襄陽侯雖然掛帥北征,功勞卓著,但還沒有封城這個膽子,二來是皇宮的門封了……

  這樣事情可就鬧大了,難道皇宮裡發生了叛亂?但皇上唯一的皇子剛剛年過十五,封了太子之位,就是想有人跟他搶皇位都沒那個對手呢,怎麼也沒有任何叛亂的可能啊……

  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居然真的有人把消息探了出來。

  原來是皇帝早起時看見枕邊居然放了一塊染血的兵符。

  兵符很簡單,只不過是塊鐵牌,刻著所屬番號,先前北征之時,死傷兵卒無數,這樣的兵符不知道遺失了多少。如今沾染鮮血的兵符就那麼出現在皇帝的耳邊,是提醒皇帝從厚撫恤戰死兵卒呢,還是提醒他不要輕易再起戰事?

  答案當然沒人知道。

  而皇帝起居的養心閣裡,已經是碎瓷佈滿一地。

  “放肆,這群江湖客,朕要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從未見過皇帝暴跳如雷的太子很是惶恐,“父皇,到底是什麼人如此膽大包天,膽敢威脅父皇?”

  “什麼人?哼,一群……”皇帝還想大罵,突然想起那個兵符上的血跡,下意識掃向殿裡殿外伺候的宮女太監,心裡的恐懼怎麼也壓不住。

  那些人既然能無聲無息的把兵符放在他枕邊,自然也能無聲無息割掉他的腦袋……

  “罷了,朕……再容他們幾年!”

  這話說的有些咬牙切齒,太子聽不明白,但一邊伺候的老太監卻清楚,揮手攆了所有人下去,才勸說道:“皇上,您這般尊貴,怎好同那些泥腿子一般見識。更何況他們隱藏在暗處,您可是在明處治理江山,護佑百姓,躲避不及啊。不如就放他們自生自滅,萬一北漢和南疆又不長眼,您也有群苦力會出生入死啊,還不用論功行賞,是不?”

  這話實在有些自我安慰的嫌疑,但卻取悅了顏面有損的皇帝,“好,朕就放過他們一次。把外邊的人手撤回來,若是他們膽敢再如此挑釁,朕一定趕盡殺絕。”

  “是,皇上英明,老奴這就去安排。”老太監退出大殿,闔攏殿門的時刻,眼底過一抹輕蔑的光芒。

  一年之計在於春,天氣暖和起來,商賈忙著出門操持一年生意,工匠們忙於找活計,農人們更是因為去年的大豐收,對春種更多了幾分熱切。

  趙建碩雖然不在家,但家裡的二十畝良田根本不必謝嬌娘費心,陳家莊留守的六七個兄弟,早早就帶了耕牛與梨杖、鎬頭等等農具過來,早出晚歸,沒幾日就施好了肥料,堆起了整整齊齊的田壟。

  謝嬌娘即便不用下田,也不肯當真什麼都不管,兄弟們早中晚三頓飯外加點心茶水,她可是半點不曾怠慢,偶爾還會給他們帶些吃食回去,免得他們要耕種自己家裡的田地,無暇做飯。

  這倒是惹得眾人大笑,說過來幫忙不曾累到,反倒吃胖了一圈。

  趙家大院最近也是熱鬧非常,謝家前院的張嫂子還有裡正家的王三嬸,以一個月三百文的工錢被雇來幫忙。

  早起寅時過來上工,卯時末歇工,晚上酉時初上工,戌時末下工。一日四個時辰,活計不累,工錢豐厚,最主要是不耽擱家裡的事情,張嫂子和王三嬸都很是滿意。

  這一段時間,鋪子裡的紅腸越賣越好,生意幾乎可以說火爆。兩百五十文一斤,那些買家卻眼睛都不眨,人人都是三五斤的拎出去。

  王三嬸一邊忙著,眼睛一邊掃過幫忙掛紅腸到烤爐裡的謝嬌娘,她頭上的金簪在陽光下頗為耀眼,映得她小臉紅潤。

  有的婦人懷孕從頭吐到屋,別提多遭罪了,但謝嬌娘除了初始幾日聞不得油膩味道,之後吃喝全都不受影響,別提多省心了。

  想想之前她那般惶然無助、險些淹死的情形,好似那時就把所有的苦難都吃完了,如今就剩享福,惹得全村女人都是羨慕又嫉妒。

  謝嬌娘抹了一把頭上的汗珠子,末了小心封了爐子,叮囑清明,“火候一定看好了,可以小火,絕對不能大火。”

  清明點頭,小心續了炭火。

  謝嬌娘抬頭見王三嬸看過來,問道:“嬸子可是有事?”

  王三嬸擺手,笑道:“沒有什麼大事,就是明日,若是活計不忙,我想跟著馬車進城一趟。家裡孩子的舅舅來幫忙春種,飯桌上總要好看些。”

  一邊的張嫂子聽得這話也來湊熱鬧,“哎呀,我也正想這事呢。都說鋪子生意好,我也惦記著要過去開開眼界。”

  謝嬌娘盤算了一下,應道:“那今晚咱們趕趕活計,明日就跟車進城去。到時侯家裡來人做客,嬸子和嫂子也別客套,一人割些豬頭肉回去待客。別讓人家說,你們幫我做活計,整日守著肉鍋,卻沒吃過肉,我可不背這刻薄的名聲啊。”

  張嫂子和王三嬸都笑了起來,“你這話就是說出去,怕是也沒人相信,村裡誰不知道我們兩家整日吃得嘴巴油膩膩的,家裡孩子都比原來胖了幾斤,可都是被你給的吃食養的,我們若是說不做了,不知道有多少人搶破頭想來幫工呢。”

  “那可不成,我就信著嫂子和嬸子了,旁人不要工錢,我都不同意。”

  信任這東西最是難得,張嫂子和王三嬸被哄得眉開眼笑,手工做活越發盡心盡力,比往日多了一半的活計,居然也按時做好。

  第二日一早,馬車上裝了大半的熟食,又坐了謝嬌娘和穀雨主僕、張嫂子和王三嬸,車箱被塞得滿滿當當。

  出村的時侯正巧遇到謝家隔壁的李大娘,她湊上前要乘車,謝嬌娘掃了一眼她那雙沾滿污泥的鞋子,還有死盯著熟食的雙眼,有些厭煩,藉口塞不下,直接走了。

  李大娘氣得跳腳,嘀嘀咕咕罵了一路,好不容易到了城門口,三文錢的入城費又惹得她心肝都疼。最後到底耐不住又渴又餓,坐到城門邊的小茶攤上,要了一碗茶水往下順餅子。

  有路過的行人拎了兩個紙包到茶攤,坐在她的隔壁桌,召喚老闆,“老闆,給我們四個白麵饅頭與一壺茶水,我們等人一起出門。”

  “好咧!”那茶攤老闆也是個好客的,嗅著那油紙包的香味就道:“喲,這是趙家食鋪的豬頭肉吧,這個味道真香啊。兩位客官也是捨得,聽說這價格可不便宜。”

  兩個客人年歲不大,倒也穩得住,笑道:“我們不過是解解饞,那鋪子裡好東西更多,只是價格貴了些,實在捨不得。”說著,他們把油紙包打開倒進了老闆拿來的盤子裡。

  油潤的肉片在陽光下閃著褐色的光澤,片片都是一樣的厚度,兩個贈送的小菜瞧著也鮮亮,惹得旁人直吸口水,有那動了心思的,直接喊了門口幫閒的人去趙家食鋪幫忙買一些回來打牙祭。

  李大娘眼見那肉片被別人送進嘴裡,口水氾濫的同時,心裡的嫉妒與惱怒也越燒越旺,於是衝口嚷道:“你們還吃,也不怕被毒死!”

  兩個客人被嚇得差點噎到,惱了,罵道:“哪裡來的瘋婆子?”

  李大娘眼見眾人望過來,破罐子破摔,撇嘴繼續嚷道:“我可不是胡說,我同這趙家食鋪的東家住在一個村子裡。你們還以為她家做的吃食好,屁!她家的豬為了長得快,可是喂了不好的東西,以後等你們吃壞了身子,就是想吐出去都晚了。”

  眾人都皺了眉頭,有人道:“你這婆娘可不要隨便開口污蔑人家,怎麼說也是同村鄉親。趙家食鋪我去過,很是乾淨,吃食味道也好。你怕是自己都沒吃過,怎麼就如此信口開河!”

  “是啊,做吃食生意的,可不能有這樣的閒話。”

  李大娘沒想到眾人這般回應,心虛之下趕緊扔了兩文錢在桌上,末了梗著脖子強硬嚷道:“你們不信就算了,有你們後悔的一日。”說完,她趕緊走掉了。

  留下的眾人都是搖頭,聰明人不過一笑就罷了,但也有閒人慢慢把這話傳出去。

  謝嬌娘忙了幾日,雖然有些疲憊,但是鋪子生意好,忙些累些也值得。最重要的是白日忙碌,晚上睡覺香,就能少惦記出門在外的趙建碩一點。

  不過,這一日她在前邊鋪子幫忙,總覺得客人有變少的趨勢,正琢磨是不是要再添些新品,或者調整價格的時候,突然聽到店裡有兩人在小聲嘀咕——

  “少買一些吧,雖然味道好,但萬一真有些……咱們豈不是吃了毒物進肚子?”

  “哎呀,你別聽那些傳言,幾乎是這鋪子一開張,我就總買來吃,怎麼可能有毒?”

  有毒?謝嬌娘聽到後眼睛立時瞪大,做吃食生意,就怕別人懷疑品質有問題,這事絕對輕忽不得。

  她果斷請兩人到後邊院子小坐,上了茶水點心。

  兩個客人都年歲不大,穿著長衫戴了方巾,似是讀書人。

  本來他們閒話被謝嬌娘聽到,就覺得背後議論失了禮數,謝嬌娘又如此客氣相待,令他們更是愧疚,因此謝嬌娘詢時,兩人沒瞞著掖著,直接道:“外邊有傳言,說你們食鋪的吃食有毒,因為你們養豬的時候為了讓豬長肉快,喂了一些不好的東西,所以做出的吃食也不太好。”

  謝嬌娘還沒說什麼,趕來的謝蕙娘立刻爆炸了,“哪個殺千刀的爛嘴巴,我們一家人辛辛苦苦做點生意,養家糊口,到底冒犯了誰,要這麼詛咒我們,這麼斷我們一家生路,我要殺了他!”

  兩個書生很是尷尬,雖然這話不是從他們嘴裡傳出去的,但畢竟兩人差點相信了。

  謝嬌娘見此,趕緊瞪了妹妹一眼,末了笑道:“耽誤兩位公子這麼久,小婦人實在有愧。正好廚下新出鍋的豬頭肉正是香濃,不如切兩塊送給兩位做賠禮,如何?”說完,她攆謝蕙娘去灶間,“記得多切一盤給我端來,我懷了身子,別的不想吃,就只有吃咱們家的吃食才覺得嘴裡有些味道。”

  謝蕙娘總算沒被氣得失了理智,麻利的準備好,端了一個託盤上來。

  兩個書生的那份用油紙包得整齊,謝嬌娘這份,她直接拿了筷子就吃,那個悠閒模樣,看得兩個書生臉紅。

  人家懷了身孕的婦人都能如此放心地食用,可見這吃食並沒有半點不好,倒是他們偏聽偏信,白白讀了聖人書。

  兩人趕緊告辭出去,之後但凡遇到親朋好友都要為趙家食鋪解釋一句,是兩個知錯就改的好人。

  只是謝嬌娘如今雖然不害喜,卻也吃不得太油膩的東西,見客人走掉,她就放下筷子,腦子裡盤算著對策。

  謝蕙娘急得不成,在院子裡轉悠了半晌,問道:“大姊,怎麼辦啊?怪不得我覺得這幾日上門的客人有些少,原來是有人背後說閒話。”

  謝嬌娘也沒什麼好辦法,扯了帕子抹嘴巴,“能有什麼辦法?繼續吃而已。”

  “繼續吃?”謝蕙娘不懂。

  謝嬌娘喊龐大山幫忙抬了一個藤編的圈椅到前堂。

  前堂正有幾個客人在買熟食,謝嬌娘也不避忌,直接喊了江嬸子,“嬸子,但凡你經手的吃食都切一口下來放到盤子裡,我要親自試吃。一來最近懷了身孕胃口好,二來也讓相信我們鋪子信譽的客人們更添一些信心。”

  江嬸子聽得迷糊,但主母的要求就是上天下地她也得試試,更何況是這樣的小事呢。於是,每次切好肉,上秤之前她都會隨意夾一塊到盤子裡。

  幾個客人買的東西大不相同,豬肝、豬頭肉、豬蹄都有。

  謝嬌娘同他們點點頭,逕自吃起來,惹得客人們都有些尷尬,出門就議論起來——

  “我就說趙家食鋪的肉沒問題,你看人家老闆娘懷著身孕,都在吃呢。”

  “就是,誰也不能拿肚裡的孩子冒險啊。”

  接下來的日子,謝嬌娘每天坐在前堂裡不停的吃肉,偶爾覺得膩了,就喊謝蕙娘切些蒜醬送來。到了後來,上門來買東西的客人有大半是為了見試吃的老闆娘而來。

  “嘔!嘔!”

  夜深人靜,趙家食鋪後院裡,謝嬌娘捧著木盆吐了又吐,臉色白得如同一張紙。

  謝蕙娘心疼的抹眼淚,一個勁的勸著,“姊,你明天別吃了,我吃!實在不行就把娘和妹妹接來,我們一起吃。你肚裡還有孩子呢,不能再這麼折騰了。”

  謝嬌娘擦乾嘴巴,又喝了一杯茶,才把那股噁心壓制下去。

  她坐在鋪子裡連吃了三天熟食,味道即便再好,也還是會膩,更何況懷孕初期本該飲食清淡。但為了生意,她只能出此下策。

  “別哭了,這也是權宜之計,不是讓大山去慈濟院尋合適的孩子了嗎,明日有人分擔會好一些,用不了多久我就不用出面了。”

  這話倒是提醒了謝蕙娘,對大姊她勸不了,但對未來的夫君,拿捏起來可是易如反掌。

  “對了,我都忘了,大山怎麼還不回來尋不到人,他也別回來了!”說著,謝蕙娘這小豹子沖了出去。

  很快,院子裡隱約傳來龐大山討饒的笑聲。

  謝蕙娘軟軟地躺在被褥上,鼻頭發酸。

  趙建碩一走已經快半個月了,別說回來,就是音訊都沒有一句,偏偏鋪子遇到了這樣的糟心事,她不知有多想靠在他懷裡掉眼淚。

  先前還不覺得,如今分別才知道,他已經是她的整個世界,是她的保護神,是她的擎天柱……

  而龐大山雖然年紀不算大,辦事卻極穩妥,從慈濟院領來的五個孩子,三男兩女都是六七歲年紀,當晚洗刷一番,又換了新衣,第二日就拿掃帚在鋪子附近的街道轉悠,清掃路面、幫趕車前來的客人開車門或者拴個馬韁繩,很是勤快有眼色。

  鋪子裡切出來的各色吃食,每湊夠一盤就會喊他們上前分吃,孩子們歡喜極了,吃飽喝足,做活兒更賣力。

  附近其他鋪子偶爾會差使他們做些小活計,也會給些餅子乾糧之類的,惹得他們更是歡快的如同掉進蜜糖裡的老鼠。

  果然,如回謝嬌娘預料的那樣,有了這些孩子替代,客人們漸漸習慣,已經不再議論或者注意她是不是在前堂了。

  就在謝嬌娘正琢磨好幾日沒回家,是不是該回去看看的時候,卻有惡客上門。

  說起來還是老熟人,正是白家那位“斷子絕孫”的少爺。

  “怎麼,小美人,嫁了人就不認識本少爺了?”

  一身白衣,手裡捏了把扇子,臉上敷粉的白少爺,充分詮釋了練就葵花寶典的男人是什麼樣子。

  他剛走進鋪子,渾身香粉的味道就刺激得謝嬌娘狠狠打了兩個噴嚏,別說原本就不熟悉,就是熟悉也恨不得一腳把他踢出十丈遠。

  “對不住,這位公子,我們這裡不賣胭脂水粉,您出門左拐會看到陳友記,她家的貨品最全。”謝嬌娘扯了帕子掩住口鼻,說出的話極為“客氣”,惹得幾個識得白少爺是何方神聖,又清楚白少爺過往的客人,都極力低頭才能忍住笑。

  白少爺“刷”的一下闔上了扇子,抬手扔給跟在後邊的兩個小廝,惱道:“謝嬌娘,你別以為裝作不認識我,就能把自己摘乾淨了。當初你勾引我不成,羞憤的跳河自盡,僥倖沒死,本少爺特意讓人去你家裡提親,你又拿喬。如今嫁了人,開了鋪子,就當自己真是個良家婦女了?”

  中寰不比現代,女子的清白幾乎同命一樣重要。這白地痞的話若是被坐實了,謝嬌娘以後就不用抬頭做人了。

  “姓白的,紅口白牙抹黑一個女子,不是男兒所為。當日我挖菜回家、你意圖羞辱我,我反抗跳河保清白,差點喪命。可憐我們一家孤兒寡母,無人替我撐腰這才忍氣吞聲。後來你更是買通媒婆上門要我做妾,我不答應,你又到處傳閒話。如今我遇到了良人,為人妻、為人母,你又欺負上門,難道當我謝嬌娘是泥人脾氣,任憑你踩踏不成?”謝嬌娘氣得臉色通紅,挽了袖子朝著後灶大喊,“蕙娘,拿菜刀來,我今日和這個斷子絕孫的混蛋拚命!”

  白地痞沒想到謝嬌娘如此伶牙俐齒,可聽她說要拿菜刀,還是沒當真,畢竟這府城裡脾氣暴躁的婆娘也不是沒聽說過,滿地打滾哭嚎就算厲害了,誰還真敢動刀動槍啊。

  結果,他還沒梗著脖子說幾句硬氣話,就見通往後院的藍色門簾一掀,一個穿了綠衣的姑娘躥了出來。

  兩把厚背菜刀許是平日沒少剁豬骨,磨得是錚明瓦亮,若是挨到人身上,絕對不會比剁豬骨頭更艱難。

  “大姊,要砍誰?”謝蕙娘嘴裡喊著,眼睛在鋪子裡掃了一圈,嚇得眾人都退後了步,於是就把白家主僕三個顯出來了。

  謝蕙娘哪裡還用姊姊指點,怒發神冠,揮著刀奔了過去,“姓白的,你欺負我姊姊多少次,現在還敢上門來搗亂,我砍死你殺千刀的!”

