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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半卷珠簾 - 世家小兒媳婦(卷二)《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41:32     標題: 半卷珠簾 - 世家小兒媳婦(卷二)《全文完》

世家小兒媳婦(卷二)》作者:半卷珠簾

世間什麼最難?當人的兒媳難,當小兒媳更是處處要小心、事事靠自己,
婉潞自嫁進定安侯府,錦衣玉食自是不必說,
和丈夫感情一日比一日好,她生了兒子後,納妾這種事沒人敢再提,

但想過得逍遙?作夢!後宅各房的髒事不少,
公婆屋裡的侍妾懷了孕,婆婆鬧心連帶沒有好臉色,難討好;
大伯子養外室,鬧得沸沸揚揚,難消停;

八叔子在山洞玩丫鬟被她發現,說與不說都很難。
幸好相公上進,中了進士,給她長臉不說,重要的是還放了外任當縣令,
讓她能離了這府邸稍稍喘口氣,在外的日子樣樣好,

後宅清靜,相公也老像偷吃了兒子的糖,甜死人不償命的情話張口就來,
凡事與她有商有量,他縣衙前堂有了難決之事──女方家裡堅持退婚來告官,
也是她將事主請到後宅瞭解詳情,揪出壞繼母,賢內助她做得名副其實,

不過京城那邊的麻煩還是追過來,八叔子玩丫鬟的事事發,到江寧避風頭,
沒關係她想想辦法,要改造成像相公那樣優秀是有點難,
但讓八叔子浪子回頭學做好人應該沒問題……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41:51

第一章

趙思君的婚事開始提上議程,趙四太太挑了那麽幾個月,總算給這個庶女挑了門親事。

這日,婉潞陪著楚氏去向月太君問安的時候,就聽到趙四太太在那裡笑著說:「老太君,這門親事真是十全,姑爺不用說了,公婆也是厚道人。」

月太君「嗯」了一聲,接著就瞟一眼楚氏,「瞧瞧,這才是做嫡母的樣子,不光要挑姑爺,還要挑公婆,不然都像五丫頭似的被人欺負,我這做祖母的能進得了幾回宮?」

在眾人面前得了不是,楚氏只得低頭應道:「是,婆婆說的是。」

趙四太太更加得意,猶自滿口贊個不停,楚氏聽得如坐針氈,但又不得不陪在那裡。

一個丫鬟走了進來,對月太君道:「老太君,馬姨娘身邊的丫鬟來請太太,說馬姨娘今日早起有些頭暈,想請太太尋個太醫回來瞧瞧。」

頭暈?楚氏忙跟月太君告退,偏生趙四太太又來了一句——

「我昨兒路過大嫂院子的時候見馬姨娘有些噁心乾嘔,問了問,她的月信遲了半個多月,今天早上又頭暈,說不定是有喜了。」

有喜?房中各人神色都不一樣,楚氏更覺心亂如麻,偏生月太君又來一句——

「有喜,這也好。」

也好?楚氏縱是淡然,唇邊也不自覺地露出一絲嘲諷的笑,那笑稍縱即逝,便行禮退了出去。

公公的姨娘生病,婉潞她們自然不用陪著楚氏去。

秦氏唇邊現出一絲冷笑,孫子都要娶媳婦了,又弄出個小的,傳出去豈不是笑話?

她看了月太君一眼,眼珠一轉就笑道:「老太君總是這樣,一聽說有了孫子孫女,就忘了我們這孫媳婦還有重孫們了,老太君再這樣,我就真的惱了。」說著還故意跺一跺腳。

秦氏在月太君跟前還有幾分體面,月太君這些日子心情大好,也就順著她,伸手推她一下,「隔輩親、隔輩親,難道你連這個都沒聽過?」

秦氏雖被月太君推了一下,那身子順勢靠到月太君那裡,挽著她的胳膊說:「我自然是聽過的,只是免不了還是要吃味。」

月太君拍一拍她,看著潘氏道:「你三嬸嬸說的,你也不要往心裡去,誰說我不疼這些重孫們?理哥兒是不是這些日子有人來議親了?他是我們趙家長房嫡孫,這媳婦一定要好好挑挑,人品家教缺一不可,人若實在好,門第低些也無妨,我們這等人家,難道還要靠媳婦兒來增體面嗎?」

這是月太君第一次提起重孫輩的婚事,潘氏頓時覺得心裡泛起喜悅,趙家的長房嫡孫呢,別人縱然再出色也越不過這裡去,她遂站起身恭敬應是。

趙四太太瞧得心裡泛起絲酸味,難道自家的不是趙家嫡子?論起聰明能幹,自己的兩個兒子可比長房的那三個強多了。她的眉微微一低,就對月太君笑著說:「老太君果然事事都周到,我們再想也想不到那麽幾層。六丫頭的事定了,小八那裡也要議親,這連天的喜事,全是老太君您帶來的福氣。」

這奉承月太君果然受用,眼微微眯著笑了。

婉潞只覺比看了場戲還要精彩,好在明年過完年就可出京,雖說外放之地比不得趙府舒適,但人也少了很多。她看蘇氏一眼,每每這些時候,蘇氏的手都是在那裡微微勾畫,像是在作詩,又像是在沉思。

感覺到婉潞在瞧自己,蘇氏回頭笑道:「六嬸嬸能隨六叔子出京,真是天大的福氣,哪似我,只能困守京中。」趙二爺生性恬淡,身世尷尬,自然沒有人替他謀畫,想來他這輩子也就是在翰林院裡待著吧。

婉潞想起昨日在王氏那聽到的,小聲對蘇氏道:「各人有各人的福氣,什麽事都不能占全了,二嫂是個豁達人,怎麽這點就想不到呢?」

蘇氏的眉微微一皺,說的也是,自己能嫁到這樣一個郎君,婆家長輩還算疼愛,俗務一概不管,兒女又孝順聽話,已是天大的福氣,只是終究有些難平罷了。

婉潞伸手握住她的手,方要把昨日王氏所說告訴她,就看見楚氏身邊的丫鬟青瑤走了進來,臉上還有喜色,走到月太君跟前行禮道:「給老太君道喜,太醫診過脈後,馬姨娘確是喜脈。」

趙四太太笑了,「我說的沒錯吧,就是有喜了,這誰沒生過孩子,一看就知道。」說完還湊到月太君跟前,「恭喜老太君了。」

月太君臉上露出笑紋,「添丁進口是好事,你回去告訴你們太太,讓她好好照顧馬姨娘的身子。」

青瑤應了聲也就退了出去。

月太君打了個呵欠,「又到這時候了,你們散去吧,我歪一歪。」

趙四太太遂帶著眾人應是,各自行禮後紛紛退去。

秦氏等到出了月太君正房好大一段路,這才冷笑道:「叔叔比侄子還小,這傳出去也真是讓人笑話。」

這種事雖說不常見,可也不是沒有的。婉潞和蘇氏都沒說話。

拐個彎前面就走來一撥人,領頭的是邱姨娘,看見她們,邱姨娘忙停下腳步,「三位奶奶好。」

蘇氏回了句「姨娘好」,婉潞微微一笑,秦氏點了點頭,笑著問邱姨娘,「姨娘一向都不愛出門,這是要往哪裡去?」

邱姨娘的神情還是很恭敬,瞧著她那和趙思蘭很相似的臉,這樣一個謹小慎微的人怎麽會養出思蘭那樣的女兒來?既不以自己的親生女兒做了探花夫人而驕傲,也不因二老爺帶著二太太上任去了,只留得她在家守著而怨恨,這樣一個堪稱侍妾模範的女子,好像就在這後院之中默默無語地生活,往後也默默無語地死去。

邱姨娘的聲音和趙思蘭有些像,「馬姨娘有了身孕,我給她送些東西去。」

秦氏「嗯」了一聲,往路邊讓一讓,邱姨娘忙道:「還是奶奶們先請,我這裡不急的。」

秦氏也不過是和她客氣一下,她既這樣說,也就往前走了。

直到她們走出一截,邱姨娘才繼續前行。

秦氏歎了一聲,也不知是歎什麽,接著就笑著道:「要不我們也去瞧瞧馬姨娘吧,怎麽說也是半個長輩。」

蘇氏抿著唇不說話,婉潞不置可否,秦氏已經轉身,「你們不去我也要去瞧瞧,瞧瞧馬姨娘是如何的高興。」

望著她的背影,蘇氏微微歎道:「似三嬸嬸這般,也是讓人羡慕。」

婉潞上前攜了她的手繼續往前走,「二嫂你文名滿京城,也是人人都羡慕的。」

蘇氏又是溫柔一笑。

想起方才的邱姨娘,婉潞想到傳言,不禁問道:「聽說,邱姨娘和二爺還有點瓜葛?」

這事也不算什麽見不得人的事,蘇氏回道:「二爺的親娘就是邱姨娘的姊姊,當初二爺生下來被抱到二伯母那裡,邱姨娘求了老太君去照顧二爺,之後才被二伯父收了的。」

難怪蘇氏對邱姨娘有些恭敬,婉潞頓時了然。她接著把昨日王氏說的話告訴了蘇氏。「照我瞧來,三叔父他在邊關接連升官,日後若能被召回京,二爺那裡也是有了助力。」

那些都是往事,蘇氏雖不理俗務也是知道的,卻只是搖頭輕歎,「這二十多年都過來了,誰還在乎這些?橫豎二爺已然成名,我也有了子女,那個爹有沒有助力誰還去管?」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42:08

第二章

這些話想必也是趙二爺的心裡話,雖說葉氏待人極好,可畢竟不是自己的親娘,和同輩兄弟們比起來,丫鬟生的也就罷了,那個爹還遠在邊關,且是趙家的忌諱,趙二爺能被葉氏教養得風度翩翩、溫文爾雅,也不知道葉氏當初花了多少心思。這樣的爹不去怨恨已經不錯了,哪還會再想著他?

馬姨娘懷了孕,只讓楚氏心裡添堵,別人還是各過各的日子,兄弟姊妹這麽多,一個庶出的弟弟或者妹妹並不能改變什麽。

趙思賢不過是在晚間進房的時候有些鬱悶地說:「父親四十多了還能再生子,我二十剛出頭只有智哥兒一個,還是要努力才行。」

說著就吹燈拔蠟,放下帳簾,不給婉潞說話的機會,努力去了。

等到一切平靜,婉潞瞧著身邊已經睡著的丈夫,這男子的想法果然和女兒家的不一樣,看來還是要再生個女兒,做自己的貼心小棉襖才行。

這幾日早起問安,婉潞都覺得楚氏面色有些憔悴,眼下多了一些暗影,知道她睡不好,可自己一個做媳婦的即便知道她的心病也不好安慰,只得笑著道:「這些日子婆婆想是要忙著太后的壽禮,勞碌得不好睡,媳婦這裡有幾味藥,極是安神的,讓人給婆婆取來。」

秦氏聽了這話也道:「六嬸嬸說的是,再過十來日就是太后的千秋節,婆婆若操心壽禮,何不把大姑奶奶請回來再一起商議?」

這些話楚氏知道都是托詞,拐著彎兒地安慰自己,臉上便露出笑容來,「還有十來天就到日子了,壽禮再不預備妥當,到時就撲個空,況且你們大姊也要忙著王府的事呢,怎麽能隨便把她請來?」

被兩個兒媳這麽一說,楚氏心裡的鬱悶又少了些,馬姨娘再得寵又如何,別說還沒有生,生而不養的事情又不是沒有見過?只怕是這十多年自個兒過得太順,有些事情給忘了。

楚氏收起思緒,笑著對婉潞道:「你今兒要有空,就去一趟襄國公府替我致賀,也不要帶什麽出挑的禮。」皇帝在前日下詔,封潞王之後為襄國公,除了他們進京落腳時的那座宅子之外,又賜原靖安侯府為襄國公府,只等過完年裝飾整齊,就讓他們搬進去。

婉潞日前聽到詔書,想起自己幼時所居之處,今後將成為國公府,心裡又是一陣感慨,但襄國公也算平家後人,住進這宅子總比外人住進去好。

此時聽見楚氏吩咐,急忙起身應了。

瞧著面前這幾個兒媳對自己的恭敬之態,楚氏心裡更加平和,領著她們出去往月太君正房問安,剛走出房門卻聽見有人罵道——

「不長眼睛的東西,這熱水怎麽往我身上潑,燙壞了我你賠得起嗎?」

這聲音在安靜的院子裡聽起來格外突兀。

聞聲好像是從後面跨院裡傳出來的,楚氏的眉微微一皺,身後的婆子已經上前在她耳邊道:「太太,昨兒馬姨娘不是求了太太,接她的娘進來瞧瞧嗎?昨日到得晚,也沒來給太太您磕頭,這個罵的人想必就是她了。」

張狂,女兒不過是懷了身孕,就如此囂張。楚氏心中罵了一句,只淡淡說了句,「你們都沒教她規矩嗎?」

那婆子的臉色頓時變了,一個小丫鬟已經哭哭啼啼從跨院裡出來,衣襟濕了半邊,頭髮也被人抓散了。

那婆子見狀喝道:「怎麽走路的呢?都沒規矩了嗎?」

這小丫鬟看見楚氏,嚇得連忙跪下。

楚氏瞧她一眼,淡淡地道:「這院子裡是越來越沒規矩了,你們說說,該怎麽罰?」

領頭的那個婆子早跪了下去,一下子除了三個兒媳和楚氏的貼身丫鬟,所有下人都跟著跪下,一個個低著頭等楚氏責罰。

小跨院那裡又走出來一個婆子,正在那扯著衣襟罵罵咧咧,猛然一抬頭瞧見這院子裡的下人都跪著,前頭站著一位夫人,她在馬姨娘進府的時候曾見過楚氏一面,曉得這是侯府的當家主母,趕緊上前跪下磕頭,「太太安好。」

楚氏瞧都沒瞧她一眼,還是那樣淡淡地說:「馬嫂子好,方才我聽說有人衝撞了你,在給她們講講規矩,你還是回去馬姨娘那裡吧。」

講講規矩?這婆子被楚氏噎住,那張臉真不曉得該有什麽表情出來。

青瑤已經忍不住了,小聲地道:「不過就是有了身孕,輕狂得和吃了蜜蜂屎一樣,生怕別人不知道她女兒會生孩子。」

楚氏沉聲道:「你也不知道規矩了嗎?」

青瑤連忙跪下,那婆子一張臉頓時變紅,訕訕地起身走了。

等她走進小跨院,楚氏才道:「你們各自都想想清楚,該教的不教,出了事兒,也是你們自己擔著。」說完她這才抬腳往外面走去。

見青瑤還跪著不動,身邊的另一個丫鬟紅瑤忙拉她一下,青瑤這才起身跟上。

直到楚氏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才有婆子起身拎出個丫鬟就劈頭蓋臉地打了過去,「太太方才的話你們都聽見了,別以為你們伺候的姨娘有了身孕,她就能上了天,別說生個什麽都還不知道,就算是生個哥兒,也只認太太為嫡母,你們姨娘還要朝後靠去。」

那個丫鬟被婆子幾巴掌打得臉都紅了,頭髮也散了,哪敢多說,只有連連應是的分。

婆子打了那個丫鬟,心裡的氣這才順些,瞅著滿院子的下人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偷偷摸摸做了些什麽,昨晚要不是你們在馬家的那裡說了些什麽,也不會讓她這麽張狂。」

其他人被她訓得只能低頭稱是,婆子見狀這才滿意了,道:「都起來吧,各自還是回去伺候,別以為老爺寵的人有了身孕,就能騎到太太頭上。」

她這幾句話聲音極大,小跨院那裡的馬姨娘聽得清清楚楚,不由得銀牙暗咬,這幾日她藉著身孕確是有些撒嬌,但也沒有太過分,就被這樣敲打了。

想要去找侯爺撒撒嬌,怕是侯爺只會說「各依規矩就是」,哪會再說別的,一股氣全發到自己的娘頭上,啐了她一口,「你當初怎麽就把我嫁來做妾,讓我如今連句硬氣話都不敢說。」說著扭身就進了屋,慌得她娘在背後直嚷——

「走慢些,休傷了孩子。」

這一幕不過是小事,楚氏也不放在心上,婉潞用過了午飯,就帶著人往襄國公府去。

此時又比不得那日冷清,車一直排到了巷門口,都是來給新任襄國公送禮的。婉潞命人遞了帖子,就在車裡等候。

車雖垂著簾子,但四周人說話的聲音還是能聽得到的,婉潞車旁邊也停了一輛車,隨後就是丫鬟的聲音——

「奶奶,前面那個好像是表姑娘的車。」

然後是咚咚的腳步聲,有人越過婉潞的馬車往前面去了,隨後有環佩叮咚的聲音,沒多久笑聲響起,「妹妹也來了。」

接著一個細細的聲音答話,「姊姊今兒也來了?」

先頭說話那個聲音裡帶有不滿,「是,我本不想來的,誰知婆婆說既是一家子,也要來拜見一番才是。她家姓陳,我家姓王,哪來的什麽一家子?」

那個細細的聲音沒有接話,接著聲音有些遠,像是已上了車。

姓王,難道說是威遠侯府的人又來了?婉潞悄悄挑起簾子,旁邊的車是輛青蓋紅底車,車邊丫鬟婆子簇擁著,見婉潞這邊挑起簾子,旁邊守著的婆子也瞧了過來,接著就上前去問婉潞帶來的人。

婉潞把簾子放下,心中有一絲懊惱,這時候瞧什麽熱鬧?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42:20

第三章

春燕的聲音在窗邊響起,「姑娘,威遠侯府的大奶奶請您過車一敘。」

果然給自己惹了麻煩,婉潞想不去,又怕別人說自己擺架子,畢竟這京城裡轉來轉去的都是親戚,只好下了車,走到對方馬車上。

王大奶奶婉潞之前也曾見過一、兩面,此時堆了笑容互相行禮,王大奶奶身邊還有個年紀稍小些的婦人,行禮完王大奶奶才笑著道:「這是我的表妹,嫁到吏部侍郎家的,和府上算起來也是姻親。」這姻親就扯得遠了,不過是思敏丈夫的堂弟娶了吏部侍郎家的女兒。

婉潞想了想才算把這關係理清楚了,含笑又是一禮。

這位奶奶見王大奶奶特意把婉潞請來,只怕兩人有什麽私密話要講,笑著告辭下車。

王大奶奶講了幾句客套話,這才笑著道:「本來還想到府上拜訪的,誰知在這裡相遇,我這才請六奶奶過來一敘,還望六奶奶休嫌魯莽。」

婉潞心裡也打點著怎麽回話,只怕要提的是襄國公府的事情,果然王大奶奶已經道——

「六奶奶你是知道的,這位襄國公太夫人本是我們府上的姑太太,只是當年因為有些誤會,這才沒有來往的。六奶奶既也是襄國公府的親戚,聽說姑太太又對六奶奶你青眼有加,到時進去了,還請六奶奶幫我們居中說幾句好話,畢竟本來就是一家子,再者說句不好聽的,以後姑太太去了,也還要威遠侯府這個外家呢。」

敢情剛才那句「她家姓陳,我家姓王」這位王大奶奶一個字都沒說過婉潞只是一笑,「雖說是親戚,論起來也是三代前的親戚了,襄國公太夫人今日肯叫我一聲表侄女已是奢望,我哪還敢說別的話,大奶奶這個託付只怕是所托非人。」

王大奶奶臉上露出一絲懊惱,還想再說的時候,聽到丫鬟在車窗邊道:「大奶奶,趙奶奶的人請趙奶奶過去,說襄國公府的人有請。」

王大奶奶是一肚子的氣,偏生還不能發出來。

婉潞已起身下車,上了自己的車,車從車隊裡出來,那些一直在等著的人看著這輛車,臉上神情複雜,今日直到現在,進了襄國公府的車只有三輛。

這次和上次不同,車被趕進後面小巷,婉潞下了車,上次那個婆子已經在門口候著,進門拐到二門,就看見襄國公夫人站在那裡迎候。

這位表嫂姓丘,婉潞道個萬福,丘氏忙拉起她,「表妹快休如此,娘還在前面等你。」

丘氏此時有了誥命,和上次的素淨不大一樣,穿了件泥金色緞袍,頭上的首飾也多了兩樣,最惹眼的是一支鳳釵,鳳口處叼了珠串,最下面那顆竟是指甲蓋大小的紅寶石,在她耳邊顫巍巍的,瞧來有些可愛。

丘氏不由得正了正鳳釵,面上浮起的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這些東西都是前日去宮裡謝恩時候皇后賞的,不然都窮了那麽些年,哪還有這樣的首飾?」

兩人邊說已來到堂前,除了王氏,還坐了位婉潞沒想到的人——她的大姑子趙思梅。

婉潞給王氏問過安,這才對趙思梅笑道:「大姊姊是幾時來的?」

王氏開口道:「三侄媳是我一大早就請過來的。你這個表嫂啊,在邊關時日長,京裡的事總是有些怯,前日去宮裡謝恩差點出了紕漏,我這才請了三侄媳過來教教她。」

婉潞見王氏說話時候,語氣柔和,並不帶一絲怪罪,那手還拍著丘氏的手以示安慰,丘氏微微低下頭,面上有抹緋紅,和紅寶石映在一起,也算相映成輝。

趙思梅笑著道:「二伯母這話就有些抬舉侄媳了,不過是恰好過來給伯母問安,順便和五嬸嬸講些京城裡的事罷了,五嬸嬸天性聰穎,哪有不會的?」

丘氏在邊關長大,父親也不過是個教書先生,但婉潞見她行動斯文,說話得體,也不知這是從前在家教的還是後來王氏的教導?

這府裡現在就不只兩個下人了,說話時候已經有丫鬟捧茶上來,見丫鬟和別的府裡的丫鬟行動有些不同,問了問,果然是羅太后賜了八個宮女過來伺候。太后賜的,王氏不能璧還就全都收下。

見王氏使喚她們一切如常,並不因她們是宮女出身就多加青眼,果然是曾做過世子妃的人,就算落難三十來年,眼界和旁人就是不同。

閒談幾句,把賀禮送上,王氏這次收了,婉潞也就告辭。

趙思梅也起身道:「二伯母,侄媳也正好想回侯府一趟,就和弟妹一起走了。」

王氏命丘氏送她們出去,直到出了二門,趙思梅臉上的笑才不見了。

婉潞每次見這位大姑子她都是笑容滿面,此刻見她面上沒有笑容,婉潞不由得回頭瞧了眼。

趙思梅見狀搖頭,「不關這邊的事,只是我昨日聽說了一些事,心裡有些懊惱罷了,等回府再說。」

她既這樣說,婉潞也就不多問。

兩人上了趙思梅的車,郡王府的車比起侯府馬車要寬大舒適,車趕出小巷子的時候,看見襄國公府門口的馬車只多不少。趙思梅略略掀起車簾子一角瞧了瞧就放下,冷笑道:「世態炎涼,不過如此。」

婉潞並不接話,這位大姑子是侯府這一輩的第一個孩子,從小受盡寵愛,長大後嫁的又好,在婆家當家作主,自家侯爺除了父母的話,也就只有這個女兒的話還能聽進幾句。別的弟弟妹妹對這位長姊也是又敬又愛,自己這個入門不久的弟媳婦,自然不敢再問。不過能把一向淡然的她氣得說出這樣的話,也不曉得是什麽事?

【第二十三章趙大爺被狠打】

馬車拐出巷子,往大街上駛去,和冷清的巷子不一樣,大街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小販叫賣的聲音不時傳入耳裡——「糖葫蘆賣了。」、「新鮮大饅頭,兩文錢一個了……」此起彼伏的叫賣聲灌滿了人的耳朵,趙思梅還是一句話不說,忽地,她掀起車簾一角往外看。

從婉潞這個方向看去,能看到外面影影綽綽好像是座酒樓,這有什麽好望的?馬車已經駛過酒樓,好像方才有個說話的聲音很耳熟?

婉潞仔細在想的時候,趙思梅已經放下車簾,說出的話幾乎是咬牙切齒,「家門不幸!」

家門不幸?若說是馬姨娘的身孕,大姑子又不是沒有過庶出的妹妹,這樣小事應該激怒不到她吧,是方才那聲音嗎?婉潞的眉微微皺起來,好像有點像趙大爺的聲音,不過趙大爺一個富貴閒人,就算是去酒樓也沒什麽好生氣的,難道說是還有什麽外人不得而知的內情?

瞧著趙思梅的臉,婉潞決定還是不開口問比較好。

馬車駛近侯府的時候,趙思梅的臉色漸漸變得平和,等馬車停好,婆子上前來打起車簾,她的神色又和平日一樣。

大姑奶奶歸甯是常事,這幾日京中最熱鬧的是襄國公府,婆子們自然也不會多嘴問兩人為什麽同車而歸,兩人走到裡面,婉潞本想陪著趙思梅去楚氏正房的,趙思梅笑道——

「這些日子不見智哥兒,怪想的慌,六弟妹你去把他抱來給我瞧瞧。」

這打發自己回去的話婉潞怎麽聽不出來,含笑應了,回到屋裡換了衣衫,抱著兒子玩了會兒,估摸著趙思梅和楚氏的話已經說完,她這才抱著智哥兒往楚氏那裡過去。

楚氏的院子還是像平日一樣安靜,馬姨娘安胎的那個小跨院靜悄悄的。今早楚氏讓人教教院裡的人規矩,不到午飯時候,馬姨娘的娘就來磕頭告辭,楚氏賞了她十兩銀子就命人送她回去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42:31

第四章

門口的青瑤她們坐在那裡邊做針線邊小聲說話,瞧見婉潞過來,青瑤忙把針線放下上前迎接,紅瑤已經稟報道:「六奶奶來了。」說話時候手裡打起了簾子。

婉潞低頭走進去,趙思梅已站起身來接婉潞懷裡的孩子,「來,給姑母瞧瞧,越長越像你爹小時候。」

智哥兒不認人,嘴裡含著個拳頭,臉上只是嘻嘻地笑。

楚氏眼下似乎隱隱有淚痕,瞧見婉潞來了,臉上早露出笑容,「梅丫頭,把智哥兒抱來給我瞧瞧,今兒事多,還沒瞧瞧我孫子呢。」

三人逗弄著智哥兒,智哥兒已經開始長牙,別人一逗就露出下牙床上的兩個玉米牙。看見孫子,楚氏心裡被女兒帶來的那個消息引起的鬱悶似乎減輕一些,但一想到侯府的未來,楚氏就想歎氣。瞧著婉潞那溫婉的笑容,怎麽潘氏就不像她一樣呢?

丫鬟在外面說:「大奶奶來了。」

潘氏掀開簾子走了進來,見了裡面情形不由得一愣,但隨即臉上就露出笑容,「婆婆叫媳婦?」

楚氏懷裡抱著智哥兒,手上拿著半塊梅花糕在喂他,聽了潘氏的話,抬頭細細瞧著這個兒媳婦,她長得也算美麗,雖說性子軟了些,可是處置家務也還得力,為什麽就勸不住呢?

楚氏心頭一股無明火起,當著婉潞的面又不好發出來,把智哥兒遞給趙思梅,對婉潞道:「你陪著你大姊。」就起身示意潘氏隨自己進裡屋。

她們一走,似乎把屋裡的活躍氣氛也帶走,婉潞一時不知道該走還是該留,智哥兒依依呀呀地叫著要糕吃,婉潞這才繼續給兒子喂糕,趙思梅也有些恍惚,眼瞼垂了下來,直到智哥兒伸手去抓她的手的時候她才回神過來,抓著智哥兒的小小手指笑著說:「智哥兒長大了要聽話,知不知道?」

智哥兒怎麽會聽得懂呢?只是睜著一雙大眼睛,不停地玩著他大姑母的手指。

趙思梅微微歎息了一聲,大弟弟出生的時候,自己已經三歲,他的出世讓自己的娘松了口氣,侯府嫡長孫,承擔著家裡幾乎所有人的希望。

那時他也是白白胖胖,玉雪可愛,怎麽轉眼之間他的行事就越來越荒唐了呢?還是在這個時候,此時她倒慶倖父親沒有早早立他為世子了,否則定安侯世子如此荒唐的行徑,傳出去被禦史奏上一本,這動靜可就不小了,現在不過是侯府長子,禦史要彈劾,不過就是彈劾侯爺教子不嚴。

楚氏和潘氏說話的聲音很小,婉潞仔細去聽也沒能聽清楚,猛然間潘氏發出一聲哭泣,讓正在專心吃糕的智哥兒睜圓一雙大眼,四處去尋那聲音來處。

接著潘氏的哭聲就低了下去,智哥兒尋不到聲音來處,張開雙手要婉潞抱。婉潞接過兒子,笑著對趙思梅道:「智哥兒待不住屋裡,我抱著他出去外面走走。」

趙思梅含笑應了。

婉潞抱著兒子走出來,只覺得汗沾濕了衣衫,究竟是什麽嚴重的事情,讓婆婆和大姑子如此憤怒?

趙思梅並沒有在侯府用晚飯就走了,此後幾天,日子還是那樣平靜,直到第三天後才有消息傳出來,趙大爺被趙大老爺打了,而且下手極狠,打得下不了床。

婉潞起先還有些將信將疑,侯爺再怎麽動手,那也是他嫡親的兒子,怎麽捨得打得下不了床,只怕是趙大爺借勢撒嬌也是有的。

但到了晚間,這個消息就被證實了,潘氏身邊的丫鬟巧雲來了,進門的時候,她額頭上還有些汗珠,眼裡似乎也有淚,對婉潞只是輕輕一福就道:「六奶奶,我們奶奶聽說您這裡有血竭,特意讓奴婢過來尋一些。」

血竭?正在疊衣服的婉潞手停了下,都要用到血竭了,這傷看來不是一般的重。

巧雲見婉潞的手停在那裡,還當她是捨不得藥材,張口正要催促,婉潞已經喚春燕過來,「給大奶奶尋些血竭出來。」春燕應了,婉潞把衣服放在那裡,示意巧雲坐下,「瞧你這跑得一頭一臉的汗,先坐下喘口氣。」

巧雲哪有心情坐下喘口氣,還是站著不動,「奶奶吩咐本不敢不從,只是我們奶奶還在等著這藥呢。」

春燕拿了一個小包出來,巧雲伸手要去接,婉潞卻從春燕手裡接過小包,打開瞧了瞧,這才重新包上遞給巧雲,「我本該去瞧瞧大伯子,只是怕給大嫂添亂,請回去多多致意大嫂,我這裡藥材還不少,讓她缺什麽就來這裡拿。」

巧雲恭敬應是,這才退了出去。

春燕等她背影都看不見了才好奇地問出口,「大爺到底出了什麽事,惹得老爺這麽生氣?還動了板子,聽嬤嬤們議論,老爺親自動手打了大爺四、五十板,太太也不勸,還怒道打死了才好,後來是大奶奶哭著求情,老爺才住了手,不然大爺真的會被老爺活活打死。」

這事看來是極其嚴重的,不然楚氏也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婉潞屈起手指敲春燕的額頭一下,「好好的姑娘家,就是愛去聽那些閒話,等嫁了人,多嘴多舌的婆婆也會不喜歡,還不快些把衣衫疊好。」

春燕已經許了人,就是董嬤嬤的兒子,說好了過完年就嫁出去,出嫁之後春燕夫婦就跟著婉潞出京上任。董嬤嬤這些日子正在歡喜時候,院子裡也避無可避之處,還是一樣做活,倒讓董嬤嬤和春燕更加廝熟,董嬤嬤對春燕如女兒一般,這都是婉潞瞧在眼裡的。

此時春燕聽到婉潞這樣說,臉都不會紅,逕自去疊衣衫。

奶娘這時抱著智哥兒走了進來,嘴裡還在說:「哥兒醒了就鬧著要來找奶奶。」

智哥兒見到娘親,已經伸開雙手要抱,婉潞把他從奶娘懷裡接過,在他臉上使勁親了兩口,智哥兒嘻嘻地笑,摟住婉潞的脖子也在她臉上親了兩下,親得婉潞一臉口水,奶娘忙要上前接過孩子。

婉潞只是拿出帕子先擦了兒子嘴上的口水,才擦著自己臉上的口水,笑著說:「他越長越大了。」

奶娘湊趣道:「奶奶,這孩子是一天一個樣的,等奶奶和爺三年後回來,哥兒早就什麽都會說,什麽都會做。」

婉潞下意識地抱緊孩子,三年外放這孩子不跟著去,等回來會不會認不得自己?會不會因為自己不在他身邊,被嬌寵得無法無天?又或許因為不在自己身邊,被人欺負了也不會說?畢竟祖父祖母再好,奶娘丫鬟再精心也不是親爹娘。

婉潞把兒子抱得更緊,真想現在就去找楚氏,求她讓智哥兒隨著自己一起去。

趙思賢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智哥兒,來,給爹抱抱。」

智哥兒也在婉潞懷裡不停蹬著小腳,往趙思賢懷裡撲去。

等趙思賢接穩了孩子,婉潞才拉拉方才揉皺的衣衫,語氣裡帶著些抱怨,「你一天也見不了他幾回,怎麽他就這麽親你,也不記得生他時候是誰更疼。」

趙思賢把智哥兒高高舉過頭頂,智哥兒笑得更開心,嘴巴張開那口水都滴到了趙思賢的頭頂,感覺到涼意的他這才把兒子重新抱到懷裡,坐到婉潞身邊。聽著她的抱怨,他笑著說:「我兒子自然和我最親,等你生個姑娘出來,和你親才對。」

婉潞用肘撞他一下,屋裡只剩他們一家三口,見趙思賢還是逗弄著智哥兒,婉潞這才歎道:「還說呢,我方才還在想,我們就要外放,智哥兒又不帶去,雖說這是婆婆疼我們的話,可是這爹娘不在身邊的孩子,公婆未免多疼愛些,等我們回來的時候,萬一兒子成了個小霸王,那才愁人。」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42:40

第五章

這話讓趙思賢眉頭微微皺緊,見他沉吟,婉潞又輕聲地道:"你我既為夫妻,一生兒女也是有數的,若個個平安倒也罷了,只要有一個出點事,那不光是我們操心,只怕老的也要跟著操心,此時怎能想著清閒就把孩子丟給公婆呢?"

趙思賢知道她說的是趙大爺被打的事情,把智哥兒放到腿上坐著,搖頭說:"不會的,父親母親都在懊悔當年對大哥管教不嚴,以致今日惹出大禍,方才祖父又把我們叫去,說日後大哥在外做的事弟兄們再有隱瞞的,一概逐出趙府。"

趙思賢不接自己這話,婉潞也只得轉而道:"公婆操心我也是明白的,只是等明年我們動身時候,天氣也不是太冷,一路又是坐船,奶媽照看著,也不會有多辛苦,況且,"婉潞笑了笑:"這路上不是要過我娘家?把他帶去,也好讓母親瞧瞧外孫子。"

說的也是,趙思賢點了點頭,但並沒有完全答應:"等過幾日再說吧,父親母親這幾日正為大哥的事煩心呢。"雖沒有十分肯定,但趙思賢能這樣說婉潞已經松了口氣,順著他的話道:"大伯究竟做了什麼錯事,惹的公婆大動肝火,連祖父都驚動了。"

趙思賢見智哥兒坐在自己腿上只是專心致志地玩手指,把自己的手指伸給他,智哥兒握著趙思賢的大拇指就開始玩。哄好了兒子,趙思賢才苦笑道:"說來你也不信,大哥竟是拐帶了女子,安置在外面,那女子的家人尋到蛛絲馬跡,不敢尋上府來,到大哥常去的酒樓尋大哥說話,不想被大姐夫瞧見,私下暗自訪了切實,這才悄地告訴了大姐姐。"

拐帶女子?婉潞的嘴張大後許久都沒合攏,這也太不像是世家子弟所為了吧?若說為了青樓女子爭風吃醋,或者養了小倌在外面,婉潞倒也能想到,但這拐帶女子,不從來都是市井流氓所為,怎麼會是世家子弟所為?

趙思賢把智哥兒抱起,輕輕拍著他後背,抬頭見婉潞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笑著道:"想什麼呢?大哥糊塗是大哥的事。"婉潞輕歎一聲,接過智哥兒,用臉貼一貼他的小臉,突然開口道:"說不定是別人栽贓給大哥呢。"

趙思賢搖頭:"大哥都已認了,父親已經把那女子悄悄送回他家,又許了銀子,讓他們離開京城,這種事情只求不聲張悄悄處置的好,那家人既尋回女兒,又得了銀子,也就答應不再去衙門裡告,領著女兒離開京城了。不然這種事情被有心人抓住,名聲是小,為這丟了爵位的人家又不是沒有。"

十多年前誠意伯的孫子,就是迷上一個寡婦,趁寡婦回娘家的時候把她弄出來在一處宅子安置,自以為做的嚴密。誰知這寡婦的大伯竟是個滾刀肉一樣的人,京裡最不缺的就是地痞流氓之流,尋到安置寡婦的所在,正遇上誠意伯的孫子在那裡,把他們赤條條捆在一起,也不去官府,竟押到誠意伯府門前,在那裡大聲地罵誠意伯的孫子霸佔良家婦女,一時轟動了成千上萬的人去瞧,一個京城竟無人不知。

這風聲傳進皇帝耳裡,尋人查問的是,雖知道這不過是地痞流氓趁機訛銀子,但把柄都攥在手裡為什麼不治?除教子不嚴之外,又查出誠意伯家的旁支管家們在京城裡做出許多事情來,誠意伯家的爵位竟就此被奪。

有前車之鑒,誰知道這女子的家人是什麼來路?萬一又似誠意伯遇到的那家人一樣,若要下個狠手,把那女子殺了屍體遠遠拋走,只怕更被那家人賴上。天子腳下,最不缺的就是禦史,一本奏上,只會有損侯府名譽,堂堂侯府,也只得花錢消災,讓那家許下永不回京的承諾。

趙大爺被打的躺在床上四五十日,潘氏日夜照顧他。趙大爺剛剛平復就掙扎著往小金屋來,誰知那裡早掛了幾把大鎖,守著的家人倒認得趙大爺,見了他來忙上前行禮:"大爺您還是快回府吧,侯爺吩咐了小的們,如見您往這裡來,就要小的們捆了您送回府裡,小的們只當沒瞧見,大爺您快回去吧。"

趙大爺一顆心只在那女子身上,下人們說的話怎麼肯聽,推開那下人就往前走,早被下人緊緊抱住:"大爺,小的們還要吃飯,求大爺回去。"趙大爺養驕了的性子,拿起馬鞭就往下人的身上抽,嘴裡就開始罵人。

見他果真不聽,有個年紀大些的管家只得招呼人拿了繩子來把他緊緊捆住送回趙府。侯爺聽的人來報,那氣更不曉得該向誰發,拿起馬鞭就往趙大爺身上抽,趙大爺雖跪在那裡,依舊倔強:"誰家男子不養小,我不過就是養了個外室,爹您就……"

侯爺見他還在強嘴,馬鞭就往他脖子上勒:"我勒死了你,省得日後家當都毀在你身上。"趙大爺雖好了傷疤忘了疼,但馬鞭勒到他脖子上的時候還是叫出聲來,叫不得幾聲趙大爺的一雙眼就凸了出來。

見他下辣手,伺候的人都嚇住了,想勸也不敢去勸,猛然一個身影撲到趙大爺身上,還哭的哀哀切切的:"公公要勒死他,就請先勒死媳婦,都是媳婦不賢慧,管不住自己的丈夫。"見兒媳婦出來,侯爺把馬鞭一扔,長歎道:"我這是做的什麼孽?"

潘氏聽了這話,放聲大哭起來,此時楚夫人也知道消息趕了過來,見裡面情形,倒也不知道要去怪誰,只得對侯爺道:"老爺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你我這兩個做老人的,又管的了多少?"

一句話說的侯爺也滿面淚痕,他用袖子點一點眼角,顧不得兒子兒媳還在面前就拉了楚夫人的手道:"早曉得他是這樣的人,生下來的時候就該溺死,也省得他長大了,給他娶了媳婦,要管教時候還怕管教太狠,讓媳婦做了寡婦。"

趙大爺又驚又嚇,那馬鞭一放他雖喘過氣來,但只一喘過氣就暈了過去,潘氏忙和丫鬟給他掐人中,灌開水忙做一團,竟沒聽到侯爺夫婦在說什麼。

侯爺見她眼裡心裡只有趙大爺一個人,竟從沒有把事情放在整個侯府的角度想一想,心裡對他們夫妻的厭棄更大,跺腳罵道:"他既醒了,還不給我快些滾出去,休髒了我這裡的地。"潘氏聽的責駡滿心委屈只是不敢說出來,叫進丫鬟婆子把趙大爺扶起出去。

侯爺等他們夫妻走出去,那淚不自覺地又滾了出來,楚夫人的淚也是滾瓜般地落,老兩口竟相對落淚,地下伺候的人站了一排,沒一個敢上前去勸的。過了許久侯爺才歎道:"若真是天亡我趙家,也就罷了。"

這話說的楚夫人心裡像被刀割一樣,含淚道:"都是我的不是。"侯爺又長歎:"養子不教父之過,不光是你的不是,也是我的不是。"

這風波雖被人刻意隱瞞,但還是傳到月太君耳裡,前因後果一概都明,歷來疼這個這個長孫的月太君卻一個字都沒說。四太太正好在旁邊伺候,見月太君緊閉著嘴,忙笑著道:"孩子不懂事也是有的,婆婆你也別往心裡去。"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42:52

第六章

月太君重重哼了一聲,眼只是瞧著她,四太太有些納悶,正要說話時候,月太君突然開口道:"你真當我老糊塗了嗎?"月太君房裡除了她們,婉潞這些人也在,今日本來是來商量思君嫁妝的,見月太君有想發火的意思,秦氏剛想上前,月太君已經冷哼道:"跪下。"

這話是對四太太說的,既要叫四太太跪,婉潞她們這些小輩自然不好在跟前,都站起身準備出去,月太君已經對她們道:"都不許走。"

不許走,難道還要陪跪不成?秦氏在心裡思量一下,臉上露出笑容走上前對月太君道:"老太君,您要教訓兒媳婦,自然是有理的,但我們都是小輩,自然是要回避。"

四太太一張臉已經滿是汗水,又羞又惱,她心一橫:"婆婆要教訓媳婦,媳婦自然是要受著,只是媳婦想問問婆婆,媳婦犯了什麼錯?"

月太君還是冷冷地瞧著四太太,一個字也不說。屋裡靜悄悄的,丫鬟婆子們都退了出去,婉潞她們妯娌站在那裡,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四太太臉上的水已經變成了淚水,她吸吸鼻子,委委屈屈地跪下,依舊沒說話,只是小聲啜泣。

這樣的啜泣似乎讓月太君的心平靜一下,她微微歎了一聲看著四太太:"知道我為什麼罰你嗎?"四太太一張臉淚水和汗水交錯在一起,抬起頭瞧著月太君:"媳婦不知,還請婆婆明示。"月太君似乎坐不住,往椅背上靠一靠。

秦氏忙上前給她放了個靠墊,又給她捶著肩,月太君又歎氣了:"媳婦,你進我趙家幾年了?"四太太微微皺眉:"媳婦進趙家十九年了。"月太君點頭,又問道:"你原來姓什麼,現在姓什麼?"這話問的著實奇怪,但四太太也只有老實回答:"媳婦娘家姓吳,媳婦既嫁進了趙家,出去外面人人都稱媳婦趙吳氏,日後死去入的,也是趙家的祖墳,媳婦自然是姓趙。"

月太君這時笑了:"你現在既姓了趙,你的一身榮辱自然都系于趙家,爾哥兒就是你的侄子,你自己的侄子出了這麼大的錯,你自然打的罵的,哪有在旁說風涼話的道理?"後面一句月太君聲音有些提高,眼見怒不可抑,剛說完就咳嗽起來。

秦氏忙給她順著氣,婉潞倒了盞茶上來,月太君就著婉潞的手喝了幾口茶這才抬起頭望著四太太:"你難道不知出了這種事情,一個不好整個趙家都會完了,趙家完了,誰都跑不了。"說著月太君氣的手都抖了,手裡拿著的蜜蠟佛珠也掉在地上,蘇靜初忙上前撿起遞給月太君。

月太君沒有去接,語氣依舊這麼激動:"你平日和你大嫂有些不對,這妯娌之間相處的好的也不多,我只不放在心上,誰知出了這等大事,你一個做嬸嬸的,一不去關心,二不去責駡,只是在我耳邊說風涼話,你真當我老糊塗了?"

四太太這時的淚落的更急,也不敢用手去擦,只是不停地道:"是,老太太教訓地是,確是媳婦錯了。"月太君罵了一通,心裡的鬱氣也消散一些,又歎了一聲才道:"你起來吧,現在你也是要做婆婆的人了,當了你這些侄媳的面被我罵一頓,也是沒臉的。"

四太太哪裡還敢說別的話,只是又磕一個頭這才站起,站起之後才敢用帕子去擦一擦淚。月太君瞧著她:"說來也不算冤枉了你,你心裡那點東西還真打量我不知道?只是長房長孫,文哥兒再怎麼出息,有些東西不是他的你也就別去幫他想,害了孩子不說,也鬧的家裡不安寧。"

四太太的臉又重新漲紅,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被說破心事,她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說話,過了些時聲音細如蚊蠅的道:"婆婆,媳婦也知道不過是妄想,只是……"四太太的牙在嘴裡撮一撮,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月太君又歎氣了,久久不說話。

屋裡又陷入了沉默,秦氏忙笑著道:"老太君,既做了這家子的人,又當了娘,自然想為孩子們多爭一些,況且七叔叔又是這樣出類拔萃,這也怨不得四嬸子。"月太君橫著眼睛看一眼秦氏,秦氏猛然想起什麼,忙又閉嘴。

月太君的手輕輕敲著靠墊:"好了,我今兒這話撂在這裡,你們也給我聽清楚了,這爵位到誰身上,自有朝廷制度和我們拿捏,不是說誰想就有的,日後再有這樣的事,休怪我開了祠堂趕人出去。"

幾個孫媳婦急忙應是,四太太一張臉更加紅了,話裡帶著委屈:"婆婆,大侄子這事,我在旁瞧熱鬧是有的,在背後搗鬼是沒有的。"月太君又冷哼一聲:"我量你還沒這麼大的膽子,他是定安侯府的嫡長子,京中有些想拉這些人下水的人又少了嗎?我只是知道的遲了,要知道的早,那賤|人就該被活剝了皮,扔到街心裡去給大家瞧瞧,什麼良家女子,哪有良家女子會輕輕幾句話就上鉤的,老大他也是太過膽小了。"

婉潞垂手侍立,這個疑問也是婉潞心裡的,這誰勾搭誰還真是說不一定,侯爺雖為了息事寧人,但難保這人家也是故意設套騙銀子的。

丫鬟的聲音響起:"老太君,大太太來了。"月太君在這裡發火,丫鬟們怕出什麼不可收拾的事情就去稟告了楚夫人。簾子被掀起,楚夫人急急走了進來,見裡面還算平靜,只有四太太臉上帶了淚痕,忙笑著上前行禮:"婆婆,方才收到大姑太太的信,大姑太太這月底就要隨著大姑老爺回京敘職,還說這次回來就不走了。"

對這位大姑母婉潞是心嚮往之,當年不過十一宮中就降旨欲立她為後,雖被老侯爺上書辭了,但這位姑母的美名已在京城傳播開來,上門求親的更是不計其數。最後老侯爺把她嫁給一個來京趕考的舉子,還惹的月太君抱怨,但老侯爺堅持說自己一雙眼並沒看錯。

果然這舉子中了狀元,翰林院三年之後就開始外放,遷轉這二十多年,已從當初一個進京舉子做到二品大員,雖說升遷也沾了岳父家的光,但也是這人十分出色的緣由。

夫妻成親二十餘年,恩愛是不消說的,趙致柔連生兩子兩女,房中再無別人。月太君也從對女婿的不滿變成對女婿滿口讚揚。這次回京,不光是敘職,留下不走,看來就是要升尚書,六部之中,工部和戶部的尚書都是上個月告老回鄉,空缺的位置還沒人補上。

反觀當初趙家辭了皇后之位,補上的是林家,只等到十五就嫁進宮去,誰知不到兩年,先帝就崩于傷寒,林家姑娘也就從未來皇后成為皇家的望門寡,這樣曾和皇帝定過親的姑娘,自然沒人敢娶。

只得脫下繡衫穿上緇衣,十三歲的年齡就去侍奉佛祖。今上登基之後,雖給了她一個慈航仙師的封號,但紅塵裡所有的東西都和她無關。從人人稱羨到人人歎息,不過短短兩年。

這個消息果然讓月太君十分歡喜,她眯著眼笑了:"自從上次進京,到現在也有七年了,聽說你大外甥已經娶妻生子了,我做了外曾祖母,到現在都沒瞧上一眼,這次回來可以好好瞧瞧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43:01

第七章

秦氏又上來說了幾句笑話,四太太雖然聲音還帶著哽咽,也開口幫著自己的侄媳,房裡的氣氛又重新變的融洽,開始說起思君的嫁妝。

月太君偏心孫女是人人都知道的,果然月太君已經笑眯眯地說:"上次給了敏丫頭一個釵子,我箱底裡也沒什麼好東西了,就給君丫頭兩千兩銀子,你們可不許笑我寒酸。"秦氏已經笑出來了:"老太君箱裡的東西還多的是,給了五妹妹一個釵子就在這裡嚷沒有了東西,只給六妹妹兩千兩銀子,也不曉得這些東西誰有福氣得了?"

水氏也在旁邊幫腔,商量完了各自散去,月太君叫住楚夫人:"我還有話問你。"楚夫人停下腳步來到她身邊:"婆婆是有什麼事?"

月太君歎了口氣才道:"爾哥兒的事,雖說是他自己不該,但細想一想,這事也是別人設的套,你們夫妻怎麼這麼膽小,就吃了這個悶虧?"楚夫人心裡也是明白的,只是這種事情,設套的人本就已面面俱到,戶籍鄰居無一挑剔,就算明知道是套,也只能吃了這個啞巴虧,楚夫人歎氣:"婆婆,京中人多眼雜,他們既敢設這個局,後路自然也找好了,說來說去,就是爾哥兒他太過……"

楚夫人皺眉,一時不知道該用什麼詞來形容自己這個兒子。月太君沉默不語,就算把事情全抖了出來又如何?那時京中只怕傳的更難聽,堂堂定安侯長子,被幾個地痞流氓設了美人局。

月太君拍拍兒媳的手,隨即就道:"雖如此,也該趁他們出京時候在路上給個辣手,還真當定安侯府沒人了?"給個辣手?楚夫人不是沒有想過,但說來說去,還不是怪自己的兒子不爭氣,又怨得了誰?

婆媳說了一會,楚夫人伺候月太君歇下這才帶著人走出去,十一月的天氣已經寒冷,外面陽光和煦,楚夫人卻感覺不到一點暖意。各種事情都紛亂地進了自己的腦子,婆婆,妯娌,兒女,兒媳,還有馬姨娘的身孕,家裡大大小小的事情都等著自己去做。

本來潘氏能幫忙,現在出了這樣的事情,潘氏也不能再協助自己理家,那還有誰呢?一個個名字浮進她的腦海,滿眼都是人,卻覺得滿眼都沒有人。

楚夫人歎了一聲,耳邊突然多了個聲音:"媳婦見過婆婆。"楚夫人抬起頭,陽光照的她的眼微微花了一下,仔細一看才看清面前站著的是婉潞,楚夫人想笑一笑,但覺得怎麼都笑不出來,只是問道:"你有事?"

婉潞是特意在這裡等著她的,聽到她的問話先把她扶到旁邊的美人靠坐下,美人靠上已經放好一個軟墊,婉潞等她坐下之後依舊侍立在旁:"媳婦想求婆婆開恩,讓媳婦把智哥兒一起帶去任上。"

楚夫人哦了一聲,看向一旁侍立的兒媳,她依舊低眉順眼,並不像有所求之後就急切地等著自己回答。楚夫人心中突然冒出一股無名火:"怎麼,你是怕我管教不好孩子?"婉潞哪聽不出來,她這才抬頭看著楚夫人:"六爺也是婆婆教養長大的,婆婆怎會管教不好孩子,只是母子連心,三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媳婦只是怕等媳婦回來時候,智哥兒已經認不得媳婦了,那時媳婦為娘的心,不曉得該去和誰說。"

婉潞的語氣真摯,楚夫人是能聽得出來的,她看著面前平時不言不語的兒媳,輕聲歎息:"好了,你不必說的那麼可憐,到明年你們動身時候智哥兒也才一歲,長途跋涉大人都受不了,更何況他一個繈褓中的嬰兒,我不過是想著這點,不然也不會讓你把孩子留下。"

婉潞松了半口氣,但嘴裡依舊道:"婆婆憐惜媳婦和孫子,做媳婦的是知道的,只是婆婆平日管家事情已然不少,孩子雖有奶媽和丫鬟,但婆婆也不能少操一點心,媳婦在外面已不能在婆婆跟前伺候,哪能再給婆婆加些事情?"

好巧的嘴,楚夫人這下是真的笑了:"都說三奶奶嘴巧,我瞧你的嘴也不笨。"婉潞臉上泛起一絲紅色:"媳婦算不上巧嘴,只是句句實話。"人都是喜歡聽好聽的,楚夫人也不例外,她站起身,婉潞忙上前扶起她,楚夫人瞧著婉潞那溫婉的臉,就讓她帶孩子去吧,也不過就是點小事。

楚夫人開口允了,婉潞壓抑住心裡的狂喜又謝過楚夫人,這才伺候著楚夫人回她的上房,見她不急不燥,楚夫人又多添一絲好感。

婆媳剛進了院子,就有個婆子急匆匆往外跑,差點撞到楚夫人,婉潞忙上前擋住,那婆子撞到人這才停下,看見撞到的是誰,她臉色刷一下白了,忙跪下道:"太太,小的真要去請太太呢。"

楚夫人皺眉:"慌慌張張的像什麼樣子,出了什麼事情?"婆子不及回話,萬姨娘已經走了出來上前迎著她:"太太回來了,馬姨娘方才吃過午飯就嚷著肚子不受用,我去瞧了瞧,只怕是她吃多了點,走動走動就好了,誰知方才她身邊的小丫頭過來報,說是馬姨娘肚子疼的更厲害,這才說去請太太,要不要尋個太醫來瞧瞧?"

早就聽說馬姨娘這胎懷的金貴,短短三個來月,太醫就請了七八回。秦氏說笑之間還道:"這姨娘當自己是皇后懷太子呢?不過是個妾懷個庶出的不知是男是女罷了。這麼金貴,當心保不住孩子。"這樣的話只有秦氏會說,但人人心裡都贊同她的話,馬姨娘也太輕狂了。

楚夫人聽了萬姨娘的話,眉頭輕輕皺了皺:"她既然肚子疼,就請太醫來瞧瞧吧。"萬姨娘吩咐婆子去了,這才伺候著楚夫人進屋,換了衣衫。婉潞陪著楚夫人說笑幾句剛要告退,猛地聽見外面傳來喧嘩聲,楚夫人的眉頭緊緊皺起。

青瑤已經掀起簾子出門去呵斥,問了幾句就轉身進來對楚夫人道:"太太,是馬姨奶奶身邊的丫鬟,說馬姨奶奶流血不止,她們慌了手腳,這才來請太太的。"

楚夫人面上閃過一絲厭惡之色,見她想起身,婉潞忙上前扶起,萬姨娘也在旁邊攙扶,嘴裡還道:"天天都說肚子疼,也不知說了多少天了,這下難道是真的?"她話裡透著一股輕鬆,楚夫人橫她一眼,萬姨娘忙閉嘴。

楚夫人一邊走一邊吩咐人快些再去催催太醫,小跨院裡已經亂成一團,馬姨娘住的東廂房裡不時傳出她的痛呼。這動靜著實太大,從來都關著門的西廂房門也打開,隱約能看見兩個人影,瞧見楚夫人走近,那門開的更大些,侯爺的長妾褚氏在丫鬟攙扶下顫巍巍地走了出來,蹲下給楚夫人行禮:"太太安。"

褚氏的一張臉都是蒼白,連唇都是灰白,卻也能瞧出她眉目生的十分精緻,病了這許多年的人眉目都如此精緻,好的時候就不知道是怎樣絕色了。難怪思竹在姐妹中間是生的最好的一個。

楚夫人已虛扶了她一把:"起來吧,你本就病著,不用這麼多禮。"褚氏雖只行了個禮,說了句話,就像耗盡了全身力氣一樣,已經靠在丫鬟身上,臉上浮起一絲笑容:"今兒太陽好,本想出來曬曬的,馬妹妹又不舒服了,也是我一直病著,連忙都幫不上。"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43:19

第八章

這麼一句話,褚氏已經喘了三四次才說完,楚夫人又安慰她幾句,這才往東廂房走去。廂房前站著個婆子在那不停指揮:"燒熱水,拿白布,再把太太送來的參片給姨奶奶含在嘴裡。"青瑤輕咳一聲,那婆子這才瞧見楚夫人,忙上前磕頭:"太太來了,姨奶奶只怕是……"

不好兩個字那婆子怎麼也不敢說出來,這伺候的主人出了事情,雖說只是個姨娘,她肚裡懷的可是老爺的血脈,又是正當寵的,到時候上面怪罪下來,還要不要吃飯了。

楚夫人心裡明白,只微微嗯了一聲就走了進去,萬姨娘跟著,婉潞在門外有些進退兩難,楚夫人既沒叫自己進去,也沒叫自己回去,這時告退又顯得自己太不會看臉色。

還在徘徊時候青瑤已經走了出來,快步上前對婉潞道:"六奶奶,太太這裡事情還忙,六奶奶先回去吧。"婉潞這才松了口氣,謝過青瑤帶著人走出去。

剛走出小跨院就看見侯爺急匆匆走進來,婉潞忙避讓到一邊給公公行禮,侯爺只微點一點頭就走過去了。春燕等侯爺走過去才小聲地道:"馬姨娘是侯爺的寵妾,現在危急時候,只怕又會起風波。"婉潞回身捏一捏她的鼻子:"你啊,切記禍從口出。"春燕吐下舌頭,依舊伺候婉潞回去。

侯爺已匆匆進了小跨院,聽到愛妾在房裡發出痛呼,侯爺更覺心急如焚,幾步上前掀起簾子沖到馬姨娘床前。馬姨娘只覺得肚子裡有什麼東西在往下墜,一張粉面早已雪白,見到侯爺來了,本已疼痛難忍的她就更嬌柔一些,伸出手只嬌滴滴喚了一聲侯爺,就再說不出別的話了。

侯爺也顧不得房裡還有許多的人,一屁股坐在床邊握住她的手:"雲兒別害怕,我來了。"馬姨娘嗚嗚咽咽,把半個身子都伏到他懷裡,侯爺摸到她額頭,只覺得手心全是汗,不由抬頭對楚夫人道:"你是怎麼了?怎麼還沒請太醫?"

萬姨娘見馬姨娘這樣做派,心裡又酸又妒,見主母被喝,忙開口道:"半個時辰前就去請了太醫,想必太醫今兒忙,還沒來呢。"馬姨娘雖肚子極疼,但心智還是清明的,況且現在侯爺來了,自己多了撐腰的,說出的話不由帶了些怨毒:"侯爺,奴沒福,只怕這孩子保不住了。"

這話讓侯爺不由心頭火起,抬頭就問旁邊伺候的丫鬟:"你們是怎麼伺候的?"丫鬟見侯爺發火,慌忙跪下道:"侯爺,今兒姨奶奶用過午飯就說肚子有些疼,太太不在,奴婢們去回了萬姨奶奶,萬姨奶奶說姨奶奶只怕是吃多了撐著,走動走動就好了,等到方才疼的更厲害,萬姨奶奶這才過來瞧了,說去回太太請太醫,太醫到現在都沒來。"

這話趁了馬姨娘的心,雖然肚子還在疼,只怕孩子沒了,但借這個機會除掉萬姨娘少了個眼中釘也是好事,她叫的更加大聲,口口聲聲只說是自己沒福。

侯爺心頭的怒火更大,喚過丫鬟服侍馬姨娘,站起身抬起手就要打萬姨娘:"你這賤|婦,平日我是怎麼和你說的?"說話時候那巴掌已經抽到萬姨娘臉上,馬姨娘雖然肚子還疼,但看見萬姨娘挨了一巴掌,那心裡覺得痛快,肚子似乎也不那麼疼了。

臉上剛露出一絲笑容就想起事還沒完,又開始哎呦叫喚,她在那裡叫喚一聲,侯爺心裡的怒氣就更大一點,萬姨娘挨了一巴掌,一句話也不敢說,只是用手捂住臉站在那裡。

馬姨娘見狀再加一把火,嬌滴滴地叫道:"哎呦,奴的孩子啊,娘保不住你,就趁了別人的願了。"這話不但指了萬姨娘,還說了楚夫人,不能打楚夫人,侯爺自然只拿著萬姨娘出氣。

他伸手就揪過萬姨娘,劈頭蓋臉打起來:"我讓你趁願,讓你趁心,我讓你……"才打了幾下楚夫人大喝一聲:"老爺,夠了,你今兒是吃多了酒嗎?"侯爺抬頭見妻子面罩重霜,凜然不可侵犯之勢,手不由放開萬姨娘,萬姨娘一解脫就跪到楚夫人跟前大哭起來:"伺候太太這二十來年,也是我的福氣,老爺若不喜歡,太太也不用攔著老爺。"

說著萬姨娘哭的更傷心,楚夫人冷冷地盯著侯爺:"你夠了沒有?馬姨娘這胎,保得住保不住要等太醫來了再說,你現在就在這裡打姨娘,罵丫鬟,我曉得她是你心愛的人,但萬姨娘也為你生了五丫頭,你在這裡打罵她的親娘,傳出去,你讓五丫頭在婆家怎麼做人?"

馬姨娘見楚夫人出頭,正想再哭,嘴裡的哭聲剛冒出一句,楚夫人已經喝到:"你也給我收著些,省點力氣等太醫來了再說。"馬姨娘平時雖然得寵,卻是極怕楚夫人的,楚夫人這一呵斥,她那半聲還沒哭出來的哭聲就卡在喉嚨裡。

外面已經有人傳報太醫來了,楚夫人看一眼侯爺,拉起萬姨娘道:"我們出去,讓太醫給馬姨娘診治,出了什麼事有我擔著。"說完楚夫人已昂首走了出去,眼看都不看侯爺一眼。

侯爺方才不過是急怒,被楚夫人這一說已經清明,回頭看一眼躺在床上哀怨悽楚的愛妾,歎了一聲:"好了,我曉得你難過,只是有些話不該說的就別說。"馬姨娘心裡恨楚夫人恨的要死,名分所關,她也不敢說個不字,只輕輕應了一聲。

丫鬟上前把帳子放下,侯爺自去外面請太醫進來給她診治。結果是不言而喻的,馬姨娘這胎是保不住了,不過太醫也說了,馬姨娘還年輕,身子健旺,好好調理並不會影響以後生育。

吃晚飯的時候月太君已經知道馬姨娘的小產,只是皺眉說道:"這也是她沒福氣。"接著月太君就關心地道:"原本我還瞧不上五丫頭的姨娘,誰知她倒是個知好歹的,你回去就說我說的,她受的委屈我知道了。"楚夫人急忙應了,笑著道:"婆婆真是什麼事都能想到,媳婦是不及的。"

月太君十分受用這吹捧,見她愛吃野雞炸的肉,楚夫人忙把盤子往她跟前送一送,嘴裡還道:"這野雞是前幾日老三出去外面打獵時候打的,活的就有七八隻,他一個也不敢吃了,專門留著孝敬您呢。"

月太君嗯了一聲,趙三爺不愛讀書,只喜歡拳腳功夫,在宮裡充了個侍衛,下值回來也不在家待著,只喜歡往外面打獵,若不是礙著趙三老爺在邊關,他早投軍去了。

月太君想必也想起了那個離家的庶子,嘴裡的野雞肉似乎也沒原來香,那些遠去的日子看起來離的很遠,但一直在心底不曾離去。別人的肉始終貼不到自己身上,這句話又浮現在月太君腦海裡,馬姨娘這胎流了也好,自己又不少孫子孫女。

馬姨娘小產後在床上躺了七八天也就起來,她雖恨楚夫人她們恨的要死,也要收拾好了去給楚夫人問安,見萬姨娘鬢邊多了一支小珠釵,曉得是那日她被侯爺打了,侯爺過了幾日就給了萬姨娘幾樣首飾,還連著在她房裡歇了幾晚。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43:29

第九章

馬姨娘見萬姨娘不但沒被自己除去,反而更添光輝,心裡更加恨她們,自己肚裡這胎,不是她們搞的鬼還是哪個?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恭敬向楚夫人問安,楚夫人又笑著道:"你小產那日,萬姨娘受了些委屈,雖說侯爺心急了些,但事情也是因你而起,你向你萬姐姐陪個不是吧。"

馬姨娘心裡更加惱怒,但面上還是要做出笑容,緩步走到萬姨娘跟前行禮下去:"那日讓姐姐受委屈,是我的不是,還請姐姐大人大量,休放在心上。"這話說的溫柔,萬姨娘曉得她心裡不快,既是楚夫人抬自己的頭,為什麼不受了她的好意?

萬姨娘等她行完禮才伸手扶她:"妹妹這是何必?你剛沒了孩子,心裡難受也是常事,侯爺和太太是我們的主人,受些打罵又算的了什麼?"馬姨娘被噎的說不出話來,只得咬著牙道:"姐姐進府時候比我長,果然比我知禮。"

兩人在那裡虛與委蛇,楚夫人坐在上面只做不知,等她們親親熱熱客氣完了楚夫人才道:"好了,都過去了,既能服侍侯爺,也是你們上輩子修來的緣分,以後要好好服侍侯爺。"

萬姨娘和馬姨娘雙雙應是,面色各不相同,楚夫人也只當沒瞧出來,橫豎她們是被自己捏在手心的,高興的時候放鬆些,不高興了收緊些,多些消遣又有什麼不好?

月太君的長女趙致柔在冬月三十的時候趕到了京城,他們離京已經七八年,京裡的宅子早就賣了,雖侯爺已經遣人去瞧了幾處宅邸,但收拾出來也要等過了年,於是趙致柔全家就先暫住侯府,等過完年再搬到宅子裡去。

大姑母回京,京裡出嫁的那些姐妹侄女都一起歸寧,擠的月太君的屋子裡全是人,只聽見笑語歡言。趙致柔是個讓人很舒服的女子,眉目間和月太君很像,但比月太君多了幾分溫柔。

月太君緊緊拽著她的手,不停在那裡問東問西,楚夫人在旁邊笑道:"婆婆您心疼大姑太太我們都是曉得的,只是大姑太太出京這麼七八年,又添了幾個侄媳,侄媳們又給她添了侄孫,都在那裡等著拜見姑母姑婆,婆婆先讓他們把這些禮敘完了再心疼姑太太吧。"

月太君這才放開握緊趙致柔的手,眼裡十分歡喜:"說的是,不光是這些,我聽說我那個外孫也討了媳婦,給我添了重孫,還不快些過來給我瞧瞧?"秦氏已把一邊低著頭的女子推上前:"老太君您瞧瞧,這就是我們表弟妹,這行動氣派,把我們都比下去了。"

這位表弟妹程氏是個秀氣女子,瞧著還有些靦腆,她的父親是吳姑老爺的同年,在江南長大的她講一口綿軟的官話,聽到秦氏這樣說,臉上已經飛起紅霞。低頭連袂上前給月太君行禮,月太君拉起程氏的一支手仔細瞧了瞧,臉上樂開了花:"果然是個出色女子,三奶奶你說的沒錯。"

秦氏還在嘰嘰喳喳,程氏臉上的紅暈更是鮮豔,水氏排開眾人上前笑著說:"三嫂總是如此,成日在家裡說我們倒也罷了,今兒來了這樣一個新新的表弟妹,也不怕表弟妹笑話?"說的正歡的秦氏推水氏一下:"知道是你家鄉人,你就急不可待地上前解圍?"

水氏秦氏在那裡互相嘲笑,蘇靜初和婉潞只在一邊含笑瞧著,月太君拉著程氏的手問些什麼,秦氏一回頭瞧見,又笑著道:"老太君果然是見了新人忘舊人,我們這些舊人老太君連眼都不梢。"滿屋子的人都笑了起來。

一直不說話的趙致柔臉上也露出微微笑意,說笑一回,各人上前見過姑母,新添的孩子們也被抱出來見過姑婆,互送表禮,互相行禮,又忙亂了好一會這才各自重又坐下。

趙致柔這才開口道:"怎麼不見大侄媳?"潘氏嫁進來的時候吳姑老爺還在京裡任職,趙致柔歸寧時候見這個侄媳是個溫柔和順的,言語之中也多過指點。況且她是長媳,每次歸寧時候別人見不到,她總是能見到的,此時不見,由不得人不奇怪。

聽到趙致柔提起潘氏,月太君和楚夫人的面色都不大好看,趙大爺出了這事之後,侯爺命他在家閉門思過,把孩子們從他們院裡挪出來,挪到楚夫人的上房。小院裡面只留下他們夫妻兩口和兩個丫鬟,院門緊閉,一日三餐都是用轉桶傳進去,院門口安排了兩個婆子在那裡守著,一步也不許離開。

什麼時候放出來,要看他什麼時候知道自己錯了,對外只說是生病要靜養。家裡的事就由秦氏水氏幫著楚夫人料理。秦氏已經笑了:"大姑母真是老太君養的,這心偏的,叫我們怎麼不吃味?"趙致柔是聰明人,聽了秦氏這打岔的話,知道裡面定是有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只笑了笑就沒有再問。

丫鬟聲音響了起來:"四太太帶著郡主來了。"四太太自被月太君當著人教訓一番,只覺得臉上毫無光彩,這些日子都稱病不出來伺候,只是這大姑子歸甯,她做弟媳婦的怎麼也要來一趟,不然會被人挑禮,這才帶著郡主兒媳婦趕過來。

月太君見了她,淡淡問了幾句她的身子,聽說她已好的差不多了這才道:"你大嫂事忙,你兩個侄媳又要去幫她理事,總也要有人陪著我說話才成。"四太太連忙應了,接著就道:"還忘了給婆婆道喜,方才傳過太醫來了,郡主有兩個月的喜。"

郡主比婉潞早進門三個月,婉潞的孩子都快一歲,郡主那裡還沒動靜,若是個一般人家的媳婦,四太太早就催促了,媳婦來頭大,四太太擺不出做婆婆的威風,也不敢說一個字。此時四太太才發現娶個郡主兒媳婦的不好處。

唯一慶倖的是這只是郡主不是公主,娶個公主回家,那是連公婆都要先行國禮,後行家禮的主。

郡主有喜,月太君也是歡喜的,子孫多總是好事,只是郡主還是像以前一樣,說了幾句,問候過趙致柔就告辭了。大家又說笑一回,月太君要和趙致柔說她們母女的私房話,楚夫人帶著思梅她們回自己上房說話,秦氏水氏去理家務,大家也就各自分開。

出了月太君的上房,外面依舊陽光燦爛,奶媽們抱著孩子在前面走,婉潞和蘇靜初兩人在後面緩緩跟隨。一直不說話的蘇靜初突然歎道:"這看起來熱熱鬧鬧一大家子,能說話的也沒有幾個,六嬸嬸,一想到你過完年就要隨六叔外放,到時我更是沒說話的人,心裡有些難受。"

陽光和煦,智哥兒在奶媽懷裡,用小手指不停地指指點點,蘇靜初的女兒玨姐兒睜著大眼瞧著弟弟,嘴裡不時發出別人都聽不大懂的話語,這一幕本該和諧而美好,但瞧在蘇靜初眼裡,就是帶有些落寞。

婉潞不由笑了:"二嫂真不愧是才女,時時感花濺淚,月圓思缺,人生在世,若時時只記得花落月缺時的落寞,豈不辜負這滿眼的繁花圓月?"蘇靜初的唇彎一彎,輕笑道:"道理總是這個道理,只是落花缺月是時時有的。"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43:40

第十章

婉潞又笑了:"二嫂讀的書比我多,難道連這點都參不破?世事豈能求全,若能花常開不敗,月常圓不缺,世間豈不少了許多好詩好詞?"蘇靜初的唇彎的弧度又大一些,婉潞已上前接過奶媽懷裡的智哥兒,把他抱在自己懷裡:"分開時候想著總會再遇,花落的時候期盼花重新盛開,人生不就多了一些歡樂,少了許多憂愁?"

