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標題: 花如錦 - 望族福星(卷四)賺到高門夫《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15:47     標題: 花如錦 - 望族福星(卷四)賺到高門夫《全文完》

《望族福星(卷四)賺到高門夫》作者:花如錦

陸清寧深信自己被衰神眷顧了,她與表姊上街竟誤闖黑心茶樓,
老闆娘企圖擄人為妓就算了,表姊又重情義不肯先逃,
害她因為顧及閨女形象,無法拿出看家本領打得那群惡婆娘滿地找牙,
幸好白鶴鳴不知怎麼得了消息及時現身相救才化險為夷,

她也得到一個常人無法理解的領悟──情郎是跟蹤狂其實沒啥不好,
至少她一遇難他都會馬上跑來救人,簡直比神仙還靈,
可惜他被皇帝派了任務即將出海,無法再時時幫助她。

果然,他前腳一走,她弟弟文淵後腳就被人給綁架了,
小幫手不在,她只好自己霸氣外露的帶斧頭上門去砍……救人!
未料卻意外揪出庶姊弟的陰謀,兩人也因此被老太爺給「清理門戶」,
而她利用關鍵證據舉發了祖母的惡行,成功將她給拉下位,

內宅從此從狼窩虎穴變成小天堂,只不過她的情路依然多舛,
饒是手段再高,她也無法改變自己商家女的身分,
要想與白鶴鳴長相廝守,她還有地位懸殊這個關卡要過……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16:06

第一章

接下來的幾日,陸清寧並不曾見到與謝玉麟議親的萬家姑娘,倒是與白老六白鶴鳴遭遇了幾次,而這幾次,每回都有謝玉清在側,令陸清寧不由得不含糊,這白鶴鳴究竟是為了隨二舅父一同出海,還是專為表姐謝玉清而來。

當然,若僅僅是在謝家遇上白鶴鳴也就罷了,也可以解釋成他為了找謝玉麟,而她和表姐兩人也總去找四表哥,這才遇上的;可陸清甯也跟著謝玉清上了幾次街,上街這幾次竟然還能遇得上他!

這天陸清甯與謝玉清兩人又叫人備了車,打算街上逛逛備些小禮物——陸清寧明日就要回天穎府了,外祖家親戚備下的禮那是親戚的心意,她自己總不能來了一次什麼也不帶回去不是?

卻不想馬車才停在桂元齋門口,撩開帷幕不等下車,便見白鶴鳴騎著高頭大馬迎面奔來。

「表姐你瞧,又是白老六!」陸清寧半皺眉半打趣的捅了捅謝玉清肘彎。

謝玉清也皺起了眉。這白老六還真是陰魂不散!可若叫她相信表妹的玩笑話,說這傢伙就是為了她而來,打死她也不信!

他早就知道她在明年入宮備選的名單裡,若是他真的……有那份心,不必眼下死纏爛打,介時求皇上皇后或是太后賜婚就是了,何苦現在鬧得兩廂難看?若被人說起兩人「勾搭」在先,皇家宗室豈能容得?

兩人正欲放下轎簾叫車夫避開他,馬蹄聲卻越來越近了,直到駛至車前很近,方才聽到籲了一聲,那傢伙停在她們車外不走了……

陸清甯與表姐對視一眼,無可奈何的便要下車打招呼。白鶴鳴卻在車外朗聲道:「我才從陸家來。聽說兩位妹子出來逛街,便騎馬追來……」

兩人更是無奈。這妹子兩字,叫得還真順口啊。不過是往謝府來往了幾次,混了個臉兒熟,便妹子妹子的,這不是叫人有口難言麼?

陸清寧便似笑非笑的撩開轎簾:「白六公子,妹子這稱呼可不能亂用啊,若被貴親知曉,豈不得斥責白六公子不務正業,反而混跡商賈之中。丟了你們宗室的臉。」

白鶴鳴先是一愣,隨即便揮了揮手中馬鞭:「爺要做甚誰管得著!爺一沒官職。二無蔭恩,爺願意做什麼,爺自己說了算!」

旋即又納過悶來,眼前這姑娘並不是那些不討喜的人,黑臉膛微微有些發紅。卻又不願示弱與陸清寧賠禮,臉色黑黑紅紅甚是好看。

殊不知這話卻正中了陸清寧的意。若這傢伙果真這麼想。自己的事兒自己做主,倒也不失個真性情呢,像齊霄那幾個人,不就是自己的事無法自己掌控,方才被齊雲侯捉了回去?

白鶴鳴此時也下了馬——他身後跑來一個滿頭大汗的小廝,兩手都提著很是沉重的包裹,追到跟前止住了腳步。卻止不住氣喘如牛,看來是這位爺一路縱馬狂奔,卻叫自己的小廝靠著雙腿奔走,在一人一馬後面追隨而來……

陸清寧不由又氣又笑。這傢伙在謝家,在表哥和她與表姐面前還算收斂。從來都自稱為我,今兒這可是暴露無遺了。

「我……我急著來追兩位妹子。因此有些失態,兩位妹子勿怪,」白鶴鳴叫那小廝將兩個包裹遞上來:「家母七日後壽辰,我立刻便要趕回京城去,方才我去謝家辭行,聽說陸家妹子明日也要啟程回天穎府,這是、這是小小程儀,還請陸家妹子笑納。」

他磕磕絆絆說罷這些話,也不再停留,翻身上了馬便打馬掉頭飛奔而去,令陸清寧是拒絕還是道謝都沒來得及,只瞟見了他那黑臉膛上一抹紅暈。

而那奉命奉上程儀的小廝,也是個一問三不知的,陸清寧想叫他將禮物帶回,倒將他嚇了一跳,方才擦掉的汗水又冒了出來:「姑娘饒命姑娘饒命,小的雖是奉了我們爺的命,卻不敢擅自做主,再將程儀帶回啊。」

「你便收下又如何,何苦為難他一個下人。」謝玉清笑著替陸清寧接過那兩個大包裹,卻不想低估了包裹的分量,險些沒提住,還是陸清寧趕緊伸手幫了一把。

表妹還說白鶴鳴是為她謝玉清而來,如今看來,分明是為了表妹不是麼!

說實話,白鶴鳴這人沒什麼心機,倒比那些花花腸子的公子哥好上千倍萬倍,只是他卻不是她心中描畫的那種男人……若白鶴鳴真喜歡表妹,倒是個兩好變一好的好事兒!

待那小廝也施了禮告辭,陸清寧轉頭便瞧見表姐略帶玩味的笑容,她微微一琢磨也便琢磨出怎麼回事來,不免嗔笑:「表姐打著看我熱鬧的心啊。」

她前世不曾談過戀愛,可沒吃過肥豬肉還沒見過肥豬走麼。這白鶴鳴……不一定是那個心啊,也許是想從她這裡打開突破口,以求拉攏陸家呢。

聽她這麼解釋起來,謝玉清頓時失笑。她倒是忘了,表妹才十二歲多一點,也許根本不懂什麼叫做男女之情。

白鶴鳴可是郡王之子,若真是想拉攏哪個,用得著和那家姑娘示好?多少人家上趕的往上撲,比陸家值得交好的也不在少數,何苦用這種上不得檯面的手段呢?

其實陸清寧又何嘗不明白這個。只是她不相信,這種蜻蜓點水的幾次謀面,就可以牽動誰的心。這年代又不像前世,男女相處沒什麼束縛,瞭解多了心生愛慕也是有的——是的,她根本不信什麼一見鍾情這種狗血事。

謝玉清也不急著下車去買點心了,當時便攛掇陸清寧:「不如打開那兩個包袱,瞧瞧白老六都給你備了什麼程儀?嘖嘖,他又不是禹州本土人士,竟然還冒充起了地主,其實他這次啟程回京城,倒該給他備些程儀才是。」

一個男子若對一個女子傾慕,便愛做些出乎意料的事。

陸清寧紅著臉捂住那兩個包裹:「表姐!咱們是出來逛街的!先下車去買東西可好?」

如果白鶴鳴真如他自己所說的,他不過是個閑雲野鶴,不受父母家人乃至任何人牽制,也許還真……是個挺好的選擇呢?既沒有閒人拖累,不怕家宅嘈雜,又不是鄉野小民,不怕受人欺壓,上哪兒找這麼好的條件去?

可是、可是,她也只能這麼想想罷了。且不論她現在這個年紀,就算再過兩年,也太年輕了不是?來了這麼久,她甚至不恨什麼盲婚啞嫁,卻是對這時代成婚太早深惡痛絕的——都還是孩子呢。

更別說她只是商家之女,他卻是宗室男。這傢伙若果真對她有意,還真是天真可笑。

謝玉清見她確實很尷尬了,也就不再提起那程儀便不放,兩人相攜著下了車。進桂元齋挑了三五樣點心,交給跟車的媳婦子提著,又手拉手閒逛起來,沒多大一會兒,身後的兩個媳婦子已經提了許多東西,只得往馬車上送了一回。

「這家茶樓挺有名氣的,表妹渴不渴,咱們倆去喝盅茶歇歇腳。」謝玉清笑指著身側一座小樓:「其實你們家也很該開幾家這種茶樓,出來逛街的姑娘婦人們,走累了也有個地方歇腳,生意可不是一般的好。」

陸清寧凝神打量了那小樓幾眼。這是專為女子開辦的茶樓?

「可不是怎麼著,這茶樓的東家……是個寡婦,只招待女客。」謝玉清低聲告訴她。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16:19

第二章

陸清寧笑著點頭。怪不得,若不是寡婦失業,又怎麼會只招待女客。這麼想著便不免慶倖暗道,多虧她穿來這個朝代民風開放,若是那種女子整日只能深鎖閨中的年代,既逛不得街,又做不得生意,還不如一頭撞死算了!

「茶上你比我懂行,如今新茶還沒下來,恐怕沒什麼好喝的?」兩人進了茶樓裡,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坐定,謝玉清便叫陸清寧點茶。

陸清寧笑道:「咱們不是來歇腳解渴的?又不是來品茶,隨便來一壺清淡的喝些就是了。」

不想等兩人才喝了半盞茶,便有一個大丫頭打扮的二八女子施施然走過來,行至兩人桌前各施了一禮,「兩位姑娘好,我家主人欲請兩位樓上相見,不知可否賞光?」

兩人同時皺眉。陸清寧更是笑問道:「你家主人?是誰?」

那丫頭被她這般無禮驚得呆了呆,旋即又笑臉道:「我家主人說,姑娘上去便知曉了,她說有要事要與兩位姑娘商談。」

謝玉清挑了挑眉毛,冷聲笑道:「既不報名號,不見。若非得要見,請你主人下來相見也就是了。」

表妹一年來一趟禹州就算多的,哪裡認得什麼人,恐怕這丫頭的主人認得她謝玉清?可這丫頭卻十分的眼生。再者說了,若是哪家相熟的姑娘在二樓望見她來了,恐怕早就花蝴蝶一般奔到樓下來與她打招呼,又怎麼會打發個奴才前來相邀。

那丫頭見兩人一個比一個強硬,十分無奈,只得屈了屈膝轉身離去,款款上了樓梯。沒片刻功夫,便聽得環佩叮噹,樓梯上前呼後擁的走下一個婦人,遠遠的已是嬌笑連連。

「奴家莫門田氏,見過二位姑娘。」那婦人有二十出頭的年紀,打扮得甚是花枝招展,走起路來如風拂柳,說話也嬌滴滴的一掐一股水。

而她身邊的五六個女子,除了方才那個丫頭打扮的,其餘幾個卻看不出是主是僕,衣香鬢影間,陸清寧猛然大驚——這家茶樓有貓兒膩!

這個什麼狗屁田氏,便是這家茶樓的東家吧!說是開了個女子茶樓只招待女客,其實卻是個誘拐良家女子的所在!

陸清甯一把握住謝玉清的手,用力捏了捏,卻發覺表姐的手有些哆嗦,恐怕也是已經看出端倪。她立刻笑對那田氏道:「我們雖不認得你,卻不能失了禮數,敢問夫人有何賜教?」

在這大順朝,有兩種女人可以被稱呼為夫人,一是丈夫兒子給掙得誥封的官夫人,一是煙花柳巷之地的老鴇——當然太低級的青樓媽媽就算了,被稱呼為夫人的,大多是私館。

那田氏似乎沒想到才一打照面便被揭穿了身份,一塊鮫綃紗的手帕立刻虛掩口鼻輕笑了起來,也不說話,只有一雙眼珠子靈動又叵測的打量了兩人幾回。

心頭不免暗暗稱讚,這兩個姑娘,一個嬌憨得惹人憐愛,一個清秀中帶著俏皮機敏,若能被她拐了來,再調教些時日,可比大小二嬌招人稀罕。

方才在二樓窗邊遠遠瞧見這兩個姑娘走來,她便是一陣心動,如今看來,她田四娘識人的本事還真不賴呢……

最叫她開心的是,這倆姑娘可沒帶一個僕從啊,這種小戶人家的女孩兒。丟了也就丟了吧?

「夫人不說話也罷,我們告辭了。」陸清甯強忍怒意,站起身來便欲牽著表姐一同離開——表姐陪她來逛街,卻不小心進錯了地方,她最要緊的是趕緊護著人離開,而不是在這裡與這田氏廝打起來。

而陸家那兩個跟車的媳婦子,將手中東西送回馬車,回頭卻找不到兩位姑娘去了哪家鋪子,慌忙拉了路人打聽,方才知曉三姑娘與表姑娘進了田家茶樓。

兩個媳婦子大驚失色。這田家茶樓在禹州府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怎麼姑娘們竟然跑到了那裡去?若被姓田的賤人在茶中下了迷藥。就算她們到得及時,好說不好聽啊!

「我沖去茶樓裡尋姑娘去。你迅速雇一輛馬車回府,帶上七八個粗使婆子來幫手!記著,別四處嚷嚷出了什麼事,來了再說!」年歲稍大的李嫂子匆忙吩咐另外一個,話音未落便撒腳往茶樓跑去。

李嫂子才進門。便瞧見自家三姑娘和陸家表姑娘好端端的站在那裡,不由長出了一口氣;再瞧之下卻心如火燎。那幾個賤人竟然攔著兩位姑娘不叫走,還拉拉扯扯的!

「你再扯我一下試試?」陸清寧一直側身護著表姐,因此便被田氏身邊的一個女子拉住了袖子,雖說她微微一掙便掙開了,誰知那女子又張手來拉她,不由黑了臉怒斥。

李嫂子匆匆便往兩人跟前跑,卻不想還不等挽住自家三姑娘的胳膊。便被丫頭打扮的那個過來推了一把:「這人好生沒規矩!主子們聊天說笑,你個奴才往跟前湊合什麼?」

陸清寧正愁沒處瀉火,輕輕推謝玉清:「表姐跟著李嫂子先出去,我隨後就來!」

田氏咯咯嬌笑:「來者皆是客,不喝杯清茶便要走。豈不是奴家失了待客之道?」

田四娘這茶樓裡,因了要誘拐的皆是良家女子。並不是那種花錢買人的青樓,從不曾有半個男人充當打手——她仗的便是哪個女子受了這種屈辱都不會聲張,即便未遂的那種都一樣,要打手作甚?哪個嬌滴滴的女子受得了臭男人一手指頭?

因這兩個姑娘年歲都不大,她並不曾主張在茶中下藥。

被下藥的那種都是十八九的婦人,迷暈了便先送回後面去接客,等那婦人醒來,不做這一行也不成了。

而若是遇上沒人相陪的小姑娘,她都是連哄帶騙帶軟禁的,畢竟太青澀的女孩兒還得調教,不能立刻見客不是,萬一砸了她田四娘的招牌如何是好?

陸清寧也想明白了田四娘的路數,聽田四娘那般笑說,也不搭理她,只管厲聲呵斥李嫂子:「還不帶著三姑娘出去,立在這裡等人請你吃燕窩鮑翅呢?!」

李嫂子何嘗不想帶著謝玉清趕緊離開,帶走一個是一個。可表姑娘大老遠的來了謝家,若是出點什麼事,老太太老太爺如何能輕饒!