  軟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白少爺眼見兩把菜刀到了跟前,哪裡還敢耍威風,連滾帶爬的跑了出去,“殺人了,殺人了!”

  謝蕙娘也不蠢,這裡是府城,不是村裡,若是當街拎刀砍人,是要吃官司的,不像在村裡被裡正罵幾句就完了。

  她拎著菜刀一腳門裡一腳門外,狠狠罵道:“再敢欺負我家,我豁出這條命也要拉了你墊背!”

  白少爺站在街對面,好不容易緩過神來,眼見旁邊的路人遠遠對著他指指點點,到底拉不下顏面,跳腳罵起來:“小賤人,原本還想著你這鋪子賣毒豬肉要關門了,老子買一些也算拉你一把,沒想到你給臉不要臉,你等著,有你求老子的那日!”

  “不用等,有種你這會兒就來!”謝蕙娘這暴脾氣哪裡是能威脅的,拎著菜刀就要衝出去。

  白少爺嚇得抬腳就跑,扇子掉在路上都沒敢停下來撿。

  他身邊的兩個小廝更是嚇得屁滾尿流,就差沒鬼哭狼嚎增添一些氣氛了。

  見狀,無論是街上還是鋪子裡的客人們,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有人道:“這白家少爺自從……出了事,行事越發像個女子了。”

  “可不要踐踏女子這兩個字,好女子都頂他三五個。聽說白家老太爺張羅著過繼呢,否則就真的斷子絕孫了。”

  “會養出這樣的貨色,可見平日家教如何,就是過繼子嗣,恐怕也是又養壞一個好孩子。”

  眾人議論著,過後或者繼續前行,或者出鋪子走親訪友,把趙家食鋪如何揮菜刀攆地痞的事傳了出去。

  有人說白家徹底完了,有這樣的兒子,不如當初夜半直接被害死,白家二老還省心一些,也有人說謝家姊妹太過潑辣,趙家早就後悔了,謝家次女定然不好嫁人。

  當然,也有些藏了小心思的人,聽了這事暫停了算計。

  獅子搏兔,尚且怕兔子臨死那一腳,更何況還是潑辣敢拚命的女人,外加那不知底細、給她們當靠山的趙家……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8-8-20 00:17:00

【第十三章 尋出惡人遊街示眾】

  謝嬌娘在鋪子裡守了三日,眼見鋪子還算平靜,慈濟院的幾個孩子地乖巧懂事,她終於騰出手做一件事,那就是調查流言的起源。

  既然是流言,自然就是口耳相傳,但傳得再亂再廣,總有源頭。

  這人如此惡毒,差點毀了她經營許久的心血,不教訓一頓,實在難解她心頭之氣。再說,女子的第六感告訴她,這人可能是認識之人。

  龐大山的差事被穀雨接了過來,他則和清明被派出去打探消息。

  事情倒也湊巧,兩人在城裡閒逛不到兩日,落腳在城門處喝茶解渴的時候,居然就問到了正主。

  茶攤老闆對那日之事印象深刻,因為回去之後說給媳婦聽,媳婦還說起這是壞人財路的事,太過惡毒。

  龐大山兩人一問,他就說了個明白,只不過對於那婦人模樣如何,他只記得穿戴不算富貴,長相也描述不清。

  龐大山回到鋪子說,謝嬌娘立刻道:“這個好辦,給我取紙筆來。”

  謝蕙娘知道大姊擅長畫畫,家裡如今仍時不時從錦繡閣拿銀子呢,她趕緊準備筆墨紙硯。

  謝嬌娘琢磨著,把村裡幾個長舌婦人,尤其是與她們家有過節的,包括隔壁李大娘、馮家媳婦兒,還有大王莊的王家婆媳都畫了出來。

  龐大山立刻帶了一包豬頭肉和兩隻豬蹄又去城口茶攤。

  那老闆本就是厚道人,得了東西,對此事自然更是認真。

  其實也沒費什麼功夫,他只看了一遍畫紙,就指著李大娘的畫像說:“就是這個婦人,我記得她鞋子有些髒,當時還想呢,天也沒下雨,誰家婦人這麼懶,出門都不拾掇乾淨些。”

  龐大山自從看中謝蕙娘,就沒少出入謝家,對於她極度厭惡的李大娘是再清楚不過。

  他立刻跑回去告知此事,不必說,謝蕙娘立刻炸鍋了——

  “該死的長舌婦,這麼多年欺負咱們家孤兒寡母就算了,如今家裡養著咱們家給的豬崽子,還在外邊這麼禍害咱們家,狼心狗肺的東西!”

  謝嬌娘也氣得厲害,雖然她也不待見隔壁李大娘,但總是一村人,家裡分小豬崽的時候,她也沒因為李大娘種種惡習就排擠李大娘。如今看來,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一直以來她都不曾給過李大娘什麼教訓,以至於讓李太娘以為不管如何行事,謝家都不會拿她怎樣,反倒助長了她的惡毒。

  “回家!”

  “對,回家,這氣說什麼也不能咽下去。”

  姊妹倆不必商量,一致決定回家“討債”。

  鋪子裡剩下的熟食都半價開賣,不過半個時辰就賣個精光。趙家食鋪開業這麼久,第一次提早關門。

  謝嬌娘姊妹、江嬸子母女外加穀雨都坐進馬車裡,由清明趕車,直接出城回小王莊。

  龐大山急得跳腳,想要跟去幫忙,但鋪子這邊太過重要,他必須留下。若是不留人,被有心人扔些什麼髒東西在老湯鍋裡,那後果不堪設想,可不是謝嬌娘坐門口吃幾日肉就能挽救得了的。

  馬車到謝家門前,謝蕙娘就跳了下去,江嬸子母女也下車。

  李大娘正坐在樹下磕著瓜子同村人說話,見狀皮笑肉不笑地問道:“哎呀,這不是小掌櫃嘛,城裡生意不好嗎,怎麼這麼早回來?”

  謝蕙娘冷笑一聲,也不搭理,直接進院子。

  謝嬌娘在車裡紋絲不動,馬車掉頭,很快就奔去陳家莊。

  陳三爺等人跟著趙建碩去京都,家裡留了六七個兄弟,幫趙家春種之後,就沒再主動上過門,畢竟謝嬌娘一個婦道人家,即便關係再親近,他們也不好在兄弟不在時老是上門,免得讓外人說閒話。

  如今瞧謝嬌娘親自坐車過來,幾個兄弟都有些驚奇,還要把謝嬌娘往屋子裡請。

  謝嬌娘擺擺手,笑道:“幾位兄弟,我今日上門是想請你們幫個忙。你們也知道我在城裡開了一家食鋪,生意原本算好,但前些日子有人傳閒話污蔑我們食鋪的吃食是用毒豬肉做成,差點砸了鋪子的生意。我剛剛穩住陣腳,查出了背後挑動這事的惡人,但六爺不在家,我一個婦道人家總是底氣不足,就琢磨著請幾個兄弟與我同去,壯壯膽氣。”

  陳三爺出門之前可是特意囑咐過眾人要多照料謝嬌娘,趙建碩也鄭重把妻兒託付給他們,更何況謝嬌娘平日待他們熱情周到,

  幾個兄弟聽了這話,如何還能忍,吆喝一聲,盡皆抓了柴刀,牽出馬匹,翻身而上,隨著謝嬌娘去了小王莊。

  王三叔翹著腳半靠在躺椅上哼著小曲。去年風調雨順,莊稼豐收,村裡各家各戶養著豬,種地也省心。他家裡媳婦兒在趙家做零工,每月賺回的工錢足夠家裡日用,時不時還能帶點吃食回來下酒,這日子真是不能再美了。

  可惜,他的小曲尚未哼到一半,就被院外轟隆的馬蹄聲打斷了。

  他慌忙從躺椅上爬起來,就連在灶間裡做飯的王三嬸也跑了出來。

  待見到謝嬌娘從馬車裡下來,穀雨扶了她的胳臂,七八個壯漢護在後頭,夫妻倆都有些傻眼。

  王三嬸想起這些時日謝嬌娘不在,她多帶了兩次吃食回來,做活兒也有些敷衍偷懶,怯懦地解釋道:“那個……夫人,你可是有些日子沒回來了。我做了飯就過去上工,不會耽擱活計……”

  謝嬌娘笑著點頭,開口卻是道:“嬸子不要著急,這些時日也辛苦你了,等過些時日,鋪子開夠了百日,咱們論功行賞,還少不了嬸子的一份呢。我今日來,是尋三叔說點事。”

  王三嬸一聽謝嬌娘不但沒有怪罪之意,還有賞錢拿,立刻放了心,笑道:“那好,趕緊坐,你如今雙身子,不好累到。”

  謝嬌娘道謝,就著穀雨的攙扶坐了下來。

  王三叔這會兒也緩過神,想了想道:“嬌娘,你從城裡剛回來?可是有事需要三叔幫忙?”

  “沒有。”謝嬌娘笑得歡喜,半點不像遇到了難事的模樣,“三叔,有件喜事呢。你也知道,我家的肥豬每月都有幾頭是分給醉香居的,醉香居因為有了好肉,生意可是火爆至極,其餘幾家酒樓聽說了,自然都是眼紅,紛紛找到我家鋪子打算高價買豬肉。我啊,同幾家掌櫃都說定了,咱們村裡家家戶戶的豬都是一般好吃,待得過兩個月肥豬長大後,他們就要派人到村裡來收購呢,價格比市面起碼翻一倍。”

  “哎呀,這麼多!”王三叔樂壞了,要知道,他家除了當初那頭小母豬,可是又領了五頭小豬圈養呢,如今風和日暖,小豬幾乎是一日胖一圈,眼見就能賣了,聽到價格如此高,銷路如此好,他怎麼可能不歡喜。

  “真是太好了,明日我就同村裡的老少都說說,可一定要好好喂著,名聲打出去,以後村裡只養豬就足夠發家致富了。”

  謝嬌娘半垂著眼皮沒有應聲。

  王三叔笑了半晌,終於發覺不對勁,試探問道:“怎麼了,嬌娘,可是有事?”

  “是有件大事,”謝嬌娘放下手裡的茶碗,抬頭正色說道:“三叔有所不知,如今城裡傳言,咱們村裡的豬為了儘早出售,喂了毒藥,吃了會毒死人呢。雖然幾家酒樓都來訂貨,但若是這流言再傳下去,別說賣豬肉,怕是咱們小王莊的人走出去都要被人家吐口水了。”

  “什麼?”王三叔聽完立刻就急了,猛然跳起來,身後的椅子被帶倒,他都顧不得扶,大罵道:“到底是誰傳這樣惡毒的話,這讓我們全村老少怎麼活?好好的肥豬,誰家不好好養,怎麼可能喂毒藥!”

  王三嬸正拿著一碟點心從屋裡出來,眼見他這樣亂吼亂叫,惱道:“哎呀,你小點聲,嬌娘肚裡有娃娃呢,別嚇……呃,你說什麼?”

  她說到一半,終於反應過來方才自家男人說了什麼,點心碟子往桌子上一扔,開始連珠炮似的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誰跟咱們小王莊過不去?不會是大王莊吧?但是市面上有各樣的豬在賣,也不至於這樣結仇啊!這可太缺德了,大夥好不容易養胖的豬,怎麼可能有毒。鋪子裡不是每日都賣嗎,也沒見誰中毒啊。”

  謝嬌娘好似有些疲憊,揉了揉太陽穴,歎氣道:“三叔三嬸在村裡有所不知,城裡的鋪子已經受連累了,這幾日生意差很多,還有上門趁火打劫要買鋪子的。我在鋪子裡坐了幾日,客人買的每塊肉,我都親自吃一口以示無毒,這才把生意穩定下來。但這流言實在惡毒,若是再流傳下去,怕是整個村子的豬都別想賣出去了。”

  “是誰?到底是誰亂傳話,我要撕了她的嘴!”

  這幾日送往城裡的熟食少了,王三嬸覺得活計輕快,暗自竊喜,不想居然是這個原因。若是這流言坐實了,鋪子生意受影響,用不了那麼多人手,也許她會沒了活計、沒了工錢。而家裡幾頭眼見就能出售的肥豬也沒了買家,除了自家殺來吃,再沒別的出路,興許送人都要被罵一臉口水……

  王三叔到底是男子,經過一些事,氣惱過也就冷靜下來,眼見謝嬌娘喝著茶水,尚且有心思捏一塊點心吃,就猜出了大半,“嬌娘,你若是知道誰在背後使壞,就儘管說。這事關全村的活路,絕對不能放過。”

  謝嬌娘浪費這麼多口水,其實就等這句話呢,她扯了帕子擦擦手,這才笑道:“三叔猜的不錯,我因為惱恨這背地使壞的小人,讓人在城裡查訪了多日,倒真被我問出了眉目。

  “七日前,有個婦人在城門口茶攤喝茶,聽人家說起我們鋪子的生意好,就揚言我們鋪子的熟食不好,因為做熟食的豬為了快速長肥,喂了毒藥。我猜測了幾個人,特意畫了畫像給茶攤老闆辯認,結果他指出了其中一個,並且表示若是有需要,願意當場對質指認。”

  “誰?是誰?”王三叔夫妻異口同聲問著。

  謝嬌娘展開畫像點了點,“我娘家隔壁的李大娘。”

  “是她!”王三嬸第一個罵了起來,“這個爛舌頭的婆娘,她家裡也養了豬,這麼說就不怕家裡的豬白養啊!”

  王三叔皺了眉頭,顯然有些不信。

  “我猜測她是因為那日咱們進城沒有捎帶她一起坐車,平日又與我娘家多有口角,氣惱之下想壞我鋪子的生意,不過她太愚蠢,找什麼藉口都好,偏偏說豬肉有問題,連累咱們一村子的鄉親斷了財路。這事若是只涉及我們一家,我也不會說什麼,但如今涉及全村,我只能過來說明白,然後交給三叔處置了。”

  “不成,話不是這麼說。”不等王三叔應聲,一直站在幾步開外的幾個大漢開口了。

  “六爺出門的時候可是囑咐過我們兄弟,若是誰膽敢欺負六奶奶,直接殺掉都無妨。如今有人害得六奶奶辛苦多日,險些毀了買賣,無論如何也不能放過,否則六爺回來,我們兄弟沒臉見他。”

  幾個大漢說著話,手裡的柴刀有意無意動了動,刀刃襯著微暖的日陽,卻有幾分肅殺的味道。

  王三叔想起趙建碩那張被刀疤劃過的冷酷面孔,打了個寒噤,“兄弟們放心,趙家也是小王莊的一員,你們不到場,我也不能讓嬌娘受委屈。更何況這事關乎整個小王莊,必定要有個交代。”說罷,他親手去敲了門口的銅鐘。

  如今田裡還沒開始播種,家家戶戶平日拾掇著農具,就等下場小雨之後再播種。突然聽到裡正召喚,每家每戶的男人,還有閑來無事的婦人、老人都聚了過去。

  王三叔也不囉嗦,三兩句把事情一說,小王莊就如同被潑了冷水的油鍋,徹底炸開——

  “李家婆娘實在太缺德了,大夥兒哪裡得罪她了?這麼坑人!”

  “就是啊,她說什麼不好,非說養豬喂毒藥,這事要是傳揚出去,大夥兒豈不是白忙半年?最主要的是肥豬眼見就能出售了,價錢這麼好,偏偏要爛家裡,真是……”

  “這爛嘴巴的,平日看在一村鄉親的分上,她就是說些不好聽的,也都讓著她。如今可不成,沒有這麼辦事的!”

  眾人不等裡正開口,直接挽了袖子沖去李家院子。

  李家老倆口連同兒子都是老實人,平日家裡大半事情都是婆娘做主。前日李大娘嘴饞想吃肉,又捨不得家裡的母雞,就讓李老實上山去套野雞,結果野雞沒套到,李老實反倒扭了腳,所以方才鐘響,李家無人到場,自然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你個沒用的窩囊廢,套個野雞都能搭條腿,讓你去打老虎,還不得把自己送去給老虎當晚飯啊!”

  李大娘一邊數落李老實,一邊把院子掃得塵土飛揚,眼見吹了東風,又拚命往西掃灰塵。可惜那塵土根本飛不過謝家高高的院牆,反倒弄得她自己一臉都是灰。

  “呸,呸!”她狠狠吐了兩口,正要偷偷罵兩句的時候,突然聽到身後有腳步聲,扭頭去看,立刻被滿院子的村人驚得跳了起來,“啊,你們幹啥都跑到我家來了!”

  “什麼叫都跑你家來了?你以為你家這爛地方,我們稀罕啊!”

  “就是,一看就是做了虧心事,見到大夥兒心虛呢。”

  “這樣的害人精就該扔出村去,平白禍害大夥兒,真是噁心透了!”

  男人們還好,礙於顏面沒有說什麼,但女人們可是嘴巴不饒人,畢竟自從養了那些肥豬,她們沒日沒夜的伺候,就指望養得好了,能賣個高價給閨女添嫁妝或者給兒子做聘禮呢。

  如今因為李大娘的碎嘴造謠,好好的財路馬上就要斷了,她們怎麼可能不氣惱?嘴裡的話如刀子一般,紮得李大娘透心涼。

  她根本不明白,平日一起說閒話的同戰壕好友,怎麼突然倒戈了?

  這時候謝家眾人聽到動靜也趕了過來,謝蕙娘一見到李大娘,恨得眼睛都紅了。

  這種人就是陰魂不散,謝家根本沒有得罪她的地方,結果這麼多年,她事事都要欺負謝家一頭,壞話說盡就罷了,如今居然還如此狼心狗肺地造謠誣陷,若是不給她點教訓,以後這塊臭狗屎怕是要一直噁心下去。

  謝蕙娘口齒本就伶俐,在城裡開鋪子又鍛煉這麼久,那更是爐火純青。

  她直接把鋪子如何生意不好,大姊如何處置、如何尋人打探,最後茶攤老闆指認李大娘,以及城裡如今流言紛紛,小王莊以後怕是再也賣不出一頭豬的事從頭到尾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是耳力不好的老人家也聽得咬牙切齒。

  李大娘聽得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她這會兒終於知道害怕了,極力辯解著,“不,不,我沒說村裡的豬不好,我只是說謝家的豬肉不好……”

  “放屁!”一個婦人狠狠一口唾沫吐了過去,罵道:“誰不知道嬌娘家裡的豬肉好吃,那些酒樓就是因為咱們養的豬同嬌娘家裡的一樣才願意花大價錢買。你說嬌娘賣的豬肉壞話,那不是坑了全村人,是什麼?”

  “黑心肝的玩意,你家裡還養著嬌娘送的豬崽呢,回頭你就這麼坑人家,簡直是狼心狗肺!”