智哥兒被婉潞抱在懷裡,站直身子伸手去拉婉潞耳上的紅寶石墜子,婉潞順勢把他的手握在自己手心,臉上的笑意有一絲古怪:"就如這孩子一樣,剛降生的時候,誰知道他是賢是愚,但還是禁不住喜歡他,若都似二嫂一樣,想的太長遠,那人都不消做了。"

是賢是愚?蘇靜初想起被禁足的趙大爺夫婦,自己剛嫁進來的時候,聽丈夫說過,對長兄的傾慕之辭,趙府長子長孫,從小人人疼愛,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像自己丈夫,身份尷尬,雖有二伯母照顧,總不是自己親娘,活的有些小心翼翼。

誰知不過幾年之內,事情就變個顛倒,蘇靜初眼裡那絲疑惑已經消失,她點頭:"說的是,我不過是有些感傷罷了。"婉潞停下腳步看著她:"二嫂為我離去而感傷,這是我的榮幸。"兩人相視一笑,在這個家裡能得一知己足以。

趙致柔回了京,親朋舊友都要互相來往應酬一番,這眼看就是年下,各家又互相開始送禮,思君的婚事已經定下,喜期在明年三月初十,四太太要忙著給女兒收拾嫁妝。楚夫人是當家人不得閒,水氏秦氏在旁邊幫忙也不得空。

程氏是趙致柔的兒媳,也陪著自己婆婆出門應酬。自從聽說要選太子妃的消息,四太太就請了人過來給家裡沒出嫁的幾個女兒教規矩,思慧思聰在那學規矩。月太君跟前少了人奉承,頂上的就只有婉潞,於是每日除了日常問安,婉潞還要帶著智哥兒在月太君跟前奉承。

除了婉潞,還常在月太君跟前的就是表小姐吳朗吳期。吳朗是姐姐,今年十四,吳期小一些,今年也十一了,本來月太君的意思,讓這兩位表小姐也跟著四太太請來的人學規矩,四太太不好拒絕,趙致柔心裡明鏡似的,只以她們的爹說過,大規矩不錯就成,小禮儀也不去管它,謝了月太君的好意。

月太君心疼女兒,自然偏疼外孫女,帶著這對姐妹花隨自己一起起居。婉潞這日又似往常一樣往月太君上房裡來,看見天氣好就沒走平日的路,而是繞個大彎從花園裡繞出去,想看看冬日花園有沒有什麼可賞的景色。

花園裡冷冷清清,荷花池已經結了一半的冰,繞過假山正要走出花園就聽到有人在那裡議論:"老太君對兩位表姑娘看的可比八姑娘還要心疼幾分,四太太這幾日氣的鼻子都快氣歪了。"

婉潞不由停下腳步,春燕的眉頭皺起,雖知道這是管園子的婆子們趁著太陽好邊曬太陽邊講閒話,可這講到主人家身上也是不好的。春燕剛要出聲阻止,婉潞做個手勢,拉她一下往另一邊走了。

那些曬太陽的婆子是不知道婉潞曾經路過的,還在那裡講的開心:"聽說四太太有意求吳家表姑娘做兒媳,做個親上加親,恭維大姑太太還來不及呢,哪會和姑太太生氣?"

婉潞聽到一點點風聲,親上加親?算起來吳朗的年紀和八爺差不多,都沒說親的話,這樣想也是常事。出了花園,再往左邊拐上小路就能看到月太君的上房。

門裡歡聲笑語,四太太帶著思君在那裡奉承,月太君手裡還拿著一張單子,戴著眼鏡瞧個不停,看來這是四太太給思君預備的嫁妝單子送來給月太君過目。果然月太君瞧完就點頭道:"這單子不錯,雖說六丫頭是庶出,也是侯府的女兒,嫁妝少了這不是給人瞧笑話嗎?"

思君坐在月太君旁邊,自從婚期已定,她變的比以前沉穩許多,此時只是低垂著頭聽著四太太和月太君再那裡對話。

聽到四太太那一句,做嫡母的,自然要一視同仁,思君的眉頭微微皺了皺,吃穿用度包括房裡的丫鬟婆子看似一樣,但思聰的首飾衣物和手裡的銀兩總是要比自己多一些的。就拿請來教規矩的人來說吧,主要教的也是思聰,思慧不過順帶罷了。

不過思君自己也知道,身為庶女,能得到這樣看顧已是不錯,用自己姨娘的話來說,太太不罵不打,又給你尋這麼好的親事,就該記得太太的好才是,畢竟你不是太太肚子裡生出來的,就別想著和八姑娘一樣。

婉潞上前給月太君行過禮,恭喜過思君之後就坐在自己平日的地方聽著她們說話。四太太正說的開心,簾子掀起,兩位表姑娘手牽手進來,先給月太君見禮,接著又見過四舅母,最後才坐在婉潞身邊。

四太太已經轉向這兩位表姑娘,拉著吳朗的手道:"說起來你比六丫頭還小兩歲呢,行動沉穩處,瞧著比六丫頭還大那麼兩歲,也不知道誰這麼有福氣,日後能娶了你做媳婦。"這話讓月太君只是一笑,吳朗的臉不由紅了紅,只是這總是長輩,也不能甩手就走。

見月太君不接自己的話,四太太心裡不由有些著急,她把吳朗的手放下又來到月太君身邊:"婆婆,只怕小八大姑太太瞧不上,不然做個親上加親不是更好?"吳朗再怎麼懂禮,也是個閨閣女兒,臉早就漲紅,聽了這話站起身跺腳就道:"外祖母,四舅母又拿人家開玩笑,人家不依。"

話說到這裡,四太太就該住口,可是她是一心瞧上了吳朗,哪裡能放過這機會?已經拉著吳朗的手:"四舅母怎麼會是開玩笑呢?"這下吳朗是真的惱了,她把四太太的手一甩,上前拉住月太君的手,聲音拖的又長又軟:"外祖母……"

月太君這才輕輕拍自己外孫女一下,對四太太道:"這樣大事哪是當著她們小孩子的面說的,你還是去忙六丫頭的婚事吧。"四太太對那位大姑子心裡總是有些畏懼,雖然自己丈夫常說大姑子沒出嫁的時候,在兄弟姐妹中她待自己最好,但四太太瞧的出來這位大姑子不過是對幼弟多些疼愛而已,對自己這位弟媳婦可是不假言辭的。

自己這個兒子又不如老七那麼出色,怎麼敢在大姑子面前說求親的話?只想遠遠把話挑破,聽到沒人接自己的茬,四太太忙順著月太君的話道:"是,婆婆說的是,只是媳婦一見外甥女,心裡又是喜歡又是愛,這才說了幾句不該說的話。"

說著四太太已拉了吳朗的手:"好外甥女,你就擔待我的喜歡罷了。"吳朗就坡下驢,忙起身道:"甥女得了舅母的喜歡,這是甥女的福氣,只是這種事情,本不是甥女該管該說的。"

四太太連聲應了,又說了幾句也就帶著思君告退,等她們走了吳朗才坐到月太君身邊,靠著月太君道:"外祖母,孫女不想出嫁。"月太君慈愛地摸一摸她的臉:"你六表姐不也說不想嫁,現在還不是在預備嫁妝了?等你爹娘忙完這些事情,就該給你挑門好婚事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43:50

第十一章

吳姑老爺雖說是進京候缺,但旨意遲遲沒下來,吳姑老爺也只得耐心等待,侯爺也在旁邊幫著出些主意,四太太這時候提起婚事,沒被月太君啐了一臉那還是月太君心情好了。

婉潞順著月太君的話逗著吳朗姐妹說笑一會,吳朗臉上笑容漸漸放開,瞧著月太君臉上對吳朗她們的慈愛,果然在月太君跟前,做孫女是比做孫媳好很多的事情。

大年初一一大早,月太君就帶著楚夫人和趙致柔進宮給太后皇后恭賀新歲,趙家別的人也各自有各自的事,在家守著等著別人上門賀歲的,出去外面給別家賀歲的。

月太君她們回來時候天色都已擦黑,四太太帶著侄媳們到二門迎候,先下轎的是楚夫人,她被婉潞扶出來後快走幾步上前請月太君下轎。轎簾掀開,雖然燈光昏暗,還是能看出月太君臉上的神色很不好看。見楚夫人伸手進來,月太君幾乎是把楚夫人的手推開,逕自下了轎。

這又是出了什麼事?所有的人都愣了下,四太太很快回過神上前扶住月太君的胳膊,楚夫人一張臉有瞬間的蒼白,但很快回復正常,跟著眾人簇擁著月太君進了上房。

婉潞不自覺地看一眼趙致柔,這位姑母依舊和平時一樣,只是那緊緊抿住的唇洩露出一點心緒,難道說是趙大爺的事被宮裡知道了?牽連到了姑父的升遷?思前想後,婉潞唯一能想到的出岔子的事就是這個,感覺到婉潞的注視,趙致柔已經微微一笑:"你們在家裡辛苦了。"

不敢稱辛苦,婉潞急忙扶一把她,一行人已經進了月太君的上房,燈光明亮,雖被月太君推了一把,楚夫人依舊上前幫著丫鬟伺候月太君換衣衫,月太君的臉色還是那麼不善。

事情做完都各自坐下時候,楚夫人又接過丫鬟遞上的茶捧給月太君,月太君接過茶喝了兩口,這才開口說話,看著滿眼的兒媳孫媳,月太君只覺得疲倦,揮一揮手道:"你們都下去吧。"各人都站起告退,只有楚夫人一動不動。

當婉潞剛剛走到院子門口的時候,猛然聽到月太君大喝一聲:"你尋的好女婿。"接著是什麼東西被摔到地上的聲音。這動靜讓婉潞她們停了停,轉身往上房看去,簾子掀起的地方,丫鬟婆子們已全都退了出來,有些甚至退到院子裡。

看這裡這事是不能當面說的,眾人只能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齊齊往院子外面走去,直到離開月太君的上房很遠,秦氏才小聲地道:"今兒到底在宮裡出了什麼事?"人人都想知道,但人人都不明白,秦氏停下腳步小聲說了句:"明兒回娘家問問我娘好了。"

黑暗之中沒人接秦氏的話,但有幾個只怕都在心裡打點著要去問問自己娘家人了。

上房裡楚夫人已經跪在地上,臉上蒼白,一個青花磁片已經在她面前摔的粉碎,月太君冷冷地瞧著她:"把老大找來,這樣人家也不要再給什麼面子,和離,我趙家女兒難道還嫁不出去?難道辱沒了他家不成,竟然在背後算計,他真當有太后撐腰就什麼都不怕?"

楚夫人本已滿面淚痕,聽了這話急忙膝行到月太君身邊,緊緊抱住她的雙腿:"婆婆消消氣,這事不過是傳聞罷了,羅家再怎麼說也是有名聲的人家,哪會這樣不管不顧?還是等細細查了再說。"月太君低頭看著兒媳婦,長歎一聲:"無風不起浪不用我告訴你吧。"

楚夫人又何嘗不明白這點?只是這事事發偶然,又只有幾家夫人在那裡輕輕說了幾句,誰又真的清楚呢?見楚夫人一臉的悵然若失,月太君覺得自己的頭又疼了起來,幾乎是跌坐下來:"作孽啊,作孽。"

房中除了她們婆媳就只有趙致柔了,趙致柔心中也在歎氣,這是從哪裡尋來的事情?本是親家,誰知道到了現在竟鬧到這步田地,羅家的小兒子也未免太過,難道他羅家的臉面是臉面,侯府的臉面就要被他放到地上踩嗎?

她見月太君坐了下來,上前給月太君捶著:"娘,這事也怪不得大嫂,她嫁女兒時候也是喜喜歡歡,門當戶對的,要我說,還該多怪罪您一分才是。"

月太君是明白人,曉得她說的是當日自己進宮這事,哼了一聲再不說話,趙致柔又忙把楚夫人扶起來:"大嫂,娘雖然性子怪了些,過了也就過了,我們也該商量個法子才是,難道就吃了這個啞巴虧不成?"

上房裡發生了什麼雖然人人都想知道,但當時既沒人在旁邊伺候,等叫進來人伺候的時候雖然楚夫人面上還有淚痕,但已能強顏歡笑,月太君的怒意也少了許多,丫鬟婆子們又急忙各自奉承些,才讓主人們又各自歡喜。

傳言是傳的最快的,等到第二日早上婉潞起床梳洗時候,連春燕都曉得了一些,邊給婉潞梳頭邊皺眉道:"姑娘,上次大爺被打原來真的是拐了良家女子?"婉潞在鏡中白了她一眼:"都說過很多次,切記禍從口出,你還有十天就嫁人了,還不忙著你的嫁妝去?"

春燕的喜期定在正月十二,趕在婉潞他們出門前過了門,到時好隨著婉潞他們一起出發去任上,路上婉潞還回家歸寧一趟,春燕也趁了這個機會當和丈夫回門一樣。

聽了婉潞的話,春燕一張臉又紅起來:"奴婢的嫁妝姑娘不都預備好了?我們不過是伺候人的,出嫁拜個堂就成,哪有多少抬嫁妝呢?"夏妍把婉潞的洗臉水端了倒出去,聽到春燕這話插話道:"春燕,你這時候少來說好聽的,是誰這幾晚都睡不好,忙著把從小到大攢的東西點了又點,要帶到婆家去的。"

婉潞已經梳妝好,春燕把手裡的鏡子放下,作勢要去撕夏妍的嘴:"我把你這亂說話的嘴給撕爛,我在那裡點,難道你又是閑著不成,還不是在那做自己的喜袍?"

婉潞看一看頭上身上都裝扮好了,這才回身對她們說:"好了,你們這待嫁的心我是知道的,也不好再讓新娘子在我房裡面伺候,等到了初十,你們就都回去待嫁吧。"

春燕和夏妍雙雙上前攙住婉潞的胳膊:"奴婢們都想著多伺候幾年姑娘。"婉潞往她倆腮上一人掐了一下:"少表忠心了,等你們出嫁時候,我一人再送你們十兩銀子給你們添妝吧。"

春燕和夏妍又相對一笑,今兒是出嫁的人歸寧娘家的日子,秦氏她們都歸寧了,婉潞娘家在的遠,就在府裡接待今日歸甯的各位姑太太姑奶奶們。

最先歸寧的是思竹,懷裡還抱了個穿一身紅衣,連額頭上都點了紅點的小姑娘,見到婉潞,小姑娘早奶聲奶氣叫起六舅母,婉潞應聲的時候手裡已經遞過去一個荷包,裡面裝了兩個小金錠。

小姑娘接過荷包又行一禮,就嚷嚷著要去找哥哥們玩,思竹吩咐奶媽丫鬟跟好了,又給智哥兒散過壓歲錢,這才和婉潞往月太君的上房走。見思竹一臉有話要說的樣子,婉潞心裡轉了一下,是不是昨兒宮裡發生的事思竹也知道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44:04

第十二章

思竹的公公是大理寺卿,她的婆婆既是三品誥命,自然也在昨日入宮朝賀之列,事情牽涉到思竹娘家,她把媳婦叫來問一問也屬正常。果然聽到思竹小聲地道:"六弟妹,母親她可還好?"婉潞急忙以楚夫人瞧著還好的話說了,思竹嗯了一聲,卻沒有說話。

進了月太君的上房一股暖意撲面而來,雖說孫媳們都各自歸寧,可是還有吳家那對姐妹花以及趙致柔,房裡依舊熱鬧,各自行禮過,吳家姐妹花見過表姐,手裡又多了幾個荷包,月太君又在問思竹怎麼不把孩子帶來,紛紛亂亂,瞧起來十分熱鬧。

婉潞還沒坐下,外面就來報思梅思敏都到了,婉潞又急忙出去迎接,到的外面時候,見思梅攜著思敏的手正在那裡說些什麼,瞧見婉潞過來,思梅忙又叮囑思敏幾句這才上前。瑜之已經十四,穿著一身喜氣紅裝的她少女體態已經盡露,宗室女的婚姻爹娘只能做一半的主,另一半要宮裡的太后瞧瞧,所以瑜之還沒定親。

思敏想是被思梅說了幾句,雖勉強行禮,但眼睫處似乎有點點淚光。昨夜月太君那聲大喝還在耳邊,你尋的好女婿,楚夫人總共有三女婿,思梅嫁的是誠心如意,思竹聽說公婆也是慈愛寬厚的,唯一的就是思敏的婆家,難道說這事是出在思敏身上?

婉潞心裡猜測著,把她們姐妹倆送進月太君的上房,見了思梅月太君沒什麼話說,等瞧見思敏,還有她寬鬆衣衫下隱約能瞧出的微隆的腹部,月太君的神色有些不好看了。

思敏懷孕已經三個多月,初聽到信時,月太君也是歡喜的,但昨兒在宮裡聽到的消息讓月太君發怒之時又有些焦慮。幫得了她一時,幫不了她一世啊,瞧著依舊溫順的孫女,月太君竟只能發出一聲歎息。

她們各自在打肚皮官司,只有思敏是完全被蒙在鼓裡的,偶爾別人問幾聲,她也說婆婆自從那次之後,對她再無惡言,姑爺也對她很好,妯娌們都是親熱的。

月太君只是握著思敏的手,這做戲人人都會做,丈夫雖然是好的,妯娌們也沒必要得罪她,但別的人就說不成了。承恩公府的面子,想到昨日在宮裡宴席之上,有幾家夫人遮遮掩掩告訴楚夫人和趙致柔的話,月太君又開始感到氣不從一處來,嫌棄思敏是庶出女兒當時就別同意這樁婚事,現在三書六禮過了門,又開始嫌東嫌西,嫌自己上次進宮掃了承恩公夫人的面子,卻忘了這面子不是自己掃的,而是羅四太太自己拿了媳婦的嫁妝送人才給了自己這個機會。

竟在背後這樣算計,難道真要到御前打官司不成?思敏小聲發出輕呼,月太君這才發覺自己不知什麼時候握疼了她的手。月太君鬆開握住思敏的手,眼裡滿是慈愛:"五丫頭,我說過很多次,你的面子除了趙家給你的,自己也要去掙,你們過的好,祖母也就放心了。"

這話有些沒來由,思敏不知怎麼接話,思梅已經含笑道:"祖母說的是,敏妹妹,你我雖不同母,卻是同父所出,別把那些有的沒的的話放在心上,日後等微哥兒接了王位,你就是他的親姨母,誰也不能忘了這點。"

思敏這下更不明白了,一雙眼眨了又眨,思竹心裡明白,笑著道:"大姐姐這話說的是,可笑有人竟只記得我們是姨娘養的,卻忘了我們也是侯府的女兒。"話到這裡,思敏想到羅四太太曾說過的話,頓了頓才道:"祖母,大姐姐三姐姐,婆婆自從那次之後,從沒再就姨娘說過什麼。"

月太君不由冷哼一聲:"她敢?"思梅搖頭,接著就笑了:"祖母,你疼孫女們的心孫女們是知道的,只是那日您太性急了些,若是別人家也罷了,羅家?"思梅輕輕一笑,只歎氣不說話。

月太君的眼已經橫了過來:"大丫頭,太后是個寬厚人,又體恤娘家,她的娘家人未免有些……"思梅又笑了:"孫女知道,只不過說閒話罷了。"

月太君又一哼:"不過他們還真當我吃了這個啞巴虧?"

她們祖孫聽起來像在笑談,思敏一張臉都變的煞白,她睜大了眼看著思梅:"大姐姐,難道九叔叔他對我們做了什麼?"羅九爺,承恩公最小的兒子,滿京城誰不知道承恩公太夫人寵這個孫子寵的沒辦法,也進過幾次宮,羅太后見這個侄孫聰明伶俐,曾欣慰地說過羅家有後了。

思梅已經笑了,輕輕拍了拍思敏的手:"你且安心養胎,這些事就算你知道了,不過是添堵罷了。"思敏一張臉更是白的嚇人,看著月太君:"祖母,都是孫女無能,不能給趙家添一添光輝,反讓祖母跟著憂心。"月太君拍一拍她,臉上的慈愛雖依舊,但那神色已帶著疲憊:"五丫頭,祖母只能護得了你一時,不能護得了你一世,你要自己好好把握。"

婉潞的眼看向思敏,這個嬌怯柔弱的小姑,接著轉到思敏微微隆起的肚子上,婉潞笑著道:"老太君說的是,況且五妹妹已經有孕,為母則強,為了腹中孩子也不能再軟弱。"

孩子?思敏摸一摸肚子,對著婉潞點頭,月太君看一眼滿屋子的女兒孫女外孫女這時都等著自己說話,臉上露出笑模樣:"今兒是你們歸寧的大日子,本該說說笑笑才是,怎麼倒聽我在這裡絮叨,六奶奶,你去瞧瞧酒席備好沒有,等酒席好了就讓她們擺在外面廳上,咱們尋兩個女先兒來說兩出書來聽聽,好好樂一樂。"

婉潞忙應是,起身出去催酒席,思梅用手扶著月太君:"祖母,既然今兒高興,我方才也聽她們說了,說大弟妹的病好了一些,何不讓她也出來樂樂?"提起潘氏,月太君的眉皺了皺,接著微微點頭。

思梅忙讓丫鬟去傳月太君的話,思梅這才又笑道:"其實大弟弟吃這麼一次虧也好給他個教訓。"話說的沒錯,但月太君還是哼了一聲:"妻賢夫禍少,但凡她不是這麼順著你弟弟,多在旁邊勸著些,也不會被人設這麼個套。"

各有各的理,剛進門的婉潞正好聽到月太君的這句話,心裡不由腹誹,這做媳婦難,勸著些遇到個不喜歡的公婆只怕又要說管的太多了。心裡雖這樣想,婉潞還是上前笑道:"老太君,酒席已經預備好了,女先兒也在那伺候著了。"

月太君這才在思梅的攙扶下站起身,趙致柔搭了婉潞的手,她們姐妹各自跟在後面,到外面廳上坐席。見月太君出來,女先兒忙上前行禮請示該說出什麼書,月太君坐了首位方對那兩個女先兒道:"你們就挑幾出妻子賢德,丈夫禍少的書來說,別說那麼才子佳人的書,聽的膩煩。"

女先兒急忙應了,一個彈起三弦,另一個打起快板就開始說起來,那些妻子賢德的書聽起來更膩歪,雖然如此,一個個臉上還是要隨著女先兒的說書聲音做出種種表情來。婉潞聽了會有些發困,悄悄低頭打個哈欠,見思敏一雙眼睜的大大的聽的入神,婉潞輕輕一笑。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44:16

第十三章

外面走進一個人來,正是許久不見的潘氏,禁足這幾個月,潘氏越發瘦的可憐,身上穿的是過年時候楚夫人命人裁了送進去的新衣服,比照的是她去年的身量,卻是空蕩蕩掛在身上一樣。頭上戴了首飾,唇上點了胭脂,瞧著也是仔細打扮過一番,但也掩不住她面色蠟黃,形容枯槁。

見她進來,婉潞忙起身相迎,攜著她的手到了月太君席前,兩人雙手交握時候,婉潞只覺得她一雙手瘦的像雞爪一樣,竟成皮包骨頭。潘氏依舊給月太君行禮,女先兒察言觀色,已經停下說書,月太君瞧著面前憔悴不堪的孫媳婦,長歎了一聲。

潘氏聽了月太君的歎息,已經跪下道:"孫媳婦這些日子病著,也不能在老太君面前伺候,老太君還惦記著孫媳婦,孫媳婦著實該……"潘氏猛然住口,再往下說這新年大節的不是找不痛快嗎?月太君讓婉潞扶她起來,溫言道:"今兒是你幾個小姑歸甯的日子,聽說你好了些,就叫出來和大家一起樂樂,不過我瞧你這樣子,還是要好好調理。"

說完月太君就喚丫鬟:"青容,你去找幾支好人參出來送到你大奶奶院子裡去。"青容是個十四五歲容貌俏麗的丫鬟,聽了月太君這話急忙應了,潘氏眼裡不覺又有淚要出來,急忙謝了。

丫鬟已經安排好了座椅,就在婉潞和思敏中間,等潘氏重新坐下,女先兒這才又開始彈唱。有道是妻賢夫禍少,人雜是非多,若不是賢德妻替我主持,不許那青樓女子進了家門,哎呀呀,此時落難在獄中的人就是我。

女先兒正好唱到這裡,潘氏不覺滴兩滴淚下來,婉潞正好瞧見,遞一塊帕子過去,潘氏接過急忙點了眼淚,帶笑道:"還沒問過六嬸嬸是幾時出京?"婉潞笑著答了,見潘氏還是心事重重的樣子,婉潞輕笑道:"大嫂何必如此,公婆都是明白人,等氣消了自然就過了,今兒老太君既然來叫,大嫂還是該歡喜些才是。"

記得去年時候,潘氏還是這府裡有管家之權的少奶奶,不過短短數月,已是人事兩非,所托非人。潘氏腦裡浮出這四個字,當時要是退了親,也沒有今日這許多的話說,瞧著坐在首位的月太君被吳朗哄的開懷大笑,潘氏低下頭端起杯酒喝了,只覺得這酒十分苦澀,一半倒是自己的淚。

過年時候的應酬不少,羅府和趙府之間也有了很多應酬,初五侯爺從羅府回來就命人把趙大爺夫婦從院裡叫出來,侯爺夫婦又對他們說了許多的話,對外就稱趙大爺夫婦的病好了,無需再隔絕人了。到了次日承恩公夫婦又帶著羅九爺上門來拜他們,侯爺也讓趙大爺跟著自己陪客,楚夫人又帶著潘氏招待了承恩公夫人。

話不過說了三四句,承恩公夫婦就帶著羅九爺去拜見月太君,月太君親自迎出上房,慌的承恩公夫婦急忙跪下謝過,月太君這才把命人把承恩公夫婦挽起來。羅九爺也上前給月太君磕頭,月太君又拉著羅九爺贊了又贊。

婉潞她們雖回避出去了,還是有丫鬟瞧見,在那裡議論紛紛說怎麼奇怪的很,月太君對羅九爺怎如此親熱?婉潞雖經過這些日子把事情拼湊起來,大致也曉得些,不過還是不明白其中真相,直到晚間承恩公夫婦告辭走了,婉潞才笑著問趙思賢:"大伯這病,病的奇,好的也奇。"

趙思賢連日應酬也有些病酒,正自己用美人拳給自己輕輕捶著,聽了妻子這話把美人拳塞到她手裡讓她給自己捶著:"你還給我裝憨,難道你不曉得大哥為什麼被關。"

婉潞抿嘴一笑,手裡動作十分輕柔,趙思賢閉上眼睛一臉享受,婉潞見他似乎要睡去,重重捶了一下,趙思賢哎呦一聲跳起來道:"你想謀殺親夫?"婉潞把他按了坐下:"我問你,這事難道真是羅家九爺搗的鬼?雖說隔的遠些,怎麼說也是姻親,況且這事是羅家自己先做的不對,怎能這樣算計?"

趙思賢索性把妻子一拉,讓她躺在自己身邊,他靠到婉潞肩上:"羅九爺今年剛過十六歲,從小也是聰明伶俐,進過幾次宮太后都稱讚的,據說他事母極孝,生怕自己母親不得歡喜,承恩公夫人在太后面前沒了面子,他又不能去駁回太后,祖母也是長輩,就想出這麼個主意來,偏偏我們大哥又是個傻的,一頭載了進去,這也是他孩子氣,以為這樣就能讓趙府沒了面子。哪曉得這事的後果。"

趙思賢話裡雖有偏袒,但婉潞還是聽出不滿,依了月太君的脾氣,這樣的虧怎麼能吃?婉潞輕輕一歎,鑽到丈夫臂彎上躺好,用手抓住他的衣襟:"那現在就這樣,他家來賠了情就完了?"

婉潞身上有淡淡的茉莉花香,趙思賢不由有些心猿意馬,伸手把妻子抱的更緊一些:"不這樣還能怎樣?難道真要到御前打官司?羅九爺一個沒成親的孩子,算計了大哥已三十的人,傳出去,羅趙兩家豈不都是惹人笑話的,這風聲已經傳進宮裡了,陛下和太后的意思,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這事揭過去就完了。越鬧越大誰的面子都不好看。"

這話說的也是,這事要真扯起來,雖說只有思敏嫁進羅家,可是羅府的旁支嫁到趙家的也有,族裡七太太不就是承恩公的堂妹?扯來扯去都是親戚,雙方姿態拿足,各自放下也就罷了。

婉潞還在想,只覺得一支手開始不老實,她咬一下唇,用尖尖指甲掐著那支不老實的手:"你不是喝多了嗎?"趙思賢睜開一隻眼瞧著她,臉上笑意盈盈:"喝多了,正好這樣可以醒酒。"

婉潞輕聲一笑,接著笑聲就被什麼東西堵住,正在下面房裡收拾東西的春燕和夏妍聽著上房偶爾傳來的動靜,兩人對看一眼,春燕已笑了出來,夏妍忙捂住她的嘴,笑駡一聲不害臊。

趙大爺吃了這麼大一個虧,又被禁了幾個月的足,人雖被放了出來,但看管他的人更多些,不像原先想出府就出府,成日只有關在屋裡和那兩個妾混鬧。羅九爺設的那個美人局用的美人本是揚州瘦馬,承恩公話裡的意思,若趙大爺實在喜歡,就把這個美人送進趙府,侯爺哪裡肯收。

潘氏沒了管家的權,四個孩子也沒接回來,楚夫人只讓她安心養著身體,這幾個孩子楚夫人自己會照管。潘氏只覺人生一片灰暗,什麼榮耀都沒有了,也只冷眼瞧著趙大爺和那兩個妾混鬧,不勸不諫。

正月初十,春燕和夏妍雙雙給婉潞磕了頭,出府嫁人去了,行李已經收拾的差不多,跟隨的人也安排好了,除了春燕夫婦,還有一對老實的家人跟去,丫鬟就帶了秋煙,三兒絲兒她們三個。

董媽媽不跟去,在這裡帶著冬豔和五兒露兒她們守屋子。智哥兒,智哥兒的奶媽,下人也有二十來個,瞧著名單,趙思賢直皺眉:"也不曉得這江寧縣的縣衙夠不夠住下這麼多的人?"

婉潞正在打點著帶去的禮物,聽了這話白他一眼:"先帶去吧,人多總好過人少,不然真到了那時人不夠,你臨時雇的人手也不成。"這些事都是女人管的,趙思賢把名單丟下,見婉潞急急忙忙收拾出很多禮物,知道都是到時要打點的。江南富庶,東西預備的多些總比預備的少要好。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44:26

第十四章

外面已經傳來說話的聲音:"六爺六奶奶在嗎?老太君吩咐送東西過來。"秋煙忙打起簾子,婉潞見笑吟吟走進來的是青容,青容手裡還拿著一樣東西,婉潞忙命秋煙倒茶過來。

青容不敢坐下,只是把東西遞過去:"六奶奶,這是老太君吩咐送過來的幾樣首飾,說這都是她年輕時候戴的,這些東西白撂著也可惜。"

婉潞急忙接過,打開一看是套鎏金鑲琥珀的首飾,月太君雖只是榮安郡主的侄女,當初嫁的是侯府,嫁妝也是極其豐厚的。

趙思賢在旁看見,忙對婉潞道:"這是祖母的心意,你也到她跟前磕頭謝過才是。"婉潞也有這個意思,和青容說兩句就隨著她到月太君上房。

剛要走近月太君院門口,就看見一個婆子跌跌撞撞走過來,青容剛要上前喝止,那婆子抬頭瞧見婉潞急忙避在一邊。婉潞仔細一瞧,正是許久沒見的李媽媽,她神色憔悴,身上的衣衫也有些破舊,那事之後她就回了家。

婉潞見她面上還有點淚痕,眉頭一皺問道:"李媽媽,聽說度娘嫁出去了,不知過的可好?"李媽媽聽了這話,心內又酸又苦,竟說不出一個字來。

依了規矩,主人問著話又不能不答,李媽媽徘徊良久才緩緩吐出一句:"謝奶奶垂憐。"婉潞嗯了一聲,青容已經重新攙起婉潞,對李媽媽道:"媽媽,你現時沒了差事,給老太君請過安也就快些家去吧。"李媽媽眼裡方染上的一抹亮色聽了這話之後又黯淡下去。

婉潞繼續往前走,青容回頭望瞭望,見李媽媽已經踉蹌著走出去這才小聲地道:"李媽媽也煞好笑,今兒來求老太君做主,說她女兒被主母賣進窯子裡去了。她也不想想,老太君當時放她女兒出去自行婚配已是開了天恩,誰讓她家不好好挑挑,嫁進人家當了妾,自然主母打也打的,賣也賣的,侯府出面不被人說是仗勢欺人嗎?"

說話時候已經走進月太君的上房,青容也住口。月太君的上房永遠都不缺少人在裡面歡笑,婉潞進去行過禮,謝過月太君的賞賜。月太君已經拍著椅子笑道:"你來的正好,我正想問問你們要帶多少人去呢。"

趙致柔已經笑了:"母親總是這樣操心,剛才操心過了女兒,現在又來操心孫媳婦了。"月太君瞧長女一眼:"我這一輩子,不為那些金子銀子淘氣,也只用為這些兒子孫子操心就是了。"婉潞笑著把要帶去的人說了一遍,話裡又奉承月太君幾句,月太君更是高興,一屋子只顯得和樂融融。

從月太君那裡告退,婉潞也沒帶人,隨意地往院子裡來,春天已經慢慢來到這裡,小草透著嫩綠,枝頭綻開了嫩芽,再過幾日,這花園裡又開始姹紫嫣紅了。

婉潞一路賞玩這初春景色,也不知道江南此時又是何等風光?十六從京出發,這一路的春光只會越來越好。繞過一棵剛剛綻開嫩芽的柳樹,婉潞瞧著那些不畏寒已經含苞的花,要不要摘幾朵回去?

一個聲音打破了沉靜,少女帶著哭音的聲音在乞求:"爺,別……"偶爾還夾雜著幾聲男子的笑聲。看著天上高掛的太陽,難道說是哪房的小廝在挑逗丫鬟,這是誰這樣大膽?婉潞的眉頭已經緊皺,見荷花池的冰已經融開,順手撿起個石頭往荷花池裡一扔。

接著發聲喊:"你們往那邊瞧瞧,瞧東西在不在那裡。"假山後面頓時閃出個小廝來,他剛要發喊,瞧見是婉潞站在那裡,反嚇的急忙跪地:"小人不知道奶奶在這裡。"假山山洞裡應該有人,婉潞一時也認不出這小廝是哪房的,既做了戲就要演下去,冷聲道:"這是你來的地方嗎?還不快些給我出去,那些管園的老媽媽也是幹什麼吃的?"

小廝雖然應聲站起,但自家主人還在山洞裡面,管園的老媽媽雖被自家主人哄出去了,但這六奶奶不走,主人也出不來。

山洞裡面一對野鴛鴦這時更是急的沒辦法,女的忙穿上方才被扯下的外衫,咬著牙掐了男的一下:"叫你等夜裡我悄悄出來,哪有這青天白日在這裡的事情?"男的慌的急忙掩住她的口,在她耳邊悄悄地道:"我的心肝,擇日不如撞日。"

他們在裡面急的沒法,婉潞心裡明白自己撞破了什麼,嚷出來只怕也不好。一個婆子匆匆忙忙走了過來,收了爺的錢躲往後面放風去了,聽見聲音急忙趕過來,瞧見婉潞站在那裡,婆子的一張臉嚇的煞白,六奶奶要把這事抖出去,自己不要說飯碗,就是這腦袋也不曉得能不能保住。

婉潞見婆子來了,橫他們一眼:"你守的好園子,竟讓小廝混了進來。"這小廝此時醒過味來,急忙磕頭道:"小的是要往二門那裡尋人,貪圖這邊近才走了這裡,奶奶高抬貴手饒了小的。"婆子的臉紅一下,也急忙跪下道:"六奶奶,方才前面有人傳話,小的想著沒人會來,這才離了一會,誰曉得這小崽子這時就進來。"

說著就伸手去揪那小廝的耳朵,小廝也佯裝被揪到,哎喲連聲叫喚起來,婉潞低頭理一理裙子,這才抬頭道:"好了,你們各人都有失誤,下去管事那裡各自領十板子吧。"婆子和小廝急忙應是,婉潞又道:"這園子,可不是誰都能進來的。"說完這才轉身往另一條路出去。

等她的背影消失,小廝這才走到山洞跟前:"爺,出來吧,六奶奶走了。"先出來的是個十六七歲的美婢,她把一隻緊緊拉住自己袖子的手打下去:"我的爺,還是算了罷,難道你不怕六奶奶殺個回馬槍?"這男子只裝聽不見,抱住這美婢狠狠親了兩口這才放開,他一鬆手,美婢一溜煙就跑掉了。

婆子的冷汗都下來了,這才上前對男子道:"爺,這事可不敢再有下次了,再有了下次,小的這吃飯的腦袋都要搬家了。"男子順手從袖子裡掏出個荷包丟到婆子懷裡,不等婆子謝賞男子就懶懶地道:"你放心,六嫂既不說破,她是知道輕重的,倒是你?"

男子瞧著婆子臉上開始似笑非笑:"要我聽到半點風聲,我先滅了你。"婆子撲通跪下:"八爺您放心,小的嘴一向緊。"男子這才拍拍手踢小廝起來:"方才六嫂的話你沒聽見嗎?去管事那裡領十個板子再回來。"

男子走出園子,臉上的笑容又變成平時一向的無害,前面傳來笑聲,男子定睛一瞧,急忙迎了上去:"祖母安。"月太君停下腳步用手裡的拐杖點著他:"猴啊猴,怎麼不在書房,跑這裡來了?"雖說是表兄妹,但吳朗吳期姐妹還是後退一步,側過身去。

男子早上前扶住月太君,恭恭敬敬地道:"今兒老師家裡有事,只學了一上午就散了,孫子想著這春光將近,特意到園子裡踏踏春光。"月太君笑的眼睛都眯起來,拍著孫子的手:"你說的是,這成日在書房裡關著也悶的慌。"

見吳朗姐妹側著身子,月太君笑著道:"雖說男女七歲不同席,你們是表兄妹,原來也見過,這樣扭捏不免有些小家子氣,大家說說笑笑,才顯得親熱一些。"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44:38

第十五章

吳朗姐妹對看一眼,雙雙應是,這才上前對男子道:"八表兄好。"此時的趙八爺哪有方才在園子裡的色心和戾氣,雙手拱到胸前還禮:"兩位表妹好。"

見吳朗姐妹還是有些局促,趙八爺忙對月太君道:"祖母,孫兒突然想起還有一篇書沒寫,孫兒先告退了。"月太君眯著眼,點頭讓他下去。

臨走之前,趙八爺狀似無意地對吳朗姐妹望去,這一望讓吳期臉上飛起一抹紅霞。月太君想起那日四太太說的親上加親的話,自己的外孫女做了自己的孫媳婦,也不算什麼壞事,只是女兒不樂意罷了。

婉潞回到房裡時候,才覺得撲通亂跳的心平靜下來,這樣的事,不光是被撞見的人不好,對撞見這事的人也不好。只是那山洞裡的人究竟是誰,既有小廝把著,定是個爺了。只是若是成了家的爺,這喜歡哪個丫鬟和妻子說一聲,收了就是,也無須在山洞裡這樣急色。

難道說真的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趙思賢見妻子一下皺眉一下歎氣,上前拍著她的肩問:"難道祖母又說你了,你怎麼這個樣子?"婉潞急忙收一下思緒:"沒什麼,我在想還要給娘帶些什麼東西回去。"趙思賢昂起下巴一臉思考之狀,雖然知道自己丈夫不會,但婉潞還是問了一句:"你方才沒出去吧?"

趙思賢更加奇怪了:"我在這裡理這些東西呢,這些書都要帶去,不然路上實在寂寞。"二爺三爺七爺都在上值,四爺出門料理鋪子裡的事情,五爺不在家,丈夫沒出門,剩下的就是大爺和八爺九爺。

大爺成了家,未必這樣急色,九爺今年剛滿十二,難道說是八爺,見過數面,都是翩翩君子,說話臉都會紅那種。

趙思賢手裡握著書把書放進箱子,回頭見婉潞還是皺眉搖頭,笑著問:"你今兒是怎麼了,掉了魂兒?"婉潞遲疑一下:"今兒有沒有本族的爺兒們進來給兩位老人家問安?"

趙思賢又笑了:"不年不節,又沒什麼大事,誰會跑來問安,你今兒到底怎麼了?"婉潞決定還是不說破,只是笑著說:"方才我從園子裡過來,見個眼生小廝在裡面,管園的婆子們也不管管,就讓他們各自去領十個板子了,怕這小廝不是府裡的打錯了人。"

趙思賢把書箱整理好了,也不在意地答道:"是小廝們貪近,瞅園子裡老媽媽們不注意的時候悄地從園子裡穿過去也是有的,你才打十板子,該打二十板子才是。"

婉潞撲哧笑出聲來,用手捶一下自己丈夫:"得,這堂還沒做呢,就有了官威了。"趙思賢把身板挺直,肚子一挺,撫一下並沒長出來的鬍子,拿腔做調地道:"本官乃江寧縣正堂,下跪婦人有何冤屈,速速訴來。"婉潞笑的腿都軟了,連連拍著丈夫的背說不出話來。

在床上睡著的智哥兒被婉潞的笑聲吵醒,嘴一撇就哭了起來,婉潞急忙掀起帳子把兒子抱起來在懷裡哄,嘴裡還笑著說:"你爹要發官威,就不管自己兒子還在睡著。"

趙思賢拿起撥浪鼓往兒子跟前湊,智哥兒撇撇小嘴,瞧都不瞧自己爹一眼,手抓著婉潞的衣襟繼續把眼淚擦在自己娘的身上。

哄了半日,還是奶媽聽見聲音過來接過孩子,抱下去餵奶智哥兒才不哭。婉潞又繼續收拾著東西,趙思賢歪到榻上瞧著她,用手一撥她耳邊的耳墜子:"哎,你給我生個女兒吧,智哥兒越大越不乖了。"

趙思賢的聲音不大,呼吸噴在婉潞耳邊,讓婉潞覺得從耳朵到心裡都漸漸地麻酥酥的。生個女兒?她抬頭瞧丈夫一眼,牙輕輕地咬了下下唇,唇邊現出一絲甜蜜的笑,心裡的話還是先不要說出來。趙思賢瞧著妻子,手從她耳邊漸漸往下,婉潞轉過頭想去瞧瞧門關好沒有。

趙思賢有些微的不滿,伸手把妻子的肩轉過來,手越來越緊,外面傳來說話的聲音,接著是董媽媽的聲音:"奶奶和爺在裡面呢。"秋煙的聲音也響起:"二奶奶請進吧。"

聽起來是蘇靜初來了,婉潞急忙推開丈夫坐直身子,不等簾子被打起就站起身帶著笑迎出去:"二嫂今兒玉趾踏賤地,有什麼指教?"蘇靜初笑著攜了她的手,那眼往她臉上一瞟:"你這是和誰學的?滿口油腔滑調,全不似你剛進門時那麼穩重。"

趙思賢也掀開簾子走出來,對蘇靜初行禮道:"二嫂來了,請屋裡坐,小弟出去一下。"蘇靜初含笑應了,等坐下來接了茶才笑著說:"這大白天關在屋裡,不曉得說什麼悄悄話呢,早知道我再等等來。"婉潞的臉頓時紅成一片,狠狠剜了蘇靜初一眼,坐到她身邊拍她肩一下:"你還說我,你怎麼也這樣油嘴滑舌的?"

蘇靜初也笑了,笑容裡帶有一絲悵然:"等你走了,我還真尋不出人來說說心裡話呢。"婉潞聽出她話裡的惆悵,握一握她的手:"二嫂這話說的就沒意思了,分別時候想著見面,豈不勝過離別惆悵?"蘇靜初微微低頭,接著就抬頭笑了:"說的是。"

說著蘇靜初就把手裡的一個小布包遞了過來:"我不長於針線,這是我平日閑著,描的一些花樣子,你若喜歡就帶了去,在路上做做針線,也好解了寂寥。"婉潞打開布包一瞧,非花非草,竟是幾首詩,再瞧筆跡,分明就是蘇靜初自己寫的。

婉潞眼圈一熱,淚差點掉了下來,接著就仰頭笑道:"二嫂這份禮比千金還重,等回來時,一定繡幾幅好的讓二嫂瞧瞧。"蘇靜初伸出一根手指抹平那布包上根本沒有的細紋,臉上露出淺淺笑容。

董媽媽端上茶果,蘇靜初接過時候笑著道:"還沒恭喜過董媽媽娶兒媳婦呢,明兒做婆婆了,今兒就該在家歇著才是。"董媽媽笑的見牙不見眼:"我們做下人的,也不大操大辦,等明兒挑的時辰到了,請幾個相好的夥伴把新娘子攙過來,拜了天地,再擺幾桌酒請請大家喝杯酒就好,什麼婆婆不婆婆,還不是一樣要勤謹當差。"

說笑幾句,董媽媽也就下去,留她們妯娌自在說話。蘇靜初抓了把瓜子在手裡慢慢地剝,頭微微一側:"方才我過來時候,瞧見管園子的萬婆子,說是你吩咐讓今兒值守園子的張婆子和八叔叔的小廝都到管事那去領十個板子,他們是怎麼衝撞了你?"

小廝是八爺的,看來那山洞裡的人就是八爺了,婉潞心裡轉過這個念頭,真看不出來,平時在長輩們跟前溫文有禮,連丫鬟都不敢多瞧一眼的八爺,竟會光天化日做出這種事來。

婉潞微微一笑:"也沒什麼,不過是我從老太君那回來的時候,從園子裡繞遠路回來,結果撞見這小廝,守園子的婆子連這麼大個人都瞧不見,撞見我倒罷了,家裡還有幾個沒出閣的小姑和表妹們呢,這才讓他們各自去領十個板子。"

蘇靜初嗯了一聲:"我就說你不會無故動氣的,只是你雖這樣做,也不曉得四嬸子會怎麼想,她最近求不到表姑娘,心裡正生氣呢。"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44:50

第十六章

連蘇靜初都知道了,可想而知這事有多大,婉潞想起八爺今兒的行徑,眉頭微微一皺,接著就笑道:"吳家的兩位表妹都是出眾的,姑表兄妹雖說民間有親上加親之俗,但律法上也是不許的,姑父在朝中位高權重,姑母自然事事小心。"

蘇靜初不過閒話,此時點頭道:"說的是,只是四嬸子為挑兒媳婦,也是挑花了眼,難得見到讚不絕口的,被拒了心裡自然不舒服。"還好自己還有數日就要離開這裡,這麼一大家子的麻煩事和自己也沒多少關係了,婉潞嗯了一聲:"做四嬸子的兒媳婦,只怕也是個難事。"

蘇靜初笑出聲來,和婉潞對視一眼,兩人心知肚明。四太太娶了郡主做媳婦,榮耀是極榮耀了,可是四太太這婆婆架子就擺不出來了。八爺的媳婦四太太從去年就開始挑,挑了十來家都不滿意,不是對方家的門第配不上,就是聽說姑娘的性子不好。

況且不光是四太太在挑,對方見有了這麼個郡主嫂嫂,也怕自己女兒嫁出去妯娌間相處不好,自然也要斟酌斟酌。原本婉潞還覺得那位小叔是個不錯的人,今兒遇到這樣一件事,到時嫁進來的姑娘?

見婉潞皺眉,蘇靜初倒有些奇怪:"怎麼,你覺得吳家表妹這門親事沒了有些可惜?"婉潞張口剛要和蘇靜初說起今兒在園子裡遇見的事,隨即就住口,這事只有個影,傳出去終究不好,只是笑著道:"我方才只是在想,四嬸子這樣挑媳婦,不曉得未來的八嬸嬸是什麼樣出色的人物。"

蘇靜初也和她說了會,不外就是京中各家的女兒,年貌相當的被拿出來說一說,說了會也就散去。

只是婉潞一直在想著八爺的這件事,知人知面不知心,等到趙思賢回來婉潞就笑著問道:"我過門的時候你都已經二十一,旁人在這時候都已經做了爹,你還是單著的,有沒有對丫鬟媳婦……"趙思賢本來還含笑聽著她說話,聽了這話那臉就垮了下來,憤憤地推開她的手自己坐到床邊脫著靴,嘴裡還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只有你平家有家教,我趙家就沒了家風?"

婉潞見他生氣,這倒是少見的事,急忙蹲了下來給他脫著靴,嘴裡笑著道:"我不過問一句,又沒說什麼,趙家家風歷來嚴謹,不然也不會延續這百年的榮耀,你生這麼大氣,倒讓我覺得……"

婉潞在這裡故意停住,趙思賢倒有些著急,緊緊握住妻子的手:"婉潞,我可以對天發誓,自從定了親,就知道一生只有平家女兒相伴,哪裡還敢對別的女子起綺念,況且嫡庶相爭,歷來都是不安寧的,我哪裡敢去消受這些美人恩?"

真的?婉潞抬頭瞧著丈夫,一雙眼盈滿了笑。趙思賢握住她的手漸漸往上,到她胳膊處的時候一扯就把她扯到自己懷裡,聞著妻子發上的幽香,趙思賢有些口吃地道:"我還當你聽了什麼閒言碎語來拷問我呢。"婉潞在他懷裡抬起頭笑吟吟地瞧著他:"怎麼,你也被引誘過不成?"趙思賢的臉頓時變的跟紅,摟緊妻子就想把她放平,婉潞哪肯聽從,身子輕輕一轉,已經坐直,隨即不等他再動手就站起身後退一步到了床尾,大眼滿含了水地瞧著他:"說啊。"

趙思賢遲疑一下,上前又要去抱住妻子,婉潞的腰一轉,已經把身子裹在帳子裡,這種風情讓趙思賢的臉一熱,還是老實答道:"我,我娶你時候年紀已經不小,想進我房裡的丫鬟自然不少,只是父親就教導我們,少年慕色本是常理,但慕色也有慕色的道理,那些青樓妓子,下婢僕婦之流,當然誘人不已,然她們對你俯就,更多的是想從你身上得些好處,不如你的妻子和你甘苦同當,自然要對妻子恭敬尊重,未有妻先有妾,那樣成什麼道理。"

婉潞嗯了一聲,趙思賢又想去抱她,婉潞輕輕推他一下,從帳子裡露出一支腳:"你收用了她們,等你娶了我之後,自然就可納她們了。"趙思賢這下臉更紅了:"後來我見大哥納妾之後,並不見歡喜,反添憂愁,況且娘房裡也有幾房妾,她們雖然對娘服服帖帖,但娘也不見有多歡喜。況且平家女兒的名聲,人人都是知道的。我若當時受不住這些誘惑收用了她們,那等到日後為官,見到的誘惑更多,豈不壞了名聲?"

婉潞臉上的笑此時才完全綻開,手裡的帳子已經輕輕鬆開,瞧著趙思賢:"我還當你是全為了我,原來有一半也是為了你的名聲。"聽到婉潞話裡已經帶有取笑,趙思賢伸開雙手把妻子緊緊抱在懷裡,唇已經印在她的臉上:"娶了你之後,就全是為了你。"

婉潞嬌嗔地瞧他一眼,身子漸漸軟下去,整個人都快化成一灘水,任由丈夫為所欲為。

直到周圍都安靜下來,婉潞才在趙思賢耳邊悄聲地道:"你要的女兒,可能已經在我肚子裡了。"本來閉著眼睛的趙思賢的眼猛地睜開,黑暗之中婉潞都能瞧見他的眼一直在發亮。

趙思賢緊緊抓住妻子的手:"真的?"婉潞伸出一根手指點在他唇上:"噓,不要大聲說出來,不然我就不能和你一起出去了。"趙思賢笑了,把妻子摟的更緊,小聲地問:"你很想和我一起出去?"婉潞靠在他的胸口,感覺到一陣陣的安心,小聲地說:"是啊,就我們倆,還有智哥兒,還有……"婉潞的手來到小腹,和丈夫的手交握在一起:"還有我們的女兒。"

十指交握,趙思賢只感到一陣陣的暖流湧上心頭,他緊緊摟住妻子,唇已經來到她耳邊:"只有一兒一女還不夠,我們再多生幾個。"婉潞抿唇笑了,一句話也沒說,柔情在帳中蔓延,此時無聲勝過有聲。

元宵節前,吳姑老爺的任命終於下來,著補戶部侍郎。這讓趙致柔有些失望,品級雖然和上京前一樣,但二品侍郎和外放時候獨當一面是有區別的。雖然如此,長久懸著的心終於可以放下來。

這也是件喜事,聖旨一下來,就有無數的古交好友上門道賀,吳家宅子雖然收拾了出來,但還沒搬過去。趙致柔就撿了正月二十二在新宅子擺酒,一來喬遷新居,二來新官上任,也請大家熱鬧熱鬧。

月太君疼愛女兒,自然是要去的,老侯爺以這個女婿為傲,也答應去。趙致柔忙著在新家預備酒席,各房也要送些賀禮過去,熱熱鬧鬧過完元宵節,就等著再去喝吳府的喜酒。

吳府的喜酒婉潞自然是領不了,正月十六一大早,她就起床收拾停當,和丈夫雙雙去給楚夫人問安,今日就是起程離京的日子。沒走的時候盼著離開,可真到了要離開的時候,婉潞又對這間住了兩年的屋子生出一份留戀來。

那床上的鴛鴦枕是自己親自繡的,窗下湘妃榻上,趙思賢總愛坐在上面逗智哥兒,這一去就是三年。董媽媽瞧見,笑著道:"奶奶您就放心吧,有老婆子在這看著,保證奶奶走的時候是什麼樣子,回來時候還是什麼樣子。"

做了婦人打扮的春燕笑了:"姑娘,董媽媽這樣說,您就放心吧。"婉潞收起思緒,對春燕笑道:"這你你婆婆,你也這樣喊媽媽?"春燕一張臉成了紅布,上前攙住婉潞不說話。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45:01

第十七章

一直在旁邊等候的趙思賢上前扶一下妻子:"走吧。"夫妻兩個在前,奶媽抱了智哥兒在後,身後僕從跟隨,一路來到楚夫人上房。

楚夫人今日已經早早收拾好了,和侯爺雙雙坐在那裡等候,瞧見兒子媳婦進來給自己行禮,楚夫人讓他們起來,剛想說幾句讓婉潞好好照顧趙思賢的話,猛然想起這兒子自從生下來還從沒離開過自己這麼長時候,淚不由滴了下來。

侯爺在旁瞧見,咳了一聲:"夫人你休如此,小六此去也是為朝廷效力,替趙家爭氣的事。"楚夫人一滴淚,婉潞的眼眶也不自覺地紅了。

楚夫人忙收淚拍一拍婉潞的手:"你公公說的對,你是個好孩子,別的話我也不囑咐你了,只記得出去後別給趙家丟臉就是。"婉潞急忙應了,侯爺見楚夫人傷感,本來還想說出口的教訓又咽了回去,起身道:"時候差不多了,爹娘還在等著呢。"

楚夫人拉了婉潞的手,趙思賢攙了侯爺,一路往前面來。前面廳上已滿是人,老侯爺和月太君坐在上面,婉潞和趙思賢一走進去就跪地給老夫妻倆磕頭,月太君忙讓丫鬟扶起他們,老侯爺正清清嗓子想教訓幾句,見他們起來,那話又卡在喉嚨裡說不出來。

月太君瞧一眼老侯爺,這才對趙思賢夫妻倆道:"你們祖父要說什麼我是知道的,不外就是要你們好好做官,多為百姓做幾件事罷了,這些話我聽他說了幾十遍,你們耳裡想必也灌滿了,所以才不讓他說,只記得祖母我的話,在外不比家裡,事事自己小心。"

婉潞和趙思賢急忙應了,老侯爺瞧一眼老妻,呵呵一笑再沒說話。婉潞抬頭時候瞧見老侯爺身後站著的四個美婢,心裡不由一歎。

那四個美婢依舊低眉順眼地站在那裡,婉潞轉身時候感覺到這個方向有人看了自己一眼,回頭時什麼都沒有,或者是自己多疑。

長輩們訓過話,時候也差不多,別的話也沒什麼多說,眾人一起簇擁著他們把他們送出大門,直到上了車瞧不見人影的時候婉潞才坐了下來,心裡還在想著那眼是誰瞧過來的。

趙思賢已經把車上的簾子放下,打個哈欠說:"今兒起的早了些,我要先睡一會。"說著靠到婉潞肩頭就睡著了。智哥兒手裡抓著個布老虎在玩,趙思賢這一倒下去就擋住了他的光,他不滿地叫起來。

婉潞把兒子抱到懷裡,拿過一床薄被把自己一家三口都蓋起來,親著兒子的小臉笑著問:"智哥兒要去見外婆,見舅舅,高不高興?"婉潞不過隨口一問,智哥兒的眼睜的圓圓的,猛地張開小手,緊緊抱住婉潞的胳膊在婉潞臉上親了兩下。

這讓婉潞十分高興,用手輕輕地拍著兒子的小屁股,嘴裡哼著不成調的曲子,智哥兒也打個哈欠,靠在娘懷裡睡著了。馬車裡很暖,婉潞抱著兒子,趙思賢靠著她的肩。婉潞往車壁裡靠一靠,也慢慢進入夢鄉。

馬車跑的又輕又快,正月裡的風還帶著一絲寒意,在這方風吹不進的小天地裡,婉潞一家人睡的又甜又香,什麼都侵擾不了他們。

和婉潞上京時緩慢行走不同,這次出京就趕的急了些,第二天下午就趕到平家莊。當馬車剛踏上熟悉道路的時候,婉潞就掀起簾子,外面的田地房舍,看起來是那麼熟悉而又親切。

智哥兒吐著泡泡,發出咕嚕的聲音,婉潞把兒子扶站到了窗邊:"瞧,這就是你外祖母家。"外面的風景和智哥兒看慣的不一樣,他睜大眼睛伸著小指頭點來點去,嘴裡說著誰也聽不懂的話。

趙思賢也湊到窗前看了起來,鄉居景色和京城人家是不一樣的,巷道狹窄,來往的不是商人,而是看見有馬車經過好奇跟隨奔跑的孩童,還有小母雞在格的格的唱著歌。狗吠雞鳴,果然鄉間景色,趙思賢已經念叨出來,婉潞捏一下他耳朵,話裡帶著嗔怪:"稼穡不識,四體不勤,說的就是你了吧?"

趙思賢笑了:"怎會,最少我還五穀能分,況且知縣也是親民官,會常到田間走動的。"馬車已經停在平家大宅前,婉潞隔著窗子瞧見等在大宅門前的續宗,兩年不見,弟弟已經從當日自己出嫁時候的孩童長成一個少年,遠遠瞧著,也是風度翩翩的。

趙思賢已經下了車,和續宗在那裡彼此拱手行禮,後面車上的春燕走上前來攙扶婉潞。婉潞扶著春燕的手,不由百感交集,離開時候只是自己一個人,現在回來已是一家三口,連上肚裡這個,該說是一家四口才對。

婉潞只是伸手摸一摸續宗的頭,一時竟說不出話來,續宗瞧著姐姐,只會笑也不會說別的,姐弟兩人竟在門前站著互相凝視。還是楊媽媽上前抱過奶媽手裡的智哥兒笑著說:"這就是哥兒吧,長的真好看,姑奶奶先往裡面請,太太還等著呢。"這句話才讓婉潞姐弟回過神來,續宗不好意思地用手抓一抓頭皮,重新打著拱請趙思賢進去,婉潞往他後腦勺拍了一下,這才在眾人簇擁下進了大門。

朱氏站在廳前等著他們,兩年沒見,朱氏清減了些,只有面上笑容依舊。見著她,婉潞方才在外面強忍住的鼻中酸澀此時忍不住了,上前就行禮下去:"女兒見過娘。"

朱氏已經走前一步拉起她來:"快起來吧,讓我好好瞧瞧你。"說話時候喉中已經哽咽,婉潞抬頭見她眼裡的淚打著轉,也不由滴了幾滴淚。母女兩人竟站在那裡,攜手對望起來。

楊媽媽已經把智哥兒抱到朱氏跟前:"太太您瞧瞧,這就是您外孫。"朱氏接過孩子,智哥兒是個乖娃娃,見了陌生人只是皺了皺眉,並沒有哭出聲來。

朱氏用臉貼著孩子柔嫩的臉頰,又在他腮上親了又親,趙思賢上前道:"岳母大人還先請進屋吧。"朱氏這才意識到女婿還在旁邊,把孩子遞給婉潞重新抱好,低頭擦一擦淚,這才抬頭笑道:"讓姑爺瞧笑話了。"趙思賢又一拱手:"岳母大人愛惜娘子,這是娘子的福氣,小婿怎會覺得是笑話呢。"

朱氏伸手挽了婉潞,一行人這才來到廳上,趙思賢夫婦又重新給朱氏行禮,春燕她們也來給朱氏磕頭。見春燕做了婦人打扮,問過她做了家人媳婦,朱氏更加歡喜,順手褪下一對絞絲金鐲:"我也不知道,也沒備禮,你拿去帶著玩吧。"

春燕忙又磕頭謝過,家裡女眷不多,也就沒有回避,趙思賢和續宗坐在一塊。朱氏這才又重新仔細瞧了瞧婉潞,見她比在家時節更顯風韻,眉間的稚氣已經全都退去,換上的是少婦的從容淡定,再看向一邊的趙思賢,見他和婉潞不時交換一個眼神,奶媽懷裡抱著的智哥兒瞧起來也是聰明伶俐,一顆心這才放下,拍著婉潞的手道:"你們趕了遠路,本該下去歇著才是。"

婉潞心中的激動已經平靜很多,手裡端著茶笑道:"兩年沒見娘,心裡著實想的慌,再說也只在家裡待半天,明日用過午飯就要走了,和娘多說說話才是正經。"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45:10

第十八章

趙思賢已經站起笑道:"岳母和娘子定是有許多的話要說,聽說小舅功課不錯,小婿想和小舅考校一下。"這女婿真是善解人意,朱氏心裡對趙思賢更多添了一份好印象,笑著讓他們去了。

剛說了幾句,本來乖乖在朱氏懷裡的智哥兒打著哈欠,揉著眼睛開始小聲哼哼起來,婉潞接過孩子,對一旁侍立的奶媽道:"你抱著哥兒先下去安置。"

奶媽上前接過孩子,朱氏也已站起身:"我們一起去給哥兒安置,你那院子還和原先一樣呢。"說著朱氏已經接過奶媽懷裡的智哥兒:"乖孫兒,來給外祖母抱,外祖母抱你到你娘床上好好躺一會去。"智哥兒似乎能聽的懂,乖乖伏在朱氏懷裡打了個哈欠就一動也不動了。

走過角門,穿過小道,進了昔日婉潞在家中時候的閨房,雖然兩年沒住人了,裡面的擺設卻和原來一摸一樣,婉潞的繡架還放在那裡,針線靜靜擺在旁邊,仿佛等著主人回來再繡上一幅。

婉潞眼裡又覺得酸酸的,手撫過繡架,旁邊書架上還擺著書,順手抽出一本,一點灰塵都沒有。楊媽媽幫著奶媽把智哥兒在床上放好,回頭見婉潞拿著書,笑著道:"姑奶奶您不知道,自從您出嫁了,太太沒事時候常來這屋子裡坐坐,說想你的時候來這裡坐坐就覺得您還在,吩咐我們天天打掃,花開時候,連瓶子裡插的花都是每天一換的。"

婉潞瞧著這仿佛從沒有人離開過的閨房,知道楊媽媽說的話是實在的,她把書放下,伸開手臂抱住朱氏:"娘。"婉潞的聲音裡帶著哭音,朱氏也覺得心中悽楚,使勁忍住拍一拍她的背:"好了好了,我的兒,你都當娘的人了,再哭豈不讓人笑話。"

婉潞還是膩在她的懷裡不肯起來,朱氏心中的傷感更深,再做了娘,回到娘跟前來,還是嬌滴滴的女兒家。她抱著婉潞,手裡不停地拍著,旁邊侍立的人也沒有說話,丫鬟打進來水,楊媽媽接過就示意丫鬟出去。

過了會兒婉潞才抬起頭,眼圈已經紅的不能再看,朱氏伸手摸一摸她的臉,感覺到手上沾了一些淚水,心裡也酸起來,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和女兒相對,過了會才拉著她坐下:"再讓我好好瞧瞧你,明兒這一走,又是三年。"

相聚才得半日,分離就要三年,楊媽媽把水盆端到婉潞跟前,朱氏親自投了手巾遞給婉潞,婉潞接過手巾,聽著朱氏的歎息,只覺得心頭又是沉甸甸的,快速地把臉擦一擦才抬頭笑道:"聽說續宗學業不錯,等再過幾年續宗中了進士,入了翰林,那時娘就和他上京城,我們母女也能常常相聚。"

這話並沒讓朱氏更開心一些,淨過了面,母女倆重新坐下,楊媽媽到廚下去瞧晚飯,屋子裡除了在床上睡的正香的智哥兒之外再沒旁人。朱氏這才細細地問起女兒出嫁後的生活,從公婆對她怎樣到下人奴僕,再到妯娌之間。

她問的細,婉潞答的也清楚,有些話來往的信件上已經說過,朱氏還是問了又問,最後才松一口氣:"我知道你是個報喜不報憂的性子,那樣家大業大的人家,人多嘴雜,雖說吳媽媽教了你好幾年,我這一顆心啊,時時都在擔著,直到見到你女婿那樣對你,春燕她們又被打發出去了,心這才放下。"

提起趙思賢,婉潞面上不由露出得色,帶有一絲驕傲地問:"娘,難道你就這樣不相信女兒?"朱氏拍一拍她的手:"我的兒,不是不信,只是兒行千里,這母總是擔憂的。"這話讓婉潞的淚又差點掉了下來,強忍住笑著問道:"娘只是問我的事,我還沒問過家裡的事呢,這族裡的四伯他們還有沒有再找麻煩?續宗聽不聽話?"

朱氏唇邊露出欣喜的笑容,見到她的笑容,不需她回答婉潞就知道一切了,婉潞又膩到她懷裡:"娘,今晚我還是和娘睡。"朱氏拍一拍她:"回到娘身邊,就再做一日的女兒家。"

婉潞抬頭笑了,朱氏瞧著她:"你回來也好,續宗也開始說人家了,你聽聽這幾家人,哪家合適了,就說給續宗。"那個曾被自己抱在懷裡的弟弟也要說人家了?婉潞抬頭望去,正好瞧見朱氏鬢邊有一縷白髮,這縷白髮刺痛了婉潞的眼,算來朱氏不過才三十出頭,比楚夫人小了十多歲的她竟有了白髮。婉潞想說的話說不出來,只是低下頭:"娘喜歡的人,自然是出色的。"

朱氏嗯了一聲,習慣地抬手把頭髮理一理,手才到了鬢邊,就感覺出來什麼,停了停之後把那縷白髮往鬢裡面送了送,這才笑著說:"老了,都當外祖母的人了,等續宗娶了媳婦,我抱上孫子,以後含飴弄孫,這一輩子就這樣過了。"

這一輩子就這樣過了,婉潞抬頭看著朱氏,她臉上神情依舊平靜。婉潞終於問出那句話:"當日舅母曾讓太太另嫁,太太不肯,究竟是為了我還是為了續宗?"朱氏微微愣了下,朱太太讓她另嫁的話只說過一次,已是很久遠的事情了,也不曉得婉潞在心裡藏了多久。

朱氏隨即就笑了:"都有,但……"婉潞那剛放下的心又被朱氏這句但重新挑了起來,朱氏接著就道:"但更多的是為了自己,我現在雖說是個寡婦,外人瞧著孤寂,但仔細一想,我這日子還是極舒服的,家裡的事都有了章法,你和續宗都孝順,族裡自從換了族長,都敬重我是個守節的寡婦,走出去人人都要贊一聲。若當時另嫁,嫁到同樣的人家,這樣年紀還是要去給人當後媽,也不是人人都似你一樣知禮的,到時還鬧不清楚。"

婉潞握一下她的手:"娘說什麼話都要贊女兒一聲。"朱氏拍拍她,臉上的笑容變的輕快:"我這是真心話,你此時嫁了,我還要再說一句,和我年紀差不多的鰥夫,家裡有妾的不在少數,難道我這個年齡了,還要去和妾室爭寵,還背了個二嫁的名頭,倒不如在家裡清閒自在。"

再說這世上,再尋不到平老爺這樣的男子,想起溫文爾雅,從不口吐惡言的丈夫,能嫁了他也是自己的福氣,而有這樣一個知禮懂事的繼女,才是更大的福氣。

朱氏輕輕拍著趴在自己懷裡的繼女,臉上露出微笑,婉潞趴了一會,抬頭瞧著朱氏:"娘,姑爺也是極好的。"朱氏臉上的笑容帶著了然,又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背:"我知道,我能瞧出來。"

婉潞臉上的笑帶著一份不好意思,周圍漸漸暗了下來,楊媽媽走了進來:"太太姑奶奶,飯都預備好了,是分開吃還是在一塊?"

朱氏扶著婉潞站起,含笑道:"按禮呢該分開吃,不過嫡親四口人,講那些虛禮做什麼,就擺在經常吃飯的廳裡,大家親親熱熱吃一餐飯。"

楊媽媽連聲應是去了,婉潞喚進奶媽瞧著智哥兒睡覺,這才和朱氏來到廳前,趙思賢和續宗已在那裡等候,見到岳母過來,趙思賢急忙行禮,朱氏瞧這個女婿是越瞧越得意,言辭之中也對他多有關心,續宗笑著道:"娘見了姐夫,眼裡就沒我這個兒子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45:21

第十九章

婉潞給續宗布一筷魚肉,笑著道:"你日日在娘跟前,你姐夫偶爾來一次罷了,怎麼就說眼裡沒你這個兒子了?"續宗故意歎了一聲:"瞧瞧,姐夫有娘疼著還不夠,姐姐還在幫他說話,只有我可憐。"朱氏笑的都拿不動筷子,趙思賢坐在那裡一句話也不說,只有唇角的笑洩露出他心裡的歡喜。

一家人親親熱熱吃完飯,族裡有人知道婉潞夫婦回來的,就有人來拜見趙思賢,趙思賢也出去應酬一下,八太太和朱氏歷來走的近,也來瞧瞧婉潞,見面又各自問好說話,等送走了客人,已經三更時分。

趙思賢睡了書房,婉潞和朱氏娘兒倆一床睡著,說了一夜的話,等到天濛濛亮時才勉強打了個噸,梳洗好用過早飯,下人就來報馬車已經準備好了。

朱氏雖然念著女兒,想讓他們多住幾日,但吏部憑上的日子所限,也只有再叮囑她幾句多多保重,又抱過智哥兒親了又親,給他戴上金鎖金鐲才交給奶媽抱上車。

但朱氏的手一直握住婉潞的手,半天都沒鬆手,婉潞眼裡也滿是依戀,續宗已經有些等不得,剛要上前催促的時候婉潞放開握住朱氏的手,對續宗道:"弟弟,你已經長大了,要好好照顧娘。"說完不等續宗回答就上了車,續宗扶住朱氏,車夫已經把車趕出去,朱氏不由自主地追著車走了幾步,望著馬車轉出巷子,這才回身走進宅子。

瞧著已經漸漸遠去的村莊,趙思賢放下簾子笑道:"岳母這樣的後母,真是難得。"婉潞臉上的笑容有一絲驕傲:"那也要有我這樣的女兒,才能成就娘這樣的後母。"趙思賢輕輕擊掌:"娘子說的是,所謂和氣是要兩方的,容我再說一句,只有我倆這樣的人,才能成就天作之合。"

婉潞白丈夫一眼,趴在他懷裡安心睡去,再不說話。

到了通州,本該立即換船的趙思賢在知州衙門盤桓一天。除了叔侄兄弟相聚,趙思賢還從京城帶來許多東西,都是楚夫人吩咐預備的,除了給葉氏的衣料藥材,還有給周氏的一些東西。周氏挺了四個月的肚子和葉氏一起出門接住婉潞。

知州衙門遠沒有趙府那麼寬大舒服,但婉潞還是能瞧出葉氏和周氏臉上帶著的笑容要比當日在趙府時舒心很多。敘了幾句家常,贊過智哥兒乖巧聰明,奶媽也就把孩子們抱了下去。

婉潞瞧一眼這屋子,自然比不得趙府裡的精緻氣派,不過是尋常傢俱,端上來的茶放在普通的細白瓷杯裡。見婉潞細細打量,葉氏已經笑道:"還沒恭喜過你們呢,這知州衙門雖說清苦,知縣衙門只怕更清苦些,賢哥兒是從小在富貴場裡長大的人,還不曉得能不能受得住。"

婉潞輕笑:"若說富貴場裡,二叔和二嬸子只怕在富貴場裡日子更長,在這裡不但毫無怨言,過的更是恬淡自如,做侄子和侄媳的,雖不敢說我二叔二嬸子一樣,也要學了七八分才是。"

葉氏臉上的笑容少了些敷衍,多了幾分真心,笑著拍一拍周氏的手:"當日在府裡時候,人人都誇你三嫂四嫂嘴巧誰說話,要照這幾句瞧來,是你六嬸嬸最會說話。"

婉潞低頭一笑,抬頭時候和周氏的眼對個正著,周氏臉色比在府裡時候紅潤許多,不時用手撫一下肚子,婉潞笑了:"二嬸子心疼做侄媳的,侄媳是知道的,不過是侄媳投了二嬸子的緣罷了,若在老太君跟前,一百個侄媳的嘴,也比不上三嫂子她們。"

聽到提起月太君,葉氏唇邊露出一絲有點奇怪的笑容,周氏也笑了,輕聲地道:"六嬸嬸再不會說話,也比我好。"婉潞有些尷尬地轉移話題,問起周氏懷這胎的情形,葉氏瞧著兒媳的肚子,臉上的笑容十分慈愛:"這胎要是個孫女就好,這離京半年了,總想起老四家的兩個閨女來。"

周氏心裡想的也是要是個女兒就好,只是這歷來都是多子多福,自己只生了一個兒子,好容易又懷一胎,再多個兒子也不為多,聽到婆婆這樣說,心裡漫起喜悅,只是微笑不說話。

婉潞已經笑了:"二嬸子慈愛,自當心想事成。"葉氏嗯了一聲,三人又說些別的話,見葉氏婆媳在外面過的極好,婉潞輕輕一摸肚子,不讓婆婆知道自己已經有身孕是對的,不然就出不了京,三年離別,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

在通州碼頭上了船,二老爺幫忙尋的船隻,春汛還沒到,運河水不算滿,大船還不能下水,只得寫了兩個船,一個乘了他們夫婦和僕人,另一個乘了兩位師爺和所帶行李。

趙思賢白日裡不在艙裡,常去另一艘船請教兩位師爺,這兩位都是常年為幕的,若不是因了趙思賢是定安侯府的人,他們怎肯屈就一小小知縣幕僚?