「我叫你走你就走,難不成李嫂子不懂得那句老話兒,打老鼠生怕碰破了玉瓶兒?」陸清寧一邊怒喝李嫂子,一邊還了田氏一個冷笑:「拿兩盞破茶便想留客的人,我還沒見識過呢,不信咱們就試試!」

其實進得這茶樓,她就覺得不對勁。表姐既然說這茶樓是招待女客的,為何這樓裡冷冷清清並無旁客?只是她又不好說什麼,畢竟這是表姐極力推薦的地方,她草木皆兵的說這裡不好,倒好像憑空笑話表姐傻了。

茶被端上來後,她先掀開壺蓋聞了聞,又蘸了一滴舔了舔,還嗅了嗅空茶盅——梅媽媽不單教她學功夫,還教了她不少旁門左道的識別。自襯那茶裡沒瞧出不對頭,她才給謝玉清倒了一盞。

那丫頭打扮的此時也想起她之前這些個小動作,立刻湊到田四娘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只見田四娘的臉色頻頻變幻起來,最終卻還是恢復了面上的平靜。

小丫頭不過十二三歲的模樣,跟她田四娘鬥?就算這小丫頭鬥贏了,難道就不怕壞了名聲?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16:31

第三章

何況誰家的大家閨秀出得門來打扮得如此普通隨便,身邊也不帶著媽媽婆子?後來追進來這個媳婦子倒像個得體的管事娘子,可又不是貼身服侍的,恐怕這倆小姑娘、是哪個大戶人家來的兩個打秋風窮親戚罷!

李嫂子倒是聽懂了投鼠忌器的話,趁著那丫頭打扮的女子離開她身旁,忙挽上謝玉清胳膊低聲道:「我叫小宋嫂子回去叫人了,三姑娘先隨奴婢出門,回馬車上坐等,奴婢進屋來幫表姑娘的忙。」

謝玉清急得直跺腳,聲音之大也不怕田四娘聽見:「我們堂堂謝家怕她幾個……臭女人不成!表妹不走我也不走,我倒要瞧瞧她能將我們如何!」

田四娘眉梢猛然跳了幾下。謝家?皇商謝家?這可是個惹不起的人家兒!

可這兩個姑娘哪點像謝家人呢,莫不是偏枝族親!自稱是謝家這個,叫她跑了也便罷了,另外這個既是謝姑娘的表妹,根本不是姓謝的,她田四娘怕什麼!

想罷立刻嬌笑幾聲:「兩位姑娘姓甚名誰,奴家不想知曉,只是奴家知道,不論誰家的女孩兒,總要議親嫁人吧?我們家的女孩兒,常往各家走動,若是給姑娘們宣揚出去……」

卻見有身影如風,田四娘的嬌笑旋即卡在了嗓子眼。陸清甯已將兩支銅簪分別抵在了她兩個眼皮上,銅簪冷冷的光芒令人驚心動魄:「你再給我說一句?信不信我挖了你的眼啊?」

田四娘嚇得如同篩糠,卻極力抑制著——她當然是怕陸清寧一個失手,就將她眼皮劃出口子來。她想求饒,卻說不出話來。

而她身邊的幾個女子全數嚇得花容失色,連連嬌呼跑回樓上的有,跌坐在一邊椅子上的也有,唯有那個丫頭打扮的,怒瞪著陸清寧便想往上沖。

「你給我站在那裡別動!你敢動半步,我就給她臉上劃個口兒,你敢動一步,我就剜她一隻眼珠,你敢動兩步,我就戳開她的喉嚨放血,不信你試試。」陸清寧冷笑間,一隻胳膊已經鉗住田四娘的脖子,兩支簪子也換到了另一隻手裡,全頂在田四娘臉蛋兒上。

又笑對謝玉清道:「表姐還不跟著李嫂子出去!雖說誰敢動你的一根汗毛便得賠上全家性命,可架不住有人瞎了眼,還敢威脅人說要壞你名聲。你先出去,我好好跟她談談。」

謝玉清依舊跺腳:「跟她有什麼好談的?砸了她茶樓,再將她和那幾個拴一串送官就是了!叫方叔父殺她的頭!」

田四娘終於知道自己失算了。敢於理直氣壯管方知府叫叔父的,怎麼會是謝家旁支呢?

「兩位姑娘饒命,是我田四娘瞎了狗眼,有眼不識金鑲玉。」她雖然嚇得屁滾尿流了,卻還是得求情不是?否則這兩支銅簪戳下來,可比要她的命還難受啊。她田四娘不就是指望這張臉蛋兒,才迷住了眾多恩客?

「若姑娘願意饒恕奴家,奴家立刻帶著我的人離開禹州府,有生之年決不再回轉!」

陸清甯只當沒聽見田四娘的求饒,板了臉怒喝李嫂子:「還不趕緊帶著三姑娘出去呀!這種地方既是名聲在外,多呆半刻都不好看,早出去早省心!出去時候莫慌張,別叫外面的人瞧出端倪來!」

謝玉清急得眼淚都出來了。表妹是為她好,可叫她拋下表妹躲出去,她做不到!她用力掰著李嫂子挽著她的手,臉上的汗和淚混在一起,別提多狼狽了……

卻見有個高大的身影比風還快,閃電一般沖了進來,旋即便聽得幾聲清脆的鞭子響,再看田四娘與她那個丫頭,已經是渾身血痕。

「你怎麼來了?」陸清寧笑著看向那人。

「我怎麼不能來?」白鶴鳴笑甩著手裡的馬鞭:「你們那個跟車的嫂子,瘋了一般坐著馬車往府裡狂奔,我正想去府上辭行呢,剛巧被我遇上了。」

又高喊站在門口的小廝:「拿我的名帖去知府衙門,帶幾個快手來捉人!」

聽他這麼一喊,被抽成血葫蘆一樣的田四娘也顧不得呼痛了,連滾帶爬爬至白鶴鳴腳下,伸手就要抱他大腿。白鶴鳴反應極快,很是厭惡的皺了皺眉頭,一個閃身,將田四娘閃得哐啷一聲趴在地上。

「莫跟爺求情,你不配。再敢往前來半步,爺一鞭子抽死你信不信!」白鶴鳴也瞧出田四娘意欲何為,又將手中鞭子淩空甩了個脆響,嚇得那婦人又是一連串的驚呼連連,人也癱在地上再不敢吭聲。

謝玉清此時還有些驚魂未定,陸清寧皺眉尋思了片刻,低聲商量李嫂子:「你帶著三姑娘先回府如何?六爺既是遇上了小宋嫂子,想必府裡用不了片刻也該來人了,叫成群的下人瞧見表姐……的狼狽,也不大好看不是?」

「或許你們半路還能迎上她們,莫教她們再往這裡來了,少個人知曉總是好的。」

「那表姑娘您呢?」李嫂子很是猶豫。

「有六爺在,嫂子怕什麼?」陸清寧輕笑,「反正六爺也要去謝府辭行。」

白鶴鳴似乎將這主僕之間的對話全聽到耳朵裡了,黑臉膛上不由帶了些微笑。

這小丫頭!跟他配合的還真好,他鞭子不等甩到田四娘身上,她已經將人鬆開並推了幾個轉,他那每一鞭都沒落空不說,她也早閃到了一邊……

謝玉清聽陸清寧商量她。叫她先回府,猶豫了瞬間也就答應了。表妹沒帶著丫頭,白鶴鳴身邊的小廝也去了知府衙門,留下表妹跟他在一起,看似極其不妥,可是、可是若表妹真能……姑母和小表弟們不就也有了好依仗!

若只是為了尋個依仗,而這白鶴鳴卻是個扶不上牆的,謝玉清就是死都不會答應留兩人獨處的。

可如今看來,這白六爺何止是傾慕表妹呢,還是個敢做敢當的?本來不是說立刻回京城的麼。聽說她們這廂出了事,立刻便快馬奔來。進得門來二話不說就動了武,雖然魯莽,卻完全有著魯莽的理由和本錢,她倒是想為他這個作為撫掌稱讚了!

這幅性子,跟表妹多合拍!謝玉清想透徹了。又向白鶴鳴道了謝,便帶著李嫂子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

「你。去泡壺好茶來,記著別玩兒貓兒膩。」陸清甯重新走到窗邊座位坐了,白鶴鳴也緊跟著坐到了她對面,她便輕笑著交代那個滿頭滿身都是血的、田四娘的丫頭。

「將手洗乾淨了,洗三遍再沏茶!」白鶴鳴哈哈大笑著補充,這才低聲笑問:「妹子,你的身手跟誰學的?」

「跟師父學的唄。」陸清甯誠心逗他。並不跟他說實話。

白鶴鳴一時語結,半晌說不出話來。偷偷抬眼看了看她,滿臉狡黠的笑容,這才納過悶來,原來她是故意的。

過去被人挑釁也好。被人欺負也罷,就算是很善意的惡作劇。或只是無意識的輕視,他都不會善罷甘休,有仇必報。今兒這又是怎麼了,為何被她逗了一回,他反而覺得很快活?

田四娘的丫頭此時也一瘸一拐的將茶端來了——白鶴鳴進來就瞧見田四娘身邊只有這一人,因不想叫她奔出去喚幫手,先給她頭上抽了一鞭,頭上見血之後,方才又將每一鞭都抽在她腿上。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16:43

第四章

「你放在這兒,我們自己倒。」陸清甯冷聲吩咐那丫頭,等託盤擺在桌上後,她便又將之前做過的那些事兒做了一遍,掀開壺蓋聞了聞味道,又將兩個茶盅看了個底兒掉。

白鶴鳴忍不住發笑:「我說妹子,你就不怕掀開壺蓋聞了就倒?」

若是旁的女孩兒,被他這麼妹子妹子的稱呼,就算不翻臉,恐怕也羞紅了臉龐。陸清寧卻不以為然,還覺得白鶴鳴並不像表姐說的那般沒心機——若當眾稱呼她陸三姑娘,有心人稍微一打聽便知道她是誰了不是?

不過他這話倒是提醒了她。一聞就倒的藥不是沒有啊,茶水又滾燙得冒著熱氣,藥效散發的更快,聞了就倒很可能啊,看來以後不能如此魯莽了。

「六爺這般威武,誰還敢再往茶水裡下藥?我之所以聞一聞,也是有些習慣了。」陸清寧笑著回他。

六爺……這個稱呼貌似很曖昧。可他都直呼她妹子,她叫聲六爺也是應該的,「陸三姑娘」容易被人聽出端倪,白姓卻是國姓!

喝了半盞茶,陸清寧又招手叫那丫頭打扮的女子過來:「你這茶樓裡還有幾個人?方才跑到樓上去的呢,都給我叫下來,否則莫怪我沒提醒你,一會兒挨屋搜查太難看。」

那丫頭很是不忿,並不想按她說的去做;田四娘雖委頓在地上,一直都不曾起身,卻也明白陸清寧是在給她留臉面,立刻低喝:「竹葉快去!按這位姑娘說的去,將她們都喊下來!」

陸清寧用銅簪逼住田四娘的時候,那六七個女子有跑到樓上去的,也有驚呼著往牆角去的,可等到白鶴鳴來了之後,這茶樓的第一層,再也沒了那幾個女子的身影。

因此陸清寧只轉了轉眼珠,便笑著問田四娘:「這大廳的後牆上有暗門吧?暗門是通向哪裡的,是後面街巷,還是你待客的雅室?這大廳裡可有與後面聯繫的方式,比如銅鈴,若是有的話,去將後面的姑娘們也都請出來吧!」

這田四娘做得既是誘拐良家女子的下三濫活計,就一定有很多女子被她騙過。方才從樓上跟下來的幾個,也許都是心甘情願留下的,因此才得以自由出入,可若是不心甘的,說不得就被軟禁在什麼地方。

若她沒遇上今兒這一樁,而只是聽說,她絕不會管這種爛事,可誰叫她遇上了?像表姐謝玉清一樣,以為這茶樓是個正經所在,因此進來喝茶歇腳的女子一定不在少數,能救一個算一個吧。

田四娘聽得她連暗門和銅鈴都猜到了,本想咬牙不認,再一想這黑臉膛的小子已經差人去請快手來,並不像玩笑話,待她被捉進府衙去,後面的姑娘一樣會被發現,與其如此,不如現在聽話,或許還能有挽回餘地?

便一副虛弱的模樣半伏在地上:「姑娘稍等,奴家動不得,竹葉又上了樓,待她下來再說也不遲。」

白鶴鳴卻冷笑一聲站起身來,直奔這大廳後牆而去,在牆邊走了兩回,便將一幅粉紫色的輕紗撩開,那輕紗後面的屏風斜斜歪歪的,已是擋不住暗門了;而那暗門還不曾關嚴,推開門後,便是一個幽靜狹長的小夾道,分明是通往後院的。

「六爺回來!」陸清甯輕呼。前面的茶樓沒有打手,生怕嚇壞了前來的女客,後面卻是說不準的!與其自己往裡沖,不如等衙門的人來了後再說罷!

白鶴鳴聽她喊他,翹著唇角笑了一笑,立刻極順從的重回到茶桌邊坐下來,端起茶盞也不說話,心底卻納罕極了——他白鶴鳴是那麼膽小怕事的人麼,不過是一條夾道一個後院而已,藏人又能藏多少,以他的身手,尋常的打手來上十個二十個算得了什麼?

可就被這小丫頭喊了一聲,他的腿腳就不受控制了,拔起腿就走了回來!

「為何往回喊我?你怕我打不過他們?」見陸清寧嗔笑般看著他,他搓了搓手低頭問道。

「我只是怕六爺有口說不清而已,畢竟那後面可能還有無數……她這樣的女子,到時胡亂賴到六爺身上,或者這田四娘口口聲聲說六爺也是她這地方的常客……」陸清寧極隱晦的低聲道。

白鶴鳴的小廝已然是帶了他的名帖去了府衙,可只要快手們沒來,誰知道田四娘還有什麼鬼伎倆沒用出來?能防且防罷!

明郡王的兒子多,卻只有一個能承爵;白鶴鳴雖然看似閑雲野鶴,誰知道他心底怎麼想的呢?就算他當真不在乎什麼王位爵位,架不住別的兄弟拿他做假想敵呀!

大順朝的官員與宗室子弟不得狎妓,那是律法明文規定的,自建朝以來一百多年,多少官員因此被人拉至馬下丟了烏紗?又有多少宗室子弟因此丟了承爵的希望?

她陸清寧才不願意管別人家的私事,誰承爵誰失敗跟她有什麼關係;可白鶴鳴不一樣,她欠他一個交情。雖然他不來,她也能全身而退,可若想救出被拐的女子們,那可就難於上青天了!

挾持住田四娘的時候,她也想過,要不要叫謝家的僕從跑一趟府衙,或者跑一趟方府,總不能叫那些被拐的女孩兒日日如此水深火熱,如此也算她在這古代參與了一次打拐行動。

可想到她與方可謙未議成的親事,她立刻就打消了那個心——親事不成仁義在,上趕的暴露短處給方家看,不是良方!

白鶴鳴聽她說罷那話,還有什麼不清楚的,尤其是那句說他「是此地的常客」,立刻哈哈大笑起來;這丫頭,腦袋裡裝的都是什麼呀?轉得快不說,還什麼都懂!

「六表弟笑什麼呢,這麼高興?」門口一個清朗的聲音響起,立刻引得白鶴鳴與陸清寧皆舉目望去。

不是叫小廝請快手去麼,怎麼倒把他請來了!

真是越不想見誰誰越來,來者正是方可謙!陸清寧腹誹了兩句,雖不情願,還是迅速起身與他打招呼:「方公子萬安。」

方可謙雖然想不通,甯兒表妹為何最近一年改了稱呼,這般生分的叫他方公子,卻還是笑著回了她一句表妹莫多禮。

白鶴鳴早就起身迎了方可謙,待陸方這兩人互相見了禮,方才笑道:「姨夫不是將你和可簡表弟關在家裡讀書的,怎麼又放你出來了?」

方可謙的母親與齊雲侯夫人是親姊妹,齊雲侯的姐姐又是白鶴鳴的親生母親、明郡王正妃,因此兩人也算是拐著彎的表親,平日裡皆以表弟表兄相稱。

聽白鶴鳴如此發問,方可謙微微有些窘迫。若說他兄弟是被父親關在家裡的,那還說得通,他已是進士出身,父親關他作甚,還不是他為了騙幾個臭小子各回各家編的謊話!

自打他中了進士,父親便一意想叫他走仕途,可他受母親的影響極大,生性極是淡泊,並不想做官,排了兩年候選,父親總囑咐他上京走動,皆被他找了說辭推脫了。

可自打母親的身子愈發每況日下,他不想做官的心突然間便活動起來——若不是因為惹母親生氣的姨娘娘家是吏部官員,他和兄弟妹子們早就給母親出口惡氣了!