  “就是,白眼狼也比你好。”

  李大娘傻眼,她當初不過一時生氣,想給謝家上上眼藥,實在沒想到那些話會連累村人。如今已經成了這個樣子,她想否認也不成,只能……

  “哎呀,李老實啊,你是要看著你媳婦被冤枉死啊?”李大娘“撲通”一聲直接坐到地上,雙手拍著大腿開始撒潑,“你個窩囊廢,人家都打上門了,你還不吭聲。不就是幾句閒話嗎,平日誰不說幾句,怎麼就揪著我不放?還不是欺負我們李家沒有人,欺負我們李家窮啊!嗚嗚,老天爺,禰開開……咳咳……”

  她哭鬧得厲害,一邊的謝蕙娘實在惱怒,抓了一把灰土塞進她的嘴,她嗆得咳嗽不已,哪裡還罵得出來。

  江嬸子母女還有穀雨一見謝蕙娘動手,也一同上前,這個掐、那個撓,甚至乾脆脫了鞋底搧巴掌。

  李大娘身板很壯,若不然平日也不能稱霸李家,但如今被四五個人按在地上,想起起不來,想罵罵不出,結結實實挨了一頓揍。

  李家公婆和李老實原本羞臊難耐,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但這會兒眼見自家人挨打,到底是忍耐不住,想上前拉架。

  但步剛邁出去,陳家莊的幾個兄弟就攔了他們的去路。話也不必多說,手上的柴刀耍幾個刀花,李家人就迅速退回去。

  村人見此,再傻也知道謝嬌娘是打定主意要收拾李家了。

  平日兩家的一些小爭吵,眾人也不是不知道,但多半是人家的事,他們看個熱鬧就罷了。如今謝嬌娘抓到機會,下狠手整治李家,他們自然更不好開口,更何況這事確實是李大娘不對。

  “咳咳!”王三叔見李大娘被打得鼻青臉腫,嘴角也開了,生怕出人命,乾咳兩聲,說道:“行了,打兩下出出氣罷了。”

  謝蕙娘幾人累得氣喘吁吁,聽得這話就停了下來。

  謝嬌娘掃了一眼圍觀的村人,卻不準備放過這次機會。

  村人愚昧,自私成性,若是不能殺雞儆猴徹底讓他們警醒,以後再出一個王大娘張大娘,那她豈不是要一直跟在後邊補窟窿。

  “三叔,如今這個樣子倒不是我刻薄,李大娘雖然挨了打,但她惹來的禍事還沒解決。外人不知道我們全村都是被冤枉的,流言還在傳著呢,真等人盡皆知,咱們就是渾身都長了嘴,怕是也說不清。”

  王三叔皺了眉頭,也犯愁這事,他總不能挨個人都解釋一遍吧。

  “這事也好辦,不如押著李大娘遊街去吧,別人見了,都知道我們小王莊懲治了惡婆娘,坦坦蕩蕩,不怕任何人閒話,這事肯定就過去了,說不定還能給咱們村裡養的良種豬打出個好名聲。”

  謝嬌娘說的有理有據,王三叔和村人聽了都點頭,但是再看鼻青臉腫的李大娘,外加畏縮的李家人,他們又有些不忍心。

  這般遊街之後,李大娘是徹底不能見人了,這輩子只能在家洗衣做飯,別說進城,娘家都回不去了,畢竟這臉丟得太大了。

  可世人皆有私心,在讓一個碎嘴婆娘丟臉和讓自家肥豬揚名拓寬財路之間,所有人都不約而同選擇了後者。

  於是,李大娘被直接綁去村子中間的小祠堂裡關了。

  第二日一早,王三叔帶了幾十名村人,尋了一塊大板,結結實實的綁著李大娘進城。

  李家人還算沒有懦弱到極限,李老實到底畏思縮縮地跟在了隊伍最後。

  春日的慶安城沒有秋後那般熱鬧,收山貨和野物的客商們無影無蹤,倒是多了一大堆車隊打算南下,尋些南邊的好東西回來賣。

  城外的田地還沒有春播,但楊柳綠了,草色已經深得足以讓天地間換件碧色紗衣。

  城門口剛剛放進去一波挑擔進城的農人,送出一波走親訪友的閒人,小王莊眾人就浩浩蕩蕩地趕到了。

  守城的兵卒難得見到這般閒事,不但沒攔阻,收了清明遞上去的進城稅,還特意打量李大娘一眼,笑道:“這樣的禍害我可得看清楚了,以後不能放進城,自家鄉親都坑,外人怕是都要被她生吃了。”

  李大娘本來又餓又困,躺在門板上昏昏欲睡,聽得這話氣得差點噴出一口血,而她終於知道,自己將面對什麼了。

  府城裡平日什麼都缺,最不缺的就是閒人了。拎著鳥籠子閒逛的、在茶館裡消磨一日的、街頭巷尾說些閒話的,可謂是應有盡有。

  如今眾人正把煙袋街小寡婦要改嫁的舊聞說上第十八遍的時候,新鮮事終於送上了。

  小王莊的隊伍前後左右圍了足足幾十號人,王三叔第一次被人這麼關注,很是激動,手裡敲著鑼,每走一段路就把李大娘作惡的事說一遍。

  有人聽了,回家說給親朋好友聽熱鬧,如此,不過一個時辰,半個府城都聽說了“小王莊”這三個字,也聽說了他們養出的豬沒有腥膻味道,好吃又乾淨。雖然被自家人抹黑,但願意以品質說話,證明小王莊的鄉親名聲清白。

  小王莊眾人吆喝了一上午,謝嬌娘留他們在鋪子後院吃飯的時候,鋪子前邊熱鬧了起來。

  有人來買熟食,有人來打聽小王莊的豬價,有人乾脆直接殺到小王莊。

  趙家的豬崽都是經過“閹割”的,平日喂的是熟食,村人伺候也精心。這一頭頭圓滾滾、皮膚透著粉白的小肥豬,幾乎是人見人愛,誰都看得出同別處那些大肚皮的瘦毛豬不同。

  許多人上門,一錠五兩的雪花銀子扔過去,眨眼就訂了一頭。

  眾人在鋪子裡的這頓飯吃的是一波三折,不時有好消息傳來,最後平日那些讓他們垂涎的熟食,居然也沒了挽留他們的魔力,幾乎是扔了碗筷,一股腦跑回家裡去。

  這倒是出乎謝嬌娘的意料,算是占了大便宜。

  趙家食鋪的名號同小王莊的肥豬一般,徹底打開了名聲,之後的幾日簡直是客似雲來,普通的熟食還罷了,那些昂貴的紅腸還有良種豬肉烹製的高價貨,簡直賣瘋了。

  趙家大院和鋪子後院一起開工,才勉強供給上販賣。

  眾人累得人仰馬翻,好不容易撐到月底,一算當月的進項,居然突破了兩百兩,這可是一份大驚喜。

  謝嬌娘當即上街採買去了,龐大山和清明、穀雨和江嬸子母女都是一人一套新衣,外加兩百文錢。

  村裡的張嫂子和王三嬸也得了兩百文的紅封,就是周伯夫妻都有一百文的賞錢。

  至於謝蕙娘,當初開鋪子喊她來當掌櫃,就已經當著趙建碩的面前說好,鋪子有她兩成的股做工錢。

  這番論功行賞,人人都眉開眼笑,做起活兒來也越發賣力。

  而更歡喜的還是村裡的家家戶戶,幾乎每頭肥豬都高價訂了出去,若不是那些酒樓要考慮長期合作,怕是一頭都不會給他們。

  豬喂得還不夠肥,銀子就已經拿到手了,這真是從來都沒想過的好事。

  周邊幾個村子都看得眼紅,特別是大王莊杜民。

  有人攔幾個買家回村,賣了幾頭豬,但殺了之後很快就看出好壞之分,畢竟就算小王莊沒有現殺生豬賣肉,可趙家食鋪還有醉香樓,眾人可是都吃過的,好壞幾乎是瞬間就分別出來了。

  這般鬧烘烘地過了了大半個月,小王莊在七裡八鄉都有了名氣。

  謝嬌娘這時候已有了四個月的肚子,不知是不是最近事情太多,實在是疲憊得厲害,索性扔了一切,在家歇息幾日,陪著何氏給孩子做些衣衫和小被褥。

  之前沒了大姊二姊在家,謝麗娘迅速成長為一個小管家婆,照料娘親、做飯洗衣都很快上手,如今加一個照顧姊姊和肚裡的小外甥,真是事事周到至極。

  “嬌娘,隔壁李家……嗯,是不是有些過了?這幾日可是整日都在哭呢。”何氏心軟,總覺得閨女先前的事做得有些絕。

  李大娘被綁去遊街回來,再也沒出過門。李老太太被兒媳壓制了不知多少年,如今也算揚眉吐氣,重新接過了管家大權,又把肥豬訂出去,手裡有銀子心裡就不慌,把李大娘管得服服帖帖。

  李大娘倒是有反抗,無奈娘家都不認她這個閨女了,離開婆家更是連個安身地都沒有。她可是硬氣慣了的人,如何受得了這個,不哭才奇怪。

  謝嬌娘一點也不後悔,生意這種東西可能一次跌跟頭就再也爬不起來了,怎麼可能容忍到第二次、第三次。一次下狠手處理完,才是真正的一勞永逸。

  但她不好同娘親說這個,正準備換個話頭的時候,謝麗娘開口了。

  “娘,你別總這樣,心疼那些人還不如多心疼大姊呢。你不知道,先前村裡還有人說姊夫不要大姊了,那話可難聽了,我都想找二姊回來去和那些人打架,但自從隔壁李大娘被抓去遊街之後,就再也沒人敢說大姊的閒話了。”

  “什麼?還有這事,我怎麼不知道!”何氏一聽就急了,“我也常在外走動啊,怎麼沒聽見一句?”

  “娘,誰能當你的面說大姊不好啊,還不是背地裡說。”謝麗娘撇嘴,很是為娘親的天真犯愁。

  謝嬌娘伸手敲了小妹一記,嗔怪道:“怎麼跟娘說話呢,娘從來不背後說人家閒話,也就當人家都同她一樣呢。”說罷,她拉了何氏的手,安慰道:“娘,你別生氣,嘴巴長在人家身上,咱們管不了,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哎,真是,真是……”何氏恨得咬牙,到底也是長了記性,“她們先前還跟我說麗娘性子柔弱,要讓她嫁在村裡,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放心,這麼看來,村裡人家都太……還是往外相看吧。”

  謝麗娘年歲小,但聽到這話也知道臉紅,三兩步跑出去了,惹得謝嬌娘笑了起來。

  “娘,這事還早呢,過兩年再說也不遲。有我在呢,總不能委屈了自己妹妹。”

  “這倒是,娘有你啊,真是什麼都不用費心,就只要享福。”

  娘倆說了幾句貼心話,眼見外邊太陽西斜,謝嬌娘惦記家裡要開始忙了,就要回去。何氏不放心,讓謝麗娘送謝嬌娘回去。

  結果半路碰到來接謝嬌娘的穀雨,她就蹦蹦跳跳地回家了。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8-8-20 00:17:22

【第十四章 渣爹歸來別有居心】

  趙家大院裡,剛剛出爐了幾掛紅腸,清明忙得滿頭大汗,王三嬸和張嫂子進進出出停不來,穀雨趕緊去幫忙。

  謝嬌娘想了想,實在惦記沒有音訊的夫君,回屋展開紙筆,準備寫封信讓陳家莊的兄弟試試能不能送到京都去。

  紙筆剛剛拾掇好,就聽院子裡大呼小叫起來。

  “大姊,大姊!”

  謝嬌娘剛打開門,謝麗娘就撲了進來,差點把她撞倒在地,還是王三嬸眼疾手快,扯了她的後衣襟。

  謝嬌娘嚇得不輕,略帶惱怒的問道:“發生什麼事了,慌什麼?”

  謝麗娘臉色有些白,愣了一下才應道:“大姊,咱們的爹……回來了!”

  “誰?”謝嬌娘時沒反應過來,畢竟“爹”這個詞對於她太陌生了,別說醒來之後她一次也沒見過面,就是先前原主的記憶裡也沒有多少畫面,甚至大半都是在打罵。

  “是爹回來了,坐了馬車,還買了東西。娘在家裡哭呢,我害怕……”謝麗娘眼圈紅了,她出生後就沒有見過自家爹爹,家裡突然冒出個陌生男人,令她很是惶恐。

  “別怕,別哭,我這就跟你回家看看。”

  謝嬌娘想起何氏那軟和性子,心頭總覺得有些不妥當,抬腳就要跟妹妹回去。

  王三嬸和張嫂子是小王莊的老居民,彼此對視一眼,神色都不好。

  王三嬸喊了穀雨,囑咐了幾句,穀雨一應下,匆忙取披風追了上去。

  與此同時,謝家院子裡,這會兒完全沒有先前的寧靜,何氏的哭聲幾乎隔兩裡地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鳴嗚,這麼多年,你是去了哪裡?扔下我們孤兒寡母,害我們不知吃了多少苦。嗚嗚,你還知道回來啊!”

  “哎呀,你也別哭了,我這不是回來了嗎?我在外邊站穩腳跟了,打算接你們母女去一起享福呢。”

  謝嬌娘匆匆趕來,進了院子,就見黃昏夜色下,堂屋裡坐了一個身形瘦削的男人,身上的長袍還算乾淨,但他臉上的神色卻讓人有些不舒坦。

  他本就五官平平,尖眉梢、細眼、鷹鉤、薄唇,怎麼瞧都有些刻薄,這會兒眉宇間又透了三分不耐煩,更是讓人不喜。

  謝麗娘幾乎立刻躲在謝嬌娘身後。

  謝嬌娘伸手拍了拍她,然後走進屋子,“娘,你怎麼了?是家裡來客人了?”

  “啊,嬌娘!”何氏聽見大女兒的聲音,趕緊抬頭奔過來,直接拉了她的手上前,激動地道:“你不記得了嗎?這是你爹啊,小時候還抱過你呢,你爹當年走的時候,你還追出去好遠……”說著,許是想起這些年的心酸,她又哭了起來。

  謝嬌娘草草同那個滿眼精光打量她的“爹”行了一個禮,然後就拉著何氏坐下來,“娘,別哭啊,爹不在這麼多年,咱們不是也過得挺好的嗎?如今爹回來,一家團聚,你該歡喜才是。”

  “對,對,我這是歡喜昏頭了。”何氏趕緊望向自家夫君,殷切問道:“嬌娘他爹,你吃飯了嗎?我這就準備晚飯去。”

  聽得這話,謝全趕緊收回放在大女兒身上的目光,笑道:“都好,在外邊多年,最想吃的就是家裡的飯菜,只要你做的我都喜吃歡吃。”

  謝嬌娘眼角掃了一眼他紅潤的臉蛋,嘴角不自覺撇了撇。

  雖然她不知道當年這親爹為什麼離開家,但一個男人拋棄妻女七八年,回來之後一點愧疚之意都沒有,一句解釋都沒有,怎麼瞧都覺得涼薄又古怪。

  不過如今娘親正歡喜,她也不好隨意懷疑,畢章她頭上還有個“孝”字壓著呢。

  何氏被哄得嘴角恨不得咧到耳根,歡歡喜喜地去灶間做飯。

  這倒是給了謝全機會,方才他就瞧著這個大女兒好奇至極。

  記得當初他剛走的時候,這丫頭還一副沒幾日好活的樣子,瘦得風吹都能刮走。幾年不見,不但嫁人了,瞧著這錦緞的衣裙、頭上的金簪、手上的龍鳳鐲,還有通身的氣派,倒是同他在外面見到的那些貴夫人沒什麼兩樣。

  難道她的婆家是個富貴的?但方才何氏說了啊,嫁的是村裡人家。

  謝嬌娘低頭喝著茶,眉頭忍不住皺了起來,雖然有血緣,但謝全投在她身上的目光還是讓她百般不自在。

  穀雨瞧謝全眼神有些詭異,趕緊上前替謝嬌娘披了披風,替她擋住那惱人的目光,小聲道:“夫人,還是有些寒涼,要不要奴婢去燒個炭盆?”

  “不用。”謝嬌娘搖頭,伸手攏了攏狐皮披風,心裡微微舒坦一些,好似夫君就在身旁一般。

  謝全是個識貨的,只掃了一眼就雙眸發亮,嚷道:“喲,這披風是狐皮的?毛色這麼豔,怕是花了不少銀子買的吧?”

  謝嬌娘淡淡一笑,應道:“是我家夫君上山獵回來的狐皮,找繡莊做了這披風,沒用什麼銀錢。”

  謝全顯然不相信,伸手想要摸摸,卻被謝嬌娘藉著喝茶躲了過去。

  穀雨趕緊幫腔道:“是啊,我們老爺最厲害了,不說之前獵了一隻老虎給夫人做聘禮,就說年後狼群下山,被我們老爺全射死了,足足三十幾隻,一隻都沒剩!”

  果然,謝全嚇到了,立刻收回手,眼珠子亂轉,還想再打探幾句。

  謝嬌娘不耐煩再應酬他,起身道:“爹剛回來,想必一定累了,早些歇息吧,我先回去了。”說著,她走了出去,根本不給謝全留人的機會。

  何氏端了託盤過來,兩人正好在院子撞個正著,她便問:“嬌娘,你不陪你爹吃個飯再走啊?”

  “不了,娘……”謝嬌娘還要囑咐幾句,但眼見何氏即便站在她面前,仍不時扭頭去望堂屋,只好把話咽了回去。

  一個女人同夫君分離七八年,才得重逢,這個時侯她說什麼,怕是娘也聽不進去吧。

  “娘,有事就讓麗娘去喊我。”

  “好、好。面要涼了,我先伺候你爹吃飯,以後咱倆再說。”何氏的回應敷衍又含糊,端著託盤迅速進屋。

  謝嬌娘暗暗歎氣,一路沉著臉回了自家。

  王三嬸和張嫂子還沒回去,但活讓已經做完了,見謝嬌娘回來,兩人都趕緊上前。

  張嫂子仗著平時同謝嬌娘一直相處不錯,小聲道:“嬌娘,你以後還是少回娘家吧,你爹……怎麼說呢,當初我剛嫁來,知道的也不多,就是記得你爹好像想要把你賣給人家做丫鬟,你娘不同意,還被他打了。後來聽說他出去做買賣了,一走多年,現在突然回來……嗯……”

  這話有些含糊,但謝嬌娘還是聽懂了,人人家就差明說她爹不是好東西,要提防了。

  “好,嫂子放心,我心裡有數。”

  “你也別太擔心,畢竟都嫁人了,當爹的不管如何,都沒有管到出嫁女頭上的。”王三嬸也勸了一句,末了又說了幾句話,兩人就下工了。

  謝嬌娘吃了晚飯,怎麼想怎麼心煩,到底還是給趙建碩寫了一封厚厚的信,她的思念、她的艱難、她的煩躁,一點不落的都寫了。

  都說女子要懂事,但有句話叫會鬧的孩子有糖吃,不讓男人知道你的辛苦,男人怎麼會更心疼你?