趙思賢明白底裡,極其禮遇他們,婉潞也常吩咐秋煙送去些酒水茶果以供他們在船上解悶。船艙雖然不大,但比起馬車還是要寬大許多,智哥兒已在學走路,婉潞常倚在窗下,邊做著針線,邊看著兒子學步,偶爾抬起頭瞧瞧岸上景色。

越往南邊走,這天氣也就越熱,岸兩邊的莊戶人忙著下地插秧,牧童趕著水牛下河洗澡,不時還能傳來牧童信口吹的笛聲。桃花已經開的火紅一片,還有金燦燦的油菜花夾雜其中。打開窗戶,感受到迎面而來的春風,婉潞覺得整顆心都被柔軟的東西填滿,不必想著早起再給公婆問安,怎麼應酬妯娌,只有一家三口在這裡。

時令進入二月中的時候,旅程已經到了末尾,到揚州換乘江船,還有兩日就能到金陵府了。想起書上說過無數次的前朝故都,婉潞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去瞧瞧那秦淮風光。

船停在碼頭,只等著下人去尋好江船就換船過去,智哥兒已經能站的很穩當,嘴裡說著別人聽不懂的話,在船艙裡小心翼翼地邁著步子,秋煙和奶媽她們手裡拿著布老虎這類,不時在逗他:"哥兒往這邊來。"智哥兒每次都是皺著小眉頭仔細思索,是去找布老虎呢還是要好吃的。

他已不是初生時那臉面糊塗的模樣,漸長漸與趙思賢臉面相似,特別是皺著小眉頭努力思索的樣子,像極了他的父親。婉潞張開雙手:"來,來娘這裡。"

於是智哥兒就丟掉好吃好玩的誘惑,一步步往婉潞那邊走,大人兩步就能跨過的距離,智哥兒足足走了七步才到,婉潞接住兒子,剛要抱起稱讚他,就聽到外面傳來喧嘩聲。

碼頭裡喧鬧也是常事,婉潞皺一皺眉,依舊從秋煙手裡捧著的盤子裡拿出一塊蜜餞獎勵兒子。智哥兒除了在走路,這些日子也在出牙,拿著蜜餞在那裡咬個不停,蜜餞上印了不少小牙印。

奶媽在旁邊笑著道:"還是奶奶的主意好,不然哥兒這幾日出牙,咬的人都受不了。"聽到自己被提起,智哥兒仰起小臉瞧瞧奶媽,露出一排小牙笑了笑,接著就繼續低頭和那塊蜜餞做鬥爭去了。

婉潞摸一摸兒子的頭,外面的喧鬧不但沒有停止,反而更大起來,秋煙皺眉,轉身出去讓下人喝止,雖說是人來人往的碼頭,但婉潞他們的船是停在比較偏僻的地方,船上還掛了江寧縣正堂的燈籠,按說見了官船,就該小心些才是,怎麼喧鬧越來越大?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45:31

第二十章

喧鬧聲已經近了船,中間還夾雜著男人的呵斥和女人的哭泣,這動靜讓婉潞的眉頭皺的更緊,這哭聲不但沒有隨著呵斥停止,反而越來越大:"你這黑了心的拐子,我清清白白的人,休想把我拐去做人的小妾。"這句話婉潞聽的清楚明白,不由把智哥兒抱給奶媽,自己推窗望了起來。

發出喧鬧的是岸上的幾個人,一個滿臉大鬍子的男人手裡緊緊拽住一個女子,那手又不好往她身上招呼,這是人家下了定金的,打出傷痕來不好向主家交代,可要是不打,這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到時這到手的肥肉?

見到那邊官船上有人下來,這拐子忙對眾人道:"各位鄉親,這是我的親閨女,我但凡有一口飯吃,也不會幹出這賣親閨女的事,只是可憐她娘癱在船上,家裡賣的一空,這城裡的宋大老爺發了善心出一百兩銀子給我,讓我把閨女送進去,為了她娘也只有把她賣了。"

說著拐子還滴兩滴淚,旁邊站著他的同夥,是個媒婆打扮的,此時急忙道:"說的就是,要不是宋大老爺家有錢,這麼個沒二兩肉的小姑娘,誰家會出一百兩銀子。"那女子雖哭的滿臉是淚,但並不糊塗,她一路上都想著脫身之計,等見了這裡停了官船才嚷開,自然不肯讓這拐子輕易過關。

哭聲更大一些:"呸,別說我是你女兒,瞧你長的那樣,生的出我這樣的嗎?"眾人仔細看起來,雖說那女子哭的滿臉都是淚,但也能看出杏眼秀眉,臉龐小巧,身上隱約還有一股書卷氣,和滿臉橫肉,眼小嘴大的拐子差了十萬八千里。

那媒婆見眾人仔細打量,哎喲一聲叫出來:"各位,你們難道沒聽過女兒隨娘,這兄弟雖然長的不好,他媳婦卻是個百裡挑一的美人,不然哪會被宋大老爺瞧上?"女子見媒婆使巧,掙脫拐子的手就往媒婆身上撞去:"你這黑了心肝的,做這樣損天理的事,不怕報應嗎?"

媒婆給拐子使個眼色,拐子這時顧不得許多。一咬牙上前就要劈女子的後腦,手剛來到女子的後腦就聽到有人說話:"這是幹什麼吵吵嚷嚷的,驚擾了我們奶奶,你們擔待的起嗎?"

媒婆一邊給拐子使眼色,讓他快些把女子劈昏,自己已經扭著上前連連道福:"不過是女兒不聽話,教訓幾句罷了,我們現在就走,現在就走。"不等媒婆把話說完,女子已經一個箭步沖上去跪在來人面前:"求你們奶奶救我,我不是這家的女兒。"

來人是春燕的丈夫,人人都叫他小董,被這女子一跪,小董慌了手腳:"這位姑娘你有什麼事先起來再說。"拐子急的滿頭滿臉都是汗,上前去扯女子的胳膊:"你還胡鬧到什麼時候,我是你爹,難道賣不得你。"女子哪容被他扯到,眼只是不離小董的臉:"求求你,我也是好人家的女兒,被拐為妾,先人在地下也不安的。"

小董年紀不甚大,見了這種事不由慌了手腳,但世人都對兇惡之人沒什麼好印象,小董忙對拐子道:"這位大叔,不管是不是你的女兒,哭鬧成這樣,已經驚擾了奶奶,你們三位都隨我到船上給奶奶說說吧。"聽了小董這話,拐子臉上的汗出的更多些,那媒婆是個聰明人,知道這事是脫不開了,漸漸往人群裡面退去:"老陳,你說這是你親閨女,才央我給她尋戶好人家,瞧這樣子也不是了,我還是家去有事。"

見媒婆這樣,圍觀的人轟然一聲笑出來:"哦,原來這不是他親閨女。"拐子也是久闖江湖的了,心裡一邊罵自己怎麼陰溝裡翻了船,一邊就想著脫身之計,猛然把那女子往小董懷裡一推,就迅速往後跑去。

小董沒料到拐子竟把這樣一個美人推到自己懷裡,不接不好,接了也不好,鼻子生生被女子的頭撞了一下,也顧不得疼痛。圍觀的人喊著要去追打那拐子和媒婆,這裡就只剩的小董和女子。

女子已經站定身,一張臉羞的通紅,對小董行禮道:"多謝這位大哥出手相救。"小董見女子沒了方才的潑辣,更加不好意思,後退一步道:"不過是我家主人吩咐我下來問一聲罷了,並不是我救了你。"

船上又下來一個人,這次是春燕,她先狠狠地剜了小董兩眼,這才對女子笑吟吟地道:"這位姑娘,方才的事我家奶奶在船上已經全瞧見了,還請姑娘上船一敘。"

說話時候,春燕的眼已經往這女子身上打量,見她不過十四五歲,杏眼秀眉,標緻的瓜子臉上有櫻桃一顆,雙手伸出來也是春蔥一般,行動之時並不見粗俗。曉得這也是個好人家女兒,臉上的笑容更帶了幾分恭敬:"還望姑娘休嫌輕慢。"

這姑娘自那日被拐上船,到今日已經半個來月,此時才覺舒暢了些,見春燕恭敬,也急忙行禮:"不敢,若非見到奶奶的船,也不敢大聲喊叫,抛頭露面。"

春燕請女子先行一步,手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往小董身上狠狠一掐,這才笑吟吟帶著女子上船。

婉潞此時已經關好窗在那裡,見到女子進來,站起笑道:"還望這位妹妹休嫌我們輕慢。"女子在上船前已經用指梳理了亂髮,身上的衣衫也理了理,但依舊覺得不好見人,見婉潞行動之間並無傲慢之色,那淚不由滾落,說出的話已經是泣不成聲:"雖說我家已經敗落,但也是縉紳子弟,今日怎會想到在這大庭廣眾之下大喊大叫,若祖宗有靈,當會活活羞死。"

說著就掩面大哭起來,婉潞方才瞧她舉止,知道她並不是什麼村莊人家出來的,再聽了這幾句已曉得一半,忙笑著安慰:"妹妹快別如此,不過偶然落難,況且若非妹妹大喊大叫,也逃不了這一難。"

她好言勸慰,女子這才收了淚,坐下敘話,才知女子姓王,父親是個縣丞,在任上沒了,和母親一路扶靈回鄉,誰知在德州碼頭換船時候被僕人在飲食裡下了藥,等醒來時已在拐子船上。聽到他們要把自己賣進揚州城宋家當妾,這一路女子都在想法逃走,直到來到揚州,見到停靠在這裡的官船,女子才心一橫大聲喊叫起來。

女子說的婉潞也滴了兩滴淚,小官喪船是最可憐的,僕人不肯盡心,來往驛館都是白眼。失去的又是家裡頂樑柱,若是有男丁還好,若只有女眷或男兒還小,這一路上的辛苦就很難對人言了。

女子說完又哭起來,婉潞含著淚安慰幾句,又細細問了問,這王縣丞是沒有兒子的,夫妻兩個除了面前這女子,還有另一個女兒也才七八歲。王太太雖給丈夫在房裡放了兩房妾,卻都沒有生養,王縣丞才一倒下,大的姨娘就卷了房裡的東西逃走。王太太獨木難支,只得喚來小的姨娘的娘家人,給了二十兩銀子把小姨娘打發走了。

這更讓婉潞覺得她可憐,女子說一截就歎氣道:"那狠心的賊,定是瞧我還有一分主張,就下這個狠手,失了我這半個來月,不曉得娘和妹妹哭成什麼樣子,還求奶奶尋人把我送到德州,也好讓我娘安心。"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45:40

第二十一章

婉潞心裡還在歎息,見女子又要跪了下來,忙把她拉起來拉著她的手道:"妹妹何需如此,路見不平伸出手來也是常事,只是這山高路遠,你一個孤身女子,路上艱難。"

女子的臉色又變了,張嘴又要說話,婉潞就又道:"瞧妹妹行動,妹妹定是知書的,你先修書一封,我這裡遣人送到德州去尋你的娘親,到了德州是個什麼情形再細細查問清楚,不然你急急忙忙到了德州,萬一你娘沒了盤纏回鄉去了,你還不是一樣尋不到她?"

女子聽婉潞說的有理,擦一擦淚勉強笑道:"奶奶說的有理,倒是我疏忽了。"見她面上盡現疲憊之色,婉潞又安慰幾句,拿出紙筆讓她寫了信,又問清她爹的官銜籍貫,娘的姓氏和在德州的住處,這才知道女子閨名淑娥,她妹妹名叫鸞娥。

女子寫好了信,婉潞又重新提筆另外寫了一封信,在信裡簡短說明情況,封好口後讓春燕拿出去,就交給小董送出。

淑娥見了婉潞這樣做法,方才松了口氣,和秋煙出去梳洗歇息。從女子一進艙,奶媽就抱著智哥兒出去,見這裡事完了,奶媽才抱著智哥兒重新進來,婉潞接過孩子,在他臉上親了親,方才淑娥哭訴時的難過又漫上來。

爹一死,就成勢敗之相,這回到家鄉,若族人寬厚倒罷了,若族人不寬厚,這孤兒寡母的日子更難過呢。智哥兒見娘呆呆想著不理自己,有些不高興了,伸出手去抓婉潞的胳膊,叫出一聲娘。

婉潞的眉挑起,瞧著奶媽:"他什麼時候會說話的?"奶媽滿臉都是笑:"哥兒這幾日就在學著說話呢,只是不清楚,今兒是最清楚的了。"婉潞在兒子小臉上又親了親:"來,再叫一聲聽聽。"

"叫什麼啊?"趙思賢的聲音響起,邊走還邊脫著外衫,既來到揚州,也要去拜拜本地官員,他是才拜了知府和知縣回來。婉潞臉上含笑道:"你兒子已經會叫人了,剛才叫了我聲娘。"真的?趙思賢把絲兒遞上來的手巾擦一擦額頭上的汗,順手把手巾丟下,彎腰去逗兒子:"來,智哥兒,叫聲爹聽聽。"

智哥兒把小臉一別,都不理趙思賢,趙思賢無趣地往兒子小屁股上揍了一巴掌,智哥兒撇撇嘴,婉潞急忙哄他:"乖啊,我們不理你爹。"

趙思賢已經笑出了聲,秋煙的聲音在外面響起:"爺,江都知縣差人來尋爺。"方才才去拜過,怎麼這時又來尋了?趙思賢放下逗兒子的手,婉潞頓時想起還沒和趙思賢說淑娥的話呢,剛哎出一聲就見他走出去。

婉潞有些心不在焉地逗著兒子,難道說那宋家就這樣大膽,去江都縣告了?趙思賢已經掀起簾子走進來,臉色十分不好看:"娘子,你方才收留了一個女子?江都縣派人來說這是本地宋府的逃妾,要把人帶回去,這官船他們不敢闖,先找我商量。"

果然惡人先告狀,婉潞唇邊露出嘲諷的笑,一句話也不說。趙思賢已經哦了一聲,接著就道:"只怕是有人瞧見往官船上來,說我們收留也不一定,等我出去和差人說了,讓他們在船上搜一搜,搜出去交給他們就是。"

婉潞搖頭歎了口氣,趙思賢本要出去的又被她這聲歎氣停在那裡:"娘子你怎麼了?"婉潞把智哥兒交給奶媽,示意她先抱著孩子出去,這才拍一拍旁邊的座位讓趙思賢過來坐下。

艙裡此時只剩他們夫妻兩口,婉潞才款款地道:"誰說她是逃妾了?"趙思賢的眉頭皺起,站起身時神色有些著急:"娘子你真收留了?"婉潞不置可否,依舊問道:"誰說她是逃妾?"見妻子面色莊重,趙思賢又重新坐下:"江都縣都出了廣捕文書,說她是宋家的逃妾,我們同省為官,該幫襯處就當幫襯。"

婉潞冷哼一聲:"你還是江甯縣縣令呢,都不問問清楚就這樣,我實和你說吧,這姑娘不是什麼宋家逃妾,是我王家那邊的表妹。"王家的表妹?趙思賢疑惑不解,婉潞先把午間發生的事一一說了才道:"還是叫來細問了,才曉得她是我嫁到王家的姑祖母的侄孫女,這門親雖然遠,卻也是親戚,遇到這樣事情不管,只想著你為官的同僚之情,卻眼看著官宦之後落到別家做了下賤之人,想起來夢裡都不安的。"

趙思賢方才只是有些著急,平白無故地就被江都縣差人來船上尋人,等聽了妻子說了前因後果,知道只怕這親也是婉潞捏造的,心裡已經明瞭。縣丞官兒雖小,卻也是朝廷命官,剛死就被人如此欺淩,妾室逃走也是常事,只是連女兒都被惡僕下藥拐走,這種事情豈能容忍?出手幫忙也是常事,況且自己不過是舉手之勞,卻幫了姑娘一世。

見他還在沉吟,婉潞有些著急,往外面喚進秋煙:"你去瞧瞧表姑娘醒了沒有,醒了的話,讓她來拜見表姐夫。"表姑娘?秋煙有些遲疑,婉潞急忙給她丟個眼色,她頓時明瞭,應是正要轉身出去。

趙思賢已經叫住她:"不必了,你奶奶說什麼就是什麼,表妹既遇到這樣事情,前些日子定是不好睡的,讓她好生歇息吧。"婉潞得了他這句話,知道他已經肯幫忙了,臉上這才露出笑容。

趙思賢又問幾句,知道婉潞已經遣小董去送信,忙問春燕:"他出去了不曾?"春燕恭敬答道:"奶奶雖吩咐了,不過今兒有些晚了,等明兒再動身。"

趙思賢沉吟一下:"既這樣,我就讓江甯縣的衙役也和他一起去,這等大事王太太定到衙門裡去告的,等到了那裡,讓德州衙門再來這邊提拐子過去,也好讓人知道,縱是失了父親,官宦之子也沒那麼好欺負的。"

婉潞聽丈夫這樣講了,心這才放下,笑著道:"倒是方才我委屈了你,當你是那樣只要同僚面上好看,就不管不顧的人。"趙思賢抬手彈一下她的腦門,接著起身笑道:"我這就穿了衣冠去和江都縣說,這樣事情他定是肯的。"

婉潞起身送了他出去,表妹?方才不過是情急之中想出的法子,也要先和淑娥說清楚,叫進秋煙來問過,知道淑娥雖梳洗也用過飯,但還是輾轉難眠。知道她是心裡有事,就讓秋煙把淑娥又請過來。

淑娥梳洗過後,面上雖沒用脂粉,但比方才看起更為標緻。婉潞見她面容也是一等一的好,要說給續宗做媳婦多好,長的好,主意又正,能抓住時機,到時當家定也是一把好手,只是一來不曉得她定親沒有,二來這時說這個,難免有挾恩圖報之感。

含笑把方才的話說過,淑娥又行禮謝過,婉潞笑著道:"謝字不敢當,只是我要托大叫你一聲表妹了。"淑娥的眼圈又紅了,低聲道:"自從父親去世,這一路上見慣無數白眼,下人不安心侍奉也就罷了,沒想到還被惡僕所賣,若不是奶奶救我,真進了宋府,也就只有一個死字,才算不辱沒爹娘。"

說著淑娥又哭起來,婉潞見她口裡還稱奶奶,笑著道:"你快別再稱奶奶,難道一聲表姐就這麼難出口?"淑娥臉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低低喚了聲表姐。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45:53

第二十二章

婉潞答應了,兩人又重新坐下說話,此時比方才又親熱些,婉潞笑著問道:"妹妹定了親沒有?"淑娥的眉頭蹙起:"我四歲那年,父親給我和同鄉梅家長子定了親,只是此後公公進京考中進士,梅家舉家進京去了,父親沒有得中,在舉人任上選了官去,此後來往都是父親做主,連母親都不大清楚,現在父親又沒了,也不曉得這親事梅家還認不認?"

梅家?婉潞仔細搜索,也沒想起京城哪家姓梅,只怕是外放了也說不定。見淑娥面上還有悽楚之色,婉潞忙勸道:"山高路遠,一時沒了聯繫也是常事,你先和我們往江寧去,等你母親那邊有了消息,到時我們派人送你回去也好,你母親派人來接也罷,你回家之後安心守孝,當初既是雙方都下了定,有了媒證,難道他家還會賴不成,你母親自會料理的。"

淑娥聽的含羞一笑,婉潞又讓她安心歇著,凡事都自有人做主,淑娥這才又下去了。當日若不是朱氏有劈著,自己又在旁幫忙,真要母女離心,只怕也沒有現在的日子過。婉潞歎息一會,既為自己,也為淑娥,這沒了爹的人,日子難啊。

宋老爺是個好色的人,聽媒婆說淑娥容貌是萬里挑一的,雖然知道這人來路有些尷尬,還是下了定金讓拐子送人過門。等到淑娥在官船那裡逃了,他見到口的肥肉就此飛了,又欺負趙思賢不過是個過路官,這才讓司客去江都縣活動。

本以為銀錢到了,趙思賢就把人乖乖送出,誰知司客灰頭土臉回來,說那女子雖然被人拐了,卻是定安侯府的親戚,和趙思賢是姑表兄妹。這一驚讓宋老爺非同小可,不但美人沒得到,還得罪了定安侯府,慌的把媒婆和拐子大罵一頓,又要扭拐子去江都縣。

拐子雖好利,見勢不妙打翻幾個家丁一溜煙逃走,媒婆見狀只說自己是被拐子騙了,他說的是親女,哪曉得是拐來的不說,來頭還這樣大。

宋老爺急忙命人備了酒席,親自帶著酒席去江都縣衙門謝罪,恰好趙思賢還沒走,宋老爺忙上前請罪,又把酒席奉上,還給趙思賢和江都縣一人預備五百兩白銀。

趙思賢見宋老爺識趣,銀子也就沒要,和江都縣兩人就著酒席痛飲一番。他們在岸上痛飲,婉潞在船裡等候,等不得也就睡下,夜深人靜時候才聽到趙思賢的腳步聲。

婉潞起身把燈點著時候走進來的是個醉鬼,婉潞忙給他倒茶,足足喝了三碗茶趙思賢身上的酒味才淡了些。秋煙她們披著衣衫也要進來服侍,婉潞讓她們打了熱水來就讓她們出去,自己攪著帕子給趙思賢擦著身上的汗,又把他衣衫解了,靴子脫了安置到床上。

趙思賢倒在床上時候還在喘著粗氣,婉潞吹滅了燈回來的時候,趙思賢緊緊握住她的手:"娘子,為了你這表妹的事情,我和江都縣說了無數好話,又被他灌了許多酒,我乖不乖?"

平日有些嚴肅的趙思賢此時說出這樣的話,婉潞臉上露出笑容,用手點著他的額頭:"乖,你最乖了。好好睡覺,這樣才更乖。"趙思賢嗯了一聲,婉潞沒聽到聲音還當他已經睡著了,剛躺下去趙思賢就整個人爬了過來:"娘子,我這麼乖,你要怎麼獎勵我?"

怎麼丈夫喝了酒就變成另外一個人了?婉潞嫁給他兩年,還是頭一次見他這樣,以前在京裡時他也喝過酒,不過沒這樣啊?難道說是終於離開了京,沒有那麼多束縛?

趙思賢得不到妻子的回答,不滿地又開口:"娘子娘子,你說說話啊。"婉潞用手拍著他的臉,就像拍著智哥兒一樣,聲音裡滿是溫柔:"好,你乖,我獎勵你,到時候生個女兒給你。"

女兒?趙思賢又要說話,婉潞的手來到他的後背:"你要乖乖的,不然女兒就睡不著了。"趙思賢果然乖乖嗯了一聲,直到傳來他的鼾聲,婉潞才閉上眼睛,唇邊有笑容,沒想到丈夫還有另一面。

當然第二日早上起來時候,趙思賢和婉潞兩人都沒有說起昨晚的事,船上狹窄,也不知道丫鬟們聽去多少,婉潞只當一個不知,夫妻之間關了門說什麼做什麼都可以,別人聽去了那是別人的不是,不是自己的不是。

趙思賢吩咐江寧縣來迎接的衙役著一個和小董去往德州,除了盤纏,還格外帶了五十兩銀子以備到時使用,雖然沒有正式上任,但趙思賢還是寫了封信給德州知府,托他在這件事上多多看顧。

這裡事情料理清楚,也就上了江船,往金陵去。揚州到金陵不遠,兩日之後已能望見燕子磯,婉潞推開窗戶和淑娥在窗前賞景,這來往的船隻開窗賞玩景色的不在少數,淑娥雖是個閨女,見了這樣好景色也禁不住舒頭去望。

江上船流如織,淑娥只是在賞景,自然不注意有人在瞧自己,等到船靠了碼頭,江寧縣的屬官來迎趙思賢。婉潞和淑娥在船上等候時候,秋煙走進來回道:"奶奶,有人來問表姑娘可是姓王?"

淑娥手裡拿著塊糕點在喂智哥兒,聽到秋煙這話抬頭正好對上婉潞奇怪的眼神。淑娥眉頭皺起來,記得金陵府這裡自己沒熟人啊?婉潞已經問秋煙:"是什麼樣人來打聽?"秋煙恭敬答道:"是個丫鬟模樣的,說是同知府大奶奶遣來問的。"

見婉潞不說話,秋煙又道:"奴婢怕尷尬,也沒說表姑娘確是姓王。"婉潞又瞧了眼淑娥,淑娥的眉頭這時放了下來,猛地想起什麼:"同知大人可是姓朱?"秋煙這下笑了:"奴婢也不知道,那丫鬟還在船邊呢?不如叫進來問問。"

這也好,秋煙轉身出去,只是一小會身後就跟了個丫鬟進來,這丫鬟十四五歲的樣子,眼睛又圓又大,面上還有嬌憨之色,一進來就瞧見淑娥,她哎了一聲:"王姑娘,果然是你,我家姑娘還說我看錯了,我就說王姑娘的樣子我怎會瞧錯?"

她說話聲音清脆,語氣活潑,這樣活潑的丫鬟婉潞還是頭一次見呢。婉潞不由笑了出來,這笑聲讓乍遇故人的淑娥從激動中醒過來,本來想站起身的她又做了回去,儘量用恬淡的語氣問道:"紫蘭,莫雪姐姐不是嫁進濟南嗎?怎麼又在金陵?"

紫蘭剛想回話,猛然想起還沒給她們行禮,忙對婉潞行禮並道:"小的是同知府大奶奶的貼身丫鬟,方才見到王姑娘,一時忘情,還望奶奶贖罪。"婉潞已經示意秋煙上前扶起紫蘭,笑著道:"你們許久沒見面,只怕也有話說,秋煙,隨我出去瞧瞧轎子來了沒有?"

紫蘭已經連連擺手:"奶奶不必了,小的還要回去稟告我家姑娘,不知奶奶寓在何處,到時我們姑娘還要來拜奶奶。"前任知縣雖早升了官去,此時護印的不過是本府通判,他的家眷也已遷回通判府,但還有交接等事,暫時只能住在驛館,等交代清楚才搬進縣衙。

秋煙如實說了,紫蘭又行一禮這才退了出去。等紫蘭走後淑娥才笑著道:"家父在縣丞任上時候,和本縣知縣關係極好,莫雪姐姐和妹子也常有往來,去年莫雪姐姐嫁給濟南府通判的長子。沒想到時隔一年,竟又在金陵相見。"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46:04

第二十三章

只是當初是閨中好友,今日自己已是落難,而且自己的娘還不知是個什麼情形?見淑娥眉上又染上憂愁,婉潞笑道:"妹妹你是個通達人,難道連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都忘了?"淑娥嗯了一聲,春燕已經笑道:"等滿了服,表姑娘嫁進梅家,那時的福氣才更大呢。"

淑娥一張粉面不由通紅,低下頭只是摸著智哥兒的臉,婉潞啐春燕一口:"在我身邊說話無顧忌也就罷了,在妹妹旁邊怎麼也是如此無顧忌?"

春燕呵呵一笑,外面有喧鬧聲,秋煙笑吟吟走進來:"奶奶姑娘,轎子已經到了,請奶奶姑娘上轎。"奶媽來抱了智哥兒,婉潞攜了淑娥的手,姐妹倆上轎而去。

到了驛館,剛剛安置下來外面就有人來報,同知府朱大奶奶來拜,婉潞曉得這是來見淑娥的了,剛說了個請字才站起身,就聽到外面傳來腳步聲,這驛館本也不大,來的又是本府同知的少奶奶,驛丞並沒有攔。

婉潞剛和淑娥走到門口,迎面就見一個少婦帶了人走過來,瞧見淑娥站在那裡,她也沒行禮就上前拉住淑娥的手:"果然是淑妹妹,紫蘭那丫頭在燕子磯瞧見你的時候,我還當是她瞧錯,誰知她竟不聲不響地跑來問問,若不是她問,險些當面錯過。"

果然觀其僕能知其主,見朱大奶奶說話和紫蘭一樣輕快活潑,眉宇間還有幾許跳脫,並不似一般閨中少婦那麼沉穩,婉潞唇邊彎起笑容。朱大奶奶說了幾句,這才放開淑娥左手,右手卻還牽著她對婉潞福了一福:"這位奶奶必是趙奶奶了,你瞧我這毛躁性子,禮也沒備,就這樣匆忙跑來,回到府裡婆婆又要說我了。"

婉潞見她如此行為,心裡對她更多添一份好感,忙忙還禮道:"朱奶奶言重了,你和妹妹是閨中好友,我也托大當你是自家妹妹一樣,自家妹妹來瞧姐姐,還何必帶什麼禮?"

這話說的朱大奶奶笑了,三人進了屋子,秋煙她們捧上茶,說話間比方才更親熱些,朱大奶奶一雙眼閃著光道:"奶奶來奶奶去都膩味的很,既然說我是你妹妹,我叫莫雪,姐姐叫我雪妹妹就好,不知姐姐閨名?"

沒想到進金陵認識的第一個人就是這麼個不拘禮的,婉潞從小到大遇到的這麼多女子,還是頭一次遇到這麼大方爽朗的,果然人要出了門才有見識,心裡這樣想,婉潞嘴上已經道:"我小字婉潞。"莫雪的眉已經飛了起來:"婉姐姐。"

婉潞這下的笑就再不是知禮敷衍的了,輕輕喚了她聲雪妹妹。莫雪重重應了一聲,見她們還有別的話要說,婉潞起身說去廚房瞧瞧飯預備好了沒有。

莫雪也不和她客氣,剛走出屋子,就聽到淑娥在那裡和莫雪說著什麼,婉潞料想她們還有許多話說。這驛館有個小花園,索性讓奶媽抱著智哥兒到小花園走走。

二月的金陵府,已經滿是春光,枝頭上不是婉潞出京時的小嫩芽,而是一片綠色,各式鮮花開放,除了海棠和桃花之外,也有婉潞沒見過的。智哥兒見了花花草草,嘴裡叫著娘,小手點著這些花草,臉上是歡樂的笑。

和兒子玩了差不多有大半個時辰,婉潞覺著她們的話也該說的差不多了,這才轉回屋裡。此時的氣氛沒有方才那麼熱烈,莫雪雖依舊拉著淑娥的手,臉上還有殘存的憤怒,見到婉潞進來,莫雪上前行禮道:"姐姐俠肝義膽,請受做妹妹的一拜。"

見她要跪下去,婉潞急忙把她拉起:"妹妹你這又是何苦,萍水相逢也算有緣,若沒見著倒罷了,既見著,自然也要伸以援手,不然白白瞧著人呼救而不救,那成什麼人了。"莫雪的眉毛似乎又要飛起來,重重點頭道:"姐姐說的是。"

婉潞剛把她拉了重新坐下,她就又站起道:"只是本該讓淑妹妹和我去住的,可我還沒稟過婆婆?"這是莫雪進來後臉上頭一次露出這種神色,婉潞笑了:"聽說江寧縣衙門也不算小,等那邊信來之前,就讓淑娥繼續和我住。"

莫雪如釋重負,又往外面叫紫煙,一個小丫鬟應聲而入,莫雪指著她對婉潞道:"這丫頭叫紫煙,在我身邊也有三四年了,和淑妹妹也算熟人,淑妹妹在金陵時候,就由她伺候吧。"

紫煙比紫蘭要小一些,共同點是都有一雙又圓又大的眼,聽了莫雪的話,已經上前給婉潞行禮,又給淑娥磕頭。淑娥拉起她,莫雪又說幾句,外面人已經報飯預備好了,三人用過飯莫雪也就告辭。

到了晚間,莫雪又遣人送來些衣衫料子,還有梳妝用的東西,婉潞賞過來人,笑著對淑娥道:"這位雪妹妹,倒是我從沒見過的大方爽朗。"一直有些悶悶不樂的淑娥此時笑容才顯的和平常一樣:"雪姐姐待人極好,又不拘禮,只是不曉得做了人家媳婦,婆婆會不會?"

婉潞笑了:"這婆媳之間是各人的緣分,我瞧雪妹妹這樣,大禮面上是不會錯的,小細節上,只要不是太拘泥的婆婆,她這樣的性子,准定會討婆婆喜歡的。"

真的嗎?淑娥不由睜大一雙眼睛,婉潞拍拍她的手:"等你做了媳婦就知道了,婆婆也是人,不是佛,若人人都屏聲靜氣不說話了,那家裡豈不變成佛堂?"

說到這裡,婉潞想起秦氏,也難怪月太君會喜歡她,光那股不怕月太君生氣,敢上前笑談的勁兒別人就比不上,潘氏?有時候未免太端莊了,卻忘了古人尚有斑衣戲彩之舉,一個戲字,就知道上輩喜歡的不僅是端莊。

婉潞的眉微微一皺,淑娥用手托住下巴也不說話,等自己嫁了人,成了人家媳婦,也要像姐姐一樣,什麼都做到周全,還不忘在婆婆跟前奉承。想著想著,淑娥的臉不由紅了,這些事情,怎麼能胡亂猜測?

趙思賢帶著師爺們和前任交接,忙過了四五日,也就交接清楚,縣裡後衙已經打掃乾淨,春燕帶著人把行李往裡面鋪陳好了。趙思賢正式上任拜了印,婉潞一家也就移進縣衙,當起江甯縣的父母來。

搬進來當日,縣裡的鄉紳太太們也來拜了婉潞,婉潞一一見過,收的禮又還了禮,只覺得這錢像水一樣淌出去。除此還去拜知府太太,同知太太,通判太太等上官太太,給知府太太的禮最重,同知太太那裡,又給莫雪備了份禮,這些應酬做完,也花了個把月功夫。

婉潞只覺得自己忙的腳都不能點地,連自己兒子也只能偶爾抱抱,偏偏這時懷著的這胎開始作怪,早上起來就開始吐,等吐清爽了又吃不下東西。婉潞這時倒有些懷念在京裡時候了,起碼可以安心養胎。但既出來了,也就該擔起責任才是。

給京裡寫了信,告訴家裡已平安到達江寧,有孕的事也說了,不過只說是到揚州才發現的,不然無法解釋為什麼不回京?信上還提了淑娥的事,拜託楚夫人打聽一下誰家姓梅,籍貫也說清楚明白。

婉潞剛要把信封口,趙思賢踱著步子進來,見婉潞在折信,笑著道:"拿來給我瞧瞧,也不曉得你在信裡有沒有說我的壞話?"婉潞已把信折好封好,一本正經地道:"自然說了,我說你剛一上任,下麵的鄉紳就送進來兩個美婢,你一一笑納,在衙門裡鶯歌燕舞呢。"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46:24

第二十四章

趙思賢本來還高高地揚著眉聽婉潞往下說,等婉潞說完才知道婉潞逗自己,故意轉著脖子道:"咦,美婢呢?美婢在哪裡,快些給本官瞧瞧。"

婉潞笑的差點摔了下來,趙思賢急忙扶住她:"摔了你倒罷了,若摔了我的寶貝女兒,那可不成?"婉潞順手拿起旁邊的毛筆往他臉上畫去,趙思賢一偏頭,那毛筆在他臉上點了一點。

趙思賢順手抱住妻子:"還是別鬧了,德州那邊有消息來了。"婉潞忙推開丈夫:"什麼消息?你方才怎麼不說?"趙思賢白妻子一眼:"這不是你要說我壞話嗎?"

婉潞踩他腳一下:"得,我錯了還不成,妹妹等這消息等了許久,知道了也好安心。"趙思賢面色有些發暗:"不過不是什麼好消息,小董他們到了德州一尋,才知道王太太已經回家鄉了,問了周圍的人,說那日王家妹妹不見了,當日失掉的還有個僕人,都在哄說王妹妹是和那個僕人私奔了。"

啊?婉潞的眉緊緊皺起:"怎麼如此顛倒黑白?"趙思賢也點頭:"說的就是,王太太本來心疼丈夫去世,又聽說女兒和僕人私奔,一氣之下也病了,幸好王妹妹的妹妹又在她身邊日夜哭泣,她想著還有小女兒要撫養,這才掙扎起身,調理了幾日也就回家鄉去了。"

哎,婉潞重重一歎:"若不是淑娥妹妹被我們所救,這個私奔的名頭就要做實了。"趙思賢也點頭,婉潞的眉揚起:"事不宜遲,這邊就派人把妹妹送回家鄉,我們再細細寫一封信,不然時候長了,只怕傳的更難聽了。"

趙思賢也是這個主意,婉潞命人叫了淑娥,把話簡略一說,淑娥聽的似被打了個雷霆,緊緊咬住下唇說不出話來。等聽到這邊送自己回去,還要給自己洗刷冤屈的時候,淑娥忙的跪了下去:"姐姐姐夫恩同再造,做妹子的實在說不出一個謝字。"

婉潞急忙拉起她,又說兩句趙思賢也就走出去安排人送她回鄉。事情已到這步田地,自然是宜速不宜遲,就定在明兒一早出發,也顧不上再安慰淑娥,就開始打點起她路上要用的東西。

來的時候雖然是個空身人,來金陵這一個來月,來往人家也有知道淑娥這個人的,更何況除了外面說的是婉潞表妹之外,還添了莫雪閨中好友這個身份,送的禮裡面自然也有淑娥的一份。大都是首飾衣物料子這些東西。

收拾起來,也有滿滿一箱,收拾好了東西,莫雪知道消息也來了,見了淑娥問清緣由,那眉毛又豎了起來:"嬸嬸也太過耳軟,你也不是那種人,內裡情形自然要好好打聽清楚再說,怎麼別人說什麼就是什麼?"莫雪這話讓淑娥的眼圈又紅了紅,但很快就道:"我娘她連連遇到事情,沒倒下去已算好的,此時誤信人言,我也不怪她。"

想起那位嬌弱的王太太,莫雪沒有再說話,王太太自來多病,淑娥從七八歲起,就幫著家裡理事,等十歲之後,王太太見女兒能幹,索性家計全交給女兒。這次家裡的頂樑柱才倒,到了德州淑娥又失蹤,她沒當場隨夫而去,已算是十分出人意料了。

莫雪歎息一陣,請婉潞拿出紙筆,也寫了一封信,鄭重遞給淑娥:"這信裡我說的清楚明白,我和嬸嬸總是見過的,說的話總比婉姐姐他們說的要更讓嬸嬸信一分。紫煙你也帶了去,她的身契我也帶來了,以後她就是你的人了。"

淑娥接了信,但沒接紫煙的身契:"已受厚賜,別的再不敢當,況且你的陪嫁丫鬟也就這麼幾個,我再帶走,姐姐身邊豈不更沒人服侍?"莫雪咳了一聲:"朋友有通財之誼,比起婉姐姐,我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此去路遠,縱有家人媳婦服侍,也是不大穩妥,紫煙跟了你個把月,那些習性也是明白的,我這裡多個人少個人服侍又有什麼呢?"

說了半日,淑娥總算收下,莫雪又把紫煙叫進來給淑娥重新磕頭,從此後淑娥就是她的新主人了。婉潞又拿出一副金頭面來放進淑娥行李裡,淑娥知道勢必推脫不開,也只有受了。

又重新置了酒席,淑娥雖在孝期不能飲酒,也陪著她們坐著說笑,三人足足說到三更才散,莫雪已經遣人去同知府說過不回去了,就和淑娥一床睡了。兩人說了半夜的話,等到第二日起來梳洗的時候,都掛了一雙桃子般的眼睛。

婉潞想取笑兩句,卻也曉得此一去山高路遠,只怕再不能相見,梳洗好用完早飯,外面就來人催促了。昨夜說好小董夫妻送淑娥回去,趙思賢又派了兩個老成些的衙役陪著他們,淑娥帶了紫煙,婉潞和莫雪兩人一路送到大門處。

婉潞的肚子已經能瞧的出來,趙思賢吩咐下人再不讓她抱智哥兒了。淑娥一路抱著智哥兒,相處個把月,和智哥兒也有了情誼,智哥兒還當是要一起出去玩耍,一路上興奮地大呼小叫,等到到了大門口,淑娥把智哥兒抱給奶媽,行禮後春燕扶了她出門時,智哥兒才覺出不對,在奶媽懷裡揮動著雙手,睜圓一雙眼睛叫道:"姨,姨。"

婉潞上前拍了拍了智哥兒:"乖啊,姨這是要回家鄉了,笑一個送姨走。"智哥兒瞧一瞧娘,小眉頭皺了皺,又轉向淑娥遠走的方向,安靜下來後果然露出個笑容。

莫雪噗一聲笑了,上前拉著智哥兒的手:"哥兒真乖,等雪姨生個妹妹配給你好不好?"婉潞不由瞧向莫雪的腹部,小腹那裡還是平坦的,莫雪臉一紅:"前兒才找醫官來瞧過,說兩個月了。"

婉潞笑的很甜:"那恭喜了。"說著看向淑娥離去的方向,馬車已經看不見了,莫雪也順著她的視線望去,猛然叫了聲:"糟糕,這麼大的喜事也忘了和淑妹妹說。"

見莫雪一臉懊惱,婉潞低頭一笑,莫雪隨即就道:"哎呀,我想什麼呢,淑妹妹還是沒出閣的閨女呢,這種事怎麼好告訴她?"婉潞這下是真的開懷笑了,扶著秋煙的肩轉身,拉了莫雪的手道:"真是個小閨女的話,等過幾年,你不嫌我們哥兒長歪的話,那時再說定親的事。"

莫雪方才不過順口一說,隨即就想起趙思賢是侯府子弟,他的兒子自家也是高攀,還擔心婉潞譏諷,見婉潞這樣說,臉上的笑容重新變的甜美:"但願如此。"

趙思賢忙於公事,婉潞雖懷著孕也要忙著應酬,這日子倒也好過,京裡楚夫人已經回了信來,信裡把婉潞好一通埋怨,說婉潞畢竟還是太年輕了,自己的身體有了變化也不知道?最後信裡又怪自己這個做婆婆的沒看出來。

婉潞含笑讀著信,隔了信紙,或者是隔了這麼幾千里路,楚夫人的莊重淡了很多,剩下的不過就是個嘮叨婦人,心心念念只為了兒孫。翻到最後,楚夫人總算說起淑娥的事,侯爺去詢問過,那科確有個姓梅的進士,入翰林滿後就外放了,此時該是在浙江任知府。

不過楚夫人最後又帶了一句,聽侯爺說,思慧說親時候,這位梅知府當時正在京中候選,他的夫人也曾來打聽過思慧的八字,後來因四太太嫌男方比思慧大了那麼幾歲,月太君又嫌他家要外放就沒定下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46:35

第二十五章

只是也不知道打聽思慧的是他家哪個兒子,不過照了四太太平日話裡說的,這位梅知府家的兒子都沒定親。沒定親?婉潞放下信,眉頭皺了起來,難道說是淑娥說錯,還是對方想賴婚?畢竟此時梅家上升勢頭正猛,還曾想求娶侯府的侄女,而王家,不過是個縣丞不說,現在當家人已經去世,全呈敗落之相。

婉潞在那裡思索,趙思賢已經走進屋來,邊走邊脫著衣衫:"這金陵怎麼才交四月就這麼熱,坐在堂上半日就像從水裡撈起來的一樣。"婉潞見他滿頭滿臉都是汗,往外瞧一瞧太陽,笑著道:"你今日確是比平日下堂下的晚,況且也快到五月了,熱起來也是常事。"

趙思賢任由妻子給自己擦著汗,又就著她的手連喝了兩盞茶,這才坐下來,見桌子上放著書信,拿起來瞧瞧,一眼看見楚夫人的抱怨,對妻子做個鬼臉:"瞧,你出的好主意,被娘抱怨了吧?"見丈夫一臉的幸災樂禍,婉潞邊把他的衣衫掛起來,邊笑著道:"被婆婆抱怨幾句不算什麼,真要和你分開三年,那我才叫難受。"

真的嗎?趙思賢笑著站起身蹭到妻子身邊,伸出雙手抱住她,腦袋就擱到她肩上:"原來你也會想著我。"婉潞又好氣又好笑地拍一拍丈夫的腦袋:"自從離開京城,你是越來越孩子氣了。"趙思賢還是抱著妻子不撒手:"誰讓智哥兒現在都霸著你。"

婉潞抿嘴一笑,猛地想起這事只怕自己丈夫也知道:"對了,七妹妹說親時候,是不是有一家姓梅的來說過?"趙思賢揚起眉:"這些事,你做嫂子的都不清楚,更何況是我?"也對,丈夫那時候剛剛考上進士,正在忙著應酬呢。

婉潞把楚夫人信上的話說了出來,趙思賢的眉頭也皺緊:"難道是同名同姓?"婉潞白他一眼:"我的大老爺,同名同姓是常見的,但同名同姓又同一籍貫的,別說進士,連舉人都沒見過,況且這個世道是勢利的,一家敗了,另一家想退親的,這種事情又不少。"

趙思賢連連打拱:"你說的是,不說別的,今兒我審的這案子,就是女方要退親,男方不肯,這才告了上來的。"哦?婉潞挑起眉:"那你怎麼判的?"

趙思賢攤手:"我還沒判呢,其實婚姻本是兩姓之好,就算不退,到時嫁進來,一個滿懷怨氣的媳婦,這家子也撈不到什麼好處,倒不如退了婚,重新再去尋門親事來的痛快。"

婉潞搖頭:"你這話也只好在內衙裡說,真要說出去,只怕別人就該罵你縱人不守信約,是個糊塗官了。"趙思賢嗯了一聲,接著就搖頭笑了,這世道,究竟什麼才是真的糊塗?

秋煙的聲音在門邊響起:"奶奶,外面小廝來報,說有客來拜爺。"婉潞走到門口接過帖子,趙思賢接過來瞧瞧,搖頭道:"看,就是今兒打官司的女家,也不曉得定要退親是為的什麼?"

說著穿衣戴帽預備出去,婉潞猛然想起一事,忙道:"這種事,關乎的是女子一生的事,何不把他家小姐請進內衙,我仔細問問,若是他家小姐也肯退親,也就順水推舟,若是他家小姐不肯了,自然不用退。"

這話說的是,趙思賢點頭答應去了。婉潞這裡攤開筆墨給楚夫人寫回信,除了例行問安報平安之外,又問了梅家的事,最後添上一句,婚姻本是大事,若是梅家確有悔婚之意,這裡也好早做準備。

剛把信寫好,秋煙就走進來道:"奶奶,同知府遣人送果子來了。"淑娥雖然走了,婉潞和莫雪的來往也沒見減少,兩人年歲相當,衙門離的又不遠,常有東西互相送過來的。

婉潞吩咐秋煙接了東西,打賞了來人,送來的果子是桃李等物,莫雪果然不細緻,竟連孕婦要少吃這兩樣東西都不曉得,忙讓秋煙出去外面告訴同知府的來人,說孕婦當少吃這些東西。

秋煙很快就回來,笑著道:"奶奶對朱大奶奶真是關心。"婉潞拿了個李子吃,李子青翠欲滴,咬一口甜的似蜜,婉潞只吃了一個也就不吃:"這籃子你們拿下去分了吧,這東西雖然好吃,吃多了會鬧肚子,你們也少吃。"

秋煙接過籃子下去了,婉潞打個哈欠,天氣炎熱,該睡一覺才是。

等趙思賢回來瞧見的就是妻子在窗上酣睡,他悄地走上前去關窗,關窗的聲音驚醒了婉潞,她打著哈欠,口齒不清地說:"什麼時辰了?"趙思賢瞧著妻子臉上粉紅的膚色,一雙眼半睜半閉,多添了幾分誘惑,喉頭頓時一緊,上前握著她的手道:"還早呢,你再睡會。"

說話時候,卻緊緊拉住妻子的手不放,鼻子也湊到她脖頸聞了起來,婉潞輕輕一推丈夫:"好了,總要顧著孩子。"瞧著妻子那隆起的小腹,趙思賢又聞了聞,這才直起身:"你說的對,這退親只怕別有蹊蹺,我剛一說想請他家小姐進來問問,他的臉色頓時就變了,只說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哪有問孩子的?"

婉潞直起身,到處找著自己的鞋子,趙思賢已經把她的繡花鞋放到她腳下,婉潞穿上才道:"我說的就該問問,不然照了你的想法斷了案,只怕又要被人罵。"

趙思賢連連作揖:"是,是,奶奶說的對,為夫不該胡亂猜測,等以後再有什麼決斷不下的,自然還是要請教奶奶。"婉潞抿唇一笑,讓奶媽把智哥兒抱來,夫妻兩個逗著孩子又過了一日。

雖然女方家說的是婚姻大事父母做主,但拗不過知縣的主意,第二天還是讓女兒進了內衙,自然不是女孩一個人來的,還有陪著她來的她娘。

婉潞見這姑娘生的果然好,兩眼水汪汪,一把蔥樣的手指,說話間還含羞低頭,當著人面不好問,婉潞笑著對她娘道:"齊太太,這裡花園還算可觀,齊太太請到那裡走走。"

齊太太瞧一眼女兒,又瞧一眼婉潞,婉潞笑的更開心了:"齊太太,我也是個女娘,難道還能對你女兒怎樣不成?"

齊太太賠笑道:"奶奶吩咐自然該聽。"說著又看一眼女兒,這才跟著秋煙走了,婉潞見她動作神態,知道其中必有蹊蹺,含笑問道:"此時只有我們兩人,你心裡有什麼話就說吧。"

齊姑娘終究是個十六歲的姑娘,雖然婉潞說話溫和,臉上帶笑,但她依舊手裡攪著絲帕,貝齒輕咬下唇,耳根處有一片紅霞。婉潞等了她一會,不見她說話,又開口道:"既如此,婚姻大事本是父母張主,你父母現在心疼你,想和魯家悔婚,也就順著你父母的意思罷了。"

齊姑娘聽了這話,本在攪著絲帕的手一頓,頭微微抬起,見婉潞作勢起身,忙哎呀叫了一聲,婉潞轉過身:"怎麼,難道你有話說?"齊姑娘這下已從輕咬變成了緊緊咬住下唇,咬的唇都要破了,但還是一個字不吐。

婉潞咳嗽一聲,齊姑娘慌張地放開唇,但還是不說話,沒出閣的姑娘家害羞的多,婉潞又道:"你不說話就是肯了?"齊姑娘微微欠起身子:"奶奶,我……"婉潞見她眼圈泛紅,似乎馬上就要哭出來,握住她的手道:"婚姻大事,雖是父母做主,也是女子一生大事,你若有了別的主意,也該說出來才是,不然到時木已成舟,你要向誰說去?"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46:46

第二十六章

這話讓齊姑娘又咬住下唇,剛要張口簾子掀起,秋煙手裡端著茶進來,齊姑娘張一張唇又把話咽下去。婉潞忙示意秋煙退下,親自把茶端到齊姑娘面前:"我年紀大你不多,就托大叫你聲妹妹,這閨中女子的心事,總要說出來才好。"

齊姑娘接了茶,鼓足勇氣總算開口,聲音細細弱弱:"奶奶,這事我也不能說願不願意,爹娘總是為了我好,可是魯家親事是從小就定的,吃糠咽菜也只是我沒有福氣,怎肯先做負心之人?"這話雖然說的曲裡拐彎,婉潞還是聽出來了,姑娘也在兩難呢。

婉潞微微笑道:"我聽說魯家雖然父親去世之後就有些敗落,但尚有田產地土,家用嚼裹是夠用的,魯大爺又讀書上進,去年已經考中秀才,做了秀才,出去坐個館一年也有三四十兩銀子,富貴不夠,飽暖是足夠的了。"

這話說的齊姑娘臉色更加紅起來,用絲帕掩住面哭道:"子不能言父過,況且父親本也是為我好,縱然存了攀龍附鳳的心,我也只能認了。"見她哭出來,婉潞輕輕地拍著她的背:"世間做父母的自然都是為了做子女的好,能夠攀龍附鳳被人罵做負心也就忍了,只是我想多問一句,照你話裡,已另尋了一家,是哪一家?"

齊姑娘臉上還有淚,聽了婉潞問詢,遲疑半響才道:"是京城某王府的長史,說要給王爺挑妾室。"京城某王府的長史來金陵挑妾室?江南女兒溫柔多情,京城勳貴府裡的江南女兒不少,一旦進入王府,得寵之後生個一男半女,能得封號的也不少,從眼前來瞧,嫁進王府即便只是個妾,也比嫁給個秀才當妻為好。

等孩子長大,男孩總要得個國公之類,女孩也是縣主縣君,照顧自己外祖家的事情聽說的不少,難怪齊家父母打了好算盤,齊姑娘想是心裡知道究竟,既捨不得那似錦一樣的前程,又覺得青春女兒家去陪個老人家,還要和王府一干人等爭寵,榮華富貴的後面是有無數血淚的。

瞧著齊姑娘精緻的相貌,婉潞唇邊不由露出一絲笑容,她雖生的極好,只是京城裡的各家王府,最不缺的就是美人,有些王府裡的美人容貌還勝過皇宮裡的美人,畢竟皇帝要沉溺美色之中會被言官上奏,而王爺們沉溺於美色之中,不過是無傷大雅的事情。

見婉潞只是打量自己不說話,齊姑娘眼裡的淚聚的更多,聲音也更小:"我知道爹娘這樣想也是為了我的將來,可是做了負心之人,我夢裡都是不安的,況且到了京城進了王府,誰知道能不能如爹娘的願,左右徘徊,只是沒有個主意。"

見她一張臉上全是焦急淒苦神色,這樣孩子,進到那種地方,難啊。婉潞歎了一聲,齊姑娘一張薄面更是紅的要滴下血來,喃喃地道:"我知道奶奶瞧不起我,可是這總是父母之命,我也不好……"說著齊姑娘又咬住下唇,什麼字也吐不出來。

婉潞知道她拿不起主意,橫豎問到這裡也就罷了,能盡的力也就是這些,端起茶喝了口,笑著問道:"齊姑娘若真的得償所願,到時也該恭賀一聲才是,只是不曉得齊姑娘要進的是哪家王府?"

齊姑娘遲疑一下才道:"安郡王府。"婉潞一口茶噴了出來,安郡王府?這怎麼可能?若說的是周王寧王府,婉潞還覺得正常,這兩位王爺好色的名聲整個大雍都是知道的,府裡的美人也如雲朵一般。

每隔個四五年,兩位王爺府裡總要放出一批美人,再補充一些新人,這些新人自然是各地送來的,也有王府屬官往各地張羅的。可是安郡王從二十多年前王妃去世,別說續娶,連侍妾都沒有一個。王府內務當時全靠了安郡王的奶媽掌管,直到思梅嫁進去安郡王的奶媽才卸下重擔。

現在他已年過五十,世子都三十多了,瑜之已經有議親動議的時候會動了春心?婉潞的反應是出乎齊姑娘的意料的,她微微低頭道:"我爹爹也說了,若是別的王府也就罷了,可是安郡王名聲極好,想來也是他老來想納房妾陪伴,這也是人之常情,才動了這個念頭。"

婉潞整理一下思緒,總覺得這裡面有什麼事情不對,若真是安郡王想納妾,說一聲出去,自有人送美人上門,哪有派個長史巴巴跑到金陵這麼遠的地方來?況且思梅是安郡王府的當家主母,能瞞過別人,難道能瞞的了她?公公老來納妾,做兒媳婦的雖然不好管,但在信裡埋怨一兩句也是常情,為何來往信件隻字不提?

婉潞猛然想起什麼:"你的娘不是我的親娘吧?"怎麼會問這個?齊姑娘遲疑一下:"這確是我的繼母,我娘在我三歲那年去世了。"婉潞知道再問其它,這位齊姑娘也問不出來,把手裡一直端著的茶放下,笑著道:"走吧,我們去花園尋尋齊太太。"

見婉潞起身,齊姑娘也跟著站起,縣衙的花園雖然不大,不過占地一畝,但也有荷花池假山庭院,算得上一步一景。齊太太坐在亭子裡四處張望,名似望景,實來焦躁。

見到婉潞帶著齊姑娘來了,齊太太忙迎上前:"奶奶,我家女兒性格靦腆,不大會說話,可惹了奶奶生氣?"婉潞微微一笑:"齊太太這話說的正是,確惹了我生氣,想來尋齊太太告狀呢。"

齊太太的笑僵在臉上,婉潞已經攜了她的手:"這大太陽天的,齊太太還是和我進屋喝杯茶,讓齊姑娘在這裡散散好了。"說完使眼色讓丫鬟陪著齊姑娘,自己拉著齊太太就往屋裡來。

婉潞一進了屋這才放開齊太太的手,齊太太忙整一整衣襟,挽一挽頭髮,臉上帶著薄怒:"奶奶你這是怎麼了,我家雖是商戶,在這附近也算有幾分臉面的人家,就是見了知府太太,在她面前也有個座位,奶奶怎能如此對我?"

婉潞臉上早沒了方才對齊姑娘的溫和笑容,逕自坐下就道:"你問我,我倒想問問你勾結外人,想把女兒推進火炕是什麼心情?"齊太太呆了呆,接著就道:"阿也,奶奶這話是從哪裡說起,女兒雖不是我生的,也從四歲那年看到現在,養只貓狗都有了情誼,更何況是這麼一個大活人。"

婉潞依舊冷笑:"是嗎?安郡王府的長史?我倒不知道,安郡王府的長史無故怎會出京,你騙旁人罷了,騙我,你還少了幾分。"齊太太的臉紅一紅,但很快就又道:"我不過是個女人家,這些事自然是老爺在外操心,我不過……"

不等她說完,婉潞已經拍了桌子:"你還想賴,若不是你在旁邊攛掇,齊老爺又會怎麼不問清楚對方的來歷就把已定親的女兒要交給別人帶去。"婉潞一發火,齊太太不由自主地抖了下,但很快就鎮定下來,冷笑道:"奶奶你也是做娘的,難道不知道天下為父母的都想女兒往好處去,魯家不過勉強能過日子罷了,等女婿讀書成名,也不曉得要多少年,這考一輩子考不中舉人的秀才天下難道又少了嗎?我這不光是為的女兒,也是為了齊家,況且婚姻大事,我們父母做了主,縱是官府也不好插手的,奶奶您還是去和知縣老爺說,痛痛快快讓兩家退了親。"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46:58

第二十七章

婉潞已經平靜下來,用手理一理頭髮,微微笑道:"好,說的好,就算是我,也要為你這片心感慨一下,只是舊例,王府屬官出京,總要和各地的官府打聲招呼,這悄悄地來也不曉得是為什麼,等我告訴知縣,這長史在哪裡?要不要傳他來問一問。"

齊太太不由呆住,郡王府長史為四品,知縣不過七品官員,這知縣怎可傳長史?婉潞已經笑了:"若是別的王府長史,自然是要去拜的,可惜我的夫君,他是安郡王世子夫人的弟弟,就算是郡王見了他也要稱聲賢侄,長史既是悄悄地來,自然不講官套。"

齊太太已經完全震住,婉潞徐徐又道:"按說長史出了京,難道舅爺府上不來拜一拜?還是說?"婉潞的眼轉向齊太太:"這個長史根本就是假的。"

這話就像個霹靂一樣劈在齊太太頭頂,她全身抖了起來,婉潞慢慢站起,眼神可沒有平時那樣的平靜:"齊太太,你處心積慮只要把齊姑娘婚姻破壞,我倒想問問你的心是什麼做的,難道齊家不是你的婆家,齊家出了什麼事情,和你全無干係?你和齊老爺也有兒女,難道不曉得這樣事情出來,對你的兒女婚事也有影響,還是你的兒女已經全都定了親,你再無牽絆,於是就不肯再裝,才要拔了眼中釘,肉中刺?"

婉潞說一句,齊太太後退一步,等到婉潞說完,齊太太已經退無可退,婉潞雙手撐在牆上,說的話還是那麼平靜:"讓我來猜一猜,齊姑娘的娘定留下一筆豐厚嫁妝吧,真要進了王府,這筆嫁妝自然也要留下,齊太太想的不是齊姑娘的眼前風光,而是那筆嫁妝吧?"

婉潞雖小了齊太太十來歲,但此時步步緊逼,說出的話也句句打中齊太太的心事,她除了用帕子緊緊捂住嘴,害怕自己叫出聲來外,竟沒有別的舉動。

婉潞見她這樣,心中惱怒更甚,不知是為了什麼,把手抽了回來,冷冷地道:"身為後母無一點仁慈之心,天下後母當以你為戒。"說完婉潞就道:"問完了,出來吧。"

齊太太一頭一臉又是汗又是淚,腿已經支撐不住身體,看到從屏風後走出來的趙思賢,她更是萬念俱灰地倒在地上。趙思賢雙眉緊緊皺著,怎麼也不會想到她竟膽大包天到冒用京城王府的名義。

趙思賢只看了齊太太一眼就伸手拍著婉潞的肩:"娘子,辛苦你了。"婉潞今日說的話有些多,確實有些累了,坐下來用手揉著額頭:"話說到這裡,還是先去把那個冒名的人找到才是,況且,"婉潞瞧著癱坐在地上只是低聲哭泣的齊太太,心裡的厭惡之意更深,但這事終究是齊家家事,如何處置還要齊老爺來定下,還有齊姑娘的婚事。

婉潞就算想把眼前的齊太太千刀萬剮,也知道出了這樣事情,總是對齊家上下名聲有礙的,只得長長歎了口氣。趙思賢聽到她的歎息聲,心裡想的和她想的也差不多,指著齊太太道:"那個冒名的人在哪裡?"齊太太除了哭泣,什麼話都說不出來,趙思賢瞧了她一眼,這一眼裡滿是憤怒和怨恨,轉身出去命人尋齊老爺來。

婉潞喚進齊太太的丫鬟來,齊太太的丫鬟一走進來見自己主母哭倒在地,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婉潞只是吩咐她把齊太太扶起,好生安慰著,千萬別尋短見。丫鬟雖然摸不到頭腦,知縣奶奶吩咐著,也只有照辦。

婉潞瞧著齊太太雖然哭的傷心,但一雙眼依舊四處轉動,這樣女子定是不會尋短見的,想來也是,既做了這種黑心腸的事,定是沒什麼廉恥的人,又怎會和常人一樣呢?婉潞對她已經厭惡到了極點,甩手轉身走出屋子去尋齊姑娘。

齊姑娘坐在亭子裡,眼前的花紅柳綠似乎和她全無關係,低垂著頭,眼裡似乎還有淚,風吹過她的身邊,吹起她穿著的月白色裙的裙邊,更加顯得嬌弱,這樣美好的女子,是要怎樣的黑心腸,才能處心積慮把她推進火炕?

婉潞心裡歎息,齊姑娘已經聽見她的腳步聲,站起身時輕輕擦了擦眼下的淚水,仿佛做出什麼重大決定一般:"奶奶,我想好了,和魯家的婚事本是當日娘在時定的,我這就回去和爹說,絕不和魯家退婚,他若執意要退,我只好去廟裡做姑子去。"

說完這話,齊姑娘臉上的淒然之色已經全都掃掉,代之的是一種堅定。婉潞倒沒料到她會這樣說,站在那裡輕聲問道:"齊姑娘,你主意定了極好,只是已經鬧過一次退親,魯家心裡自然也是不高興的,你嫁進去婆婆不說,丈夫先就有了隔閡,這你想過嗎?"

齊姑娘的眼皮眨一眨,眼裡又有了淚:"奶奶,我自然想過了,只是為人子女的,既得了父母的好處,自然也要受了父母的不好處,難道事事都要想著讓父母把事情全都做好,這樣日後怎麼當家主事?"

婉潞微微一低頭,既能說出這樣話,日後的路就不怕了。此時已經近晚,夕陽西下,齊姑娘說出這話之後過了會兒似乎才想到該回家了:"奶奶,天色已近晚,我就先告辭了。"

婉潞拉住她的手,把方才的話簡略說出,齊姑娘一張臉在聽到王府長史是假的時候已經變的煞白,等再聽到這事只怕是齊太太在後面搞的鬼的時候那淚已經止不住地往下流,嘴裡只說出一句:"我不曉得是我真的命苦還是人心太險惡,我自認對她禮數上沒有半點不到處,她怎能如此對我?"

婉潞輕拍著她的背,等哭了會齊姑娘才抬起頭來,咬牙道:"她在哪裡,我要去問問她。"婉潞拉著她坐下:"這事鬧大了對你名聲也有礙,魯家既已告了,知縣的意思,這門親還是不退,先辦了那個假冒的長史,至於別的,都是家事。"

這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齊姑娘雖然心裡也想把齊太太給撕碎了,可是唯今只有如此,不然又能如何?

婉潞安慰定了她,回到房裡齊太太已經收拾整齊坐在那,齊姑娘瞧見她,緊緊咬了咬下唇,上前胡亂行了一禮就坐在旁邊一言不發。秋煙進來回道:"奶奶,爺說今兒有公事,晚飯不進來吃了,請您招待好齊太太她們,爺還說,讓備一桌飯送出去,爺要陪客呢。"

婉潞應了,讓秋煙去吩咐廚房,順便傳晚飯出來。晚飯齊齊整整擺了上來,齊太太只是不動筷子,婉潞布一布菜,笑著道:"我是京裡口味,和江南清淡口味不一樣,只怕你吃不慣。"齊太太拿起筷子蘸了蘸,什麼都沒吃到就放下筷子,瞧著婉潞不說話。

這餐飯,只有婉潞吃了點東西,齊家兩人不過胡亂吃了點,吃完飯丫鬟收了飯桌送上茶來。齊太太不曉得婉潞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只有在這裡等著,婉潞和齊姑娘順口瞎聊,不外就是這金陵的風光,還有這一路上見過哪些好風光。

婉潞在說,齊姑娘在聽,聽完齊姑娘才道:"也不知什麼時候我也能出去走走。"婉潞拍一拍她的手,輕聲笑道:"等你出了閣,丈夫考了功名,自然可以出去。"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48:53

第二十八章

齊姑娘聽的臉上微微一紅,齊太太更是如坐針氈,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除了狠狠瞪著婉潞外,沒有別的主意。

一直說到三更時候,外面才有人來報,齊老爺派人來接齊太太她們,婉潞這才起身挽了齊姑娘的手送她們出去,嘴裡還在念著要齊姑娘沒事時候就過來的話,對齊太太可是一個字都不理。

送到二門,見齊家來接的人把她們帶走,婉潞這才回到屋裡。等人走了婉潞才覺得身上又累又乏,打個哈欠扶了秋煙的肩進去,見智哥兒的房裡燈是暗的,今兒忙了這一日,連兒子都沒好好抱抱,好在他也乖,奶媽抱著也不嚷著來找自己。

趙思賢已經回到屋裡,脫了官服穿著便裝,卻還在燈下寫著什麼。婉潞示意秋煙先下去歇著,自己悄悄走到他面前用手一抽筆:"我瞧瞧知縣老爺在寫什麼。"

趙思賢臉上也滿是疲倦,用手輕輕敲著額頭:"真沒見過這樣嘴硬的凶徒,口口聲聲他確是郡王府的長史,只是事情機密才不沒到官府,我差點就要動刑,但是這樣光棍也不怕動刑,最後還是把大姐姐抬出來他才閉了嘴。"

婉潞給丈夫輕輕敲著背,趙思賢閉著眼睛享受著,過了會兒才說:"我和齊老爺說過了,他一直只說不相信,直到聽到那假冒的長史說出的時候才信了,只是這總是他家家事,也不曉得回去後會怎樣對待。"

家事?婉潞也跟著歎氣,家事是最難處置的,齊老爺總不能為了這事休妻吧,休妻總要有理由,這本就是醜聞,使勁遮蓋還來不及呢,哪有人會主動說出?