不做官,連自己的母親都無法保護!父親倒是官,可也不過一個正五品知府,能奈吏部侍郎何如?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16:55

第五章

可這些話又該如何與白鶴鳴講?更不要說還有陸清寧在場。方可謙尷尬之後也只得笑道:「就算是坐監的犯人,只要不是死刑犯,還有放風的待遇呢不是?今兒正是我放風的日子呢。」

也不等白鶴鳴接了他的話茬與他調笑,便笑問陸清寧:「甯兒表妹哪日來的?為何我都不知曉呢。當真是失了地主之誼了。」

陸清寧暗暗歎氣。這呆子!比白鶴鳴差遠了!白鶴鳴尚知曉直呼她妹子,他卻當著外人面前這般稱呼她,這是生怕人家捯不出她究竟是誰家姑娘?

「你也才說罷今兒是你的放風日子,卻還問我為何不知曉我來了。」陸清寧笑著堵他。

方可謙不待說什麼,白鶴鳴已然著急了:「表哥你可帶了快手一同來?快叫他們進來吧,你也知道,這裡就是個誘拐良家女子的私娼窠子,後面院裡關著不少的良家女子呢!」

在禹州盤亙了這麼久,白鶴鳴早就知曉了田氏茶樓是個什麼樣的所在。他當時便想插手管這事兒,誰知齊霄卻不許。說是必須以大局為重,若是隨便一件小事都伸手。往後的路未免艱難。

什麼狗屁大局,跟他白鶴鳴有什麼關係?他齊霄與七皇子走得近,他白鶴鳴卻不管那一套,皇帝堂伯之後由誰接著坐江山,那自是皇帝堂伯說了算。豈是外人能隨便插手籌謀得了的?

可當初若沒有齊霄在明郡王跟前拍了胸脯保證,他也離不了京城。因此齊霄不許他妄動,他也真不敢動——他可是極不情願回到京城的明郡王府去,那哪裡還是個家,分明比朝堂上的勾心鬥角也不差!

因此……若不是聽謝府的小宋嫂子說,謝玉清與陸清甯進了田氏茶樓,白鶴鳴也不會急吼吼的便打馬飛奔而來,一路上都不知撞倒了幾家商販的小攤。撞倒了只管掏一錠銀子拋過去,連眼都不眨。

方可謙聽得白鶴鳴這般催促,也納過悶來他是做什麼來了,忙笑著應了聲,便往門外走去。心底卻不知歎了幾口氣。

他和白鶴鳴一樣,早就知道這田氏茶樓的貓兒膩。跟父親提了也不止一次,父親卻說什麼民不舉官不究——被拐的女孩兒不少,甚至還有官宦人家的小姐,那些人家卻全當丟了的女孩兒死了,根本不來報官,只因丟不起這個臉。

若無誘拐之罪,私娼窠子又不犯律法!受害的人家都丟不起這個臉,方知府反倒主動抄剿田氏茶樓,豈不是與那些官宦人家為敵作對!

方可謙極是不贊同父親這個說法,可他又能如何?因此這口惡氣忍了又忍,今兒終於等到了機會!

其實還真得謝謝甯兒表妹,若不是她誤打誤撞進了這茶樓裡,父親怎麼會勃然大怒,立刻便叫快手前來查抄不說,還囑咐他一同跟過來!?

等方可謙重又帶著人進來,陸清寧和白鶴鳴皆忍不住笑起來。不是說只喊三五個快手過來麼,怎麼竟然來了二十來個!

白鶴鳴本是知情者,笑過後便低聲告訴陸清寧:「妹子不知道,這茶樓後面的院子,據說足足有五進,關著的女孩兒少說也有三四十,若不多來些人,恐怕也忙活不開。」

竟然有這麼多!陸清甯立刻怒瞪向一邊地上半臥著的田四娘:「你還坐在地上裝什麼死!還不趕緊爬起來,乖乖束手就擒!」

「還有你們三個!若也是被拐來的,到了府衙只管好好出首,將當初被拐的經過照實說,若是不說,定當與田四娘做同犯論處!」又對那個叫竹葉的丫頭與竹葉從樓上喊下來的兩個女子道。

田四娘被她這幾句話嚇的,又是一陣哆嗦。

從打方可謙到了,田四娘心底的害怕就更多了一層。方公子!表妹!這些稱呼足以嚇死她了!身邊這姑娘不但與謝家有親,與知府家也有親!她真真是瞎了眼,竟然以為十二三歲的女孩兒好矇騙!

想她田四娘自打五年前開了這家茶樓,拐到手的女孩兒沒有三百也有兩百八了,無一不是被她用名聲受損要脅嚇呆了,方才被她喚人捉住的;有那看起來就性子烈的,又是婦人打扮,全是一盅茶撂倒,先送後面接了客再說。

期間也有機警的女子,進了茶樓便覺得不對,卻也都是抹頭便往外跑,並無一個敢聲張的;今兒這姑娘,卻是一不跑,二不怕用名聲脅迫,反而對她動起了粗!這真真是走夜路多了便能撞上鬼呀!

田四娘越想越怕,越怕越想,一張很是俊俏的臉蛋上糊滿了鼻涕眼淚,愈發的令人分外憎惡。她卻以為自己的模樣是梨花帶雨,一定會惹得方公子愛憐,咬了咬牙狠了狠心便朝著方可謙爬去,之前她想抱白鶴鳴大腿來著,這次又要故技重施。

白鶴鳴笑吟吟的看著田四娘,一心想看方可謙的熱鬧——他們六七個玩得好的,數方家大表哥最最文雅,若真被田四娘一把抱住大腿,也不知會是什麼神情?

陸清甯並不討厭方可謙。

雖說之前有那個議親之事,想必只是方夫人自家拿的主意,即便他知曉了,恐怕也反駁不得;而她雖與謝氏說過方可謙太軟弱了,嫌他不打死方大人的小妾、替方夫人出氣,過後細想之下,也明白並不全怨方可謙,大半緣故還是方夫人太軟弱太清高。

因此上見田四娘像個蝸牛般爬過去,牙白色半透明的紗裙與披帛在地上拖得蜿蜿蜒蜒,就像蝸牛爬行時留下的涎液,不免一陣噁心,「方大哥,且叫快手們自己忙去,你來坐下喝杯茶!」

白鶴鳴一時有些失望。這小丫頭,頭幾日他們倆在謝府遇上幾次,她次次不忘戲弄他,對方家表哥卻這麼恭敬!

方可謙本來正在後牆暗門處吩咐快手們速去,聽得陸清甯改稱他方大哥了,先是一愣;待他轉過頭來,隨即便瞧見那田四娘正朝他爬過來,慌忙拔腿就繞行了過去,一路奔著白鶴鳴身邊的空座而去。

田四娘見又是一招失敗,連滾帶爬強撐著從地上爬起來,直奔牆角跌跌撞撞跑去。陸清寧以為她要撞牆自殺,以免受牢獄之苦,飛一般離開座位就去捉她——若叫這人就此死了,也太便宜她!

白鶴鳴卻比她還快,從她身後閃身超越過去,只將手中特製的鞭子一甩,便將田四娘纏了兩圈,又輕輕一抖,那婦人便重新跌回地上,立刻又摔了個七葷八素,連聲痛也呼不出口。

隨即便有一個快手上前,解了腰上的繩子將她捆了結實,又扔回原地任她哭啼。

「那個牆角有銅鈴的繩頭直通後面幾進院子,她是想趁著快手大哥們還沒盡數到後面,給後面的打手和龜公報信,能跑的叫他們先跑呢。」竹葉身邊一個女子幽幽的開了口。

後面的五進宅院,圍牆極高,想跳牆逃跑是不容易的,可架不住每一進都有暗道相連,出口直通後街啊。

因此那女子舉報罷田四娘的用心,便顫顫巍巍往暗門處奔去,央求一個快手道:「大哥帶我一同去,我知道暗道在哪裡,暗道裡還有個密室,還關著三個姑娘呢。」

快手回頭徵詢方可謙的意思,方可謙點頭:「帶她去。」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17:07

第六章

又想到什麼似的,趕緊跟了一句:「再將這田四娘自己的住處和各處搜查一番,若有金銀細軟皆抬將出來,等那些女孩子被解救出來,願意還家的,好分給她們作路費與日常嚼穀。」

心頭卻未免腹誹道,恐怕願意回家的也無人接納了罷!若是家境好的,剪了頭髮去家庵做姑子已是極好的處境了,家境不好的,也許就會被父兄做主,賣給鄉下哪個土財主家做了小妾!

因陸清寧早就用話語暗示過,很是有十幾位解救出來的姑娘願意出首田四娘,其中以那個帶著快手尋暗道的女子為首,想必是這女子往後面去了後,也挨個交代過。

何況以方家與謝家的關係,絕不到需要陸清寧亦去出首過堂的地步;二十幾個快手只將十來個打手與五個龜公、並田四娘,田四娘的丫頭竹葉拴了一串,又有專人出去雇了幾輛大車給姑娘們坐,還有一輛用來盛載查抄到的金銀,便欲浩浩蕩蕩往府衙而去。

「六表弟將甯兒表妹護送回謝府可好?」方可謙自己不能去謝家,當務之急是回去與他父親交差。

白鶴鳴笑著點頭,「表哥還當借給我一個快手,叫他騎著我的馬去後街等我,再告訴我的小廝,去雇一輛馬車來,將那馬車也領到後街去。」

門外那般浩浩蕩蕩的架勢,他絕不可能再帶著小丫頭從前門出去了,外面無數雙眼睛盯著呢……

陸清寧明白白鶴鳴的意思,這是要帶著她通過暗門往後宅去,再走暗道出後門,以免出前門被民眾圍觀,再損害了名聲,不由暗贊他想得周全——她自己並不大在乎名聲這東西,可誰叫這是大順朝來著?再說謝家的表姐表妹們也都要嫁人的……

方可謙卻猶豫了。不從前門出去,這思量自是沒錯,可甯兒表妹身邊連個丫頭都沒有,就叫她與白老六這小子孤男寡女走密道去?可恨這宅子,後門又只開在密道盡頭!

「那你說怎麼辦,難不成叫她混進那些女子中,一同坐車到府衙,再尋機離開?那些女子亦是外人。誰知曉她們會不會為陸家妹子保守秘密?」白鶴鳴不由有些惱,要知道他可是正人君子!

方可謙思量了片刻,確實也沒別的好法子,只得點頭答應。

陸清寧倒是想說,莫如差人給她買套男裝來換上,比如買套短褐,她冒充白鶴鳴的小廝也是一樣,可想到若是那般打扮回了謝家,還不知會引起什麼樣的軒然大波,也只得閉口不談。

鑽地道就鑽地道吧!若在地道裡。白鶴鳴敢不老實,她就拔下銅簪紮他三刀六洞洞洞透心!

再說了。就算鑽地道,也只方可謙、白鶴鳴和她知曉。若有一天這事兒被別的人知道了,她必得找這兩人算帳——雖然這兩人都不像那種小人。

商議好後,方可謙便與二人告辭,二人也扭頭往後牆上的暗門處走去。還不等進得那暗門,就聽得茶樓的正門哐啷一聲合上了。又有快手們刷漿糊貼封條的聲音響起。

「這處房子,必是那田四娘的私產,等到了府衙審結這案子,都得充公。莫如將這宅子買過來,再雇幾個人做點什麼小買賣,比如開個酒樓?」白鶴鳴打頭進了暗門後的夾道,一邊走一邊笑道。

陸清寧撲哧一笑:「一聽就是六爺過去不曾做過買賣。這種贓宅風水不好,又不知死過多少人在裡面,沒人願意買的。」

白鶴鳴哈哈笑:「我倒忘了,你們陸家也是商人之家。」

「六爺並不覺得做買賣低人一等?」陸清寧很新奇般發問。莫說是大順朝,就算是前世。不也很有一部分人輕視經商?商家有錢歸有錢,買賣做得再大。只要不是經商世家,被人屢屢稱為暴發戶的還在少數麼?

「經商怎麼就不好了?憑本事賺錢,憑本事吃飯,又沒偷人家搶人家的!」白鶴鳴沉聲道。

他之所以願意往謝家走動,並刻意與謝四少謝玉麟交好,便是覺得經商比做官乾淨多了——多少個當官的巧取豪奪,不該是自己的也一味往自己兜裡劃拉?想想都令人噁心!

尤其是他這種身份的子弟,大多數都是要真本事沒什麼真本事,不是靠祖上傳承下來的爵位,就是靠著蔭恩謀個官職,又有幾分是自己掙來的?即便如此,還一個個惡狗搶骨頭一樣呢!

他白鶴鳴就不想襲爵,也不想蔭恩。祖母去世前,偷偷給他分了不少私房,若能說動謝二老爺攜他一同出海,用不得三四年,他也是富甲一方了!等父親老去那一天,他一不要名,二不要利,且叫那些兄弟們撕咬去!

「你果真這麼想的?用不用我替你在我二舅父和四表哥那裡說說情?」陸清寧笑問。

她不過來了謝府五六天,他便天天上門來,還有意無意的與她示好;表姐說,是白鶴鳴看上她了,她不信,畢竟她還是個青澀的小丫頭,沒什麼值得男人動心的地方。

表姐說過,他想說服二舅父帶他出海,難不成他是想曲線救國,通過她向二舅父說好話!

卻見白鶴鳴搖頭:「還是不麻煩你了,我若說得動,他們自然帶著我,說不動也便罷了,明年再繼續努力也罷。」

陸清寧登時就含糊了。他不是為了叫她說情的!

她正想再接著試探試探,卻見前面已經到了密道的門口。白鶴鳴便沉聲囑咐道:「你先站下,我進去瞧瞧裡面可有照明,若是沒有,還當尋些什麼做個火把。」

也就半盞茶的工夫,他便從密道口又走回來:「每隔十幾丈便有個油燈,照得裡面挺亮堂,想必是快手們點著的,走時候忘記熄滅了,咱們走吧,莫叫你外祖家等急了。」

陸清寧心頭大定——若沒有油燈,且不說做火把不是太容易的事,必須要找到燈油浸了衣裳再纏在棍子上,要多浪費許多時間;只說若那火把進了密道沒走多久便熄滅了,她與他孤男寡女的,如何相處?

於是她很爽利的跟在他身後進了密道,裡面也果真如他所說,很是亮堂。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著,也就是一刻鐘的樣子,前面還剩下七八盞燈遠遠閃爍著,似乎已經到了後門處。

陸清寧正待松一口氣,那牆上的油燈燈盞裡,卻似乎是燈油將盡了,明明滅滅晃了又晃,呼啦就黑了。旋即便有一隻大手握住了她的手:「你小心些!」

這只手溫熱乾爽,手心盡是老繭。陸清寧的心不由得咚咚猛跳了幾下——她不害怕,也不害羞,為何卻有這種感覺?

卻聽得很近的身邊也有心跳聲,比她的心跳響多了,就像是咚咚擂鼓。她努力平靜下心緒來,低聲道:「六爺鬆開手,我身上有火摺子。」

「哦?哦!」白鶴鳴的聲音很慌張,還帶著一絲嘶啞,慌忙將她的手如同撂火炭一般甩開,「我也有火摺子,方才燈一滅,我就……」

你就慌了是麼,陸清寧抿嘴笑起來,心頭替他補充。

兩人幾乎是同時將火摺子晃燃,互相對視一眼後,卻同時失笑——許是這密道裡燈盞太多,又燒的燈油,兩人已經全變得花臉貓一樣!

「哎呀!咱們只顧得想走後門不會被正門外圍觀的人瞧見,可這後門的鑰匙呢!?」陸清寧笑罷,突然想起個很重要的事兒。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17:20

第七章

若找不到鑰匙,就開不了門,若開不了門,他們就出不去;難不成還重回前門去?前門已經被方可謙帶來的快手們封了,照樣出不去!跳窗戶她倒是不介意,可若是在一間被封的茶樓裡,呼啦啦跳出一男一女……

「不怕。」白鶴鳴得意的拍了拍自己的腰間:「我這裡有一把鑰匙,能開萬把鎖。」

陸清寧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一次啞然失笑。這究竟是明郡王家的六公子,還是江湖草上飛?雖說皇家宗室的男孩子們,自小都要接受文武雙全式的教育,可又有哪家會叫孩子學這些旁門左道?

白鶴鳴哪管陸清寧這些腹誹,趁著火摺子有著微弱的亮光,趕緊朝門口走是真的——在這密道待久了,他還怕謝家嫌他沾汙了小丫頭的清譽呢!