  第二日早起,山間的霧氣還沒散去,太陽才剛剛升到東山頂,趙家大院卻已忙碌多時。張嫂子、王三嬸連同穀雨、清明,熟練的把鍋裡煮好的各色熟食往大木盆裡裝,過會兒抬上馬車,送進城裡,早晨的活計就算做好了大半。

  謝嬌娘拿著信出來,正準備讓清明跑一趟陳家莊的時候,家裡突然來了客人。

  不,嚴格來說不算客人,是親人,但這親人實在讓人不喜歡。

  謝麗娘噘著嘴引謝全進來,小臉上滿是不耐煩。

  見謝嬌娘站在臺階上望過來,她小跑到跟前,急切的低聲道:“大姊,爹非要來你這裡,娘讓我帶路,我……”

  謝嬌娘拍拍小妹的後背,安撫了小妹,也阻攔她繼續說下去。這是個“孝”字壓死人的時代,她可不想傳出妹妹不孝順的閒話。

  謝全這會兒背著手,慢悠悠地往院子裡走,眼珠子恨不得轉得飛起來。

  雖然昨晚他在何氏那裡問到了很多,但如今親眼所見,還是有些驚訝。

  大女兒看著不顯山露水,居然還有這樣的好福氣,這大院子起碼要幾百兩才能買下來,更別提外邊那二十畝良田了。

  可惜這份產業都是趙家的,他只能看,沒有動手的機會。

  眼見穀雨和清明抬著裝滿豬頭肉的木盆從灶間出來,他的眼睛發出精光。

  聽說這食鋪的買賣相當不錯,大女兒提供秘方,二女兒打理鋪子,他這做爹的若是再撈不到什麼好處,可就白活了幾十年。

  “呵呵,嬌娘啊,早晨的風涼,你怎麼不在屋裡坐著?”謝全努力裝出一副慈父的模樣,笑著同閨女打招呼。

  謝嬌娘行了一禮,淡淡應道:“家裡有活計,我不盯著,倒是怕誰動了什麼壞心思呢。”

  謝全了下意識往謝嬌娘瞼上看去,有幾分心虛,生怕閨女知道了他的如意算盤。

  但謝嬌娘面上沒有任何異樣,又道:“爹怎麼這麼早過來?娘準備早飯了嗎?”

  謝全扭頭掃了一眼不斷被抬上馬車的大木盆,那些褐紅色的豬蹄、豬耳朵、紅腸,在晨光裡泛著油潤的光,真是惹人垂涎。他極力忍住氾濫的口水,笑道:“不早了,你娘準備了早飯,我們都吃過了。”

  “哦,那就好,爹是南邊回來的,錦衣玉食怕是已經習慣了,我們家裡的吃食粗陋,還怕爹嫌棄呢。正好,爹吃過了,我就不必頭疼了。”

  謝全眼底閃過一抹惱色,卻只乾笑幾聲,問道:“女婿不在家?”

  “不在,出門了。”

  “哦。女婿祖上是做什麼營生的?看著家底挺豐厚的,你日子過得富貴,爹也就放心了。”

  謝全是打定主意把慈父扮演到底了,可惜雙眼被謝嬌娘頭上的金簪映出金光,怎麼看怎麼像只沒安好心的黃鼠狼。

  謝嬌娘不著痕跡的往旁邊讓了一步,笑道:“六爺在北疆戰場殺敵無數,得了些賞賜才置辦了這份家業,實屬不易。就如同爹一樣,當年離家到如今,幾年間怕是沒少吃辛苦吧?”

  謝全好似被踩到什麼痛腳,微微僵了臉。

  這時候,清明已將東西全裝上馬車,過來稟告道:“夫人,我這就進城了,您可有話要捎給二小姐?”

  不等謝嬌娘應聲,謝全就嚷道:“正好我也要進城,不如捎我一起,順路去看看蕙娘,這丫頭怕是還不知道我回來呢。”說著,他生怕謝嬌娘攔著,直接跳上馬車,然後像是呼喝自家奴僕一般,催促著清明趕緊上路。

  清明見主子點頭,這才甩了鞭子,趕著棗紅馬一路出了村子。

  謝麗娘扯了姊姊的袖子,撇嘴道:“大姊,你說二姊見了爹,會不會打起來啊?”

  “先不說這個,回去看看娘。”

  謝嬌娘讓王三嬸幫忙裝一隻特意留下的豬耳朵、兩隻豬蹄,由穀雨提了,一同回謝家。

  何氏圍著圍裙,正忙著洗衣喂豬,腳步匆匆,神色比往日歡快了不知道多少。

  見兩個閨女一起回來,反倒是孩子的爹沒跟著,她問道:“你爹可是進城了?昨晚就念叨著蕙娘呢。”

  謝嬌娘點頭,遞上去食盒。

  何氏更歡喜了,“哎呀,正好你爹回來,給他嘗個鮮。”

  謝麗娘實在忍耐不住,嘀咕道:“娘真是的,爹有什麼,開口閉口都離不開。”

  何氏臉紅,伸手拍了閨女一記,末了許是想到了什麼,偷偷掃了謝嬌娘一眼,支吾道:“嬌娘,進屋陪娘坐會兒?”

  “好,我也有話要問娘呢。”

  謝嬌娘替何氏解開圍裙,娘倆進了屋,穀雨幫著倒了茶水,就極有眼色的出去等著了。

  “嬌娘,你爹說他在青州置辦了一份家業,有布莊還有院子呢,這次回來,想要帶我們搬過去住。”

  “搬家?”謝嬌娘眉頭立刻皺了起來,謝家在小王莊土生土長,人情、地方都熟悉,突然搬去那麼遠,就依靠一個消失幾年突然跑回來的爹,怎麼聽怎麼覺得不安心啊。

  “娘,你捨得離開小王莊,去那個什麼青州?那裡沒有熟悉的人,你怎麼住得慣。再說了,人家都說落葉歸根,爹年歲也不小了,怎麼不把青州的鋪子院子賣了,搬回慶安來呢?就算有些損失,我給他添上就是了。”

  “不,不是。”何氏連忙擺手,眼裡有些狂熱的光芒,“你爹說那邊的生意好呢,讓我過去幫忙打理鋪子生意,還要給蕙娘和麗娘說個官家人做女婿……”

  “什麼?!”謝嬌娘立刻惱了,“娘,咱們不說麗娘如何,蕙娘的親事可是答應陳三爺,定給龐大山了,你這麼說,是要毀親?”

  “哪裡就說到毀親了,不是還沒訂親嗎?”何氏有些訕訕的,不敢同閨女對視,低頭小聲道:“你爹說他在那邊認識的好人家多,想給蕙娘和麗娘尋個好人家。我想著陳家再好也是……嗯,行伍出身,不如……”

  “我家六爺還是行伍出身的呢,娘是不是也嫌棄啊?”謝嬌娘這下可是真的惱怒了,聲音拔高了三分,“若是沒有六爺,咱們母女四個如今死了幾個都不知道呢,哪還有機會等到這個拋家棄女多年的爹回來耀武揚威、指手劃腳啊!”

  “哎呀,嬌娘你別惱啊,娘也是……”何氏趕緊要解釋。

  謝嬌娘對明顯被洗腦的她沒了信心,“行了,娘,我是出嫁女,別的事我不管,但是蕙娘的親事是早就定好的,若不是陳三爺跟著六爺出門,早就過了定禮了,況且如今大山還在鋪子裡跟著蕙娘做活呢。蕙娘的脾氣不好,你最好勸爹打消主意,否則蕙娘怕是要動菜刀,萬一真鬧出親閨女殺了爹的禍事,別怪我沒攔著。”說著,她起身就走。

  何氏慌張地趕緊伸手扯了閨女的袖子:“嬌娘,你聽我說啊……”

  “娘。”謝嬌娘一點點收回自己的袖子,硬著心腸道:“他拋下我們在外邊多年,是什麼底細根本沒人知道,僅憑他回來說了幾句話,你就要把蕙娘和麗娘的終身大事交出去嗎?萬一信錯了人,你讓蕙娘和麗娘以後怎麼活?他就真的那麼值得信賴嗎?”

  何氏臉上有些遲疑,但終究沒說出什麼話。

  謝嬌娘失望至極,扭頭出門。

  謝麗娘迎上來,方才隱約聽見的幾句話讓她驚恐。

  謝嬌娘替小妹攏了攏耳邊的碎發,低聲道:“麗娘,你別怕,一切有姊姊呢。但是以後我怕是不方便回來,你記得,有任何事都趕緊去大院尋我。”

  “好,大姊,我記住了。”

  穀雨上前扶了謝嬌娘,主僕兩個出了院子,漸漸隱入小路轉彎的樹叢之後,留下垂著頭的謝麗娘,還有依靠在門口一臉惶然無措的何氏。

  一到家,謝麗娘就讓穀雨出門,“穀雨,你走一趟陳家莊,幫我尋劉路兄弟過來一趟,就說我有事托他幫忙。”

  劉路是陳家莊兄弟裡的一個,長相很憨厚,實際卻有幾分機智。上次懲治李太娘,他可沒少幫忙,所以這次謝嬌娘還是要勞煩他。

  穀雨嘴巴嚴,去尋人來回的路上都不曾多說一句,令劉路惦記得夠嗆,好不容易到了趙家大院,他就嚷道:“嫂子,可是又有人尋事刁難了?”

  “沒有,劉兄弟別急。”謝嬌娘生怕他誤會,趕緊安撫幾句,末了才把書信拿出來,“六爺他們一去這麼久沒有音信,我心裡惦記得厲害,想托你送一封信去。另外,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想勞煩你順路打探一玉。”

  “好,嫂子,你說。”劉路應得痛快,他是從屍山血海裡拿命拼出來的,殺人都不在話下,更何況只是出趟遠門。

  謝嬌娘既然決定做了,也就沒再客氣,把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末了,她親自去準備一份乾糧,還有五十兩的碎銀子,一併給劉路做盤纏。

  劉路沒推辭,拿上就回陳家莊,同兄弟們交代下後續,之後連第二日都沒等,直接上路。

  謝嬌娘勉強放下一件心事,但多少還是受了影響,午飯只吃了半碗。

  穀雨看得心急,琢磨著明早要給謝蕙娘捎個信兒。

  當晚,謝全扯著滿臉尷尬的何氏上門來。

  謝嬌娘就是再不歡喜,也不能把親爹娘擋在門外,只能迎進門。

  謝全耐著性子等著謝嬌娘安排茶水點心,心裡卻如貓抓一樣癢癢。

  他原本想著何氏一個農婦,眼界窄,說城裡的食鋪賺錢,也不過是每日幾百文,但今日親自去看,才知道大錯特錯,那哪裡是食鋪啊,生意火爆的程度幾乎頂得過一個大酒樓了。

  銀錢如流水一樣進了錢匣子,他想看看,那個該死的僕婦卻不給。還有蕙娘,居然連塊肉都捨不得給他吃,還質問他有什麼臉回來。

  笑話,他是謝家的一家之主,憑什麼不回來?一個不能繼承香火的死丫頭,他當年沒掐死她就不錯了,還敢頂撞親爹!

  謝全暗暗咬牙,手裡的茶碗幾乎要捏出聲響。

  謝嬌娘對這人喜歡不起來,想早早打發他離開,於是問道:“爹、娘,這會兒怎麼有空過來?”

  何氏捏著衣角,偷偷瞄了自家男人一眼,沒敢說話。

  謝全乾咳兩聲,開口就打起親情牌,“嬌娘啊,爹一日來兩次,發現這麼大的院子只有你一個人在家,還懷著身孕,說實話,爹心疼啊。村裡有些傳言,爹也聽說了,既然趙家女婿出門這麼久不回來,音訊全無,想來是在外邊遇難或者……嗯,不要你了,不如……”

  “呸呸!”謝嬌娘聽他一開口就詛咒趙建碩沒了性命,立刻變了臉色,吐著口水,恨不得誰也聽不到這句話,半點不作數才好。

  她氣呼呼地道:“爹,你說什麼呢,我家六爺好好的,過幾日就回來了。”

  謝全臉色不好,忍不住變了口氣,“你騙外人就得了,我們是你爹娘,你還不說實話?外邊都說了,你就是克夫的命,先前白家那個少爺想納你做妾,還沒過門他就遭了難,如今姓趙的也是出門多月不回,不是被你克死了,還能是啥?你一個寡婦挺著肚子,在這村裡沒幾日就得讓人欺負死。你明日就把院子賣了,把鋪子也賣出去,拿著秘方跟我和你娘去青州,我在那邊有產業,保證不會虧待你和孩子就是了。”

  謝嬌娘聽得冷笑,狐狸尾巴終於露出來了啊。

  雖然她不知道這所謂的親爹到底為什麼要帶走兩個妹妹和娘親,但顯見沒安好心,之前那樣姑且還能說她疑心重,可如今這般裸裸地要她賣掉院子和鋪子,還要她拿著秘方同他走,簡直就是司馬昭之心,再不知道他心存不良,就是比傻子還傻了。

  “我有夫君,無論是院子還是鋪子,都是趙家的,我不能這麼做,以後這話也不用再說。天色晚了,爹娘回去吧。”

  謝全沒有想到謝嬌娘會直接攆人,從人財兩得的美夢裡醒過來,氣得口不擇言,“死丫頭,誰給你的膽子?我是你爹!你……”

  “我出嫁時候,六爺送了大筆的聘禮,已經謝過我娘的養育之恩了。我就是還有虧欠,也是虧欠我娘和兩個妹妹,同你這個拋妻棄女的人沒有任何干係!”謝嬌娘半點情面都沒留,直接喊等在門口外的清明,“清明,送客!”

  “是,夫人。”清明立刻沖進來,扯著謝全往外走。

  謝全根本沒想到會被閨女攆出門,氣得差點瘋了,破口大駡,“死丫頭,你等著,我要去府城告你不孝,讓你蹲大牢。”

  何氏沒想到父女倆會吵得這般厲害,急得眼淚都流了出來,“別吵了,先回家,回家!”

  清明來趙家這麼久,從一個瘦弱的少年被養到如今這般黑壯有力,自是都聽謝嬌娘的,見謝全還想罵幾句,他用力地將人拉去大門外,末了直接關了大門。

  謝全氣得跳腳,又大罵了幾句,才被何氏勸了回未。

  謝嬌娘氣得手腳發涼,一萬個後悔自己不會武,身上又流了謝家的血,否則真想把謝全打得屁滾尿流。

  從來沒有人這樣想把她當傻子賣了,還如此理直氣壯的。

  “夫人,你可不能生氣啊,肚子裡還有小少爺呢,再說老爺馬上就回來了。”

  “等他回來,媳婦和家都被人家搶去了!”謝嬌娘心裡煩躁得厲害,到底抱怨了幾句。

  可惜趙建碩如今遠在千里之外,根本不知道他只走了不到兩個月,就發生了這麼多事。

  如今的京都,花朵競相開放,河畔的楊柳枝繁葉茂,田裡的莊稼也冒出頭,綠油油一片。

  城外遊人如織,城裡也是人來人往,街路上一片繁華喧鬧,好似先前那場封城之驚,根本就沒有發生過一般。

  城南的小院如同河水中的一塊石頭,無論河水是平靜還是湍急,都不曾讓它改變過半分位置。

  道二爺坐在桂花樹下,很是愜意的舉了手裡的酒杯,抬頭望向尚且沒有掛上花苞的石榴,不但無半點嫌棄,反倒一臉的期昐。

  小丫鬟笑嘻嘻地送幾碟小菜上來,搭話道:“二爺,六爺今日怕是又不能回來了。不如您先吃,等六爺回來,奴婢再下廚給他做吃食。”

  道二爺卻搖頭,“不必,馬上就好。”

  “欸?”小丫鬟有些不解其意,下一瞬院門就被敲響了。

  趙建碩一身青衣,手搖摺扇,頭髮難得沒有全部梳成髮髻,留了那麼一縷遮蓋臉上的傷疤,若是不仔細打量倒也是個文質彬彬的俊秀書生。

  只不過他回了自家地盤,走路免不得多幾分隨興,好似下山巡視領地的猛虎,慵懶又驕傲,倒是把書生的文雅之氣壞了個乾淨。

  道二爺好笑,招呼道:“方才還說你不能回來呢、沒想到今日這般早。可還順利?”