第二日趙思賢讓婉潞備了酒,把齊老爺和魯大爺都請在衙門裡,齊老爺給女婿賠罪,魯大爺當日告狀時候只不過是咽不下這口氣,見岳父親自遞酒賠罪,口稱糊塗的時候魯大爺也急忙離席接酒,連稱不敢。

喝了酒,道過謙,趙思賢見他們翁婿又滿臉是笑,這才道:"姻緣本是天定,這有了波折成婚後才能一帆風順,兩位的狀子既然撤了回去,我這個做知縣的,到時就要討一杯喜酒喝。"

說的齊老爺和魯大爺都笑了,喝完酒,他們兩家回家去商定吉期,魯大爺還對齊老爺道:"岳父,等吉期定了,小婿母親會親自上門和岳母商議的。"

齊老爺的眉毛抖了抖,接著就道:"你岳母她昨兒發了急病,找了醫生來問,說這病一個不行會傳染家人,我昨兒連夜讓人把她送到鄉下莊子裡養著了,現在府裡的事情,我讓你三姑母臨時管著,一應嫁娶事情,就由她做主吧。"

魯大爺應了,知道這三姑母是齊老爺的三妹妹,失了丈夫又沒有兒女,被齊老爺接回家裡養著,這三姑母為人平和,倒不似齊太太一樣精明不肯吃虧,和她說這些,好過和齊太太打交道。

事情也就告一段路,假冒的長史被趙思賢吩咐單獨關在一個房裡,每日連放風都不讓他出來。等接到思梅的信,說王府本沒這個人,這樣的人就該討氣絕,何必寫信來問。

這也和了趙思賢的意思,給管牢房的人輕輕示意,到了第二日就有人來回,說那個單獨的囚犯昨兒夜裡突發急病死了。趙思賢讓典史帶著仵作去驗了屍,證實確實是病死,也就批了口棺材,先放到城外義莊上,再貼出招屍親的招子,等了半個來月,這樣光棍自然沒有人來認領,也就葬到亂葬崗上,了了一樁事情。

魯大爺得了岳父的准信,事宜早不宜遲,回家擇了日子,把喜期定在八月十八,這邊遞了喜期,那邊也就應了,齊三姑太太忙著給侄女備辦嫁妝。婉潞這邊知道喜日子,也送去一對金釵添妝,約好等到喜日子那天要去喝杯喜酒,那場風波仿佛全不存在,遠在莊上的齊太太也漸漸被人忘了她才是齊家的當家主母,所有的事離開了她,依舊這樣井井有條地做著。

小董夫妻在七月邊的時候終於趕了回來,婉潞雖掛念著淑娥,也知道山高路遠,沒有三四個月打不了來回,等見了春燕,見她肚子也是隆起,臉上不由露出笑容:"幾個月了,怎麼路上知道消息也不轉回來?倒顯得我不會體恤下人。"

春燕接了秋煙遞上來的茶,一飲而盡才道:"都快到表姑娘家鄉才發現的,那時轉來也麻煩。"婉潞見她只是站著不坐下,伸手虛扶她一把:"你現在有了身子,還是坐下說話好些。"

春燕坐在婉潞腳邊的小椅子上,把腿伸長一點點,含笑道:"姑娘既心疼我,我也就伸伸腿。"

婉潞讓秋玉拿個墊子過來給春燕放到椅上,這才又開口道:"你們去了王家,這一路還順利吧,王太太見了淑妹妹也沒罵吧。"春燕的眉頭微微一皺,接著就鬆開,臉上的笑還是那樣謙卑:"姑娘姑爺交代的差事,我們兩口子自然不敢怠慢,這一路還有公差送著,自然是順利的,王太太見了表姑娘,心裡也是喜歡的,還留我們在那裡住了十來天呢。"

說著春燕就起身:"表姑娘還有給您和朱大奶奶的信呢。"說話時候,春燕已經從懷裡把那兩封信都拿了出來。婉潞接過,把給莫雪的交給秋煙:"找個人把信送給朱大奶奶去。"

秋煙拿著信出去,婉潞把信拆開,草草掃了兩眼,不過就是些感激之話,並說這一路上還好,回家之後,本已病著的王太太也好些了,叫婉潞不用擔心。

婉潞把信紙放到一邊,抬頭對春燕道:"你還有什麼話瞞著我。"春燕沒料到婉潞會這樣問,愣在那裡。婉潞把手裡的絲帕打開又折起:"春燕,你到我身邊也十來年了,我的脾性你是瞭解的,自然你的性子我也是明白的,王家那裡定還有什麼事情,淑妹妹讓你們幫著瞞我呢,不然你不會這樣。"

春燕哎了一聲就道:"姑娘說的是,表姑娘也是怕姑娘您擔心,臨回來前再三叮囑,叫不要告訴姑娘。"難道說是王太太不信淑娥?婉潞的眉頭也輕輕皺起,拍一拍自己旁邊的座位:"現在沒別人了,就我們兩個,你坐到上面來吧。"

春燕依言走到她身邊坐下,那身子還是斜簽著的:"其實也沒什麼,這事每家都常見的,王太太見了表姑娘,那病也快好了,只是他們族裡的人,說表姑娘淫奔之女,有什麼臉面回家鄉,就該一根繩吊死在外面,也好給王家列祖列宗洗脫屈辱。"

為了爭產無所不用其極婉潞也是想過的,誰知這話裡竟有讓淑娥去死的意思,婉潞不由緊緊捏住絲帕,眉頭皺的比春燕還要緊上那麼三四分:"淑妹妹受了這樣大的罪,好容易回到家鄉,族裡的人不分青紅皂白怎能這樣說?"

春燕也歎氣,那日送淑娥到家,敲開門時,開門的人見了淑娥如同見了鬼一樣,既不叫人也不行禮,只是張著嘴伸手指著淑娥。小董是個會看眼色的,瞧見這樣曉得裡面定有蹊蹺,給春燕使個眼色,春燕和紫煙兩個推開那婆子,簇擁著淑娥進了門。

王家房子窄小,進了門轉過影壁就到了廳上,走出一個腆著肚子的中年男子,嘴裡還在嘀咕:"這誰啊,也不通報一聲就走進……"淑娥已經叫出聲來:"三叔,你怎的在我家裡。"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49:05

第二十九章

王三叔瞧見淑娥,那神色和方才開門的婆子也差不多,等再見到淑娥衣衫齊整,身後還跟了丫鬟僕人,那臉色就變了數次。淑娥得不到回答,逕自走進廳裡,廳裡卻有好幾個人,有個婦人坐在上面,一臉喜氣洋洋,正在那裡高談闊論。

淑娥的腳步滯住,回頭問旁邊的丫鬟:"這是怎麼回事,爹爹的靈堂怎麼沒設,我娘怎麼不見?"廳裡的人見走進來的是淑娥,個個都似木雞般呆住,那三叔已經想出法子來,上前就打了淑娥一巴掌:"你這私奔之女,有何臉面回鄉,還有臉說什麼爹娘,還不快些給我滾出去。"

淑娥猝不及防被他打到,發上的簪子都差點掉地,紫煙忙上前扶住淑娥,小嘴一張就是:"這位也不知該怎麼稱呼,我們姑娘逢了那樣大難,這回了鄉不見你們問一聲,開口第一句話就要打要殺,縱是長輩,逼死了晚輩也只是減等,沒有沒罪的。"

王三太太從瞬間的驚怔中也醒過神來,起身指著紫煙就罵起來:"臭丫頭,進門之前洗牙沒有,滿口臭氣,你是我王家的丫鬟,我們自然打得罵的。"

春燕已瞧出不妥,臉也抬起:"這位太太,什麼事總要坐下來好好說,你們不是表姑娘的爹娘,就算想管,上面還隔了一層呢,我們表姑娘這幾千里地的回來,進門連口水都沒喝,倒挨了你們劈頭蓋臉一頓罵,這滿廳的人我倒想問一句,可有幾個能說出青紅皂白的?"

淑娥已在紫煙的攙扶下坐下,紫煙見旁邊的丫鬟不動手,自己到桌上拿起茶壺給淑娥倒茶,拿起茶杯見那茶杯不大乾淨,紫煙又涮了兩次才把茶倒了過來遞給淑娥。

淑娥喝了一口,把茶杯放下道:"說的是,三叔三嬸我想問問,我爹新喪,這裡本該是靈堂,為何不見靈堂?還有我娘和妹妹在那裡?"見淑娥不慌不亂,王三叔和王三太太交換個眼神,王三太太哧溜一下竄到淑娥跟前,拍手拍腳地道:"阿也,你還有臉問你娘,你私奔的信一傳來,大嫂嫂差點被你氣死,好容易回了家鄉,也是一病不起,族裡公議,給你爹立了嗣子,這正屋自然是嗣子住了,你爹的靈堂就設在廂房,我也是瞧著你出生的,你娘雖不認你,我領你去你爹靈前磕個頭,就走了吧,我們王家再沒有你這個人。"

他們說的是鄉談,不像方才還講了幾句官話,春燕雖然能聽懂些許,但全部還是聽不大懂,只能從神色裡面瞧出她講的不是什麼好話。

紫煙剛要開口相幫幾句,淑娥已經放下茶杯微笑:"嗣子住正屋,我爹的靈堂設在廂房,這是什麼道理?"王三太太臉一紅,隨即就道:"這正屋以後是要娶新媳婦用的,設了靈堂不吉利。"聽見自己老婆說出實話,王三叔急的跺腳,這樣的話怎能說出來。

王三太太臉上已經被潑了一杯茶,淑娥已經站起,對著廳裡站立的下人:"你們都是吃乾飯的,還不快些給我把這些人攆出去,再把我爹的靈堂搬到這裡。"淑娥餘威尚在,果然有幾個下人上前想趕人走,王三叔急的叫了一聲:"這樣淫奔之女,早不是我王家人,你們敢聽她的,我就把你們統統攆出去。"

這樣一說,那幾個人又停住,淑娥已經大怒,瞧一眼下人們,又把眼轉向這個父親在世時候對自己一口一個大侄女的叔叔,冷冷開口:"私奔?這青天白日的,你說這樣的話就不怕虧心,我王淑娥行的正坐的端,哪裡做過什麼私奔之事,為了我爹的小小家業,你們連這樣的謊話都編出來,實在可惡。"

淑娥激動過頭,說話時候就咳嗽起來,紫煙急忙給她捶著背,小嘴依舊不饒人:"稀奇事我聽的多了,像你們家這樣的還是頭一遭,我們千辛萬苦把姑娘送回來,不問青紅皂白就要趕人,還生怕姑娘是清白的,這種怪事只怕要到堂上去辯一辯。"

紫煙開口,春燕也跟上:"說的就是,我們怕他們怎的,姑娘本是清清白白一個人,上有江寧縣正堂做證,還有德州知府衙門裡的人也清楚明白,誰再說姑娘是淫奔的,就該嘴裡長個疔,爛死在那裡才對。"紫煙和春燕兩個你一言我一語,說的王三太太回不了話。

王三叔畢竟是要面子的,不是那種不管不顧的光棍,聽見她們口口聲聲只是要往堂上去告,漲紅一張老臉:"你們難道沒聽過清官難斷家務事,這是我們家務事,自己處置就是,哪裡用的了上堂?"春燕已經對沒走進廳裡的小董笑道:"這裡出了逆倫的案子,我不記得是什麼罪名,你記得嗎?"

紫煙已經接話:"不孝可是斬罪,我家老爺在通判任上時,斷過好幾起。"王三太太臉色已經發青,上前就揪住紫煙要撕她的嘴:"小丫頭,你是什麼東西,敢說這樣的話,信不信我找個人牙子來把你賣了。"紫煙年輕,身量又輕巧,只一躲就躲開,嘴裡還笑嘻嘻地:"我見過無數的太太奶奶,還是頭一遭見到有太太親自動手收拾丫鬟。"

王三太太又要撲去,已經響起咳嗽聲,接著是女童的聲音:"姐姐,你真的回來了。"紫煙忙站住,回頭瞧有個七八歲的女童扶了個四十來歲的婦人,婦人形容枯槁,一路走來就像耗盡她的力氣,還在那靠著板壁喘氣。

王三太太見婦人和女童出來,那氣焰更是囂張,指著淑娥就對王太太道:"你養的好女兒,私奔了不說,現在還有臉回來,要是我,就該把她趕出去才是。"淑娥乍見娘這樣枯槁,心頭大疼,等聽到王三太太這幾句,又添了怒氣,上前撥開王三太太的手:"不許欺負我娘。"

鸞娥這幾月遭遇的,可算人生大變,先是父親去世,伺候的下人們不像平時那樣精心,等到了德州姐姐又不見了,娘躺在床上,下人趁此機會逃走了好幾個,好容易回到家。平時和藹可親的族人們,一個個也是冷面冷語,立嗣子也是常事,卻不立娘主張的,而是立了三叔家個十五六歲的堂哥。

等立了嗣子,三叔他們就搬了進來,把靈堂搬到廂房,還把自己和娘趕出原來住的大屋,趕到後院裡面的兩間草屋安身。

大屋裡面的傢俱衣衫首飾都不讓帶出去,身邊的三個丫鬟也全都被趕走,小小年紀的鸞娥之前也是享福過來的,每日去廚房拿飯,擔熱水,開頭還有好菜,後來常是白飯配了鹹菜。再過幾日連鹹菜都沒有,那熱水都不能到口。

王太太用慣的人全被趕了出去,只剩的幾個能奉承的,廚房換了人,別說三頓白米飯,能給兩頓就不錯了。沒衣沒食的鸞娥心裡清楚,這幾個人是想把自己和娘都逼死,才能名正言順占了自己家產,畢竟等自己長大,總要結親,結親是要嫁妝的。

鸞娥再不像以前樣只知道和娘撒嬌,悄悄從後門出去,田裡摸泥鰍,河裡抓小魚,找來樹葉,又撿了別人丟掉的破鍋,給娘燉湯喝,要娘一定要活著。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49:17

第三十章

見小女兒如此,王太太也只有再撐住一口氣,自己娘家在三百里之外的項城,只有盼著風聲能傳到娘家人耳裡,讓他們給自己做主。閑來時候王太太仔細想,越想越覺得不對,自己的女兒自己是明白的。從小到大連男丁都沒見過幾個,況且就算私奔,也不會和個底下人私奔,那個人王太太還記得的,是在縣丞任上時投靠過來的,自己丈夫還說這人一雙眼很不好,只是薦頭的來路大,不好開的。

現在想來定是他見女兒美貌,這一路假意殷勤服侍,等到德州換船時候把女兒偷走的,還放出風聲說女兒私奔。王太太一想清楚就難過不已,只有盼著女兒能夠遇到好人被救,不然自己到了地下也難見丈夫。

今日兩母女在後院說著話,聽到前面亂成一片,鸞娥跑到前面聽聽,滿臉喜色地回來說是姐姐回來了。王太太得了這句信,只覺得渾身有了力氣,扶著鸞娥出來,見外面果然嚷成一片,再仔細瞧了瞧女兒,見她依舊做少女打扮不說,眉緊眼貼,分明還是個處子,那顆心這才放了下來。

此時聽的王三太太這樣說,王太太不由怒道:"胡說八道,我自己女兒難道自己不曉得,她一不出閨門的小姐,哪會和人私奔,不過是那拐子偷走了她故意放出的話,三嬸子,這樣的話可不能再說。"

淑娥本來還打點了一番辯白的話,聽到娘這幾句心裡的酸楚湧上來,走了這麼幾千里路,總算可以看見娘了,上前摟住王太太大哭起來:"娘啊,只有你明白我的心。"王太太那淚早就掉落,鸞娥想起這幾個月吃的苦,心頭也是火起,指著三太太就道:"姐姐回來了,我看你還找人欺負我,還不給我飯吃,不給我衣穿。"

王三叔比起王三太太要鎮靜的多,有什麼好怕的,她再能幹,不過是個姑娘家,王三叔先是呵呵一笑:"侄女,你可不能亂說話,什麼時候不給你飯吃了?"接著王三叔對淑娥換了神色:"大侄女,你回來也是好事,只是嗣子已立,連你娘都要靠著嗣子,更何況是你們兩個沒出閣的閨女?"

淑娥沒有理他,只是收了淚扶王太太坐下,紫煙和春燕上前給王太太行禮,起來後紫煙又倒了杯茶,淑娥接過遞到王太太唇邊:"娘,喝口水吧。"被人這樣恭敬對待,王太太似乎又回到當初丈夫沒去世的時候,那淚不自覺地掉下來,就著淑娥的手喝了兩口水,開口時候聲音特別暗啞:"女兒啊,你不知道這幾個月我們過的什麼日子,我從生下來到現在就沒吃過這樣的苦。"

鸞娥也叫著姐姐,淑娥瞧一瞧她們的衣衫,都是舊的不說,鸞娥的衣衫還破了幾個口子,再瞧鸞娥的手,手上有劃痕。淑娥拉起妹妹的小手,輕輕撫摸著上面的傷痕,那眉就皺了起來。鸞娥笑嘻嘻地道:"姐姐,這不是別人打的,是我上樹掏鳥蛋的時候摔成的。"

上樹掏鳥蛋?淑娥就像聽到什麼不可能的事一樣睜大眼睛,雖說王家稱不上是什麼名門望族。但王家也有七八百畝田土,一年的租子足夠全家豐衣足食地過。淑娥姐妹從生下來也是奶媽服侍,丫鬟跟隨,受的教導也是文靜淑雅。

鸞娥年紀還小,從小又文靜,現在竟然上樹掏鳥蛋?鸞娥已經把袖子放下,笑嘻嘻地道:"是啊,沒有吃的,就去掏鳥蛋給娘煎蛋吃。"鸞娥聲音不大,王三叔在淑娥沒理他之後也惱羞成怒不說話了,這話眾人聽的清楚明白。

淑娥心中大怒,轉身指著王三叔的鼻子:"嗣子呢?請出來給我見見,縱你說破天去,這不給嗣母和妹妹穿衣吃飯,告到天邊我都不怕。"說著淑娥吩咐春燕:"走,套車,我們去縣裡告告去,這不孝的案子,該是怎麼審?"

見淑娥牽了鸞娥的手作勢要走,王三太太著急起來,忙上前攔住淑娥:"大侄女,話不能這麼說,這不過是小侄女自己調皮罷了,我們哪裡沒有不給她們飯吃。"鸞娥已經尖著嗓子喊道:"三嬸你胡說,頭個把月去廚房還能拿到白米飯,這些日子換了人,不是餿的就是糊的,連熱水都沒有一口,娘還在病著,要不是我下河摸魚,上樹掏鳥蛋給娘補身子,娘只怕熬不到姐姐回來。"

說著鸞娥就大哭起來:"姐姐,我們過的好慘啊。"淑娥一則是怒,一則是心疼,再細一想想,自己進門來瞧見的,眼熟的下人沒有幾個,都是些眼生的,心裡的怒火更盛,只是冷笑道:"好啊,是非我們上堂去。"

說著一手牽著鸞娥,一手扶住王太太就要出門。王三叔見她口口聲聲要上堂,此時貿然前去,沒有打點的話自己自然是輸了,這嗣子不孝母親,問出來這份產業歸了別人不說,只怕自己兒子的命都要送在她手裡。

王三叔眉頭一皺,對廳裡的下人使個眼色就喝道:"家裡的大事,自然是男人們做主,你一個沒出閣的女子在這裡胡亂什麼,定是在路上中了邪,還不快些把她綁起來。"剛才這群下人淑娥吩咐著只是躲躲閃閃,王三叔一吩咐倒是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就要來抓淑娥。

春燕忙擋在淑娥面前,大聲喝道:"你們還有王法沒有?任由別人胡亂做事,這天下可還有個公正?"紫煙也緊緊護住淑娥,一時變成亂戰起來,有個婆子嘴裡還道:"大姑娘,你聽三老爺的吧,他畢竟是個男主人,比不得你是要嫁出去的姑娘,真惹了他,給你個辣手,你也只有受著。"

王三叔聽了這話,面上現出洋洋得意之色:"公正?在這裡,我就是王法,就是公正。"話音沒落就聽到外面傳來聲音:"好一出欺淩弱女的戲啊,本縣治下,豈能出這種事情?"

這聲音讓眾人都一怔,王三叔臉上的笑容凝固在臉上,睜大眼瞧著外面走進來的男子,一身官服,正是本縣老爺。

春燕的一顆心這才放了下來,方才見勢不妙就讓小董快些去縣裡請老爺,還怕時間拖的太長,沒想到他倒來的快。

知縣老爺姓徐,來本地任知縣也有一年多了,小董初去請的時候聽說王家的事還有些不想管,等到小董亮出江寧縣的招牌,徐知縣一雙眼就亮了,官官相衛,這又是明面上能增自己光輝的事,急忙打轎出行。

等出了門又見江甯縣的衙役來伺候,心裡的主意早就打定,別說王三叔本來就做了這些事情,就算沒做,錯也要全推到他頭上。也沒通報就進了門,恰好聽見王三叔的那幾句話,徐老爺的官威抖起來,開口就問出這樣的話。

見了本縣知縣,王太太大哭起來,上前跪到地上口稱冤枉,淑娥姐妹也跪在那裡。徐知縣先問了一句:"孺人可受過朝廷旌表?"王太太哭的聲音大了些,一時沒有回答,還是淑娥代答:"當年父親選官時候,就為母親請過誥封,雖只是八品,也是朝廷命婦。"

徐知縣忙親手把王太太扶起,自己還禮道:"孺人還請往裡面歇息,本縣自會還你們一個公道。"王太太這才收淚,鸞娥已在旁邊說:"老爺,我們已被從原來住的屋子趕了出來,現在住在後院的破屋裡。"徐老爺的眉頭緊緊皺起:"確有此事?"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49:31

第三十一章

淑娥話裡不無恨意地道:"父親不過新喪,靈堂竟被搬到廂房,問起才說,嗣子以後要娶新媳婦,這正屋做了靈堂是不吉利的,靈堂都能搬的,活人就更能趕走了。"

王三叔見知縣進來,只是問王太太她們,並沒有問自己一個字,急的嚷了出來:"老爺,她們血口噴人,嗣子自從過繼過來,每日晨昏定省,凡事不敢自專,哪是她們說的這樣。"

徐知縣的心本就是偏向淑娥她們這邊,聽了這話眼皮輕輕一抬:"好吧,我們就去後院瞧瞧。"王三叔聽了這話嘴上都起了泡,這知縣原本也見過,一直都是客客氣氣的,誰知道今日一見面就雷霆萬丈的,還在想轍的時候知縣已經進了後院。

王三太太這才上前拉住王三叔的袖子:"這可怎麼辦?要真查出來,咱們兒子的命……"說著王三太太就哭起來,銀子再好,總沒有活蹦亂跳的兒子好。

王三叔定定心,喝她一句:"哭什麼哭,還不快些打點銀子送進縣衙問個究竟,我進去後院瞧瞧。"說著不理王三嬸就往後面去。下人們見情形突變,一個個都汗出如漿,等著知縣重新轉來。

婉潞聽到這裡已經歎氣:"還好小董知事,不然這個事情還真是要扯好久。"丈夫被贊,春燕也覺得自己臉上有光,笑著應道:"不過是為了差事罷了,姑娘交代下來的差事,辦砸了那不是打姑娘的臉?"婉潞伸手拍一拍她的臉:"這小嘴越來越會說話了。"

春燕笑了笑,接著輕輕一歎:"雖有知縣老爺做主,但畢竟是家務事,除了改立嗣子,把王三老爺他們夫妻打了三十板子,原來那個嗣子品行不良,既沒了母子名分,也只是打了幾十板子逐出去。別的也就沒什麼了。"婉潞是明白的,畢竟淑娥沒嫁,鸞娥沒說親,還要在王家族裡生活下去,小施懲戒可以,真要翻了臉,王太太又不似朱氏一般俐落,那才叫沒有法呢。

聽到婉潞歎氣,春燕忙笑道:"姑娘也別擔心,表姑娘已經寫信給王舅老爺,臨走時候,王舅老爺也親自來瞧過,說等滿了服,就闔家搬去依王舅老爺住,徐老爺也答應多加青眼,他的任期總還有一年多呢,這邊再多給幾封信過去,那邊就算再想有什麼,也不敢輕舉妄動。"

婉潞聽完,嘖嘖贊道:"這成了家的人可和原來不一樣,想事情這麼周到,我看你也乏了,到帳房說一聲,去支十兩銀子,算我給你的辛苦錢。"春燕也不推辭,起身磕頭謝賞就退了出去。

婉潞尋思一會,提筆給淑娥寫了封信,信上再三叮囑若有什麼千萬記得要說出來,還沒擱筆就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時候長了,婉潞聽出是丈夫進來,並沒抬頭口裡在道:"等我寫完了,再伺候你。"

趙思賢坐到妻子旁邊,伸頭來瞧她寫什麼,見她信上這樣說,笑出聲道:"我正好要給徐老爺寫信謝他,你寫好了就一起交給我,我封了帶過去,比派人送信快。"

婉潞嗯了一聲把筆放下,輕輕吹著信上的墨,想起莫雪那也收到信了,笑著道:"等我尋個人去問問雪妹妹那有沒有信帶去,免得一個人收信還要兩處送。"

趙思賢沒有說話,只是把下巴擱在妻子肩上,他的呼吸很熱,讓婉潞有一瞬間的迷失,接著婉潞就推他的肩:"好好起來坐著,我肚子都這麼大了,你還這樣。"

趙思賢順勢拉了她的手放在自己臉上摸著,那手就拍著婉潞的肚子:"哎,等女兒出來,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熬住?"婉潞面上微微一紅,拿起筆敲一敲他的額頭:"去,我懷著身子,肚子這麼大過十個月,比你要累多了,你還說什麼熬的住熬不住,難道想動家法嗎?"

婉潞說話時候面上帶著薄嗔,趙思賢心裡微微動了一下就伸手把妻子圈在懷裡,婉潞肚子不小,趙思賢的手幾乎圈不滿她。婉潞靠在丈夫懷裡,趙思賢笑著道:"我不過說說罷了,今兒還有人要送我個美婢,我都不敢收。"

婉潞只覺得心裡甜絲絲的,抬頭瞧著丈夫:"怎麼,你要說我悍妒?"趙思賢一本正經地說:"不,我只是說若收了這個美婢,知縣後衙的葡萄架就要倒了。"婉潞噗嗤一聲笑出來,往趙思賢腰間掐了一把:"叫你說我。"

趙思賢把妻子的另一隻手握住:"我還沒說完呢,我剛說完,那人就歎氣,這美婢不送出去,他家後院的葡萄架已經倒的扶不起來了。"婉潞用手遮住嘴笑起來,笑的時候只感到肚子有些發緊,眉頭不由一皺。

趙思賢急忙扶住她:"你怎麼了,要不要醫官來瞧瞧。"婉潞就著他的手躺下去:"沒事,她常踢我,你給我倒杯水來好了。"趙思賢忙給妻子倒水,遞給她之後又拿個小枕頭放在她身後,用手給她捶著肩。婉潞喝著水,心裡不由有些得意,對丈夫可不能一味柔順或者刁蠻啊。

過完中秋節,就是齊姑娘的大喜日子,婉潞雖應承了去吃酒,不過就是去坐坐就回來,給齊姑娘撐面子罷了。來赴宴的眾人只是議論齊家嫁女的排場大,可見齊老爺心疼女兒,至於在病中的齊太太,雖有人提起,也不過帶一句說她病的連嫁女都不出來,只怕快不好了。

婉潞的產期已快要到,楚夫人遣人送了許多東西不說,還讓兩個穩重的婆子也跟了來,說添了孩子要人手,又在府裡挑了個奶媽跟過來,說總是要回京的,在江甯挑的奶媽不帶回京總是對孩子不好。

信裡還說了些別的事,思敏生了個兒子已經滿月,婉潞都能感覺到楚夫人在信裡面松了一大口氣的樣子,雖說先女後男也平常,思梅思竹思蘭她們出嫁都先生的女兒,婆婆也沒說什麼。可是那位羅四太太不能和常人相比,思敏先生個女兒的話,不曉得她會說出怎樣難聽的話。

不過就算生的是兒子,羅四太太還是示意思敏不好服侍丈夫,思敏只好把陪嫁丫鬟挑了個,開了臉給羅七爺做了通房。楚夫人信裡雖只輕描淡寫提了這麼一句,婉潞還是能感覺出來楚夫人的惱怒,夫妻房中事本是小倆口自己做主,哪見過哪家婆婆這樣沒廉恥管小夫妻的房中事的?

婉潞只是歎氣,思敏這個性子,縱有娘家人的庇護,她自己不主張,又怎能過的好呢?最後楚夫人提了一句,八爺已經在說親,說的是國子監司業的女兒。

八爺?想起自己出京前撞破的事情,這好好的姑娘,嫁給八爺,也真算的上糟蹋了。感覺到孩子在輕輕踢著自己的肚子,婉潞拍一拍她,女兒啊,等你長大了要挑女婿,可不能只看家世,還要仔細打聽了人品,不然真嫁了個偽君子,哭都來不及。

九月二十七,婉潞如願以償地生下一個女兒,聽到穩婆在旁邊道喜的聲音,婉潞睜大眼睛瞧著自己新得的女兒,小巧的鼻子,緊緊抿著的嘴唇,那眉毛雖然淡,但能瞧出來是從趙思賢臉上拿下來的。

穩婆還在旁邊笑道:"老身接生了這麼多的孩子,數這位小姐最為標緻,以後說不定能進宮當娘娘呢,奶奶您可真有福氣。"進宮當娘娘?雖然產後疲憊,婉潞還是欠起身親了親自己女兒的小臉,娘只要你過的平平安安的,不要什麼榮華富貴。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49:41

第三十二章

時光溜的很快,一轉眼到金陵已經整整一年,花園裡滿是鮮花開放,柔和的春風吹在人的臉上,讓人有些想睡去。智哥兒興奮的喊聲充斥在婉潞耳邊,搖籃裡睡的正香的瑾姐兒皺皺小鼻子,把一雙眼睜開,醒來不見身邊有人的她小嘴一咧就打算哭。

奶媽已經把她抱在懷裡哄,還笑著對婉潞道:"奶奶,姐兒越長越好了。"瑾姐兒哭不過意思意思,被奶媽抱起來後眼睛就咕嚕嚕到處轉要找婉潞,婉潞放下手裡的針線,從奶媽懷裡接過女兒,在她鼻子上點一點:"怎麼,又被哥哥吵醒了?等你爹回來,讓他揍你哥哥。"

話才剛剛說完,一個小身體已經撲到婉潞身上,嘴裡還在叫著:"娘,爹不打,不打。"說話時候智哥兒已經用手指去戳妹妹的臉,婉潞一手抱著女兒,一手用帕子去擦智哥兒額頭上的汗:"你乖,不吵醒妹妹,你爹就不打你了?"

智哥兒皺著小眉頭努力地在聽,也不曉得有沒有聽懂,伸出手要接婉潞懷裡的瑾姐兒:"抱,要抱妹妹。"旁邊的奶媽趕緊上來:"哥兒,您還小,抱不動。"智哥兒皺著眉頭嘴裡嚷著,婉潞制止住奶媽,小心翼翼地把女兒放到智哥兒手上。

智哥兒緊緊抱住瑾姐兒,智哥兒比瑾姐兒只大了一歲,抱著瑾姐兒兄妹倆幾乎是腦門對著腦門,奶媽在旁邊小心翼翼扶著,就怕智哥兒一個抱不住撒手。婉潞摸摸兒子的腦袋:"瞧,你現在抱妹妹還很費勁,等以後長大些再抱好不好?"

智哥兒抱了一小會已經覺得雙臂都軟了,聽了娘這話點頭。奶媽正準備上去把瑾姐兒接下,就聽到莫雪的聲音:"呦,侄子出息了,都能抱的動妹妹了,來來,我瞧瞧能抱得動弟弟不?"莫雪和婉潞已經十分熟悉,兩家衙門也挨的近,進出後衙已不需通傳。婉潞聽到聲音,忙起身相迎。

莫雪的兒子比瑾姐兒小兩個月,剛剛會直起頭,莫雪說著話就接過兒子想把孩子往智哥兒懷裡放,婉潞見智哥兒真的伸手要去接,打莫雪的手一下,嗔怪地道:"他小,難道你也小?瑾姐兒總比汶哥兒大兩個月,抱一抱也不礙事,汶哥兒才不到四個月的娃娃,頭才剛剛直的起來,你就要他抱,摔了可不成。"

智哥兒見娘不讓自己抱,垂下雙手時候臉上有一些鬱悶,婉潞已經拉著莫雪坐下,秋煙她們送上茶果,兩人瞧著滿園春色,說著閒話,消磨這午後時光。

外面進來一個婆子,走到亭裡道:"奶奶,爺在前面傳話過來,說家裡八爺明日就到,要奶奶趕著收拾出一間屋子來,八爺要在這長住呢。"

八爺?年後來的信不是還在那裡說京裡已忙著給八爺娶媳婦,定的是六月十四的好日子,這離他娶親不過三個來月,不在京裡等著做新郎,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婉潞在思忖,莫雪已經笑了:"府上的八爺可是嘉木先生的親弟弟?哥哥如此,想必弟弟也是文采沛然。"嘉木是趙七爺的號,他素有詩名,又特旨進了翰林院,大江南北都有他的詩集在行的。弟弟是親的,但婉潞也不好說出那些事來,只是微微一笑:"七叔叔和八叔叔確是親兄弟。"

莫雪已經拍手:"這樣正好,我家那位仰慕嘉木先生已久,他弟弟來了,早晚定要過來請教的。"說著莫雪就招呼奶媽抱上兒子回家給丈夫報信去了。

婉潞也沒送她,只是對婆子道:"八叔叔不是要娶親了嗎?怎麼會出京?"婆子恭敬垂手:"小的也不清楚,爺的小廝來傳的話,這種事總不會傳錯,還請奶奶示下,八爺要住在哪裡?"

住在哪裡?婉潞眉頭皺起,這後衙不過兩進,若是別人,住在廂房也可,可是這位小叔子,想起出京前碰到的事情,婉潞微一思索就道:"他是個快娶親的男人,也不好住進內宅,就把爺的書房收拾出來,讓他住下吧。"

婆子領命而去,瑾姐兒小手抓住婉潞的衣襟要她抱,婉潞剛接過女兒,智哥兒就沖過來要娘也抱抱自己。婉潞一手一個,奶媽拿起糕點喂著智哥兒,瑾姐兒在說別人都聽不懂的話,婉潞心裡的煩惱似乎也被沖淡一些,可是為什麼偏偏是這時候八爺來呢?

晚間趙思賢回來,婉潞等他換好衣衫,在那裡逗著兒女在玩的時候,把丫鬟奶媽都遣出去,笑著問道:"八叔叔眼看六月就要娶親了,怎麼還到江南來,難道說京裡什麼好東西買不到,要到江南來買?"趙思賢遲疑一下,兒子已經會說話,這些話讓他聽見可不好。

婉潞見他遲疑,知道定是有些什麼話不好讓孩子們聽見,叫進奶媽把這兩孩子都抱走,這才坐到丈夫身邊:"有件事,我一直裝在心裡,生怕自己猜錯了,壞了人的名譽。"她說的吞吐,趙思賢已經問道:"難道說是八弟的事?"

婉潞小聲把當日自己撞破的事說出,最後還道:"我也不曉得那日山洞裡的人是哪些,只是聽說後來被打的是八叔叔的小廝,這種大事,不過有風沒影,也不好說的,今兒你說八叔叔要來,我才敢說一說。"

趙思賢手握成拳輕輕敲著自己的腦門,臉上的笑帶有一絲苦味:"去年他才十五歲,就這樣膽大包天,還真是瞧不出來。"婉潞輕輕拍著丈夫的背:"你也說過,不定就是丫鬟僕婦故意勾引,這樣大家子的少爺,外面家裡存了攀附心的人難道少了,一時糊塗也是難免的。"

趙思賢把妻子的手握在手心,並沒有說話,過了好久才道:"咱們兒子,一定要好好管教,不然都似八弟這樣,祖母嬸娘,連娘在內,個個都當他勤學苦讀,誰知背地裡竟鬧出那麼大的亂子,還差點氣得祖父都……"

趙思賢沒有說下去,婉潞還是輕輕拍著他的背,柔聲勸道:"小孩子家,生的聰明些,大人又忙著家事疏忽了也是常事,你我的兒女,定要放在身邊好好教導的。"趙思賢把妻子擁進懷裡,下巴抵著她的秀髮,歎氣道:"你知道他做了什麼荒唐的事嗎?正月還沒過完,祖父身邊的一個美婢就跳了井,撈起來時,竟發現她有兩個月的身孕,這讓祖父氣的發抖。"

婉潞聽出不對來,老侯爺身邊伺候的這幾個美婢,總不會是擺著好看的吧?趙思賢平靜一會繼續講下去,婉潞才知道老侯爺雖置這四個美婢,但以養精為要,這四個美婢一直都還是處子,老侯爺所用她們的,不過是用別的,並不是以她們為爐鼎。

這美婢雖然貪了八爺的軟款溫柔,但沒想到珠胎暗結,和八爺私會時要尋貼藥打胎,八爺再色膽包天,也就十六而已,哪曉得去哪裡尋打胎藥,兩人爭執起來,這美婢見八爺撒手而去,萬念俱灰之下竟跳了井。

等撈起來老侯爺知道她有了身孕,一面讓人去買住美婢的家人讓他們不要鬧出來,一面在府裡暗暗尋訪,瞧是誰這樣膽大包天,竟動了自己身邊的禁臠。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49:50

第三十三章

那夜他們爭執起來時候,不似平時那麼機密,竟有好幾個人聽見,見老侯爺動了雷霆之怒,自然有人要討好老侯爺,悄悄地去報信。

老侯爺初還不信,只怕是八爺身邊的小廝冒了他的名頭也不一定,把八爺身邊的小廝傳來,那小廝開頭還嘴硬,等老侯爺動起氣來,拿板子打了他幾下,小廝熬不住就招了。氣的老侯爺差點死去,一迭連聲喚人把八爺抓來,這等玷污門風的人就不該留在世上。

等八爺抓來,老侯爺拿起繩子就命人把八爺捆了,當時就要打死,消息傳到裡面,四太太不曉得老侯爺為什麼動氣,一邊自己飛奔出來求公公留情,一邊遣人去告知月太君。

見自己兒媳到了,當著她的面,老侯爺不好說出是為了什麼,只是指著八爺怒道:"這樣的人就該打死。"四太太跪在自己公公面前,哭的涕淚交流:"公公要打死孫子,做媳婦的也不敢說個不字,只求公公給句明白話,他玷污了什麼門風?"

老侯爺左右徘徊,正要說出實情的時候窗外已經傳來月太君的怒吼聲:"你為了個丫頭就要打死自己的親孫子,還說他玷污門風,照我瞧來,是你先玷污的門風。"

老侯爺也是姜桂之性,被老妻這樣一說,暴跳起來道:"我老人家年紀老了,養幾個丫頭愉目也是常事,你何必這樣說我。"月太君已轉進房裡,見自己心愛的孫子被打的皮開肉綻,心裡更是大怒,用拐杖指著老侯爺就道:"他縱做錯,也不過就是小錯,那個丫頭不過自己想不開,又不是他扔進井裡的,你就這樣要把他活活打死,你是老糊塗了嗎?"

老侯爺被老妻責駡,更加覺得她糊塗,也跳起來就罵,他們老兩口罵起來,倒少了勸架的人,四太太見八爺躺在那裡,血已經滲出小衣,忙膝行到月太君身邊:"婆婆,想來小八確實做錯,公公責駡他也是應當的,還求婆婆先讓人把小八放下來,不然這樣躺著,成個什麼事。"

月太君這才把拐杖一放,吩咐自己帶來的人把八爺抬回去,看也不看老侯爺一眼。老侯爺氣的坐下來直叫作孽,都似這樣,我們趙家還怎麼興旺?

月太君雖然年老,那耳朵是極靈的,回頭瞧著自己丈夫就冷笑道:"都似你一般也沒什麼好的,貪花好色,臨老還入花叢,為個丫頭差點打死孫子,這樣糊塗又算什麼?"

老侯爺見老妻又這樣說,不顧身邊丫鬟的攔阻就要和月太君爭執,雖然老侯爺吩咐不許把話傳出去,但這兩位吵起來,下人們也是束手無策,忙去稟告楚夫人。楚夫人雖不知道頭尾,也曉得先勸架為要,忙的趕出來。

老兩口還在那裡你一言我一句地吵,見兒媳出來,老侯爺梗著脖子道:"像你這樣做婆婆,傳出去也是笑。"月太君跺著拐杖道:"我怎麼了?我對上對下哪一點不精心,倒是你,七十的人還置美婢,讓下輩們怎麼看你。"

楚夫人見這兩人杆在那裡,只得上前好言好語先把月太君勸進去,又命人請侯爺來把老侯爺勸住。雖然明令當時在場的人都不得傳出話去,但人多嘴雜,侯府兩位當家人吵個天翻地覆的事情還是有人隱隱知道了些風聲。

八爺的岳家聽說這事似乎和自己女婿有些關聯,派人細細打聽,雖然沒打聽出究竟是為了什麼,但和八爺有關是板上釘釘的。八爺的岳父仔細想了想,侯府有這麼護短的一位太君,女婿又是個小兒子生的小孫子,定是嬌生慣養,想來不是女兒良配。

竟派媒人去侯府說,前日給八字時候,女兒的八字給錯時辰,還是後來才想起,這樣一算時辰不對,兩邊不能匹配,這門親只得退了。

八爺在床上躺的傷口剛平復些,就聽到岳父退親,心頭火起,嚷著要去告。月太君雖然護短,也曉得別人家只怕聽到些風聲,不說別人,若是自家孫女尋了這麼一門親事,也是要退的,讓人看住八爺不許他出門,又把四太太找來訓誡一番,她是怎麼管兒子的,管出這樣一個大亂子來?

四太太有苦說不出,只得受了婆婆的教訓,回去不免對八爺又說幾句,八爺面上羞恥,在家又被長輩嘮叨,想起趙思賢在金陵,索性求月太君讓自己去瞧瞧堂哥,散散心也好。

月太君雖允了,卻讓楚夫人給趙思賢寫信,把這事原原本本說了出來,還讓趙思賢公事之余,千萬管緊了他,不許他出門。

趙思賢說完,又把楚夫人信件拿出,歎氣道:"這樣一個燙手山芋,真是不曉得怎麼處置呢?"

婉潞接過楚夫人的信件,字裡行間,一向平靜淡定,似乎什麼事都難不住她的楚夫人話語裡都多了些埋怨,只是叮囑趙思賢,若八爺著實鬧的不像樣,遣人送回京就好,也不必再顧什麼面子。

婉潞瞧完信,看著丈夫還是一臉的愁眉沒展,輕輕捶一下他的肩:"婆婆信上不是說的清楚明白,到時他鬧的不成樣子就直接送回去,你有什麼好擔憂的?"

趙思賢順手握住妻子的手,一個字都沒說,婉潞輕聲地道:"我知道,你是念著兄弟情誼,只是八叔叔被長輩們寵壞了,到了這裡,你拘著他,他哭向京城和老太君告一狀,又要老人家生一場氣。"趙思賢本是半躺在床上的,聽了這話霍一聲坐起,那臉色變的有些不好看:"難道我就為了不讓老人家生氣,由著他的性子胡亂?娘子你這話……"

婉潞把趙思賢重新按下去:"我還沒說完,你著什麼急?這裡是金陵,就算有了你這位堂兄,難道你沒聽過強龍不壓地頭蛇?八叔叔這樣,說白了就是沒吃過苦頭。"趙思賢有些明白,眉挑了起來,婉潞順勢躺下,在他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趙思賢遲疑一下:"這,他總不免要吃些苦頭。"婉潞哼了一聲:"你竟這樣轉不過彎?難道不曉得不經寒徹骨,哪得梅花香,現在捨不得他吃苦,日後就要全家受連累吃苦,早讓他吃些苦頭,也免了以後的事情。"趙思賢本是心疼弟弟,他們兄弟之間相處是和睦的,況且八爺嘴甜人靈活,和少年老成的七爺大不一樣,趙思賢對這個堂弟也很喜歡,愛護還來不及呢,哪捨得給他吃苦。

婉潞輕輕拍一拍丈夫的肩,偎進丈夫懷裡,趙思賢只是緊緊把妻子抱在懷裡,依舊一句話不說。婉潞輕聲道:"你心疼弟弟,這是人情,但這世間除了人情之外還有法理,現在他仗了家裡的勢一味胡作,到時鬧出什麼大亂子,家裡都保不住的時候,那時豈不更讓老人家傷心,但不如趁著現在他還小,給他吃些苦頭,曉得家裡不是全都能包住的,再然後尋房厲害些的妻子,看住了他,這樣才叫保全。你現在想的可只是眼前不是以後。"

聽了妻子的這番話,趙思賢終於歎氣:"也好,給他吃些苦頭,曉得不能仗著家裡的勢胡做,也算是我做哥哥的一片心。"

婉潞見丈夫已經應了,但話語裡還是有歎息之意,心裡明白縱說的再好,丈夫心裡還是有些捨不得。笑出聲來道:"你方才還說要管緊了智哥兒,現在連八叔叔你都捨不得他去受苦,異日你怎麼管兒子?"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50:00

第三十四章

趙思賢心裡頓時豁然開朗,今日捨不得,以後管兒子也自然是捨不得的。聽到妻子笑聲不像平常那樣。趙思賢雙手往妻子肋下哈去:"好啊,讓你再笑我。"

婉潞被他一哈,覺得渾身都軟了,趙思賢趁機把妻子摟進懷裡連連親吻,婉潞心裡也開始蕩漾,但還是努力撐開丈夫的手:"哎,話還沒說完呢。"趙思賢的唇已經開始往下,含糊不清地說:"夜還長呢,有的是時候說話。"

主意定了,婉潞夫妻也不擔心八爺來給自己惹什麼麻煩。第二天吃過午飯,外面就來報八爺的車到了,哥哥嫂嫂自然不必出去迎,管家娘子一路迎著八爺進來。

一年不見,八爺比以前長高許多,還是一樣的口甜舌滑,若不是婉潞曾經撞見過,楚夫人信裡又寫過緣由,趙思賢還是不會相信堂弟背地裡是這樣的人。

問候過京裡的老少都平安,智哥兒兄妹也出來見過八叔叔。八爺先捏一捏智哥兒的小臉,問他可還記得自己,又從袖子裡拿出一個荷包塞進瑾姐兒的袖子裡:"叔叔出來的忙,也沒給姐兒準備什麼,這個荷包拿著玩吧。"

應酬完了,婉潞帶著孩子們下去,讓他們兄弟敘話,走出廳就叫過春燕來:"八爺帶來的人是哪幾個,你男人見過了嗎?"春燕生了個女兒剛滿月,這裡人手少,她又是婉潞身邊得用的,尋了個奶媽在家奶著孩子,自己就來前面當差。

聽到婉潞問,春燕忙道:"除了送八爺來的吳管事,八爺隨身帶的也只有他的兩個小廝,不過八爺的行李著實沉重。"果然四太太是捨不得兒子受苦的,銀子給他帶了許多,卻忘了這是什麼地方?十裡秦淮河,人稱銷金窟的地方。

別說是他這麼個十六的孩子,就算是老成的人,也會被誘的失了主張。婉潞昨日的主意既已打定,笑著對春燕道:"都安排好了吧。"

春燕對婉潞忠心耿耿,婉潞也對她交了底,春燕急忙應道:"都安排好了,只是姑娘,八爺若不是那樣人呢?"婉潞笑了:"他要不是那樣人,倒也正好。"

八爺在外書房住下,開頭幾天倒也還老實,每日規矩看書,大門都不出一步。相熟的鄉紳知道本縣知縣的堂弟來了,不免也來拜一拜,他也只是出來見一見,之後也就回到書房。

這倒讓婉潞奇了,難道說真的是他本性極好,不過是被美婢引誘?但楚夫人從不口出惡言,對幾個侄子也是愛護有加,況且自己也曾撞見過,那他今日的行徑究竟是為什麼?

三月的金陵是最好的時節,春風吹的秦淮河兩岸花團錦簇,兩邊門戶人家的女子,也脫下厚厚的冬裝,換上輕薄的春衫,臉上的妝容也從濃厚變的清淡。秦淮河裡的船又多了起來,船上常傳出絲竹之聲和女子的笑聲。

也有讀書人穿了青衫,叫一隻小船坐在船頭看景,再讓船家烹上一壺毛尖,眼卻常往岸上望去,希冀被行首們青眼望見,成就一段佳話。

這樣的春色濃的滿城都是,婉潞也被各家太太請去賞春遊河。趙八爺本就是個活潑的人,這幾日關在書房裡已覺悶的不行,見他們日日出去賞春,想出去又不好說。

事情也湊巧,外書房拐個彎出去就有道便門通往外面,本是預備知縣一時不便從大門走,就從這裡出去的主意。

這道門知道的人少,只有個老衙役守門,趙八爺聽小廝來報,心裡就動了主意,先自己去瞧過,然後又讓小廝給了老衙役一兩銀子,買住他不許多口,就日日和小廝從這裡出門逛去。

老衙役見知縣弟弟要出門,又給了銀子讓自己打酒喝,自然樂的不管。八爺來了金陵這麼幾天,總算可以出門去賞春光,江南風景比起京城來又是另一番情形。

世面上又少不了游滑光棍,見八爺衣衫齊整,帶了小廝,京裡聲口,曉得他必是京裡人來江南尋開心的。借了由頭就和八爺搭上,這樣的人也沒什麼常名常姓,一個叫張大,一個叫王二。

八爺在京裡時候就想往煙花地裡走走,只是一來家裡管的嚴,二來也怕出什麼事裝了幌子,一直不敢去。見張大王二兩個來引誘,正中下懷,卻不敢拿出真名實姓來,托了自己外公的姓,改姓喬,自稱喬二爺,和這兩個光棍往煙花地裡逛。

逛了幾日,八爺品出滋味來,只是有一件事不好。每每逛到好時,酒剛端上來,吃了兩口菜,粉頭剛調起琵琶唱一小段,小廝就來催該回去了,不然就是晚飯時候,六奶奶尋不到人就會出大事。

這讓八爺頓生敗興之感,懨懨放下筷子,張大王二還笑哪個像他,門戶人家來逛自然是要夜裡才無盡的趣味,白日裡來不光是粉頭沒了情緒,就算聽曲也聽不到什麼好的。

一來敗興,二來擔心哥嫂曉得自己出門逛去,只怕又要生出風波,左思右想讓他想出個計策。金陵多的是空房,何不藉口衙門裡太吵,不好讀書之故,尋間房搬出去?

主意打定,這日就回到衙門要和哥嫂說,誰知平日常走的便門今日關的死緊,這下急壞了八爺,忙壞了小廝,小廝上前敲門,但門後就是無人應聲。

主僕急的團團轉,這進不去就無法解釋怎麼會在外面,要知道自己可說的是在衙門裡用功讀書。小廝瞧一瞧:"爺,看來只有走正門了。"

走正門?八爺拿起扇子敲小廝腦袋一下:"走正門怎麼和六哥說?"小廝摸一摸腦袋,正在著急時候門吱呀一聲開了,八爺急忙進去:"今兒開門開的怎麼這麼晚,險些急壞……"

話沒說完,八爺瞧著開門的丫鬟,那話就說不下去,開門的是秋煙,她手裡還拿著東西,也是滿臉詫異:"八爺您怎麼從這裡回來?不是說您在書房嗎?"八爺支支吾吾不曉得該怎麼說。

還是小廝機靈,急忙拉住秋煙道:"姐姐你聽我說,方才八爺想起有什麼書沒買,本來是吩咐我去的,我想著爺來這麼幾天,也沒逛過金陵城,這才攛掇著爺出去的,這裡這道門不是便宜嗎?"

秋煙咦了一聲,搖搖頭道:"奶奶方說這道門開在這裡總是不好,吩咐把門關了,有什麼事才開,想不到爺今兒就走了這裡,奴婢還要往同知府去,回來再和奶奶說。"

八爺已經溜了進去,小廝忙緊緊扯住秋煙的衣角,千姐姐萬姐姐的懇求:"姐姐您就不要和奶奶說了,本就是我的主意,到時奶奶發起氣了,我的差事不就丟了,可憐我爹娘還躺在床上等我這點錢拿回家買藥呢。"

秋煙雖知道裡面有蹊蹺,但主人們的事自己還是少問為妙,見小廝都要哭出來才道:"罷了,就這一會,我也不說什麼,以後要有什麼事還是從前面進出吧,這門開的多沒好處。"說著秋煙就往外走了。

小廝摸把冷汗,脆脆地答應一句,這才進了縣衙往外書房來。書房裡面八爺拿著本書在裝模作樣地看,那書卻是拿倒的。小廝上前道:"爺,還是不要出去逛了,不然被六爺發現了,小的腦袋只怕都保不住。"八爺此時可不慌亂了,把書放下拿過茶喝著,白小廝一眼:"你怕什麼,天塌下來有我擔著,反正我已有了主意。"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50:10

第三十五章

想到搬出縣衙,自己一個人住,那時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八爺心頭不由泛起得意,小廝又摸一把額頭上的冷汗,怎麼做就全憑爺,自己也只有捨命陪他。

八爺的舉動婉潞夫妻是清楚的,吩咐把便門關上不過是想給他個警告,誰知八爺到了晚飯時候就和趙思賢說要搬出去住,這倒讓趙思賢有些始料不及,皺著眉頭道:"你在這衙門裡面住著,有什麼事你嫂子也好照管,出去外面住,花費倒是小事,吃穿沒人照管。"

八爺此時臉上一片誠懇,笑著道:"哥哥嫂嫂心疼做兄弟的,做兄弟的是清楚的,只是六哥,我現在已經十六,也該見識交往些人,這縣衙裡雖事事便當,但有來往的總覺得衙門勢大,不肯往衙門裡來,小弟出去外面住著,見識交往也要方便些。"

見趙思賢的眉頭還是皺著,八爺又笑著說:"至於吃穿服侍,我本就帶了兩個小廝,六哥再不放心的話就讓個老媽媽跟了我去,我又不是一個人住在外面,六哥擔心什麼?"

趙思賢還是不說話,八爺伸手扯了他袖子:"六哥你就答應了吧,做弟弟的總要自己頂一片天,怎能老要別人庇護?"趙思賢心裡只是在交戰,一時讓他出去,吃些苦頭也好,另一時又捨不得他吃苦頭,想起妻子的話,堵不如疏,趙思賢的眉頭終於鬆開:"好吧,等我去和你嫂嫂商量商量。"

八爺得了這句話,曉得十有八九,心裡只樂開花。面上卻要和平時一樣。趙思賢心裡不知是什麼滋味,只盼著他吃了這番苦頭之後能回頭。

晚飯過後趙思賢進去和婉潞商量,那眉頭皺的就沒鬆開過,嘴裡一直不停念叨:"八弟怎會變成這樣,原本是極乖巧的。"見丈夫鬱悶,婉潞只是輕輕捶著他的肩,一個字也不說,趙思賢歎了會兒氣,悶悶地躺了下去。

婉潞順勢躺下,見他皺著眉,推一推他的肩頭就道:"這金陵城裡,那些光棍們不少,到時你借了這個由頭也好整治一下光棍們,還地方一個清靜。"趙思賢的話裡帶有苦澀:"哎,用自家堂弟做餌,傳出去也會被人笑。"

婉潞輕敲他胸口一下:"你這叫一舉數得,兩面都教訓了,還能討老人家的喜歡,這樣的好事要多做才好。"趙思賢再沒有說話,腦裡只是算著該怎麼和八爺說。

聽到趙思賢同意讓自己搬出去住,八爺歡喜的不得了,忙忙就要去尋房子搬。趙思賢命管家出去外面尋,八爺只擺手說不要這邊幫忙,自己也十六了,該去做點正經事。

趙思賢心裡明白他尋的房子要離自己極遠,心裡惱怒又不好說出來,只得任由他去尋。張大王二兩人知道八爺要尋房子搬出來,這是從中謀利的好事,攛掇著八爺去尋河房,又說再過幾日就熱了,河房涼爽不說,往來也是方便的。

這正合了八爺的意,歡歡喜喜選了一處房子,挨著秦淮河邊,小小三間佈置的精緻,大門平時可以關上,從後面一個便門出去就能到了秦淮河,一月房價四兩銀子。喜得八爺合不攏嘴,爽快地秤出二十兩銀子,三月租錢,一個押錢,還有四兩酬謝張大他們。

瞧好了房子,八爺就忙著搬過來,他從京裡帶的東西不少,足足趕了兩輛車才把東西全搬過去。張大王二也來幫忙,見八爺箱籠裡的衣衫極多,荷包裡的銀子沉重,連古玩擺設都有一箱。

心裡喜的樂開花,搬過來當日就叫了兩個粉頭過來陪酒歌唱,那兩個粉頭見八爺生的年輕俊俏,囊中有物,放出渾身解數,奉承的八爺真是連自己姓什麼都忘了。要知道八爺雖在京裡和美婢偷過,那是要瞞著眾人做事,兩人又都是處子,做事之時還要提著心,哪似現在這樣像心像意,任由自己取樂?

兩個粉頭又多是經過人考試的,那手段豈是美婢可能比的?雖則面貌不如美婢,年紀也長了那麼幾歲,也把八爺迷的如墮溫柔鄉,生出樂不思蜀之感。

只是還有件事八爺有些不像意,趙思賢派了個老媽媽過來照顧他的起居,這老媽媽在趙家也是幾輩子的人了,雖然八爺讓她別去到處說嘴,又重賞了她銀子,但見八爺日日夜夜只和粉頭幫閒在家裡混鬧,著實有些不成樣子。

有時仗了酒意也勸八爺幾句,不是說要去告六爺六奶奶,就是拼了這吃飯的本錢不要,也要回去說一說。八爺初還當耳邊風,漸漸見她不理自己的粉頭幫閒,心裡大怒。張大王二兩個見這老媽媽有幾分見識,只在八爺跟前說那有做下人的說主人的?

那日早起八爺讓小廝搬洗臉水來,小廝出去後進來垂手:"爺,媽媽還沒把熱水燒好。"八爺本就是公子哥兒的性子,兩個粉頭又披了衣衫在那裡說道:"哎呀,這是廚下的媽媽還是別的什麼?若在我們院裡,哪有廚下燒火的敢這樣對待?"

八爺失了面子,披了衣就往廚房去,老媽媽正在廚下吹火,見八爺來了,剛叫出個爺八爺就一巴掌打在她臉上:"呸,不過是見你有了幾歲年紀,稱你一聲媽媽,你就真當自己是我長輩了,對客人都不客氣,到現在都沒燒好洗臉水,要你何用?"

老媽媽先被八爺打了一巴掌,又見他這樣劈頭蓋臉地罵,人還在發懵,那兩個粉頭已經嬌滴滴開口:"爺,休氣惱了身子,這樣的下人,攆出去就好。"

老媽媽是趙家積年的下人,眼裡可看得起這樣粉頭?主人惹不起,難道還不能惹粉頭,用手捂住臉就手指粉頭罵道:"你們是什麼東西,敢來說我,我家下三等的人也比你們高貴些,不過是奉承的爺好了,爺開心抬舉你們一下,你們就真當自己是奶奶了?"

粉頭們見老媽媽這樣說,伸手拉住八爺的袖子:"爺,您瞧瞧,她還這樣說。"八爺年輕氣性大,聽到老媽媽這樣說,只當自己是在美人面前失了面子,先哄美人一句:"我的乖乖,你們別生氣。"順手就扯起一根柴往老媽媽身上打去:"你還有沒有上下,先得罪了客人,現在又來說我,就該攆你回去。"

老媽媽被打了兩下,就跟捅了馬蜂窩一樣,把袖子一放道:"我在趙家也幾輩子了,沒聽說過爺包住粉頭的,爺既然如此,少不得我回去稟了六爺六奶奶,問六爺六奶奶個清白。"

聽了這句八爺一頭冷汗出來,伸手就攔住老媽媽去路,嘴裡叫道:"今兒你敢出這個院子,我就讓你活不成。"老媽媽沒料到八爺竟會如此,嘴張的老大,八爺已經沉下臉讓小廝們把這老媽媽捆起來。

兩個小廝又不敢,正在鬧的時候,張大王二兩個來了,他們自從搭上了八爺,除了夜裡不在這裡睡,就當這裡是自己家一樣。見八爺氣勢洶洶,問過粉頭出了什麼事。

王二在那裡勸八爺先回房,張大這裡眉頭一皺就對老媽媽道:"大嫂你瞧現在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若不是我們來,今兒就要鬧出人命,大嫂我勸你還是退一步,回去後也不消和你們主人說什麼,我勸勸你們爺,多給你點銀子就是。"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50:20

第三十六章

老媽媽只是慢條斯理地把袖子放下,看也不看張大一眼,王二已經又進來,哎呀了一聲就說:"張大說的對,就算你今日拼了這條命,他是主人,你是下人,告到官去也傷不了分毫,橫豎花的不是你的錢,你拿了銀子落的自己逍遙有什麼不好?"

俗話說,財利動人心,老媽媽也曉得勸不轉來,若是回去告訴趙思賢他們,只怕也會落的埋怨,倒不如這時拿了銀子,回縣衙門去,橫豎八爺鬧的再不像,自己一個做下人的也勸不了,點頭應了。

張大王二又回去讓八爺拿些銀子,八爺聽說老媽媽不在趙思賢跟前亂說,心裡一塊石頭落地,大方地拿出五十兩銀子,張大王二還打偏手,只給了老媽媽三十兩,老媽媽也不到八爺跟前謝賞就揚長而去。

八爺拔掉一個眼中釘,還有些怕趙思賢說話,倒讓粉頭回去了幾天,誰知縣衙門只是無聲無息,八爺心裡歡喜,又把粉頭接來,在寓所裡朝歡暮樂,樂不思歸。

老媽媽回去那日婉潞就曉得中間有蹊蹺,淡淡問了老媽媽幾句,老媽媽被銀子封了口,只是說自己年紀太老,伺候不來。婉潞吩咐她下去歇息,轉身就找來春燕讓她悄地打聽。春燕心裡明白,過了兩三日果然打聽清楚,只氣的婉潞一個勁咬牙,趙思賢明白底裡,恨不得現時就把八爺抓回來敲幾板子打醒他。

還是婉潞再三勸住,他現在正在火熱頭上,拿回家來隻會怪東怪西,要等他銀子花完,吃過苦頭沒人幫忙時候再拿回來,那時才曉得事情艱險。趙思賢心裡明白,也只是歎息一聲,接著就道:"只是不曉得家裡老人家們知道了,會不會怪我這個做哥哥的管不好弟弟?"

婉潞微微一愣,接著就笑道:"這好辦,你細細寫封信給家裡,務必要讓老太君知道,老太君雖心疼孫子卻是個明白人,只要她這關過了,別人的話就無所謂了。"

趙思賢文才勝過婉潞許多,果然連夜修書一封到了京裡,信上只說是自己的主意,堵不如疏,趁八爺還小好好管教,也是一件好事。

這信來的緊急,讓家人送信來不及,趙思賢索性走了平日極少動用的羽信,這要比下人送信快許多,十天就能到京城。

信送出去,趙思賢在等待回信的日子裡十分煎熬,不曉得京城那邊會怎樣說,還要派人盯住八爺,瞧他能荒唐到什麼地步?

回信過了大半個月就到了,信上的字跡卻是侯爺所寫,裡面有一句:養子不肖終成大禍,若能改好也就隨你們吧。趙思賢得了京城的准信,那心也就放下來,安心等著八爺的銀子花完那日。

八爺荒唐了半年左右,算是領略了人間無盡春光,漸漸地兩個幫閒也來得少了,粉頭見八爺囊中的銀子少了,各自尋個理由,從八爺這裡拿了二十兩銀子也就回院裡去了。

八爺和這兩個粉頭混了半年,心裡也著實想跳槽,樂的她們兩個不來,幫閒不來也無所謂,自己帶了小廝,揣了銀子就往秦淮河繼續尋芳。

此時卻比不得那時便利,八爺手裡的現銀子花的差不多,只得把箱子裡的古玩拿出,一塊漢玉佩押了四百兩,又燥的幾日脾胃。

他是看銀子如糞土般的人,四百兩銀子哪勾一個月,就花的一分不剩,又拿出一塊田黃石,押了兩百兩,這點銀子更是花的快。八爺也不以為意,吩咐小廝去縣衙尋趙思賢借錢,誰知小廝回來只是說:"六爺說了,八爺若吃飯錢都沒有,就快些回衙門裡來,住在外面開銷大不說,還會被人引誘。"

八爺氣的罵小廝不中用,只得自己開箱子取出一塊蜜蠟做的佛手,開箱子時候八爺倒嚇了一大跳,叫過小廝就問:"我這箱子裡的東西呢?"

小廝探頭進來一瞧:"爺您忘了,那塊和田玉是給了張大爺,還有個黃金項圈是拿給王二爺,金鎖片是上次那兩個姑娘說要打金鐲子,您拿出來給她們打成金鐲的,還出了十兩的手工錢。"

八爺把小廝一把推開,慌張地去開別的箱子,現銀子自然是沒有了,裡面的衣衫倒還都在。小廝還湊上前來問:"爺要尋什麼東西,讓小的去尋。"八爺還沒說話,外面就傳來嬌滴滴的聲音:"喬爺,您昨兒去了我們院裡,許下的二十兩銀子還沒給呢,這賭賬嫖錢,是最不能欠的。"

隨著說話聲,走進個老鴇模樣的,身後還跟著兩個大茶壺。八爺把佛手往小廝手裡一塞:"先去變賣這個。"臉上就笑著道:"媽媽你也忒韶刀了,難道我還欠你那二十兩,你先坐下喝茶,等會就拿出來給你。"

見小廝拿著蜜蠟佛手走出去,老鴇臉上的笑才變了樣子,笑著坐下接過茶:"喬爺,你也曉得我們門戶人家,吃客穿客,二十兩銀子在您老眼裡,不過是一根汗毛,在我們眼裡,也能過個十來天,喬爺您就休怪我今兒上門?"

八爺只得唯唯稱是,不一時小廝拿著銀子進來,八爺稱給老鴇二十兩銀子,老鴇接了銀子起身笑道:"喬爺,多有得罪,今兒晚上要不再去我們院裡,我讓女兒給您唱新鮮曲子?"有了銀子,八爺只覺得自己膽氣又壯了起來,瞧都不瞧老鴇一眼。

老鴇是什麼樣的人,笑吟吟辭了出去,小廝關上門就開始抱怨:"爺,要在京裡,她敢在爺面前這樣說,早被管家們打出去了。爺,我們回京去,要不就回六爺那裡去,不然在這裡,銀子也沒了,連這樣的人都敢欺上來。"

八爺玩耍的正酣,哪肯聽小廝的,拍一拍桌上的銀子:"這不是嗎?"小廝急的額頭冒汗:"爺,咱們押的急,不過就押了兩百兩銀子,給了那邊二十兩,這裡夠用幾日,倒不如拿著這銀子回京去。"八爺怎是肯聽勸的,他坐了下來,瞧也不瞧小廝:"要回去你回去,我可不回去。"

另外一個小廝見八爺這樣,上前來拉這小廝出去,小聲地道:"我們不過是下人,要管,還得六爺出面。"話音還沒落,八爺就摔了個筆筒:"呸,你們這吃裡爬外的東西,爺不過多花了幾兩銀子,你們從中賺的也不少了,就這樣囉哩囉嗦,還要去告六哥六嫂,你們若不願意伺候爺,趁早滾回京裡。"

見八爺怒氣衝衝,兩個小廝急忙跪下,八爺罵了幾句,想起還要這兩小廝做事,上前用腳尖踹起一個:"去,給爺把現在用不到的夏天衣服全都拿出去當了。"小廝雖然站起,但還是遲疑:"爺,都當了,回京太太問起,小的們要怎麼回話?"

八爺伸個懶腰:"不就是幾件衣裳,娘哪會管這些,況且年年都做新的,我又不缺衣裳穿。"說著進屋再去睡會,等晚上好去外面。

兩個小廝你瞧我我瞧你,唯今之計,只有悄悄去告訴趙思賢才好。

都到當衣服的地步了?婉潞手裡玩著一塊玉佩,臉上露出歎息之色:"虧的八叔叔還小,手上的銀子不多,不然真到當家時候才這樣,那就是敗家子了。"還不多?趙思賢苦笑一下:"娘子,這七八個月來,他現銀子就敗了千數,再加上這些東西,少說兩千兩銀子沒了,我趙家雖時代簪纓,這些錢也夠我們全家過個半年,他就這樣眼眨也不眨地花掉,長此下去,怎麼得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50:31

第三十七章

婉潞端給他一杯茶:"你先消消氣,這時候你把他叫來訓誡一番,他還要怪你攔著他玩耍呢,倒不如瞧著他敗,等連衣裳都空了,被人趕出去,吃了些苦頭,那時再慢慢教導。"

這也是原先商量好的,趙思賢捶著桌子只是不說話,婉潞笑道:"既然如此,明兒你就讓人把他叫進衙門裡來,擺上酒用遠話問了,若他一味推脫,就還是按了原來的計策行事,若他有一分半分的悔意,咱們就派人把他送回京,也盡了你的心,如何?"

趙思賢自然是盼望著堂弟有一分半分的悔意,次日就命人把八爺尋來,遠遠用話問他可有去秦淮河走走,八爺只是笑道:"六哥怎麼說這樣的話,做兄弟的年紀還小,那些地方怎麼能去,每日不過是在屋裡讀書,再和三五好友會會詩文。"

這話讓趙思賢氣的手抖,勉強才道:"你既會了詩文,就做幾首詩給做哥哥的賞鑒賞鑒。"八爺沒料到趙思賢會這樣問,但他素來機靈,只愣了一下就道:"做詩總要有個由頭,弟弟今日的詩興不在家,等明兒見了好景致,定約上六哥一起去,好好做幾首詩。"

見他全無悔改之意,趙思賢心裡歎氣,恨不得立時就喝出他的所為,想到妻子所言,只得忍了下去,含笑道:"既如此,我也就等著了。"八爺心裡還當自己已經敷衍過去,臉上喜悅自不必言。

轉眼日子又過了三個月,金陵雖然比起京城要暖和些,但今年冬天特別冷,早在十月就飄起雪花,街上的人,個個穿了厚厚的冬衣,況且又是年邊,人人都要趕著回家過年。秦淮河邊冷清了不少,一大清早就傳來罵聲:"呸,不知趣的東西,欠了我們三夜的宿錢,還賴著不走,還不給我滾回去。"

一座樓門大開,老鴇正叉著腰在罵人,被趕出來的正是八爺,他只穿了單衣,腳上的鞋只著了一隻,另一隻腳只穿了襪子,對老鴇怒道:"爺來你這裡是瞧的起你,爺堂堂定安侯府的人,本縣知縣的堂弟,哪裡少的了你的銀子?"

老鴇一甩帕子:"呸,這賊小廝,到現在都還說謊,本縣知縣姓趙,不姓喬,知縣奶奶姓平,哪裡來的野狗,也妄想攀上定安侯府,瞧你這樣子,做定安侯府管家的兒子,只怕人家都嫌你賊眉鼠眼呢。"

雖然清早又冷,但這樣的吵鬧也引來不少人圍觀,聽了老鴇的話,已經有人指著八爺笑起來,就他長的這樣子,一點貴氣都沒有,還說是定安侯府的,真是笑話。

八爺從生下來到現在,也是被人捧著長大的,哪裡受過這氣,用手理一理頭髮:"呸,等我去了縣衙,見了哥哥,再讓他來找人敲死你。"說著伸手:"我的裘衣和鞋子呢?"

老鴇從門背後撈出一隻鞋子丟給他,冷笑道:"你還有臉問裘衣?你在這歇了三天,難道就不要錢了,那衣衫雖然破了,也能抵幾天,再說,誰知道是真是假?"八爺這下急了:"那衣衫我娘說光皮子就值三百兩,這裡的宿錢多不過三十兩,你還要找給我。"

老鴇紅唇一抿:"呸,一件破衣衫,我好心收了抵銀子,你還敢要我找銀子給你,做你的大夢去。"那件衣衫是八爺最後一件禦寒的,少了這衣衫,冬天怎麼過?八爺冷的發抖,上前就推老鴇幾下:"你還我的裘衣。"

老鴇怎能讓他推到,已經往後退一步大喊起來:"快來瞧啊,這不給銀子還要打人啊。"喊了幾聲,就聽到後面響起聲音:"于媽媽,大清早的你不關著門睡覺,在這做什麼呢?"于媽媽伸手就扭住八爺,對說話的人道:"張頭你來的正好,這人嫖了我們女兒,不給銀子不說還要打人,還冒充本縣官親,張頭你快些把他抓了。"

見了衙役,八爺心裡喜歡,忙叫道:"本縣知縣是我堂哥,我是定安侯府的,快些把這奴才抓進牢裡。"張捕頭的眉皺起來:"知縣老爺奉了知府大人的劄子,去常熟縣公幹,臨走前並沒說過金陵城裡有這樣一位官親,況且你若真是官親,為什麼小廝也不帶,銀子也沒有,定是假的。"

說著就招呼身邊的人:"把這冒充官親的先打五十個板子再說。"衙役們發一聲喊,上前就要抓八爺,八爺急的大嚷大叫:"哥哥不在,嫂嫂也在,再不成還有董管家,他們都認得我。"張捕頭施施然道:"你這小廝倒也知道幾個衙門裡的人,只是奶奶趁著無事,去棲霞山進香去了,沒個三五天回不來,董管家進京去了,你這冒充官親的,還是隨我們去牢裡走一走。"

八爺見衙役們就要抓來,身子一低,竟從他們中間一個小縫鑽了出去,沒頭沒腦地跑起來,身後雖傳來喊聲,但只追了幾步也就罷了。

跑的口乾舌燥聽不到聲音了,八爺才停了下來,此時寒風吹過,八爺只覺得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用手抱抱雙肩,還是先回下處去,那裡總還有床被。

兩個小廝早被八爺攆回京,屋裡冷冰冰的,沒有熱水也沒有熏籠。比起外面寒風刺骨,又是天堂一般,八爺抱著肩膀沖進屋裡,踢掉鞋子就沖到床上用被把自己包起來。

躺了許久,被裡總算有了熱氣,想起平日的熱鬧,八爺不由流下淚,瞧著這空蕩蕩的屋子,箱子雖還在,裡面全空的。八爺披著被下床,打開箱子仔細搜尋,別說銀子,那些古玩衣衫,全都不見蹤影,只有在一個箱子的角落,尋到件舊衣衫。

八爺把舊衣衫拿出來,摸一摸也還暖和,手往舊衣衫裡尋,希冀能尋出兩把銀子也好,摸了半日,只在衣角那裡摸出一個銅錢來。

一文錢濟的什麼用?八爺倒回床上,身上暖和了,肚子又開始餓起來。披著被到了廚房,廚房裡也一樣冰冷,鍋幹碗淨,什麼吃的都沒有。找了半日,在櫥櫃一角發現半個饅頭,那饅頭幹的開裂,也曉不得放了多久。

八爺這時肚裡饑,拿起饅頭就要嘴裡送,咬了口咽了半天也咽不下去,又到井邊打起半桶冷水,拿個碗舀了,冷水就著幹饅頭,總算是肚裡有點東西。

吃完八爺還覺得餓的慌,回到屋裡躺下,茫然地盯著床頂,今日才初八,哥哥去公幹定要到年邊才回來,嫂嫂去進香,路上若再玩耍幾日,只怕也要十天,等他們回來,自己已經餓死在這裡。

想到傷心處,八爺不由哭了起來,早曉得這樣就不該把銀子看的土塊一樣,拿著不要命地使,或者當時也留下件把東西,沒有當盡也好。落到現在沒有寒衣,也無吃的,這十天要怎麼熬啊?