聽他沉聲催促起來,陸清寧也恍然大悟。既是鑰匙已經不成問題,趕緊出去罷!兩人便又朝著後門方向走去。

「若這處贓宅歸府衙處置,會不會賣得很便宜?」陸清寧輕聲問白鶴鳴。

白鶴鳴很驚訝的回頭:「你不是說,這裡風水不好,不適合買來做生意麼?」

「我正是替六爺想了又想,若真能賣得極便宜,不過是買塊地的價格,完全可以將這前面的門面和後面的幾進院子全扒掉,或是大修一次,將原來的模樣翻修掉,如此也不會對今後的生意有什麼影響。」陸清寧笑道。

白鶴鳴微微一琢磨,倒也是這麼回事兒,不由笑道:「不愧是生意人家出來的女兒,講起這些來頭頭是道。既是如此,我送你回了謝府,便親自去見見方知府,打探打探價格。」

「我若真將這處房買下來,之後做什麼生意,又該怎麼做,妹子你可願意指點我一二?」

聽陸清甯笑著應了,白鶴鳴極是高興,立刻壓低了嗓門:「趁著現在還在密道裡,我告訴你件事,你回去只管告訴你們家老太爺,莫再與他人講了。」

「你們陸家除了做茶葉生意,不是還做織造麼?織造那一塊,能停的都停了罷!」

陸清甯聞言大驚,「這織造業可是陸家三成收入的來源啊,為何要停掉?」

茶樓脫困後,只因回到謝家便要應對很多事情,陸清寧忙得幾乎沒空想什麼;直到第二天清早,離開禹州回天穎府的路上,方才顧得上回味白鶴鳴昨日告訴她的那個消息。

要加收織造稅了,還要加三成?且不說陸家三分之一的收入來自織造,就算不心疼這一塊的收入,一時之間要關掉幾十家紡織作坊,並十幾處桑園,那些工人還不得造了反!只說成群結隊的往陸家來哭鬧上幾次,就足夠令陸家大傷腦筋了。

何況江南很多州府都極重視織造業,很平常的百姓家都有一兩台織機,若是加了沉重的稅賦,百姓們還怎麼活,這不是官逼民反又是什麼?

雖說是因為北方大部分地區鬧了旱災,這織造稅不過是只加三年,所收的稅賦全是為了撥往北方救災,可朝廷就不怕這麼做了之後,南方也從此一蹶不振?

大順朝自上一代皇帝登基後,先平了西南邊陲戰亂,後平了東北遊牧入侵,之後這幾十年便堪稱是繁華盛世,國庫也甚是充裕。

國庫銀子不是備戰備荒的?既是暫時不用備戰,為何卻要上百姓兜裡掏!難不成是邊陲又要打仗了,這盛世已經不久矣?

此時的陸清寧,真是極度後悔前世導致她喪命的那個失誤。若沒有那個失誤,她就不會穿越到大順朝來,不穿越到這裡來,就不會遇上這麼些的糟心事兒……

眼瞅著馬車就要進天穎府的東城門了,陸清寧終於長長出了口氣,將那些憋在胸口的渾濁之氣全數吐了出來——她再懊悔又有什麼用,來已經來了,還能回去不成?

就算魂魄能回去。肉身也早化成灰了吧,難不成還去找個快死的上身去!她如此這般半玩笑的安慰著自己,又想起白鶴鳴臨告別前囑咐她的那些話,想想他說的似乎也有道理,也就不再多擔憂,畢竟無論如何、日子總得繼續。

白鶴鳴將她送回謝府,便要趕赴府衙,吭哧了一會兒終於黑紅著臉道:「在密道裡我跟妹子說的那件事,你先莫急著跟你們老太爺說。」

「等我跟方伯父也打聽打聽,回了京城再多問問。若當今勢在必行,並無更改的可能。我再差人快馬給你送信來。」

這一路上,陸清寧既是想通了,無論世道好壞都得好好努力活著,再重新回憶起白鶴鳴前前後後的這些話,又是另一種味道了——昨天她還琢磨著這傢伙怎麼這樣。沒半個時辰就換了兩種說法,一會兒叫立刻停掉。一會兒又叫別著急、等他准話。

而現如今呢,回頭再看,他之前囑咐說能停的趕緊停,不過是因為在密道裡,要跟她沒話找話,省得孤男寡女相處太尷尬罷!等回了謝家,他也納過悶來。那話有些魯莽了,因此才慌忙找補……

這麼平靜的一分析,陸清寧的心更靜了。

當今並不是個昏君,又是個四十來歲的年紀,既不曾昏聵的老眼昏花任人擺佈。又不是年少糊塗隨意輕信,怎麼會隨隨便便妄加虎狼稅賦!她且知道用南方增加的稅款給北方救災是拆東牆補西牆。當今聖上怎麼會不明白?

恐怕白鶴鳴才是聽風就是雨的那個!這麼想清楚了,陸清寧不由又氣又笑。

「姑娘笑什麼呢,可是看著快到家了?」水晶笑問陸清寧——她也高興著呢,因為方才姑娘說了,等回了陸家,就叫她和碧璽輪班回家瞧瞧去!自打到了陸家後,她還只是過年時得了姑娘恩典,回過家一趟。

「我笑你呢,那鞭子有什麼好的,你還紙包紙裹的給我裝在箱子裡?若等到了家,奶娘帶著蘭心她們給我收拾箱籠,問起來那鞭子哪裡來的,你可得給我閉緊了嘴!」陸清寧趁勢提起了早就想交待這丫頭的話。

那鞭子是白鶴鳴昨天將她送回謝府後留給她的,叫她留作防身只用;又說什麼那皮子是經過特殊鞣質、又浸過油的犛牛皮,不論抽誰,輕輕一揮就是一道血印,還擰開皮鞭柄給她看,那柄底旋轉下來就是一把極其鋒利的匕首:「比你的銅簪子殺傷力強多了。」

白鶴鳴為了叫陸清寧知道那匕首的好處,頗給她演練了一番;她本不想收,無奈卻被那匕首吸引了——還真是把削鐵如泥的利器!於是只管笑吟吟收下,又再三道謝,反而將白鶴鳴慌得回了她好幾個揖。

「姑娘且放心,莫說奴婢不說那鞭子是誰送的,就連昨兒姑娘上街遇上的事兒,也絕不會吐露半個字。」水晶慌忙保證道。

這次姑娘去禹州,並不曾帶別人,只帶了她一個;若是叫人知曉,姑娘上街出了事,她卻不曾跟隨,她還有什麼臉面伺候姑娘呢,乾脆自請去廚房燒火得了!

「如此甚好,我也不想叫太太知道我上街去連僕從都不帶,往後我再想出門就難了。」陸清寧笑道。

當時也是因為謝玉清說她第二日就要走了,非得要與她獨處,說什麼也不願意帶丫頭,就連兩個跟車的嫂子,也是勉強帶上的;表姐也是一番好意,她總不能不答應不是?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17:35

第八章

可若是被謝氏知道了,可不管她是不是照顧謝玉清的面子!從此後就將她拘在家裡不放也是極可能的!

謝老太太早就給李嫂子和小宋嫂子下了封口令,到陸清寧臨走前,又偷偷告訴她叫她安心,那事絕對不會再多一個人知曉。

既是如此,陸清寧怎麼會自己主動說出口!那可不止是找不自在,還有可能叫謝氏與娘家起了嫌隙呢。

「三姑娘回來了!」馬車才駛進陸家大門,轎廳裡的管事娘子已然笑吟吟迎上前來,又井然有序的吩咐一眾粗使婆子將隨車箱籠抬上騾車。

這管事娘子自從那次將五姑娘陸清許的馬車借出去,被陸清寧敲打了幾句,便分外的恭敬,等粗使婆子們歸置罷箱籠、趕著騾車進了夾道,忙走到她跟前低聲道:「三姑娘不是囑咐老奴這幾日……」

「二姑娘和包家表姑娘,前天又出去了,雖是空著手走,空著手回,出去時間卻並不短,大概四個時辰才回來,連午飯時辰都錯過了,可咱們家這些日子,並不曾收過誰家遞來的請柬呢。」

陸清寧笑著說聲辛苦媽媽,我知道了,便叫水晶打賞;那管事媽媽千恩萬謝的,還欲給她喚來碧油車送她回後院,卻被她拒了:「坐了一路的車,還是活動活動腿腳更好。」

「媽媽記著,這家裡頭到處都是眼睛,往後最好莫叫人看出來你與我走得太近,既省得再不好幫我打聽事,也省得被誰知曉了來找你的麻煩不是?」

那管事媽媽紅了臉,只管弓腰稱是,等她抬起頭來,路清甯主僕已然走遠了。

「姑娘是覺得這媽媽信不得,太過左右逢源了?」水晶常常跟在陸清寧身邊,自家姑娘如何對待真心投靠的僕婦,她早就看得一清二楚了,對這個管事媽媽卻與對別人不同,不免好奇心大盛。

陸清寧低聲笑道:「這種人,應該只認得賞錢吧,上次二姑娘硬生生的借走五姑娘的馬車,不就是她經手的?分明是誰給她銀子,她就給誰辦事。」

水晶突然便想起自己過去那一次,收了幾兩銀子便在大黑天的將姑娘騙出清寧園,小臉兒立刻緋紅,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來。

「我猜你就會吃心,以為我拿話兒捎帶你呢;你跟了我這麼久,還不知道我是什麼性子?你的事兒,我早都忘了!」陸清寧似笑非笑的對水晶道。

「我若真是不能原諒你,早就打發你回家去了,還會日日都帶著你一同出入,什麼要緊事都交給你去打聽,還要給你放假回家瞧瞧去?」

對待下人也有學問呢!該敲打的時候,決不能留情面不假,可若是見了效,便該彼此都留個情面,往後也好相處不是?

自打水晶那次犯了錯,她也只借機敲打了兩三次而已,這丫頭每次都是一張大紅臉,分明也是早知錯了,她也見好就收罷。

「待會兒回了清寧園,你將方才那管事媽媽說過的話學給碧璽聽,再叫她出去打探打探,二姑娘她們出府究竟是去做什麼了。」陸清寧低聲交代。

水晶看了看周圍,夾道裡並沒有旁人,立刻站下腳主動請纓道:「莫如奴婢去吧,等送姑娘回了院子,奴婢立刻就去。」

陸清寧笑著拉她往前走:「咱倆都坐了好幾個時辰的車,回去好好歇歇要緊。」

話音才落,夾道那頭匆匆走來一個十歲出頭的小丫頭,看著很面生不說,還孱頭孱腦的,一副上不得檯面的做賊心虛模樣,乍一瞧見陸清寧主僕兩個,扭頭便想跑。

「你給我站下!」水晶厲喝,見那小丫頭不但不聽話,反而就要跑得沒影了,忙囑咐陸清寧:「姑娘您慢些走,奴婢去捉她!」

話沒說完,人已經風一樣追那小丫頭去了。

「姐姐饒命,姐姐饒命,奴婢什麼都不知道!」陸清寧又往前走了有百十來步,就見水晶已經薅著那小丫頭的脖領子往這邊走了,那小丫頭一路哭喊著,臉上卻沒有半滴眼淚。

「將她放下,叫她慢慢說。」陸清寧迎過去,笑著吩咐水晶。

殊不知水晶才一鬆手,那小丫頭撒腿又想跑,好在水晶早有防備,伸腳便絆了她一個狗啃屎;而水晶撒手時,這小丫頭本就沒站穩當,這一跤便跌的極狠,磕得半張臉都破了油皮不說,嘴唇也被門牙硌壞,嘩嘩流起血來。

小丫頭似乎是極怕血的,伸手抹了把臉,見得滿手血紅,立刻便哭得喘不過氣來;水晶還不饒她,走過去一把將她提起來推到陸清寧身前:「你方才不給三姑娘見禮,反而扭身就跑,是誰教你的規矩?還不趕緊給三姑娘賠個不是!」

陸清寧不免苦笑暗道,這水晶真是個孩子。這小丫頭已經跌成這模樣了,卻還叫給她賠禮,敢情她陸清甯很在意下人的禮節麼,一個不順心便要打人?她們主僕二人只是看這丫頭面生,疑心她是賊好不好!

「給不給我見禮沒所謂呀,我只問你,你為何見到我們走過來便要跑,難不成你做了什麼虧心事,怕被我們捉住詢問?」陸清寧嗔了水晶一眼,便厲聲喝問那小丫頭道。

那小丫頭只是哭,一個字都不說——但願二姑娘已經聽說了三姑娘回來的消息,趕緊趕來救她呀!二姑娘若是不來,且不說三姑娘兇神惡煞,就是捉她的這丫頭,都得打死她了,她身上那東西哪裡還藏得住?

見她也不答話,陸清寧只冷笑了兩聲,立刻吩咐水晶:「你去垂花門上管守門的媽媽要根繩子,回來給我綁了她,牽著去見內宅的管事媽媽去,我倒要問問。這丫頭究竟是哪裡當差的,又究竟做了什麼!」

她幾乎已經可以斷定,前天陸清瑩和包明娟出去那次,是去於姨娘養病的莊子了——既是沒人家送請柬來,便不該錯過午飯時辰才回來,除非去了很遠的地方。

出去燒香?不是初一不是十五;出去走親戚?包家在天穎府只有包氏老太太這一門親,陸家的親戚又怎麼會叫陸清瑩一個庶女代替老爺太太去走動,還帶著個外人。

若果真如她所猜,那兩人是去了莊子上,那麼眼前這個小丫頭。莫不是被那兩人誰差使出來的,要傳遞什麼東西到府外去!

陸清寧這麼一想。也等不得水晶拿繩子回來,兩步上前便要搜那小丫頭的身;那小丫頭本來已經被她方才的話嚇傻了,見她上來也不知道躲避,只管兩眼愣愣的瞪著她,突然間便啊啊啊大喊起來。倒將陸清寧驚了一小下,腳步登時定在那裡。

「你給我住嘴!再喊一聲。信不信我一腳踹死你,再將你所有衣裳剝了檢查?」陸清寧立刻就怒了。

小丫頭倒是聽懂了這句話,嚇得一把便將嘴捂了個嚴實,也顧不得手上又是血又是土了。

「方才好言好語說你你不聽,我還以為你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的呢。」陸清寧嘲笑道:「趕緊給我說,你是哪裡當差的,身上藏了什麼東西。否則等我的丫頭回來,拿繩子捆了你,咱們可沒個善了,當眾剝了衣裳打板子都是輕的!」

小丫頭嚇死了,立刻伏在地上磕起頭來:「三姑娘饒了奴婢吧。饒了奴婢吧,莫將奴婢脫了衣裳打板子啊!」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17:47

第九章

「叫我饒你也不難。我不是跟你說了,該交待的給我交待了,我便饒了你。」那小丫頭因了嘴唇摔破,牙齒也被摔得有些漏風,陸清寧聽得很想笑:「我絕不是硬心腸,若是早早聽我的話,咱們什麼都好說。」

就見那小丫頭哆哆嗦嗦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包遞過來,陸清寧正要走過去接,水晶已經拿著卷繩子跑過來,身後還跟著兩個老媽子。

她立刻站在原地不動,等水晶帶著人走到近前來,方才笑道:「兩位媽媽看看,這小丫頭要夾帶東西出府,被我撞了個正著,我打算先綁了她,去見大奶奶去,兩位媽媽覺得如何呀?」

兩個粗使婆子自然沒話說——三姑娘的意思是叫她們一同去做個見證呢,且不說三姑娘平日裡的賞銀絕不吝嗇,只說三姑娘為人,那也非幫不可不是?否則誰知道哪天這小祖宗翻了臉!

小丫頭大驚:「三姑娘不是說饒了奴婢麼,怎麼……」

陸清寧冷笑:「你只交了東西,並不說那東西是誰教你夾帶的,或是你從何處偷來的,我怎麼饒你?等你到了大奶奶跟前原原本本招了,我自會替你求情,你有什麼不放心的!」

水晶上前接過那小包,又重新塞回小丫頭懷裡,兩個婆子便上前拴了這小丫頭,幾人一路往理事花廳走去;天色已經近正午,陸清甯擔心大嫂蔡明芬已經回去用午飯了,路上又喚了個管事娘子替她傳話:「請大奶奶到花廳來,我在這兒等她。」

那管事娘子已經瞧見被拴的小丫頭,自不用多問,速速抬腿便朝著大奶奶住所走去;陸清寧也就帶著一眾人繼續往花廳走,離著花廳也就差一射之地,便瞧見另一條通往這邊的路上匆匆走來一行人,不是陸清瑩又是哪個?

陸清寧見狀,臉上已是掩不住的微笑。這位這是瞧見了騾車往後院運箱籠,知道她陸清寧回來了,很怕被她撞見什麼壞了事,便急忙來追這小丫頭?可惜呀可惜,還是慢了一步!

也多虧她並不曾在夾道裡、只有她和這個小丫頭兩人時,接了這小丫頭夾帶的東西;否則等陸清瑩趕來,豈不是得說,是她陸清寧刻意栽贓陷害!