  趙建碩點點頭,扔了手裡的摺扇,坐到了他的對面。

  小丫鬟趕緊送十淨的碗碟上來,給他倒了酒。

  趙建碩端起一口喝幹,這才說,“明日李禦史會出面上奏趙不言縱僕行兇,侵佔農田,以那位如今多疑的性情,趙不言這次肯定要被摘了烏紗帽,慶安城的府尹作為他的妹婿,也會被召回,再由吏部侍郎林占提議舉薦咱們的人,這些佈局也就算完成了。”

  “不錯。”道二爺眉眼裡添了三分歡喜,贊道:“你這次來京都,可是幫了我大忙。”

  趙建碩掃了一眼他依舊披著狼皮小被子的傷一眼,眼底閃過一抹愧色:“這些原本就是我該做的,倒是累了二哥困在京都,我們盡皆逍遙度日。”

  “自家兄弟說什麼客套話。我不在京都,這身體也去不了哪裡,如今還有些事做,總比整日清閒要有趣的多。”道二爺擺手,半點不覺得遺憾,反倒興致勃勃說起未來的弟子,“倒是你這麼急著處置,是急著想早些回去吧,不如明日就上路,剩下的事我來接手。只要弟妹平安,生下我的大弟子,就是再累百倍,我也歡喜。”

  聽他提起妻兒,趙建碩嘴角立時翹了起來,神色柔和至極,但想了想還是拒絕道:“此事是我一手操辦,你接手總是不妥。不差這麼幾日,待塵埃落定,我再回去也不遲。”

  “隨你,多住幾日,說不定石榴花就開了,一起喝石榴酒再回去也好。”

  兄弟倆就這般吹著暖極的風,喝著酒,說起過去,又提未來,兩人都愜意至極,不知道謝嬌娘在家裡盼郎歸來盼得眼睛都要紅了。

  自從那日謝全被攆出去,一晃也過了四五日了,謝嬌娘忍耐著一次也沒回去。

  原本那是娘家,但多了個不著調的爹,那就真的是外人的家了。

  何氏不知道是不是多年沒有夫君在身邊,或者生怕他再走掉,幾乎對謝全百依百順,不但賣了兩畝良田,聽說已經張羅著賣院子了。

  提起這事,王三嬸和張嫂子都一臉古怪,想必心裡不知道如何嘀咕何氏的傻,但當著謝嬌娘這個謝家姑娘的面卻不好說。

  謝嬌娘雖說眼不見心不煩,又怎麼會不惦記娘親和妹妹,但仔細想想,她仍沒插手。

  房子和田地都是外物,若是用它們的損失讓娘親警醒過來,也算“損”有所值。再說了還有她在,總不會讓娘親和妹妹沒有吃的、沒有住的。

  這般自我安慰倒起了作用,這日早飯,她多吃了一碗紅棗粥,令穀雨歡喜得不知道說什麼好。

  “夫人,山上的野菜已經能挖了,不如一會兒我去轉轉,挖些野菜回來,中午給您拌個麻油菜,吃起來特別清爽。”

  “好,我也同去,天氣晴好,帶我兒出去走走。”謝嬌娘伸手輕輕拍了拍肚皮。

  四個多月的身孕,肚皮已微微鼓了起來,江嬸子在城裡,趁著晚上歇工的時候,做了兩套寬鬆的襦裙送回來,好讓謝嬌娘穿得舒適。

  第一次做娘親,身邊又沒人照料,她倒是沒考慮到衣衫需要不斷加大的問題,幸好江嬸子想得周到。

  水藍色的衣裙清爽又乾淨,倒是很適合這樣的夏日。

  趙家大院本就在南山,出門不過幾步路就到山坡地。

  穀雨拎著籃子四處尋最鮮嫩的野菜,謝嬌娘則坐在石頭上,半仰頭曬太陽,盼望肚裡的孩兒長得健康。

  風吹過來,鬢髮調皮的拔動她的耳垂,正是難得安閒的時刻,突然有哭聲傳來。

  穀雨耳朵尖,直起腰聽了聽,驚訝道:“夫人,好像是三小姐在哭!”

  “麗娘?”謝嬌娘立刻下了石頭。

  穀雨趕緊來扶,生怕她摔了。

  得了清明的指點,這會兒謝麗娘已經一路哭著跑了過來,“大姊,嗚嗚,我不回家了,我要跟你住。嗚嗚,爹是壞人!”

  將養了這麼一年,謝麗娘好吃好喝,如今去了黃毛丫頭的樣子,身子白嫩又圓潤,突然抱了謝嬌娘的胳膊,扯得她差點摔了個趔趄。

  謝嬌娘來不及生氣,直接問道:“到底出了什麼事,趕緊說!”

  謝麗娘抹了抹眼淚,手卻不肯放開謝嬌娘的胳膊,仿佛這樣才能給她安全感。

  “爹說給我訂親了,是白家那個地痞少爺,娘不同意,爹在家罵娘呢。”她忍不住又大哭起來,“大姊,我不要嫁那個壞人,爹也是壞人!”

  “混蛋!”謝嬌娘氣得雙手發抖,謝全這個渣爹一走多年不回來,回來就沒幹一件好事,覬覦她的家業就罷了,如今居然還要把小妹推進火坑,簡直是找死!

  “走,跟我回家問個清楚。”謝嬌娘拉著謝麗娘往謝家走。

  穀雨也沒心思挖菜了,趕緊小跑回趙家大院,扔了菜筐,喊來哥哥一同奔去謝家。

  半路上,她靈光一閃,又拐道去請了王三嬸和張嫂子。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8-8-20 00:17:56

【第十五章 控告黑心肝父親】

  謝家這會兒正熱鬧,何氏坐在地上哭得眼睛都腫了。

  謝全指著她的鼻子大罵,“你一個婦道人家知道什麼!白家富有,給的聘禮多,以後麗娘嫁過去,穿金戴銀,好日子在後邊呢。你哭什麼哭,好像我這個當爹的要害她一樣。”

  “不是害她,難道是在幫她?”謝嬌娘直接進門,半點也不客氣地道:“城裡城外誰不知道白家那個地痞人品極差,吃喝嫖賭樣樣俱全,好人家的閨女根本不會考慮同白家結親。倒是爹,在外多年,不管娘和我們的死活,回來就開始賣房子賣地,如今又賣閨女,你到底想幹什麼?難道是要把我們都坑死,再娶新媳婦兒進門不成?”

  “你胡說什麼!”謝嬌娘不過隨口一說,謝全卻惱怒地直接跳起來,“你一個出嫁女,沒有你說話的餘地,趕緊滾出我們謝家!老子的家,老子的房子院子,老子的女兒,老子說了算!”

  謝全下巴抬得鼻孔都要衝著太陽了,一副“我就這麼幹,你能奈我何”的架勢,氣得謝嬌娘肚子隱隱作痛。

  這時,王三嬸和張嫂子都趕到了,趕緊扶謝嬌娘坐下來,末了轉向謝全,“謝兄弟,你多年不在家,家裡全靠嬌娘姊妹支撐,就是她們有不對,也該好好說,這般吵鬧,外人怕是以為你在外邊風光了,回來就是為了打殺妻女呢。”

  謝全有些心虛,乾咳幾聲掩蓋尷尬,梗著脖子辯解道:“我給麗娘尋了個好婆家,嬌娘喊著我坑害親閨女呢。你們說我是當爹的,能不盼著閨女好嗎?”

  王三嬸和張嫂子在路上已經聽穀雨說了幾句,這會兒實在氣謝全不要臉,冷道:“白家在七裡八鄉都有名,誰不知道白家少爺……嗯,被人暗害,不能人道,好人家的姑娘嫁過去根本就是守活寡,以後連生個孩子傍身都不能,不怪嬌娘不同意這門親事,實在是不合適。”

  謝嬌娘臉皮薄不好說,王三嬸卻仗著年過四十,說起來完全沒有負擔。

  謝全被堵得有些訕訕的,但想起什麼,又打起精神嚷道:“這些我也不是不知道,但白家富厚,麗娘嫁過去就算沒孩子傍身,一輩子仍吃穿不愁,我這當爹的也是盼著她有好日子過。再說了,白少爺說,聘禮他準備出兩百兩,若是麗娘嫁過去,能……能帶兩張熟食的方子就更好了,到時候白家開了熟食鋪子,這鋪子記在麗娘名下,算麗娘的嫁妝。”

  王三嬸和張嫂子都聽得驚奇,齊齊望向一旁的嬌娘,“鋪子是趙家的產業啊,從沒聽說過妹妹出嫁,拿姊姊婆家的產業做嫁妝的啊。再說了,白家開了熟食鋪子,不是搶趙家生意嗎?”

  謝全不在意的一擺手,大剌剌的道:“趙家那小子不要嬌娘了,我這當爹的不能不顧她啊。過幾日嬌娘變賣了家產,就跟我同去青州……”

  “啪!”謝嬌娘聽他自說自話把她的未來定下來,再也忍耐不住,狠狠摔了手邊的茶碗,警告道:“謝全,你記著,你只能做主你自己,剩下的你說什麼都不算。我是趙家媳婦,趙家的事只有六爺說了算,你連根一手指頭都別想沾。”

  “哼!”謝全原本被嚇了一跳,但轉而底氣十足的翻了個白眼,“我是謝家之主,只要是謝家的事,我就能做主,麗娘的親事我應了,誰也攔不住。若是麗娘當真在白家吃了苦,那也是她有個吝嗇心狠的姊姊,不肯給她帶兩張紙做嫁妝。”

  “你……”這般厚顏無恥的人,實在是把謝嬌娘氣狠了,她站起身恨不得一巴掌?過去,肚子卻突然疼得厲害:“哎喲,我的肚子!”

  穀雨嚇得撲了過來,不想卻被另一個人搶了先。

  “嬌娘,你怎麼了?別嚇娘啊!都是娘錯了,嗚嗚,嬌娘啊,娘錯了!”何氐抱住有些腿軟的謝嬌娘,眼淚如急雨一般落下來。

  謝嬌娘想說話,卻疼得額頭冒汗。

  何氏極力想要抱女兒起來,不知道怎麼扯的,反倒引得自己重重咳了起來,一聲接一聲,好似要把肺咳出來。

  謝嬌娘揮手甩過袖子,努力勾著娘親的脖子,才算站了起來。

  王三嬸讓清明趕緊進城去請太夫,末了嚷道:“大妹子快拾掇一下炕,讓嬌娘躺一躺。”

  說著,眾人扶謝嬌娘進屋,將她安頓在大炕上。

  謝嬌娘兩手攏著肚子,心裡驚恐至極,萬般後悔不該那麼惱怒,萬一傷了肚子裡的孩兒,她怎麼同夫君交代?他是那般歡喜有了血脈後代……

  “別怕,估計是動了胎氣,大夫來開兩副保胎藥吃就好了。”

  “就是,就是。我懷我家老大的時候也這樣,常肚子疼,不也好好的生下來,見風就長這麼大。”

  王三嬸和張嫂子不停的安慰謝嬌娘,倒是何氏先前咳嗽的那幾聲好似打開了什麼閘門,停也停不下來。

  謝嬌娘擔心,好不容易積攢了一些力氣,問道:“娘,你的咳疾怎麼又厲害了?”

  何氏極力忍了咳嗽,拉著閨女的手哭得更厲害了。閨女即便這樣的時候,還惦記她的身體,可見是孝順至極,偏偏她這幾日就像狗屎糊了心……

  越這般想著,越是急火攻心,她喉頭一甜,居然噴出一口血來。

  眾人嚇瘋了,手忙腳亂地把何氏也扶上炕。

  謝嬌娘的位置正對門口,無意間見到謝全探頭探腦,神色很是古怪,好似三分忐忑七分心虛。

  她心裡忍不住一跳,隨手扯了哭咧咧的謝麗娘問道:“娘最近吃藥了嗎?”

  “吃了,可爹……”

  謝麗娘剛應了一半,謝全立刻跳了進來,“好好的家,好好的一件喜事,怎麼就鬧成這個樣子了?”

  王三嬸生怕謝嬌娘再氣到,又惱謝全要撬趙家食鋪的生意,間接砸了她的差事,於是將他推倒門外,“屋裡都是娘們兒,你趕緊外邊坐著去。”

  謝全雖然不打算在村裡住,卻也不好得罪裡正一家,畢竟還沒有完全抽身呢。

  男主子不在家,女主子懷了身孕,如今等著大夫看診,清明哪裡敢耽擱啊,幾乎把馬車趕得快要飛起來。

  上次給謝嬌娘看診的大去,這次又被“搶”了出來。許是有了經驗,他手裡多抓了一個藥箱子,孕婦需要用到的藥村也帶了一些。

  路上,清明心裡沒底,又拐去鋪子喊江嬸子和謝蕙娘。

  兩人一聽都嚇得厲害,活計一股腦兒扔給芽兒和龐大山,好在還有幾個慈濟院的孩子幫忙,倒沒讓鋪子的生意落下。

  馬車瘋跑回來,總共沒用半個時辰。

  老大夫看了何氏,又看了看謝嬌娘,謝嬌娘這裡還好說,當真就像王三嬸說的那般,不過是動了胎氣,吃兩副保胎藥就好了。

  但是何氏卻是陳年頑疾。

  老大夫討要先前的藥方時,謝麗娘看向謝全,“爹,娘這次的藥是你抓的。”

  謝全眼珠子亂轉,好半晌才應道:“藥方丟了,藥也吃光了。”

  老大夫皺眉,倒也沒堅持,重新開了藥方,“一會兒送我回去,直接抓新藥回來。”

  眾人都應了,謝嬌娘見謝全沒有半點付診金的意思,示意穀雨跟老大夫進城。

  謝蕙娘狠狠翻了一個白眼,直接道:“大姊,這裡你住著不舒坦,不如回家歇著吧。”

  謝嬌娘猜到大妹是有話說,又當真不喜對著謝全,就點了頭。

  眾人不讓謝嬌娘走動,直接扶她坐上一張圈椅,然後一人一隻手抬著她回趙家大院。

  王三嬸和張嫂子等人藉口還有活計都撤了,留謝嬌娘同謝麗娘、謝蕙娘姊妹三人說體己話。

  謝蕙娘恨得咬牙,惱道:“大姊,咱們爹到底要幹什麼?早知道這樣,他乾脆別回來算了。”

  謝麗娘扁了嘴巴要哭,謝嬌娘生怕謝蕙娘這個暴脾氣聽說謝麗娘的親事再鬧起來,趕緊勸著,“你們兩個聽我說,別的事情暫時放下,有件事你們今晚回去一定要替我辦了,興許這事弄明白,就什麼事都解決了。”

  “什麼事?”

  謝蕙娘和謝麗娘對自家大姊從來信服至極,聽到這話就湊了過來。

  謝嬌娘仔仔細細囑咐了一遍,末了讓她們趕緊回家,畢竟家裡還有一個生病的娘親,謝全那德行,顯見不會動動手指照顧一下。

  謝蕙娘和謝麗娘聽了話,雖然心疑,但還是迅速地趕回家。

  第二日一早,謝嬌娘喝了湯藥,自覺肚裡的孩子沒什麼事,就拎著一包東西,連同準備回城的謝蕙娘還有大半車熟食出門。

  昨日的老大夫得了穀雨奉上的豐厚診金,加上上次趙建碩給的那十兩,對謝嬌娘可謂是印象深刻。

  所以謝嬌娘一踏進藥鋪的門,老大夫就攆了小藥童去泡茶,末了詢道:“可是肚子還有些不舒坦。”

  “沒有,大夫您醫術高明,藥到病除。”謝嬌娘真心實意捧了老大夫兩句。

  果然老大夫的笑容親近了三分,“那今日怎麼又上門,家裡還有人不舒坦?”

  謝嬌娘聽得好笑,這老大夫也是個心直口快的,若是碰到一個愛計較的人,聽了這話怕是要惱了。好好的日子不過,誰盼著家裡人整日有病啊。

  “不是的,大夫,我娘先前咳疾本來要痊癒了,可最近突然又變嚴重。上次是我爹進城來抓藥,我怕他一時疏忽抓錯了,或者煎熬方法不才,所以今日帶了藥渣,請大夫幫我看看可有哪裡不對。”說完,謝嬌娘示意謝蕙娘把手裡的包裹打開,露出裡面一個裝了藥渣的大陶碗。

  老大夫沒推辭,畢竟何氏如今算是他的病人,多瞭解一下先前的病史總是沒有壞處的。他抬手捏了藥渣,仔細分揀,突然皺了眉頭,“這……這胖頭生是誰放進去的,簡直是胡鬧!”

  謝嬌娘眼裡精光一閃,壓低了聲音問道:“大夫,胖頭生有何不妥?”

  “也不是不妥,這胖頭生是個好東西,有平肝益氣的功效,但是不能放在這副藥裡啊。你娘是陳年咳疾,氣重自然咳得越厲害,怪不得昨日吐血得那般厲害,這藥若是再吃幾日,怕是就要吐血而亡了。”老大夫也是氣惱,這抓藥之人太過粗心,如此簡直是草菅人命,“這藥是哪家鋪子抓出來的,實在是敗類!”

  謝嬌娘冷笑,“恐怕這還怪不得人家藥鋪……”

  “那怪誰?”

  老大夫順口一問,謝嬌娘也不應聲,示意滿臉鐵青的謝蕙娘將藥渣重新放入陶碗,然後放下二兩銀子算是謝禮。

  老大夫不肯收,無奈謝嬌娘一定要給,他只好重複叮囑幾句孕婦應注意的事,把姊妹倆送到門口。

  謝蕙娘如同一個填了太多火藥的爆竹,幾乎是一進自家鋪子後院就爆炸了,“大姊,爹要害死娘,對不對!”

  謝嬌娘也神色不好,她原本以為謝全不過是貪心一些,對何氏就算沒有什麼恩愛之情,起碼也有夫妻之意,如今看來,他哪裡是貪心,明擺著是心狠手辣。

  賣了院子和良田,用她的方子和謝麗娘換白家兩百兩的聘禮,然後害死何氏這個髮妻……這簡直是要讓她們母女四個都不能活命,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他這般,難道他不要家了?還是說……

  “蕙娘,咱們明日就去府衙告狀,告親爹蓄謀害親娘……”

  “大姊,真的要去嗎?”

  謝蕙娘在城裡的這些日子也算開了眼界,不再是做事不瞻前顧後的潑辣小丫頭了。這事只要坐實了證據,謝全就是殺人未遂,最少要被判個流放。

  可他即便再不好,總是她們的親爹,而且親爹要殺親娘,家人反目的事若是傳出去,她們以後如何抬頭做人?陳三爺還會同意她進門嗎?麗娘的親事怎麼辦……

  謝嬌娘怎麼會想不到這些,但如今“孝”字壓在頭上,若是不下狠手,就只能看著謝全把謝麗娘推進火坑,看著何氏被他害死。

  “告,一定要告。你不知道,爹給麗娘定了親,就是那個白家地痞……”

  “什麼?!”不等謝嬌娘說完,謝蕙娘已經氣瘋了。

  當初大姊被逼迫跳河,聲名盡毀,她每晚都要躲在被窩裡掉眼淚,就怕大姊再尋死、怕大姊被官配給光棍殘疾。好不容易大姊尋了好歸宿,如今又輪到妹妹嗎?

  “那日他來鋪子要抓錢匣子,我沒讓;要伸手撈肉吃,我也沒讓;他就是惱了也該拿我撒氣啊,怎麼會害麗娘,麗娘才幾歲!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

  方才還把謝全這個禽獸當親爹,這會兒知道真相,謝蕙娘的恨意爆發得更徹底,“告,一定要告到他坐牢流放!我寧可壞了名聲嫁不出去,也不能讓他這個……嗚嗚,大姊,咱們怎麼這麼命苦啊?”她想罵親爹禽獸畜生,到底出不了口,所有委屈都化作了眼淚。

  龐大山本來在外邊急得團團轉,聽到動靜忍不住推門進來,開口就是,“蕙娘,不管什麼情況,我都娶你!”

  謝蕙娘聽得愣怔,轉而抹了眼淚,嗔怪道:“誰讓你進來的,我才不嫁你呢,趕緊去幹活兒!”

  龐大山撓撓後腦杓,不明白自己的真心話怎麼就遭了嫌棄。

  謝嬌娘見此,臉上總算有了笑,“蕙娘跟你玩笑呢,陳三爺回來就該訂親了,她不嫁你嫁誰去?”