八爺在這裡傷心,外面傳來喊聲:"喬爺在嗎?"八爺剛要坐起來人就走進屋裡,見進來的是房東,八爺剛要擦淚起身行禮,房東就冷笑起來:"好喬爺,這時候還躺在這裡呢,您欠我的房錢可有兩個月了,喬爺,我這一家老小可還等著過年呢。"

八爺剛說個通融,房東已經伸手把他拉下床來,臉上變色:"呸,我通融你,誰來通融通融我,還不給我滾出去。"八爺也知道欠房錢欠的太久,只得穿了鞋抱起被準備走,早被房東拉過被:"這被還值那麼幾兩銀子,也罷,就拿這被抵了吧。"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50:41

第三十八章

身上的溫暖失去,八爺幾乎是含淚向房東道:"我沒有禦寒的衣物,還求把這條被給我。"房東手裡扯了被,就在房裡四處搜尋起來,聽到八爺這樣說,把那件破衣服丟給他:"拿這個去,也是我好心,不然就該光身子趕你出門。"

八爺到了這時再說不出什麼話,一走出門,更覺寒風刺骨,天上又飄下一點雪花,該何去何從?有人推了推他:"哎,前面周大戶家舍粥,你還不趕緊去?"

八爺低頭一瞧,見是個破衣爛衫的乞丐,這樣乞丐怎可近的自己的身子,八爺剛想呵斥,猛然瞧見自己身上穿的,也比他好不了多少。

乞丐還在拉他:"快走快走,晚了就沒有了。"八爺身不由己被乞丐拉到一戶人家門口,已經排起好長的隊,乞丐興奮地說:"王大戶家的粥最好,去年我吃過,裡面竟然還有紅棗和枸杞。"有紅棗和枸杞的粥算什麼好粥?

八爺剛想說話,已經聞見粥香,肚裡的饞蟲被勾起來,不由咽了口吐沫,那乞丐還笑呵呵地道:"你是新來的吧?"新來的?八爺不曉得該怎麼回答,已經排到了他們跟前,乞丐把破碗伸了過去,嘴裡就道:"主人家善心大發,來年大大發財。"打粥的給了他一碗。

那勺到了八爺跟前,管家看了八爺一眼:"新來的,不曉得規矩嗎?"先前那乞丐已經在喝粥了,還用手拉一下八爺:"快些說吉利話,好討碗粥喝。"八爺舌頭在嘴裡抖起來,看著面前挺胸凸肚的管家,那吉利話怎麼也說不出口,小時候說吉利話是討大人喜歡,可為了一碗粥?

八爺愣了半響,終於開口道:"不食嗟來之食。"管家咳了一聲:"這倒稀奇,想必也是個剛敗落的人家吧,我可告訴你,我們主人施粥,就是要討吉利話的,再讓你們知道,任你們之前是什麼樣人家的子弟,極敗落了,就該低頭才是。"

說著管家冷哼一聲:"您啊,要風骨,當初就不該把家產蕩盡,這時候講風骨,真是笑話。"說完管家就把八爺一推:"讓開,我還等著做事呢。"

八爺呆若木雞地站在那裡,瞧著人群不停地往前走,先頭那乞丐已經喝完了粥,笑著說:"我和你說,誰沒有過過好日子?你現在剛剛敗落,不曉得肚皮最重要,等過上幾年就知道了。"說著乞丐拍著肚子唱著歌走了。

旁邊有人議論說:"那個不就是金老爺的獨子嗎?金家敗了也才四五年,他怎麼就這個樣子?"議論聲傳進八爺耳裡,難道自己以後也要這樣?

風刮的更緊,雪已經從點點漸漸變成雪花飄下來,王大戶門前的施粥已經結束。拿到粥的人嘴裡說著感激的話離開,沒拿到粥的罵罵咧咧往下一個施粥點趕去。

八爺又冷又餓又沒去處,四顧茫茫,街上只剩下自己一個人,該要到哪裡去?越站越冷,方才那個乞丐又來拉他:"哎,你是瘋了還是傻了,這麼大冷的天,你站在這裡不怕被凍死?"見這姓金的乞丐一張黑臉,身上的衣衫都看不出本來的顏色,八爺甩開他的手就大步往前走,先去縣衙門口守著,說不定有認識的人路過,能夠看到自己。

八爺哈口氣暖暖手,往縣衙走去。知縣不在,縣衙門前掛了告示,讓告狀的往別處去。這樣冷的天,衙役們樂的清閒,都在屋裡烤火賭錢,哪有一個人出來。

八爺蹲在縣衙對門的一戶人家簷下,眼巴巴地瞧著縣衙,期盼著有眼熟的人路過,也好把自己帶進去。等了足足一天,沒有半個熟人路過。

這樣的天在京城裡,該是穿了裘衣,烤著火,吩咐下人們掃雪煮酒,再在爐灰裡埋上芋頭山藥,等熟了時拿出來下酒最妙。那時那覺得冬日寒冷,只覺可以掃雪煮酒,因景吟詩,是何等的快活。

八爺覺得鼻子裡有芋頭的香味傳來,勾起八爺肚子裡的饞蟲,吸吸鼻子,八爺聽見後面的門打開了,隨之而來的除了芋頭香味還有酒香。八爺頓時覺得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開門出來的是個喝的半酣的男子,正回頭對主人說:"留步,別送。"八爺只顧著聞酒香,沒有讓開,那男子一腳差點踢到八爺身上,一個踉蹌差點絆倒。

那男子站穩了,打磨醉眼瞧見八爺這樣,鬍子都快吹起來:"死乞丐,這樣寬的路不曉得往大街上走,擋在這裡做什麼?"主人家已經聽見他罵人,探出個頭來望望天色:"這大冷的天,這乞丐也只怕沒地方去,算了,你大人有大量,讓他走吧。"

那男子還踢了八爺一腳,罵罵咧咧地走了,那腳踢在八爺腿上,就跟踢在他心口上一樣的疼,他想追上去罵那男子,但這一天的遭遇已經讓八爺知道,只怕又會被打一頓。

門又重新開了,走出一個丫鬟模樣的姑娘,手裡還端著一些東西,瞧見八爺就道:"諾,這是我家奶奶聽說你在外面可憐,做好事給你的酒和菜,你吃了喝了,就快走吧。"

那盆裡有半瓶酒,一個大芋頭和半條魚,除了芋頭,別的都是吃殘的。八爺本不想過去吃,但肚子裡的饞蟲在那裡嘰裡咕嚕地叫,忍了半天終於想,當年韓信還受胯下之辱,今日這飯菜也就吃了。

拿起筷子就把魚往嘴裡送,餓了整整一天了,連刺都來不及剔,連骨頭帶刺都吃完了,又拿起酒,這酒的味道極辣,並不像八爺慣喝的那些酒一樣入口潤滑。喝了一口就被嗆的直咳嗽,丫鬟抿嘴笑道:"瞧你這樣子,敗落也沒幾天吧?我家奶奶說了,管教子弟一定要管好,不然教出個敗子,連祖宗在泉下都不安寧。"

八爺聽了這話,臉就發起燒來,把酒放下,拿起芋頭就走了。那丫鬟還在背後喊道:"哎,這人,吃了我們的酒菜,連個謝字都不說。"八爺已聽不見那些話,雪花落到他的臉上,很快就結成冰,天色早已暗了下來,這一夜又要到哪裡安身呢?

八爺拖著腳步走,走到曾經花過無數銀子的秦淮河邊,雖天下著雪,秦淮河的夜晚還是那麼熱鬧,戴貂鼠暖耳,身披裘衣的富家公子們帶著小廝在這裡尋芳,幫閒們穿梭在人群裡尋找著目標。猛地八爺聽到耳熟的聲音:"這位爺,要問這秦淮河的妙處,問我那可是最好的了。"

張大?八爺緊緊盯著他的身影,見他身上穿的還是從自己那裡拿的秋香色直裰,八爺還是少年,那衣服穿在張大身上不免有些緊了,但張大也不在乎這個,正在口沫橫飛地給對面的人講著秦淮河的妙處。

八爺手握成拳就沖上前打張大:"你這個騙子,還在這裡騙人。"說著八爺對和張大說話的人大喊道:"不要相信他,他是騙子,他帶你去嫖,然後把你的錢全騙光。"八爺這樣的話張大已經聽的不想聽了,一個掃堂腿就把八爺絆了個狗吃屎,繼續對和自己說話的那個人道:"你瞧瞧,這人煞好笑,去嫖迷戀了小娘,銀子全花光就怪別人不該帶他去嫖。門戶人家吃客穿客,難道還要由人欠嫖錢不成。"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50:50

第三十九章

說話時候,一行人已走進一座樓裡,八爺掙扎起身,又追上前去打張大,張大眼一眯,樓裡早跑出幾個大茶壺來,一擁而上把八爺揍了一頓。

這些人的拳腳就比不得老侯爺的皮鞭了,八爺抱著頭,身上腿上早已青紫,直到打的他還剩一口氣的時候,才有人把八爺抬起來,有人說:"這無賴,就該丟到秦淮河裡。"

有女子嬌滴滴的笑聲:"丟到河裡?這麼冷的天豈不凍死了他,罷了罷了,我們做做好事,就把他隨便丟出去,免得在這裡礙眼。"八爺初聽到要丟到秦淮河裡,這時候的水冷的刺骨,自己只怕就沒命了,再聽到這個,大喊道:"我是京城定安侯府的人,你們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那個嬌滴滴的聲音又笑了:"侯府?就算是京城王府的人欠了嫖錢,告到皇上那裡也是我們有理,你別拿著這名頭嚇唬人,自己嫖了小娘落了下稍,現在又來扯什麼?"

八爺又被打了一拳,眼裡的淚都出來了,身上更是疼的沒有辦法,在眾人嬉笑聲中被扔了出去。在雪地裡躺了許久,八爺也知道再這樣躺下去,是真的會被凍死在這裡,只得掙扎起身。

身上疼,外面冷,八爺走了幾步,不曉得該往何處去,出了這條巷子,各家的燈火都點上了,家家門裡傳出笑聲,可是自己呢?

八爺渾渾噩噩地走了不知多遠,看見前面有火光,還有人圍坐在那裡,一股奇異的香味傳進八爺的鼻子。火光,香味,那個地方簡直就是天堂,八爺不由快走幾步,走到跟前了才發現是幾個乞丐圍著三塊磚搭成的小灶在煮著什麼東西吃。

看見八爺過來,有個乞丐一抬頭,驚訝地叫了聲:"咦,怎麼又是你,我們也算有緣,來來來,坐下烤火,等會還有狗肉吃。"八爺本來不想坐下的,但那狗肉的香味一直不停地鑽進鼻子,還有那火也是一種誘惑,他還是坐了下來。

坐下來八爺才發現這是個廢棄的門洞,一個角落還堆了破被之類,看來就是這些乞丐的暫居之地了。姓金的乞丐把筷子往罐子裡伸了伸,撈了塊肉出來,不怕燙地放到嘴裡贊道:"老王,還是你的手藝好。"

被叫做老王的是個大鬍子乞丐,總有四五十歲了,聲音如同洪鐘樣說:"只有鹽,也沒醬,不然就更好吃。"金乞丐已經把肉倒出來,送到八爺跟前:"來,你是新來的,這碗就先給你。"

別的乞丐已經紛紛動手,金乞丐風捲殘雲地把肉吃完,回頭見八爺一動不動,笑了一聲道:"你難道還在想著別的事,我們幾個,不都是富貴場裡過來的,初時覺得為丐是丟了先人的面,現在才曉得,每日吃飽了就睡,比做財主舒服多了。"

老王從腰間拿出個葫蘆喝了口酒,冷笑道:"你別想著你的那些親戚還會幫你,難道不曉得窮在鬧市無人問嗎?"有一個年紀小些的瞧著八爺面前那碗狗肉直咽口水,聽了這話急忙道:"就是就是,老王還是前面王大戶家的親侄兒呢,他年年施粥,別人都說他是大善人,就不見他管下自己的侄子?"

八爺的唇蠕動半天才道:"可我六哥他就在本地為官。"為官?金乞丐吃飽了哼著小曲道:"我姐姐還嫁給知府做了正室呢,姐夫可願意管我?成了家,就各是一家,你別指望他照管你。"

老王喝完了酒,打著哈欠道:"再說我們之前的行事也太荒唐,就算別人要管,也要思慮思慮。"金乞丐已經到角落裡躺下,什麼話也不說。這話打中八爺的心思,他把頭往膝蓋上一埋,嗚嗚嗚地哭起來。

年紀小的那個乞丐趁這個機會把肉倒到自己碗裡吃起來,等吃完了才說:"你別哭了,慢慢你就習慣了。"習慣?八爺不曉得該怎麼回答,只是坐在火邊發愣。

太陽升起老高,這些乞丐才各自起來,拿起自己的破碗和打狗棒,金乞丐拉一把八爺:"傷心了一晚上也夠了,我們先去混飽肚子再說。"人落了難,似乎身子太爺沒那麼嬌貴了,八爺覺得身上的疼經過一夜就好了許多,任由他把自己拉起來,往街上走去,穿街過巷走到一戶人家的後門,金乞丐輕輕推開瞧了瞧,猛地門被從裡面拉開,走出一個俊俏的丫鬟來,叉腰道:"今兒沒剩飯了,你到別家去吧。"

金乞丐嬉皮笑臉地謝過她,又往別家去,邊走金乞丐還邊傳授給他乞討經驗,哪家的丫鬟好說話,哪家的廚娘最大方,從不給剩飯,偶爾還會往飯裡面加些肉塊。

八爺聽的五味雜陳,趁金乞丐說話的停頓才道:"當日也是讀過書的,難道不曉得風骨?"金乞丐愣了下才說:"當日受用時候不曉得辛苦,今日落到這種地步,就算想回頭別人也是笑的,索性就這樣,也算是為那些受用過的時候贖罪。"

說著金乞丐已經連連作揖:"大娘的心果然好,曉得我沒吃,還留了一大碗飯。"對面僕婦模樣的人嘴一撇:"今兒你還帶了個同伴來,不過沒有他的份了,你們倆分吧。"說著就把一碗飯倒在金乞丐的碗裡,撲通一聲關上門。

金乞丐還在那裡作揖不停,喜滋滋拉了八爺去分那碗飯,八爺若要像昨夜一樣不吃,肚裡有著實餓的受不了,只得咽了幾口。

到了晚間又到那個門洞裡睡,白日去街上討吃的,倏忽已是數日,八爺此時也不想去打聽哥嫂有沒有回來,只想著等討夠路費,回京去和爹娘請罪,別的事也就不想了。

這日正在街上討吃的,猛然聽見一個婦人的聲音:"八爺,你怎麼會在這裡?"八爺抬起頭,見是春燕,頓時又羞又慚,這樣怎麼去見哥嫂,轉身就要走,剛走出幾步就被個男子攔住:"八爺,爺和奶奶尋不到你,都快急瘋了,怎麼八爺您竟然在這裡。"

這說話的又是小董,想是他們夫妻出來街上,八爺拖了棍子就走,胡亂地在那些巷子拐著,猛可再要往前走的時候,見前面已無去路,原來走進一個死巷道。

八爺轉身,小董已經拉住他:"八爺,您和六爺是兄弟,有什麼話也要回去當面說,不然您走丟了,又沒找到,京裡來了信,還不是怪六爺沒看好你?"八爺聽了這話,猛地坐地大哭起來:"我沒臉去見哥嫂。"

春燕已經上前道:"八爺,您有什麼話去和六爺六奶奶說,我們做下人的,見了八爺沒把人帶回去,回去了可還有好嗎?"八爺只是哭個不止,春燕又道:"要不,我們就讓人去給六爺傳個信,讓六爺來接您?"八爺見自己身上襤褸,這手臉都不曉得有多少日子沒洗,忙道:"不,不能讓六哥瞧見我這樣,我還是……"

"你還是怎樣?"猛地趙思賢的聲音響起,他穿了便服,見了八爺這樣,一臉的怒氣,八爺見了許多日子不見的兄長,上前不知道說什麼話,撲通一聲跪下就大哭起來。

見八爺哭成這樣,趙思賢想罵他的話又罵不出來,甩了袖子就走,小董忙上前攙起八爺,旁邊已經停了一乘小轎,小董扶他上了轎回縣衙去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51:01

第四十章

熱水已經預備好了,八爺一進門就被領去洗浴,都一個來月沒洗過澡,此時看見熱氣騰騰的熱水,八爺泡在裡面洗了個暢快,出來後又見搭著乾淨衣衫,穿好衣裳走出去,看見趙思賢坐在那裡喝茶。

此時八爺才覺得自己有了幾分人樣子,上前行禮道:"六哥,小弟被人所騙,錢財一空,不好見你們的面的,還望六哥別怪。"趙思賢哦了一聲:"你被何人所騙,騙的又是去了什麼地方,說給做哥哥的聽聽。"

趙思賢聲音溫和,八爺剛想說,猛然想起張大他們說的話,又遲疑了。趙思賢雖在笑,那眼裡可是冰冷的,把手裡的茶杯放下道:"說啊,哥哥給你出氣。"

八爺剛想順口答應下來,猛然抬頭看見趙思賢的眼神冰冷,他尋了自己這麼些天,定是知道自己所為。趙家子弟在煙花地裡花盡了銀子,傳到京城裡面,少不得又要挨頓訓斥。八爺雙膝一軟又跪了下來:"小弟我……"

想為自己辯解,但那辯解的話怎麼也說不出來。趙思賢瞧著他的樣子,又是心疼又是氣急,半天才道:"你雖說沒成親,卻也是十七的人了,七弟十七時候已經名滿京城,我雖不如你七哥,十七時候卻已中舉。趙家子弟雖說不能個個成器,卻也沒有你這樣行事荒唐的。"

趙思賢聲音平穩溫和,似乎和平時一樣,但八爺卻聽出他話裡藏不住的難過,八爺不由痛哭起來。趙思賢站起身:"現時你還能靠著家裡,銀子空了不過流落街頭幾日就好,若我們趙家有個萬一,銀子一空,你不會生計,難道說那時就真要乞討為生,羞先人們的臉嗎?"

八爺想起這幾日乞討遇到的白眼呵斥,哭的更難過些。趙思賢重又坐下:"趙家雖不指望靠你養家,卻也不希望你在外面東遊西蕩,只會糟蹋錢財,八弟,你口口聲聲說別人引誘你,騙了你,可若你心智堅定,絕不受引誘,別人又怎會騙的了你?"

八爺被趙思賢說的無話可說,只是哭泣不止,簾子被掀開,婉潞走了進來,故作驚訝地道:"八叔叔這是怎麼了?六爺你有什麼話就好好對八叔叔說,他畢竟年紀不是這麼大,在這花花地面上,難免失了把握。"趙思賢還在歎氣:"娘子啊,他今年已經十七,再失了把握也要曉得些人情道理,哪能看的那銀子如土塊相似,九個多月,花盡兩千餘兩,我一年的俸祿,不過兩百來兩,竟花了我十年的俸祿還有餘。"

他們夫妻在那一唱一和,八爺心裡翻江倒海,從來看的銀子如土塊一般,哪知道銀子從哪裡來。趙思賢又轉向八爺:"八弟,樹大總要分支,再過二三十年,老人家去了,總是要分家的,那時你也娶妻生子,分的身家也就萬把兩銀子,你一年不到就糟蹋了這麼多,萬把兩銀子不夠你糟蹋四五年的,到那時你的妻兒要靠什麼活?我們做哥哥的,縱能幫你也幫不了多少,難道你那時要全家都拖了棍子,上街挨門要飯去嗎?甚至要學了那無下稍的,做那無恥的事嗎?"

說著趙思賢一陣激動,咳了出來,婉潞忙上前給他捶著背,看著八爺道:"八叔叔,你休以為你六哥嚇唬你,在京城這麼多年,難道聽說過的敗落人家還少嗎?養子弟雖不望著他光宗耀祖,也要循規蹈矩,縱家族敗落,也有能養活家人的本領。不然別說是我們這等人家,就連潞王也……"

婉潞猛地住口,沒有說話,當日被流放,潞王世子帶著去的本是一兒一女,但回京時候,沒有看見女兒跟來,初時還當是嫁在當地,不好上京。但細一想想也不對,這次上京什麼都有,養那麼一家人也是綽綽有餘。

後來婉潞去的幾次,才探出口風來,全家都靠平家送去的那一百兩銀子過活,有一年邊關大雪,送銀子的晚了個把月,偏生潞王世子又大病,搜不出銀子來,沒了法把女兒賣了七兩銀子抓的藥。

赦免的詔書下來時候,王夫人這才尋人去打聽,誰知打聽得來說女兒進了那戶人家,不過三年就出落的花朵一般,那戶家主想收用她,再是落魄,也是宗室女,怎肯委身於這樣人家?女兒不從,竟被活活打死了。

王夫人縱是剛強,提起這事也淚眼婆娑,雖然地方官體貼上意,問了那戶人家一個罪名,但女兒的命是怎麼都救不回來的。若是當時全家之中能有一門手藝,也不必仰仗別人過活。

這樣密事,婉潞自然從沒有說過,但想起這個從沒見過面的表姐,婉潞也不由為她滴幾滴淚。八爺被他們夫妻說的啞口無言,離了趙家,沒了侯府,自己什麼都不會,什麼都不是。

過了會趙思賢才起身把八爺扶起來:"話,做哥哥的已經說盡了,要怎麼做全由得你,你若嫌我說話囉嗦,我這就派人送你上京。"八爺又跪下道:"做兄弟的明白自己錯在那裡,從今後定要住在衙門裡,好好看書,再不出去胡亂。"

趙思賢皺眉:"我不信你,你進了衙門,那就是爺了,除了我誰還敢管你?"八爺見趙思賢不信,急的抓耳撓腮,不曉得怎麼勸。婉潞唇邊現出笑容:"這樣吧,你哥哥書房裡還差一書童,你就充了這書童,三個月後我們瞧你做事再說。"

八爺不曉得這是他們夫妻商量好的計策,連連作揖道:"六嫂說的是。"趙思賢還說一句:"這不成,哪能讓弟弟做書童?"

婉潞輕輕拍他一下:"這也不成,那也不行,難道你不信八叔叔會改好?"趙思賢這才閉口,婉潞已叫進春燕來,讓她去告訴小董,從今兒起,八爺就是這書房的書童,都喚他趙八,要使他,不許讓他閑著,誰壞了事誰就去領板子。

春燕連忙答應著去了,婉潞叫進飯菜來,趙思賢還要喚八爺一起吃,婉潞淡淡地道:"不曉得這書童是從明兒做起,還是今兒做起呢?"八爺機靈,本來要坐下又站了起來,恭敬地道:"自然是伺候爺和奶奶吃飯。"

見他換了稱呼,婉潞心裡道他還不算無可救藥,和趙思賢吃完飯,站了半日的八爺這才被叫下去吃飯。抬著一碗白米飯,上面只有一個煎雞蛋,雖比那幾日乞討的飯菜要好一些,但比平時吃的又差了許多。八爺本以為不過說笑,誰知竟這樣認真,也只得就著鹹菜把飯菜吃完。

趙思賢悄悄地從窗口走回來,對婉潞道:"這樣對小八,未免有些?"婉潞白他一眼:"他現在有乾淨衣衫穿,又有這樣的飯菜比起乞討時候要好很很多,若一下就讓他和原來一樣,他還當是自己被騙吃虧,哪能記住教訓?"

這話說的是,趙思賢再沒話說。轉眼就是過年,往年八爺都是換新衣衫等著過年,今年做了書童,就要把書房打掃乾淨,那些積年的塵土也要掃乾淨。當初這間書房,八爺住著只嫌小,今日打掃起來只嫌大,足足打掃了三天才覺乾淨,小董來又橫挑鼻子豎挑眼,說這裡還有灰,那裡的塵土還沒掃淨,找了個小廝讓小廝監督著八爺打掃。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51:29

第四十一章

八爺真想丟下掃帚不幹,但話已說了出去,也只得重新又打掃一遍。等到小董滿意,已是年三十的早上。趙思賢瞧著書房覺得十分滿意了,小董又喚八爺:"趙八,還站著幹什麼,快些把筆墨預備好,六爺要寫春聯。"

這是書童分內的事,八爺忙去取筆墨紙張,取來了趙思賢卻不動筆,小董又道:"趙八,你有眼力勁沒,還不快些磨墨?"八爺這才急匆匆倒了水磨起墨來,磨好放下,趙思賢瞧著皺眉。

八爺還在徘徊,小董道:"濃了。"八爺又只得重新加水,這次又淡了,足足三次,才磨出濃淡適宜的墨來。趙思賢這才提筆蘸墨,寫起春聯來。

寫好春聯,小董贊道:"六爺的字越來越好了。"趙思賢也十分滿意,把筆擱下道:"你們貼好吧。"說完就走了,小董送走他,才對站在一邊的八爺道:"還不快些去貼好,沒聽到爺的吩咐?"

八爺只得找糨糊,搭梯子去貼,小董在下麵不停地道:"高了,低點,低了,再高點。"一副春聯足足貼了小半個時辰才貼好,八爺下來的時候只覺得手都被凍僵。

卻還要去收拾梯子,把糨糊還回去,小董見八爺臉上神情,這沒辦法,六爺六奶奶吩咐的,怎麼也要做完。過年人人歡喜,只有八爺不甚高興,今年的壓歲錢,是和別的小廝一樣,荷包裡裝了兩個金錠子,這些東西放在平時,賞人都嫌寒磣,今日卻要接過時候還要謝賞,著實彆扭不已。

在書房裡做了一個月,小董把月例遞給他:"奶奶吩咐了,你一月一兩銀子,快些拿去吧。"一兩銀子,瞧著這少的可憐的銀子,再把這兩銀子和那兩個金錠子放在一起,原來這麼辛苦才能換來銀子。記得自己當初在秦淮河邊,光一桌席面就從沒少過五兩銀子,張大他們還說自己節省,現在瞧來,那是什麼節省,純是被他們騙了,也不曉得他們光席面錢就吞了自己多少銀子。

八爺在書房裡做的熟了,平日也捧著書在瞧,倒比以前用功的多。轉眼三個月已經過去,這日八爺正想去書房,小董來了,和平時不一樣,只是垂手道:"八爺,六爺請您過去。"

八爺還有些不適應被這樣稱呼,還是小董提醒了他:"八爺,三月之期已滿,還請八爺換了衣衫隨小的們去。"

換好衣衫,八爺還不由自主地摸了摸這衣衫,從裡到外都是新制的,料子也是上好的,和自己這幾個月穿的小廝的衣服全不一樣。乍然又換上這衣衫,八爺不曉得心裡在想什麼,這幾個月究竟是夢是幻?手往袖子裡摸了摸,摸到那個小荷包,裡面還放著過年得到的那兩個小金錠和這三個月的月例。

小董方才服侍他換衣的時候還笑著道:"爺就把這個荷包賞給小的吧。"平時賞也就賞了,八爺歷來大方,可經過這麼一來,八爺曉得銀錢是要苦掙的,況且這銀子和平時所得又不一樣,把荷包裝進袖裡只是笑笑。

小董本就是試探,自然也不生氣,兩人已經進到廳裡,趙思賢手裡拿著筆正在寫什麼,瞧見他進來,擱下筆看著這個小堂弟,換了新衣衫的他眉宇之間沒有去年來的時候那股驕氣,顯得穩重一些。雖然心疼堂弟吃的那些苦,可看到他的舉止,趙思賢還是不得不承認妻子說的對,教小孩子總要先讓他吃些苦頭才能曉得稼穡艱難。

趙思賢招呼八爺坐下,八爺先開口道:"做兄弟的行為荒唐,還要哥嫂掛心,實在不該。"說著又要滴下淚來,趙思賢拍一拍他的肩:"好了,那些事都過去了,日後你須記得這件事,你是男子,若只知吃喝玩樂,不曉得稼穡艱難,遇到事情可怎麼辦?"

八爺連連應是,兩弟兄又說了一會,趙思賢又道:"去年本是秋闈之期,你那時荒唐也沒下場,京裡來信問你書讀的如何,說你若不依我的教訓,就送你回京,在家拘著你的人也要多些,況且小九也已定親,還要先把你的親事辦完,好給他娶媳婦。"

小九已經定親了?八爺想起自己那被退的婚事,不由歎了一聲,趙思賢拍一拍他的肩:"你也別這樣,等你回了京,行動和原先不一樣,都是有眼睛的人,你的婚事也就快了。"

趙思賢說一句,八爺答一句,見他現時這麼乖巧,趙思賢心裡不免有些得意,想起婉潞的囑咐,到口邊的話又咽下去,八爺雖面上答應,心裡還有些著急,行李全都空了,衣衫這些哥嫂自會置辦,可那些古董?特別是那個漢玉佩,可是四太太壓箱底的東西,還有那塊田黃,是老太君見自己乖巧賞自己的,說放著也沒用,等自己做了官,再尋好匠人刻出印來,也是老人家一片心。

當時換銀子時候,只想著什麼東西能換回多的銀子,哪想到這麼多,別的罷了,這兩樣東西沒了,怎麼和老人家交代?

趙思賢見八爺臉上神色變化,歎一口氣喚進小廝說了幾句,小廝端進個託盤來,上面還用緞子蓋住,趙思賢指著不經心地道:"你嫂嫂給你預備了幾樣玩意,你拿著去吧。"

八爺掀開緞子,本來漫不經心地他在看到裡面的東西的時候眼都瞪大了,裡面東西不多,不過五件東西,除了一個筆筒之外,其它全都是自己賣出去的,心心念念的漢玉佩和那塊田黃也在裡面。

八爺還當自己在做夢,用手擦一擦眼睛,說出的話都有些激動:"六哥,這,這是真的嗎?"趙思賢不由打了弟弟一巴掌:"傻小子,自然是真的,你嫂嫂為了這幾樣東西,壓箱底的銀子都拿出來,又去找人說合,好容易才在原價上面加了三成的價給你贖回來,本來那銀子留著以後給瑾姐兒添妝的,為了你這叔叔,也就先顧不得他了。"

八爺本沉浸在喜悅之中,聽了趙思賢這話,忙站起來連連作揖:"做兄弟的行事荒唐,不但為禍自身,累的哥嫂擔心,連侄女的添妝銀子都不夠了,六哥放心,等以後瑾姐兒有了人家,做兄弟的定竭力為她添妝。"

趙思賢十分滿意八爺說的這番話,但還要再敲打敲打,歎一口氣道:"誰家的女兒都是嬌寵長大的,自然願意嫁給頂天立地的男兒,而不是只知吃喝的紈絝,聽的你出京時候還抱怨了岳司業幾句,須知你這等荒唐的行徑,又有哪個做爹的捨得把女兒嫁給你?"

八爺的面又漸漸紅了,恭敬聽完訓斥,趙思賢才讓人端上酒菜,弟兄倆喝了幾杯,八爺也就歇回書房,趙思賢進去和妻子說話。

婉潞正瞧著智哥兒和瑾姐兒兩個玩耍,智哥兒已經三歲,說話口齒清楚,蹦跳便利,瑾姐兒說話比哥哥要晚一些,到現在不過會叫人,走路也不過蹣跚而已,見智哥兒蹦跳著去拿果子吃不等自己,急得邁著小短腿大叫:"得,得。"

智哥兒手裡捏著糕點,皺著鼻子回頭瞧著妹妹:"哼,連哥哥都不會叫,只會得,得。"瑾姐兒雖然話不太清,但哥哥說自己還是能聽懂的,不去找哥哥,不大會轉身的她蹲下身子,慢慢磨著轉過身這才站起來走到婉潞身邊,一頭撲進她的懷裡,手指著智哥兒:"娘,娘,得,得欺負我。"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51:35

第四十二章

瑾姐兒別的話說不大清楚,告狀的這句說的清楚極了,婉潞把女兒抱到腿上,讓秋煙把糕點盤端過來,拿起一塊喂著女兒:"乖啊,哥哥欺負你,我們不理他。"本在得意的智哥兒聽見娘這樣說,沖過來死死抱住婉潞的腰:"娘,我沒欺負她。"

趙思賢的聲音已經在外面響起:"怎麼,我們智哥兒又欺負妹妹了?"聽到他的聲音,智哥兒撒開手就沖進走進來的趙思賢懷裡:"爹,爹,我沒欺負妹妹。"趙思賢把兒子抱起,捏捏他的小胖臉:"在你娘面前還敢欺負妹妹的話,不怕你娘揍你。"

智哥兒緊緊抱住趙思賢的脖子,瞧向瑾姐兒的眼神裡有些得意,你有娘做靠山,我也有爹做後盾。瑾姐兒只是吃著婉潞喂的糕點,才不理哥哥。

趙思賢拍拍兒子的小屁股:"好了好了,你是哥哥,要愛護妹妹,怎麼能欺負妹妹呢?"智哥兒一張小臉紅撲撲的,把頭埋在爹懷裡不說話。

婉潞已經起身把瑾姐兒遞給趙思賢,從他懷裡接過智哥兒,拍一拍他的小臉:"委屈什麼,做哥哥的總是要照顧妹妹的。"智哥兒伸開雙手抱住婉潞的脖子,軟軟地叫娘,婉潞抱著他坐下,拿起一塊糕點塞到他嘴裡:"娘難道有了妹妹就不要你了。"

智哥兒手裡捏著糕點,小臉依舊紅彤彤的,一頭紮進她懷裡不說話。夫妻倆逗了會孩子,瑾姐兒已經打著哈欠,智哥兒也已困了,婉潞叫進奶媽把他們倆抱下去安歇,這才對趙思賢道:"都說好了?"

方才趙思賢不過是勉強陪著孩子們玩耍,這會就覺得酒意湧上來,用手捶著額頭不說話,婉潞給他背後放了個枕頭,又蹲下給他脫著鞋襪,好讓他松活一些。

趙思賢享受著妻子的服侍,伸出一隻手在她臉上脖上摩挲,婉潞啪地把他的手打下去,趙思賢的眼這才睜開,湊到妻子的耳邊道:"瑾姐兒都一歲多了,兩兄妹現在都會吵架了,我們再生一個出來,讓他們兩兄妹曉得愛護妹妹好不好?"

婉潞站起身用手指點他的額頭一下:"你啊,現在盡拿孩子們做藉口。"趙思賢伸開雙臂把妻子抱個滿懷:"你現在有了,生下來正好做完月子我就滿任,豈不兩相宜,若是再過幾個月有,等我滿任的時候,你懷著肚子奔波,那我可心疼了。"

說到心疼這句,趙思賢已抬起妻子的下巴親了上去,婉潞本就半推半就,吹滅了燈屋裡暗了下來。

八爺過了幾日就收拾回京,趙思賢吩咐小董送他回去,直送他到水西門碼頭瞧著船遠去變成一個小黑點,趙思賢才上轎回家。

轎子剛進衙門就見醫官走了出來,醫官不會無故到來,趙思賢忙命停轎,下了轎拱手道:"魯醫官,我衙裡是何人病了,要勞煩您親自過來?"魯醫官忙還了禮才道:"方才貴衙門來人說奶奶突然暈了,小可忙忙趕來,卻不是病,是喜,奶奶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了。"

趙思賢聽說婉潞暈倒,心裡已經著急,等到聽說不是病,是喜這才放心下來,拱手謝過醫官,醫官還在那裡囉哩囉嗦地道:"奶奶雖然身子壯,但這胎得時就在年邊,應酬未免多了些,這才暈過去,學生已經留了藥方,照方調理就可,還要減少應酬,安心在家養胎。"

趙思賢仔細聽了,吩咐人送醫官出去,自己急匆匆往後衙趕去,智哥兒趴在婉潞床邊,眼巴巴瞧著娘,婉潞正用手拍著安慰他。

聽到他的腳步聲,婉潞抬頭笑道:"快來哄哄你兒子,剛才我醒過來時,他和瑾姐兒兩個哭的一個比一個大,不知道的,還當是我……"趙思賢已經抱起智哥兒,用手捂住妻子的唇,不許她說出那句話。婉潞低頭一笑,接著就道:"我知道,我會好好的,瑾姐兒方才哭的都快抽過去了,我讓奶媽把她抱出去,醫官也去給她瞧過,說她是被嚇到,開了劑方子,說服了就會好的,你也去瞧瞧她。"

婉潞說話時候,趙思賢仔細瞧她臉上,見她面色紅潤依舊,說話聲音也很洪亮,心這才放了下來,叫過秋煙讓把瑾姐兒抱過來,手握住妻子的手:"你不知道我聽醫官說你暈了過去,心頭那個怕。"

婉潞雖然知道丈夫和自己之間感情日深,但還是戲謔地笑道:"不是都說升官發財死老婆是人生快事嗎?你又何必……"不等她說完趙思賢就拉起她的手咬了一口,婉潞吃痛叫出聲來,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這個溫文爾雅的丈夫會做出這種事來。

趙思賢咬了這一口,才覺得心裡舒坦些,恨恨地道:"這樣你就疼了,方才你說這話時候,我比你更疼上萬分,我們是一家子,縱然別的女子再年輕再漂亮,可是沒有了你,那些又和我有什麼關係?"

婉潞一顆心似乎被蜜糖泡在那裡,當日說出誓言,卻也怕誓言是靠不住的,年華漸漸老去,自己引以為傲的容貌也會漸漸消失,那時會不會他厭倦自己?

方才的話雖半是試探,卻也有一半是真心,聽了丈夫的回答,婉潞靠到他懷裡:"我曉得,你方才怕的很,我不光是為了你,為了我們的孩子也要長命百歲,等到我們都老了,兒孫們都長大了,再一起死去好不好?"

婉潞描述的那個情景讓趙思賢唇邊綻開笑容,好,為什麼不好?瑾姐兒已經被抱了過來,瞧見爹爹,她張開雙手就要讓趙思賢抱,嘴裡喊著娘,娘。

趙思賢一手抱子,一手抱女,笑著對婉潞道:"等你生了老三,我都抱不下了。"婉潞瞧著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心中的甜蜜更深,那些人不是自己的丈夫,他們會做的事自己的丈夫是不會做的。

玩了一會,趙思賢問過秋煙,知道婉潞暈過去之前,剛瞧了朱氏送來的信,自己岳母是個報喜不報憂的性子,什麼事都是自己扛的,這次信上寫了什麼,會讓婉潞暈過去?

拿了信過來一瞧,筆跡卻不是朱氏的,而是續宗的,續宗去年考上舉人,十三的舉人雖稱不上世所稀少,也是少見的。本來按了趙思賢的意思,今年就要讓他下場,但續宗寫道,娘重病在床,須日夜侍疾,不敢離開半步。

而朱氏得病的緣由,竟是上個月續宗定親的那戶人家的姑娘發了急病,不幾日就死了,續宗雖中了舉人,那戶人家心疼女兒,竟在外面說續宗是克妻之命。朱氏一生剛強就為了兩個兒女,受了這些氣也沒地方去訴,竟病了下來。

續宗雖聰明,年紀卻小,這些事也不能說給別人,只有寫信給姐姐訴苦。見他信上密密麻麻寫了好幾頁紙,趙思賢皺起眉來,婉潞歷來心疼繼母和弟弟,聽說這些,自己又遠在外面,無法給他們伸以援手,難怪會暈了過去。

趙思賢曉得了前因後果,眉頭微微皺了皺。絲兒已把藥端了上來,趙思賢見她要進去,順手接過藥道:"我去給你奶奶送藥。"他們夫妻恩愛下人們是全瞧在眼裡,絲兒依命退下,趙思賢正想進去,猛然想起另一手還握著信,把信遞給秋煙,吩咐她收好這才走了進去。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51:47

第四十三章

孩子們都被抱了下去,婉潞躺在床上閉著眼,那眉還微微蹙著,聽到腳步聲睜開眼剛要坐起身,趙思賢已經快走幾步扶住她:"醫官說了你要靜養,快把藥喝了。"

婉潞就著他的手喝了藥,趙思賢又從桌上拿起一小盒蜜餞來拈一顆出來:"來,張嘴。"這動作倒讓婉潞笑了:"你當我是孩子呢?"但還是把蜜餞吃了下去,趙思賢給她輕輕捶著肩:"娘子,你這胎醫生說要靜養,這衙門裡的事總要有人料理,我娘她在京城抽不開身,"

趙思賢沒說完話,婉潞就抬眼看他,不會才剛向自己下了保證,他就要抬舉丫鬟吧?婉潞正準備開口時候趙思賢已經道:"不如我們把岳母和小舅接過來,金陵多的是文人墨客,小舅在這裡住著,也能結交幾個朋友,對他以後有好處,岳母一來能照顧你,往來應酬她老人家出面也是好的。"

原來他打的這個主意,想起方才的念頭,婉潞心裡有一些羞慚,自己會不會太過擔心了,丈夫的人品是值得信賴的。婉潞往趙思賢身上靠了靠,微笑著道:"好是好,只是娘是個寡婦,又只是你的岳母,不曉得外人會不會說什麼閒話?"

趙思賢拍一拍妻子的肩膀,果然人是關心則亂,婉潞全沒有平日對別的事的鎮靜。見到妻子難得露出的擔憂慌亂,趙思賢不由笑了出來。聽到丈夫的笑聲,婉潞輕輕敲他一下,嗔怪地道:"有話就說,可不許笑我。"

趙思賢把妻子更抱緊些:"女婿孝敬岳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怎麼會有人說閒話呢,況且我們又在外任,你身子不爽,自然要個老人家來幫忙照顧。"婉潞是撒嬌一樣的說話,聽到趙思賢這樣說,只是微笑不再說話。

趙思賢當下就修書數封,一封是給小董的,讓他回來路上順路去接朱氏他們,另一封是給朱氏,稱婉潞這胎有些危急,還請岳母來幫忙照顧。第三封是給楚夫人的,信上講了緣由,又在信上托楚夫人給朱氏一信,好讓朱氏答應前來。

事情忙完,婉潞也就安心養著,心裡還有些擔心朱氏不會前來。轉眼荷花又在含苞,已到五月天氣。已經有信過來,說朱氏他們還有數日就到。婉潞這懸了兩個月的心總算放了下來,吩咐丫鬟們把上房收拾出來,好讓朱氏住進來,自己挪到廂房去住,續宗還是住在書房裡面。

佈置好了,趙思賢進來瞧瞧,一句話也沒說,婉潞捏他一下:"怎麼,讓大老爺住進廂房,委屈你了?"趙思賢搖頭:"不是,我想的是,這屋子不算大,岳母住了實在委屈。"婉潞只是抿唇一笑,趙思賢伸開雙臂摟住她:"岳母雖只是你的繼母,人品極被人敬重,做女婿的,自然想要把最好的奉上,不然怎麼對得起她養出這麼好的女兒。"

婉潞突然歎了口氣,趙思賢忙問:"怎麼,我說的不對?"婉潞故意皺著眉:"難怪智哥兒總是說家裡的糖不夠吃,聽了你這話我才明白,平日定是你把那些糖都吃完了,不然嘴怎麼那麼甜?"說著婉潞已經忍不住笑了出聲。

趙思賢這才回過味來,用手輕輕拍著她的背:"我猜你肚裡這個,生出來之後一定愛笑。"這又是為了什麼?趙思賢也是一臉嚴肅:"你懷著他的時候這麼愛說笑話,生出來的娃自然也是這樣。"

朱氏他們的船在三天后到達水西門碼頭,婉潞自從診出懷孕後很少出門,今日也坐了轎子在那裡早早等候。等到船停穩岸上,小董先下來到轎前行禮,婉潞這才在眾人攙扶之下上了船。

兩年多沒見,朱氏瞧著比原來要瘦了些,鬢邊的白髮已經更加明顯,續宗長的更高,眉宇之間稚氣已經少了許多,瞧著和平老爺當日也差不多。

見到弟弟這樣,婉潞不由眼睛一酸,就要流淚下來,朱氏上前拉住她的手:"懷了身子的人哭是不好的,我和你弟弟在家裡什麼都好,只是掛念著你。"婉潞急忙把淚忍住,臉上漾出笑容:"娘說的是。"趙思賢也走了進來,給岳母見禮,續宗又見過姐夫。

喚過轎子進來,婉潞和朱氏坐了一乘轎子。朱氏的手一直沒有鬆開,見婉潞比起兩年前更加從容,心這才放了下來:"你啊,也是生過兩個孩子的人了,怎麼懷這胎三個月都不知道?我問董管家,結果他竟然來句出門之前並沒聽說你有孕的話,我這顆心怎麼放的下,這才厚了臉皮過來,一個岳母住在縣衙,傳出去讓人怎麼說?"

朱氏這番話裡有嗔有怪,最多的還是厚厚的關心,婉潞趴到她懷裡,有些撒嬌地道:"娘,正好遇上過年,衙門裡事情又多,我這不沒注意嗎?"朱氏拍她背兩下:"縱你沒想到,難道那些丫鬟就沒一個知道的?"

婉潞更加不好意思了:"娘,我房裡的丫鬟全還是女身,她們哪懂的這個?"趙思賢房裡的事,朱氏也不好去問小董,聽了這話朱氏哦了一聲,婉潞的臉有些緋紅,朱氏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拍著她。

到了縣衙,進了上房又重新行禮,奶媽把智哥兒瑾姐兒抱出來見過外婆舅舅,各自給了見面禮,朱氏見兩個外孫,真是男的聰明,女的可愛,笑的都合不攏嘴,左手智哥兒,右手瑾姐,只是抱著不撒手。

婉潞趁機說帶著續宗出去外面書房,讓朱氏和兩個外孫玩耍,到了外面婉潞才對續宗道:"你信上說娘重病,嚇的人心都要掉了,現在瞧著娘倒也康健?"續宗被姐姐埋怨幾句,低著頭不說話,想起他總只有十四歲,婉潞也覺得自己方才的話說得有些重了,想用手摸一摸他的腦袋,但續宗已經長的和自己平齊,再不是原先那個能讓自己輕輕一摸就能摸到腦袋的小孩子。

倒是續宗身子一矮,一雙眼裡閃著光,想被姐姐摸摸腦袋,婉潞還是只用中指點一點他的額頭:"好了,到底怎麼回事?"續宗見姐姐挺著個肚子,只怕也站不久,忙把她扶到旁邊的石凳上坐下:"姐姐,娘本來是重病在床的,接了姐夫的信,說你這胎和前兩胎不一樣,這一著急,當天就起了床,要人立即備車過來。還是我和董管家再三勸說,才又調理了三四日,比原先健旺些才上了路。"

趙思賢寫信婉潞是知道的,但信裡怎麼說婉潞就不大清楚,聽了弟弟這話才曉得是趙思賢信裡寫的有些誇張,本想埋怨幾句,但也曉得若不誇張些寫,只怕朱氏也不會來,況且這封信不但讓朱氏來了,還讓她身體好了些,也算將功補過。

心裡計較好了婉潞才又問:"你定親的那戶人家是什麼樣的人家,他家女兒為了什麼沒的,他家自己心裡是極清楚的,哪有怪起你克妻來?"續宗坐到姐姐旁邊,用手撐住下巴,年輕的臉上有些疑惑不解:"我也不明白為什麼那麼說,娘去弔唁時候,這家竟然給了娘一個閉門羹吃,還在裡面罵人,娘受了氣又體諒人家喪女也是心疼,回家路上又受了點風寒,這才生起病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51:57

第四十四章

畢竟是自己這個女兒嫁的太遠,不然這種時候,本該是自己這個女兒出面安慰娘。婉潞心裡歎氣,不過也是出了這件事,不然朱氏也不會答應出來散散心,一家人也能團圓些日子。

安頓好了他們,平八老爺去年考中舉人,他年紀已經老大,不想再考進士,索性選了官,得了山東某地的縣丞,全家上任去了。朱氏這次出門,家裡的事就托了九太太料理。族裡的人一來已被料理過,二來續宗中了舉人,族裡還想仰仗他,哪會再生是非?故此朱氏出門也很安心。

趙思賢對朱氏極為禮敬,對續宗也甚愛護,他們娘兒倆也就在這裡安心住下。續宗雖然比八爺年輕許多,但行事要比八爺穩重多了,每日只在書房念書,還是趙思賢看不過眼,才拉他出去走走。金陵風光,本和婉潞家鄉風貌不一樣。

對人人都嚮往的秦淮風月,續宗卻無一點想法,反而愛山水。趙思賢本也愛山水,來金陵兩年多,沒人陪伴不過就在附近走走,兩人一拍即合,趁著趙思賢休沐時候,兩人的腳跡也踏遍了周圍山水。

續宗來的時間久了,那種少年老成也才漸漸褪去,多了幾分孩子的活潑味道。趙思賢現在只恨自己沒有個親妹妹,不然就再做了一門親戚也好。這個念頭一起來,趙思賢就寫信回去給楚夫人,托她在京城名門淑女裡面,給續宗瞧一房媳婦。

朱氏聽到女婿這樣用心,倒皺了眉:"其實,門第什麼的我們也不挑,最要緊的是姑娘好。"婉潞聽到朱氏這樣說,心裡倒想起淑娥來,她的人品相貌為人都是上好的,可惜就是定了親,又大了續宗兩歲,不然真是一門好姻緣。

婉潞把淑娥的遭遇說出,來往信件之中,朱氏也聽婉潞提起過,只是沒這麼詳細,聽婉潞講的,朱氏笑了:"能被你讚不絕口的,自然是好姑娘,不過姻緣天定,也不曉得那傻小子有沒有福氣有這麼好的姑娘配他?"

莫雪和婉潞歷來走的近,朱氏來了,她也來陪著坐坐,這日也正好在,聽了朱氏的話就笑了:"伯母福澤深厚,不光享子女的福,日後享的媳婦福也不淺,又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呢?"

婉潞和莫雪認識數年,倒是頭一回聽她這樣恭維別人,含笑道:"雪妹妹今兒出門前可是喝了蜜糖,不然怎麼那麼嘴甜?"莫雪敲了婉潞一下才道:"我雖然做人粗笨,也曉得什麼樣的人是好人,原來沒見伯母之前,還當伯母是那種只為面子才對婉姐姐好的人,誰知見了數面,說起話來,才曉得是我自己看錯,方才那幾句,全是肺腑之言,那是什麼恭維話呢?"

三人又是一陣笑語,秋煙走了進來,手裡還拿著信:"奶奶,這是京裡送來的信。"面前都是自己人,婉潞也就當著她們的面拆開了信,剛看了數行,婉潞就對朱氏笑道:"還要恭喜娘呢,婆婆信上說,已瞧了數家姑娘,把每個姑娘的出身都寫在下面,就等娘定奪呢。"

說著婉潞把後面幾張紙遞給朱氏,挑媳婦是大事,莫雪也湊過去瞧,楚夫人為人細緻,名條之上除了是哪家的閨女,連有些什麼特點都寫出來,這家的姑娘是出了名的美貌,那家的女兒針線活極好。

莫雪和朱氏兩人在那裡議論,婉潞繼續看信,突然哎呀了一聲。朱氏和莫雪都抬頭,婉潞已經對莫雪道:"方才說起淑娥妹妹,誰知婆婆信上也說了淑娥妹妹,說她做了件了不得的大事,此時京中各家高門都想求娶她,老太君想為八叔叔求娶,婆婆特地在信裡讓我寫信給淑娥妹妹為八叔叔說幾句好話呢。"

莫雪的眉不由一皺:"侯府門第雖高,不過八爺那個德性,還是算了吧。"婉潞心裡也是這樣想的,只是沒有說出來,聽了莫雪這話輕輕一笑。

朱氏在一邊問道:"那位王姑娘,做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說給我們聽聽,也好長長見識。"婉潞已經瞧完了信,正在把信重新折起來,聽了這話眉一皺:"婆婆也只簡略說了說,大概就是梅家要退婚,退婚倒也罷了,偏生為怕別人家說嘴,在外面散了無數的謠言,不外就是淑娥妹妹曾被人拐走,想必已不是清白之身,怎堪為配這些。"

莫雪已經快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哎呀,梅家怎麼如此?退婚倒也罷了,這也是常事,哪能說這樣的話,壞人清譽。"要知道淑娥回鄉之時,趙思賢就行文當地,把事情原委全都告訴本地徐知縣,又再次囑託他把那個拐子的年貌開出來,行廣捕文書。

本以為這些人不過今天姓張,明天姓李,天南海北四處去撞,也不曉得有沒有用處。誰知廣捕文書才發出去一月有餘,常熟府就傳來消息,說當地某大戶家有個下人跑了,同時丟的還有大戶家的女兒,都說是這女兒和這下人私奔。

大戶家含羞,也沒去尋,大戶的夫人心疼女兒,悄悄命人去縣衙裡找知縣奶奶說了,只望私下搜尋,恰好收到這封文書,拆開一看,這年貌和大戶家逃走的下人就是一樣,除了一點,這名字不同。

知縣知道這事,曉得中間必有蹊蹺,一邊命人加緊搜捕那拐子,另外又兩地行文問個究竟,還到各地行文,問除了這家,可還有別家有這樣的事。這樣一來,不到三四個月,各地的回饋都到了。原來這七八年間,除了這兩家,各地總共還有四五十家失了女兒的,而且緣由都一樣,都是說和下人私奔,再開來年貌,仿佛也差不多。

這知縣明白只怕不是一件小案子,不敢怠慢,忙地打了文書給知府,又行文到部,批復下來,稱這種汙人清白,逼良為賤之風怎能長存?命就以常熟知府為頭,全力追查此案。常熟知府得了部議,急忙集中人手,全力搜捕那拐子。

搜了幾個月沒有搜到,想到那拐子既經常進各家官員府邸,索性行文給各地知縣,托他們一家家去問,問的就是最近投來的下人。問了一個來月,果然問到那拐子,原來他見事急,竟然躲到退居的張首輔府中。這樣拐子,說話是百伶百俐,專會討人開心,進府不過個把月,已經哄的管事的十分開心。

又兼他把鬍子剃了,有些白的鬚髮也染黑了,和文書上開的年貌並不一樣,本以為不會查到。誰知竟是一家家去問新投來的下人,別說是稍微有點像的,只要是年紀相似的都被一一盤查。第一次查問的時候本已放過他,他心剛落,第二次盤問又來,就露了馬腳,竟把以前用過的一個姓說出來。

縱是相府勢大,這樣事情哪是能幫的了的,見他面色一變,在旁邊的管事就哎呀一聲讓人把他捆起,送到常熟府時,各地已經送來有十來個問出有些尷尬的,站成一排,讓大戶家的管事認,大戶家管事的一眼就認出他來。

常熟府還沒投下籤子,這拐子就知道事情已經敗露,倒不如全都招供,省得皮肉吃苦。原來他年不過十七時候,就投了個師父,專門到各家府邸充做下人,伺機把裡面的小姐拐出來,一來小姐身上的金銀首飾衣衫不少,二來這樣人家的小姐,長的都是花容玉貌,賣的錢也要多一些。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52:10

第四十五章

況且大戶人家都要臉面,小姐和下人一起不見,房裡的首飾盒子也是空的,只會當自己教女不嚴,讓女兒和人私奔,哪會想到拐子拐走,都沒有一家出首去告的。

於是他師父闖了三十來年,拐走的人也有七八十,手裡的銀錢也過上萬,竟沒有一個人追究,年紀漸老,有人充作徒弟那是最好不過的。傾心交他不說,還讓他怎麼溜到書房偷了印信蓋好,這樣等到下一家的時候就有了薦書。

他學了三年,辭別師父自己出來,走過數省,也算青出於藍,不過十年功夫,就拐了四五十個女子出來,賣的銀錢不少。投到王家時候,見王老爺死了,本打算溜走,又捨不得淑娥好一個相貌,賣給別人少說也上百銀子,做賊的還有個賊規矩,去哪家都不能空手,不然下次不吉利。

在淑娥茶裡下了點東西把她悶到,夜半時分把她從船上偷了出來,行不過四五十裡就去尋了自己常找的人販子,開價一百兩,人販子只肯出五十兩,最後六十兩成交。還不忘寫一紙放養文書,說自己養不活妹妹,沒有法子只得把妹妹賣掉,日後遇到,千萬不要怪哥哥。

這才拿了銀子駕起船溜之大吉,本以為這次和原來幾次一樣,誰知竟遇到個不屈的淑娥,逃出來不說還告了一狀,搜根尋裡,竟把自己牽了出來。

常熟府錄好了狀詞,這拐子又把那些女子被賣到什麼地方寫了出來,他一般也就賣給人販子,也有生的特別好的,賣給富商做了妾室。常熟府見他所供,怒氣更甚,喝叫衙役先打了一百殺威板,打的他皮開肉綻,又上了大號枷鎖,命人日夜嚴密看管。

這才把來龍去脈寫個詳細,上奏朝廷。因此事是趙思賢救人發現,又行文金陵,大大贊了他一把。各家失女的,這才曉得個中緣由,常熟知府又依了拐子的口供,把那幾個常走動的人販和媒婆帶到,拷打之下問出那些女子的下落。除了被賣為妾的,還有一些竟是落入青樓。

常熟府又依了口供去那些人家尋,誰知竟有多一半已經死去,剩下的不過苟活,聽到有公文來尋自己,當場跳井上吊的也有不少。

至於被賣進青樓的也好不到哪裡去,忍恥偷生本只為了重見天日,可等到了這日,才曉得自己在別人眼裡已成不清白的人。有一些趁了不備尋了自盡,有幾個雖回了家鄉,見了爹媽大哭一場之後就削髮為尼。

剛得音信,轉眼又骨肉離散。各家都不是那種沒勢力的,紛紛寫信給故交好友,必要把這些人活剮了才成。不一日部裡批復,也不說什麼年前不能動刑的話,部複到日,就把拐子活剮,人販子和媒婆們,等到秋後處決。

這事因趙思賢而起,常熟府又請趙思賢過來監刑,也算有始有終。

前前後後,花了一年多的功夫才算了結,淑娥的清白名聲人人知道。這梅家自然也曉得,那為什麼退婚之時還說淑娥壞話?

朱氏已經皺眉了:"說句不愛聽的,王姑娘遇到這樣事情,縱失了身,也由不得自己,做翁姑丈夫的,該念在她經歷坎坷份上,多加疼愛才是,哪有反汙她的道理?"

莫雪連連點頭:"伯母這話說的是,況且淑娥妹妹清白,又沒失了身,配他梅家小子,哪有配不上的,竟反要退婚,真是有眼不失金鑲玉。"

婉潞也道:"淑娥妹妹的品性,雪妹妹比我知道的更清楚,她受了這樣侮辱,那裡肯咽下這口氣,竟帶著下人到了京裡,要尋梅家問個清楚。梅家已尋好了另一個媳婦,那肯讓她進門?她一怒之下,跑去順天府衙門告狀,若是自己不清白,情願撞死在這裡。那件案子方過去沒有多久,順天府衙接了狀紙,曉得棘手,只有往上奏去。陛下收了奏摺,心裡稀奇,當做一件稀奇事講給皇后娘娘聽,稱娘娘為天下之母,這種事情就該天下之母來做主,娘娘傳召了淑娥妹妹進宮,問過究竟,命宮裡女官驗過,曉得淑娥妹妹竟還是真正女身。大為歎息。"

說著婉潞就不講了,莫雪搖一搖她的胳膊:"娘娘傳召之後呢?有沒有把梅家的傳進來大加呵斥?"婉潞點一下她的額頭:"你當是唱戲呢?娘娘只是問淑娥妹妹,是要繼續嫁進梅家還是怎麼?淑娥妹妹就道,這樣人家也不想嫁,只是女子清白最為要緊,哪能容得別人在那裡胡說自己受氣?總要出來為自己伸伸頭,才好為天下女子爭氣。娘娘大為讚歎,稱這樣好女子,哪能孤單一世,命女官曉諭京城,要為淑娥妹妹擇一好男兒為配。"

莫雪聽的一拍手:"好,我就說淑娥妹妹不是那樣哭哭啼啼,只曉得以死證清白的弱女子,有皇后娘娘做了後盾,梅家哭去吧。"

朱氏的眉微微一皺,歎道:"這種事情我也見過,只是被汙女子,多以死自證清白,而沒想過,真的死了縱然你清白無比,也讓爹媽傷心,倒是這樣舉動,我從沒聽過。"莫雪點頭:"說的是,我們聽過見過的稀奇事也不少,沒見過淑娥妹妹這樣的,這樣女子,自然能當家理事。"

當家理事?婉潞的眉頭微微皺起,是老太君有意求娶,而不是四太太,看來老太君是要給四房尋一個當家主母。莫雪已經拉一下婉潞的袖子:"姐姐,淑娥妹妹這樣的,才不要嫁給你那八叔叔。"婉潞拍拍她的手:"自然不會嫁,我在給婆婆的信上寫,不敢挾恩求報就是。"

莫雪點頭,臉上露出快樂笑容,婉潞已經吩咐秋煙拿過紙筆來寫信,朱氏笑著道:"只是我們家門第低了些,不然光聽王姑娘所為,我都想為續宗求娶。"婉潞的筆停一停,除了這個,剛說過不敢挾恩求報,此時又為續宗求娶,還不曉得別人會怎麼想呢?

趙思賢知道老太君要為八爺求娶淑娥,倒大加讚歎,婉潞心裡早預備好了話:"你為八叔叔好我是知道的,只是我們雖不敢稱君子,也不是那種挾恩求報的,拿這事出來說嘴,難免不會被人說。"自己妻子說的有理,趙思賢也就丟下這事。

婉潞的信到了京城,楚夫人本就抹不開月太君的面子,媳婦的信上又這樣說,心裡松了一口氣,拿著信去回復月太君。月太君聽的不敢挾恩求報,皺了皺眉道:"這也是你那媳婦細緻的地方,既如此也就罷了,你做伯母的可要給老八好好尋門親事。"

楚夫人忙應了,四太太在旁邊酸不溜丟地道:"婆婆,真是遠香近臭,現在小六媳婦在你眼裡,可是怎麼都是好的,要我說,這樣的媳婦進了家門,定不會一味柔順,到時別說是我這個做婆婆的,就算小八,也要被她管的死死的。"

月太君皺眉:"你曉得什麼,我們家的媳婦能和那種小家子的媳婦一樣只求柔順嗎?拿不起主意的人怎能當我們家的媳婦,不說別個?就說……"月太君想起潘氏,皺眉沒有說下去,若是這個媳婦能壓制住孫子,現在也不會鬧的這麼不可開交。

了了一樁心事,婉潞安心待產,十月初三,生下她的第三個孩子,是個小男孩,這讓婉潞心裡有點微微的失望,懷孕時候肚子不小,還當是雙胞胎,誰知就只有一個小子。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52:20

第四十六章

不過這娃的個頭比哥姐要大很多,哭的聲音也要大的多。朱氏抱著外孫,笑的十分開心,那些煩惱早就煙消雲散。

一家子在江寧過的十分和睦,轉眼又是一春,趙思賢已經滿任,要進京敘職,等新官到了,搬好交接,趙思賢奉著岳母,帶著妻兒上船回京,來的時候一家三口,走的時候卻是一家五口,智哥兒和瑾姐兒雖在船上也活潑蹦跳。新生的小兒剛四個多月,只是睡在那裡什麼都不知道。

一家人往京城行去,經過揚州換船時候,看著當年的碼頭,想起往事婉潞不由在想,不曉得淑娥的女婿擇好了沒有?

春風吹的人都有些懶,朱氏抱著新得的外孫在那裡逗弄,見婉潞坐在那裡一臉的若有所思,笑著問道:"你可是捨不得離開金陵?金陵雖好,終究不是你的家,你嫁進京城,京城就是你的家。"婉潞走到她身邊坐下,伸出一根手指,繈褓中的孩子趁機抓住,咯咯地笑起來。

婉潞笑道:"娘,我不是捨不得離開金陵,只是看著這景色,想起淑娥妹妹來,也不曉得她有沒有擇到女婿。"朱氏哦了一聲。楚夫人後面的信裡面就沒提到淑娥,婉潞再想問也問不到,只有回京裡打聽。

看著那亙古不變的長江水緩慢流淌,朱氏岔開話題:"你這回京,你淺妹妹也算有了個依靠。"淺草?婉潞的眉頭皺起,出京之後也有信件來往,朱淺草的信裡總是很平靜,說些家務罷了,從沒見過她信裡有抱怨。

去年她丈夫方舉人考中進士,雖沒考中翰林,也是從榜下選了官,遠去四川綿竹做了知縣,淺草在家侍奉公婆沒有隨任。婉潞還怕她心裡煩惱,寫信勸她,回來的信裡淺草對婉潞謝了又謝,還稱公婆看顧自己極好,難道說她又出了什麼岔子?

孩子在朱氏懷裡發出哭泣,朱氏忙低頭哦哦地哄他,哄了一會奶媽進來,把孩子抱出去餵奶。朱氏這才道:"你方妹夫呢,雖然有些耳根軟,也還算的上是個好人,你淺妹妹和他結親也有七八年,夫妻過的也和睦,生了兩兒一女,本來這日子過的好好的,結果去年你妹夫中了進士,別人還沒說什麼,方親家太太就對你淺妹妹左右看不上眼。"

這等輕狂,婉潞不由冷笑一聲:"不過中了個進士,天下進士也不見的那麼稀罕,每科上百進士,能入八座的不過也就七八人罷了,剩下的能在四五品的官位上就算不錯,有些運氣不好的,做幾十年的老知縣也有聽說過的,這不過剛入仕,日後怎樣還不知道呢,就這樣輕狂,真是……。"

怕說出不好聽的來,婉潞閉了口,朱氏輕輕地拍了拍她:"我的兒,這是我們明白人知道的道理,方親家太太雖稱不上糊塗人,也算不上明白人,得了眾人的恭維,有些輕狂也是在所難免的。"婉潞的氣消了一陣,笑著道:"娘說的是,方家家底本就平常,兒子中了進士又做了官,高興些也是常事,只是淺妹妹嫁過去也有七年了,又生兒育女,難道方親家太太現在還想休了她另娶別人不成?"

朱氏拍一下她:"說的就是呢,你當你淺妹妹為什麼沒有隨任,侍奉公婆雖是常事,他家又不止你淺妹妹一個兒媳,你淺妹妹還有兩個妯娌呢,哪用得著你淺妹妹在家,不過是想先分開他們小夫妻,然後再在來往信裡進些讒言,等到那邊聽了,再以你淺妹妹不孝翁姑之名,借機休了。"

朱氏講的平靜,婉潞聽的有些憤怒,手裡的帕子已經捏緊:"他打的好主意,淺妹妹已是朝廷命婦,休了朝廷命婦那可不是他一家就可做主的事情,是告的禦狀的。"朱氏拿起旁邊的茶喝了一口:"若你方妹夫沒給你你淺妹妹請封呢?"

婉潞不由愣住,中了進士後可以請兩軸誥命,一母一妻,淺草嫁過去已經七年多,怎麼都在請封之例,不請封說出去別人都不信。朱氏冷笑道:"他家既打了這個算盤,怎麼肯給你淺妹妹請封?找的藉口不過是親家太太覺得和兒媳同為孺人,有些不高興,說等到你方妹夫升官,再給你淺妹妹請。"

婉潞也冷笑,這算盤打的真好,可惜這主意別人一看就能戳破,只怕他家還在那裡高興不已呢,況且一個知縣,只是他家人看的極重,在京城裡面,這樣的官,不算遍地都是,也是車載斗量了,商戶人家果然沒見識。

婉潞心頭剛想起這句話,就看見朱氏的眼,自己的繼母也是商戶人家出身,可和他們全不一樣,這人和人果真不同。婉潞忙道:"娘,既已全知道他家打這樣主意,難道淺妹妹不做什麼打算?"朱氏輕歎:"兒媳侍奉公婆,婆婆調理兒媳,這也是明公正道的事情,你舅母雖有些忍不住想為女兒出頭,但他家做的也沒露出什麼痕跡,難道就為婆婆管兒媳嚴了些就要上門出頭,這樣的話,別人不說方家刻薄兒媳,倒要說朱家沒有教養,一點小事就要出頭。"

哎,淺草在朱家時候,也是千疼萬愛,出嫁時候朱老爺心疼女兒,嫁妝裡光田地就有五百畝,還帶著一所莊房,店鋪兩間,陪嫁丫鬟四個,家人兩房,每年光店鋪和田地收的租子就有一千多兩,足夠一個中等人家富裕地過上一年。

這樣豐厚的嫁妝,也擋不住一旦發跡公婆的變臉,方知縣沒成知縣前,方太太提起這個兒媳來可是贊了又贊。人拿的起主意,為人又寬厚又大方,比自己女兒還要心疼幾分。

淺草是個實心人,婆婆這樣說,她孝敬婆婆更加精心,朱老爺和朱太太覺得女兒嫁的好,對親家更加感激。選官要用錢,方家家底不厚,朱老爺除為女婿跑腿之外,還拿出一千兩銀子活動,這才剛過幾日就變成這樣?

婉潞又歎了一聲,朱氏拍拍她:"好了,你也別歎氣了,你淺妹妹雖然有些氣惱,但更覺好笑,只是冷眼瞧著他們所為,橫豎再怎麼伺候,還有丫鬟呢,方親家太太不過就是讓你淺妹妹鋪床疊被,伺候用飯,洗衣做飯這些她就算想讓你淺妹妹去洗,也要顧著別人的眼啊。"

說的婉潞又笑了,有些撒嬌地偎到朱氏懷裡:"淺妹妹既有了主意,又要女兒做什麼?"朱氏拍著婉潞的身子,就好像她還小一樣:"雖然就做這些,但你舅母心疼你妹妹,擔心長此以往身子熬壞了,你回了京,就多往方家走走,讓方家曉得什麼才是體面人。"

婉潞嗯了一聲,朱氏又歎道:"我的兒,你命可真好。"婉潞笑嘻嘻睜開眼:"這也是娘帶來的福氣。"朱氏摸一摸她的頭髮:"在娘家的福氣是天生的,到了婆家這福氣就要自己找了,你婆婆可真是個好人。"婉潞又嗯一聲,再沒有說話。風悠悠地吹進來,打了個轉兒又吹出去,不驚擾她們母女的談話。

船到通州碼頭,眾人上岸換車,趙二老爺的知州任已經滿了,侯爺在京給他活動,選了杭州同知,全家去杭州去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52:29

第四十七章

趙思賢也沒停留,只是給通州知州衙門送了帖子,稱自己路過不及來拜就帶著家人繼續趕路。到了婉潞家鄉,朱氏離家日久還是想家的,見家鄉風貌一切如常,自己家的宅子也收拾的乾淨,對平九太太謝了又謝,婉潞夫妻在這裡住了兩日,和親朋故舊喝了一頓酒,也就重新整裝回京。

比起婉潞,趙思賢可要激動的多,離京城還有三日就在那裡念叨不知祖父祖母身體可還安好?月太君去年也過了七十大壽,婉潞夫妻遠在金陵,派人送回來了壽禮,聽說辦的極為熱鬧,在京城的這些貴婦人裡面,月太君也算是頭一份的尊榮富貴了。

還說不曉得楚夫人頭上有沒有添了白髮?弟弟妹妹們可還聽話?侄子侄女們也有定親的,瑜之去年五月出嫁了,今年已經聽到她有喜的消息,不想自己就要做舅公了,真覺得老了。

念叨的婉潞都有些受不了,車又小,智哥兒他們和奶媽坐在後面車上,只有小兒子和婉潞他們坐在一起,婉潞點一點小兒子的額頭:"你聽聽你爹,車軲轆話都說了一路,也不想想給你起個好名字,可憐我的兒現在還被叫寶寶。"

趙思賢咦了一聲就去握兒子的手:"這不快到京了,名字就讓爹娘他們起,也算孝敬他們。"婉潞是故意這樣說,逗趙思賢說別的話,見他湊上來就順著他:"除了八小姑,連七小姑都定了親,等年底出嫁呢,也不曉得八小姑要許個什麼樣的人家。"

四太太預備了兩年,本以為自己女兒無論家世相貌人品都是上上之選,就算不能做太子正妃,一個良娣也跑不了。太子選妃的結果在去年終於出來,選的是秦侍郎家的小女兒,這個結果一出來,京城中人都覺得奇怪。

秦侍郎官位不顯,不過是工部侍郎,他的女兒也不是天仙樣的容貌,文采也不見出眾,為什麼會花落秦家呢?還是後來有人點破:"官位雖不顯,卻也不低,秦侍郎的夫人以智謀出色,據說這位秦侍郎在當府縣官的時候,判案大多聽夫人的。夫人管束內院有方,教出來的孩子既不粗俗也不太過古板。這位秦小姐容貌雖不算特別出色,但溫柔沉靜,有大家之風。太子妃可是未來皇后,只要文通即可,又不是選狀元,文采出眾不過是錦上添花,並不是必備條件,綜合起來看,這位秦小姐樣樣都不特別拔尖,可是樣樣都又通,這樣的人,自然就是皇后的最好人選。"

這樣的話一傳出來,這讓有幾家一心培養女兒琴棋書畫的人家懊喪的很,皇后可不是妃嬪,又不需以色侍人,這些東西能通就好,何必一定要精通呢?