果不其然,她正這麼想著,陸清瑩也已經瞧見了她,再瞧那小丫頭已經被繩子拴了,臉色咻的變了,急匆匆便沖了過來,怒斥兩個粗使婆子道:「你們這是要做什麼?為何綁了我的丫頭!」

那兩個婆子不敢答話,只好回頭求助陸清寧;陸清寧也便冷笑了聲:「二姐姐來的好巧,難道現在這時辰,大廚房還沒做得午飯?」

「原來這小丫頭是二姐姐的丫頭啊,我原來怎麼沒見過?還是我出門這幾天,二姐姐將身邊的人全換了,都換成我不認得的?」

莫說被綁了的這個,就連陸清瑩身邊那兩個大些的丫頭,陸清甯也全沒見過。看來她不在家的這幾日,二姑娘的動作頗大……

若換了別人,此時定當為離開這幾日給了陸清瑩可趁之機懊惱,可陸清寧是誰,她完全不在意不說,反而有些欣喜——像陸清瑩這種人,不給可趁之機如何犯錯呢?不犯錯又如何能被捉住手腳呢?

何況有方才捉住的小丫頭在這兒呢,從禹州歸來才進家門,就迎面撞上這麼一樁,這不是連老天爺都在幫她?陸清寧這麼想著,忍不住就笑起來,外加方才說過的那幾句話,聽在陸清瑩耳朵裡,無一不是嘲笑。

「三妹妹還真……勤快,人才下了馬車,就開始耍威風了呢。」陸清瑩忍氣回她,「大廚房是否按時給各房各院送午飯,也歸三妹妹管了麼?我是做姐姐的,換了哪個丫頭,還要等你回來才換得?」

原來,陸清瑩才打發了那個叫小池的小丫頭出來,沒片刻便聽才進院子的馮媽媽說,三姑娘回來了;這消息聽在她耳中,比驚雷都不差——不是說陸三兒要在禹州小住幾日,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說回來就回來了!

若是陸三兒在夾道裡遇上小池,那、那還有好麼!要知道陸三兒可是長了副賊心眼子,一隻蒼蠅飛過她眼前,她都要追究是公是母!

陸清瑩立刻便坐不住了,丫頭們才領來的飯菜已經擺上了桌,她也顧不得吃,匆匆便喚上兩個丫頭跟她出來,她必須趕在小池沒被捉住時將陸三兒攔住!

可現如今呢,明顯是小池這丫頭被捉了個正著,她該怎麼辦?要不……去找包明娟想想辦法?可眼下這裡,貌似離不開啊——也就是眨眼間,陸清瑩的思緒已經轉了千百下。

「我不過是離開家好幾日,乍一見到二姐姐覺得很親近,不自主的想多說幾句話跟二姐姐打個招呼,原來卻叫人誤會以為我想多管閒事?」陸清寧繼續冷笑:「既如此,咱們還是各忙各的吧,二姐姐出來做什麼,請自便去吧。」

陸清瑩沒想到她能說出這麼一番話來,一時無以應對;直到陸清寧喊著那兩個婆子繼續往前走,終於納過悶來,尖著嗓子喊道:「給我站住!不給我說清楚為何綁我的丫頭,就別想走!」

陸清寧被氣笑了。這二姑娘都不嫌寒磣,她嫌什麼?

「好啊,不走也行,等大嫂來了,咱們就在這裡當眾審審這丫頭究竟做了什麼也罷。」陸清寧沉聲道。

就見陸清瑩左側站著的那個、看起來有十四五歲的丫頭,輕輕拉了拉陸清瑩的衣袖,顯然也是不贊同這個當眾審人的做法。

陸清瑩微微皺眉,低頭做沉思狀,沒片刻便示弱般抬頭道:「三妹妹舟車勞頓的,還是去花廳坐下再說也好,丫頭既然是我院兒裡的,我也跟著同去,三妹妹不反對吧?」

陸清寧還不等說你跟去更好,便聽得那小丫頭淒厲的呼喊起來:「二姑娘救命!二姑娘救命!三姑娘要將奴婢的衣衫扒掉再審呢!」

這叫小池的丫頭如此這般一喊,立刻給了陸清瑩一個機會,馬上極驚訝的虛掩住臉高呼:「怎麼會?三姑娘怎麼會是那麼殘暴的人,還要剝了你的衣衫拷打?」

「哎呀,我還忘了問你,小池你趕緊給我說,你臉上的傷是誰打的,可是這兩個粗使婆子?」陸清瑩並不是多敢惹陸清甯,就連那個叫水晶的小丫頭,她也不敢胡亂攀咬,因此也只敢對著僕婦來。

那兩個婆子聞言又怕又恨。三姑娘多威風,也還客客氣氣稱呼她們一聲媽媽,這位二姑娘竟然直呼她們是粗使婆子不說,還誣賴她們!若是待會兒大奶奶來了,還信了二姑娘的話,革了她們的差事該如何是好!

陸清寧頓時冷笑起來,也不搭理陸清瑩的胡喊亂叫,兩步便逼到小池身邊一尺遠:「你是覺得二姑娘來了,你有了撐腰的,便敢胡說八道是不是?我什麼時候說過要剝了你的衣衫審你?你有幾條命,竟敢誣陷我!」

她是那樣說過不假,可她的前提條件是這丫頭拒不交出夾帶之物啊!現如今這丫頭並不提那句話,反而死咬著「剝衣衫」不放,這是要主僕合謀反咬她陸清寧一口呢!

「我給你留著臉面,要將你帶到花廳再說,可你似乎並不在乎臉面,不是左攔右阻便是當眾狂呼!」陸清寧斥罷小池,便囑咐水晶:「你去,去花廳裡搬出幾把椅子來,我們這裡隨後就到,今兒天氣好,就在花廳門外坐坐也罷。」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17:58

第十章

水晶應聲而去,陸清瑩也變了臉色,心頭極是後悔。

方才小美拉了她袖子一把。分明是叫她先示弱,眼前這事兒,能拖到花廳裡等當家的大奶奶來處置最好,畢竟當眾鬧起來委實太過難看,結果被小池那麼一呼喊,她又忘了……

「三姑娘,能容奴婢說句話麼?」那個十三四的丫頭,叫小美的,見自家姑娘分明應對不得了,立刻笑吟吟的邁上一步。

陸清寧冷眼瞧了瞧這丫頭。很想說我都不認得你,不想聽你說話;轉而一想。她不在家這幾天,陸清瑩將丫頭都換了,也該瞭解瞭解這幾個奴才的脾氣性子,便微微點頭。

「三姑娘坐了這一路的車,也有三四個時辰吧?早上又起得太早。難免又累又困的,不如早點回去歇歇呀?」小美臉上的笑容一成不變。有些卑微,有些討好。

「小池這丫頭不管犯了什麼錯,先尋個地方關起來也就是了,三姑娘是主她是僕,歇夠了再審不是蠻好?」

「三姑娘多嬌貴個人兒,跟個下賤的小丫頭置什麼氣呢,等歇好了自己個兒的身子。想打便打,想罵便罵,誰還能說出您一個不是來?」

陸清寧險些笑出聲來。

這丫頭倒真有一套!二姑娘過去喜歡裝好人,等她落了水後,將話說開了。等於明面上撕破了臉,二姑娘又開始耍起了無賴。好像還不如這丫頭聰明呢!

「你說的倒也有道理。」陸清寧微笑著點頭,就見那小美與陸清瑩對視一眼,眼中皆有萬幸的意味。

她卻將話音一轉:「可我已經差人知會大奶奶去了,大奶奶恐怕馬上就會來,我若現在走了,這不是故意折騰人麼,往後姑嫂間如何相處呢?」

想叫她先將事情放一放,門兒也沒有!不過她一路想著織造稅的事兒,確實也累了,等大奶奶蔡明芬來了之後,先將小池夾帶的東西搜出來,大夥兒都回去吃午飯歇晌午覺,午後再審倒也不遲。

聽她這麼說,陸清瑩又一次變了臉,正待說些什麼,先被小美用眼神阻止住,隨即便瞧見大奶奶一行人的身影已經往過來了,只得牢牢閉緊了嘴,腦袋裡不停的想著辦法——小池身上那份東西,決不能落在別人手裡呀,她該怎麼辦?

「三妹妹你回來了?」蔡明芬笑顏逐開的上前來打招呼,並不曾因為午飯吃到一半被打斷而有一點不開心——雖說管家的事情她已經逐漸上手了,可也得靠婆婆、姑奶奶和這個小姑幫手不是?

那個管事娘子去尋她,並不曾說別的什麼,只說三姑娘才回來,卻帶著個拴起來的小丫頭,那小丫頭似乎是清瑩園裡新來的。

蔡明芬當時便放下飯碗站起身來,眉頭也不免微微皺了起來。

二姑娘的清瑩園前幾日新進人時,三姑娘並不在家,如今三姑娘才回來,便捉了清瑩園的丫頭,看來清瑩園這次換人很有些玄機呢!

陸家跟她娘家蔡家一樣,極少在外面買人來使,不是頭幾十年投奔來的老僕衍生下來、日漸繁盛的家生子,便是主母帶來的陪房;若實在在哪個差事上需要有專長的人手,也是找相熟的牙婆介紹可靠的買進來,可二姑娘買的都是些什麼人?

她蔡明芬如今管著後宅之事,處處小心謹慎,二姑娘若嫌身邊的丫頭不得力,或者去求大太太,或者與她說一聲,換幾個人算得了什麼?她還能說不許換麼,恐怕痛痛快快就答應了。

二姑娘卻找了陸家不熟悉的牙婆送人來,之前並不曾跟誰知會過!等她知道了,新買來的四個丫頭已經在清瑩園當起差來!

因此上蔡明芬一路走來一路暗暗叫好——二姑娘自作主張買人使並不算大事,可恨的是她將所有人蒙在鼓裡,若人人都學二姑娘,這個家還怎麼管;今兒正好,誰都不出事,偏偏清瑩園的丫頭出了毛病,還叫三姑娘撞上了!

陸清瑩見蔡明芬跟陸清寧打了招呼,並不怎麼搭理她,心頭難免又恨又懼。這位大奶奶嫁進陸家之後,本就對她不假辭色,如今又是她的丫頭犯了事,怎麼會手下留情?

「大嫂萬安。」陸清瑩雖是懼怕,卻還是匆忙上前見禮。

蔡明芬微笑著回禮,回罷禮便挽住陸清寧的手臂:「你這一路累壞了吧,咱們去花廳坐著說話兒。」

理事花廳沒幾步路也就到了,門前的空場上,已經擺了三把椅子,還有兩張小圓幾,細白瓷的茶壺裡已經泡好了茶,正是水晶方才先過來準備好的。

蔡明芬不知原委,見狀不免側頭看了陸清寧一眼,陸清寧低聲笑著給她學說:「……我說到了花廳裡再說也不遲,她們主僕非得大庭廣眾下高呼,既如此,隨了她們的意也罷。」

二姑娘真是不甚聰明,蔡明芬暗暗歎氣搖頭。三姑娘極少給對手臺階下的,能高聲宣揚的絕不捂著藏著,二姑娘卻給臉不要,反而又逼著三姑娘將事兒拿到外面來處置,這是何苦來的呢!

陸清瑩見到這幾把椅子,情知這是不能善終了,方才的幾步路上卻沒想出好辦法,也只能咬緊牙關,待會兒看小池怎麼說了。小池若是聰明,只將那紙包認下,不供出她陸清瑩來,還有得緩……

眾人落座後,小池已經嚇傻了——多可憐的丫頭,才進府服侍沒幾天,二姑娘承諾的好日子一起過,還沒個影兒呢,卻先被兇神惡煞的三姑娘捉了,身上還帶著不可告人的秘密,沒被嚇死都是好的!

就因為小池被嚇傻了,大奶奶蔡明芬問了好幾句話她也不答。大奶奶身後的大丫頭薄荷立刻上前兩步,照著小池臉上就是兩個大嘴巴:「你這丫頭,竟然敢蔑視大奶奶!」

薄荷是蔡明芬陪嫁來的,既有心機又有膽量,可過去在蔡家,蔡明芬還是個未嫁的姑娘,不論如何都得顧及名聲,薄荷再有心替自家姑娘立威,也得處處在意收斂著。

如今她陪著自家姑娘嫁到陸家來,看過姑娘的婆母二太太的威風,也見識過姑奶奶陸婷姝的機敏,再加上三姑娘也是個極硬氣的人兒,又怎麼會不明白,在這陸家,若是端莊賢淑反而沒什麼好果子吃?!

陸清寧笑得不行,卻怕大嫂尷尬,只好強忍著,忍了一會兒再抬頭,正撞上大嫂似怨非怨、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忙低聲笑道:「大嫂有薄荷這個能幹的丫頭,還不高興?誰家的當家主母身邊也得有這麼兩個才是,你說呢?」

蔡明芬苦笑了下,小姑子說的這話她何嘗不懂呢?可若是可以,她還是更喜歡大太太那樣溫和寬厚的人兒,只可惜,那樣的人兒在陸家不討好。

見小池挨了打依舊不言語,蔡明芬忙喚停:「薄荷住手吧,再打她她就更傻了,叫那兩個媽媽說說吧,這小丫頭究竟做了什麼,才令三姑娘和你們將她捉了來?」

那兩個粗使婆子對視了一眼,立刻齊齊上前來跪下:「回大奶奶的話,這小丫頭鬼鬼祟祟的,見到人就跑,喝令她站住也不站住,三姑娘和老奴們又不認得她,都覺得她很像個小偷,便將她捉住綁來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18:10

第十一章

她們隨著水晶去捆這小丫頭時,這小丫頭手裡就拿著個紙包,說是小偷也許都便宜了這小賤人,很大可能就是夾帶的私相授受之物;可二姑娘在這兒呢,等東西搜出來,究竟是什麼也就真相大白了,她們何苦在言語上得罪人。

果然不等蔡明芬說什麼,陸清瑩已經尖聲喊起來:「你們兩個婆子什麼意思,沒有根據的事情也敢胡說,我的人是小偷,這將我置於何處?」

聽罷二姑娘的話,兩個婆子垂著頭暗暗撇嘴。不過是個婢生子罷了,還以為自己是金鳳凰呢——於姨娘懷著這位姑娘時,還是個通房,整個陸家上下就沒有一個下人不知道的。

蔡明芬微微一笑看向陸清瑩:「二妹妹莫急,媽媽們怎麼說,並不做處置事情的依據。」

陸清瑩還不等慶倖,蔡明芬已然轉了語氣:「除非、除非這丫頭還真是個賊,再或者是她做了什麼別的壞事!」

「可現如今,這丫頭問什麼都不說,咱們姑嫂總不能陪她一個奴才在這裡耽擱工夫不是?三妹妹,借你的水晶使一使,去幫薄荷搜那小丫頭的身,搜的仔細些!」

陸清甯笑著應了,又對水晶揚了揚下巴;水晶得令,幾步邁到薄荷身邊,兩人伸手就要去探小池的懷裡與荷包。

「等等!」陸清瑩大急,也顧不得與大奶奶之間的臉面了:「大嫂這般處置我不服!水晶那丫頭是三妹妹的心腹,若是搜查時動些手腳怎麼辦?」

「哦?」蔡明芬輕笑:「那依著二妹妹說,又該叫誰搜呢?好,好,我知道了,薄荷是我的人,我為了避嫌,索性連薄荷都不要用了,薄荷你去,喊兩個管家娘子來!」

陸清瑩本是想趁機駁回水晶,叫小美上前幫著搜身,若有機會用身形擋住別人的目光,搜出那小紙包來藏起來,小池身上沒有忌諱的東西,大奶奶和陸三兒又能如何?說不得還得給她賠不是呢……

卻不知大奶奶這麼狡猾不說,還貌似被她得罪了!陸清瑩急得直發抖,嘴唇也變了顏色,嘴角哆哆嗦嗦的。只是說不出話來。

陸清寧將這一切看在眼裡聽在耳中,極是幸災樂禍。陸清瑩以為她不在家,就可以動手腳換掉原來安排進清瑩園的僕婦丫頭,從此不再受鉗制?殊不知換了人後,更容易被壞事呢!