  “啊,好,好。”龐大山放了心,笑呵呵的趕緊跑掉了。

  被他這麼一打岔,姊妹倆的心情倒是都好了很多。兩人商量了幾句,就各自忙碌去了。

  小王莊的夜晚一直是安寧靜謐的,溫暖的讓人沉醉,草叢偶爾有小獸出沒也是小心翼翼,生怕打擾了這樣美麗的夜色。

  但這晚卻隱約有些不安靜,南山腳下的趙家大院,院門開開關關,直到清晨到來,太陽爬上了東山坡,才又重新打開,恢復平靜。

  何氏經歷了前日之事,好似有些清醒了,早起如同往日一般只熬了包穀粥,熱了兩盒面餅,切一盤子芥菜疙瘩,再不若謝全剛回來時豐盛。

  謝全被伺候習慣了,哪裡吃得順口,正罵罵咧咧的時候,突然見謝嬌娘來請,要全家進城去逛逛。

  他以為抓了小女兒的親事做把柄,大女兒終於妥協了,於是拿著架子嚷著早飯吃不好。

  何氏皺眉頭,謝嬌娘卻立刻讓穀雨切一塊豬頭肉送到桌子上。

  謝全越發肯定自己的猜測,喜孜孜的吃了早飯,又好好拾掇了一番才出門,沒想到一出門就看到馬車後跟著七八個壯漢,讓他有些忐忑。

  “這些都是什麼人?”

  “這都是同我家六爺一起從戰場下來的兄弟,今日也要進城選個鋪子,指望我幫忙看幾眼呢。”

  謝嬌娘沒多解釋,扶何氏和兩個妹妹上車。

  謝全遲疑了一瞬,到底鑽了進去。

  夏天來臨,田野滿是綠意,遠望很有幾分開闊之意。

  何氏難得出來走走,眉眼間顯見多了幾分喜色,謝麗娘年紀小也是歡喜,唯獨謝嬌娘滿腹心事,偏偏要裝平和,不願意打破娘親難得的好心情。

  路再長,終有走完的時候,進了城門後,車外的清明高聲問道:“夫人,可是要分路了?”

  這是昨晚約定的暗語,謝嬌娘扭了手裡的帕子,到底還是應道:“分路,一切就拜託兄弟們了。”

  “嫂子放心。”

  “夫人放心。”

  車外眾人紛紛應了,轉而提起韁繩奔向不同之處。

  清明也是一甩鞭子,直奔府衙而去。

  謝全作賊心虛,這會兒也覺出有些不對了,慌忙道:“這是要去哪裡?”

  “馬上你就知道了。”謝嬌娘只應了一句,不肯再說話。

  謝全急了,要跳下車,又害怕摔斷手腳,遲疑的功夫,馬車就到了府衙門外。

  謝蕙娘帶江嬸子母女和龐大山都在臺階下等,見此紛紛湧上來,扶謝嬌娘幾人下車。

  謝全跳下來,只掃了一眼府衙的門黴就想逃走,卻被龐大山直接扭了膀子。

  “綁架了,來人啊,救命啊!”

  本來就是清晨,府衙門前來往辦事的人很多,突然聽得這般喊叫都望了過來。

  何氏有些慌張,顫著聲音問道:“嬌娘,這是怎麼了……”

  謝嬌娘重重抱了娘親一下,低聲道,“娘,一會兒別傷心,你還有我們姊妹三個。”說罷,她拉著臉色有些蒼白的謝蕙娘,極力挺直著脊背,敲響了府衙門前立著的紅色大鼓。

  “咚!咚!咚!”

  鳴冤鼓,非大事、非伸冤,不得敲響。

  慶安城是個小地方,民風淳樸,平日有些小事,基本村裡的族老和裡正就解決了,所以這鳴冤鼓雖然立了,但幾乎不曾被敲響。

  不想今日,如此好的天氣,居然有人來告狀。

  鼓聲落地,謝嬌娘深深吸了一口氣,高聲說道:“小王莊謝家三女,今狀告生父蓄意謀害親母性命,求大人做主。”

  “什麼?!”

  聞言,府衙前就炸開了鍋。

  何氏瞪著眼睛,極度不願意相信的望向一旁的謝全,而謝全則直接軟了腿,臉色白得像鬼一般。

  “這真是……從來沒聽說過啊。”

  “是啊,閨女狀告親爹。”

  “而且還是親爹要殺親娘,這一家子是怎麼過日子的?”

  府衙附近的眾人都忍耐不住,議論紛紛,然後事情也不辦了,都圍過來想看個究竟。

  謝全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迅速逃走,無奈被抓得死死的。

  他不知道,這一時刻,分散開的陳家莊兄弟,已經到各大茶樓和市集街頭一聲聲高喊著——

  “趙家食鋪老闆娘狀告親爹謀殺生母,正在府衙開審,遠走他鄉八年的丈夫為什麼要殺害髮妻,嫁女入火坑?看官們千萬不能錯過!”

  日子平靜安寧,不免有些無趣,如此爆炸性的新聞,簡直給整個慶安城澆了一瓢熱油,眾人頓時討論開了。

  “哎呀,還有這樣的事,可得去看看啊。”

  “對啊,若是真的,這樣的畜生可是不能放過。”

  府衙裡,原本值班的衙役們如同往日一般懶散的喝著茶水、熬著時間,突然聽得鳴冤鼓響,有些反應不過來。

  待得醒過神,都趕緊整理穿戴,有人回後衙請府尹老爺,有人去前邊帶人,各自忙碌起來。

  很快,謝家人就都被帶進公堂之上。

  門外趕來旁聽的百姓越聚越多,大有把府衙圍得水泄不通的架勢。

  衙役見此,趕緊又去後邊報信。

  慶安的府尹是個酒囊飯袋,靠著岳丈一家做了這小小府城的父母官,撈不到太多油水,但也沒什麼災禍,就等著混個幾年,得個優良的考評,往上升一升。

  昨晚正妻開恩,准許他在小妾房裡睡一晚,正唱著小曲回憶著昨晚美好的時候,突然聽得前衙來報,倒也沒惱,反倒有種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的得意。

  換了官服到了前堂,見到堂下跪著的一家人,他還沒覺得如何,但是一掃門外的眾多百姓,他倒是吃了一驚。

  有衙役上前,小聲嘀咕了幾句。

  府尹乾咳兩聲,一拍驚堂木,“堂下何人?稟告上來。”

  謝嬌娘早有準備,雙手捧上昨晚寫好的狀紙,連同那一陶碗的藥渣。

  這可真是準備齊全,府尹忍不住挑眉,待得看狀紙,問道:“謝全,你對於三個女兒狀告你蓄意殺妻之事,可有話說?”

  “有,有!青天大老爺要為草民做主啊,草民什麼都不知道,這些丫頭簡直是膽大包天,因為惱我在外闖蕩多年,不曾顧及家裡,就要冤枉死我啊!”

  府尹皺眉,指了謝嬌娘問道:“謝嬌娘,百善孝為先,你今日把親父告上衙門,可是有什麼話說?”

  “有。大人,小婦人家中貧塞,老母病重,妹妹年幼,我們母女四人相依為命,只因為父親拋棄妻女出走多年,毫無音訊,如今父親突然回來,若是能家人團聚,小婦人定然歡喜。但父親回到家中就要賣院子、賣田地,甚至要小婦人賣光夫家的產業,同母親、妹妹一起隨他遠走,小婦人不應,他就以小妹的婚事為要脅,要把小妹嫁給不能人道的某家少爺。試問虎毒不食子,有哪家親生父親會對女如此狠毒?

  “此外,母親有陳年咳疾,眼看就要痊癒,突然病情加重,父親卻心腸如鐵,不聞不問,小婦人疑惑之下取了父親給母親抓回來的藥尋了大去看,結果大夫說這副藥若是給母親這種咳疾病人服用,不出幾日就會吐血而亡。小婦人姊妹三個同母親吃盡苦頭才得以生活,不想父親如此……實在是讓人難以置信。如今求府尹大人做主,懲治父親,也救母親活命、免小妹跳入火坑的苦楚。藥渣已經帶來,只要詢問當日父親前去抓的藥鋪便會真相大白。求大人做主!”

  “求大人做主!”謝蕙娘和謝麗娘早就聽得淚漣漣,兩人一同磕頭。

  不等府尹說話,外頭已經是沸騰盈天——

  “咱們慶安算民風淳樸,怎麼出了這樣的畜生?”

  “你沒聽說,人家在外邊闖蕩了幾年,說不得就是好的不學,學了壞的。”

  “唔,有道理!”

  府尹聽到吵鬧,敲了一記驚堂木,眼見眾人都收了聲,才看著謝全,“這藥是從哪個藥鋪抓的?”

  謝全嚇得臉色隱隱發青,只磕頭喊冤,卻不肯說。

  府尹哪裡耐煩聽他嘮叨,抬手一示意,兩個衙役就上前壓住謝全。

  謝全也是個膽小如鼠的,立刻說了個藥鋪的名字。

  這種上門拘人的事,衙役們最是喜歡,爭搶著求了差事,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當真提了個中年大夫趕回來。

  許是幾個衙役沒少拿通融銀子,這中年大夫路上早把事情打探清楚了,一瞧跪在堂上的謝全,恨得咬牙切齒。

  雖說開門做生意,哪有不碰到點糟心事的,但謝全可是坑人坑得太大了,他賣了謝全藥材沒賺幾文錢不說,方才打點衙役就花費了二十兩,若是再處置不好,傳出藥鋪賣藥差點吃死人的話,真的就等著關門了。

  礙於在眾人面前,公堂之上,中年大夫忍了又忍,才沒有上前給謝全一頓暴打。

  他跪倒回話,半點沒遲疑,竹筒倒豆子一般,把當日之事說了個清清楚楚,“太人,小人的藥鋪雖然每日人來人往,但大人若是問這人買藥的事,小人如今還記得清楚,因為這人當日為了抹去十文錢,可沒少挑揀毛病。

  “而且他另外要的那些胖頭生同這藥方相克,所以小人很是囑咐了幾句,讓這人千萬不要混進藥方裡一起煮,會吃死人的,但這人還嫌棄我多嘴。我們回春堂是百年老店,這慶安城誰不知道我們回春堂的大名,如今若是因為這人做下的惡事受了連累小人……小人實在冤枉啊!”

  別看這中年大夫是看診治病的,嘴皮子也不讓人,劈哩啪啦說了一通,立刻博得堂上堂下眾人的同情。

  “孟大夫說的不錯,回春堂平日也常舍藥呢。”

  “可不是,我娘的腿疼病就是在回春堂抓藥治好的。”

  這般一面倒的支持,謝嬌娘等人自然願意看到,但謝全卻是要瘋了。

  “青天大老爺,我冤枉啊!我好好的家不要,怎麼會想要毒死髮妻?我真是冤枉啊!明明是藥鋪抓藥的時候放錯了,草菅人命,如今卻算到我頭上。我冤枉啊!”許是明白今日之事將決定以後生死,謝全豁出去了,猛然撲過去抓著中年大夫的肩膀晃了起來,“你說,我們有什麼冤仇,你要這麼害我?明明就是你抓錯藥,如今害得我家反目成仇,你會遭報應,天打雷劈啊!”

  中年大夫也是氣急了,事情說得清清楚楚,謝全還不肯承認,這事若是不說明白,吃虧的可是回春堂。

  中年大夫顯見是個經歷過大風大浪的,早有準備,甩開賴在身邊的謝全,掀開了底牌,“府尹大人容小人說兩句,小人過來之前就怕這人不認,已經請了當日在藥鋪的客人作證,想必……”

  他只說了一半,就真的有人到了堂前,高聲說道:“大人,老朽願意給孟大夫作證。”

  眾人一看,來人是城裡有名的大善人,每年四季都會給慈濟堂舍衣衫、糧食、藥材,很有威望,如今有他出面,眾人可是確信無疑。

  謝全還要辯解,府尹卻不耐煩了,直接抽出令簽就要判刑。

  不料,一直默默落淚的何氏突然爬上前,狠命的磕頭,“大人,民婦有話說。謝全當年嫌棄家貧,說是出門在外闖蕩,實際上是拿了家裡所有錢財跑掉了,留下我們娘四個,一年又一年,吃不飽穿不暖,受盡壞人的欺負也無人撐腰。

  “沒想到這人突然跑回來,還藏了如此狠毒的心腸,按理說,這人死一萬次都不嫌多,但……閨女狀告親爹謀害親母,這事傳揚出去對閨女名聲有礙,民婦求大人做主和離,從此這人同我們母女四個再無瓜葛,求大人成全!”說著,她死命的磕頭,不過片刻,額頭就變得青紫一片。

  眾人都是沉默,心裡忍不住歎氣,雖然何氏口口聲聲說是捨不得三個閨女擔了狀告親爹的惡名,其實也是為謝全留一條性命,到底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婦人心善。

  府尹撚著鬍子,有些猶豫,琢磨何氏的話也有些道理,正要開口,堂後突然悄無聲息跑出來一個小廝,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

  府尹皺了眉頭,乾咳兩聲,道:“這案件有蹊蹺,本府還要另行調查。謝全收押,其餘人等隨時等候召喚。”說罷,他一拍驚堂木就起身回後衙去了。

  這般緊要關頭,突然生了變故,眾人都是有些愣怔。

  謝嬌娘更是皺了眉頭,雖然謝全被關了起來,但夜長夢多,沒判決總是讓人不安。

  無奈胳膊擰不過大腿,她不好追到後堂去逼府尹趕緊判決,只能在妹妹的攙扶下起身。

  她四個多月的肚子,跪了這麼久,雙腿麻得厲害,一步步慢慢往外挪,免不得聽到看客們議論。

  “趙家食鋪的東西確實好吃,不過這老闆娘可是個厲害的,先前就綁了村裡造謠的婦人遊街,如今更是連親爹都告進大牢。”

  “話不能這麼說,總不能任人家欺負不還手吧。”

  “最近城裡熱鬧,十分裡倒是有七分被小王莊占了。”

  謝蕙娘聽在耳裡,正要開口反駁回去,謝嬌娘卻扯了她的胳賻。

  之後一家人上了馬車,沒回鋪子,直奔小王莊。

  不同于來時的歡快,馬車裡沉悶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到底還是何氏按捺不住,第一個嚎啕大哭起來,惹得謝麗娘和謝蕙娘也抱著她一起痛哭。

  謝嬌娘只能勸著,“娘,你別惱我們沒有知會你一聲,實在是怕你聽了那人的話……”

  “不,娘是後悔啊,這幾日怎麼就被豬油蒙了心呢?一個扔了咱們娘幾個七八年的人,怎麼就信了他,還差點把你氣得流了孩子,把麗娘推進火坑,娘……娘這是沒臉啊!”

  何氏當真是悔恨至極,這麼多年獨自帶著閨女過日子,心酸之事說也說不完,終於盼得男人回來,就恨不得事事聽從,只盼著他不要再拋下她們母女,哪裡想到男人心易變,鬧成了如今這個樣子。

  “別怪娘,娘也是……嗚嗚,他畢竟是你們的爹,總不能看著他喪命,只要和離了,攆他走,娘和你們過日子,就當他死了。”

  “好,好,娘,都聽你的。”謝嬌娘生怕她哭出個好歹,只能低聲安慰著,心裡所有的擔憂都暫時拋在腦後。

  母女四個就這般哭哭啼啼了一路,不知此時,白少爺正在同府尹的妻弟喝酒。

  “公子有所不知,那鋪子實在是日進鬥金,一旦拿過來,有公子的名頭鎮著,怕是生意更上一層樓,到時候小弟還要公子多多關照啊。”

  府尹的妻弟生得肥頭大耳,身上的肉幾乎要把錦緞袍子撐破,聽得這話,他應道:“你放心。有我姊姊在。我姊夫無論如何也不會不站在咱們這邊。幾個小娘皮,吃幾板子嚇一嚇,別說食鋪秘方,就是跟夫君晚上……呵呵,都能說個清楚。”

  “公子高明,我實在是看不上這幾個小娘皮囂張,當初小弟誠心誠意求到門上去,居然被小娘皮辱駡,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啊。都是天下之財,有德者居之,正好小弟借花獻佛,懲治了小娘皮,也給公子謀個好生意。”

  那公子被捧得心花怒放,連連點頭,“放心,如此大禮,我是不會忘了你的好處的。”

  兩人推杯換盞,喝得半醉,又去了煙花之地,廝混間就令謝家陷入了危險之地。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8-8-20 00:18:24

【第十六章 夫君神救援】

  謝嬌娘肚裡的孩子,這一日很是乖巧,不曾有半點異動,但她不敢掉以輕心,晚上老老實實地喝了保胎藥。

  陳家莊幾個兄弟生怕再出事,顧不得什麼閒話,住到了趙家院的倒座房,白日裡幫著做些農活,晚上輪流值夜,當真是盡心盡力。

  謝嬌娘照管著這些兄弟的衣食住行、城裡鋪子的生意與何氏的身體,每日倒也不清閒,但只要安靜下來,她就會琢磨懸在半空的官司,怎麼都覺得事情有些不妙。

  然而趙建碩不在家,她別說依靠,就是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如此又過了兩日,傍晚時分,劉路風塵僕僕的回來了。

  許是路上趕得急,他的臉色灰濛濛的,嘴唇乾裂,但他顧不得休息,一進院子,立刻喊兄弟們去稟告,“快去跟嫂子說,我有大事要見她。”

  眾人不敢耽擱,有人幫忙去傳話,有人遞茶水和濕布巾,都忙了起來。

  待得謝嬌娘聽了消息,趕到院外的時候,劉路已經拾掇的乾淨了許多。

  但謝嬌娘依舊看得心裡愧疚,畢竟這些兄弟是因為趙建碩的囑託留下來照顧她,卻因為她家的亂事辛苦奔波。

  “劉兄弟,辛苦你了,有話不忙著說,我已經讓穀雨準備了飯菜,你吃飽喝足再說也不遲。”

  劉路聽得心暖,就算路上真有些疲憊之意,這會兒也徹底消散了。

  “嫂子,我不急著吃飯。這次去青州,我真的打聽出來一些大事,我先給你說說,嫂子心裡也有個數。”

  “好。”她轉而問,“書信可給六爺送去了?”

  如今謝全已經在大牢裡,相比於他的大事,她更惦記久別未歸的夫君。

  劉路點頭,“我雖然沒進京,但是見到了從京裡出來辦事的兄弟,兄弟們說,六爺和二爺事情辦得很順利,不出意外的話,再過幾日就能回來。信件我也讓兄弟們轉交給六爺了,回來的時候就去了青州。”

  謝嬌娘放了心,親手給他倒了茶水,真心道謝,“辛苦你了,劉兄弟。”

  “嫂子,客氣了。”劉路一口氣喝了茶水,猶豫了那麼一瞬,還是坦白道:“我在青州住了三日,仔細打聽過了。謝老爺在青州是有家室的,不,確切說是他入贅了。”

  “什麼?”