四太太落了空,氣的在床上躺了半個月,掙扎起床後就要張羅給思聰尋親事,只是她的眼界極高,這家不好,那家不要。雖說思聰是侯爺的侄女,可是四老爺畢竟只是個五品郎中,官位在朝中不算什麼,四太太挑別人,別人自然也在挑她,挑了這麼幾個月,還沒定下來。

趙思賢雖不好說長輩的不是,四太太的脾氣他也不大喜歡,微微皺眉道:"哎,八妹妹本來聰明活潑可愛,又是這樣的出身,怎麼都不難嫁的,可是遇到四嬸這樣的,也就只有慢慢地看。"說著趙思賢想起一事:"智哥兒都四歲了,前些日子還有人和我打聽,想讓他做女婿,你說咱們的兒子,什麼樣的人才能配上他?"

婉潞心中早有主意,笑著道:"智哥兒還小,等七八歲時看出情形再訂婚不遲,況且冷眼瞧去,也好給他挑個好的,不然按這各家說來的,都是天仙般相貌,溫柔的脾性,誰家也不肯說自己孩子的不是,挑錯了挑個不好的回來,日後他們夫妻不得,還不是我們兩口吃埋怨。"

說著家常話,想著以後的日子,京城已經就在眼前,趙思賢早派人送了信回去,離城十裡就有人來接,接人的是八爺和九爺,聽到下人來抱,趙思賢停下車子,讓兩個弟弟上前。

一年不見,八爺比起原先要沉穩許多,離京時候,九爺還是個孩子,現在也已十五了,跟著哥哥給六哥六嫂行禮,他是這輩男丁裡唯一的庶出,比起神采飛揚的八爺,要多了些局促。

趙思賢拉起兩個弟弟贊了幾聲,有感慨下時光催人老,也就沒有再上車,而是和弟弟們一起騎馬往京城裡去。九爺的話歷來不多,趙思賢也對這個小弟弟素來有些忽視,見他規規矩矩地跟在他們後面,不由對他笑道:"小九歷來話都不多,你定了親馬上就要娶親的人了,以後你家裡是你當家作主,什麼事都要你自己來,再這樣話不多,怎麼當家?"

九爺還是一笑,八爺哎了一聲:"六哥,這事說來還要怪做弟弟的。"怎麼怪起他?趙思賢眉頭一皺,八爺已經道:"小時候常為九弟是姨娘生的,不免輕視了他,常在背後欺負他,去年回京見他還是有些畏縮才自感自己不對,本是同胞手足,我不幫襯倒罷了,反而欺負他,這種禽獸所為我原先竟理所當然,實在不該。"

說著又是歎氣,趙思賢不由笑了:"你們兄弟和睦,也不枉我的一番苦心。"九爺這才開口:"八哥自從去了金陵回來就跟變了個人一樣,祖母還說這是你教導有方,等你回京時候,要重重賞你呢。"

教導有方,趙思賢瞧一眼身後的車子,也是妻子的主意,不過婉潞再三叮囑不讓自己說出來,也只好認了這個功勞。

他們策馬進城,京城的大街依舊那樣繁華,當馬蹄踏上京城街道的時候,趙思賢才覺得心中有什麼東西激蕩,一種叫思鄉的情緒充斥全身,濃的化都化不開。

下人們在前面開路,他們一行人緩緩行走,婉潞也揭開簾子往外看,京城又回來了,此時婉潞已不是五年前那個有些忐忑的新嫁娘,而是從容面對一切的成熟少婦。

車聲轆轆,趙府已經近在眼前,趙思賢離府邸還有段路的時候就翻身下馬,牽著韁繩往前面走。侯爺已經帶著人在那裡等候,見到他,趙思賢急忙跪地行禮:"父親在屋裡等著兒子進門就是,何必出門相迎,勞動父親,讓兒子十分慚愧。"

侯爺扶起他,看著三年不見的兒子,他面上比原先沉穩不說,官聲還極好,陛下也曾問起過,有了這樣一個兒子在旁輔佐,自己也能放心把趙府交到大爺手上。侯爺臉上露出笑容拉著他的手:"你是我第一個出去外放的兒子,三年不見,著實想的慌,不過就是幾步路,哪裡來的辛苦?"公公親自來門口迎接,婉潞得了報信,也要下車來見過公公。

侯爺止住她,他們父子從前門進去,婉潞的車還是像原先一樣拐進那條巷子,在角門前下車。秦氏已帶了人在那等候,見到婉潞就笑著說:"三年不見,六嬸嬸越發水靈,這江南的水土可真養人,哪像我們在這京城,大風吹的人臉上都皺了。"

秦氏還是那樣快人快語,婉潞含笑道:"三嫂嫂風采依舊,哪裡就老了呢?"秦氏上前攜了她的手,奶媽們抱了孩子們跟在後面,智哥兒已經四歲多了,在馬車裡坐的憋悶,奶媽雖抱著他,他過了幾步就蹭了下來,在小道上跑起來,不時瞪著眼睛去瞧,好像要和自己記憶中的相合。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52:40

第四十八章

瑾姐兒見哥哥這樣,本來乖乖被奶媽抱著的她也在奶媽懷裡扭動身子,奶媽又怕她摔,又怕被責駡,一個不小心就被她從懷裡刺溜一下竄下來。奶媽剛要再去抱瑾姐兒,瑾姐兒已經叫:"哥,哥,等我。"智哥兒回頭瞧了瞧妹妹,雖沒停下來腳步卻慢了,瑾姐兒才不管奶媽要來抓自己,蹬蹬就跑上前拉住哥哥的手:"哥,那個,好看。"

瑾姐兒指的是旁邊的花,現在正是牡丹花盛開的季節,一簇牡丹花開的紅豔豔的,小姑娘喜歡紅色,手直直地指著。智哥兒也覺得好看,想給妹妹摘下來,可是這裡雖然瞧著有些熟悉,但不是自己家啊?能不能摘呢?

奶媽總算趕上來拉住他們兩個:"哥兒姐兒,你們倆乖乖走路,要去見祖父祖母。"瑾姐兒不肯走,還是指著花:"好看,我要。"這聲音總算把前面走著說話的婉潞和秦氏驚動了,秦氏見瑾姐兒倔強地指著花不肯走,笑著道:"侄女好眼力,一看就看中這火煉金丹,只是這花是老侯爺心愛之物,不能攀折的。"

瑾姐兒年紀雖小,也能聽出不能要,扁扁嘴就要哭,婉潞忙抱起她:"乖啊,花開在枝頭更好看,我們不要摘,快些跟娘去見曾祖他們。"瑾姐兒雖然沒有哭,但那小嘴還是撅著,逗的秦氏又笑了,伸手摸摸她的臉:"侄女長的真好看,比我娘家侄兒小一歲,那傻小子可沒她聰明,也不知有沒有福氣攀門親?"

婉潞的眉皺了皺,怎麼剛進門不久,秦氏就看中瑾姐兒了?不過婉潞還是笑著道:"姐兒現在還小,也不知是個什麼樣的品性相貌,我和六爺說過,總要等孩子長到個七八歲,能看出品性來,再給他們各自議親,不然不曉得日後的品性,也是耽誤了別人家的孩子。"

秦氏嗯了一聲:"六嬸嬸果然想的周到,難怪婆婆對你讚不絕口,我和大嫂都被比下去了。"婉潞抿唇一笑:"三嫂在家管家,事情比我想的周到多了,我不過是事情少,才看起來周到些。"

一行人已經來到月太君上房,丫鬟們依舊穿梭在屋裡屋外,卻還是鴨雀不聞,秦氏攜著婉潞走進屋裡,臉上的笑容更加熱烈:"老太君,您盼了許久的六奶奶回來了。"

月太君不像從前樣坐在那裡,已經在楚夫人和潘氏的攙扶下站了起來,婉潞急忙跪下道:"孫媳婦見過老太君,一別數年,不得在老太君面前侍奉,孫媳婦實在寢食不安。"月太君已經親手扶起了她,連說幾個好字,孩子們也上前見過曾祖母。

婉潞又一一給楚夫人,四太太問安,楚夫人見到幾個孫兒,不等他們行禮就拉過來在懷裡撫摸,四太太雖然受了禮,也給了瑾姐兒和小兒子見面禮,那神色還是平平。

見過長輩,又和妯娌們敘禮,潘氏比起三年前更加沉默,只是淡淡問了幾句路上可好,蘇靜初見到婉潞分明有些激動,她在過去三年,又生了一個兒子,婚前縱有才名,也要消磨在這種瑣事裡面。

水氏周氏都隨丈夫跟趙二老爺任上去了,郡主雖在,不過就是站起來行了一禮。各自行過禮,這才重新坐了下來,婉潞初歸,自然就坐在月太君身邊。楚夫人一手挽了智哥兒,一手牽了瑾姐兒,另外還在問奶媽那小兒子好不好。

月太君見了笑道:"大太太,你也讓我這個做曾祖母的瞧瞧我曾孫兒,這姐兒要我說,比家裡這幾個都生的精巧些。"秦氏站在那裡笑道:"老太君說的是,孫媳婦方才還在說呢,這江南的水土養人,瑾侄女瞧著,要雪白粉嫩地多。"

奶媽已經把瑾姐兒送到月太君身邊,月太君拉著她看了又看,抓了果子喂她吃,還笑著問:"回家了和曾祖母睡好不好?"瑾姐兒年紀還小,不曉得曾祖母是什麼意思,只是眨著大眼在吃果子,偶爾點點頭。

月太君又摸摸她的小臉,對秦氏道:"剛才你們進來時候,我見姐兒臉上有些不高興,誰給她氣受了?"智哥兒進來時候長了,比起剛才要熟悉地多,本來坐在楚夫人身邊吃果子的他聽到曾祖母問話,大聲地說:"祖祖,剛才我們進來時候,妹妹看見花好看,想要,娘說不能摘。"

瑾姐兒的小腦袋也點下來:"紅花,好看,哥哥摘,娘不許。"月太君故意把臉沉下來:"我的曾孫女頭一次進家門,要朵花也不許,去,把那花摘兩朵過來給姐兒玩。"這個?婉潞急忙起身:"老太君心疼曾孫女,做孫媳的心領了,只是那花是老侯爺的心愛之物,況且花開枝頭才能長盛不衰,哪能為她孩子家就摘下來?"

月太君還是摸著瑾姐兒的臉:"你說的有道理,不過難得喜歡,就摘一朵來給她供養在屋裡,也能供人清玩。"話說到這份上,婉潞只得答應。外面丫鬟來報,趙思賢來給月太君磕頭,月太君讓他進來,受過禮,趙思賢又帶著妻兒去給老侯爺,侯爺見禮。

這些事情做完又是家宴,男的在外面廳上,女的就在月太君上房,婉潞細細觀察,整個家宴,只有秦氏最忙,端菜倒酒,婉潞見她這樣,也要跟著起身服侍,被月太君一把拉了坐下:"這是給你接風,讓你三嫂忙去,等明兒再離規矩也不遲。"

秦氏布了一筷鴨肉在婉潞碗裡,拍著她的肩膀笑道:"今兒我伺候你,等到明兒你要給我接風了,要把酒送到我唇邊我才喝。"婉潞聽了這話急忙站起,手裡還端了個酒杯,真的送到秦氏唇邊:"三嫂這樣說,倒讓做弟妹的不好意思,就請先飲了這杯。"

秦氏也不客氣,銜了酒杯就一口飲幹,婉潞又夾了塊茄子喂她。月太君樂的眼都笑眯了縫:"你們妯娌和睦是最好的,來,你也別和你嫂嫂客氣,坐下來好好飲酒,我老人家也高高興興吃一餐。"

趙家女兒,只剩下思聰沒有出嫁,她今年已經十三歲,早長成大姑娘了,一直安靜地坐在四太太身邊,聽到月太君說話端起酒杯對婉潞笑道:"六哥回來,平安不說又添丁進口,祖母少了一份擔憂,照我瞧來,全是六嫂的功勞,若不是六嫂這個賢內助,六哥哪有這樣好的官聲,該敬六嫂一杯。"

見思聰說話不像三年前,一舉一動之間也十分沉穩,雖然選太子妃落了,看來四太太的傾心培養還是有效果。婉潞急忙接過酒謝了思聰,也就一口飲幹。

月太君心情好,連飲了好幾杯酒,又進了一碗米飯,喝了半碗湯,秦氏她們都笑著說老太君許久都沒吃這麼香了,這全是婉潞的功勞。恭維話一句接一句,讓婉潞有些無所適從,看來在自己離京這三年裡面,有些事還是自己不曉得的,不然光憑一個遠道而歸,哪有這麼好的待遇?

用完飯,送上茶來說著閒話,郡主已經回去了,思聰也有事先走。等她走了月太君才笑著道:"六奶奶,你八妹妹還沒挑人家,我記得你有個弟弟,今年多大了?"怎麼問到續宗頭上,若說思聰倒確實不錯,只是四太太。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52:50

第四十九章

婉潞還沒說話四太太已經起身道:"婆婆,您在家裡歷來都是一言九鼎,做媳婦的歷來不敢駁的,只是思聰雖不討你歡喜,也不能隨便尋戶人家就說,且不說六奶奶娘家如此,她弟弟聽說還有克妻之命,婆婆您怎麼就捨得把孫女給過去。"

四太太說的差點哭了,婉潞手裡的茶杯蓋都忘了放回去,月太君已經氣的發抖,站起身來就對四太太:"你長了本事了,每天都在駁我的話,尋張家,你嫌他家兒子不夠俊俏,問李家,又說他家太太為人太苛刻。我曉得你心疼女兒,務必要尋一門上好的親事,可是你仔細想想,若不是用定安侯府的名義,老四不過一個工部郎中,能尋到什麼好人家嗎?"

月太君說話時候眾人都已站起,秦氏和蘇靜初已經把孩子們全帶了出去,婉潞站在那裡,倒不曉得該怎麼接話。楚夫人忙道:"婆婆您先坐下,四嬸嬸心疼女兒,挑剔女婿是有的,京城這麼大,勳貴世家那麼多,難道還尋不到一個好的?我們都是做母親的,自然望著女兒嫁的和美不說,以後白髮齊眉,子孫滿堂才是好的。平家舅爺那裡,雖說克妻是無稽之談,可既有這樣傳言,誰又保不住以後呢?"

月太君雖坐了下來,還是咳嗽幾聲,對楚夫人道:"我自然曉得這個道理,只是為給八丫頭尋親,我這張老臉都豁出去數次,她還這不滿意那不滿意,又不是人人都像思梅一樣能嫁王府。"四太太咬住唇,張口又要說,月太君已經道:"你別打著嫁王府的主意,陛下三個兒子,除太子外,另外兩個都比八丫頭小,宗室王爺裡面,沒有婚配年紀相當的就沒有,難道我定安侯府的女兒,還要去做宗室的妾嗎?"

四太太一張臉紅了又紅,聲音像蚊子似的:"昨日戚王府來求親,雖是填房,也是正配。"月太君呸了一聲:"戚王年紀快上四十,府裡姬妾眾多,你捨得,我不捨得,你趁早死了這條心,誰要敢應了,我找人打上門去。"

四太太被訓的啞口無言,婉潞忙又和楚夫人陪著月太君說話,秦氏她們又轉了進來,月太君這才重新歡笑起來。

又陪著說了會話,婉潞覺得撐不住了,眼皮直打架,秦氏笑著說:"老太君,您瞧六嬸嬸這一路回來,都沒歇息就陪著您這麼久,也該放她回去歇歇。"月太君嗯了一聲,望著婉潞一臉和顏悅色:"三奶奶說的對,你遠道回來辛苦了,先下去歇著。"

婉潞還有些不大習慣月太君如此對待,行禮之後就退了出來。外面陽光燦爛,其實從進家門到現在也不過就是兩三個時辰的事,可婉潞覺得比在江寧時候一天都要累。

踏上熟悉的路走進小院,聽到聲音的董媽媽已經帶著人迎了出來,三年不見,董媽媽反倒更加精神了,婉潞忙拉起她,笑著問候她幾句,又恭喜她做了祖母。除了初到金陵那年春燕生的小孫女,這次春燕又有了三個月的身孕,剛一進家門婉潞就打發她們各自回家去了。

董媽媽想也見過自己的兒子兒媳孫女,笑的合不攏嘴地道:"這都是托六奶奶的福,不然我這做下人,哪有這麼大的福氣?"此時已經走進屋內,屋裡的東西和婉潞離開時候一摸一樣,那枕頭都跟剛繡出時是一樣的。

小丫鬟端上茶,董媽媽奉給婉潞,婉潞喝了一口就笑道:"這茶還是當日的味道,我們在外面三年,這裡的事都辛苦你了。"董媽媽連連擺手:"怎麼能稱得上辛苦,伺候奶奶本是應當的。"

婉潞剛想招呼她坐下,好細問問這三年的事情,丫鬟就進來報熱水已經預備好了,請奶奶沐浴。洗完澡,婉潞又困又乏,坐在窗下靠著榻,秋煙還在拿手巾給她擦著發上水的時候,婉潞已經閉上了眼睛,這樣舒舒服服睡一覺多好。

閉著眼睛,婉潞還能聽到董媽媽小聲吩咐秋煙繼續給婉潞把頭髮擦乾,身上多了床被子,婉潞再不想睜開眼睛,就這樣沉沉睡去。

醒來的時候聽到外面有人在小聲說話,像是秋煙的聲音:"董媽媽,要不要叫醒奶奶,她都睡了好一會了。"董媽媽的聲音還是那樣:"沒事,再讓奶奶躺會吧,晚飯還有一會呢。"

怎麼都要到晚飯時候了,不是剛吃了午飯?再說自己睡著,誰預備的晚飯?婉潞剛要開口問,猛然想起已不在江寧,自己現在是在趙家大宅,家務事可以先放一放,那眼又重新合上,假寐著聽她們說話。

董媽媽笑著問秋煙:"你方才進來時候,我見你還是女兒家打扮,著實嚇了一跳,本以為你跟了奶奶出去三年,也該被收了房才是,怎麼還是女兒家?"秋煙被問到這個,咬著唇不好回答。

婉潞的眉微微皺了皺,秋煙今年也已十九了,按常理早該出嫁了,自己倒忘了這茬,不說秋煙,留在京裡的冬豔也有十八,也該出嫁了。婉潞想聽聽董媽媽怎麼說,繼續假睡。董媽媽歎了口氣就道:"六奶奶著實是個有福氣的,又生了那麼多的子女,夫妻恩愛,不願多添個人也是常事,只是你也要為自己打算,是配個小廝呢,還是求奶奶放出去,好好尋戶人家,都要和奶奶說,這樣把話憋在肚子裡算什麼?"

董媽媽說的對,婉潞想聽聽秋煙的心事,秋煙還是半天不說話,董媽媽拉了她手:"我曉得你是侯府的丫鬟,從小見的闊人多了,對外面小家小戶的看不上,可你要知道,六奶奶雖瞧著軟和,卻是個有主見的,你年紀也已漸大,去外面尋個中等人家,過門就是主母,我們見了你還要稱聲某家奶奶,豈不勝過在這裡謀個側室偏房好的多?"

秋煙的聲音總算響起:"媽媽您說的是,只是……"只是總捨不得這侯府富貴?侯府待下人是寬厚的,秋煙這樣的丫頭,一個月一兩月銀,春夏秋冬共四套衣衫,每逢節慶還有賞錢,省著些的丫鬟,一年省個二三十兩銀子也是有的。

二三十兩銀子,有些男人一年也掙不到這麼多呢。婉潞不自覺地哼了一聲,在說閒話的董媽媽和秋煙停下來望望,見婉潞沒有動靜,兩人這才放心下來,董媽媽又拍拍秋煙的手:"好了,你不好意思說,我去幫你和奶奶說,你嫁個好人家,你父母也喜歡不是?"

秋煙低頭,唇邊露出一絲羞澀的笑,微微嗯了一聲:"媽媽還要在我爹娘面前幫我說幾句好話,不然他們還當我不上進呢。"這是董媽媽沒想過的,但很快就笑了:"我知道了,我出面給你做媒,你爹娘一定是歡喜的。時候也差不多了,請奶奶起來吧,梳洗後也該用晚飯了。"

婉潞聽到秋煙走到自己身邊小聲呼喚,這才裝作剛醒的樣子懶懶睜開雙眼,由著她服侍自己梳洗。院裡又添了幾個丫鬟,聽董媽媽說這是楚夫人聽說他們添了人口,怕人手不夠使,預先安排下的。

吃過晚飯,照例陪著說笑,婉潞這才又重新回到自己屋裡。趙思賢已經回來了,在燈下打瞌睡,聽到婉潞的腳步站起身對她身後的孩子們張開手:"來,給爹抱抱,一天都沒見你們了。"智哥兒早撲進他懷裡,瑾姐兒垂著小腦袋在打瞌睡,小兒子還小,只是睜著眼睛望。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53:00

第五十章

趙思賢把智哥兒抱起,笑著刮下他的鼻子:"還是大兒子好,見爹多親,你妹妹和你弟弟都不好。"瑾姐兒本來在打瞌睡,聽到這話眼睛睜的老大,只是瞪著她爹。婉潞把小兒子接了過來,在自己懷裡哄著,見瑾姐兒這樣,伸手把她拉過來:"別理你那偏心的爹,娘疼你。"

趙思賢把智哥兒放了坐下:"說的你好像就不偏心一樣,來,德哥兒,給爹抱抱。"德哥兒?婉潞差點把小兒子摔下去,這孩子叫學德,怎麼聽起來有點怪呢?趙思賢也歎了口氣:"祖父起的名字,我就算不喜歡也要認了,不然怎麼辦。"

說著和德哥兒鼻子對著鼻子:"三個孩子,只有你是你曾祖父起的名字,你好福氣哦。"德哥兒把眼睛睜的圓鼓鼓的,看著趙思賢,把自己的鼻子和他抵了下,咯咯地笑。他一笑,智哥兒就上前拉瑾姐兒:"妹妹我們也來玩。"

不等智哥兒把鼻子湊上去,瑾姐兒已經拉著婉潞的衣衫:"娘,娘,哥哥欺負。"智哥兒一張小臉頓時垮下來。趙思賢抱過兒子:"來,爹和你玩。"趁著智哥兒不注意的時候額頭猛地碰過去,智哥兒被碰疼,哇地哭起來:"娘,爹欺負我。"

婉潞回頭見趙思賢笑的都要打滾,往他身上打幾下:"你們父子倆真是一個德行。"趙思賢拉過智哥兒給他擦著眼淚:"那是,我的種,不像我像誰。"

婉潞把瑾姐兒抱在懷裡:"還好有我們瑾姐兒,不然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趙思賢哄好智哥兒,坐到妻子旁邊:"我們瑾姐兒最牛了,剛回來就看中她祖祖的火煉金丹,摘了兩朵下來,這麼小的頭,戴在哪裡?"婉潞瞧著桌上插著的那朵豔麗牡丹,瑾姐兒早沒有早上看見那花時那麼喜歡,不由憂心地道:"他們雖是孩子家,也不能寵太過了,那畢竟是老人家心愛的東西,就這樣摘下來,她玩會又不喜歡了,實在不好。"

趙思賢躺到床上,讓智哥兒坐在他背上,父子兩人玩著騎大馬的遊戲,笑著說:"不就是祖母和祖父別苗頭,這樣的事不多,你不要憂心了。"看來那對老夫妻還是經常吵架,婉潞叫進奶媽,讓她們帶著孩子們下去睡覺。

智哥兒玩的正開心哪裡肯走?婉潞往他屁股上打了兩巴掌:"明兒你爹有空了,帶你去騎真馬,在這玩算什麼?"智哥兒這才從趙思賢身上下來,跟著奶媽走了。

婉潞吹門吹燈,躺到丈夫身邊:"瞧這樣子,是不能走了。"趙思賢把妻子摟進懷:"吃完午飯的時候,爹把我叫進書房,談了足足半個時辰,要上表請立大哥為世子,三哥是武將,爹希望我留在侯府輔佐大哥。"

哎,婉潞歎了一聲,原本兩夫妻還想著這次回京,再謀一任外任,知縣也好,通判也罷,再在外面多待幾年。可是現在?趙思賢小聲在妻子耳邊說:"委屈你,要和我一起待在家裡。"婉潞摸一下他的臉,新生的胡茬紮了婉潞的手,婉潞只覺得心被針紮了下,笑著道:"嫁雞隨雞,我既嫁了你,當然要跟著你。只是大哥他?"

趙大爺的品性做弟弟的是知道的,不過不好說出口,趙思賢笑了笑:"爹說大哥被禁足這三年,再沒胡作非為,他又是個嫡長,大嫂雖然軟弱些,有我們夫妻在旁輔佐,也能保的住侯府平安。"嫡長,這繞不過的彎。

婉潞再沒說話,趙思賢心裡也有一份不甘,只是做了趙家人,受了趙家身份帶來的榮耀,當然也要承受趙家身份帶來的義務。

回京數日,出嫁的姑太太姑奶奶們也帶著孩子回來,趙致柔的兩個女兒都已出嫁,嫁的都是普通士子,吳朗雖夫回鄉,吳期還住在侍郎府,也跟著趙致柔來外公家裡。

一屋子裡擠滿了人,到處只聽到嘰嘰喳喳,婉潞不曉得自己送出去多少禮物,也不知道收了多少禮物,畢竟各人都添了子女。思敏比起三年前要沉靜一些,她的兒子已近三歲,只是趴在她懷裡不說話,結親快五年,她只有這個兒子。

閒談之中問起才曉得,那年思敏把自己的陪嫁丫鬟開臉後,羅四太太又賞了個丫鬟給羅四爺,兩房妾室時有爭寵。思敏也不管不問,羅四爺到誰房裡歇息,她也全不管,她這裡沒有生育,那兩個妾爭先恐後,三年倒生的四胎出來,恰好兩子兩女。

婉潞不由輕聲歎息,庶出子女太多,畢竟不是件好事,好在思敏已經有嫡子傍身,看來思敏這生也就如此。那孩子瞧著也還聰明,月太君突然道:"敏丫頭也就這樣了,只是要防備那些小人,不讓你這哥兒有什麼閃失。"

思敏那一直恬淡的臉上露出笑容:"祖母心疼孫女,孫女是知道的,只是這孩子就是我的命根,別的倒罷了,誰要敢動了這孩子一根毫毛,我定要和他拼命。"說話時候,思敏臉上竟有一股戾氣。

本在歡喜中的人群靜了靜,思蘭半天才歎氣拍了拍思敏的肩:"五妹妹,要我說你什麼好?"思敏把頭微微一點:"我的命就是這樣了,也只有瞧著孩子了,我不怨爹娘,只怨我自己把日子過成這樣。"

秦氏見狀忙笑道:"老太君您也是,這樣日子說這樣話?別的不說,誰不知道外甥是侯府的外甥?別人生的子女再多,再得寵也越不過他頭上去,羅家還沒那個膽子敢寵妾滅妻。"是沒那個膽子敢寵妾滅妻,但思敏今年才不過二十一歲,就這樣失去笑容在後院過那長長的一輩子,這樣的日子,婉潞想起來都怕。

抬頭見思敏臉上那種恬淡,婉潞只覺得仿佛看到廟裡的尼姑。

忙了幾日,婉潞總算有時間去瞧淺草,早早就送去了帖子,淺草的回話是,當掃廳恭候。吃過早飯婉潞帶著孩子們往方家去。

方家現在也算發跡,早沒有住在原先商人聚集的地方,而是搬到另一邊,離侯府倒也不遠。車到門前,不等送進去帖子就有管家娘子上前問可是表姑奶奶來了?得到肯定答覆後急忙請婉潞進門,一路引著她到二門。

這宅子還不如方家當年的宅子那麼寬,不過是規格上比起方家舊宅要好一些。看著那五間正屋,婉潞唇邊現出諷刺的笑。已經傳來淺草的聲音:"姐姐來了。"

婉潞抬頭見淺草穿著一新,身後跟著的丫鬟僕婦倒也不算少,剛要說話就聽見傳來說話聲:"呀,表姑奶奶來了,怎麼我不知道?"

婉潞的眉微微皺了皺,淺草臉上露出無奈神色,已經微微轉身對來人道:"婆婆,表姐剛進家門,還沒來得及說話呢。"婉潞瞧向方太太,以前見過幾次她的穿著都極合乎身份。今日見了婉潞不由心中大搖其頭,裡面是紅色大袖衫,藍色裙邊上繡的是金線邊,外面一件絳紅色帶補子的長披風,戴了滿頭的首飾,光一支金簪上鑲的寶石就有指頂大,她也不嫌重的慌。

婉潞只是肚裡品評,跟在她身後的丫鬟已經有人發出悶笑,誰見過在家還這樣打扮的,不知道的還當她這是要出門朝聖呢。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53:10

第五十一章

悶笑聲很快消失,婉潞已經對方太太行禮下去:"親家太太許久不見還是這麼康健,您穿了大衣服出來,倒讓侄女覺得簡慢了。"方家是親戚,婉潞來見淺草不過就是穿了平時出門的衣衫,連首飾都沒多帶兩樣。

方太太沒聽出話裡的諷刺,只當是婉潞的恭維,手一揮就道:"這有什麼,表姨奶奶難得上門,我自然要莊重些。"淺草扯扯唇角,和婉潞交換一個眼神,方太太伸手就去拉婉潞:"表姨奶奶這是任滿了回京,剛聽說我就盼著你來,來,快進屋裡喝茶。"

婉潞手被拉住,只得隨她進屋,方太太的上房現在也和原來不一樣了,傢俱還能看出新刷的油漆,來往的丫鬟們也多了些,婉潞陪著她說了幾句閒話,含笑道:"親家太太,侄女和淺妹妹許久都沒見面了,還望親家太太給個方便,讓侄女和淺妹妹說幾句私房話。"

方太太本來笑著的臉垮了下去,想起自己有求婉潞又重新堆上笑:"說的是。"接著就往外面喊:"淺草,你進來。"婉潞心中不由大怒,私下稱呼倒也罷了,當著眾人面怎麼能這樣叫?

見方家下人都很平靜,想來方太太改口也有許久了。婉潞咬一下唇,對著走進來的淺草笑道:"這京城上下的人家,當著客人面對媳婦們叫名字的,只怕還是頭一份呢,我今兒算開了眼。"

淺草也笑:"表姐你出京幾年不知道,我們家裡的稀奇事可多著呢,還不光這一件。"方太太再愚鈍,也曉得這話是說自己,剛要發脾氣,婉潞已經站了起來,又行一禮道:"不過只怕是親家太太覺得這樣和妹妹更親熱些,只是不曉得方家姑奶奶歸甯時候,親家太太又怎麼稱呼?"

說著婉潞已經挽了淺草的手走出去,方太太過了會兒才回過味來,拿起一個茶壺想摔到地上,想想又捨不得,把茶壺放下,順手拿起個引枕往地下摔:"你們見過有客人說主人的嗎?"

下人們沒有一個敢說話的,只是垂手侍立,這一年多方太太擠兌淺草,淺草也不是吃素的,不讓管家正好,原先方家的日用,淺草還從自己嫁妝裡拿出來貼補,現在就全收起來,自己過自己的去,伺候了方太太幾日,就時時做暈倒狀,請了醫生一瞧,說淺草身子弱,不堪驅使。

方太太還想讓她伺候,那日有人來拜,淺草在倒茶的時候猛然暈倒,這下可熱鬧了,那太太出門就說方家太太刻薄兒媳婦,兒媳婦病了不給看不說,還要繼續伺候她。方太太是個極要臉面的人,也只有讓淺草在屋裡歇著,沒的出氣處,只有對淺草提名道姓的叫,淺草也不在乎,叫就叫吧,也少不了一塊肉。

方二奶奶管了一年多的家,方太太要排場,鋪子裡的那些錢肯定不夠,去請示方太太,方太太反過來罵方二奶奶不會當家,當年淺草管家時候,那麼豐衣足食,現在家裡不過添了幾個下人,你就要克扣我的供給,實在是不孝順。

罵的方二奶奶委委屈屈,去找淺草訴苦,淺草除了安慰她幾句,也沒有別的法子。方二奶奶的嫁妝本沒有多少,方太太那裡的供給不敢少了,只有克扣別房裡的。這下別的房裡個個怨聲載道,方三奶奶還來方太太面前哭訴過幾次。

方太太只要自己房裡的供給不少,別人房裡的供給和自己有什麼關係,面上還是安慰方三奶奶,把方二奶奶叫過來訓了幾句,意思就是她中飽私囊,方二奶奶滿肚皮氣沒的發出,只得拿下人們出氣。

下人們審時度勢,知道方太太雖然嘴裡說的那麼響亮,要休淺草是不可能的,況且她手裡有錢,跟著她好處要更多些。本來那些在方二奶奶開始管家時候就對淺草不理不睬的下人們又紛紛去淺草屋裡獻殷勤,現在方太太發淺草親戚的脾氣,下人們怎麼能接呢?

婉潞和淺草兩人歪在窗下榻上,面前擺了茶果,見旁邊還丟了一副刺繡,婉潞拿過來瞧瞧:"你的手藝倒比原先好了,你做姑娘時候,我記得你繡的花總和葉子分不清楚。"淺草劈手搶過繡活,故意歎氣道:"你難道不曉得我現在是深閨怨婦,又沒有管家的事,不在屋裡坐坐繡活打發這被丈夫公婆厭棄的日子,還能做別的什麼?"

她的歎氣也是故意做出來的,婉潞見她眼角眉梢處極有神采,依舊是那個眉目飛揚的女子,打她一下笑道:"娘說舅母極擔心你,我還怕方家怎麼作踐你呢,誰知一見你面,和原來也是一樣的,才曉得娘是白擔心了。"

淺草拿過一個果子往嘴裡放:"我娘那是心疼女兒,又捨不得我受委屈,才對姑母訴苦的,其實我哪有什麼委屈啊,現在不管家,嫁妝銀子也不消貼出去,一年一千多銀子,我這屋裡現在不過就是十來個人,哪有不好過的?"

看見淺草,想起思敏,那日思敏臉上的恬淡一直在婉潞面前揮之不去,要說嫁妝,思敏的嫁妝比起淺草只多不少,家族庇護也更多,日子還過成這樣,真是各人的命。

婉潞輕聲歎息,淺草捶她一下:"別歎氣了,我現在可想明白了,他帶去的那個妾,回來時候如果好好的倒罷了,回來時候仗著寵要做些什麼,我也正好擺擺大奶奶的威風,他要做官,難道還能寵妾滅妻不成?"

淺草說話時候唇角一直在往上揚,婉潞雖想到淺草沒有隨任,那方知縣就帶了妾去,本來還打算安慰她,聽她這樣說忙笑道:"倒是我多慮了,只是你和妹夫當年也是恩恩愛愛的,現在這樣天各一方,難道他就沒為你說句話。"

提起丈夫,淺草那揚著的唇角放下來,接著就笑了:"姐姐,你那個妹夫你是曉得的,說好聽點是溫文爾雅,說難聽點就是耳根子軟,誰的話都想聽,哪邊也不得罪,婆婆就是看中這點,才讓他帶個妾上任去,滿心打算著讓那個妾在他耳邊多吹耳邊風,說些我的不好處,好等他滿任回來就休了我。"

婉潞垂下眼,伸手握住淺草的手,淺草又笑了:"姐姐你別為我傷心,初明白這個打算的時候,我也難過來著,自己滿心滿意為方家,管家往裡面貼銀子不說,還生下這麼多兒女,他選官我爹也是出力出錢,還去求了侯府,你也曉得我爹生平最怕求人的,誰知等選了官,婆婆竟然變了臉,那時我也怨自己命不好。等二嬸嬸管家之後來找我訴苦我才明白,男人算什麼,情誼算什麼,自己手裡捏了錢,凡事都方便,管他納十個八個的妾,生一堆的庶出子女,還不是照樣要認我做正室,認我做大娘,他做了官,難道還敢寵妾滅妻?也不過就是婆婆打的笨主意罷了。"

淺草說話本就快速,一口氣說了那麼多已經咳了出來,婉潞忙給她捶著背,又端了水過來給她喝。淺草接過,喝了一口道:"其實人這一輩子不就這樣過了,爹娘之間沒有妾室,我本以為他也是這樣的,卻忘了他耳根子軟。"

說到此時,淺草眼裡不由有點亮光閃動,隨即就消失了。婉潞本要出言安慰她,但話到嘴邊不曉得怎麼說出口,只是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淺草順勢爬到她腿上:"姐姐,天下男子果然有一心一意的嗎?"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53:19

第五十二章

有啊,婉潞剛要說出這麼一句,又怕傷了淺草,淺草已經坐起來:"自然是有的,不說姐姐嫁的姐夫,就連位高權重的安郡王,他傷心王妃產子時候傷了身子,沒多久就去了,從此再不另娶,房裡連個侍妾都沒有。安郡王真不愧是恒王這個情種的兒子啊。"

原來京城裡是這樣說安郡王三十多年沒娶的,婉潞知道的是這樣的,安郡王妃懷著世子時候恰逢大亂,安郡王被關在宮裡數月,王妃得不到宮裡的消息,焦急之下早產不說,還病重不起,等到局勢定了,安郡王從宮裡被放出來時候,王妃見到丈夫一笑而去。

除了傷心,更多的還是知道局勢變幻莫測,縱有後人,誰知道後人又遇到什麼樣的事呢?索性不留後代更好一些。這是思梅閒談時候曾經提到過的,說安郡王一心向佛,沉迷戲文,除了這兩樣事,沒有別的事能打動他了。

婉潞看著淺草:"妹妹,妹夫畢竟是你的丈夫,你雖有兒女傍身,到時若庶出子女過多,他難免厚此薄彼,到時輕視了你的孩子……"淺草的眉已經揚起:"他敢?他若敢輕視嫡出子,捧著庶出子女,他當我朱家是吃素的嗎?"

婉潞這下笑的有些古怪:"妹妹心裡有了主意,我也就不勸了。"淺草點頭:"姐姐心疼我,我是曉得的,這些事我也足以應付,只是瞧著婆婆那自以為得計的嘴臉,心裡有些不舒坦罷了。"

不舒坦就要說出來,兩人又說些別的閒話,婉潞向淺草打聽自己離京三年,侯府有沒有別的事的時候。淺草笑著揶揄她:"你是侯府少奶奶,倒要和我打聽,除了你們八爺鬧的那出事,被岳家退親之外,侯府倒沒有別的事。趙大爺也被在家禁足,不能出來,京城裡倒是贊你公公管教兒子厲害呢,別的也沒什麼。"

和自己知道的也差不多,畢竟淺草平時不是真是個閒人,方太太那邊請婉潞過去吃飯,兩姐妹走到方太太上房,屋裡已經擺好一桌飯,只放了兩副碗筷。太太剛要站起身請婉潞入席,婉潞已經笑了:"親家太太的飯,侄女是不敢不領,只是和淺妹妹很久沒見,想著和淺妹妹也一起吃頓飯呢。"

方太太臉上的神色可好看了,生生壓住火氣對旁邊的方二奶奶:"你是怎麼做事的,難道連你大嫂的碗筷都不擺了,今兒有客來,就讓你大嫂也坐下吃飯。"

方二奶奶被罵了幾句,還要把碗筷擺好。一時飯畢婉潞也就告辭,回家路上想起方太太的嘴臉,心裡只是好笑,馬車漸漸駛近趙府,突然停了下來。

婉潞掀起簾子,秋煙已經在那問趕車的:"怎麼一回事,奶奶還要趕回去呢。"聽到趕車的回答後秋煙對婉潞道:"奶奶,車夫說路被堵了,請奶奶在這等等。"趙府門前的路被堵,這是誰有那麼大的膽子?婉潞雖不滿也在車裡坐著等。

在馬車裡等了好大一會,馬車還是一動不動。婉潞的眉頭皺的更緊,掀起簾子往外瞧,望去不是有什麼喜事的車馬盈門,而是圍了許多人好像在瞧熱鬧。難道是誰找上門來?除了趙大爺,婉潞想不出還有誰能在外面闖禍。

輔佐?婉潞放下簾子輕聲歎氣,雖然話是那樣說,誰又甘心情願呢?況且趙大爺夫妻,婉潞用手敲一敲額頭,公公的盤算看起來很好,但能不能成還是個問題。

秋煙的聲音響起:"奶奶,這路一時半會通不了,奴婢去要了乘轎子,奶奶下車換轎吧。"婉潞下車進轎,秋煙和婆子們在旁邊跟隨驅逐著人,走的近時,隱隱能聽到有人痛駡的聲音:"逆子,逆子。"

婉潞本以為是侯爺,但仔細一聽聲音要蒼老的多,竟然是老侯爺的聲音,奇怪,難道是四老爺出什麼事了?轎子已經轉入平時出入的小巷子,直接抬進了門,婉潞下了轎剛往前走了幾步,就見董媽媽迎了上來"奶奶您回來的正好,太太請您去老太君屋裡呢。"

婉潞本打算先回屋換了衣衫再去見楚夫人,聽了這樣的話腳步往月太君屋裡走,含笑問董媽媽:"其實我一會就過去,也不消婆婆讓人來請。"董媽媽回頭望了眼,小聲地道:"奶奶回來的時候不是遇到瞧熱鬧的了?是三老爺回來了。"

三老爺?趙二爺的親爹?已經有二十多年在邊關的三老爺怎麼突然回來了?董媽媽又道:"那些事我們做下人的也不曉得底裡,只是三老爺不肯進家門,連老侯爺都驚動了。"難怪老侯爺在那裡罵逆子呢。婉潞哦了一聲,聽到董媽媽又說:"其實三老爺回來,本該是好事的。"

好事還是壞事,在婉潞一踏進月太君的屋子就知道了,屋裡沒有一個下人,全是她的兒媳孫媳,蘇靜初在地上跪著。月太君已經氣的渾身發抖,指著她道:"把老二過繼給你二伯,你到底是答不答應?"這個?婉潞有些遲疑住,三老爺不肯進家門和蘇靜初有什麼關係,猛然想到蘇靜初是三老爺的兒媳婦,這遷怒也太過了吧。

楚夫人和四太太一邊一個在勸著月太君,楚夫人有幾分真心相勸,四太太只怕是瞧熱鬧的居多。蘇靜初只是直直跪著不發一言,她一個做兒媳的,在這事上的確也不能發言。

潘氏以下,都在那垂手而立,婉潞硬著頭皮走進去,對月太君行禮道:"老太君,孫媳出門回來,特向老太君報一聲。"月太君才不管婉潞呢,手裡的拐杖又指向蘇靜初:"你是翰林府出身,不過繼過去,難道就要等著那賤丫頭得了誥命,你去認一個賤丫頭做婆婆,不嫌丟人嗎?"

賤丫頭?婉潞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趙二爺的生母,本是趙家家生子的邱氏,難道說趙三老爺要為她求誥命?蘇靜初已經開口了:"老太君是為做孫媳的打算,孫媳是知道的,只是老太君,孫媳嫁進趙家之日,就知道夫君不是嫡出,高門大戶女兒做婆婆也好,丫頭做婆婆也罷,孫媳既嫁給夫君,就當和他一樣子不嫌母醜,況且合京城誰不知道二爺出身,此時過繼過去,不過是掩人耳目的說法,孫媳恕難從命。"

月太君又要發怒,楚夫人忙道:"婆婆,二奶奶說的也有道理,二奶奶從小讀的聖賢書,最是孝敬長輩,況且三叔叔為朝廷立了大功,此時要以邱氏為原配,朝廷到時降下聖旨,那也是堂堂一個誥命夫人,二奶奶認她為婆婆也是常理。"

月太君拿起拐杖就要打楚夫人:"你好有臉,還說有理?她得了誥命,你難道也要和下人們稱起親戚來了?我阻不了朝廷,難道還能管不了家裡。來啊,傳我的話下去,把邱家上下都給我賣了,遠遠賣了,讓他家得意。"

這要真賣了就是不可收拾,屋裡的人沒有一個動彈,秦氏忙上前道:"老太君您消消氣,邱家雖是下人,家裡人口也有四五十人,各房都有他家的人,一下全都賣掉,缺了人手不說,傳出去那話也……"秦氏沒有說下去,只是用眼去瞧婉潞,婉潞介面道:"三嫂說的有理,況且他們雖是奴僕下人,彼此之間也有結親的,盤根錯節不好動,倒不如給個恩典,把邱氏的父母姐妹兄弟放出去……"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53:28

第五十三章

婉潞的話沒說完,月太君已經摔了個茶杯:"好啊,你們一個個都和我唱反調,就那麼急著去和下人攀親戚嗎?"一直不說話的四太太開口了:"婆婆,您的主意就是最好了,把老二過繼給二伯家,再把邱氏全家都賣掉,絕了後患也讓那些想攀高枝的死了心。"

還嫌鬧的亂子不夠大嗎?楚夫人覺得額頭又開始疼了,從知道消息到現在,月太君就沒消停過,雖然楚夫人也覺得三老爺給自家出了一道難題,但事到臨頭也只有迎難而上,過繼二爺,賣掉邱家,不過是掩耳盜鈴的法子。

月太君聽了四太太這話,臉上露出一點歡喜神色:"既然這樣,就你去辦。"四太太剛要應下,楚夫人已經攔住她:"四嬸嬸你身子不好,還是不要管太多事。"四太太面上現出驚詫之色,轉頭去看月太君,月太君一個花瓶朝楚夫人扔去,她年老體衰,扔的又不准,楚夫人本可避過的,生生站在那裡挨了這一花瓶,接著楚夫人就給月太君跪下,眼裡已滿是淚:"婆婆,媳婦知道婆婆心裡氣不順,但三叔既已做了這樣的事,也只有咬牙忍了,不然又能怎麼辦?"

怎麼辦?月太君拍著桌子站起來,指著楚夫人:"你白當這麼些年的家了?咬牙忍了,你出門應酬的時候怎麼有臉去見人?"楚夫人迎著月太君的目光,聲音有些嘶啞:"婆婆難道忘了,朝廷的聖旨只怕轉眼就到,到時朝廷都認了她為誥命夫人,難道還能不接這道旨意,讓全京城瞧著楚家內訌嗎?"

秦氏也上前跪下:"老太君,出身不過是個名義罷了,何況……"月太君已經冷笑:"我倒是忘了,你的曾祖父不過是個殺豬的,和奴僕下人又有什麼區別?"秦氏一張臉頓時變的煞白,婉潞急忙跪下:"老太君這話恕做孫媳的駁一駁,老太君平日信佛,自然知道六道眾生在佛眼裡都是平等的,樓蟲鼠蟻在佛祖面前尚且和我們是一樣的,更何況同為人的我們,他們今生是奴僕,不過是上世沒修到,我們今生為上人,也不過就是上世多做了些好事。"

見婉潞論起這個,月太君只是歎氣,一直不說話的潘氏尚上前扶住她:"老太君,六嬸嬸說的,也有幾分道理。"婉潞急忙又道:"況且再過些時,朝廷只怕就要降旨,朝廷都肯認了邱氏為誥命,我們何不就先趁聖旨沒到之前,把邱氏父母兄弟姐妹都放出去,他們成為良民,也是積德的事。"

月太君本已松了的面皮又重新緊起來:"照你說的,我方才的主意就是缺德的了?"秦氏還在氣惱,婉潞只有硬著頭皮頂上:"老太君的主意自然不是缺德的,要知道主僕有序,縱再怎麼抬舉,也不能越過主人家去,三叔叔只是為了他的情意著想,全沒想到置侯府眾人到何地步,只是這樣的話我們做晚輩的不好說。"

說完婉潞只覺得汗都濕透了衣衫,這位從沒謀面的趙三老爺,離家二十多年歸來就給侯府出了這麼大個難題,難怪老侯爺在那大罵逆子,以一個丫頭為原配,給她請誥命,這種事情還真是沒聽說過。

只是聽楚夫人話裡的意思,朝廷已經准了他的所奏,過不了幾日就要降下聖旨允他所請,那能做的也只有把邱家放出去,不然實在不好看相。

月太君顯得比方才還老了幾分,瞧著跪的一地的兒媳孫媳:"起來吧,就照你們的意思,先把邱家放出去,要趕在聖旨下來之前辦好。"楚夫人應是後站起身,蘇靜初跪的最久,站起身時還晃了晃。月太君滿心滿意地疲倦,瞧著潘氏,突然問出一句:"請封世子的摺子已經遞上去了?"

楚夫人不曉得她怎麼會突然問出這麼一句,但還是答道:"本說今日就遞上去,不過……"月太君揮一揮手:"先別忙遞上去,我瞧著現在情形,把侯府交到他們手上,不是什麼穩妥的事。"

潘氏一張粉臉頓時變的比方才秦氏還要白了幾分,三年禁足的生活,她小心婉順,處處侍奉,本以為已能看到曙光,誰知此時月太君又這樣說,難道所有的努力全都白費,又回到原來?

本來不滿的四太太聽到月太君這話,臉上不由露出喜色,侯府再大,畢竟還不能抗過聖旨,如果陛下以定安侯三子都不堪繼承,選賢良繼承,那麼自己的兒子就?

婉潞對月太君這話沒什麼反應,只盼著侯爺聽了月太君這話,讓趙思賢不要再做什麼輔佐,繼續外放多好。楚夫人出外去辦放出邱家全家的事,秦氏叫進丫鬟僕婦繼續伺候月太君,孫媳們也就退了出去。

出了門蘇靜初眼裡才掉下淚:"說句不當說的話,雖然公公這樣做外人瞧起來荒唐,但我們爺心裡一定高興。"以原配身份追封邱氏,那麼趙二爺就不再是庶出而是嫡出,他這個不尷不尬的身份也算有了結果。

回到自己小院,婉潞連孩子們都沒來得及看,換了衣衫就躺下,明明什麼都沒做,為什麼會這麼累呢?外面傳來蟬聲,今年天氣可真熱,剛交五月蟬就開始叫了。

婉潞把頭埋在枕頭裡,這樣的事,真是京城人的笑柄啊。趙思賢的腳步聲傳來,婉潞也不想抬頭,直到他的歎氣聲在耳邊,婉潞才睜開一隻眼睛。

趙思賢也是皺緊了眉,見妻子睜眼,歎氣說:"哎,好好地過日子,怎麼會鬧出這麼一出,也不知道三叔當年到底受了什麼委屈,給邱氏以原配身份請了誥命不夠,現在還要讓當年的老姨娘和邱氏一道,進趙家祠堂,把她們的墳遷進趙家祖墳。"

什麼?給邱氏請誥命,婉潞還能想得通,可是月太君明明還在堂,就要讓老姨娘的牌位進祠堂,這讓月太君如何自處?趙思賢索性躺在她身邊:"你回來時候想必被阻在府門外面?你不曉得祖父和父親被氣成什麼樣子,父親聽到有人來報三叔叔到家,左請不來右請也不來,出門迎接時候三叔才說了進家門的條件,一,邱氏是他原配,他已向朝廷請過誥命,必要大開中門,接邱氏的牌位進家,二,老姨娘當年死的不明不白,這事已過去許久,他也不追究,只是他也給老姨娘請了誥命,所以要讓老姨娘的牌位進趙家宗祠供奉,墳也要遷進趙家祖墳。三,他只認父,絕不認母。缺一不可,不然他絕不重新回到趙家。"

難怪老侯爺氣的暴跳如雷,婉潞只是輕輕地拍著丈夫的後背,趙思賢歎氣:"父親自然不能應下,驚動了祖父,祖父氣的大罵他是逆子,三叔叔倒好,直接一句,當年你已趕走了我,今日回來不過是為我娘爭氣罷了。"

這樣的事不說全京城,只怕開天闢地以來都少見的,難怪會引得裡三層外三層地圍著。婉潞猛然想起一事:"三叔叔這幾條,都算是無禮的了,難道陛下就由著他?"趙思賢苦笑一下:"三叔叔已是邊關元帥,自恒王離開邊關,邊關時時有不安寧,三叔叔成為元帥後才鎮住了。陛下正在用人之際,自然答應,況且……"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54:30

第五十四章

況且皇權最高,什麼侯爺,什麼下人,在皇帝眼裡只怕也差不多,能讓你貴自然也能讓你賤,給了誥命,怎麼處置那就是你趙家自己的事,這個果,也只有咽了。婉潞輕聲歎息,嫡庶之爭,果然是亂家之相。

婉潞的歎息聲傳進趙思賢的耳裡,他坐起身,聲音裡還帶著疲憊:"現在三叔回他的將軍府了,只是不曉得祖父怎麼定奪?"那畢竟是老侯爺的親生兒子,難關是在月太君那裡,她連邱氏被視為原配都不肯,更不會答應讓老姨娘的牌位進祠堂。妻妾之別,如同雲泥。

偏偏做人子者,不爭氣倒罷了,爭氣之後也不甘心自己的親娘久居人下。不然當今聖上也不會登基不久就追封秦氏為太后。更在二十年前,徹查當年秦太后死因,當年舊事牽連出無數的人,顯赫了一輩子的榮安郡主被逼自殺,曾為聖上養母的月貴妃,雖在聖上登基後被尊封為懿靜貴太妃,也被以為先皇祈福的名頭出宮入寺,不久後悄然死去。靈柩都不得俯葬先皇,別建一墓不說,連諡號都不得上。

朝中雖也有幾個禦史上表,稱月貴妃侍先皇久,不該無諡號,聖上只以此乃羅太后之命就回絕了。天家無情,縱有千般寵愛,沒有兒子那也不過就是無根浮萍。

婉潞又歎氣,站起身來給丈夫理著衣衫:"三叔叔要為老姨娘請誥命也罷了,只是怎麼能說出不認老太君為嫡母的話呢?縱有無數委屈,老太君是他嫡母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他說不認就不認,未免也太孩子氣了。"

趙思賢只歎氣不說話,不管怎樣,現在只有靜觀其變了。

夫妻倆說了會兒話,又把孩子們抱過來說笑一會,見智哥兒拿著筆在那裡胡亂畫著,婉潞摸摸他的頭:"他明年就五歲了,也該上學了,現在不外放,家裡的先生還沒走,就挑個好日子讓他去拜先生。"

智哥兒聽說要去上學,臉上的笑容有些得意,拉住婉潞的袖子:"娘,我會寫自己的名字了。"說著用胖胖的小手抓住筆,在上面一筆一劃地寫,趙學智。婉潞見他雖然寫的歪歪扭扭,但總算是寫出來了。

婉潞不由笑了:"呀,我們智哥兒什麼時候長本事了?會寫字了,誰教你的?"趙思賢抱著瑾姐兒在逗她,聽見婉潞說話,湊過來瞧瞧:"就是那日小八在書房,智哥兒跑去玩,小八教的,沒想到一教就會。"智哥兒得了讚揚,小下巴高高昂起,對著瑾姐兒做個鬼臉。

瑾姐兒伸手去扯婉潞的袖子:"娘,娘,我也要寫。"婉潞被女兒逗笑了:"我們姐兒也要學?你還小,筆都握不穩呢。"瑾姐兒的臉頓時垮了下來,智哥兒更加得意,拿著紙在妹妹面前跳來跳去地唱,有些惱羞成怒地瑾姐兒咬著唇伸手推了他一下。

智哥兒頓時坐在地上哭起來,他一哭,瑾姐兒也跟著哭了。被放在一邊榻上到處亂爬的德哥兒聽著哥哥姐姐們哭,側著耳朵聽一聽,小嘴一咧,也跟著哭起來。婉潞先把德哥兒抱在懷裡哄,趙思賢用頭抵著智哥兒的腦袋:"還是做哥哥的呢,這麼點小事就哭,不要哭了。"

德哥兒一被娘抱在懷裡就止住哭聲,智哥兒聽到弟弟不哭了,又被爹說了,只是開始抽噎。瑾姐兒扭著身子和婉潞撒嬌。奶媽聽見哭聲忙進來抱德哥兒,婉潞把德哥兒抱給她,又對那兩個現在沒有哭的小兄妹道:"你們是做哥哥姐姐的,還成日臉上像個小花貓樣,跟著媽媽去洗臉換衣衫,以後可要有個做哥哥姐姐的樣子。"

智哥兒乖乖去了,瑾姐兒還賴在婉潞身邊:"娘,我要做妹妹,不要做姐姐。"婉潞把女兒的頭髮理一理:"盡說傻話,你在哥哥面前不就是妹妹了?"瑾姐兒皺著小眉頭在想,自己是弟弟的姐姐,又是哥哥的妹妹,那麼自己就可以欺負哥哥,總比哥哥一個都不能欺負要好。

想了總有一盞茶的時候,瑾姐兒總算想清楚了,這才跟著早就等在一邊的奶媽下去。三老爺的所有條件月太君是第二天吃中午飯的時候全部知道,已經有近三十年沒有同桌吃飯的老侯爺今天特意過來陪她吃午飯。

兒媳孫媳站成一排在那裡伺候,月太君昨日的氣還沒有消,也不看丈夫,只是不時說自己要吃什麼。飯用到一半時候,老侯爺喝了口湯淡淡地道:"夫人,我們尋個好日子,把黃姨娘的墳遷到祖墳裡吧。"這話老侯爺說的很平靜,月太君的臉馬上抬了起來:"好好的遷墳做什麼?"

老侯爺把碗放下,這事遲早她要知道的:"老三已給她請了誥命,總不能……"話沒說完月太君已經站起身把桌上的東西全都掃到了地上,菜肴碗筷鋪滿一地。楚夫人忙要開口勸,月太君已經怒道:"好啊,遷墳,是不是還要我把原配的位子讓出來,讓她的牌位陪著你?"

老侯爺聽了月太君說的,眉頭微微一皺:"夫人你這又是何必呢?她人都沒了快三十年,你都能容下崔姨娘進祖墳了,又怎麼容不下她呢,況且妾室牌位進宗祠的又不是沒有?"

月太君的怒火更甚,指著老侯爺的鼻子就道:"我就知道你還念著她,當年她死的時候你就說是我逼死了她,你也不想想,她身邊的丫鬟做出這麼大的事,和你兒子珠胎暗結,她還想為他們求情,求你成全,沒娶妻先有庶子,我們趙家的臉往哪裡擱?說我逼死了她們,別忘了當初你也是同意的。"

哐啷一聲,蘇靜初手裡的酒壺掉地,酒香四溢,酒液還濺到秦氏的裙子上,她今日穿的是石榴紅的裙子,這色最怕沾酒,那酒液已經染上裙子。秦氏卻顧不得這些,屋裡其他的人都怔在那裡。

當年的事,人人都知道有蹊蹺,但是人人都心照不宣,畢竟大家子裡面,這樣事情又不見少。就算是三老爺,也只能忍下這口氣,只為自己的娘爭一個入祖墳,進祠堂的面子罷了,難道真的能因為嫡妻逼死了妾打官司不成?

但心照不宣是一回事,此時月太君當眾說出又是另一回事。老侯爺的鬍子都氣的要飄起來了,指著月太君怒道:"你是瘋了嗎?竟然敢……"月太君只覺得自己是無比委屈,拍著桌子道:"弄死兩個賤婢,有什麼大不了的,當年你不也在那裡說那個逆子有辱家風,把他趕了出去?你此時也別怪我,全是你當日朝三暮四惹出來的禍。"

見他們老夫妻又開始吵架,楚夫人忙上前對月太君道:"婆婆您消消氣,那些事都是往事,不願意三叔叔提出的那些事也就罷了,婆婆您又何必氣壞身子?"老侯爺本來以為自己對妻子低聲下氣些,妻子就能答應黃姨娘進祖墳,牌位進宗祠,誰知月太君竟連往事都扯了出來,惱羞成怒道:"我朝三暮四,大丈夫三妻四妾本是常事,你做妻子的不會管束,結果鬧出這些事情,你還要怪我,我當年也是瞎了眼,才覺得你年輕時候又賢慧又體貼。"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54:38

第五十五章

月太君已經揮著手沖向老侯爺:"還全是我的錯,都是爹娘生的,憑什麼你男子就要三妻四妾,我女子只能從一而終?"老侯爺一個不防備被她揮到,心裡怒火洶洶的老侯爺揮手就推,蘇靜初在哪裡呆站,潘氏和楚夫人去拉月太君,四太太也顧不得許多,帶著秦氏和婉潞去勸老侯爺,老侯爺那一推沒有推到月太君,倒把站在一邊的婉潞推倒在地。

婉潞被推倒剛想站起身,卻覺得雙腿發軟,有什麼東西流出來。月太君見老夫竟然推自己,那股火更旺:"好啊,你捨不得去罵你的兒子,我做嫡母的管教庶子也是正理,我這就帶人去將軍府打殺那個逆子。"說著月太君要往外沖,楚夫人緊緊抱住她,淚已經流了滿臉:"公公婆婆,求你們給做媳婦的一點體面,難道還嫌侯府被人瞧笑話不夠嗎?"

婉潞顧不得去想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掙扎站起身道:"老太君,婆婆說的是,關起門我們總是一家人,何必……"只說了數個字,婉潞就覺得說不出話來,身上一陣陣地發冷,蘇靜初已經驚叫起來:"血,六嬸嬸身上有血。"

忙昏頭的眾人互相看看,才發現婉潞面色發青,腳邊竟有一灘鮮血,月太君也好,楚夫人也罷,都是有經驗的。月太君顧不得老邁就上前扶住婉潞,秦氏她們也急忙幫忙,就近把婉潞送進月太君房裡躺下,楚夫人在那裡吩咐外面伺候的丫鬟僕婦快些去燒開水,找藥丸,又命去請太醫。

月太君高聲尖叫:"老不死的,我曾孫子要有個什麼,我不管什麼將軍,活活把你兒子打死賠命。"老侯爺充耳不聞,坐下喃喃地道:"打死,他都不肯認你這個嫡母了。"好在月太君已經進去,老侯爺聲音不大,秦氏轉身聽到老侯爺這樣說,心裡歎氣,這一團亂麻,怎麼才能扯得清?還是上前恭敬道:"老侯爺,還請先移駕吧。"

外面在忙亂,婉潞只覺得渾身發冷,什麼都聽不清楚,手撫上小腹,自己怎麼這麼不小心,什麼時候來的孩子都沒注意?耳邊是秦氏清脆的聲音:"六嬸嬸,快把藥喝了。"婉潞張開嘴,苦澀難當的藥味湧滿了嘴。

現在耳邊似乎清淨些,還能聽到楚夫人在那裡催再去問問太醫怎麼還沒來?秦氏在安慰她:"婆婆,這保胎丸本就是宮裡太醫配的,靈驗的很。"中間夾著月太君的咆哮,口口聲聲只是要去打死那個逆子。婉潞的眉頭皺了皺,覺得這些都極其煩躁,什麼時候才能還自己一個清靜?

喝下去的藥裡有安神的成分,婉潞的眼皮漸漸重了起來,沉入夢鄉。當婉潞醒過來的時候分不清是什麼時候,帳外一點孤燈,屋內一片寧靜。她睜開眼時不曉得該做何想。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沒想到自己也做了池魚。肚子已經不疼了,婉潞的手又摸上小腹,那孩子想來還不到一個月大,只是點點血泡,一想到可能失去了這個從不知道曾來過的孩子,婉潞只覺得像萬箭穿心一樣疼。

一支手握住了她的手,婉潞本要流出的淚又憋了回去,那支手溫暖厚實,中指帶有薄繭,是丈夫的手。原來他一直陪著自己,婉潞想抱怨都不能開口,推自己的是丈夫的祖父,而且還是無心,終於還是只能歎息一聲。

趙思賢望著妻子,就著微弱燈光,婉潞能瞧見他臉上的神色算得上五味雜陳,他也不好受。夫妻對望一會,婉潞覺得又有淚要流出來,轉過頭讓淚落在枕頭上。趙思賢伸手輕輕地拍著她,聲音溫柔:"我讓她們把藥端進來。"

婉潞轉頭伸手拉住丈夫的袖子,趙思賢露出一個要讓她安心的笑,但這笑總是那麼怪,趙思賢用最溫柔地聲音說:"孩子沒事,太醫說你身子素來健旺,雖見了紅孩子也沒事的,開的藥是讓你安胎的。"婉潞的心這才安定下來,長噓了一口氣。

趙思賢的目光依舊溫柔:"婉潞,這孩子和我們有緣,不會離我們而去的。"婉潞更加安心,但拉這丈夫的手還是沒有放,趙思賢又笑了,坐回床邊雙手握住她的手,往窗外喊道:"奶奶醒了,把藥端進來。"過了會兒才聽到丫鬟應答的聲音。

秋煙帶著冬豔走進來,冬豔手裡端著痰盂和清水,放下正要拿起清水,趙思賢已經端起清水給婉潞漱口。他們夫妻恩愛房裡丫鬟也見慣了,冬豔把痰盂端到婉潞面前,婉潞吐掉清水,趙思賢又拿起手巾給她擦一擦唇。

秋煙索性把藥端到趙思賢手邊,趙思賢拿起藥試一試冷熱,這才拿匙喂到婉潞嘴裡。丈夫親手喂的藥,婉潞一點也不覺得苦澀。喝完了藥,冬豔又送上清水漱口,秋煙已經端過一盅燕窩粥:"奶奶,這是太太吩咐送過來的,太太還吩咐,您這些日子也不用到前面伺候了。"

喝完燕窩粥,婉潞重新躺下來,見丈夫服侍自己周到,婉潞拉他也躺下來:"你也躺回吧,雖說不坐堂了,明兒精神不好別人也笑。"趙思賢躺到妻子身邊,婉潞閉著眼,聽著丈夫的呼吸聲,過了好久漸漸轉成歎息。

婉潞也沒有問,這事情到這一地步,只怕是更難收場。老侯爺要認子,一個將軍兒子自然是面上有光的。月太君不讓,嫡妻嫡母的尊嚴不容挑戰,在月太君心裡,就算三老爺哭著回來跪求自己,她還要瞧心情好壞,更何況提出這樣的條件?

再加上各懷心思的家人,這團亂麻,怎麼才能理得清?婉潞轉身對著丈夫,伸手輕拍著他:"不用想了,先睡吧,這些事,也不是我們小輩好插手的。"

趙思賢嗯了一聲,白日和侯爺去了將軍府,侯爺的意思,讓邱氏和老姨娘進祖墳也罷了,只是牌位不能進宗祠,畢竟三老爺日後還要娶妻,誰家女兒也不願意填一個丫頭的房。

三老爺卻是縱聲大笑,似乎聽到的是最好笑的話:"丫頭,大家小姐,在侯爺您眼裡是無比重要,可在我心裡,卻是一樣的,我當年魯莽負了她,難道我今日有成就了,還依舊因她出身不敢認她,只以妾禮待之,這樣無情無義的事,說出去我怎麼對得起她?這個名分,趙家要給就給,趙家不給,我給。"

侯爺被弟弟說的大怒,起身就道:"你這樣就是忤逆不孝,我定要找禦史彈劾你,如此抬舉一個丫頭,你自己羞是不羞?"趙三老爺傲然而立,看著長兄,從小到大,身為幼弟的自己對嫡長兄長是又敬又愛,當年和邱氏情難自禁,做出錯事,直到肚子大了時候才慌了手腳。

沒人商量去問姨娘,姨娘只是白著一張臉,說這樣的事怎麼能做?事到臨頭也只有去求夫人,看夫人能不能高抬下手,讓自己收了邱氏,誰知引起的竟是一場大風波,而歷來對自己愛護有加的兄長在當時一言不發。

往事歷歷在目,當年在自己眼裡威風凜凜的兄長,此時不過是個在朝中被磨平了棱角的官員。趙三老爺緩緩地道:"你要上表就上表,兒子為生母請封,丈夫為原配正名,律法上也是許的,我倒是想瞧瞧你們這些書生能做出什麼事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54:50

第五十六章

侯爺氣的鬍子都抖起來,指著他大叫:"你難道想身敗名裂嗎?你不為你自己想想,也要為你兒子想想,他好容易考上進士,難道你就讓他仕途一片黑了嗎?"趙三老爺又是縱聲大笑:"身敗名裂,二十多年前我已經身敗名裂過了。再來一次我也不在乎,兒子?我的兒子他有認過我這個爹嗎?他有去認過那個枉死的親娘嗎?他都不認,敢問侯爺,你又何苦說我忤逆不孝,你倒要問問你那個好侄子,是不是忤逆不孝?"

侯爺從來對的都是書生,那對過戰場上縱橫幾十年的軍人,氣的拂袖而去。趙思賢勸無所勸,只能安慰侯爺三叔是一時糊塗,侯爺氣的發抖:"一時糊塗?哪有人從二十多年前糊塗到現在的。"長輩的事小輩不能插手只有歎息。

婉潞胎像漸漸平穩,楚夫人既然發了話,她也就在屋裡不出門。秦氏忙著料理家務,平時本是閒人一個的蘇靜初也不來尋她。這讓婉潞有些奇怪,只有在屋裡逗著孩子們。

瑾姐兒知道娘又有了身孕,眨著眼睛說:"娘要生個弟弟,這樣弟弟就可以被欺負了。"童言可愛,婉潞不由笑了出聲,用手摸著她的頭:"那要生個妹妹呢?"瑾姐兒皺著眉,這個問題還沒想過,智哥兒在桌前抬頭笑了,不乏幸災樂禍:"那就是妹妹被欺負。"

瑾姐兒一想哥哥說的是真的,小嘴一扁,眼裡就聚上淚水:"不要,娘生的一定是弟弟。"婉潞拉過她的手:"生妹妹有什麼不好,可以陪你玩,陪你刺繡,以後哥哥們上學了,沒人陪你你多孤單啊?再說,哪有做妹妹的欺負姐姐呢?"

有人可以陪自己玩?瑾姐兒的大眼睛又開始閃:"娘你說的是真的?"婉潞點點她額頭:"當然是真的,娘什麼時候騙你?"瑾姐兒皺著鼻子對智哥兒:"哼,我有妹妹陪我玩,你沒有。"

智哥兒思考了一下,決定不和妹妹說話,前幾天八叔叔還教自己,唯女子和小人難養。妹妹又是女子,又是小人,當然更難養了。

每日這樣日子也不難過,婉潞在自己院裡不出門,但偶爾也能聽到些外面的消息,三老爺這事現在就算僵在那裡。朝廷的聖旨已經下來,不過是下到將軍府的,邱氏以威虎將軍原配的身份,成為夫人。黃氏為威虎將軍生母,賜封太淑人。

另一道聖旨是下到侯府的,威虎將軍嫡母月氏,為一品太夫人。雖然三老爺口口聲聲不認月太君,但朝廷也不能不顧及月太君的面子,黃氏為太淑人,而月氏以嫡母身份為一品太夫人,兩邊的面子都過得去,也不會被人議論。

聖旨到府那日,月太君拒不接旨:"我稀罕他那一軸誥命?從嫁人到現在,我得的誥命也有七八軸了,稀罕他這軸?我沒這麼個兒子,也不接這軸誥命。"來頒旨的宦官僵在那裡,月太君不接,他就沒法回去覆命。

老侯爺巴不得自己老妻接下,急的沒有辦法,前後院子亂竄,一家大小都不知道怎麼勸?後來還是傳回宮裡,羅太后派了侯總管出來傳她的話:"當年哀家能容下秦氏,讓她附葬先帝,受萬民供奉,今日妹妹就怎能容不下黃氏,許她得供奉?"