其實過去將清瑩園與清雅園乃至幾個姨娘的小院都換了人,實則是為了這些人好呢。身邊的僕婦丫頭都不聽話,當主子的自然就少做許多壞事……只可惜,看懂了這原委的人,也只有沁玉姨娘一個聰明人罷了。

半盞茶後,薄荷已經領著兩個管事娘子回轉了。其中一個便是去給大奶奶報信的那個,還有一個是花木班子上的。本來正帶著手下剪枝授粉,手上染得綠油油的,還沒來得及洗。

「這個媽媽是清甯園那個叫穩兒的小丫頭她姨母!」陸清瑩依舊不服,惹得蔡明芬聞言就是眉頭一陣亂跳。

陸清甯輕輕按住蔡明芬的手臂,微笑道:「二姐姐的說辭怎麼這麼奇怪?這後宅裡家生子居多。誰跟誰之間都有親戚,不是這個是那個的表姨母。便是那個媽媽是另一個媽媽的親家……若如此前怕狼後怕虎的,這樁事到天黑也審不完了!」

「其實叫這個小丫頭自己解開衣裳給大家看看、倒是個好主意,可方才大嫂沒來時,你們主僕又齊齊誣賴我,說我要剝了這丫頭的衣裳嚴刑拷打。如今衣裳是扒不得了,二姐姐又橫攔豎阻的,敢情乾脆放了這丫頭才對?」

穩兒那個姨母是個懂事的。聞言立刻躬身笑道:「老奴帶著六七個媽媽在附近幹活兒呢,既是二姑娘說老奴與清寧園走得近,老奴這便出去,換個清白的媽媽過來如何?」

蔡明芬笑著應了:「辛苦媽媽了。」

陸清瑩再無辦法,只得忍耐;想到小池那丫頭又一直呆呆的垂著頭。看都不看她,咬了咬牙暗道。不如棄了這小池算了!

卻聽得那小池又像之前一樣,毫無徵兆的又大喊起來:「奴婢冤枉啊,奴婢冤枉啊,奴婢沒偷東西,奴婢只是沒瞧見三姑娘,三姑娘卻說奴婢沒規矩,不給她施禮問好,她身邊的丫頭上來就給奴婢摔了個大跟頭!」

三姑娘之前那般狠戾的對她,怎麼會因為她乖乖掏出懷裡的東西就饒了她,見到東西後只能懲罰的更狠;當家的大奶奶又在這兒呢,絕不會饒了她不是?

二姑娘匆匆趕來,就是要救她的,索性只指望二姑娘吧!若二姑娘也能使出滾刀肉的性子來,撕破臉也要護著她,那東西也許就保住了……

蔡明芬很為難。扒了衣裳搜查顯然是不行的,傳揚出去太損陸家名聲不說,還會叫人說她這個新進門的大奶奶太殘暴;搜身又被二姑娘屢屢阻攔,被捉的這丫頭這會兒又直指陸清寧……

要知道這裡可是花廳外面,聽到這高聲喊冤的人可不少。知情的,絕不會說三姑娘什麼不是,遠遠聽了隻言片語的那些呢?

要不然,還是循過去的舊例,將眾僕婦召來聽審罷!蔡明芬這般想著,便喚薄荷:「將今日當值的,手頭沒什麼活計的僕婦們都喊來。二姑娘主僕越這麼鬧,事情越大,想大事化小也是不成了,索性叫人都來瞧瞧,也好都吸取個教訓。」

「大表嫂且慢!」包明娟此時也匆匆趕來,還不等走近,就已高聲喚道:「妹子聽說,二姐姐房裡有個小丫頭被捉了,說是被當成了小賊……」

「都怪妹子不好,這丫頭去我院子裡給我送東西,我便差使她替我辦些事,想必是被人誤會了吧?」

包明娟尚來不及走到蔡明芬身邊,已經如同爆豆般說了一大套緣故,眼睛也極其殷切的望著蔡明芬,顯然很期待蔡明芬給她個面子——她是客居,大奶奶並不好管她的私事。

蔡明芬猶豫著,並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陸清寧不由笑起來:「包家表姑娘好糊塗,攬這個瓷器活背這個黑鍋作甚?」

見包明娟不明所以,她又笑道:「若是這小丫頭借了給表姑娘辦差的名義,實則卻做了不該做的事兒,連累的是誰的名聲?」

「我也不與表姑娘藏著掖著了,索性實話實說罷,這小丫頭身上夾帶了東西,已經是證實了的,今兒不管誰攔著,搜身是一定要搜的,若是表姑娘一味想替她扛了,也沒所謂。」

「不過我請表姑娘想好了,若是待會兒從這小丫頭身上……搜出什麼看不得說不得的玩意兒來,可別怪我沒將醜話說到前頭!」

包明娟立刻失色。垂頭琢磨了也就是瞬間,立刻抬頭道:「多謝三表姐提醒,方才是我魯莽了,我只是叫這丫頭替我傳個話兒,並沒叫她替我送什麼東西,若她半路做了什麼,豈不是害死我了!」

原來陸清瑩本是帶了小美和另一個叫小倩的丫頭一同過來的,知曉發生了什麼事後,她立刻給那個小倩使了眼色,小倩便趁亂溜走,去請了包明娟來幫手。

包明娟只從小倩口中得知,小池被陸清寧捉了——小倩、小美還有小池,都是包氏老太太出錢給陸清瑩買的,包明娟自然很是信任她們,可她怎麼會想到,陸清瑩安排小池夾帶東西時,小倩根本不知道內情!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18:23

第十二章

如今被陸清寧這麼一提醒,包明娟立時恨得牙根兒癢癢,也不跟蔡明芬告辭,跺了跺腳就走了!

陸清瑩啊陸清瑩,我屢次三番幫著你的忙,可你用老太太的錢買來丫頭,轉頭便利用上我了!若真是小池身上夾帶了見不得人的東西,我包明娟還能在陸家住下去麼!我從此必與你勢不兩立!

其實陸清瑩也委屈。要往外面傳遞東西,不是包明娟和她一起商量的,說是老太太的主意?如今不過是請她過來攔攔大奶奶和陸三兒,怎麼這麼難!

大奶奶蔡明芬聽過陸清寧的話,又瞧瞧二姑娘的臉色,看看包家表姑娘的背影,一切也都明白了,便笑著繼續吩咐薄荷:「方才囑咐你的事兒,這就去辦吧。」

三姑娘一路從禹州趕路回來,沒來得及吃午飯不說,也沒去見大太太呢;若再這麼磨嘰下去,大太太那邊來了人,豈不是叫人說她大奶奶沒本事,一點點小事都搞得一塌糊塗。

陸清甯知道大嫂這是想多找些見證來,以免陸清瑩主僕三人成虎。天不亮時離開禹州外祖父家之前,她很沒食欲,並沒吃幾口早飯,這會兒肚子裡已經造反了,可還得忍著啊,要不然她陸清甯就成了隨便扒丫頭衣裳的壞人了!

她自己不在乎是不在乎,可別人呢?太太會覺得不好聽不說,被她請來的大奶奶也會覺得辦事不力臉上無光。

陸清瑩見事情無可挽回了,努力回憶起她親娘過去教導她的一些事。沉思苦想了片刻,趁著眾僕婦們都沒到,推開身後的椅子站起身來:「小池這丫頭既是犯了大錯,大嫂只管處置罷,我先告辭了!無論是打是殺,是賣是留,都與我無關,我待會兒自會差人將她的賣身契給大嫂送來。」

奴才是什麼東西?能用的時候只管用,不能用的時候便得棄之不留情,怎麼能叫一個奴才將主子牽制了!

只是可惜……陸清瑩忘了很關鍵的一點——這話是於姨娘說的不假,可前提是,那個奴才手裡沒有主子把柄,再或者即便有把柄也已經開不了口……

因此上她這話才說罷,便聽得小池一聲淒厲的嚎哭:「二姑娘!你好狠的心!一切都是你交代的,東西也是你叫我夾帶出去替你私相授受的,如今你卻翻臉不認人了!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的!」

陸清瑩的腳步登時頓在原地。娘親教給她的話不管用啊!這是為何?

可眼下並容不得她多想,她立刻轉身狂奔回來,照著小池的臉蛋兒就是兩個嘎巴脆的大巴掌,「你個死奴才,你才來幾日,便學會了攀咬主子!是誰授意你如此做的?啊?」

陸清寧立刻冷笑了兩聲:「二姐姐還是省省力氣吧。你要麼有把握幾巴掌能夠打死她,要麼有把握她身上的東西確實與你無關,否則的話……何苦來呢?」

小池強忍著挨了幾個嘴巴之後的頭暈眼花:「大奶奶,三姑娘,求您叫人給奴婢解開繩子,奴婢不用搜身,自己交出來成不成?」

陸清甯笑看蔡明芬:「大嫂說如何?」

蔡明芬笑著點頭:「她願意自己交出來當然最好。」姑嫂倆已經全將陸清瑩當成無形。

陸清瑩聞言,身形晃了幾晃,險些跌坐在地上,好在被小美和小倩一左一右扶住了。

都說內宅女眷私自往外面傳遞東西,是大戶人家最最忌諱的事兒,被捉住就沒個輕罰,她還不信——不過是一封信一小包藥丸而已,隨便藏在哪裡都帶出去了,難不成每個出去辦差的僕婦丫頭都會被搜身不成?

何況那些丸藥可是她娘從莊子上脫身必需的,就算是冒險,也得試試不是麼?趁著陸三兒不在家,二太太也罷大奶奶也好都不會與她作對,正是個送將出去的好時機啊。

誰知、誰知陸三兒今兒偏偏就回來了!陸清瑩這麼想著,心底那叫一個恨啊,使出全身力氣甩開小美和小倩,餓虎撲食一般朝著陸清寧撲來,「我跟你拼了!你當初一手遮天。說將我娘送到莊子上就送了,如今又百般阻撓我接她回來!」

水晶邁步便要上前替自家姑娘擋住她,卻被陸清寧輕輕攔住:「你可以替我動手打丫頭婆子,卻不能替我懲治她,她畢竟還是陸家的姑娘呢。」

話說罷之後,就如拔草一般、輕輕鬆松便將陸清瑩的兩隻手扒拉到一邊:「別跟我動手,你是我的對手麼?」

有陸清瑩的話擺在那兒,小池身上裝的一定是傳遞給於姨娘的東西了,這樣還算好——至少不是被包明娟和包老太太攛掇的,跟哪家公子少爺私相授受不是?

「你們兩個丫頭。速速將你們姑娘帶回清瑩園去,好好看住了她。若叫我知道她再隨意出院門,先打死你們兩個。」陸清寧喝罷小美小倩,又喊了四個粗使婆子幫忙,一眾人押犯人一般,將二姑娘送回了清瑩園。

蔡明芬微微有些皺眉。不是才叫薄荷去召喚眾僕婦過來觀審麼?怎麼又叫二姑娘走了呢?

直到陸清瑩一行人走遠了。再看不見背影,蔡明芬方才納過悶來。奴才犯錯可以觀刑觀審。二姑娘又不是奴才……看來這管家的深奧之處,她還要多學著些呢。

小池又不再抵抗,願意主動交出身上藏匿的東西,是不是也可以不用僕婦們旁觀了?叫人散了各自做活去不是更好?蔡明芬想到這裡,不免低聲詢問陸清寧。

陸清寧輕笑著搖頭:「等她將那東西拿出來,叫大家都瞧見究竟是什麼,再解散也不遲。」

折騰了這麼一出兒之後。再回到清寧園,已經是午時末了。水草左等右等都等不回來自家姑娘,只得將之前的飯菜給大家分了分,方才又重新回到大廚房立等,重新提回新做的熱乎飯菜。陸清寧進門正好吃。

「你說她上次跟包家表姑娘出去那趟,確實是去了莊子上。」陸清甯一邊喝湯,一邊問水草道,「是太太答應了她去的?」

水草點頭稱是,陸清甯聞言很是無奈,太太怎麼這麼好說話啊?!不過也好,若不是太太答應了,陸清瑩一計不成又生一計,也許就不如今兒這般好撞破好處置了。

「高媽媽說,強按著不如散養著去,散養著才好抓把柄,還說這話是姑娘您說的。」水草笑著給自家姑娘學說。

陸清寧大笑。可不是怎麼著,她確實跟高媽媽說過這話,原來是這個緣故,太太才故意答應二姑娘去探望于姨娘的!

可是小池身上那包藥丸,究竟是做什麼用的?

方才那丫頭將信件和藥丸都交了出來,為了表示沒再藏私,又怕當眾被扒衣衫,還主動叫水晶領她進花廳裡面又搜一遍,確實也沒其它玩意兒了,就那麼一包不起眼的小藥丸,就能令於姨娘離開莊子重回陸家?

可不管蔡明芬和陸清寧如何詢問,那小丫頭都一口咬定,她不知道那藥丸是什麼藥;而信紙上也不過是幾句問好的話,並沒別的破綻,蔡明芬無奈,只得將那包藥收起,說是午後請個郎中來瞧瞧再說也不遲。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18:36

第十三章

「水草你說,有什麼藥是吃了之後就能離開莊子的?若是吃了後裝病用的,她身為重病人,家裡肯定更不能接她回來,養在莊子上更方便些;若是吃了裝死的呢,於姨娘畢竟給陸家生了二子一女,肯定得厚葬,活埋的滋味可不好受啊。」陸清甯放下湯碗,百思不得其解。

難道是陸清瑩被人騙了,說吃了那些藥丸就可以得道升仙?好吧,就算真有人願意相信得道升仙這種事兒,成了仙也不可能回家來不是?神仙不是應該在天上呆著的麼!

水草被自家姑娘這得道升仙的話笑壞了,一邊收拾碗盤一邊樂:「二姑娘雖然……也不至於像姑娘說的這樣傻啊。」

陸清寧也哈哈笑著離開桌子去洗手,奶娘蘇媽媽聽她們笑得大聲,忙扔下手裡正在收拾的、禹州帶回來的行李,一路往外走一路埋怨:「水草你這丫頭,姑娘本就吃得晚了,還不叫她老老實實用飯。」

待見得桌子已經收拾了,陸清寧正在洗臉淨手,忙將埋怨的話咽了回去:「這是笑的什麼啊,水草快說給我聽聽。」

水草咯咯笑著將二姑娘做的事兒學給奶娘聽:「……您也幫著咱們姑娘想想,二姑娘弄來的那些丸藥,究竟是做什麼用的?」

蘇媽媽訕訕一笑道:「姑娘都想不出的事兒,奶娘一個不識字的婦人怎麼會想明白?大奶奶不是說午後找郎中瞧麼,等瞧完了也就知曉了。」

「要不奶娘差個婆子跑一趟,去將木香或是黃芩喊來看看?」蘇媽媽其實也怕郎中們不給好好瞧,相比較起來,木香和黃芩畢竟都是自己人,做事更精心。

這話倒提醒了陸清寧,她擦把手便囑咐蘇媽媽:「等奶娘您睡醒午覺親自走一趟吧,出去之前先去大奶奶那裡拿兩丸藥,就說我說的,請大奶奶該找郎中還是得找,別等咱們這邊,畢竟咱們這邊的話,不一定能叫人信服。」

女子醫館是她開的,木香和黃芩等幾個人都是她的人,她的人不管說什麼,都做不得數兒,否則就得授人以柄。

蘇媽媽明白自家姑娘的意思,乾脆連午覺也不睡了:「奶娘這就去,早去早回也省心。」

木香幾個丫頭說的話雖然不能作為唯一的依據,卻能早些叫姑娘知道,心裡也好有個底兒不是?

「小素蘭心,你們倆手底下快著些,將那些小物件都先放那兒不用管,等姑娘歇起來再收拾也不遲,先過來服侍姑娘睡午覺。」蘇媽媽吩咐罷,抬腳就要走,卻像又想起來什麼似的,重新又退回門檻裡:「姑娘,奶娘忘了一件事,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陸清寧笑著點頭:「您說吧。」

蘇媽媽雖然磨嘰,可很多時候都會從嘮嘮叨叨中透露不少有用的事兒。

「咱們家老爺……好像還曾經去莊子上看過於姨娘兩次呢,您說二姑娘弄來的丸藥,是不是……」蘇媽媽饒是歲數不小了,說到這裡也不禁紅了臉。

小素幾人聽出這話裡的玄機,也全都羞得立刻垂了頭,可陸清寧正站在窗邊看她頭些天挖回來的一棵小野花,並沒瞧見幾人神色,不曾回身就連聲埋怨:「奶娘!您怎麼說話不全說完了,說一半兒藏一半兒呢!」

話音沒落,她已然納過悶來,哎呦一聲就紅著臉笑起來,笑罷之後就催蘇媽媽:「我懂了我懂了,您快去吧,一切等回來再說,您沒瞧見幾個丫頭的頭都快垂到腳面上去了?」

蘇媽媽走後,由小素和蘭心服侍她進屋安置好,兩個丫頭挽著手悄悄退出去掩上門,只留下陸清寧一人,她那臉色立刻如同覆蓋了冰雪——陸廷軒竟然去莊子上探望過於姨娘,還不止去了一次!她怎麼從來都不知道?