  別說謝嬌娘,就是其餘兄弟,還有忙碌的王三嬸和張嫂子都驚呆了。

  謝全有髮妻和三個閨女,怎麼可能另娶,而且還是入贅到人家做女婿?

  謝嬌娘雖然心裡早知道有蹊蹺,卻沒想到會如此勁爆。她皺了眉頭,問道:“可有兒女子嗣?”

  “有,那家人姓魏,開了一家布莊,只有一個獨生女,性子潑辣,年已二八還沒嫁人,往官府那裡送了銀錢報病,才一直留在家裡。聽說當年魏家小姐上山遊玩時被蛇咬,碰巧謝老爺經過……”劉路自覺不好說得太仔細,畢竟是謝家的醜事,於是直接跳過,說道:“五年前兩人成了親,沒多久生了一對雙生子,因為稀罕,幾乎整個青州無人不知。謝老爺很寵愛孩子,常在街上走動,聽說兩個兒子一個姓魏,一個姓謝……”

  “怪不得謝全回來這樣折騰你們母女,原來是為了那邊的兒子啊……”不等謝嬌娘說話,王三嬸已經嗔了起來,“但兒女都是骨肉,他這般也太過分了。”

  “就是,香火重要,也不能拿髮妻和閨女們的命去添啊。”張嫂子也是一臉不屑,恨不得吐口水。

  謝嬌娘帶著娘親與妹妹告老爹謀殺的事實在鬧得太大,城裡人盡皆知,小王莊自然不會聽不到。

  男人們倒還罷了,偶爾會說幾句謝嬌娘不孝,但女人們無論老少,可是一邊倒支持謝嬌娘。

  物傷其類,沒有哪個女人不害怕自己含辛茹孝敬老人、教養孩子,最後卻要被枕邊人毒死這等事,謝全受到懲罰,也算是給男人們一個警醒。

  如今一聽說謝全在外邊另立家門,王三嬸和張嫂子簡直氣得咬牙切齒。

  謝嬌娘有些難過,為何氏不值得。先前在公堂之上,娘為了保住謝全的性命,主動要求和離,如今……

  “這事先不要告訴我娘,等判訣下來再說吧。”

  謝嬌娘歎氣,囑咐眾人幾句,就讓眾人散了。

  何氏並不知道謝嬌娘派人出去打探謝全的底細,她經了先前的公堂對質,傷了心神,一直在家靜養。

  而謝全在外有家室這事,謝嬌娘告訴了謝蕙娘和謝麗娘,兩人雖然氣惱得厲害,到底也知道輕重,沒有同何氏透露一個字。

  這一日早起,天上下著小雨,謝嬌娘正猶豫是不是要隨著馬車進城的時候,有差役上門了。

  兩個衙役許是瞧趙家大院有七八個兄弟圍在門前,倒沒敢為難,不過是呼喝幾句,謝嬌娘趕緊進城,府尹要升堂審理謝全殺妻未遂案。

  謝嬌娘可不是吝嗇的人,直接一人塞一錠五兩的銀錁子,兩個差役立刻客氣很多,不但耐心地等謝嬌娘穿披風,去接何氏,甚至隱晦地提點她,要她多帶些人手。

  陳家莊幾個兄弟本來就不放心,聽了這話更要跟去。

  倒是何氏很有幾分惶恐,不明白她們明明沒罪,為什麼有種被當做犯人的錯覺。

  謝嬌娘一路安慰著娘親和妹妹,一顆心卻高高懸了起來。

  這般突然開堂審理,城裡的百姓事先並不知情,所以府衙前很是清靜。

  劉路早就聽兄弟們提起當日之事,眼珠一轉,扯了腰上的荷包扔給一個兄弟,讓他去街外尋小乞丐,四下跑去吆喝呼喊。

  而這會兒謝嬌娘已經連同何氏、謝蕙娘和謝麗娘跪在大堂上了。

  謝全也被從大牢裡提出來,卻破天荒沒有什麼狼狽之色,反倒臉色紅潤,衣衫乾淨,不知道是用了什麼手段,顯見得了特殊照顧。

  謝嬌娘同謝蕙娘對視一眼,都冷了臉色。

  果然,當日還一臉正氣的府尹,今日一上來就拍驚堂木,徹底掀翻當日的堂審。

  “謝嬌娘,你說謝全故意買藥預謀毒殺何氏,可有確鑿證據?畢竟沒人親眼看到他把胖頭生放進去,不是嗎?”

  不等謝嬌娘應聲,謝全已經扯著嗓子開始大聲喊冤,“青天大老爺,您一定要給草民做主啊!草民當日確實是買了胖頭生,但也知道那東西加入方子會有害處啊,怎麼可能加入髮妻的藥裡呢?是嬌娘記恨我說她被夫家拋棄,又因為出嫁,不能同娘親、妹妹一起隨我回青州過好日子,這才心生歹意,趁我不知道的時候,把胖頭生放進去。草民冤枉啊,草民冤枉啊!”

  人嘴兩張皮,卻偏偏有個靈活的舌頭,別說吐出象牙,吐出蓮花都不出奇。

  謝全這番辯解,令何氏母女四人目瞪口呆,連外邊等待的陳家莊兄弟還有江嬸子幾個人都愣住了。

  不過幾日功夫,謝全就忘了當初他親口承認的事,反手扣謝嬌娘一個毒殺親母的大帽子。

  “你撒謊,明明是你在外邊有家室了,打著把我們和娘都賣了、你拿銀子去養小老婆和兒子的心思,還當我們都是傻子呢!”

  謝蕙娘第一個急了,開口就掀開謝全的老底,“別以為你幹的那些事沒人知道,就算律法懲治不了你,還有老天爺呢,你要被天打雷劈!”

  謝蕙娘當真恨得厲害,想起這些年母女幾人吃的苦,再加上如今這場無妄之災,她恨不得生吃了親爹。

  謝全嚇得魂都沒了,根本沒想到這樣隱秘的事會被知道。

  他原本出去闖蕩,也是存了遠走高飛、扔了家裡妻女這些累贅的心思,剛好運氣不錯,救了一個布莊的老姑娘,入贅做了上門女婿,打理鋪子,日子也算不錯。

  但某一日潑辣妻子不知道在哪裡聽說了閒話,好像是哪家的女子嫁了外地男人,結果那男人在老家有妻兒,於是開始整日逼問他的過往,他害怕之下就扯了個進貨的藉口回了小王莊,本意是賣了田產和妻女,拿銀子回去養兒子。

  沒想到不光大女兒嫁得好,就是家裡的日子也是紅紅火火,貪心之下,他絞盡腦汁琢磨著要把髮妻毒死,把女兒訂親“賣”了,騙走大女兒的秘方,最後帶著大筆金銀回去同老婆兒子過日子,誰也不會知道他的過往,還給兒子攢了一份產業。

  這謀劃是好的,算盤也撥得震山響,無奈居然泄了底子。

  “不,你胡說什麼,我才沒有家室……”

  府尹在上邊看謝全臉色白得跟鬼一樣,心裡鄙夷,完全忘了自己在髮妻跟前也直不起腰,否則也不會昧著良心,重新“審理”這個案子了。

  “肅靜!”驚堂木一拍,府尹冷著臉問道:“謝嬌娘,謝全在外就算有家室,也不能說明就有毒殺何氏的心思。倒是你趕緊交代,何氏用藥期間,你是不是回去過娘家,是不是動了藥材?從實招來,否則別怪本官大刑伺候!”

  什麼都沒問出來就要動刑?若是再猜不出來背後有貓膩,就真是傻子了。

  門外陳家莊的幾個兄弟立刻惱了,正巧很多人聽了消息趕來看熱鬧,他們也沒客氣,幾句話向眾人解釋明白,而後指著公堂大聲道:“這真是顛倒黑白,停妻再娶的男人沒有殺妻動機,反倒是大著肚子的閨女要殺親娘,這還有沒有王法了,簡直是胡說八道!”

  其餘百姓雖然不敢像他這般大聲指責,但還是忍耐不住低聲議論,“我還以為要判那個當爹的,怎麼幾日功夫就翻案了呢?”

  “還能有啥,肯定是有人……咳咳,動了手腳唄。”

  “也是,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沒辦法啊,咱們老百姓什麼時候能不受欺負?還不是人家想捏就捏。”

  門外這般動靜,坐在大堂上的府尹自然聽見了,他臉色黑得真是能刮下二兩墨來,不解明明臨時選了個日子開審,怎麼還是招了這麼多閒人圍觀?

  他掃了一眼堂下的謝家人,打定主意要速戰速決,不說妻弟拿了鋪子,髮妻會少念叨他,就是白家送來的那些銀子也夠他再買個小妾進門了。

  至於謝家,不過是孤兒寡母,即便有些冤枉,眾人說幾口就過去了,她們再恨,難道還能把他這全府尹如何?若是再心狠些,判個流放之刑,路上隨便動些手腳就乾乾淨淨送她們一家子去地府團聚了。

  這般想著,他拿了令簽扔到地上,“來人!謝嬌娘頑抗不招,賞二十大板!”

  二十大板,一個壯漢都要皮開肉綻,更何況謝嬌娘是個懷孕的女子,這明擺著是要屈打成招,或者殺雞儆猴了。

  堂上堂下一時間都靜了來,很難相信府尹會這般狠毒。

  何氏終於從謝全在外另有家室的茫然中回過神來,第一個撲到謝嬌娘跟前,“不,要打就打我,不要動我閨女,她還懷著身孕啊!”

  “不,不能打我大姊!”

  謝蕙娘和謝麗娘也瘋了一樣撲到跟前,母女三人把謝嬌娘團團護在中間。

  兩個衙役撿了令簽,有些遲疑。他們平日雖然常在城裡耀武揚威,占百姓一些便宜,但是棒打孕婦這事太缺德了,兩人也有些下不去手。

  倒是謝全幸災樂禍的嚷著,“青天大老爺英明,這賤丫頭心眼最多,不打她肯定不招……”

  聞言,何氏恨得紅了眼睛。早知道謝全如此,她當日死也不會提出和離,以至於給他機會惹出今日這樣的禍患。

  “畜生,我跟你拼了!”

  何氏雖常年咳疾體弱,這一年卻將養得很是不錯,幾乎是眨眼間就撲到謝全跟前。

  謝全使手想要推開她,可他低估了一個母親保護孩兒的決心。

  何氏的手一把扯住他的頭髮,張口咬住了他的耳朵。

  “啊,疼死我了,快救命啊,扯開她,扯開她!”謝全如殺豬一樣叫了起來,手忙腳亂想要推開何氏,無奈何氏任憑他怎麼踢打也不放手。

  這般變故簡直驚呆了所有人。

  謝蕙娘見狀也撲上去,謝麗娘亦同,姊妹倆一左一右死死咬住謝全的胳臂。

  眨眼間,謝全的青色衣袖就被染紅了。

  “荒唐,胡鬧!”府尹也嚇到了,把驚堂木拍得啪啪亂響。

  幾個衙役也不敢再怠慢,上前抓住何氏母女三人就要拉開,無奈何氏太恨謝全,衙役怎麼扯,她也不肯放開。

  眼見謝全的耳朵就要被咬下來,兩個衙役也急了,抬腳就要踹上去。

  這一刻,謝嬌娘突然後悔了,後悔不該不知天高地厚的來告狀,不該把這個世界想得如同前世那般公平公正。自從醒來到了這個世界,一切太過順風順水,又有夫君護著,她就當真以為這個世界都是陽光,沒有任何黑暗髒汙。

  趙建碩,你在哪裡?趙建碩,我想你……

  許是老天爺到底憐惜謝嬌娘,當真使手扶了她一把。

  正值這樣混亂的時候,府衙外的大街上突然響起馬蹄聲。不等眾人探看,那匹馬已經到了門前。

  陳家莊幾個兄弟的手已經摸上了藏在背後包袱裡的柴刀,防備著謝嬌娘若真要遭毒手,他們就沖進去搶人,結果一見到馬上之人,他們立時歡呼起來。

  “六爺!”

  “六爺回來了!”

  跪坐在大堂上的謝嬌娘聽得喊聲,猛然向外看去,淚水瞬間模糊了雙眼。

  夕陽之下,騎在高頭大馬之上的魁梧身影,那冷酷熟悉的臉龐,與那閃爍著怒意的雙眸……

  “六爺,嗚嗚……”

  不等謝嬌娘起身奔過去,趙建碩就翻身跳下來,幾步越過眾人到達大堂之上。

  謝嬌娘被狠狠擁進結實的懷抱,嗅著熟悉的味道,眼淚決堤而下:“六爺,他們欺負我,嗚嗚……他們要殺我娘,要打我……”

  “不怕,我回來了。”趙建碩低頭狠狠在嬌妻脖頸間嗅了一口,方才只在馬上望了一眼,他幾乎氣得肝膽崩裂。

  若是再晚一刻,是不是他的妻兒就要保不住了?!

  “你是何人,居然膽敢闖上公堂?”府尹自覺被冒犯,開口呵斥,要喊衙役攆人的時候,趙建碩抬頭望向了他。

  那是怎樣的眼眸,如孤狼般狠毒,如猛虎般狂傲,如冰雪般冷冽,襯著臉上的刀疤,刺得府尹下意識往後退,卻忘了自己坐在椅子上,差點直接摔倒在地。

  “哼!”趙建碩冷哼一聲,抱嬌妻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謝蕙娘對這個姊夫一向最是崇拜,見此也顧不得再生吃老爹,趕緊扶了娘親,扯了妹妹,一同跟了出去。

  被留下的謝全疼得嚎啕大哭不已,“疼死我了!”

  可惜沒有人理會他,幾個衙役要麼去扶府尹,要麼就是膽怯不敢攔路。

  這麼猶豫的功夫,趙建碩已經抱著謝嬌娘翻身上了黑馬,何氏母女也上了馬車,陳家兄弟守護在側,一行人眨眼間就走出老遠。

  一眾衙役,連同看熱鬧的閒人們這才反應過來,轟然議論出聲——

  “這人是誰啊?”

  “不知道,看著妤凶啊,那眼睛好像刀割一樣啊。”

  “食鋪老闆娘喊他六爺,六爺?食鋪老闆平時好像是被喊做六爺的!”

  “哎呀,這是正主回來了。妻兒被這麼欺負,這人怕是不會善罷甘休呢。”

  “不服氣又能怎麼樣?不過是個戰場下來的兵,胳膊擰不過大腿,還能把府尹怎麼樣啊?”

  眾人說的熱鬧,可把高堂上的府尹氣壞了。堂堂慶安城的父母官,居然被如此輕視,簡直不能忍。

  “反了天了,放肆,真是放肆!”他拍著桌子站起來,臉紅脖子粗的喊道:“來人,給我……”

  話說了一半,府衙門前的大路上又來了一撥人馬。

  五六十人的護衛隊伍,盡皆高頭大馬、亮甲長槍,中間一輛馬車上走下一個書生模樣的年輕人,俊秀的面龐惹得人群裡的女子都嬌呼著紅了臉。

  君子如玉,貌若潘安,這樣的人物真是難得一見。

  那年輕男子同眾人微微點頭,慢步進入前堂。

  他看也不看謝全和一眾衙役,只望著驚疑不定的府尹,笑道:“這可是吳庸吳大人?本官奉了吏部文書,前來接管慶安城府尹的職司,還要勞煩大人做一下交接事宜。”

  這句話不長,卻炸得堂上堂下比方才更轟動——

  “這人說什麼,他是新府尹?”

  “慶安變天了!”

  堂上的府尹更是眼睛都要瞪出來了,“你胡說什麼,什麼時候的官文,我怎麼不知道?”

  年輕書生也不說話,只是笑眯眯沖著後邊一擺,立刻有個師爺模樣的人上前,遞上一封文書。

  府尹哆嗦著手打開,只看了一眼就一屁股坐了下來,“不可能、不可能,我家妻兄……”

  “哦,您是說趙不言趙大人嗎?本官出京之前,他被彈劾,摘了烏紗帽,已經下獄了。”

  “什麼?!”府尹嚇得直接摔下椅子,末了什麼也顧不得了,連滾帶爬的跑去後院,“夫人啊,大事不好!”

  年輕書生嘴角現出一抹冷笑,待得轉向眾衙役,冷笑卻迅速消失不見,又是那個儒雅溫和模樣。

  “勞煩各位把罪犯押進牢房,擇日本官再行審理。”

  衙門裡從來都是鐵打的衙役、流水的官老爺,因此衙役們雖然有些吃驚,但沒有半點替原本府尹鳴不平的意思,趕緊應諾,押解謝全回大牢的、忙著端茶搬椅子的,都忙得不亦樂乎。

  當然也有那沒有眼色的,上前詢問道:“老爺,這個案子還有幾個人犯,方才被人劫走了,您看……”

  年輕書生笑著擺擺手,“你說那劫人的漢子臉上帶了刀疤吧?不必擔心,趙六爺同本官在半路相遇,巧合救了本官一命,是個戰場上下來的英雄漢。這個案子本官也知道一些細節,趙家娘子正懷著身孕,留在家中待產沒什麼不妥,待得開堂重審之日再來問話就好。”

  這話可是說得不能再明白了,赤裸裸的對趙家偏心,但眾人不但沒有反感,反倒很喜歡這個新府尹的坦誠。

  不說府衙後吳府尹一家如何吵鬧、城裡百姓如何傳說新府尹,只說謝嬌娘一路被抱回小王莊,她窩在趙建碩懷裡,眼淚流得痛快,心裡卻越來越忐忑。

  原因很簡單,怕挨駡啊!

  果然進了家門,她被直接放到炕上,而趙建碩坐在桌邊,沒有再說一句話。

  謝嬌娘扯著衣角琢磨了那麼一瞬,到底還是硬著頭皮湊了上去,“六爺,我……我知道錯了。”

  “哪裡錯了?”趙建碩低頭倒茶,聲音裡聽不出任何喜怒,讓謝嬌娘更是心虛。

  “嗯……我不該膽大包天的要去府衙告狀?”

  “唔,還有呢?”

  “我不該不顧懷著身孕,差點令自己陷入危險的境地。”

  “唔,還有呢?”

  “我不該沒留下退路,就衝動行事。”

  “唔,還有呢?”