月太君聽了羅太后這話,才滿臉不高興地接了聖旨。按說這樣事情,該大擺宴席慶賀才是,但這誥命來的尷尬,也沒人上門道賀,侯府也只當沒得過這軸誥命。

將軍府裡倒是人山人海,唱了三天的戲,朝中官員就除少部分外,大都上門道賀。畢竟已有聖旨到門,認了她們為誥命,這樣事情又是趙家家事,真要扭著去彈劾,只怕也會被人笑。

趙三老爺不忘邱氏家人,把她父母尋來,以待岳父母的禮儀對待。這消息傳回侯府,更是把月太君氣的要死:"當日就不該放了他們全家,我瞧他們還怎麼顯擺?"楚夫人有苦說不出,不放邱家?朝廷的堂堂誥命是假的?月太君再借楚夫人兩個膽子楚夫人也不敢。

不接聖旨還能被贊一聲有風骨,役使誥命之父母,那就是公然藐視朝廷,楚夫人可沒有月太君那樣厚重的底氣。

婉潞也只能歎一聲,再想到侯爺要把侯府交給大爺夫婦,讓自己夫妻在旁輔佐?這主意只怕也不能成,兄弟有序,弟雖能諫兄,兄不聽的時候以兄長之威壓人,那也不是什麼好事。

現在先顧著肚裡這個要緊,趙思賢賦閑了一個多月後,得補吏部員外郎,做過知縣的人再來做部郎,心裡什麼滋味那是難以說出的。從今之後,只怕就要收起雄心壯志,課子讀書了。

時令漸漸進入七月,暑氣已經快要退去,幾乎沒有登門的蘇靜初來了,三個月沒見,蘇靜初憔悴的只剩一把。婉潞雖然猜到月太君會遷怒于她,但是這樣憔悴也是沒想到的,起身招呼道:"我還當你再不來呢。"

蘇靜初的眉頭處有濃的散不開的愁緒:"出了這樣的事,我們爺也請假在家,我也不好出門,只是現在要搬到,不得不來和你說一聲。"

搬走?要搬去將軍府嗎?蘇靜初微微搖頭:"不是,只是搬去外面的小宅子。"

搬去外面的小宅子?婉潞這下更加驚詫,翰林雖清貴俸祿卻不高,蘇靜初的嫁妝也不多,搬去外面小宅子,那生計怎麼辦?蘇靜初已經笑了:"六嬸嬸,我雖一心讀書也不是不知生計艱難那種,搬去外面自然比不得在這大宅裡面舒服,可是也要少了好些麻煩嗎,況且我們爺在世人眼裡,現在做什麼都是錯的。"

婉潞心裡也歎氣,三老爺月太君針鋒相對,自己使不上力,也出不了主意,只能在旁邊靜待事件發展。就算出外應酬起來,那些事都是久遠往事,別人也不過就是帶笑問句,再不行,還能關起門來過日子。

二爺可就不同,一邊是親爹,一邊是從小撫養自己長大的侯府,不認親爹,世人會說他不孝。認了親爹,世人會說他忘恩,往左往右,不管做什麼都是錯的。

趙府可以當做邱氏誥命沒有下來過,她依然只是趙府的一個小丫頭,但二爺更不能,自己親爹為親娘爭名分,他能說不讓自己的爹為自己的娘爭名分嗎?他能為了月太君而攔阻嗎?

池魚之殃,二爺才是真正的池魚,當年他剛落地就失母,雖有葉氏的悉心培育,畢竟和這府裡別的孩子是不同的。現在他長大成人,娶妻生子,本已平靜的生活卻被三老爺突然歸來和之後的舉動打破。偏偏他就算有怨,也不能去怨誰,唯獨能怨的,大概也只有怨自己當年為何會被生下來。

婉潞只是伸手握住蘇靜初的手,蘇靜初手指修長,此時雙手也像身上一樣,瘦的只剩骨頭。蘇靜初這些日子的煎熬,比起別人更加重的,蘇靜初已經笑了:"我那日歸寧,本想和我爹娘訴說一下心裡的苦,誰知剛進門我爹就掀著鬍子,要我和二爺和離,說女子雖從一而終,但這樣的人怎麼能嫁,這樣的女婿他也不認了。我娘罵我爹老糊塗,只為自己的清白名聲著想,卻忘了那些事都和二爺無關,也鬧了個天翻地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55:00

第五十七章

蘇靜初眼裡的淚終於忍不住落了下來,蘇靜初的爹嚴肅方正,一輩子在翰林院裡,最為自豪的就是自己清白名聲了,當年要把女兒嫁過來,他也是想了許久,最後還是折服于二爺的才華,雖說七爺年幼時候就命滿京城,但論起真正的趙家才子,卻是趙二爺,只是他出身有些尷尬,性情溫和的多,不愛抛頭露面才落了七爺一截。這十來年他們夫妻琴瑟和鳴,蘇父也稱自己這個女婿挑得著。

出了這麼件事,趙府將軍府這裡沒人敢惹,但侯府姻親那裡也有人去問的,估計蘇父被人諷刺了幾句,這才氣的不要這個女婿,二爺何其無辜。平日婉潞自詡能解世人心裡愁悶,遇到這種事情,當真不曉得該怎麼安慰蘇靜初。

只是伸手出去給蘇靜初擦一擦淚,歎道:"二嫂未免也外道了些,我雖不能做別的,也能給二嫂說個笑話解個悶,二嫂又何必怕給人添煩惱,只是閉門不出,連我也不見呢?"

蘇靜初皺眉:"煩惱,看在有些人眼裡,還是大喜事呢。"生母得以正名,不管別人怎麼想,二爺是誥命夫人所出這是板上釘釘的事情,父親此時聖眷正隆,未免會有人對二爺又羨又妒,哪個又曉得他心裡的苦呢?

婉潞握緊蘇靜初的手:"喜事也好,煩惱也罷,二爺是三叔生的,二嬸嬸養大的,這是變不了的,認或不認,也只是你們夫妻的事情,二嫂你是個通達人,又何必為了那些事情煩惱呢?"

蘇靜初還是歎氣,婉潞又道:"我沒別的好幫你的,只是你們搬了出去,有什麼難事就來和我說,我們做了一場妯娌,我不是自己誇自己,並不是那種輕狂人,你有什麼好不能張嘴的?"

蘇靜初點頭,婉潞又引著她說別的話,還拿出幾樣擺設送給她,說自己也拿著沒用,兩人說了許久,又把孩子們抱來逗弄著。蘇靜初又觸動一樁心事,歎息道:"仁哥兒已經十歲,本來在議親,現在這樣的事一出,也不曉得會有什麼親事?"

婉潞微笑:"二嫂這你就是自尋煩惱了,再怎麼說,仁哥兒也是將軍之孫,翰林之子,人又生的聰明伶俐,他的婚事你何需擔心?"將軍之孫,蘇靜初唇邊露出諷刺的笑,這個將軍之孫,就是個燙手的山芋。

趙思賢回來時候,天色已經很晚,婉潞自從有了身孕睡的早,聽著他進屋後就在那裡尋著什麼東西,等了會兒還沒尋到一樣,不由挑起簾子問他:"你這是在找什麼,怎麼這麼不安生?"趙思賢見妻子被自己吵醒,丟下手裡的東西問:"家裡的銀子放在哪裡?我找一些出來送給二哥,他們家要搬出去。"

婉潞披起衣衫起來,趙思賢還怕她著涼,順手又拿起一件披風給她搭上,婉潞白他:"這才七月,你就怕我著涼?"趙思賢手裡端起蠟燭:"這風不是有些涼嗎?"

婉潞走到梳粧檯前,拿出梳妝匣,手往空抽屜裡面摸,趙思賢哎呀叫出來:"娘子,這裡我方才已經尋過了。"笨,婉潞決定不理丈夫,手已經拿下一塊小板,婉潞的手又往裡面掏,掏出兩個五十兩一錠的元寶:"這一百兩,你先拿去,這是我放在這以防萬一的,別的銀子還要開箱子去找。"

趙思賢忙接過銀子:"這一百兩也就夠了,不過娘子,我們家別的銀子放在哪裡?"婉潞轉身,臉上似笑非笑的:"怎麼,你知道了銀子在哪裡?想趁著我不在時候,偷偷摸了出去,好往花街柳巷走?"趙思賢知道妻子是開玩笑,但還是故意點頭:"人常說,家花不及野花香,我也想去尋尋野花。"

婉潞伸手扯住他的耳朵:"讓你亂說。"夫妻嬉鬧一會,趙思賢顧及她的身孕,把她送回床上,婉潞本以為他已睡著,誰想過了很久才聽到趙思賢歎氣:"野花,家裡家外那麼多的事,只有回來這裡才有片刻清淨,誰還有心事去尋野花。"

婉潞睜眼看他:"那些事,我們做小輩的也幫不了忙,你也只能略盡一點兄弟情分罷了。"趙思賢的手摸上妻子的臉:"果然只有你最懂我,平日同僚們常話裡有意無意問我為何不勸二哥,讓二哥去勸勸三叔,讓三叔不要太過抬舉那丫鬟,這叫什麼話,邱……那總是二哥的生母,做兒子的難道能攔著自己的爹不去給自己的娘爭名分?"

趙思賢都如此,只怕趙二爺那裡的情形就更亂了,婉潞的眼裡滿是溫柔:"這事雖說大,三叔也不是常在京裡的,等他出了京,慢慢的就有別的事來把這事蓋住了。"

但願如此,趙思賢摟緊妻子,那聲歎息還是壓在心底,不管怎麼說,先睡吧。

蘇靜初他們全家是在過完中秋的第二日搬出趙府的,對他們的搬遷,月太君罕見地沒有發表任何看法。畢竟仔細想起來,她也曉得孫子孫媳難做,只在趙二爺帶著蘇靜初來給自己磕頭的時候,她歎息良久才道:"小二,你是你二伯母養大的,我對你只是平平,我只對你有一句話,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罷,你二伯母的恩德,你可不能忘記。"

怨恨?蘇靜初在旁低下眼簾,趙二爺面上依舊和平時一樣平靜,知道自己的娘命喪祖母之手,這個長久以來在他心裡縈繞很久的謎團一旦得以證實,趙二爺不曉得該做何想。祖母是家裡的大家長,自當尊敬愛戴。可另一個畢竟是自己親娘,就算她沒有養過自己一日,也有懷胎十月的艱辛。

生恩,養恩,趙二爺確實難以取捨,聽了月太君的話,他重重磕頭下去:"孫子不敢忘。"話裡聽不出抑揚頓挫,也聽不出喜怒哀樂,月太君歎氣:"我一生為人,都是為了趙家。"

趙二爺又平平接上一句:"孫子知道。"月太君的眼神很複雜,當日留子去母,為的雖是一點趙家骨血,但何嘗沒有贖罪的想法?也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孩子長大後知道真相會怨恨自己,當當日的真相以一種最不堪的方式被揭開,月太君卻也感到一陣輕鬆,揭開了,總比藏著掖著怕人知道的好。

月太君點頭:"你二伯母把你教的極好,我乏了,你們走吧。"趙二爺又磕了一個頭,帶著妻兒起身,蘇靜初在快到門口的時候回頭望了太婆婆一眼,嫁進趙家時候,月太君也已老邁,但那時總覺得她身上有一股氣,但現在,那股氣似乎不見了,有些淩亂的白髮,還有面上的疲憊。

蘇靜初微微搖頭,要說怪,要說怨,所有的根源都在老侯爺身上,可是沒有一個人去怪老侯爺,天道何其不公?抬頭看向丈夫平靜的雙眼,蘇靜初唇邊漾起一抹笑容:"爺,你以後定不要納妾。"

趙二爺的眉頭微微皺起,成親十多年,這是妻子第一次明確提出這個要求,即便她不說,自己也不會納妾的,嫡庶之爭,畢竟不是什麼好事。見丈夫點頭,蘇靜初的笑容更大一些,兩人一路來到後門口,車已經預備好了,從此後就能自立門戶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55:11

第五十八章

顧及著月太君,並沒有人去送送蘇靜初夫婦,婉潞都是兩天后才派了董媽媽去瞧瞧的。董媽媽回來後直歎息:"那宅子,一看就是臨時尋的,又小又窄,二爺家用的下人,全加起來不超過七個,奶媽媽們也全打發了,從二奶奶進門,我就少見她動針線,去的時候,竟然在那裡教姐兒針線,說才女雖好,但平時還是要過日子,就算我也忍不住心酸。"

婉潞雖曉得蘇靜初的日子只怕過的不會太好,聽了這話還是黯然,半日才道:"吃些苦也不是壞事,太過金尊玉貴了,說不定以後落難了,就不曉得怎麼辦。"董媽媽的嘴不由張大,但還是順著婉潞的話:"奶奶是有見識的人,果然和我這婆子不一樣,照了奶奶這麼說,回家我就和春燕說,讓她別慣著小孫女,該學的活要學。"

趙二爺的搬走在這種種事情之中,似乎都不值得一提,倒是秦氏閒聊的時候說了句,搬走也好,省了許多嚼裹,再加上放出邱家,面上瞧著人手是不足的,其實也沒少了多少,倒是每個月的工錢又少許多。這樣種種算起,一年也能省下千把兩銀子。

秦氏不過是閑閑說起,婉潞卻聽得心驚,千把兩銀子,在趙家不過個把月的開銷,但在秦氏口裡,這省下的銀子派了大用場。趙家什麼時候,連開支都不繼了?

婉潞也不好多問,人心隔肚皮,問的多了只怕秦氏心裡有別的想法。悄悄問過趙思賢,趙思賢不當家理事,但也做了三年縣官,聽到妻子提起,只是歎氣,趙家已延續百年,奴僕之中多有跟了趙家這麼久的。對這些奴僕,不好用常奴相待,只有施恩,沒有減恩的。

初時不覺,後來時日長了,才覺得這些開支極多,漸漸日用開銷裡面,光下人這項,竟占了一半還多。趙思賢歎氣道:"這也是世家的常事,常有要放人的打算,只是這些奴僕在的年頭久了,一說要放出,就多有磕頭不肯的,出去雖說不為奴為婢,但靠著侯府這棵大樹,也不會經風見雨。"

難啊,婉潞聽出丈夫心裡的歎息,都曉得根在哪裡,但要真的下決心改,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背了駡名不說,最後更多的是吃力不討好。難怪連秦氏都歎。

雖然雜七雜八的事情多,婉潞既是孕婦,也可以不管外事,只以養胎為要。京城的冬天又來了,今年的雪花有點大,婉潞坐在熏籠旁邊瞧著外面的雪花,對絲兒笑道:"要在金陵,這場雪一下,就可以賞梅了。"秋煙冬豔都是十月裡嫁出去的,現在婉潞身邊的陪嫁丫鬟就剩下那四個小的,時日過的快,連裡面最小的絲兒都已十五,聽到婉潞這樣說,絲兒停下針線笑道:"奶奶是想金陵的梅花了,等爺再謀一任外放,就可以去看了。"

可是,難啊。婉潞收起思緒,剛要說話董媽媽就走進來,面色有些慌張:"奶奶聽說了嗎?有禍事來了。"

禍事?婉潞皺眉,還有什麼事情能比趙三老爺回來鬧出的事情大呢?況且趙三老爺也在九月重回邊關,似乎一切都已過去,而還有什麼事情,能讓董媽媽這個在趙府數十年的老人都大驚失色?

董媽媽正準備繼續說,又覺得在絲兒面前這樣慌張不好,停下來喘了口氣。絲兒已經站起身:"奶奶,奴婢去瞧瞧他們給奶奶燉的燕窩好了沒。"等絲兒走出去,婉潞遞了個小杌子過去:"媽媽先坐下喘口氣,這到底是怎麼了,讓你都慌慌張張。"

董媽媽沒有坐下只是欠著身子道:"奶奶,方才老身去太太屋裡尋東西,遇到幾個小丫頭在那裡議論,老身本以為她們是在說主人的閒話,正打算呵斥幾句就聽到她們在說各人的打算,都要尋人把她們贖出去,這本也是常事,但誰知再仔細一聽,才曉得她們竟說侯府沒什麼指望,要趁早做打算。"

竟有這樣的事,婉潞的眉頭緊緊皺起,順手遞了給董媽媽杯水,董媽媽喝了兩口水又道:"老身一聽也是大怒,太太屋裡的張嫂子已經出來喝著住她們,等她們散了老身拉住張嫂子問了幾句,原來太太這下日子都不好,聽說侯爺在朝中被彈劾,本來彈劾也是常事,但這次來勢洶洶,聽說陛下竟有接了彈章的打算。老身一時急了,才說出那樣的話,奶奶勿怪。"

彈劾?沒想到受彈劾的竟是侯爺而不是三老爺,不過想想也是,侯爺也不算全然無錯,三老爺固然有個不孝的罪名,侯爺卻也有不俤之名。朝中眾臣,多有體察上意的,老侯爺已經賦閑,月太君是女人,自然就是侯爺被彈劾了。

董媽媽還在那裡歎氣,想必這罪名十分之大,婉潞遲疑下才問道:"彈劾的結果是?"董媽媽紮著雙手,眉頭緊皺:"聽說竟有人要求對侯府奪爵,說侯府下代不過紈絝……"董媽媽的話沒說完,趙思賢的聲音已經響起:"媽媽你是老糊塗了嗎?小丫頭們不懂事,背後議論幾句也罷了,你也是在府裡的老人了,也在這裡議論。"

簾子掀起,趙思賢帶進來一陣寒風,身上還有數點雪花,屋裡暖,遇到就花了。婉潞挺著肚子站起來:"回來了,快換了外面衣服。"董媽媽已經恭敬站在那裡:"老身,老身。"趙思賢揮揮手:"你先下去吧,我知道你也是心急,但這種事,還沒定論前,你怎能在奶奶跟前說?"

董媽媽行禮退下,婉潞要叫丫鬟進來,趙思賢面色依舊不喜,只是坐在那裡。婉潞乾脆就不用丫鬟,坐到他身邊問:"這事有一陣子了?"趙思賢嗯了一聲:"從父親請立大哥為侯府世子時候,那彈章就雪片樣的飛去,說大哥行事荒唐,豈堪受託付,還有人以這次之事,稱父親教子不嚴,對弟不俤,條條款款,也有數十條,已有人在那裡幸災樂禍地說,侯府此次只怕是要被奪爵了。"

說著趙思賢長歎一聲,人往後面靠去。奪爵?婉潞的眉頭緊緊皺住,雖說趙思賢有官職,侯府若真的被奪爵,趙思賢也難免被牽連,一大家子人的生計。婉潞重重歎氣,趙思賢握住妻子的一支手:"現在只希望陛下不過是借機發作,申飭父親就好,別的也就罷了。"

婉潞小心問道:"陛下和太后之間?"趙思賢苦笑一聲:"陛下人人都稱仁孝,對太后,自然是極好的。"短短一句,婉潞已經聽出歎息,嫡母庶子之間,大都也是做給外人瞧的,若再加上有心之人的挑撥,那就勢同水火。不然陛下這些年雖一直加恩羅秦兩家,但羅家多是表面榮光,秦家才是正經的實惠。

若真是對太后極好,又怎會發作趙家,誰不清楚太后和月太君能算得上閨中密友。樁樁件件,疊加在一起,婉潞只覺得有些頭疼,趙思賢已經安慰她:"你先安心養胎,趙家百年,比這更大的風雨又不是沒見過,就算被奪爵,我還有官職,不會讓你沒吃穿的。"

婉潞嗯了一聲,偎到丈夫懷裡,這樣才能讓自己多些安心。

日子似乎依舊和平時一樣,但婉潞也能瞧出有些改變,下人們之間懷有忐忑不安之心的越來越多,除了那些家生子,還有些自願來投的,多是看中侯府的勢力,現在侯府隱隱有被奪爵之勢,已經有些管事想自己贖買。還有些管事對傳來的命令多有慢待的。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55:20

第五十九章

婉潞已經聽說秦氏發作了好幾個管事,卻是只能治標不能治本,秦氏是秦太后族人,她自然不會受牽連,她的命令都如此,更何況別人呢?

月太君和老侯爺之間更是形同水火,月太君恨老侯爺是肇禍之源,若不是他當年生下那麼多的庶子,哪有今日的事。老侯爺抱怨這都是月太君不賢慧引起的,若是她視庶子為子,也不會讓趙三老爺做出這種事情。

再加上今年冬天京城比平日更冷,漫天大雪之中,已經聽說京城有貧人的房子被壓垮,有人死傷。趙思賢做為部郎,也被抽去體察這事,連續出去外面十來日。此時趙家正在多事之秋,婉潞也不敢讓丈夫穿貂裘戴雪帽,只在官服里加了件皮衣,穿上厚棉衣,不冷罷了。

等他回來時候也是半夜三更,又備下熱熱的姜湯讓他喝。趙思賢也是養尊處優的,這樣辛苦哪裡受得了,不過幾日手上耳上都被凍壞。

楚夫人心疼兒子,也不敢抱怨,月太君知道了,未免又把老侯爺大罵一頓。就在這各懷心事,天災人禍之中,又逢過年。

拜過祖先,團年宴上除了不懂事的孩子們還在那裡吃些東西,最大的孩子,潘氏生的兒子理哥兒已經十五,中秋前後本來在給他議親,已經說好一家,只等擇日過聘時候傳來侯爺被彈劾的消息。

那家本就只是因為理哥兒是未來侯府繼承人才應下的婚事,若侯府被奪爵,趙大爺沒有功名,理哥兒讀書只是平平,這門親事明顯就不是好親事,自然回絕。

潘氏埋怨丈夫,心疼兒子,又不敢抱怨出聲,在宴席上悶悶不樂也不敢表現出來。秦氏說了幾個笑話,月太君的眉還是沒有展開,冷了場也沒人想再熱起來,只等著月太君說一聲散,大家就各自散去。

誰知月太君雖然眉不展,那酒卻一口接一口地喝,半天都不說散。裡面女人不散,外面男人們也沒有散。室內除了能聽到孩子們的聲音,就是外面男人們喝酒的聲音,婉潞枯坐在那裡,外面響起零星的鞭炮聲。

秦氏笑著上前:"老太君,雖說要守歲,哪年都不過是應個景就散了,我瞧他們外面的酒也喝的差不多了。各人也就去回各家吧。"

月太君似乎沒有聽到她的聲音,秦氏又催了一遍,月太君才歎氣:"雪真大啊。"秦氏忙道:"瑞雪兆豐年,明年一定是個好年景。"月太君的眉微微皺起:"記得上次下那麼大的雪,還是姐姐去世那年,那時姐姐躺在窗下,讓我把窗子打開她要看雪,我怕她冷,她只笑著說,再不看就沒機會看了。一轉眼就這麼多年了,我已這麼老了,姐姐她只怕依舊美貌。"

這前言不搭後語的話讓秦氏不敢接,楚夫人雖滿懷心事,也聽出這話有什麼不對,柔聲道:"婆婆,您念著月夫人,可是她逝去已經快六十年了,見你過得這麼好,一定會欣慰的。"

月太君臉上露出古怪笑容,站起身道:"走,我們去外面看看雪,可惜京城沒有梅花,不然踏雪尋梅,那是何等風雅。"月太君站的顫顫巍巍,秦氏和楚夫人婆媳心裡一陣害怕,雙雙伸手去扶,楚夫人勸道:"婆婆,您醉了,回去歇著吧。"

月太君臉上的神情十分古怪:"醉,我醉了五十多年了,今兒才醒過來。"楚夫人大驚:"婆婆。"剩下的人都站了起來,勸著月太君,月太君怎麼肯聽勸,一意孤行地要往外走,天上的雪下的那麼大,她年紀又已老邁,沒人敢讓她出去。

裡面的動靜傳到外面,老侯爺走了進來,眉頭緊鎖:"你這又是發的什麼瘋?這麼大的雪,你還要出去,你年輕時的賢德呢,柔順呢,全拋到九霄雲外去了?"月太君睜著一雙醉眼,不知是酒喝的多了,還是心裡憋的太久,指著老侯爺就罵道:"我的賢德,我的寬容,我現在極悔年輕時候太賢德,太柔順,讓你左一房右一房納個不停,生下許多的庶出子女,惹出那樣的潑天大禍,到現在你還怪東怪西,我當年怎麼就嫁了你?"

老侯爺被人捧了一輩子,只有老妻年老時候給他吃過幾次苦頭,聽了這話大怒:"男子家三妻四妾本是應當,你嫌嫁了我受氣,我當年娶你難道不是低就,一個鄉下教書先生的女兒,能嫁進侯府那是祖上燒了高香,我哪點不敬重你,你還嫌東嫌西,忒是不賢,若不是你一味主張要為了趙家的臉面,也不會鬧出老三的事情來,爵位被奪,錯的就是你。"

鄉下教書先生的女兒?婉潞聽的大為吃驚,月太君不是榮安郡主的侄女嗎?怎麼又變成鄉下教書先生的女兒?月太君也大怒,用拐杖捶著地:"好啊,快六十年了,你總算說實話了,就嫌我的出身低,配不上你,才這樣對我,不然你怎麼會要我把那兩個賤|人的牌位迎進宗祠,去討那逆子的好,就是嫌棄我了。"

這事情演變的太快,在座的人都愣住,楚夫人隱隱知道點月太君的身世,她本是榮安郡主嫁的月翰林弟弟的女兒,父母雙亡後來投奔已功成名就的大伯父,被榮安郡主撫養長大,本要隨榮安郡主長女月嫣然進宮的,因月嫣然的突然去世而做罷。

月嫣然去世後不到一年,陛下就降旨將她許配給老侯爺,這五十多年也算相安無事,誰知道到的老來會接二連三發生這麼多事。見他們老夫妻要互相揭短,楚夫人顧不得這是新年大節要討吉利,上前跪下時眼裡的淚已經流了許多:"公公婆婆,求你們給媳婦個體面,外面傳的還不夠難聽嗎?難道要陛下真的降旨奪爵,公公婆婆才心滿意足嗎?"

楚夫人跪下,她的兒媳們也跟著跪下,四太太不願意跪也撇撇嘴跪了,婉潞肚子沉重,跪在那裡已經汗濕了衣衫,也不敢伸手去擦,自己肚子雖要緊,侯府的和睦在別人看來又比自己的肚子要緊的多。

老侯爺已經掀著鬍子準備咆哮,看著跪了一地的兒媳孫媳,特別是挺著大肚子的婉潞,話裡含有無限挫敗:"你這又是何苦,我們都是幾十年的老夫妻,我不過就為的侯府好罷了,你這一怒,她們也是又跪又求,別人不算,小六媳婦都要生產你還忍心嗎?"

月太君只覺得灰心喪氣,自己這一世拼命維護的東西,在別人看來只是輕輕一戳就破,月太君上前扶起婉潞:"六奶奶,原本我總覺得你不讓小六房裡有人是不賢,今兒我才明白了,沒有嫡庶之爭,這家也要太平些。"

婉潞剛要謙虛幾句,就看見月太君的笑容變的古怪,接著就搖搖晃晃往後倒,婉潞顧不得自己肚子大,忙拉住她,大聲叫:"老太君,老太君。"雜遝的腳步聲響起,秦氏已經搶先扶住月太君,楚夫人讓人去尋太醫。

老侯爺看著這似曾相識的場面,自己似乎又被遺忘了,這一生究竟為的是什麼?自己從沒做錯,為何到老要有這樣報應?外面的人也全都進來了,侯爺帶著弟兄子侄勸走老侯爺,廳上一霎時全都走完,只留的依舊通明的燭火照著殘席,說不盡的淒涼。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55:30

第六十章

北風呼號,吹的人都能涼到心底,絲兒縮了縮脖子,匆匆走進屋裡,對裡面躺著的婉潞笑著說:"奶奶,我聽老太君屋裡的姐姐們說,老太君不但能喝得下湯,還能吃的下飯了。都在說這是我們福姐兒帶來的福氣呢。"

那日老太君當場暈倒,七手八腳把她扶回床上,太醫來看過說老太君年紀已老邁,再加上思慮太過,才引起的中風。開了幾劑藥,又交代千萬不能再惹她生氣。

消息傳進宮裡,若不是皇帝皇后苦苦攔住,羅太后當晚就要親自出宮來探月太君。雖沒有親自出宮,也讓侯總管帶了藥材出來。太后如此,皇帝也不敢怠慢,從太醫院又選了兩個太醫,日夜在趙府守候。

名醫良藥的作用下,月太君在第三日醒了過來,但口不能言,手不能動,只是在枕頭上微微磕頭謝恩罷了。

老年人多有中風的,侯爺心裡也打點過,只是讓下人們日夜伺候。雖說侯爺被彈劾,可宮裡賜下藥材,以後如此還很難說。各家交好的還是派人送醫送方,而對侯爺的彈劾也以皇帝召見侯爺,嚴加申斥一番解釋。

於是冷落了有些日子的侯府門前又重新熱鬧起來,不過這種熱鬧看在侯爺心裡,並沒有原來的欣喜,此次雖有驚無險,但下次呢?還有那久拖不決的侯府繼承人事情,又該怎麼結束?

侯爺只有照了皇帝的意思,在月太君面前盡孝,至於婉潞雖然不需去月太君床前侍疾,但比不得前些日子那麼清閒,還沒到元宵時候,早產下一個女兒。雖是早產,聽哭聲也很響亮,侯府有的是好藥材,太醫說只要慢慢養著就好。

也怪的很,這孩子剛一落草,時睡時醒的月太君就能慢慢坐起來。原本喂湯很費力,她也能自己咽下去。老侯爺聽說了,說這孩子命裡帶福,索性就叫她阿福。

婉潞聽到自己女兒得了這麼個名字,眉頭只皺,但老人家的好意又不少駁,只得依了這個名字。暗地裡打算這只能做小名,等以後還要和趙思賢商量個好聽的大名。

聽了絲兒這話,婉潞笑裡帶有幾分苦澀,這樣的多事之秋,孩子的出生帶來的不是原來的那種快樂。阿福就阿福吧,有福氣也是好事。

月太君在病中,福姐兒的洗三滿月一概都沒辦,婉潞出了月子,帶著福姐兒過去給月太君磕頭。時令已是二月,春風又開始吹拂大江南北,路兩邊的花草又開始綠了,偌大的宅子少見下人們走動,只有婉潞這行人。

宅子裡的人現在的確沒以前多,二老爺全家在任上,二爺搬了出去,姑娘們都嫁了,八爺九爺沒娶親,只有出的沒有進的人,難怪有人丁稀少的感覺。

婉潞緊一緊斗篷,吩咐奶媽把福姐兒再裹嚴一點,前面傳來說話的聲音,打破了這種寧靜。像是丫鬟在議論:"聽說了嗎?八姑娘的婚事定下了,就是戚王府,老侯爺親自定下的,四月裡就要過門。"

和她說話的丫鬟明顯帶著驚訝:"老太君不是不讓和戚王對親嗎?再說八姑娘才十五,那個戚王聽說都四十了,府裡的姬妾丫鬟一大群,八姑娘嫁過去,那叫怎麼一回事。"

先頭說話的丫鬟咳了一聲:"這是什麼時候,那是什麼時候?侯府正要有勢力的人家結親呢,再說嫁過去也是王妃,只要瞞住老太君一個人就成了。"

又傳來笑聲,婉潞停在那裡,看著拐角處轉出兩個丫鬟往另一邊去了。只要瞞住老太君就好,婉潞不由歎氣,跟隨的人都站在那裡,等著婉潞說話。婉潞示意她們繼續跟著自己往前走。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老侯爺打的這個算盤,只怕沒那麼輕易能實現。

月太君的上房有些冷清,門口有婆子在那裡打瞌睡,一股藥味縈繞不去,和原來每次來時熱鬧的場面不一樣,婉潞輕輕踏上臺階,一個丫鬟掀開簾子出來,手裡拿著尿濕的褲子:"快點拿下去洗,這一天,光褲子就要洗多少條?"

抬頭看見婉潞,丫鬟笑著上前:"六奶奶來了,是帶姐兒來瞧老太君的吧,都聽說您生了個又能福氣的姐兒,老太君這幾日好了些都是她帶來的福氣。"婉潞只是笑笑,跟在丫鬟身後進屋,屋裡的藥味就更重了。

老太君房裡的擺設依舊,但看在婉潞眼裡,那些東西有些暗淡無光。轉過屏風,月太君躺在床上,雙眼緊閉,一個小丫鬟坐在她床邊用美人拳給她輕輕敲著腿,太醫說要多敲腿,才能讓她舒服些。

本來該是兒媳孫媳在這裡伺候的,都各有各的事,都是各房派來丫鬟婆子在伺候。聽到腳步聲,月太君睜開眼,眼裡有些昏花,看了許久才看清婉潞,張開嘴艱難地發聲。

丫鬟忙解釋:"六奶奶,老太君是說你來了。"婉潞接過小丫鬟手裡的美人拳輕輕敲起來:"老太君,孫媳婦帶著您重孫女來給您磕頭。"

重孫女?月太君眼裡露出期盼,奶媽已經抱著孩子上前,嘴裡說道:"咱們姐兒給祖婆婆磕頭,祖婆婆萬福萬壽。"月太君用手撐了下身子,丫鬟急忙上前去扶,月太君借了她的力半坐起來,對著奶媽張開雙手。

奶媽有些遲疑,婉潞起身接過孩子把她輕輕放到月太君手裡,自己在旁邊護著,月太君的雙手沒有原來那麼有力,只能勉強伸出手去摸孩子的臉,嘴裡又含糊不清地說話。丫鬟笑的就像臉上開了花:"老太君說,好,六奶奶,福姐兒可真是能帶來福氣的,老太君這些日子,數今兒精神最好,坐起來不說,話也能說的更清楚些。"

婉潞只是含笑瞧著,月太君的手已經皮包骨頭,福姐兒的小臉嬌嫩,兩邊對比強烈。月太君瞧過重孫女,用手指著丫鬟:"拿,拿來。"這聲聽的清楚,丫鬟笑的更開心:"六奶奶,老太君這是頭一回說那麼清楚呢。"

說著話已經取來一個小匣子,打開匣子拿出一塊玉佩:"這是老太君給姐兒預備的。"月太君連連搖頭:"還,還有。"還有?丫鬟不由愣住,月太君往匣子裡指:"那個。"匣子裡還有一對玉簪,雖比不上給思敏的那只好,但也是光滑圓潤,不是凡品。

丫鬟不由愣住:"老太君,這不是給八姑娘添妝的嗎?"月太君似乎耗盡力氣,靠在丫鬟身上搖頭:"給。"丫鬟忙帶笑把那對玉簪送過去。

婉潞見月太君說話含糊,手裡沒有力氣,心裡有些酸楚,又見給了自己女兒這麼重的東西,忙要推辭,月太君只是搖頭,看向孩子的眼裡滿是慈愛。

楚夫人的聲音響起:"六奶奶,這是老太君給重孫女的,你就接下吧。"婉潞行禮謝過,這才接過匣子。月太君想要笑一笑,只是身子都是癱的,哪裡能有笑容呢?

婉潞見月太君前後判若兩人,雖知道這是中風造成,也歎氣不止,當了月太君的面不好說出,只是和楚夫人一起又伺候了她一會。就這麼一會功夫,已經有人來尋楚夫人回事。楚夫人見月太君已經睡著,這才帶了婉潞出來。

來回事的管家娘子回的,就是思聰的嫁妝要支多少銀子,看來思聰是嫁定了戚王,婉潞歎氣,十五的女兒去陪一個四十的男子,這婚姻要怎麼說呢?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55:40

第六十一章

楚夫人打發走了管家娘子,回頭見婉潞臉上悵然若失,臉上的笑容也帶有苦澀:"我雖不是你八妹妹的親娘,也是從小看著她長大的,這門婚事確實有些委屈,但此時侯府,比不得原先,況且又是公公做主,我們又有什麼話說?"

婉潞心裡的話終於可以說出來:"婆婆,兒媳斗膽說一句,此時還可把八妹嫁出,換來戚王府說些好話,來日若再遇到這樣的事,又哪裡再尋個女兒出嫁呢?"楚夫人扶一扶額頭,面上疲憊之色更重,婉潞伸手把她扶了坐下。

楚夫人歎氣:"六奶奶啊,我也曉得這個道理,男子作的孽怎麼總讓女兒家來還?可是天下都是這樣的,做了女兒總是身不由己。"說著楚夫人就掉淚,婉潞後悔自己方才說的話有些重了,低頭道:"婆婆,做媳婦的唯一能求的,就是日後不把女兒這樣嫁出。"

楚夫人臉上的紋路更加深了,收起淚沒有再說,婉潞看著外面萬物復蘇之景,話語裡帶有些嘲諷:"這,倒是遂了四嬸嬸的心了。"

遂心?楚夫人臉上的笑也帶了點嘲諷,沒有說話。婉潞覺得自己這話說的有些不對,輕咳一聲要掩飾什麼,就聽到楚夫人的歎息:"你我是婆媳,我雖不能視你為女,瞧著你也比起你大姐也差不了多少,你在我面前不必太拘禮。"

婉潞不由微微一笑,面前的楚夫人臉上神情和平時一樣,她做候府當家人,上面還有公公婆婆,她比起自己只怕更難,況且侯府至此已積重難返,再照這樣下去,等不到皇帝奪爵,遲早也會成為一個空殼。二月的風還有些寒冷,婉潞不由輕歎:"婆婆這一生,為趙家付出良多,做媳婦的想來,也是……"。

楚夫人臉上的笑意帶著一點苦澀,接著就輕輕扶上她的肩:"你我都是趙家兒媳,我能做的,希望你也做到。"婉潞已經出聲:"婆婆,再這樣下去,縱有再多的犧牲,不過飲鴆止渴。"

楚夫人的眉頭皺了起來,婉潞挺直肩膀和她對視,過了會兒楚夫人垂下眼簾,聲音帶著苦澀:"我怎麼不曉得委屈了賢哥兒,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怎麼捨得……"說到後面楚夫人的聲音已經有些破碎。婉潞心不由軟了,都是做母親的人,捨不得兒子受委屈也屬正常,可為了這個兒子,難得就要賠上侯府全府?

婉潞不敢再多言,只是垂下眼簾,楚夫人難受一會才開口說話,聲音已經恢復平靜:"六奶奶,我知道,我全知道,可是名分所關,我只能如此。"名分所關?嫡長的名分就像一座山一樣壓在頭上,繞不開。婉潞咬牙道:"婆婆,您既已和公公定下,論名分六爺是兄弟,也不好對長兄的事指手畫腳,輔佐一事,還請婆婆和公公斟酌一二。"

楚夫人瞧著面前的兒媳,這個媳婦果然是和潘氏不一樣的,可惜嫁的是自己的三兒子,楚夫人伸手給婉潞理一下鬢邊被風吹亂的頭髮,聲音十分溫柔:"你放心,我不會讓賢哥兒難做的。"得了楚夫人這句話,婉潞覺得心裡安了一點。

在這裡的時候長了,楚夫人繼續往外走,婉潞伸手扶住她,楚夫人拉著她的手,就像平時交代家務一樣:"六奶奶,你既出了月子,家裡的事多,你八妹妹四月出嫁,五月又要娶九奶奶,你多幫著你嫂子她們。"思聰四月就要出嫁?五月要娶九奶奶?

婉潞的眉頭又皺起:"九嬸嬸,不是說九月才過門?怎麼提前這麼多?"楚夫人的聲音有點含糊:"老太君這樣,用喜事沖一沖也好。"況且九爺今年雖只有十六,但定下來的那位新娘子已經十八。

若月太君真有個萬一,孫輩孝期雖只有一年,但侯爺他們的孝期是三年,在這三年的孝期裡,總不好辦婚事,也只有趕緊娶過來,不然就是耽誤了人家的花信年華。婉潞想到這點,不由小聲說道:"八叔叔和理哥兒都沒定呢。"

楚夫人用手扶扶額頭,長孫的婚事一直是自己心裡的一根刺,到了今日,也只能歎一聲:"我也只指望他能有他的福氣了,他是重孫,真定下來,等他爹娘的孝期滿了,到別的宅子裡娶親也是便宜的。"這話是篤定月太君再起不來了,婉潞想起初見時候那個精神的老太太,再到今日躺在床上行動需要別人扶持的老人。這一切,究竟誰是因,誰是果,纏繞在一起,分辨不清楚。

風吹了過來,吹起旁邊楊柳枝條,長長的枝頭依舊枯黃,柳樹下的小草雖然萌著新綠,望去還是黃多於綠,倒春寒還沒過去,倒有些像初冬。

回到房裡,趙思賢正在窗下寫信,見到妻子進來沖她一笑,手並沒有停下,婉潞換了衣服就走到丈夫身邊抱住他的腰,把頭緊緊埋在他的背上。趙思賢手裡的筆並沒有停,見妻子這樣難得的撒嬌動作,聲音很溫柔:"怎麼了,是不是去探祖母,祖母給了你氣受?"

說著轉過身抱住妻子,婉潞的頭放在他的肩膀,抱住丈夫的手更緊,胡亂地搖頭:"我只是心疼你和八妹妹,做出那麼大的犧牲,最後只怕也是白費。"趙思賢的手在妻子的發上停下,半天才把妻子的臉扶到自己眼前,輕柔的聲音裡透著一絲疲憊:"婉潞,我既做了侯府的人,就要為侯府出力。"

婉潞胡亂點頭,這一點讓剛才在眼眶裡的淚水掉落下來,趙思賢用手指給妻子擦掉眼淚,接著突然笑了:"你既心疼八妹妹,就多給八妹妹預備點妝奩。"婉潞伸手摸上丈夫的臉,手比平時更柔,趙思賢握住她的手,輕輕拉到唇邊親了親,在這深宅大院裡,也只有他們可以彼此依靠和信任。

思聰的婚事在有條不紊地進行,嫁的是王府,一過去就是王妃,侯府的恩寵雖不如從前,但也不算差。來賀喜的人也是絡繹不絕。

出嫁的姑太太姑奶奶們也回門來給思聰添妝,婉潞是做嫂子的,經常去幫著思聰預備嫁妝。思聰那張小臉上看不出喜憂,也沒有將出嫁閨女的羞澀,只是木然地聽著姑母和姐姐們的叮囑。

思聰出生的時候思梅已經出嫁,對這個年紀比自己女兒還小的堂妹思梅的關注並不多。但思梅是做母親的,自己女兒嫁的不算差,女婿對女兒也是百依百順,瑜姐兒歸甯時候還常和自己這個娘撒嬌。而思聰,小小年紀就要去面對一個比自己父親小不了幾歲的男子,同為宗室,戚王的好色在宗室裡面是有名的,好色年紀又不小,這門婚事在拂去表面的榮光之後,實在算不上什麼好婚事。

婚事又是老侯爺親自定下的,就算要反對,思梅也沒有立場反對,只能在心裡安慰自己,老夫得其少妻,說不定比年輕男子更加心疼妻子呢。別人抱著的心思和思梅也差不多,但面上還是要笑著恭喜,只有背地裡私自說幾句。

對這樁婚事最高興的就是四太太,她的喜悅只要是個人都能感覺得到。轉眼就到了戚王府來過禮的日子。戚王父母已喪,來過禮的只是王府的長史,這讓侯府有些吃驚,雖說王府沒長輩,宗室裡戚王的長輩就不少,隨便請一位也沒人會推脫,怎會讓個長史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55:51

第六十二章

私下已經有人在議論,戚王雖沒有兒子,但有位十七的郡主,只是在守母喪沒有出嫁罷了,王府的事自然是這位郡主說了算。十七的繼女,十五的繼母,不請長輩來過禮,而只是讓長史過來,只怕就是這位郡主給的下馬威了。

婉潞心裡更為思聰添上一層擔憂,但隨著禮儀的漸漸完備,這樁婚事已經板上釘釘。思聰出嫁前一日,按例宮中會派使節來冊封王妃。頭一天侯府就預備妥當,在府裡靜待天使。一接了詔書,思聰就是正兒八經的戚王妃,第二日的婚禮不過是完了民間習俗罷了。

到這個時候再瞞著月太君已經沒有什麼意義,況且思聰出嫁,回門時候戚王是要來拜見他們的,四太太帶著思聰去給月太君磕頭。

隨著春天的到來,月太君的身體已漸漸好轉,在別人的扶掖下已經能在庭中走十幾步,太醫說多走動要好,楚夫人就吩咐月太君房裡的丫鬟婆子每日都把她扶出來院子裡曬太陽,又讓奶媽們把孩子們挨個抱過去,讓孩子們的歡笑聲充滿整個院子,消掉自從去年以來就一直蒙在侯府上方的陰霾。

四太太到的時候,婉潞帶著瑾姐兒和德哥兒兩人在那裡,瑾姐兒已能說許多的話,手裡拿著把小梳子在給月太君梳頭,嘴裡還不停地說:"祖祖你別動。"月太君威風了一輩子,此時聽著曾孫女的吩咐,用已能活動的右手拍著她,嘴裡含糊不清地道:"好,好,我不動。"

德哥兒已能走幾步路,見姐姐給曾祖母梳頭,自己搖搖擺擺地走過來,眼睛睜的大大的,嘴裡又開始說別人聽不大懂的話,瑾姐兒白弟弟一眼,他太不乖了,路走不穩不說,連話都說不大清楚。

四太太帶著思聰走進來,婉潞已經明白她的來意,起身相迎時候讓奶媽把孩子們抱出去,四太太對婉潞點一點頭,快步走到月太君跟前,笑著道:"婆婆,明兒思聰就出嫁了,媳婦帶著她來給婆婆磕頭。"

出嫁?月太君雖然中風,但腦子還是清醒的,聽了這話眼睛睜的極大,用手指著思聰:"出嫁,嫁誰?"四太太帶來的一個婆子已經笑了:"給老太君賀喜,您又多了個王妃孫女,八姑娘嫁的是戚王府。"這本是已說好的套路,四太太還是回頭白那婆子一眼,似乎怪她太多事,笑著坐到月太君身邊:"婆婆,聰丫頭說的是戚王府,還有半個時辰天使就要到門宣讀詔書了。"

月太君如被雷擊,看著在四太太指引下上前行禮的思聰,說出的話難得的清晰:"我,我不准。"四太太的笑裡帶了些諷刺:"婆婆,您不准?這是公公的意思,陛下的旨意,您就算再不高興也要接了,不然就毀了您賢良淑德的名聲。"

見四太太說話有些難聽,婉潞顧不上許多就上前道:"四嬸嬸,老太君心疼孫女是常理,您就少說一句。"四太太轉身面對婉潞一臉的怒意:"呸,你少來說好聽的,她要真心疼,就該歡歡喜喜地看著思聰嫁進王府,而不是百般阻撓,她不就是怕思聰嫁進王府,越過了大哥家嗎?別以為她嘴裡說的那麼好聽。"

婉潞見四太太發這樣的議論,心裡極為不滿但還是繼續勸道:"四嬸嬸,幾位老妯娌裡面,老太君平日更心疼你,這是有眼睛的人都瞧的出來的。"四太太的怒火已經憋了好幾年,哪是輕易消的掉的,冷笑道:"她要真心疼我們,就該把侯府交到文哥兒手上,而不是交給爾哥兒那個扶不起的阿斗,我等著侯府在爾哥兒手上越發敗落,到時我有郡主兒媳,王妃女兒,哪裡不快活?"

四太太的話裡含有刻骨的怨毒,思聰伸手拉了拉她的袖子:"娘,別說了,祖母已經……"思聰的話沒說完,就聽到丫鬟傳來驚呼:"老太君,老太君"婉潞低頭望去,月太君的眼直直地往上翻,唇角又流出涎水,急忙一把把她抱住,讓丫鬟把藥丸取來灌下去,在侯府的太醫也趕了來,施針下藥,月太君的呼吸總算平穩,這些忙亂完了,才見到楚夫人帶著人過來,身上還穿著禮服。

天使到門宣讀詔書,別人可以不去,楚夫人是一定要去的,見月太君呼吸平穩,楚夫人的心才放下一半,問了丫鬟幾句,臉色變的嚴肅:"那些話,可不能傳出去。"婉潞明白其中輕重,點頭之時又是歎息。

四月思聰出嫁,五月九爺娶親,新人到月太君床前行禮的時候,她已經說不出任何字,只是用目示意。丫鬟把預備的東西遞上,是一對福壽金釵。草草結束了禮儀,眾人也就退出。

夏日悶熱,婉潞不自覺地往花園行去,這花園雖有人日日修剪,但沒人去賞,只覺滿目冷清。婉潞在池邊坐下,閉上眼歇息一會,耳邊傳來腳步聲,睜眼看見是秦氏,不等婉潞起身秦氏就坐在她身邊。近日事情太多,兩人也懶得寒暄,過了會兒才聽見秦氏歎氣:"老太君這樣,老侯爺還是不聞不問,男人真是薄情。"月太君中風到現在已經四個多月,老侯爺除了吩咐兒子兒媳好好照顧,別的話就沒有了。他有美婢伺候,有清客陪伴,年輕時候還有幾分薄薄的夫妻情分,到了現在就蕩然無存。

婉潞心裡生出一絲淒涼,為月太君,為自己,也為全天下的女子,究竟這個賢名要來有何用處?秦氏也不說話,風起處帶來一陣清涼,卻吹不走人心裡的煩悶。

月太君的病一日比一日沉重,太醫說過只是捱日子罷了,楚夫人已經帶著人把一應東西都預備好。羅太后在五月中親自來探過月太君的病,見她閉著雙眼什麼都不說,除了吩咐太醫用心看顧之外也沒有別的話。

婉潞已經幫著楚夫人管家,侯府平日的事也是千頭萬緒,十分繁雜。在這重重疊疊的,似乎看不到頭的繁雜裡面,唯一的好消息是朱氏要帶著續宗跟著朱老爺上京。

朱老爺這幾年已經把家裡的生意慢慢交到兒子手裡,本打算在家享福的。朱太太心疼女兒,侯府現在又是多事之秋,婉潞不好做淺草的依靠,攛掇著丈夫上京,好讓女兒有個歸寧去處。

朱老爺被朱太太磨不過,收拾細軟帶著妻子上京,朱太太是個好熱鬧的,又去說動朱氏也一起上京,明年就是會試之期,讓續宗提前到京,也好去和京中飽學之士互相切磋,為明年的會試做準備。

朱氏別的不操心,最操心的就是兒子的學業,況且也憂心婉潞,欣然同意一起上京。婉潞接了信,心裡著實歡喜,出嫁再久在娘面前也是孩子。楚夫人早就欽佩朱氏為人,又知道續宗少年英才,只恨自己沒有女兒可以嫁他,交代婉潞一定要讓朱氏他們住進自家。

婉潞也想離娘近些,婆婆的交代自然竭力去辦,打掃好院子,趙思賢親自帶人去郊外迎接岳母小舅,婉潞陪著楚夫人在府裡等待著他們到來。

見婉潞臉上有雀躍神色,楚夫人不由笑了:"聽說你們繼母女是天下少有的,我原來還不信,這時信了。"婉潞用手抿一下頭髮,笑著道:"娘視我為親女,我怎能不視繼母為母?"楚夫人微微垂下眼,話裡有點歎息:"繼母如母,我沒當過繼母,可是我無法視庶子為子,這是我不如她的。"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56:01

第六十三章

庶子?婉潞心裡劃過疑問,馬姨娘當年的身孕?楚夫人已經抬眼,臉上的笑容和平時一樣:"不過我能視媳如女,這點也不輸她。"婉潞笑了:"這是媳婦的福氣。"楚夫人拉起她的手,笑容溫和:"該來了,我們迎出去吧。"

管家娘子來報朱氏他們已經到了二門,楚夫人婆媳迎出去,這是她們親家之間頭一次見面,行禮過後後退一步,互相品評一番。彼此臉上這才重新露出笑容,此時的笑容少了幾分客氣,多了一絲親熱。

進到廳裡賓主坐下,朱氏又喚續宗過來給楚夫人磕頭,楚夫人見續宗雖然年輕,斯文有禮之外又多了股書卷氣,不由贊道:"早聽說親家太太教子有方,侄兒和我那個大孫子差不多大。我那孫子還全然是個孩子呢。"婉潞已在旁笑道:"續宗大理哥兒快一歲呢,大一歲長大了不覺得,他們小孩子那裡就顯出來了。"

朱氏也謙虛幾句:"府上這等人家,一生下來就是榮華富貴一世的,別人羨還羨不來呢。"榮華富貴一世?楚夫人臉上的笑不由帶了絲自嘲。

婉潞忙用別話岔過,兩親家敘了一會,楚夫人讓婉潞帶著朱氏去探月太君,自己在這裡預備酒席給他們洗塵。走出廳後朱氏就問道:"大姑娘,方才我見你婆婆面上有些不愉之色,可是我哪句話衝撞了她?"楚夫人那不愉之色只是一閃,婉潞見跟隨的人離自己還有段路,小聲快速地說了侯府最近的樁樁件件。

朱氏在家鄉雖然聽到點風聲,只是不細罷了,聽了婉潞這話臉上露出懊惱之色:"我就說呢,早曉得我就不該答應住在這裡,本就事多我還來添上樁事。"見了朱氏,婉潞覺得心中煩悶也少了許多,只是笑道:"這重重疊疊的事,正需要喜事來沖一沖,娘您又何必懊惱,況且智哥兒他們也很想你。"

朱氏伸手摸一摸婉潞的臉,話語裡帶有歎息:"辛苦我兒了。"婉潞不由拉緊她手,身子扭一扭撒嬌一樣。兩人來到月太君上房,太醫說吃藥也沒多少效用,不過白燙壞了脾胃。這幾日藥已經撤去,只是用人參燕窩這些養著。

那股縈繞不去的藥味已經散去,丫鬟們每日都把月太君抬到院子裡曬曬太陽,四面窗戶都打開透風,一枝綠樹伸在她躺著的榻上,讓緊閉著雙眼的她多了些生氣。

月太君這樣,朱氏也只是行了一禮,婉潞已坐到榻邊接過丫鬟手裡的美人拳給月太君輕輕捶著。看著她躺在那裡的樣子,朱氏曉得她沒有多少日子了,不由長聲歎息。

朱氏年華也漸漸老去,思及此不由掉了幾滴淚。婉潞還當她是為續宗婚事歎息,這一年多來朱氏也在給續宗尋媳婦,只是都不成,笑著安慰她道:"等續宗考上進士,無數人都會來求親,到時娘挑個好媳婦,福氣還在後面呢。"

朱氏搖頭:"他是男子,婚事晚一些也沒旁的,我只是瞧見你太婆婆的樣子,這時光飛逝,不幾年我也老了,那時躺在床上,縱有孝子賢媳,也比不得自己走動。"婉潞回頭瞧了眼月太君,上房處已經不復當年的熱鬧,若月太君躺在床上是當年逼死黃姨娘和邱氏的報應,那始作俑者的老侯爺又要有什麼報應?

這樣的話婉潞不會和誰說,只是含笑安慰朱氏:"娘宅心仁厚,自然會有好報的。"朱氏笑容裡含有點羞澀:"這也是你爹沒有妾室,我沒有的氣生,不然……"說著朱氏搖頭,用手拍了拍婉潞:"大姑娘,女婿不納妾,這是大好事,我也不要你在這件事上裝賢慧,給他放屋裡人。"

妾再溫順聽話,主母再寬厚大方,一旦生下子女,終免不了為各自子女考慮,庶子如子,又有幾個有子的主母能真的把庶子視為自己親生?不然侯爺也不會只有庶出女兒,而沒有庶出兒子了。

想起楚夫人房裡菩薩跟前一時也少不了的鮮花鮮果,每年都要拿出體己銀子齋僧施粥,冬天還要給貧人施棉衣褲。京城裡的人都在讚頌定安侯夫人是個心地慈悲的大善人,未必沒有贖罪之念。

婉潞微微一笑:"娘,當著你我才說,這樣的賢慧我做不來,況且侯府現在遇到的麻煩,不就是嫡庶之爭?"母女倆說著話到了廳上,楚夫人的酒席已經預備好了,飲過酒席,楚夫人見他們遠來疲倦,就讓婉潞帶著朱氏他們下去安置。

這個小院就在二門邊上,有道便門直通外面巷子,正屋三間,兩邊廂房。原來是做學堂的,侯爺後來見家裡子侄多,又到外面建了一座兩進的宅子專門做族裡的學堂,這裡就空閒下來。

婉潞已經安插好了,朱氏住了正屋,續宗住了東面廂房,下人們就住在西面廂房。朱氏進屋瞧了瞧,各色東西都是齊的,床上已經鋪好了被褥,那席子還剛用水擦過。含笑道:"大姑娘你出嫁這麼久,當家理事越來越能幹了。"

婉潞讓丫鬟們去幫著朱氏帶來的下人去把那些零碎東西收拾了,自己坐下來,長舒一口氣就靠到朱氏懷裡:"娘,你來了就好。"

朱氏拍著她的肩:"我的兒,你一個人在這深宅大院裡,也虧得你應付過來。"婉潞用手摟住她的脖子:"娘,當年四伯他們那樣欺負你一個寡婦,你不也過來了?在這裡總不會有人當面斥責。"朱氏笑了:"你四伯他們的手段都不值得一提,況且又是明裡算計,那種暗中算計才更難防。"

婉潞坐直倒了杯茶遞到她唇邊:"娘,你不消當心,我又不和他們爭什麼,你女婿有功名,等以後老人家不在了,那時分了家,自己去過自己的小日子,就算他們想暗中算計,我不圖他們的,他們怎麼能算計到?"

要真這樣就好了,朱氏想起傳言,話裡開始有了擔心:"我聽你舅舅說,侯府世子到現在都沒定下來,算起來,女婿在他們兄弟裡面也算個拔尖的,到時萬一你大嫂他們有個什麼?"

這個婉潞從來不擔心,就算大爺做不了世子,還有三爺呢,哪裡有越過兩個哥哥把侯府傳到自己丈夫手上的道理?

大不了就是以後分家時候家產上會有些吃虧,也不會一兩銀子都沒有,明面上都會分的公正,暗地裡那些就由他們去,誰也不指望靠分家發財。至於侯府歸到誰手上,也和自己沒有關係,這侯府看起來十分榮耀,內裡的事那也是多到不行,舒服日子不過,去過什麼累心的日子呢?

婉潞的打算在江甯時候朱氏就聽說了,那時朱氏是十分贊成的,今日見了侯府情形,不由歎道:"要真能如你所願也就好了。"婉潞嘻嘻一笑,摟住她的脖子:"娘,自然是會成的。"

外面傳來孩童的聲音,奶媽們抱著孩子們來瞧外婆舅舅,智哥兒一進門就張開雙手要撲到朱氏懷裡,朱氏張臂接住他,在他臉上親了又親,德哥兒還在學說話,福姐兒就更小了。只有瑾姐兒規矩行了禮,剛站起身就撲到婉潞懷裡撒嬌地道:"娘,哥哥不行禮,不乖。"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56:10

第六十四章

朱氏樂的拍著瑾姐兒的臉:"乖孫女,這麼懂禮,不怪外婆想著你。"說著從懷裡拿出對簪子:"上回就要給你,放在家裡沒帶來,來,這是外婆給的。"瑾姐兒先看看娘,見婉潞點頭,這才從朱氏手裡接過簪子,站直後規矩說了聲:"謝謝外婆。"

智哥兒見妹妹有東西,自己沒有,用手搬住朱氏的臉問:"外婆,那我呢我呢?"朱氏摸摸他的頭:"那是外婆的首飾,你男孩子家要什麼首飾?你舅舅給你預備了文房四寶,等我讓他拿進來。"話還沒完,智哥兒就溜下朱氏的膝頭:"那我去找舅舅。"

瑾姐兒已經用手在劃自己的臉:"哥哥不羞。"朱氏把外孫女抱起來,用手摸摸她的頭,見德哥兒站在那裡,看起來也是聰明伶俐,福姐兒雖只有五個來月,還閉著眼睛在睡覺,心裡十分滿足。

母女倆說笑一會,趙思賢也來拜見岳母,說說笑笑,婉潞覺得身上自去年到現在的煩惱都煙消雲散。

朱氏到的第二天,淺草來探望姑母,這一年多來方太太也曉得了一點輕重,知道休掉淺草是不成的。況且淺草手裡還緊緊把住嫁妝,一個錢也拿不到,哄了幾次見淺草不接招,背地裡巴不得淺草和她女婿從此離心離德,再不和好。

這一年侯府接二連三出了事,方太太也拘著淺草不許她來探望婉潞,若不是朱老爺買的宅子還沒收拾好,方太太怕外人說閒話,也不會讓親家一家住進自家。

見了婉潞淺草就連連行禮:"早該來探姐姐,只是家裡總是不方便。"婉潞是曉得方太太的左性的,搖頭不說話,淺草的臉不由紅一紅,見過朱氏,姑侄剛說幾句話就聽到外面傳來紛亂聲音,董媽媽走了進來:"六奶奶,老太君快不行了,太太請您去。"

氣氛沉重而壓抑,屋裡雖放了冰桶,一陣陣的悶熱還是往身上襲來。夏衫雖然不厚,那汗已經把夏衫打濕好幾回。沒有人敢伸手去擦額頭上的汗,都低頭跪在那裡。男的以侯爺為首,女的最前面跪的是楚夫人,已經在屋裡屏聲靜氣等待了近半個時辰。

床上月太君的眼雖然緊緊閉著,胸口微微的起伏提醒人們她還要最後一口氣在撐。不知道她是在等誰,也不知道她要說什麼話?婉潞跪在秦氏旁邊,悄悄抬頭望了眼床的方向,依然毫無動靜。

雜遝的腳步聲傳來,不等丫鬟通報出聲,一個身影就撲到月太君床前:"娘,女兒來了。"聽到趙致柔的聲音,月太君微微睜開眼看了看女兒,伸出一隻手,趙致柔急忙把手伸出來握住,月太君卻沒有去握女兒的手,而是指向楚夫人旁邊的四太太,短促而又清晰地說:"滾。"

這一聲是自從月太君病了之後,發出最清晰的聲音,屋子裡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四太太,四太太一張臉漲的通紅。床前接氣,是孝子媳婦的事,被當眾逐出,這背後的意味?四太太緊緊咬住下唇,倔強地看著月太君:"婆婆,這命媳婦不從。"

月太君的眼閉上後又重新睜開,她昏聵了數個月的眼裡,此時滿是憤怒,又是一個滾字,雖然沒有第一個清晰有力,但人人還是聽的清楚。四太太頓時紅了眼眶,就要哭出聲,四老爺拉一拉她的衣角:"娘的命,你就先出去吧。"

後面的話有人在心裡接上,如果不出去,月太君只怕就提著一口氣不死,全家人難道就要這樣一直跪著?四太太站起身,委屈地往外面走去。

眾人心裡松了口氣,趙致柔也已經跪下,用手托著月太君的頭:"娘,您生了女兒,就讓女兒送您一程。"說著趙致柔的辛酸從心裡漫出來,眼淚已經落下,月太君的眼卻張的比剛才還要大一些,喘氣雖然急促,還是提著一口氣不死。

趙致柔雖然傷心沒有失去分寸,小聲問道:"娘,您要見爹。"月太君閉上眼,輕輕點了點頭。妻子臨終,丈夫來送一程也是常事,但侯爺怕老侯爺傷心太過,所以沒讓人去請老侯爺,現在既然是母親的話,急忙吩咐下去。

冰桶裡的冰又融化了一些,大半塊冰在水裡浮沉,老侯爺走了進來,這次還算他曉得輕重,那四個美婢並沒跟來。聽到丈夫的腳步聲,月太君睜開雙眼,看著老妻蓬亂的白髮,現在又只剩下一口氣。快六十年的夫妻,她雖然做了些錯事,但也是為自己生兒育女,操持家務的。

現在臨終又讓自己到床前來,老侯爺決定原諒妻子,畢竟日後進宗祠和自己一起享供奉的是她。老侯爺走到床前,微微彎下腰:"夫人,你安心地去吧。"

月太君看著丈夫,那眼裡錯綜複雜,什麼都有,最後化為一片茫然,她伸手示意侯爺再跪前點,侯爺膝行一步。月太君緩緩吐出幾個字:"生既離心,死不同穴。"

這話讓老侯爺如同受到雷擊,他皺眉看著老妻:"你瘋了嗎?"月太君說完這話,唇邊的笑容如釋重負,老侯爺說什麼她都不在乎了。趙致柔也大驚,雖然知道母親的病有一半是父親氣出來的,沒想到竟然給出這樣遺命。

趙致柔手裡托著的月太君的頭已經漸漸變的沉重,月太君的眼閉上,最後說了一句話,依舊是死不同穴。聲音消散時候雙手再抓不住東西,就此逝去。

老侯爺還在震怒之中,聽到侯爺發出的哭聲,憤怒地道:"哭什麼哭,你們……"猛然意識到月太君已經去世,那話只說了半截就停在那裡,侯爺帶著淚起身扶起老侯爺:"父親,母親已經去世,還請父親忍住哀傷,那話是母親臨終亂命,兒子不敢聽從的。"

說著侯爺還不忘對屋子裡跪著的弟兄子侄們道:"古人常言要從治命休從亂命,老太君病了這許多日子,臨終的話都不是心中所想,你們聽到沒有。"屋裡依舊沉寂,只有去而複返的四太太接了句:"知道了,大伯。"

老侯爺十分滿意自己兒子的安排,滴了兩滴淚水就往外走去,楚夫人起身走到趙致柔身邊:"大姑太太,我讓婆子們進來給婆婆擦洗。"趙致柔木然放開,抬起淚眼看向快走出門的老侯爺,猛地沖到他身後:"父親,您真的哀傷嗎?"

老侯爺停下腳步,看著自己的女兒,話裡帶了怒意:"你休聽你娘胡說,我和她結髮夫妻,成親到現在已快六十年了,年輕時候她雖然出於嫉妒做過一些錯事,使我父子至今不得相認,但細想也算的賢妻,我怎能不哀傷?"

趙致柔滿臉都是淚,看向老侯爺的眼裡帶了鄙視,被女兒這樣鄙視地看,老侯爺自然不高興,他眉頭緊緊皺起:"柔兒,為父曉得你剛喪了母親,心裡難免哀痛,有些胡言亂語是難免的,你別再說了。"

趙致柔冷笑:"父親,三哥的事,真是母親自作主張,不是出於你授意嗎?我那時雖小,也已有了十四,你們以為能瞞的住我嗎?父親,你此時一句話把過錯全推到母親身上,你對她,可有半點夫妻之情?"老侯爺一張臉通紅起來,用手指著趙致柔:"你瘋了是不是?說這種話,若不是她教子不嚴,讓你三哥做出那種事,你黃姨娘又護著親生兒子,事情也鬧不到這種地步。"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56:20

第六十五章

楚夫人忙上前扶住趙致柔:"大姑太太,那些事已是舊事,現在也已塵埃落定,還是別說了。"趙致柔的聲音依舊冰冷:"不說?不說就讓全天下都在唾駡三哥不孝,都在厭棄母親不慈,而他呢?明明所有的事都出於他的授意,偏偏可以博得人的同情,同情他父子相離,同情他家有惡妻?難道這是我做女兒的孝道嗎?"

老侯爺劇烈地咳嗽起來,侯爺上前抱住他,對自己妹妹怒視道:"大妹妹你別說了,三弟現在也不認我們,你來幫他討什麼公道?"趙致柔笑的古怪:"大哥,難道是我在幫三哥討公道?我明明是在幫娘訴冤屈,父親要逐出三哥,她就要做惡人讓人把三哥逐出趙家,父親要認回三哥,她不肯笑語歡顏跟著認回,父親就罵她嫉妒,說她不慈。大哥,你我也是娘的孩子,難道忍心讓她背著駡名下葬?"

侯爺閉上眼睛,當年的事自己也有責任,如果自己能在爹面前說幾句好話,最後也不是這樣情形。況且,當年老三不過才十五歲,正是對男女之事懵懂好奇的年紀,而邱氏,記得比老三還要小了那麼幾個月。沒有出手,當時的心情已經記不清了,但回想起來,的確不是那麼光明正大。

老侯爺被自己女兒問的十分狼狽,推開兒子怒道:"好,你要為你娘討公道,那就拿把刀來把我給殺了。"趙致柔唇邊的冷笑沒有褪去:"父親,女兒不求別的,只求父親能在娘床頭說一聲錯了就好。"讓老侯爺認錯,簡直就是難如登天,他在外有多麼圓滑,在家裡就有多麼倔強。

楚夫人心驚不已,不敢出去外面叫丫鬟婆子進來擦洗身子換上壽衣。傳來喀喇的聲音打破了這種怪異的寧靜,是冰在冰桶裡掉了下來。

侯爺的眼從妹妹臉上轉到老侯爺臉上,心裡著急的不得了,終於小聲懇求老侯爺:"父親,您就答應妹妹吧。"老侯爺被兒子這話氣得又是暴跳如雷,伸手就甩了他個耳光:"你也跟著她瘋了嗎?"

侯爺不敢伸手去摸臉,垂手在那裡,見到女兒眼裡一直沒有褪去的倔強,老侯爺心不甘情不願地走到月太君床頭,對著身子被放平的她小聲說了句:"夫人,過往的事我也有許多錯,你安心上路吧。"說著還作了個揖。

楚夫人揉了揉眼,方才老侯爺說話的時候,月太君似乎笑了笑,但楚夫人把手放下時候,月太君的臉依舊沒有變化。

老侯爺說完就往外走去,還瞪了女兒一眼,趙致柔也不在乎,重新跪到床邊。楚夫人捏著的那把汗終於可以放下,放聲大哭起來,丫鬟婆子們聽到屋裡傳出來的哭聲,也紛紛跪下跟著哭出聲。

事情都是原來就安排好的,男人們和小輩媳婦退出去,剩下楚夫人和四太太帶著丫鬟婆子在那裡給月太君擦洗換衣。

屋外雖然依舊悶熱,但比起屋裡那壓抑的氣氛就好了許多。潘氏秦氏在吩咐管家娘子們拿白布出來到處張掛,對聯門神都被摘下,幾乎是轉眼之間,所有的匾額都掛上了白布。

婉潞的腿早已跪麻,但比起腿上的麻木,更讓她心驚的是方才屋裡發生的那幕,走在婉潞身邊的蘇靜初歎了口氣。婉潞看著她,伸手握住她的手,這事對別人來說,不過是聽到件古老往事,但對蘇靜初來說,衝擊要大許多,往事裡面死去的兩個人,一個是她丈夫的生母,另一個是她丈夫父親的生母。雖然名分上有欠缺,卻是實實在在的骨血至親。

趙二爺走了過來,對這位二伯婉潞接觸的不多,他一直都溫文爾雅的臉上此時只有茫然之色,見婉潞對自己行禮,他只點了個頭就對蘇靜初道:"娘子,這裡我們也幫不上忙,回去吧。"

他話裡含有無盡的落寞,蘇靜初嗯了一聲就跟著丈夫走了,直到他們夫妻背影消失,婉潞才反應過來,這樣忙碌的時候,怎麼會幫不上忙呢?怕的,只是不知道怎麼面對侯府這些人吧?