沒錯兒,陸廷軒是這府裡的大老爺,又是她父親,不可能做什麼事都要她點頭,可她的眼線遍佈四處,為何卻從沒人告訴過他,老爺去過莊子上?

難不成就因為她的眼線只在後宅得力?前院倒是有孫姨奶奶和夏妍,還有槐花,可這幾人都是無法接近軒園的,自然也就無法知曉陸廷軒的秘密了,難道叫她給自己父親身邊也安個人去?她怎麼做得出這種事!

可是奶娘又是從何得知的?方才若能追著問一句就好了!

二姑娘又被禁足了。陸清嫵聽說這個消息後,立刻從繡架前頭站起身來,一把握住石媽媽的手:「您說的是真的?」

石媽媽嗔笑道:「是真的是真的!」

「就是太太叫老奴來告訴大姑娘一聲的,怎麼能是假的?大姑娘這些日子除了早上去給太太請安,日日窩在房裡繡嫁衣,太太怕大姑娘悶得慌,就叫老奴來陪大姑娘說會兒話。」

陸清嫵忙扶著石媽媽與她一同坐到繡架旁的美人榻上,石媽媽也不推脫——她當初陪著大姑娘在莊子住了小一年,情分自是不一般,大姑娘不拿她當奴才,是她的福氣,卻也是她對大姑娘極好換來的。

「這次又出了什麼錯?二妹妹怎麼如此不叫太太省心?」陸清嫵緊緊皺著眉頭,惹得石媽媽忙叫她笑一笑,說眉頭總皺著會出紋路,兩人這才對視著笑起來。

「咱們老爺不知是被二少爺攛掇的,還是七少爺跑去撒嬌了,竟然去莊子上探望了於氏兩次,這事兒大姑娘早知道了,老奴也不多說了。」

「誰知等咱們那聰明的二姑娘知道後,便想借著這個由頭將於氏接回來。」石媽媽撇嘴笑道:「只是二姑娘失了算,叫一個小丫頭替她往外頭傳信兒,正被三姑娘人贓俱獲。」

見陸清嫵似乎想不通人贓俱獲是什麼意思,石媽媽立刻放低了聲音:「左右大姑娘也該出嫁了,媽媽就跟你多說兩句,有那麼一種藥啊,若是婦人吃了,郎中能號出喜脈來……」

陸清嫵驚訝的以帕子掩嘴,呆愣了半晌方才道:「二姑娘是想叫於氏裝有孕?天啊。這是多虧被撞破了,否則要將於氏接回來不說,之後她又生不出,說不得會假裝小產,又賴到誰頭上呢!」

「可不是怎麼著?」石媽媽恨恨的說:「首當其衝的怕就是咱們太太了!就算她聰明,知道咱們太太現在是動不得的,定也會賴在三姑娘身上!」

陸清嫵這叫一個後怕啊。若不是三妹妹捉了那丫頭,並從那丫頭身上起獲了那醃臢藥,三妹妹這名聲可就得徹底毀了——誰家願意娶個在娘家就害人小產的姑娘做媳婦?

更何況假作小產這種事,也許撞上誰就算誰倒楣;萬一於姨娘撞不上三姑娘。轉而陷害她陸清嫵也說不準呢。誰叫她與二姑娘一樣都是庶女,她卻被太太收在名下。還尋了個好夫婿?

這麼想罷,陸清嫵立刻明白石媽媽的來意了,這是來告誡她,在成親之前要處處小心呢。

「知道三妹妹從禹州回來了,我還惦著去瞧瞧她。如今聽媽媽這麼說,我也去不得了。只好等去太太那裡見面了。」陸清嫵有些失望的笑道。

石媽媽笑著安慰她:「三姑娘又不是出了半年的遠門,還會挑大姑娘這個理兒不成?老奴出來時,三姑娘就在太太那兒呢,還叫老奴告訴大姑娘,等她陪著太太用了晚飯,路過清嫵園,會來陪大姑娘坐一會兒。」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18:47

第十四章

之後石媽媽又跟陸清嫵聊了些有的沒的。便告辭回了千疊園,才一進西次間,就瞧見太太笑得正開心,六少爺也回來了,正靠在三姑娘的腿旁吃點心。

「我的少爺啊。馬上就要用晚飯了,還吃點心。待會兒還能吃下正經飯食麼?」石媽媽又嗔又笑。

謝氏笑著接了話:「可不是,方才都勸了他好幾句,卻是不聽,敢情這是外祖家帶回來的點心比飯菜吃著香呢。」

陸文淵的門牙已經長出來了,一笑又白又亮:「這小點心個個沒有大拇指肚兒大,能當飯食吃麼?我才吃了兩三塊,絕不耽誤一會兒正經吃飯。」

陸清寧頓時笑得不行:「你跟誰大拇指肚兒比的?就是蒲扇般的大手,那手指肚兒也沒這個點心大吧?」

又轉頭問石媽媽:「大姐姐還在繡嫁衣呢?天兒都快黑了,有沒有告訴她小心眼睛啊,正日子還有五六個月呢,慢慢繡也很來得及,何苦這麼認真。」

石媽媽笑說已經歇了,謝氏不免啐陸清寧道:「怎麼凡事到了你嘴裡就沒個正經的?繡嫁衣再不認真,做什麼事該認真呢?」

陸文淵忙接話道:「娘您忘了,我三姐姐根本不會繡花,想認真也認真不得。」

說罷話他就將點心盤子一推,跳下炕撒腿就跑,跑到廳堂裡也沒見陸清寧追他出來揍他,又笑嘻嘻跑了回來:「今兒日頭從西邊出來了啊,說三姐姐不會繡花卻沒惱。」

卻見陸清寧一把便將他薅住,另一隻手高高舉起就要拍他,陸文淵嚇得連聲高喊娘救命;陸清寧忙將他放下,伸手噓了一聲:「小八小九都在娘房裡睡覺呢,莫吵醒了他們。」

陸文淵忙掩住嘴,躡手躡腳隨著姐姐重新上炕坐下,屁股不等坐穩,卻聽外面來報,老爺來了……

他來做什麼?陸清瑩才被禁了足,他就來了,是來給陸清瑩說情,還是要親自與太太開口,求太太將于氏接回來?

陸清甯尚不等想清楚,陸廷軒已然進來了,她只得掩飾住臉上的不情願,拉著陸文淵一同給他施禮問安。

「老爺這會子進來,可是有事?」謝氏臉上笑容不減,「若有要緊事商議,等妾身打發三娘和淵兒回去再談也不遲。」

陸廷軒的神情登時凝住。這兩個孩子只要是在家,必是日日陪謝氏用晚飯的,等用罷晚飯叫兩個孩子回去後,再聊他的事兒,他豈不是也要陪著、在這無趣的正房裡再待一個多時辰,時時如坐臥針氈?

「並沒什麼大事,只是來瞧瞧你和孩子們,小八小九呢,我去看看他們。」陸廷軒說罷就要拔腿往外走。

「小八小九在太太屋裡睡覺呢,老爺去外頭反而看不著他們。」陸清寧似笑非笑的喚住他——她去禹州待了五六日,陸廷軒卻毫不知情,這個父親當得還真是省事!

陸廷軒倒像得了特赦令,立刻收回腳來:「既是睡覺呢,我就不進去了,省得吵醒了他們兄弟又哇哇哭,誰也哄不好。」

見陸文淵只是瞪著一雙大眼抬頭望著他,好似他是個陌生人一般,陸廷軒心頭一軟,不由自主往前走了兩步,伸手撫了撫這個兒子的頭頂;陸文淵卻像很不適應般,稍微縮了縮頭,被陸清寧擰了下手指,方才又如常的挺直了身子。

陸廷軒在外面最最能誇出口去的,便是妻妾和睦,子嗣繁茂;這些日子卻不知是誰聽了傳言,一群人日日拿著於氏被送到莊子上的事兒擠兌他,說他所謂的妻妾和睦都是假的。

可這話又該如何與謝氏開口?說勞煩你速速將於氏接回來,裝也得給我裝出個和睦樣子來,也叫我找補找補丟了的顏面?

他並不曾給過這個妻子多少臉面,他自己何嘗不知道,如今又怎麼開得了口。不論是臉面,還是情分,都是互相的不是?

謝氏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情知拖字訣不好使,只好囑咐陸清寧:「你帶著你六弟炕上坐著吃茶說話兒,娘跟老爺去東書房坐一坐。」

陸清甯笑著應了,屈膝送老爺太太錯著肩去了西屋,旋即就冷了臉。

定是陸清瑩和陸文博早商量好了的,先將陸廷軒賺去莊子上探望於氏,然後再求陸廷軒出面,主張接回於氏!那藥丸子雖然沒傳出去,卻阻止不了他們接回於氏的心!

於氏當初犯得的確不是大錯,不過是有些規矩沒弄明白,堂而皇之將她自己當成二少爺的娘四處求情罷了;若不是陸清寧借機將事兒鬧大,強行給按了一個惡疾的名兒,想必于氏至今也還在後宅逍遙呢。

那麼如今又該如何阻攔於氏的回歸?陸清寧冷冷的凝眉笑起來——她根本不屑再想什麼主意,只管咬住一個「不成」就是了!若陸廷軒執意不在乎她的意見,還非得將於氏接回來不可,她倒要瞧瞧這於氏進得來這個門與否!

想罷這個,陸清甯忙給陸文淵倒了盞溫熱的茶水:「才吃了那甜膩膩的點心,快喝點茶清清口。」

她自己便起身挽住石媽媽,低聲問道:「我聽我奶娘說,老爺去莊子上探了於氏兩次,這消息是誰傳進來的?」

奶娘蘇媽媽是個老實人,怎麼會有這種一手消息,必是從太太這千疊園聽去的。

石媽媽看了眼六少爺,見六少爺只管低頭喝茶,並不管她們這邊竊竊私語,便伸了三個手指頭道:「莊子上的這個,叫進城來送菜蔬的老蒼頭告訴老奴的。」

那個莊頭冷三躉?這人倒還算明白!陸清寧微微笑著點了點頭,不待說話,卻聽得東屋傳來很大一聲響動,似乎是誰拍桌子呢!

她來不及多想,拔腿就往東書房沖去——陸廷軒拍桌子砸茶碗都不礙的,只是別叫太太吃虧才是!

陸文淵見狀也反應極快,立刻拋下茶碗跳下炕來,追在姐姐身後,姐弟倆前後腳沖進了東書房。

謝氏遠遠的站在書房南窗前,身子和臉都朝著窗外,並不曾回頭,肩膀卻有些忍不住的一抽一抽,顯然是在哭泣;陸廷軒坐在書桌邊的圈椅上,臉色不大好看,左手還捧著右手,兩手的顏色分明不一樣。

陸清寧一把拽住像小老虎般呲牙咧嘴欲往上沖的陸文淵,強忍著氣笑道:「爹爹的手受了傷?」

「這是不小心碰到哪裡了啊,會不會傷了骨頭?要不要趕緊請郎中來瞧瞧?」

陸廷軒何曾想到陸清寧會這麼說,他以為這一對兒女沖進來是要護著謝氏,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指責他呢。

因此上在他們姐弟沖進來的一霎那他就想好了,若是女兒膽敢大聲斥責他,他也絕不留情,立刻便叫這不懂事的孩子跪佛堂去;若謝氏欲替女兒求情,正好可以拿著接回於氏做交換。

可女兒這一開口,他立時有些驚訝。這孩子這是怎麼了,難道長大了便不那麼暴躁了?

「爹爹怎麼不說話,莫不是傷太重,疼得不行?」陸清寧忍氣賠笑,「不如我陪著爹爹去同福街瞧瞧去,我那醫館旁邊有個正骨堂,那位老先生做得一手好膏藥,就算斷了骨頭,貼上幾日也能好呢。」

這東書房裡的書案本是烏木打造,烏木可是最硬的木頭了,陸廷軒拿著手掌跟它硬碰,不是活該麼,陸清寧心底很是幸災樂禍,一時之間怒氣也消了一半去。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19:01

第十五章

陸廷軒聞言更是尷尬。

突然想到謝氏方才說,女兒才從禹州謝府回來,午時才到家,求他給她們娘兒們些顏面,先容她與兒子閨女好好吃頓晚飯,改日再議事也不遲,他立刻站起身來:「三娘和小六好好陪你娘用飯,爹爹還有事,改日再進來陪你們。」

說罷這話,就像有狗追他,三五步便沖了出去,直奔大門而去。陸文淵對著他的背影皺了皺鼻子做了個鬼臉兒,這才慌忙跑到謝氏身邊,伸出小手將他娘的手拉住:「娘別哭!」

謝氏也就從窗前回轉了身子,抻出帕子來沾了沾眼角,笑著低頭對他道:「娘沒哭,娘站著這兒看花。被風眯了眼。」

之後娘兒仨一起用了晚飯,飯後陸文淵還欲多停留一會兒,謝氏卻不許,陸清寧也替他將奶娘丫頭們喊了進來帶他回淵園,「回去後給六少爺洗洗臉換換衣裳,再送他去老太爺書房。」

打發走了陸文淵,小八小九也睡醒了,各自的奶娘來接了他們回東廂餵奶,這正房裡便只剩下陸清甯陪著謝氏,娘兒倆先是相對著長長舒了口氣。旋即都笑起來。

「我只是氣恨你爹,就這麼半天兒他都忍耐不住。還巴巴跑來求情。」謝氏頗有些為自己的眼窩子盛不住眼淚而尷尬,「你出門好幾日,他都不知道,見到你都不問問你外祖家一切都好,哪有他這樣做人的?」

陸清寧聽了這話。知道之前並沒猜錯陸廷軒的來意,不免冷笑道:「我出門沒出門。外祖家好不好,跟他有什麼干係,他不問倒好;只是他這麼急切的來為於氏求情,可曾跟娘說了理由?」

「對外頭都說於氏是患病去莊子上靜養的,可至關緊要的都知道於氏是犯了錯;老爺想將她接回來,總得想個好理由才是,否則置咱們娘兒們的顏面於何處?難不成是她沒錯。反倒是咱們當初錯了不成?」

「之前又正好有二姑娘這一樁事擺在這兒,若沒有,還能順應順應老爺的懇求,接於氏回來也沒所謂,陸家又不是養不起她。」

「可被二姑娘這麼一鬧。誰都知道於氏母女居心叵測了,於氏想回來。那不是在打娘的臉麼!」

謝氏含了半口茶潤了潤嗓子,皺眉道:「理兒是你說的這個理兒沒錯,可你爹那個脾氣,他哪裡管別人怎麼不高興怎麼不情願,只要他自己個兒舒坦就好;若非得拗著他不答應,恐怕還得有場好鬧。」

「娘不用擔心,」陸清寧笑道:「我看老爺最近很不愛往後院來,是不是因為宋姨娘和沁玉姨娘都是服侍他的老人了,雪芳姑娘又早早招了他厭煩?」

「不如再給他買兩個人進來吧,他得了新人,也就不再惦記於氏那個舊人了。」新人進了門,倒也避免不了往後的亂七八糟各種故事,可總比於氏好對付多了。

當然這也是沒有法子的法子了,誰叫謝氏一嫁進來就沒整治清楚,慣出了陸廷軒這麼一個臭毛病;好在謝氏已經不再在乎他的情分,還不如多給他添點人,一是省得他日日出去胡來,二也是用新人絆住他,能絆一日是一日了。

「也只能如此了,」謝氏無奈笑道:「你倒不愧是你爹爹的女兒,將他看得一清二楚呢。」

有些話,謝氏並沒敢與陸清寧說的太清楚——方才在東書房裡,陸廷軒便說了,若是不接於氏回來也使得,叫謝氏答應將他的一個相好兒接進家來給個名分,那相好兒的,是個良家女子,去年死了丈夫……

如今女兒已經主動說要給陸廷軒納新人了,謝氏也就不再藏著掖著,索性將他方才的話都斟酌著用詞倒了個底兒掉。

陸清寧皺眉失笑。

這陸廷軒還真有一套!先是逛青樓,納了雪芳,等知道這招兒不妥,便改去光顧小倌兒館,又被老太爺打了一頓,如今就乾脆去勾搭良家女子小寡婦了!

敢問這世上的女子有各種行當各種出身,還有他陸廷軒不曾見識過的沒?