  謝嬌娘咬著嘴唇,眼底的委屈越來越濃,任憑她怎麼說,趙建碩就是這麼幾個字,氣得她直接紅了眼圈,“嗚嗚,我就是錯了,你還要怎麼樣?誰讓你不在家,我大著肚子,要防備親爹搶家產,要護著娘親不被毒死,還要護著妹子不被推進火坑,我累死了,你知不知道?你不在家幫我就算了,回來還這樣……嗚嗚,我也不活了,我要帶著兒子……”

  “你敢!”趙建碩眼見謝嬌娘抬著拳頭要捶肚子,繃不住了,一把把她摟進懷裡,惱道:“你若是氣惱,打我就好,做什麼拿孩子撒氣!”

  “我哪敢,趙六爺多凶啊,一走不知多久沒有音訊,回來還要拿大肚子的媳婦出氣……”謝嬌娘扯著他的袖子抹眼淚鼻涕。

  趙建碩哭笑不得,趕緊認錯,“別哭了,我錯了,不是不想給你送信,只是想趕緊忙完,早些回來陪你,沒想到出了這麼多的事。”

  “沒想到?你沒想到的事可多了,再不回來,我和兒子出了事,你就等著打光棍吧。”謝嬌娘眼淚掉得更急,末了突然抬頭,“啊,你不會是在外邊又遇到什麼綠雲、藍雲,這才不管我跟兒子……”

  “胡說什麼!”趙建碩算是見識了女人神奇的腦袋,趕緊阻止嬌妻胡思亂想,“我日夜奔波,這才能提早趕回來,吃飯的功夫都沒有,哪有空閒見別的女子。昨日中午吃了一張幹餅,到如今一口水都還沒喝過呢。”

  聽到他這麼說,謝嬌娘立刻抬頭,“啊?你都三頓沒吃飯了,這怎麼行!”她心疼得不行,趕緊掙脫開他的懷抱,走去床邊喊道:“穀雨、穀雨,你在外邊嗎?”

  眾人本來就惦記謝嬌娘,生怕她身體出問題,也怕夫妻倆吵架,因此十分關注兩人的狀況。

  穀雨仗著貼身伺候謝嬌娘,壯著膽子在院子裡等,因屋裡一直傳來斷斷續續的哭聲,她急得不成,這時突然聽到喊聲,趕緊湊了過去,應道:“夫人,我在。”

  “趕緊下廚給六爺熬鍋小米粥,烙盤雞蛋餅,再切一盤豬舌頭。要快啊!”

  “是,夫人。”穀雨咧了嘴,笑著趕緊跑去灶間,也通知趙家大院內外,警報解除,男女主子重歸於好的喜訊。

  屋子裡,趙建碩輕輕歎了口氣,再是氣惱,眼見這樣的嬌妻,他還能怎麼辦?

  他大手一伸,再次把嬌妻抱在懷裡,輕輕拍著她的背,“放心,我回來了,一切都不用你再操心,你只管照顧好自己和孩兒就好。”

  “唔,知道了,以後我就把自己當小豬養,一定給你生個白白胖胖的兒子。”

  “好啊,不白不胖就找你算帳。”

  夫妻倆低聲說著情話,誰也沒提城裡的官司,與京都那些艱險之事。

  許是放了壓在心頭多日的大石頭,又有了靠山,謝嬌娘疲憊至極,本來還想多陪趙建碩說會兒話,卻不知不覺睡著了。

  趙建碩輕輕把她放在炕上,扯了被蓋好,末了低頭親親她的額頭,“傻妞兒,睡吧。”

  睡夢中的謝嬌娘皺皺小鼻子,嘟起了嘴巴。

  趙建碩失笑,低頭輕輕在她唇上又吻了一下。

  謝嬌娘勾起唇,睡得更香甜了。

  夏日的雨總是來得快,去得突然,被雨水洗過的天空乾淨得讓人心醉。

  慶安城的街道變乾淨了,路邊的樹木花草則更豔麗了。

  府衙大堂裡新府尹第一次問案,惹來了幾乎半城的百姓圍觀旁聽。

  原本就證據確鑿,又人證齊全,謝全殺妻未遂案,不過半個時辰就下了判決。

  謝全免於死罪,但判定同何氏和離,流放千里之外的邊城做苦役二十年。

  他當場軟了腿,哭喊著要何氏幫忙求情。

  何氏這一次同樣淚流滿面,卻是一句話都沒有說。

  有些錯,可以犯一次,但絕對不能犯兩次。

  新府尹也是個詼諧的,判決之後,還沖著百姓們喊了一句,“堂下百姓,對此判訣可有異議?”

  眾人聽了新奇至極,心裡頗為歡喜,且覺得了尊重,於是高聲應和,“沒有,大人英明。”

  衙役上前,謝全像是瘋了一樣,想要掙脫衙役的拉扯,並伸長脖子在人群裡搜尋,卻怎麼也沒看到那個當初答應幫他翻供的人,反倒被雙手抱著胳膊冷望過來的趙建碩嚇得心驚肉跳,再想喊冤,卻只能把所有話吞回了肚子裡……

  站在趙建碩身後的劉路悄悄同兄弟們比了比拳頭,臉上得意至極。

  昨晚,某斷子絕孫的傢伙在自家院子裡摔了一跤,以後再也不用起床了,今早白家就張羅起過繼的事……

  一個兄弟翻了個白眼,在他跟前低聲笑道:“三爺他們落後幾日回來,正好會撞上先前那個狗屁府尹一行,你說三爺那個脾氣……呵呵。”

  劉路會意,也笑了起來,“可惜,看不到好戲。”

  前邊的趙建碩勾起了唇角,眼見判決下來了,上前接了謝嬌娘和何氏等人。

  即便老虎打旽,也不能以貓看待。膽敢捋虎鬚,就必須有付出代價的覺悟。

  一個包袱,裝了兩套冬衣、兩套夏服、十兩碎銀子、十幾張幹餅與七八根紅腸。

  謝蕙娘拎起來掂了掂,很是沉甸甸,撇撇嘴,低聲同謝嬌娘抱怨,“娘也真是的,那人都這樣了,還給他準備行李。”

  謝嬌娘朝著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少說幾句。

  路邊,何氏紅著眼圈站在一棵柳樹前,不遠處衣衫狼狽、形容憔悴的謝全正由兩個差役押解,今日要出發去北地服苦役。

  雖然隔得有些遠,聽不清楚說些什麼,但謝全滿臉都是憤怒,恨不得吃了何氏一般的模樣,眾人看得清清楚楚。

  好在何氏沒惱怒也沒掉眼淚,遞上包袱就回了自家的馬車。

  謝全好似想要摔包袱,卻到底沒捨得,畢竟一去千百里,這些東西就是他的全部家底了。

  謝嬌娘帶著謝蕙娘同謝麗娘,最後望了這個既是血脈親人也是仇人的傢伙一眼,之後也上了馬車。

  趙建碩騎在馬上,輕快的走在馬車旁邊。

  做了最後一件事,徹底舍了夫妻多年的情分,何氏終於放開心胸,這會兒正說起女兒的婚事,表示趙三爺過幾日就會來下聘,謝蕙娘的親事訂下來,就該給謝麗娘物色人家了。

  日子總會有些坎坷,但一家人互相幫扶,互相愛護著往前走,再大的苦難也不怕。

  謝嬌娘偶爾掀開車簾望向趙建碩,眼見陽光灑在他的身上,整個人如同黃金戰神一般,讓她心動又崇拜。

  興許當初謝全也有這樣讓娘心動的時刻吧?這是謝嬌娘不曾怨怪何氏一這心軟的原因,沒有愛,何來的恨?

  趙建碩許是感受到了嬌妻的目光,抬了斗笠望過來,陽光照亮了他臉上那道淺淺的刀疤。

  謝嬌娘半點也不害怕,只覺得這好似守護幸福的勳章,安心至極,忍不住抬手隔空去描繪那道疤。

  趙建碩難得紅了臉,揮舞馬鞭,朝前多走了幾步。

  謝嬌娘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惹得何氏和謝蕙娘、謝麗娘都望了過來。

  她乾咳一聲,有些害羞,想尋個藉口掩飾她調戲了夫君的事時,肚子突然輕輕動了一下,“哎呀,孩子動了!”

  謝蕙娘和謝麗娘立刻湊到跟前,爭搶著嚷道:“是嗎?大姊,給我摸摸小外甥!”

  “我也要摸,我也要摸。”

  何氏一巴掌一個拍走了兩個閨女,笑道:“別鬧你們姊姊,如今五個月了,你們的小外甥也該動了,再五個月小傢伙就要出生,你們兩個做姨母的趕緊準備見面禮,被褥和衣衫都幫著多做些。”

  “知道了,娘。”

  謝蕙娘和謝麗娘黏在謝嬌娘左右,嘰嘰喳喳的商量著要用什麼料子、繡什麼花紋。

  謝蕙娘性子急,執意認為姊姊肚子裡的是小外甥,要做藍色裹被。

  謝麗娘卻喜歡嬌嬌軟軟的小外甥女,嚷著要做一套紅色的。

  謝嬌娘輕撫著肚子,兩個都支持,左右小孩子一歲前衣衫被褥都是不分男女的,藍色清爽,紅色喜慶。

  車外,趙建碩聽著車裡的歡聲笑語,眉頭徹底舒展開來。

  遠處的田野好似一日換一個模樣,綠得讓人心時神怡。

  這個時候,所有人都不知道謝嬌娘的肚子是何等爭氣,對於兩個姨母的疼愛,一點都沒有浪費。

  時光荏苒,似水流年。

  五個月後,初冬的一個傍晚,趙家大院裡開了筵席,碩大的圓桌足足擺了三席,雞魚肉蛋、豬牛羊兔、海鮮乾貨是應有盡有。

  之所以這麼大擺筵席,原因無他,趙建碩的生辰到了。

  京都的道二爺特地送了大批的生辰禮過來,當然其中有大半是布料和首飾,明擺著是給謝嬌娘準備的。這也是兩邊走禮一直以來的習慣,道二爺真的是把謝嬌娘當妹妹疼。

  當然,謝嬌娘投桃報李,鋪子出了什麼好吃食、家裡的虎骨酒,只要道二爺用得上,都會送到京都一份。

  陳家莊的一眾兄弟最喜歡到趙家蹭飯,這樣的好機會自然不會放過,提著山上獵的野物、出外走動時尋到的新奇玩意兒,早早就到趙家等著大吃一頓。

  謝嬌娘特意讓鋪子歇業一日,帶著謝蕙娘和江嬸子、穀雨忙碌半天,準備的酒席豐盛至極。

  這小半年的功夫,陳家莊的兄弟有四五個成了親,這次都把媳婦兒帶來認門。

  男人們親近,女人們自然相處也好。

  這會兒內室特意開了一席,男人們開懷暢飲,女人們吃飽喝足就開始話家常。

  說起當初男人們許下的彩頭,如今鐵定被謝嬌娘得了,女人們都開玩笑說嫁得晚了。

  謝嬌娘笑著許諾,以後她們生孩子的時候,每人都有份,惹得眾人都嚷著要白紙黑字記下來。

  氣氛歡快,謝嬌娘肚裡的孩兒忍不住也想要出來湊熱鬧。

  “哎呀,夫人要生了!”

  穀雨一聲大喊,徹底掀開趙家大院的喧囂序幕。

  有人立刻快馬去把臨近的兩個穩婆扛過來,何氏還有王三嬸張嫂子也都趕來幫忙。

  眼見一盆盆熱水送進去,一盆盆血水端出來,在千軍萬馬面前也沒變過臉色的趙建碩,這會兒站在門前已經膽寒得沒了知覺。

  鄭通拿著扇子不停敲打著手,想了半晌才勉強勸了句,“老六,你別擔心啊,那個……嗯,女人生孩子是天生的本事,肯定……”

  不等他說完,屋子裡就傳來謝嬌娘的慘叫。

  趙建碩的目光如冰刀一般紮了過去,嚇得鄭通趕緊求饒,“我就是個半吊子的大夫啊,我也是說說……說說。”

  陳三爺上前一腳踹跑鄭通,大手拍了拍趙建碩的肩膀,安慰道:“老六,別惦記,二哥早就說了,弟妹是個旺家旺子的,保證平安無事。”

  趙建碩的臉色終於緩和了一點,不等開口,屋子裡已經傳來嬰兒嘹亮的哭聲。

  “哎呀,生了,生了!”在院子裡等待的十幾口人都歡呼起來。

  趙建碩眼底狂喜沸騰,抬腳就要進屋,卻被王三嬸一把推了出來。

  “別進來,還有一個!怪不得夫人肚子這麼大,原來是雙棒兒啊!”

  “什麼,雙生子?!老六真是走運啊!”

  “太好了,六爺這彩頭拿得真是太俐落了。”

  趙建碩著實歡喜,腳下仿佛踩著白雲,輕飄飄的,不等落到實處,屋子裡又傳來喜訊。

  “哎呀,小的是個女兒,龍鳳胎啊,一子一女!”

  院子內外因為這句話歡聲雷動,比方才瘋狂不止一倍。

  “啊,龍鳳胎!趕緊去買爆竹,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

  “往京都送信,二爺怕是也要歡喜壞了。”

  趙建碩早已沖進屋子,燭光的照射異常明亮,淡淡的血腥味逃不過他的鼻子。但往日讓他反感,甚至會產生錯覺以為自己依舊在戰場的味道,今日卻透著喜悅。

  何氏同王三嬸一人抱著一個孩子同他報喜,趙建碩抬手想碰碰兒子與女兒的臉頰,卻被觸手的柔嫩嚇得趕緊縮了回去。

  何氏和王三嬸好笑,把孩子放到了床裡,床的外側,力竭的謝嬌娘還在昏睡。

  趙建碩彎下腰在嬌妻臉上印了一記,“謝謝你,謝謝。”

  許是聽到了父親的聲音,兩個孩子居然一同哭了起來。

  母子連心,謝嬌娘幾乎立刻醒了過來。她掙扎著要抱了孩兒餵奶,兩個孩兒卻不能一起抱在懷裡。

  趙建碩趕緊笨拙的挨個把閨女和兒子托起,安放在他們娘親的胸前。

  兩個孩子努力的吸取乳汁,那麼虔誠認真,看著趙建碩紅了眼睛。

  謝嬌娘初為人母,胸前麻癢,正有些不自在,突然感覺到手背濕了,抬頭時,就望進了趙建碩滿是霧氣的眼裡……

  “六爺,我們當爹娘了。”

  “嗯。”趙建碩輕輕探身,把嬌妻和兩個孩兒都攬在懷裡,如同攬住了整個天下,“妞兒,娶了你,是我平生最大幸事。”

  謝嬌娘翹起唇角,神色裡殘餘的幾分疲憊盡皆消失無蹤,“六爺,嫁你為妻,也是我的榮幸。”

  一家四口就這麼頭挨著頭湊在一處,暖得初冬的夜都如同春日一般,遍地生花。有時候,緣分就是這麼妙不可言。

  有時候,幸福就是這麼簡單……

作者: 嗜酒態睡    時間: 2018-8-20 00:18:50

後記 人到中年 寧馨】

  前幾天,馨參加了一場朋友的葬禮,即便過了好久,都沒有從悲傷裡走出來。不,或者說,馨悲傷的不是朋友的離開,更多的是一種惶然。

  人過三十,偶爾會有人生過半之感,不過跑去KTV瘋狂幾個小時,或者幾個姊妹相約小酌兩杯,又覺得愜意之極。

  而這個逝去的朋友,給所有朋友敲了警鐘。

  那個白天還說說笑笑、約好週末爬山的朋友,當晚就一頭栽倒在地,沒了聲息,耗時不過兩分鐘,就去了天堂。

  突然聽聞消息的時候,所有朋友都不願相信,還互相聲討著是誰開這樣的惡劣玩笑,但當確認過事實,世界忽然沉默了。

  中年,這兩個字乍看很簡單,細想又很悲劇,這個年紀,談生死好像還有段距離,談愛情又已經老去,有一天會突然發現,愛情是老去了,生死居然也不遠,人生的這個階段再疲憊也不能突然停下來歇息,這實在讓人太難以接受了。

  最近家裡老人身體不好,時常要進出醫院。這間醫院地處繁華地帶,路上擁擠得蚊子都嫌棄,每天要開車過去,找地方停車,然後搬下輪椅,扶老人下車,拿上背包,推老人殺進人海茫茫的醫院大廳,這真的需要勇氣,也需要耐心。

  若只是這樣尚且還好,最怕的是自己在排隊繳費,惦記著老人一個人在診區等待,結果孩子的幼稚園又來電話,說小小的寶貝發燒或者眼睛紅腫……

  那樣的時候,是要立刻奔向自己的心肝寶貝,還是要留下來照顧老人?世上最艱難的選擇題,也不過如此。

  有人說,人到中年,最痛的就是睜開眼睛,全是需要依靠你的人,而身前卻沒有一個人能讓你依靠片刻。聽上去萬分心酸,卻是一個字都沒有錯。

  今年的春天來得尤其晚,或者說上天如同善變的女子一般,表情實在太過於豐富了。也許前天還穿短袖,今日就要穿羽絨服,後日又是飛沙走石,黃土漫天,好似哪個妖精在渡劫。

  推開窗子放眼望去,沒有一點綠意,反倒吹得滿面黑灰。

  記得有首詞是這麼寫的——水是眼波橫,山是眉峰聚。若問行人去哪邊,眉眼盈盈處。才始送春歸,又送君歸去。若到江南趕上春,千萬和春住。

  馨實在是想把最後一句,改成“若到江南趕上春,千萬把春揍”。

  馬上就要五月了,塞北居然還沒見過一朵花、一株綠草,這實在讓人沮喪,以至於馨新的靈感都枯竭了。

  不過,說到底,我們還是愛春的,所以才這般急切的抱怨它的遲歸。

  我們如此珍惜生命,熱愛生活,所以哪怕萬般辛苦心酸,依舊挺著脊背努力生活。

  春尚且有晚來的時候,人怎麼可能沒有艱難的階段,但即便再晚,春仍會來,我們的幸福也會在風雨後悄然出現。

  樹葉會慢慢的綠起來,草坪會慢慢的柔軟,孩子會慢慢健康長大,老人會安度?年,而我們會平穩擔著肩頭的責任,大步前行。

  身後有我們的整個世界,前方也許偶爾會有雲霧彌漫,看不清路途,但那雲霧之後,必定是世間最美的風景。

  珍惜身邊的同路人,無論是朋友、愛人,還是親人。珍惜生命裡的每一個時刻,無論快樂還是悲傷,都是人生的部分。

  馨為所有朋友們加油,也為自己加油。

  最後送一句最近很流行的網路祝福語給大家,願你三冬暖,願你春不寒,願你天黑有燈,下雨有傘,願你一路有良人相伴。

  寧馨敬上,寫於2018年晚春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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