秦氏的聲音響起:"六嬸嬸你怎麼跑這涼快來了,快些來幫忙吧。"婉潞沒有轉身,秦氏已經來到她身邊:"哎,二嫂呢?她怎麼也不見?"婉潞這才歎氣:"三嫂,二嫂走了。"

走了,秦氏的眉挑起,接著就道:"是二伯的主意吧,當年的事,他心裡也不好受。"婉潞輕聲歎氣:"是啊,我初嫁進來的時候這裡是多麼熱鬧,現在就這樣冷清。"秦氏唇邊浮起冷笑:"這個爛攤子,誰愛接接吧,橫豎我現在不想了。"

現在的侯府,表面榮光雖在,私下卻已是千瘡百孔,秦氏是聰明人,當然不會接了。婉潞笑容裡帶了點嘲諷:"三嫂果然是聰明人。"秦氏的眉挑起,接著就對婉潞道:"彼此,彼此。"

月太君的身後事極盡哀榮,身為定安侯太夫人,武威將軍太夫人。她的訃音一傳進宮裡,皇帝就下詔賜三千祭銀,祭禮一台,由安郡王代祭。羅太后雖沒親至靈前拈香,也派侯總管來代她拈香。請了一百八十名僧眾,建了七七四十九天水陸道場,來往弔唁的人絡繹不絕。

看起來熱鬧非凡,婉潞卻獨獨記得詔書之中還有一條,武威將軍循奪情之例,不必賓士來京,只在邊關服喪就可。奪情,這真是給三老爺和侯府都有面子的說法。

出喪當日,自皇太后以下都有路祭,祭棚搭的一座比一座大,送葬的人行不得幾步就要停下來受祭。婉潞懷裡抱著幾個孩子,路邊看熱鬧的人可算是人山人海,嘖嘖稱羨之聲不時也能傳入耳裡。聽到他們說月太君真是生前榮耀,死後哀榮,婉潞唇邊不由露出一絲諷刺的笑容,果然世人都只看表面榮光的。

雖然有臨終說的話,侯爺也不敢照命行事,月太君的墳墓依舊葬在趙家祖墳老侯爺的生基旁邊。墓碑之上,依舊是趙門月氏,從來沒有改變。

辦完喪事,已是八月中旬,往年這個時候都要忙著過中秋節。做月餅、備祭品,全家老少都聚在園裡說說笑笑。今年逢了喪事,楚夫人只吩咐廚房做出一些小月餅送到各房哄哄孩子就算了。

八月十六一大早,楚夫人就讓人請來趙致柔,派人打開了自那日月太君咽氣之後就一直關閉著的上房,清點月太君留下的私房。月太君嫁進趙家快六十年,做了四十來年的當家主母,當年榮安郡主給她預備的嫁妝豐厚無比,雖然娶媳嫁女從囊中拿出一些,連十分之一都沒動到,櫥櫃箱子都塞的滿滿。

月太君房裡的大丫鬟和婆子陪著她們姑嫂打開了門,把櫥櫃箱子一個個打開來清點。金銀首飾,四季衣料,珍珠寶貝。楚夫人也算見多識廣的,但月太君私蓄之厚還是讓她吃了一驚,從眼前所能看到的,衣料首飾這些折價就該有過兩萬的銀子。

更別提那些古董寶貝,各房裡都有月太君賞下的一些東西,可各房裡的東西加起來,也不到眼前箱子裡的一半。趙致柔是曉得月太君私蓄極厚的,但厚到什麼地步也不太清楚。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56:31

第六十六章

丫鬟已經抱過來一個小匣子:"太太,姑太太,這是老太君生前留下的地契,說這些東西等她閉了眼就交給太太。"四太太急哄哄的聲音已經響了起來:"大嫂大姑太太,你們來清點婆婆留下的東西怎麼也不叫我一聲?"

說著話,四太太已經走了進來,一眼看到那些打開的箱子和櫥櫃裡面的東西,眼睛不由睜大,楚夫人已經淡淡開口:"這些東西總要清點好了再分給大家,難道四嬸嬸以為我這個做大嫂的會獨吞?"月太君有女兒,歷來的習俗,她的私房補貼女兒之外,就是各房媳婦們分一分,也有一些人家長房媳婦用各種藉口把這些私房獨吞了的。

楚夫人既請來趙致柔一起清點,自然沒有獨吞之意。四太太的臉不由紅成蝦子,哂笑著道:"大姑太太傷心太過,我怕她見了這些東西睹物思人又哭一場,想趕過來安慰安慰,順便再幫大嫂的忙,別無其它意思。"

楚夫人已經打開裝地契的匣子,裡面裝了一遝地契,拿出來仔細清點,共有兩千五百畝田地,兩所莊房和三間鋪面。旁邊還有個小帳,楚夫人翻開才知道這裡面的地契是從第一代侯夫人手裡就傳下來的,明白載著第一代侯爺撥了五百畝田給第一代侯夫人做私房,月太君的婆婆嫁進來時又陪嫁了一千畝田,一所莊房和一間鋪面,去世時候這些東西就傳到月太君手裡。

月太君當日陪嫁的共有一千五百畝田,三所莊房和四間鋪面,趙致柔出嫁時,月太君給了她五百畝田,兩所莊房和兩間鋪面,剩下的田地莊房鋪面就在這裡。

小帳後面還有月太君寫的數行字,不外就是說這些是歷代侯夫人積攢下來的,自然也要傳到下一代侯夫人手裡。楚夫人把小帳遞給趙致柔,趙致柔快速看完,笑著道:"這些東西娘既有命,大嫂就收了去,難道我還和你爭這個?"

四太太看見那厚厚一遝地契,已經看了半天,聽到趙致柔這話又泄了氣,傳到侯夫人手上,自己自然摸不著了。楚夫人把這小匣子收好,叫進自己的丫鬟把匣子抱回去,又吩咐人請葉氏過來,這才對趙致柔道:"這些東西按習俗該讓大姑太太先挑,大姑太太挑剩下的才輪到我們做兒媳的。"

楚夫人面子做到,趙致柔也不會多要,只拿了兩樣古董和月太君常戴的幾樣首飾,有些黯然地道:"我出嫁時候,娘給我預備的嫁妝本就豐厚,你那兩個外甥女出嫁,娘給她們添的妝也足夠小戶人家備嫁妝了,這些東西,不過是留個念想。"

說著趙致柔就有些哽咽,楚夫人安撫地拍拍她的背,葉氏已經走了進來,見櫥櫃箱子全都打開,曉得是清點月太君的私蓄,忙道:"說起來,我們老爺也不是婆婆的親生子,這些東西大嫂和四嬸嬸分了就好,難道我還會說長道短?"

楚夫人坐在那裡穩穩不動:"二嬸嬸你這話我就要駁一駁了,雖說二叔叔是庶出,從小也是在婆婆跟前長大,你做了婆婆三十年的兒媳,婆婆的東西難道你不應得?這話說出去,倒要叫人說我輕狂。"

葉氏忙笑著解釋一通,楚夫人也不去管四太太是什麼神情,把衣料首飾古董就要分成三份。葉氏忙道:"大嫂,雖說婆婆跟前只有我們三個兒媳婦,但三叔叔那裡也有你二侄子,他娶妻生子十多年了,我們沒有個三嬸嬸,就讓二奶奶也拿一份。"

楚夫人還沒說話,四太太已經冷笑:"二嫂果然心疼你一手帶大的二爺,只是二嫂你難道不曉得,三老爺可是一口一個不認嫡母,婆婆的東西,他兒子可有臉拿。"

趙致柔開口輕叱:"四弟妹你這話就太不對了,三哥當年和母親之間,各有過錯,現在母親已去,三哥那句不認嫡母的話,在世人眼裡都不值得一駁,況且母親也受了三哥給她掙的誥命,母親去世,陛下親自下詔奪情,凡此種種,無不表明三哥和母親之間的母子名分並無改變,我既沒有三嫂,這些東西分一些給二侄子也是常理,難道還要讓旁人說我們趙家做事太絕?"

趙致柔一番斥責讓四太太說不出話,楚夫人忙道:"這都怪我忙糊塗了,沒想到這個,二嬸嬸說的對,這就讓人去請二爺二奶奶過來,他們祖母留下的東西,本就該傳到他們手上。"

請趙二爺和蘇靜初就要出府去請,足足過了半個時辰才聽到丫鬟報他們夫妻來了。一走進屋子,未及行禮趙二爺就看見滿屋子擺著的這些東西,眉頭不由皺起來,看著妻子。

蘇靜初也曉得這個緣故,孫輩裡面只叫自己夫妻,就是要分些給自家,見丈夫看自己,一時也不知道如何應對,只是上前行禮。

葉氏是二爺養母,瞧這個侄子比自己兒子也差不了多少,拉起蘇靜初就說了這個打算。趙二爺眉頭這下皺的更緊,妻子不開口,他做男人的就要說話,在心裡斟酌良久才道:"兩位伯母和姑母的好意,我們夫妻心領了,但……"趙二爺停頓一下,那聲父親終究叫不出口。

趙致柔已經開口:"但什麼但,你難道不聽聞,長者賜不敢辭嗎?我們都是你的長者,給你就拿著,再說別的我就惱了。"

當年事中,趙致柔最心疼就是這個侄子,出嫁之後歸寧,對這個侄子也另眼看待,即便日後外放,也常寫信回來再三再四問這個侄子情形。趙二爺漸漸長大認字,姑侄之間常有書信往來,連二爺娶蘇靜初,都是葉氏和趙致柔兩人信中商量的。

二爺和這個姑母平日也親厚,聽了這話臉紅了起來,嘴裡還要說話,趙致柔已經拿起一些金銀往他們夫妻倆手裡塞:"難道你們不姓趙了,既姓趙,就給我拿著。"

二爺拒絕的話再也說不出口,蘇靜初搬出去住這一年,家計也算艱難,她的嫁妝不厚,趙家這邊送來的東西趙二爺又堅決不收,全家連主帶僕十來口人只靠著趙二爺一年三百多兩的俸祿。丫鬟裁的只剩兩個,一個在房裡做些活計,另一個做些粗使。

帶去的三房家人也只剩下了一房,婆子做飯洗衣,她男人在外買些東西,剩下一個小廝跟著趙二爺上值下值。對女紅從不在意的蘇靜初也放下紙筆,帶孩子,做針線。

趙二爺天性淡泊,常和她笑說,當年的琴棋書畫今日已經變成了油鹽醋茶,除了俸祿沒有別的生財之道,真是百無一用是書生啊。蘇靜初也只是夫唱婦隨,並無一絲怨氣。

趙致柔也曉得這點,給二爺的多是金銀,人人都同意了,四太太一個人的反對就極無力。楚夫人見蘇靜初身上穿的,還是前年裁的孝服,叫進丫鬟來小聲吩咐了一句,就繼續和她們分著那些東西。

分的結果四太太還算滿意,有幾樣早看中的古董也收入囊中,再加上那些首飾衣料,四太太盤算了一番,分的這些東西也有五六千銀子,可惜了那兩千五百畝的田地,傳給下任侯夫人的,要是自己的兒子能繼承侯府,那些東西不就是自家的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56:43

第六十七章

四太太還在盤算,丫鬟已經抱了那個匣子進來,楚夫人打開匣子取出一張地契,招呼蘇靜初過來:"你們搬了出去,也是自成一家,上面老人尚在,那些產業不能動,這是老太君的私房產業,那些分了,這些也要分給你,這兩百畝田的地契你拿去,就當是你攢的私房,不許二侄子動。"

蘇靜初的孩子已經漸漸長大,娶媳嫁女都是要銀子的,有了月太君的這些東西,娶媳嫁女就夠了,平日再儉省點,日子也能過了,見這裡又添上二百畝田,蘇靜初不曉得該說什麼。

四太太又要張嘴,被趙致柔一腳踩到她腳上,趙致柔已經笑著說:"二侄媳,老人家的好意你就拿著,不要那麼不爽快。"既已收了那麼多的東西,再推辭這個也顯得矯情,蘇靜初行禮謝過,這才收了地契。

趙二爺出去尋人把那些東西拉回自家,四太太也讓自己房裡的丫鬟來搬東西,事情完了,趙致柔也就告辭。楚夫人和葉氏並沒有動,兩人心裡所想各不一樣。半天才聽到葉氏歎息:"大嫂,以後這個家要你操持,才是難上加難。"

陽光透過窗櫺照進來,這屋子許久沒住人,能看到桌上的灰沒有擦乾淨,楚夫人已沒有了方才在四太太面前的精明,只是用手捶著頭:"我是長媳,辛苦也是應當的,要怪,也怪二嬸嬸不來幫我。"葉氏把腿伸直:"大嫂,侯府裡面的事,你比我更清楚,若再不改,爾哥兒媳婦又是個志大才疏的,這禍現在不發,日後發,那就是不可收拾了。"

楚夫人又怎會不明白這個道理,用手遮住眼睛,很久才長歎了一聲。四太太的聲音又響起了:"大嫂二嫂,你們還在這裡說私房話?"楚夫人和葉氏瞬間就坐的筆直,四太太已經走了進來,這次是在這屋子周圍四處瞧了瞧,對楚夫人道:"大嫂果然比我們有福氣多了,不但多得了幾千畝的田地,以後住的屋子也比我們住的要更大些。"

楚夫人沒有說話,四太太已經讓丫鬟快些倒茶來,這一日都忙著清點這些東西,誰也顧不上喝茶。丫鬟過了許久才把茶端上來,四太太喝了一口就放下,問楚夫人:"大嫂,婆婆屋裡的丫鬟下人要怎麼發派?要分到各房的話,我瞧中一個丫鬟,想和大嫂討過來。"

楚夫人早有準備:"你方才也瞧見了有一匣子一千五百兩的銀子沒動了吧?婆婆生前多次說過,她去世後她房裡的人就全放出去,六個大丫鬟每人一百兩,六個小丫鬟每人五十兩,剩下的六百兩就分給幾個老媽媽和做粗使的。"

方才那匣銀子四太太當然瞧見了,一直想問又不敢問出來,聽了楚夫人這話嗯了一聲,話裡還有歎息:"哎,我本來想把那丫頭要過去,給小九做屋裡人呢。"楚夫人的眉頭皺的很緊,九爺成親不到一年,就算要放屋裡人,也要等個四五年九奶奶沒有生育再說,現在就預備,未免太早了。

四太太得意之余就把打算說出,心中也懊悔,閉嘴不說話,葉氏開口:"九爺有了您這樣打算的嫡母,真是他的福氣。"楚夫人迅速接上:"是啊,倒顯得我們這些做嫂子的太不賢慧了。"

兩人這樣的話讓四太太的臉一下紅了,楚夫人說完正色道:"四嬸嬸,你雖然為九爺打算,但也有幾句話要囑咐。一來還在婆婆的孝期裡面,哪有孝期沒滿就放屋裡人的。二來也要給九奶奶個體面,她嫁過來未滿一年,你做婆婆的就給她放屋裡人,傳出去,旁人要怎麼想?"

楚夫人說話時候,四太太已經站起,等到楚夫人說完,四太太連應幾個是,顯出一副灰頭土臉來。楚夫人伸手示意她坐下,神色放緩:"你著急抱孫子,我們都明白,九奶奶和九爺都還年輕,孝期滿了,多少孫子抱不得,何必急在一時?"

葉氏也開口:"四嬸嬸,我們都是一家人,體面全是一家的,若是別人,大嫂也不會這樣囑咐。"四太太更覺難堪,面前兩位又是嫂子,想駁一駁,她們拿出大道理來,只得紅著臉應是。

楚夫人這才把月太君房裡的下人全都傳來,把月太君吩咐的話傳下去,分了那一千五百兩銀子,丫鬟婆子們都磕頭謝恩。楚夫人又吩咐人把月太君房裡的傢俱都被清點造冊,放進庫房。

事情全都辦完,已是下午時分,楚夫人和葉氏她們離開,葉氏已經餓了,笑著說:"大嫂精神倒好,這一天都沒用飯,還這麼精神。"楚夫人她們妯娌在這裡清點月太君的東西,潘氏也不敢讓人來請她們出去用飯,楚夫人忙碌中也忘了這事,葉氏一說才覺得自己肚子空空如也,搖頭歎道:"我也真是老了,竟忘了這樣大事。"

前面走來一叢人,見到她們領頭的秦氏緊走兩步上前行禮:"給四嬸嬸道喜,方才九奶奶有些不適,請來太醫,說已有三個月的身孕。問過九奶奶身邊的丫鬟,才知道九奶奶這兩個月已經覺得,只是恰好逢了老太君的喪事,這才沒有說出口。"

楚夫人已經含笑對四太太道:"恭喜四嬸嬸了。"葉氏也笑。四太太面上卻沒有多少歡喜之色,秦氏聽丫鬟們私下議論過九奶奶不得四太太的喜歡,橫挑鼻子豎挑眼,擺足了婆婆的款。九爺又是庶出,天生就怕了四太太這位嫡母,見嫡母不歡喜自己妻子,面上也是淡淡的。

婆婆如此,丈夫又不能護著,秦氏她們背地裡說起,都在歎氣,還在新婚就如此,以後日子只怕更難,現在有了身孕,不管得的是兒子還是女兒,總有了依靠。

婉潞聽說九奶奶有了身孕,去她屋裡送了補品。九奶奶躺在窗前榻下,用手撐著下巴不知在想什麼,見到婉潞進來起身相迎,婉潞忙扶住她:"你有了身孕,該好好歇著才是。"

九奶奶是個清秀女子,她父親和四老爺同在部裡任郎中,既有同事之誼,就做了兒女親家。論起雙方父母,也算門當戶對。只是在四太太看來,自己家總是侯府,九奶奶家人未免高攀,又大了九爺兩歲,總有些怨言。

婉潞坐下和九奶奶說了幾句閒話,妯娌之間也不大熟,不過就叮囑她安心養胎,見她有些懶懶的。婉潞見丫鬟都不在跟前才握著她的手道:"以後日子還長,九叔叔雖有些軟弱,人是個好人,等生下孩子,夫妻之間什麼話不能說的?"

九奶奶歎一口氣:"六嫂好心我是知道的,今兒才曉得我有孕,婆婆方才回來就讓人把九爺的鋪蓋搬到書房去,一句好話都沒說,若不是還在老太君孝期,只怕就要讓丫鬟去伺候了。"

婉潞握緊她的手:"這些你也別想,你的日子是和九叔叔過的,婆婆只要侍奉好就成。趙府怎麼說都是侯府,四嬸嬸再如何,也要三分面子,這點你別擔心。"

說著話婉潞還是往四周瞧了瞧,九奶奶點頭應了,別的房裡又送過來禮物補品,婉潞也就回去自己房裡。

坐在那裡拿著針線在做,想起九奶奶和淺草,不由搖頭歎氣,朱氏常說侯府人多口雜,心疼自己。可是和她們比起來,自己還仗了一個婆婆明理,丈夫疼愛呢?不是誰都有朱氏那麼好的福氣,嫁進平家這樣人家。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56:54

第六十八章

趙思賢的雙手搭上她的肩:"在想什麼呢?拿著針線只是歎氣,難道說智哥兒又長大了,你嫌他費布?"婉潞抬頭白他一眼,拿起針線往他身上比:"這是給你做的,你再過幾日就要去上值,總要預備下。"

祖母的喪不需守制,趙思賢請了三個月的假在家料理喪事,再過幾日就該去上值了。

聽到這襖是做給自己的,拿起那襖在身上比了比,嘴裡還抱怨著:"這一年你就沒給我做過衣衫,左一件右一件不是給智哥兒的就是給瑾姐兒的,你瞧瞧我身上穿的,還是你三年前給我做的青色襖。"

說著趙思賢還從裡面扯出穿的那件襖,婉潞見丈夫那一臉的委屈,從他手上搶下那件襖子,狠狠瞪他一眼:"你還有臉說我,這幾年我不都忙著生孩子,不然就你這幾件衣衫,我有什麼不能做的?"

見妻子說話時候腮上有一層淺淺的粉,雖然生了四個孩子,有奶媽丫鬟服侍,婉潞並不見憔悴,比起初結婚時,倒多添了些風韻。

這些日子忙著喪事,夫妻也沒有好好說話,趙思賢上前緊緊抱住他,鼻子就在她肩窩處嗅起來:"都好幾個月了。"婉潞被他弄的心癢癢的,用手去退他的下巴:"再過幾日,等孝期滿了,啊。"

趙思賢嗯了一聲,鼻子還嗅了嗅,婉潞捏捏他的臉,親在他腮上一下,夫妻倆對視一會,趙思賢這才不甘不願地放開妻子。

外面已經傳來絲兒的聲音:"彩雲姐姐來了。"趙思賢急忙坐正,婉潞站起身用手抿一抿鬢邊,彩雲走了進來,她手裡還端著一盤子東西,行禮道:"六奶奶,這是太太吩咐送過來給哥兒姐兒的,這些東西都是老太君的遺物,以後哥兒姐兒娶妻出嫁,都能擺設增增光。"

婉潞忙接過盤子,又讓彩雲坐下,讓絲兒倒茶上來,彩雲不敢耽擱,說了幾句話就要回去,婉潞抓過一把錢賞了,又讓奶媽帶著瑾姐兒去給她祖母道謝。

轉身時見趙思賢已經在那裡看著東西,四樣古董,四樣首飾。古董看起來都是好東西,那些首飾就更不用說,玉色潤澤,黃金耀眼,寶石極大。

見趙思賢臉上有些悵惘之色,婉潞上前扶住他的肩,趙思賢用下巴蹭了蹭妻子的手背,此時無聲勝過有聲。

月太君去世,侯爺他們都在按制丁憂,沉寂許久的大宅又多了許多人。孝期不需出去應酬,關在家裡。小孩子們大的上學,小的聚在一起玩耍。妯娌們沒有別的事,料理家務也料理不了許多,除了做針線說閒話也就沒別的事做。

婉潞到了這個時候,總算可以關心下朱氏他們了,辦月太君喪禮時候,恰好朱老爺的宅子已經收拾好,朱氏就帶著續宗搬到他那裡去住。續宗在京裡住了這幾個月,朱氏怕他在這花花世界學壞,越發拘著他,每日限著他只許出去兩個時辰,去了哪裡必須要讓人回來稟告,續宗乖巧,當然聽從,每日連門都不出。

倒是婉潞勸朱氏,續宗年紀已經大了,總要學著點出外應酬,不然當了官,那些人情事務一概不通,豈不成了世人說的書呆子?

朱氏覺得婉潞說的也有理,這才鬆口讓朱老爺應酬時候帶著續宗出去見見世面,只是朱老爺來往的人大都是商場中人,朱氏又擔心他學的一身銅臭。

趙思賢聽婉潞說了,轉托了思梅,思梅喜歡婉潞這個弟妹,愛屋及烏對續宗也有好感,讓安郡王世子帶著續宗去拜訪了幾個飽學之士,續宗本就聰明,學的又扎實,得了那些名師的指點,學業更有長進,朱氏這才放心。

朱老爺在京裡長住,淺草經常回來,婉潞雖不出門應酬,去舅舅家是天經地義的,也常帶著瑾姐兒他們去朱老爺那邊。兩姐妹常常見面,方太太聽說婉潞和淺草經常在朱老爺宅子見面,大為不滿,又無法攔住她,只有等淺草回來的時候在她跟前冷嘲熱諷,淺草只當做個不知。

又轉過一年,續宗在這年二月赴了會試,三天會試,朱氏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婉潞曉得她的心情,特意來陪伴她。等見到續宗完整回來,朱氏才放了心。也不敢問他場裡情形,只是催他去歇息。

倒是趙思賢問了問,聽續宗說了那些做的文,對的策。趙思賢悄悄對婉潞道:"我瞧著小舅這樣,只怕是個狀元。"

婉潞嚇了一跳:"你開什麼玩笑,他才十七,況且這才是會試,縱中了會元,還有殿試呢。"趙思賢只是搖頭不語,把續宗寫的文拿給侯爺看,侯爺對續宗之才也大為讚賞,這樣的才能,定有好消息。

會試放榜,續宗中了第二名,婉潞譏笑趙思賢,說他瞧錯一名了。況且歷來殿試,極少有會元黷落的。殿試不過是走過場,放榜那日朱氏在宅裡等候,續宗已聽過趙思賢所說的話,心裡並不以為然,榜眼已是不錯,哪敢再望狀元?

等到太陽快落山,終於看見三騎報子,張口就道喜:"府上平老爺欽點第一甲第一名,狀元及第。"真是狀元?婉潞沒多少喜色,反倒驚詫,怎麼會元不是狀元?

趙思賢已經拿了榜單過來瞧,榜眼沒變,會元被點為探花郎。趙思賢微一思量就道:"歷來探花都要容貌出眾的,那位會元我記得比起小舅容貌俊俏許多,想來這才被陛下點為探花,倒委屈了他。"朱老爺歡喜不已:"不管別人委不委屈,十七的狀元,大雍開國到現在都是獨一份的。"說著就高聲叫:"快賞,賞報子百兩白銀。"

話還沒落,第二批,第三批的報子又到了,聽到朱老爺要賞百兩白銀,那些報子圍住朱老爺要他再增賞銀,朱老爺心裡高興,命管家又去取了三百兩銀子拿出來做賞。

報子們謝過朱老爺就跟著管家去取銀子,續宗沉浸在喜悅裡面,一時還說不出話來,婉潞笑道:"讓舅舅破費了,甥女是做姐姐的,倒沒有表示。"朱老爺大手一揮,說的話豪氣十足:"銀子算什麼,做舅舅的就不缺銀子,上次方家中了個進士就鼻子朝天瞧不起人,這次我外甥中了狀元,瞧是誰厲害。"

喜報已經傳到裡面,朱太太也走出來要和丈夫商量請客慶祝,正好聽到丈夫這樣說,瞪了朱老爺幾眼:"這話只能在家裡人面前才能說,別人面前可不能說,不說別的,外甥女婿就是世代簪纓之家出來的,別讓他笑話。"

朱老爺伸手拍了拍趙思賢的肩:"外甥女婿,我曉得你不是那樣的人,不說旁的,你待我恭敬有禮我就心裡清楚。"說著朱老爺不由歎了口氣。

婉潞曉得他是為了淺草,微微笑了一笑,朱太太已經去推朱老爺:"好了好了,你就不要贊個不停,各人有各人的福氣,現在只怕賀客都要上門了,你們快些出去迎客,我和外甥女在裡面陪著小姑。"

朱老爺這才左手拉了續宗,右手要去牽趙思賢:"走,我們出去外面迎客去。"趙思賢後退一步:"舅舅,小婿身上還有孝,今兒過來可以,迎客就不必了。"朱老爺拍拍腦袋:"瞧我這腦子,忘了你祖母去世還沒滿一年,你忙你的吧,忙你的吧。"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57:04

第六十九章

說著扯住續宗就往外走,朱太太吩咐管家們各自去了,回頭見趙思賢面上有不愉之色,忙上前道:"外甥女婿,你舅舅他今兒高興,說的話有些過頭,你擔待些。"婉潞是知道趙思賢的心事的,當日月太君在時,曾有意讓思聰嫁給續宗,四太太不高興這樁婚事,生生把思聰許配給了戚王。

思聰嫁進王府,四太太說起來也是戚王岳母,覺得無比榮耀。思聰歸寧時候也說在王府還好,但跟著思聰回來的婆子丫鬟們私下和趙府的人說過,思聰過的並不像外表那麼好。戚王寵愛女兒,又心疼她失去生母,過門後本該是思聰當家,戚王依舊讓郡主管著王府的事。對外都說是讓思聰安享幾年,初過門不得當家的王妃?這日子怎麼能好過。

再加上戚王姬妾眾多,內裡很有幾個得寵的妾室,名分所關,她們雖不敢無禮放肆,但要在戚王跟前撒些嬌癡,說幾句思聰的壞話,那可是輕而易舉的。戚王初討思聰過門,圖了新鮮也常到房裡歇息,思聰畢竟年紀小,勾引男人的手段那如那些美妾,新鮮勁兒一過就又到那些姬妾房裡去了。

上個月思聰查出有了身孕,四太太十分得意跑去探望她,原本說的是在戚王府住幾天照顧思聰的,到了晚上就回來了。聽那些跟四太太去的婆子們私下議論說,她是吃了郡主給的啞巴虧才回來的。

郡主先是不肯來拜見四太太,說自己外婆早已去世,後來思聰傳飯,郡主又吩咐廚房只備了中等的席面,最後四太太要留宿,郡主索性派人來對思聰說,她有了身孕該討個吉利,這種在守孝期的客人就不該見。四太太本想訓郡主一頓,瞧瞧這是王府,不是她的侯府,只得忍氣吞聲回來,還安慰思聰,橫豎先戚王妃的孝期還有一年多就滿了,到那時郡主就該出嫁,讓思聰好生安胎,等生了兒子,那就是戚王的嫡子。那時沒有人敢在她面前不敬。

這事已經傳遍侯府,楚夫人和葉氏有幾分心疼思聰,只是畢竟不是她們自己的親女兒,只有派人多去送些東西給思聰。當日侯府和戚王府結親,本為的是多一助力,趙思賢這幾個月冷眼看來,戚王在朝中也沒多少勢力,將來有個萬一,現在就已情淡愛馳,到時休說是助力,只怕連庇護趙家老小都做不到。

今日又見續宗高中狀元,不由為思聰懊悔起來,當日若能嫁的續宗,外面瞧著雖不如王妃那麼榮耀,也是郎才女貌。多一狀元女婿,對侯府來說也要比多一王爺女婿好。

狀元的前途可是一片光明,吳姑老爺上個月就升了戶部尚書,哪點不如王妃呢?此時木已成舟,趙思賢也只有歎息。

婉潞輕輕拉一下丈夫,趙思賢才回過神來,對妻子小聲地道:"我先回家去,你進去裡面陪陪岳母,有了這樣喜事,我會去稟告母親,今兒你就在這裡歇一晚。"

婉潞點頭,目送趙思賢出去才往裡面來,朱氏沒有坐在屋裡,躺在床上流淚不止。聽到婉潞的腳步聲,朱氏想坐起來:"大姑娘,我這裡沒什麼事。"說話的聲音裡還帶著重重的鼻音,婉潞坐到床邊:"娘,弟弟中了舉,你的享福日子還在後頭呢,這時候就高興的哭了,等以後娶了弟媳婦,孫子滿堂的時候,您要怎麼哭才能表示自己高興呢?"

朱氏用帕子擦一擦淚,臉上露出笑容:"就你會安慰我,真是娘的貼身小棉襖。"婉潞抱住她的膀子:"等娘有了個合心合意的弟媳婦,那時候就嫌女兒粗笨,不是你的貼身小棉襖了。"朱氏拍拍她的肩:"娘啊,看到續宗中了舉,現在馬上閉眼也有臉下去見你爹了。"

婉潞呸呸了兩聲:"娘,這樣的話可不吉利,您要活到一百歲,要看到您重孫子娶媳婦呢。"朱氏嗯了一聲,母女倆沉默一會,朱氏算了算:"大姑娘,智哥兒都過了五歲了吧,也該相看著點了,你和女婿定親的時候,他剛六歲,我聽他們說,也是你婆婆相看了很久呢。"

婉潞歎氣:"現在侯府還在孝期,等以後再說,況且智哥兒他大哥還沒定親呢。"朱氏也聽婉潞提起過侯府的繼承人事情,幸好自己女兒嫁的是幼子,雖然日後分產業會有些吃虧,麻煩事也少了許多。看開些,日子也能過的好,朱氏輕聲道:"在金陵那幾年日子過的真好,要能再謀一任外放就好了。"

婉潞也想,但現在員外郎的任期還沒滿,還要再熬呢。母女倆說了會兒話,朱太太就讓丫鬟進來通報,請朱氏出去,有人來道賀了。

婉潞給朱氏整整頭面,挑了支小鳳釵戴上,又換了秋香色的大衣衫,顯得精神許多。到外面時候,廳裡已坐滿了人,多是和朱老爺有來往的各商家太太,正在那裡七嘴八舌地恭喜朱太太,見到朱氏出來,有個眼尖的已經叫道:"老封君來了,再過些日子,朝廷誥封下來,我們見了您,就要磕頭問安了。"

這話說的眾人大笑不止,朱氏忙道:"哪有這樣的,你們侄兒雖中了狀元,也要從六品官做起,大家彼此來往還是照舊,哪能讓你們磕頭問安呢?"另一個和朱家極熟的太太笑道:"果然平太太的話聽起來就是好,這大富之家和那暴發戶就是不同,有些人兒子才中了個進士,沒有授官呢就在那張揚的自己不知道姓誰。"

這說的就是方太太,朱太太不由咳嗽兩聲,兩家畢竟是親家,那太太也醒悟過來,用手輕輕打自己臉一下:"瞧我,一見平太太這樣的,就什麼都忘了,還沒恭喜過平太太呢。"

說笑一會,眾人也就散去,朱太太和朱氏姑嫂在哪裡清點賀禮,雖是為了續宗,裡面多是為朱老爺面子來的,還禮也是這邊,朱氏不過看看就罷。

侯府的賀禮也已送到,一方端硯,十錠松煙墨,二十支上好湖筆,一百張宣紙。別的罷了,那端硯不光石頭好,上面的雕工也極細緻,絕不是凡品。朱太太都咂舌:"侯府做事果然大方,這方端硯我長這麼大所見過的,竟都不如這方,這雕工,和那些貢品也差不多,難道是宮裡的東西?"

宮裡的東西,難道是月太君嫁妝裡的?當年她出嫁是榮安郡主備的嫁妝,榮安郡主出手大方,裡面還有些東西是原本預備給月嫣然的,月嫣然當初曾是待嫁皇后,她的東西就沒凡品。

婉潞細細瞧著那端硯,侯府竟已窘迫到了這種地步,楚夫人要拿月太君的嫁妝出來送禮。婉潞把東西放下,笑著道:"什麼東西放在那也是白撂著,總要用了才叫東西,恭賀狀元,這樣才能拿的出手。"朱太太撲哧笑了出來。

婉潞心裡卻沒那麼高興,走到外面,命人把趙府的婆子傳進來,婆子懷裡還抱著樣什麼東西,臉上的笑也有些古怪,等到到了跟前,才把懷裡抱著的東西放下,婉潞感覺是個小人兒,剛要上前掀開,蒙住的斗篷已經被一把扯開,瑾姐兒俏生生的臉露出來:"娘,女兒好想你。"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57:15

第七十章

婉潞不由瞪婆子一眼:"這樣的天,蒙壞了姐兒怎麼辦?"婆子訕笑道:"六奶奶,這都是姐兒的主意,說要讓您高興高興。"婉潞把女兒抱起來,點著她的鼻子:"下次可不許這樣,娘可一點也不高興。"瑾姐兒捧住臉,眼睛睜的大大的:"真的嗎?娘,你真的不高興嗎?"

婉潞見女兒一派天真,不由在她臉上狠狠親了兩口:"方才不高興,現在高興了。"瑾姐兒嘻嘻笑了,丫鬟從裡面走出來,手裡拿著紅封要給趙府來送禮的人賞錢,見婉潞抱著瑾姐兒,倒嚇了一跳,接著就笑道:"姐兒也來了,你是來恭喜表少爺的嗎?"

瑾姐兒在婉潞懷裡四處張望,好奇地問:"娘,祖母說舅舅中了狀元,你今兒不回去了,可是舅舅都沒長鬍子怎麼能中狀元呢?"天真的話引得婉潞又笑了,刮一下女兒的鼻子:"不是像你姑父一樣,長了鬍子才能中狀元的。"

瑾姐兒好像明白了,點了點頭,朱氏和朱太太已經出來,看見外孫女,朱氏張開雙手要抱她,瑾姐兒從婉潞懷裡滑下來,給朱氏行了個禮就道:"外婆,我要去見狀元。"朱太太也開懷大笑:"好好好,今兒沾你狀元舅舅的喜氣,日後長大了,也嫁個狀元女婿。"

續宗赴過瓊林宴,頭三名都穿了大紅袍子騎馬遊街,狀元年輕,榜眼文雅,探花郎更是俊俏的像從畫裡走出來的一樣。看他們的人圍的人山人海,說多少年都沒見過這樣整齊英俊的三個少年郎了。

上門來給續宗提親的人更是絡繹不絕,其中不乏有幾家曾拒絕過續宗的,朱氏和朱太太挑花了眼,索性哪一家都不敢應,稱要等續宗回鄉祭祖問過祖宗後才敢應下。

婉潞是知道續宗被人提親的事,此時心中不免有些得意,要你們當初看不上他,現在後悔了吧?續宗的熱鬧還在進行,婉潞畢竟還在孝期,也不好多出去,只在家裡待著。

這日吃完午飯,婉潞又拿起針線,準備給續宗做件襖,朱氏年紀已經漸漸大了,眼有些花,這襖只有自己這個姐姐幫忙做,不然堂堂狀元穿不合身的襖,那才笑歪人的嘴呢。

剛做了幾針,彩雲就走了進來:"六奶奶,太太請您到前面去。"婉潞放下針線打算就走,彩雲瞧一瞧她的穿著:"六奶奶,太太吩咐你換件衣衫,說是皇后宮中的內宦要見您。"

皇后宮中的內宦?婉潞覺得這怎麼也聯繫不到自己身上,但還是去換了衣服,穿了大袖衫,取掉冠子上的珠串,表示自己在守喪。隨著彩雲來到外面,楚夫人的額頭皺的有些緊,見了婉潞過來忙對下面坐著的那個宦官道:"這就是我家的六兒媳,六奶奶,這是皇后娘娘宮裡的蘇總管。"

婉潞剛要上前行禮,那蘇總管已經站起來:"不必了,皇后娘娘傳召六奶奶,還請六奶奶隨老奴入宮。"

皇后傳召?婉潞覺得自己是不是聽錯了?要傳召也該是楚夫人被召進宮,況且現在還在孝期。蘇總管在宮裡幾十年,哪能看不出婉潞的神色,笑著道:"六奶奶,皇后娘娘傳召的就是您,還特意說了,既在孝期,也不必換禮服進宮,隨身衣飾就可。"

婉潞恭敬地聽完,低聲應是,楚夫人臉上有憂慮之色,最近侯府都沒什麼好消息,這皇后傳召也不知是凶是吉,方才給許總管塞了銀子,也沒打聽出什麼來,只說皇后娘娘催的急。這時只有再叮囑婉潞幾句,又把早已預備好的荷包拿給她好讓她進宮賞人,下人也就來報車已備好,既只傳召婉潞,楚夫人也不好送她到宮門口。

婉潞雖也能稱朝廷命婦,品級低了些,還沒資格朝見皇后,這還是頭一次進宮。心裡難免有些忐忑,坐在車上不曉得該怎麼想,不時用手摸一摸身上的衣裳,頭上的首飾,又在那裡默念朝見皇后的禮儀,這些可千萬不能出錯,不然被人笑話是小事,一個不注意也會引來殺身之禍。

馬車已經停下,蘇總管的聲音響起:"趙六奶奶,宮門到了,還請六奶奶下車隨老奴進去。"婉潞吸口氣,面上露出鎮定的笑容,輕輕掀起簾子,有個小宦官已經上前來攙扶。

婉潞下了車看了看,這是宮中後門,除有特旨外,外命婦一概要走路進去,帶來的丫鬟婆子也只能在外面等候。蘇總管的笑容十分謙卑,在前面引著路。

婉潞跟在他後面,宮中道路寬廣,來往的宮女宦官腳步輕快,就算一溜小跑都聽不到聲音。見到他們一行過來,避讓一邊,婉潞心裡再緊張也只能暫且拋在一邊,腰板挺的很直,臉上的笑容也很平靜。

七歪八拐地走過不知多少路,也經過無數宮苑,婉潞額上都冒出微微的汗的時候,在三大殿已經能夠隱約看見的時候,終於看見一片巍峨宮殿,上面高懸三個字,昭陽宮,這就是皇后所居的宮殿。蘇總管停下腳步:"六奶奶先請在這裡等,老奴去回稟皇后娘娘。"

婉潞微一點頭,門口守著的小宦官已經上來請婉潞往旁邊等候。皇后的側殿佈置清新脫俗,舉目所見那些東西都不是凡品,端上的茶入口清香,婉潞抿了一口,把袖子裡籠著的荷包賞給端茶的小宦官,外面一片平靜,婉潞垂下雙目,到底是什麼事?

連腳步聲都沒聽見,有個宮女打扮的人走了進來,臉上笑容恭敬,上前對婉潞行禮:"趙六奶奶是吧?娘娘命奴婢請您過去。"這定是皇后身邊得用的宮女,婉潞怎敢托大,後退一步請宮女先行,宮女微微推辭,婉潞伸手時候,一個小荷包已經遞到了宮女的袖子裡。

楚夫人經常出入後宮,備的賞錢也分了宮女宦官,宮女的一概都是首飾,那荷包裡裝的是一對小珠釵。宮女的袖子輕輕晃動,那荷包已經滑到袖子裡面,臉上的笑容沒變,只是輕笑:"六奶奶是娘娘請的客人,還請先行。"婉潞這下也不推辭,和宮女一起出門,經過殿中廊下進了皇后所在。

撲面而來的是一股清香,已入四月,殿中佈置稀疏,平常人家常見的多寶格等物一概不見,窗下琴幾,旁邊香爐,屏風之前榻上坐著一個女子,她只是家常穿著,藍色外衫上面繡了幾朵疏落的蘭花,月白色馬面裙上,只在裙邊繡了一道金線,端坐在那裡,臉上帶有溫煦笑容。

婉潞雖從沒見過,但眼前這女子雖笑的溫煦,隱隱也有一股威儀,不等宮女指示,婉潞已經跪地行禮:"妾平氏參見皇后娘娘。"皇后的聲音和她的外貌一樣溫和:"趙六奶奶快起來,我曾聽安郡王世子夫人提起你,說你溫和美貌多才,總想著有機會見見,今兒總算是有了機會。"

帶婉潞進來的宮女已經把婉潞扶起,有小宦官搬了繡墩在皇后下方,婉潞再三謝過,才敢在繡墩上落座,聽了皇后這話只是笑著道:"娘娘為天下母,臣民都仰慕娘娘儀容,妾今日能得見娘娘儀容,實在萬幸。"

皇后也笑了:"定安侯府和皇家也算接連有親,今兒不敘君臣,只論親戚,六奶奶千萬別拘束。"婉潞只有含笑應了,行動之中哪敢放肆,還是恭敬答對。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57:25

第七十一章

略略敘了幾句,見皇后只說家常話,婉潞心中越發疑惑,特意傳召總不會只是來說家常的吧?但答的更加細緻,皇后點頭:"安郡王世子夫人所言果然不虛,你確是周全。"

婉潞微微欠身,態度更加恭敬:"妾不過稍微多說幾句話罷了,哪當的起娘娘稱讚。"這樣對答皇后已見的多,也只一笑就道:"前兒見了這科進士,平狀元少年英才,履歷之上並沒寫曾聘曾娶,我這裡有個好女兒,想把她聘給平狀元,只是她性子有些左,還要你出言勸勸。"

難道是要自己弟弟尚主?但公主們除掉已出嫁的,剩下幾個還年紀幼小,最大的不過十歲。雖滿心疑惑,婉潞還是恭敬答道:"娘娘吩咐,妾自當聽從。"

皇后用手揉揉額頭,眉頭微微皺起:"六奶奶你不曉得,為了她的婚事我也不知想了多少法子,只是她人大心大,哪肯聽我的?"此時皇后不像天下之母,倒有點像個為孩子擔憂的母親。

婉潞臉上的笑容少了幾分拘束:"這婚事本是人生大事,總要尋個十全的。"皇后嗯了一聲,對宮女做個手勢,宮女已經走到旁邊屋子掀起珠簾:"王姐姐,你出來吧。"

王姐姐?婉潞這下差點吃驚地掉下繡墩,難道是淑娥?自從聽的京中各世家都要求娶淑娥之後,別的就再無下文,回京之後婉潞也想打聽下淑娥,但接二連三的事發生讓婉潞無暇顧及。轉眼已是兩年,婉潞想起時候常在心裡安慰自己,若淑娥還在京城,定會來尋自己的,怎麼都沒想到她會在皇宮。

從裡面走出來的果然是淑娥,自從金陵一別,已有數年未見,淑娥出落的更加俊秀,眉目之間還添了一分英氣,行動之間無比飄逸。乍見婉潞,她臉上也露出驚喜之色,但很快收斂,上前給皇后行禮,皇后拍著她:"得,幾次叫你嫁人你不肯嫁,今兒我把你恩人請來了,讓她勸勸你。"

淑娥已經站起身,聽到皇后這話扭著身子道:"妾願意伺候娘娘一輩子,娘娘若不要妾,妾就削髮為尼給娘娘祈福。"聽到她話裡帶有幾分撒嬌,婉潞不由訝然。皇后輕輕拍了拍她的背,話裡微微有些惆悵:"要伺候我一輩子的人多了,況且伴青燈古佛,也不是你年輕女子做的事,平狀元既是你恩人的弟弟,又少年英才,平家家訓又嚴,你嫁了他也不算枉然。"

淑娥低頭不語,皇后招手讓婉潞過來:"你也難得進宮,你們也許久沒見面,讓淑娥帶你去花園裡逛逛。"兩人恭敬領命,行禮退出。

出了昭陽宮,婉潞瞧著身後跟隨的四個宮女,想問淑娥緣由又不好問,只是輕笑道:"妹妹得了娘娘的緣法,也是件大喜事。"淑娥在宮裡日久,哪聽不出婉潞話裡的意思,含笑道:"娘娘為人慈愛,確是做妹妹榮幸。"

兩人說幾句話,淑娥帶著婉潞沒走大路,穿近路繞過昭陽宮,轉過一個彎,就看到一片碧波,太液池到了。池邊遍種奇花異木,兩人賞玩一會,到一亭裡坐下,那亭小了些,只容得下淑娥婉潞兩人。婉潞坐下來才拉了淑娥的手道:"你瞧,方才那逼仄的路,一轉過來就到了這樣寬廣天地,路可以轉,那心思怎麼就不能轉?"

淑娥整個人懶懶地趴在欄杆上,一個字也不說。婉潞瞧一瞧亭外的宮女,湊到她耳邊道:"況且宮裡拘束,再有娘娘疼愛,也比不得嫁了人,自己當家作主來的爽快,也不是我誇我自己弟弟,他確是個溫柔男兒。"

淑娥臉上露出一絲紅色,轉身對著婉潞:"姐姐,你不曉得,這裡面可不是這麼輕易。"婉潞瞧著淑娥容貌,方才在屋裡,此時細瞧,她已完全長開,長身玉立,俊眼修眉,即便在美女如雲的深宮裡面也算絕色。

婉潞不由哎呀一聲:"難道是陛下想納你,你不願意,娘娘也不願意,又不願拖累別人,這才說什麼要做尼姑的話?"

淑娥搖頭歎氣:"陛下富有四海,和娘娘伉儷情深,天下女子在他眼裡只怕差不多,哪會為我和娘娘慪氣。"皇后本是羅太后的表侄女,正位中宮二十餘年,皇帝膝下共有五子六女,其中兩子三女都是皇后所出。

當年皇后連連誕女,朝中頗有大臣請皇帝廣立後宮,以圖子嗣。皇帝卻不過立了幾個妃子,大皇子和三皇子都是她們所生,見皇后年過三十遲遲沒有嫡子,朝中也有大臣上表請立太子,以固國本,皇帝一概不准。

皇后在三十三歲那年,終於得償所願,生下嫡子,誕子第二日,皇帝就大赦天下,詔告臣民,大雍有了太子。皇后生了太子後,第三年又生下一個兒子。帝后伉儷情深,都被稱為大雍之福。

婉潞嗯了一聲:"確是我說錯了,只是妹妹那又是為何?"淑娥歎了一聲:"除夕夜時,我為娘娘代做一首消寒詩,得了陛下的稱讚,誰知那吳淑妃就想把我要到她宮裡,以圖固寵,她總是五皇子的生母,娘娘不好為我翻臉,這才要把我嫁出去。"

原來如此,吳淑妃本是宮女,不過偶然之間在皇帝醉後上前伺候,這才有了身孕,生下五皇子,日後又誕下六公主,在旁人瞧來,也算恩寵深厚。

淑娥歎氣:"姐姐,吳淑妃本就……,日後她的兒子總是要封王的,那時她念著舊恨,讓她的兒子出面折騰一下也不是什麼難事,我又何必嫁到別家去給別家添什麼麻煩?"

婉潞剛想安慰她,就聽到有道聲音傳來:"淑娥,我討你討了數次娘娘捨不得放人,原來是要把你嫁出去。"淑娥和婉潞雙雙站起身,亭子外面已站了一個豔妝女子,宮女們都在行禮,淑娥也忙帶著婉潞跪下去:"參見淑妃。"

原來這就是吳淑妃,看來她對淑娥真是志在必得,吳淑妃的下巴抬起,揮手道:"好了,都起身吧。"說話時候婉潞和淑娥已經退出亭子,恭敬侍立,吳淑妃的眼在婉潞臉上轉了圈,臉上露出笑容:"這就是趙六奶奶了吧,聽的你曾救過淑娥,果然救命之恩是要以身相許的。"

吳淑妃不過二十五六,陽光之下,更覺豔光四射,頭上佩戴的首飾,身上衣服的料子,無一不表明她是後宮寵妃。婉潞微微彎腰行禮:"淑妃娘娘謬贊了,妾當日不過是舉手之勞,哪有那麼大的恩德,淑娥妹妹沉冤得雪,能到今日皆是陛下和皇后娘娘的恩典,妾怎敢稱恩人,更不敢讓淑娥妹妹以身相許。"

吳淑妃哦了一聲:"原來如此,既這樣,我就和你討了淑娥去我宮裡,如何?"婉潞沒想到吳淑妃還不死心,依舊恭敬地道:"淑妃娘娘諭旨,妾不敢不從,只是老人家常說,拆散了人的姻緣,是得不到好報的,妾的兒女們都還小,不為別人,為了他們也要請淑妃娘娘收回成命。"

吳淑妃的臉仰起來,帶有一股傲慢,訕訕地道:"果然好靈巧的嘴,不愧是狀元的姐姐,你既搬出孩子,我也不好再攔,只願淑娥以後夫妻恩愛,白頭到老就好。"說著從手上褪下一個碧玉簪子遞到婉潞手裡:"我出來的急,沒帶什麼東西,這個就賞你做見面禮。"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57:37

第七十二章

婉潞跪下謝恩,吳淑妃也不等她起身就轉身而去,淑娥帶著宮女們恭送她。等到吳淑妃身影消失,淑娥才上前扶起婉潞:"姐姐,你可以起來了。"婉潞站起身只是用手捏一捏腿,什麼話都沒說。淑娥噗一聲笑了,拉著婉潞往皇后宮裡走,小聲地道:"姐姐你沒什麼好怕的,淑妃雖地位崇高,不過是陛下的妾,姐姐又是外命婦,她怎麼能動得了姐姐。"

婉潞輕輕地拍了拍淑娥:"這樣深宮,也難為你在了這麼些年。"淑娥歎氣:"有皇后娘娘護著,也沒人敢怎麼樣,那些小人也不必放在心上。"淑娥在宮裡的身份尷尬,既不是宮女也不是女官,皇后一直想把她嫁出去,她的身份問題也就拖延下來。

婉潞安撫地握緊她的手,問了她娘和妹妹的事,聽淑娥說皇后一直派人去送信,王太太母女過的也很安穩。婉潞笑道:"這也是你的緣法,不然拿多少銀子,想無數辦法,也討不了皇后娘娘這樣的歡喜。"淑娥也笑了,想起父喪之後種種事情,對婉潞滿是感激地道:"若不是姐姐伸出援手,只怕地下又添一絲冤魂。"

婉潞再次握緊她的手,蘇總管的聲音響起:"我說二位,皇后娘娘賜你們與她同食,這邊都要吩咐傳膳了,娘娘命老奴來尋你們呢。"與皇后娘娘同食,這是多麼大的恩典,蘇總管又笑著對淑娥道:"恭喜王姑娘得配佳婿,狀元公我見過,雖不如探花郎那麼俊俏,也是一等一的人物。"

淑娥面上不由泛起羞澀,蘇總管帶她們來到另一側殿,皇后坐在那裡,懷中還摟著個粉妝玉琢的小姑娘,那小姑娘一雙眼轉個不停,看見淑娥已經叫了出來:"王姐姐,聽說你要嫁人了,大喜大喜。"

見這小姑娘穿著公主的服飾,記得皇后所出的大二四三位公主年紀都比她大,這位是?淑娥已經笑了:"謝五公主的吉言,妾走了之後,皇后娘娘面前,還要五公主多多照顧。"原來是五公主,她的娘是個知縣的女兒,以良家子得選宮廷,在寶林位上熬到美人才有了她,生下她後晉為婕妤,沒想到生五公主的時候傷了身子,熬不得兩年就去了,皇帝按例追封她為修容,留下五公主就交到皇后這裡撫養。

婉潞還在行禮,皇后已經讓淑娥拉起她:"五兒還小呢,別折壞了她。"婉潞的腿不過彎了彎,頭點了點,只當行了個半禮。

宮女已把晚膳擺好,有了婉潞這位外人,五公主也規矩坐好,她娘就是位美人,此時細看,更覺五公主是位美人,眉目精緻地和畫上似的,小嘴沒有塗胭脂,也像枝頭新綻的櫻桃。

見婉潞瞧著五公主,皇后笑眯眯地道:"我記得你的大兒子今年也有七歲了吧,定親沒有?"婉潞恭敬起身:"年紀還小,尚未定親。"皇后摸一摸五公主的頭:"可惜和她差了輩數,不然倒是一對好姻緣。"淑娥已經笑了:"娘娘平日裡沒有事,就替智哥兒琢磨門好親事,娘娘看中的人,那定錯不了。"

雖然說說笑笑,宮裡的晚膳也是色香味俱全,婉潞一餐飯吃下來,也汗濕了衣衫。吃完陪著皇后喝茶消食閑坐一會,皇后也就讓婉潞退下:"你進宮也一天了,只怕家裡還有事情,先回去吧,等那日有空再來進宮找我說話。"

皇后雖然和藹,婉潞也不敢放鬆,行禮退下。出了昭陽宮,一陣風吹來,婉潞不由打了個噴嚏,依舊是蘇總管送她出去,聽到婉潞打噴嚏,蘇總管忙道:"這裡是個風口,六奶奶請隨老奴走快一些。"

一路無話到了宮門,丫鬟婆子已經等急了,楚夫人也遣了數人來瞧婉潞出宮沒有,接到婉潞,丫鬟婆子們這才放心。婉潞上車之前,把袖子裡籠著的那些荷包悄悄地全塞給了蘇總管:"這些東西,留著給總管您賞人用。"

蘇總管笑的眼一眯,謝過了賞,婉潞又道:"我這妹妹在宮裡平時多靠您照顧,哪敢當您的謝。"蘇總管又一笑:"那也是皇后娘娘的恩典,六奶奶日後若惦記著王姑娘,老奴在宮外也有所宅子,六奶奶有什麼吩咐自可到那裡去。"婉潞連道幾聲不敢,卻也細細把地址記在耳裡。

上車後婉潞才覺得輕鬆些,閉著眼捶一捶腿,自己是為了續宗的事才被皇后傳召,楚夫人一定很失望吧?不過自己弟弟有了這麼個好弟婦,那也是錦上添花,娘也能安心些。

回到侯府,楚夫人聽到婉潞進宮的緣由,面上的失望之色是蓋也蓋不住的,但她很快就柔聲道:"你入宮一天也乏了,下去歇息著吧。"

婉潞行禮退下,聽到楚夫人喃喃自語:"當日要是把你八妹妹……"話沒說完楚夫人就懊悔住口,揮手示意婉潞退下。思聰的身孕算起來也有四個月了,婉潞也曾去探望,發現她只長肚子,不長身子。郡主當家怎麼也不會刻薄她養身的補藥,戚王也想早日有嫡子,早讓一個太醫專門住在王府照料她的身孕,到現在都只長肚子,也不知道背地裡受了多少不可說的氣。

第二日皇后宮中傳來諭旨,將原山東縣丞王某長女賜嫁狀元平續宗,朱氏聽婉潞說過淑娥無數的好處,此時得償所願,自然是心滿意足,況且又有皇后諭旨,更是錦上添花。

續宗本已擇定六月回鄉祭祖,現在就要趕在祭祖前把婚事辦完。辦婚事總不能在朱老爺的宅子,又要辦宅子,置辦傢俱。狀元買新宅娶媳婦,又是奉旨完婚,無數的人都湊了上來,願白白把宅子送給續宗。

續宗家裡有朱氏當家,當然曉得不能貪這樣的小便宜,況且平家本還有錢,花了三千兩在朱宅附近買了所三進的院子,前面正廳,中間有書房,後面還帶了個一畝的小花園,花園裡也有花廳,正好給女客擺酒聽戲用。

這本是某侯府給他們老太爺晚年清修預備的宅子,沒想到後來家裡為了爭產鬧個不休,只得把這宅子賣出。要價本就不高,朱老爺去瞧過,見房屋花園都修葺的十分整齊,心裡很滿意,就是不曉得朱氏怕不怕忌諱。

朱氏反道:"人的運總要靠著自己,哪是一所宅子就能左右,況且當日誰不說定安侯府的宅子不好,現在襄國公闔府住在裡面,還不是興旺發達,這種事,信則有,不信則無,我上對得起天,下對得起地,有什麼好怕的?"

朱老爺雖是做生意的,遇到的事情不少,對這些本就不大相信,見朱氏肯了,也就買下宅子,朱老爺本要出這筆錢做賀外甥的禮,朱氏哪裡肯收,說在京裡這一年來,已經在朱老爺這裡受了無數,光賞錢就發出去上千。

兄妹倆爭執半天,最後朱氏也沒要了朱老爺的銀子,朱老爺沒有辦法,只得搶著把朱氏房裡的傢俱定了,說這就當給朱氏補些嫁妝。朱氏見哥哥話到這份上,也只得收了那些傢俱。

喜日子定在五月十五,取人月兩圓之意。侯爺的孝雖沒滿,趙思賢做為孫子的孝期已經滿了,雖不好脫素穿吉,也能穿點普通顏色,婉潞正好過來給朱氏幫忙娶兒媳婦。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57:48

第七十三章

雖然日子緊,好在人手多,算起來也是至親,楚夫人也讓幾個得力的管家去幫忙,再加上朱老爺這裡的人手,不到半個月,宅子已經鋪設的花簇簇的,到處張燈結綵,新房裡佈置齊整,連王太太也被接到京城看女兒出嫁。

王太太和朱氏見面,兩親家又是互相恭維,鸞娥已經十三,也是個俊俏女子,淑娥不在家的日子,她幫著王太太料理家務,迎來送往,瞧著比同齡女子老成許多。

朱氏又拉過鸞娥的手贊了又贊,還問她定親沒有?鸞娥再老成,提起這件事也害羞的,只是低頭不語。王太太在旁邊笑著道:"這丫頭和別人有些不同,人家是相媳婦,她倒好,要去相女婿,說婚姻是人生一大事,若像她爹把她姐許配給梅家一樣,到敗落時若不是她姐爭氣,只怕就要受無數的奚落,所以一定要挑一戶人品出眾的人家。"

鸞娥咬住下唇扭扭身子露出羞澀神色,朱氏倒拍桌:"這樣好,本就人生一大事,那能胡亂了呢。"鸞娥扯住王太太袖子撒嬌,王太太拍拍她,笑著對朱氏:"親家太太你別贊她,越贊她越左性。"

話雖這樣說,誰都看出王太太一臉的驕傲,婉潞她們陪著說笑一會,王太太母女也就安置在朱老爺的宅子。淑娥已經出宮,進了安郡王府待嫁,思梅體貼她,特意命人把王太太母女接到王府,讓她們母女姐妹見面。

轉眼就是喜日子,婉潞已經稟過楚夫人,續宗喜期時候要到平宅住幾日,楚夫人同意不說,還讓她把四個孩子也帶去,說給朱氏解解悶。

智哥兒七歲,最小的福姐兒也已一歲半,朱氏見了這幾個外孫,更是喜的合不攏嘴,母女也能聯榻睡幾夜。淑娥的嫁妝已經送了過來,外面的托詞都說是思梅預備的,但那些東西一瞧就是宮裡才有的,雖比不上公主郡主出嫁的規矩,和當日瑜之出嫁差不多。

送嫁妝來的是淑娥的陪嫁,這倒都是安郡王府的人,王府出來的人在禮儀之上比起侯府的更要周到和氣,恭敬地給朱氏行禮問安。淑娥的陪嫁朱氏也不好安排,只讓管家帶著他們下去歇息就道:"哎,這麼多的人,你弟弟的俸祿夠養嗎?"

狀元的授官不過是翰林院修撰,一年的俸祿滿打滿算也就兩百兩銀子,難怪朱氏會這樣說,婉潞抿嘴笑了:"娘您實在是太歡喜了,弟弟的俸祿不夠,弟妹的嫁妝擺著是做什麼用的?"母女倆說笑一陣,管家娘子已經進來:"表姑奶奶來了。"

方家見續宗中了狀元,榮耀更勝自家,方太太恨的牙癢,不過隨便讓淺草來了趟就不許她來,婉潞本來打算淺草要明日來,誰曉得今日就到,剛說個請字就看見淺草走了進來,面上的神色有些喜氣,笑嘻嘻地行了禮就對朱氏道:"姑母不會嫌侄女來的太晚,還空手來吧?"

朱氏把她拉了起來:"我的兒,你來我就十分高興,哪有嫌你的道理。"婉潞遞過一瓣柳丁:"今兒不曉得吹什麼風,你婆婆捨得放你出來?"淺草哼了一聲:"她的官夫人威風快抖不成了,這時想起我這個兒媳婦了,是催我來尋你說情的。"

說情?難道是方姑爺被罷官?朱氏拍一拍淺草的手:"他畢竟是你丈夫,你和你婆婆之間再有什麼,你們是結髮夫妻,他的事就是你的事,何必這樣幸災樂禍?"淺草打個哈欠,趴到朱氏懷裡嬌滴滴地叫了聲姑母:"我把婆婆看的比自己親娘還親,結果呢,拿了我家的銀子選了官就想休我,休我不得又在中間挑三窩四,她親自挑的那位姨奶奶,在任上作威作福,現在全四川的官員都曉得他寵妾滅妻,上司行本到部裡,要罷了他的官,這時想起我來了,開口也沒什麼好話,只是說我以後享不了福,呸,他當官的福氣我可有享過?出門應酬都從不帶我,她倒擺足老封君的譜。"

說到最後幾句,淺草眼裡流下淚,朱氏忙拍著她:"好孩子,我曉得你心裡的苦,只是這夫妻本是同林鳥,你也沒有看熱鬧的道理。"淺草直起身擦一擦淚,臉上漾出笑容:"我的確沒有瞧熱鬧,這不,就來求姐姐了。"

婉潞歎了口氣:"淺妹妹,說句你不愛聽的話,妹夫罷官並不是件壞事,他在家歇兩年,也曉得嫡妻的要緊,等再過幾年事情慢慢平息了,再行謀起複也不是難事。況且……"

婉潞沒說出來,淺草明白侯府此時是多事之秋,忙笑道:"姐姐,你也不用說,我自然明白,不過既被人托了,總要說一句,不然就要被埋怨。"

"誰埋怨你了?難道還要欺你沒有娘家可走?"朱太太的聲音已經響了起來,接著簾子掀起,朱太太走了進來。淺草和婉潞忙忙站起身相迎,淺草還半是埋怨地道:"原來娘也在,怎麼聽見女兒來了也不出來?"朱太太一張臉滿是喜氣:"我還正預備讓人去請你呢,誰知你就來了,你也去瞧瞧你弟妹的新房,那嫁妝闊氣的,我可從沒見過。"

說著就拉著淺草要走,邊走還邊嘮叨:"就該讓你那沒見過世面的婆婆來瞧瞧,什麼樣才叫體面人家,別以為兒子中個進士就眼長到額頭上。"淺草軟軟叫了聲娘:"你女婿,對我還算好,不過就是愛聽婆婆的話罷了,這也是他孝順,應該的。"

朱太太哼了一聲:"女兒啊,這當著你姑母的面,我就告訴你,男人對女人好,可不是只會聽老娘話的那種,當年我嫁進朱家時候,婆婆不也嫌過我嗎?你爹是怎麼說的,這做婆婆的,自己也有女兒,就不要自己的女兒當寶,別人的女兒當草。婆婆不也聽了,雖待我不如你姑母,也是知冷知熱的。總要人心換人心,他要真待你好,這樣大事上怎麼不敢駁你婆婆的回,讓帶小妾上任就上任,把正頭妻丟在家裡不管,這叫哪門子的待你好?"

朱氏見朱太太越說越氣,忙上前道:"大嫂,那些都是他們孩子們的事,各人一個脾氣,方姑爺耳根有些軟,既是好事也是壞事,等罷了官回京來住著,他們小夫妻再慢慢商量別事,為寵妾滅妻罷的官,明面上他也不會胡作,侄女也是個聰明人,響鼓不用重錘,我們做老的,只要在旁邊看著就好。"

此時已經到了新房,裡面鋪設整齊,在房裡的是安郡王府送來的陪嫁丫鬟,瞧見她們進來,上前行禮問安,讓座請茶。等她們各自坐定,這幾個丫鬟也就退出去讓她們自在說話,朱太太歎了口氣:"哎,天下婆婆要都似你姑母這樣,做母親的也就放心了。"朱氏輕輕推把朱太太:"大嫂又何必自謙,你這婆婆不也做的人人稱讚?"朱太太面上泛起得意,"那是,我既受了婆婆的好處,自己也要對媳婦好才是,哪能擺足婆婆的款?況且你那兩個侄媳婦也是好人,只是嘴笨些。"

婉潞和淺草正瞧著東西,聽了朱太太的話婉潞笑道:"天下似舅母一樣嘴巧的人也少,真要舅母稱讚嘴巧了,那張嘴不曉得怎麼伶俐呢,到時外甥女還要特地來瞧稀罕。"朱太太一口茶都噴出來了,用手指著婉潞對朱氏道:"聽聽,外甥女兒這張嘴是更巧了,把你淺妹妹比下去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0-16 22:57:59

第七十四章

朱氏只是笑,淺草也不把方姑爺罷官一事放在心底,各人有各人的運氣,等他回來再說。

第二日忙著預備娶媳婦,婉潞忙碌不已,賀客盈門,賀禮那更是堆成山。登記造冊,迎來送往,忙的連喝口水的功夫都沒有。

管家娘子又來報有位朱大奶奶到了,姓朱的本也多,婉潞只當是平常人,吩咐她們請到廳裡喝茶,自己依舊忙碌,剛把一件屏風收進來,就聽到有女子輕快的笑聲:"呀,趙六奶奶好大的譜,三年不見,就連迎都不迎出來,果然我們是那不入眼的。"

這聲音極熟悉,婉潞把手裡的筆放下,瞧著面前俏生生的少婦,三年不見,她長的越發好了,只有那雙眼還是那樣靈動。婉潞起身拉起她的手:"雪妹妹,你幾時到的京,怎麼也不說一聲,就一個朱大奶奶,天下姓朱的人這麼多,誰曉得是你?"

莫雪自己坐下,聽了婉潞的話就笑著說:"果然這進了京就和別的時候不一樣了,見的人多了,這雪妹妹也不放在你心上了。我前日剛到,他們說平狀元奉旨娶親,問了句,才曉得是你弟弟娶了淑娥妹妹,本想去探淑娥妹妹的,只是她現在住在王府,那門第太高我進不去,這才今兒備了禮到這裡來,時間倉促,禮備的少,趙六奶奶可別讓人把我給打出去。"

說著莫雪就撐不住自己笑了,婉潞早笑得喘不過氣來:"淑娥妹妹要曉得你來,更是高興的不知道說什麼好,你放心,你送的禮,就算是一塊糖,我也要擺到新房讓她歡喜歡喜。"說著就命管家娘子把莫雪的禮撿出來,送到新房裡去。

莫雪又去拜見了朱氏,見她家忙碌,莫雪也不外道,自己就在那裡幫著婉潞理起事來,兩人邊理邊說話。婉潞這才曉得莫雪的丈夫也是這科會試,但沒考中,莫雪公公已經升了知府,意思就讓他在京裡選個官,知縣也好,縣丞也好,做上一任再謀別的。

莫雪丈夫在京裡三個來月,選的通州下面的一個知縣,消息到了任所,朱知府就讓莫雪帶了孩子們上京來尋丈夫。聽到這話,婉潞又道幾聲恭喜,莫雪笑的歡喜,但嘴裡依舊道:"我還怕你看不上我們這種舉人官呢。"

婉潞白她一眼:"去,你少在我面前說這樣的話。"兩人說了一會,莫雪見這裡的人都是婉潞身邊的,這才道:"姐姐你可曉得那個梅家,現在可是悔青了腸子,他們後娶的那個媳婦,口口聲聲說誤了她的終身,每日只吃三頓飯,吵起架來連宵夜加上都要多一頓,梅老爺的官運也倒了黴,已被貶為知縣,成日在那裡說當日就是梅太太出的主意,老少夫妻一起吵,鬧的縣衙就沒一日清淨,聽說再這樣,上司就要參他一本,連官都沒得做。"

婉潞從沒打聽過梅家的消息,但這樣的事,既入了皇帝他們的眼,他的官運也只怕到頭了。兩人說說笑笑,不覺吉時已到,忙各自整整衣衫到堂上觀禮,新人花轎進了門,拜天地拜長輩各自對拜,十七的狀元那張有些稚氣的臉上一臉嚴肅地和蓋頭下的新娘一起給朱氏行禮,左邊椅子空置,那是平老爺的位子。

朱氏受了新媳婦的禮,那眼裡不覺又有淚水出來,眨眼忍住。小夫妻已經被簇擁進了洞房,堂上那些人也蜂擁著去瞧熱鬧,朱氏不由輕歎一聲,婉潞扶起她:"娘也該去瞧瞧你媳婦,那模樣長的極好。"朱氏抬頭一笑:"她初來,今兒來觀禮的又大都是生人,我就不去了,你和你淺妹妹去陪陪她。"

莫雪又笑了:"伯母這話說的,就像我也是生人一樣,難道就不許我去?"朱氏推她:"我做伯母的說錯一句,就被你挑禮,你自然不是生人,快去快去。"見婉潞她們三人走了,朱氏歎一聲,朱太太拍拍她的肩:"小姑你享福日子正長,歎什麼氣呢?以後你的媳婦福,那是享都享不完的。"

新房裡的淑娥已經揭掉了蓋頭,正和續宗肩並肩在床上坐福,喜娘手裡灑著花生紅棗瓜子,嘴裡念念有詞在行撒帳禮,續宗不時偷眼去瞧淑娥,見她果然美貌,只是不曉得性情是不是婉潞她們說的那樣好?這都好幾年不見面,也不曉得變了沒?

猛地淑娥抬眼,兩人眼睛正正對上,淑娥臉一紅頭又低下去,看來是個溫柔女子,續宗心裡這樣想,旁邊的人已經起哄:"快看快看,他們在含情脈脈地對視。"今兒來觀禮的多是續宗這科的年輕進士,都在年少好玩時節,一個說,另一個也跟著說,續宗淑娥兩張臉都成了大紅臉。

特別是喜娘此時的撒帳又到了:撒帳中,夫妻早日得貴子,恩愛和順人人贊。淑娥更覺羞澀,已有人嚷起來:"不行不行,今日狀元成親,撒帳的詞哪能這樣俗氣,定要重新做幾首才好。"說著他眼睛轉了轉,開口就道:"撒帳中,芙蓉帳裡被蓋暖,明日笑問梅子黃。"

他話音剛落,也有人笑了:"你抄唐人詩句,忒是不羞,總要再寫一句。"喜娘已經被他們起哄的話都念不下去,只是賠笑道:"果然這狀元成親,和別人成親就是不一樣。"

正在熱鬧時候,婉潞笑著走了進來,見這些進士們在起哄,忙道:"我說外面的酒席怎麼沒人去坐呢,原來都在這裡起哄,弟弟,你今兒雖是新郎官,也要請他們到外面坐一坐,好做你主人的事。"續宗被提醒,這才起身打拱作揖地請這些進士們出去。

莫雪已經坐到淑娥下手,笑道:"越長越好了,我都快不敢認了。"淑娥本低垂著頭,聽到莫雪這話抬頭一看,驚喜叫道:"雪姐姐。"婉潞和淺草也坐了下來,幾人談笑一會,多年不見又逢喜事,真是各自歡喜。

續宗成親的第二日,婉潞才帶著孩子們回侯府,雖說侯府還有許多事情,到了此時婉潞並不覺煩悶,人生總有許多坎兒,總要慢慢度過,總想著那些事有什麼意思?瑾姐兒靠在婉潞懷裡,手裡還抓著淑娥塞給她的果子,睜著大眼往車簾縫隙看,婉潞摸摸她的頭,一家人的車往侯府行去。

車到侯府,婉潞剛從奶媽懷裡接過福姐兒,後面就有人撞上來,嘴裡還在罵:"賠我女兒的命來。"婉潞緊緊抱住女兒,身後的婆子早罵了出來,只聽到有醉漢的聲音,秦氏已經趕了出來,見狀大喝:"給我把他拖下去,打幾十板子再說。"

【卷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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