「娘是正室太太,不可能放下身段陪小妾們玩鬧;雪芳姑娘如今就是個擺設,權當不存在,等這小寡婦進了門,全靠宋姨娘和沁玉鉗制她?乾脆再買一個,好事成雙。」陸清甯攛掇謝氏道。

若是過去,她手頭上沒有生意可以打理,她樂不得在家拿著陸廷軒的小妾通房出氣玩兒,也當解悶了;現如今她哪有那般閒工夫,也只好多給陸廷軒準備幾個新人,叫她們互相掐去了。

謝氏又恨又笑。恨的是,都怪她沒給孩子們一個乾乾淨淨的家,要不然,自己這閨女才這麼大,從哪裡學來的這些玩意兒!而笑的是,閨女連這個都懂,過幾年也不用怕到了婆家制不住夫君了……

母女倆又竊竊私語了一陣子,天色已經濃黑了,陸清寧也便起身請辭。出了千疊園,想起之前說過,要去瞧瞧陸清嫵,便帶著水晶緩緩朝著清嫵園走去。

夜風中,有青澀的草味兒,還有不知名的花香;陸清寧仰頭看了看暗藍的星空,心頭歎息,若是陸家不這麼雜亂無章的該多好?

陸清嫵正在丫頭們服侍下泡手呢,見她進來,慌忙就欲離開銅盆過來說話,陸清寧忙笑著按住她:「大姐姐日日繡花很傷手,還是泡好了再說也不遲,咱們姐妹還要那麼多虛禮作甚。」

陸清嫵卻端了銅盆,告訴丫頭們:「我和三姑娘去繡房說話兒,泡一壺茶送過來,就不用你們伺候了。」

姐妹倆一個用玫瑰花汁子泡手,一個依窗品茶,細聲細語的說起話來,聲音雖然輕細,話語中卻是暗藏無數玄機。

「那個莊頭冷三躉,倒是極其通透,想是大姐姐與石媽媽當初維護得好的緣故?」陸清寧輕笑道。

陸清嫵眉目不驚,只管專心致志的按摩著手指,口中卻道:「不過是個莊頭,除了傳幾句話,還有什麼大用?歸了包堆還是於氏與咱們家二姑娘犯傻,什麼招數都敢想都敢用。」

「三妹妹又是怎麼想到的,冷三躉是咱們的人?」陸清嫵輕笑著抬頭,「是石媽媽跟三妹妹說的吧。」

這話說的聰明,一句「咱們的人」,既是示好,又不藏私。

陸清寧點頭輕聲道:「那莊子可不是太太的陪嫁,而是陸家的產業呢。若於氏在莊子上不老實,或是身體不適,莊子上來送信,總該找二太太大奶奶才是,並不該找到石媽媽頭上不是?」

陸清嫵笑了片刻後,臉色刷的冷淡下來,還帶著些許的仇恨:「我情知自己手段不夠,最大的能耐也不過是收買個莊頭罷了,又膽子小,不敢學人家用下作手段害命,根本奈何不得於氏母女。」

「好在三妹妹回來的及時,正捉住她們蠢蠢欲動的手,恐怕經了這一出兒後,于氏再想回來更是難上加難,是不是也算天網恢恢,善惡終有報呢。」

話是這麼說,她面上的神色卻多少有些遺憾。還是陸清寧安慰她道:「有的時候,死的利索反而是一種解脫……」

「誰說不是呢。」陸清嫵拿著手巾擦淨手,細細緻致的塗了些花膏在手上,又輕輕揉捏著各個手指。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19:13

第十六章

「不說往後只說眼下,恐怕於氏正在望眼欲穿的等著二姑娘傳東西去呢,等來等去等不到人,卻不知這裡發生了何事,還不知要熬出多少心血呢。」

「我瞪大眼睛等著,等著她熬盡的那一日。」陸清嫵的手指一時用力,聽得見關節間清脆的哢哢聲。

陸清寧笑著點頭:「大姐姐這話說得好,既如此,不如明兒趕緊叫人給冷三躉傳個話,這邊府裡的事兒,一點都不叫于氏知曉才好。」

「若立刻便叫她知道二姑娘事敗,至多是遺憾歎息幾聲,緊接著還不知要生出是多少新花樣;若她全然不知情,漫長的等待和無盡的期望之後,一個不小心,人就會轟然病倒也說不準……」

細論起來,以前的陸清甯跟於氏並沒有多大仇恨。可自打撕破臉將於氏送到莊子上去之後,兩人間的仇恨已經是覆水難收了,若叫於氏回來,豈不是她陸清寧作繭自縛?

「太太說,要抓緊給二姑娘議親了。」臨走時,陸清甯又告訴陸清嫵這麼一個消息。

陸清嫵也顧不得兩人已經快走到院門口了,驚訝的一把拉住妹子的胳膊,緊張的詢問:「這又是為何?她鎮日裡叫太太操心,從沒有消停時候,太太還管她這事兒作甚,叫她自生自滅去不是更好?」

「大姐姐糊塗,」陸清寧輕笑:「在咱們這種人家,叫她自生自滅可是件容易事兒?她下邊還有好幾位姑娘呢不是?」

陸清嫵默默垂下頭。可不是怎麼著?若將二姑娘的親事擱置不管,三妹妹就不嫁人了麼?

「何況老爺去太太那裡給于氏求情不成,反又求太太將四姑娘接回來呢,一旦有一日拒絕不掉,再叫包家表姑娘和二四兩位湊在一處,三人成虎啊。」陸清甯回想起謝氏學說給她聽的話,難免一陣咬牙切齒。

陸廷軒啊陸廷軒,一瞧接回於氏的要求不成,不但要將外頭的相好小寡婦接進門來,還又加了條件!怪不得見她們姐弟進了屋,便鬼催著一樣逃了!

陸清嫵大驚。老爺這是要做什麼,一計不成又生一計的,難不成是見不得大房過些清淨日子?可是、可是,唉,她一個即將出嫁的女兒,哪裡能說自己父親的不是!

「二姑娘要嫁人,四姑娘也不能常在家庵,總有一日要接她回來的,道理其實都差不多;二姑娘下麵是我,我倒是不急,寧願在家多耗上幾年,可四姑娘下面還有五妹妹呢,二嬸娘口上不說,心裡還不知怎麼想。」陸清寧歎氣道。

真正講究些的人家,女孩兒過了十歲就開始慢慢尋夫家的不在少數,甚至有的還在七八歲就已經定了,相比較起來,陸家還算晚的;可即便如此,也不能因為大房的烏七八糟影響另外幾房不是?

「大姐姐莫皺眉了,與其為這些生悶氣,不如回去琢磨琢磨,我若跟二太太將冷三躉管著的那個莊子求來。送給你做陪嫁,你要不要?」陸清寧笑著拋下這句話,也不等陸清嫵有所反應,立刻便出了清嫵園的院門,一路往清寧園而去。

卻不想才到自己那小院門口,就見看門的童媽媽小心迎了上來,低聲道:「姑娘,包家表姑娘來了,等了您快一個時辰了,蘇媽媽請她先回去。明日再來,她也不聽。」

陸清寧皺眉笑道:「既如此。她是不見到我誓不甘休呢,沒所謂,我去見見她。」

包明娟手裡拿著陸清甯常擺在案頭的一本書翻看著,聽得有腳步聲進來,欣喜地抬頭:「三姐姐可回來了!」

陸清甯強忍心頭不適。並不斥責她這不倫不類的稱呼,笑著挑起眉梢:「表姑娘大駕光臨有何賜教?若早些叫丫頭過來通傳一聲。我留在房裡等你多好,也省得叫你這麼苦等候,難免失了我們陸家待客的禮儀了。」

「三姐姐一定要跟我這麼客氣麼?」包明娟的杏眼中有點點淚光湧現:「我自打來了陸家,可是真心與各位姐妹交好的,無奈三姐姐……總是提醒我客居的身份,平白的叫妹妹滿心自卑與哀傷。」

「表姑娘此言差矣。」陸清寧冷笑:「無論是客居,還是主人。都得有合乎身份的規矩,只要規矩到了,誰敢嘲笑看低?表姑娘執意以為我是嘲諷你寄人籬下,殊不知我只是看不慣你處處插手我們家的私事呢!」

她不想跟包明娟兜圈子,索性明明白白說了;至於包明娟究竟是為何事而來。願意說就說,不願意說滾蛋就是了!

「三姐姐冤枉我。」包明娟哪裡想得到陸清寧如此長驅直入。一時竟然無話可說,鬱結了片刻方才委委屈屈又開了口。

「我冤枉你?你攛掇著我們家的二姑娘,一起借了嫡女的馬車出入陸宅,替老太太四處攀交情搭關係,是我冤枉你?你將你們包家熟識的遊醫引薦給二姑娘,又叫他給二姑娘配製邪門左道的藥丸子,是我冤枉你?」陸清寧冷笑道。

「不知表姑娘聽說過這麼一句話沒有,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自以為你算計得好,二姑娘為了自己的利益也會替你保密,絕不與外人道,殊不知暗地裡無數雙眼睛盯著你呢!」

包明娟激靈靈連打了好幾個冷戰,一時間連眼淚都被嚇了回去。姑祖母不是說,陸三兒只占了個心狠手辣麼,怎麼全然不是那麼回事兒!

「我知道,你們包家不甘心,從打將老太太送進陸家門那一日起,就打著報仇的心,畢竟當初若不是我們家老太爺貪財,你們包家就不會敗,幾十倉的糧食啊,若不是陸家吞了大半,怎麼會不夠還債?」陸清寧笑著放緩了語氣。

「可這些年來,我們家老太爺過得就不煎熬麼?他明知你姑祖母這些年來都做了什麼,可就因為他當年貪心害了包家,他便想,哪怕用二十年來還債,他也認了,是他欠你們包家,加倍還也是應當……」

「誰知就是這份愧疚,倒被你姑祖母抓住了短處。老太爺一縱容她就是這麼多年,她也便借著這份縱容,下手越來越狠,至今還無法停休。」

「現如今你們包家的元氣已然緩過來了,還越過越好了,我們陸家卻越來越爛,卻還是無法叫你姑祖母放下心結;既然你來了,我正好問問你,這個仇恨究竟還要延續多少年,延續多少代?」

包明娟的汗珠子啪啦啪啦往下掉,擦也擦不過來。她怎麼不知道這些事?姑祖母從來不曾與她講過,包家竟然是敗在陸家老太爺手裡的?姑祖母接她來陸家客居,原來是為了報仇?

她不過是包家的庶女而已啊,報仇這種大事,為何竟然落在她的肩膀上?包家的男兒都是幹什麼吃的?男子漢大丈夫,有能耐就使,有本事就用,弄得陸家家破人亡也算痛快,憑什麼要叫幾個女子搭上半輩子一輩子做這種事!

「我、我不知道這個!我不知道三姐姐說的是什麼!」包明娟越想越混亂,頭也擺得如同撥浪鼓。

「我相信你不知道,你不過是個孩子呢。」陸清寧微笑,「可你今兒既然來了,你就替我將方才的話原封不動轉達給老太太吧。」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19:26

第十七章

「她若說,只要包家人或陸家人一日沒死絕,這仇恨就不休不止,好,那我就打起全部精神來陪她玩玩;若說她也不願意將一輩子都交待在這個仇恨上,願意平心靜氣的見見我,我也陪她。」

「天色不早了,你回吧。」陸清寧不願再多說什麼,立刻便下了逐客令。

包明娟拖著沉重的腳步離去後,陸清寧打發掉欲來服侍她回內室洗漱的丫頭們,端坐在書案前沉思起來。

這次去禹州,她專門去見了一次外祖父。

只因她一直都不曾想明白——包氏假公濟私搬挪銀錢接濟娘家也罷了,還翻著花兒的殘害陸家子孫,這種事……是可忍孰不可忍呐;若老太爺果真什麼都明白,為何要縱容包氏這麼些年?!

難道老太爺的精明能幹都是假的,在內宅與女人的事情上,根本便是個與陸廷軒差不多的糊塗蛋?

姑奶奶陸婷姝倒是曾經給她學說過,包氏老太太是如何進的陸家門。

可當時陸婷姝的話,不知是要回護自家人、還是不很知情的緣故,那些過程全都描述的輕描淡寫,還說什麼,當時的糧商全都知曉包家沾了官司,幾十倉的糧食最終賣了個賤價,根本與老太爺無關。

那麼,包氏這麼些年的所作所為,難道只因為包氏的嫉妒之心麼?既如此,這種人還留她作甚?她都想得明白的事兒,老太爺卻還要百般回護,還找了無數的說辭說服姑奶奶,說什麼是因為不想續娶,這根本說不通!

倒是外祖父的一席話點醒了她。且不論當時包家的糧食賤賣究竟是什麼緣故,總之,陸家老太爺在這事情上有短處——當年的陸家還是皇商呢,吃人家的救命錢作甚?陸家缺那萬把兩銀子麼,包家少了這萬把兩,卻敗家了!

商人無情,只要不違法,什麼錢都可以賺。所以,當年的老太爺自以為那份錢賺得問心無愧,否則他也絕不會伸手;可站在包家人的角度再看……對陸家有恨也就順理成章了。

謝家老太爺最終告訴了陸清寧一句話:甯兒你記著,在商言商,莫談情分;謝家經商百年,生意就是生意,情分就是情分,兩者從來不相交。而你們陸家,總容易將兩者混為一談……要不當年怎麼將皇商的肥差丟了呢?

陸清甯搞清楚了緣由,回來的路上便想著,不如哪天去添芳園見見包氏老太太,就算談不攏,戳破了最後一層窗戶紙,可能今後的交鋒也省些事;誰知今日包明娟就主動送上門來,倒是極好的一個傳聲筒。

而外祖父謝老太爺那一番話,更是金玉良言。那話乍一聽來,好像是個人都懂得,可實際上做起來卻難了,想必外祖父也是希望她將這話吃透了,如此才一生不愁。

「奶娘瞧著,那包家表姑娘跌跌撞撞的就走了,姑娘也沒出書房送她,莫不是姑娘……把她給打了一頓?」蘇媽媽一邊服侍陸清寧洗頭髮,一邊小心翼翼的詢問。

陸清寧頂著一頭泡沫笑嗔起來:「奶娘!難不成在您眼裡,我就是那麼一個混不吝麼!」

這一日,是京城明郡王府的郡王妃壽辰。因王妃是齊霄與齊雷的親姑母,齊雲侯不可能不帶著兩個兒子去賀壽,因此一大早便將這兄弟倆叫到面前,先訓誡了一頓,便叫兩人回去更衣準備出發。

齊雷並不回自己的院子,而是跟隨著齊霄一同進了兄長的小院。兩人誰都不許小廝跟著,一前一後鑽進了書房,齊霄立刻回頭喝道:「你不回去換衣裳,一路跟著我作甚!」

齊雷嬉皮笑臉道:「哥哥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避著我想作甚?」

齊霄無奈,只得商量他:「我也不瞞你,今兒正是個逃跑的好日子,我得趕緊去禹州,你就莫跟著了。」

「為什麼?為什麼不帶著我?」齊雷氣鼓鼓的不答應。

「若一下子跑了兩個,你當父親能善罷甘休?」齊霄恨恨的敲了敲兄弟揚起的腦袋:「你在家替我抵擋父親吧,我去禹州將上次倉皇中沒來得及交代的事情都安排好了,立刻就回來,也就是六七日……十來日的事兒。」

齊雷無奈,只得答應。待父子三人到了明郡王府,他卻一把將白鶴鳴拉到一邊偷偷道:「我哥要趁著今日逃回禹州去呢。」

白鶴鳴冷笑:「只是他要逃,你就不跟著?為何還要偷偷告訴我,是又想叫我跟著你們一起胡鬧麼?」

齊雷賠笑道:「這怎麼可能麼,六表哥英明神武,怎麼會跟著我哥那種人胡鬧去;我是說,今兒是姑母的壽辰,我哥他選的日子不大好,等壽宴散了。他人不見了,姑丈姑母臉上都不好看不是?」

白鶴鳴繼續冷笑:「誰面上好看不好看,都與我無關。我本來也要壽宴之後就走的,既然齊霄表哥選了今日,我還得再等一日,我還嫌他耽誤了我的工夫呢。」

這個家,他一刻也不願意多呆,可若是齊霄真跑了,他也同一天離去,幾個兄長必得在父親跟前又告上他一狀;他雖不在乎。卻也不能叫幾個兄長得了意!

白鶴鳴出生的時候,明郡王妃已經是三十四歲高齡。險些沒要了他母親一條命。因此上明郡王對他甚是不喜,外加明郡王妃身體虛弱,病榻上一纏綿就是一年多,白鶴鳴是老王妃帶大的,與父母全無感情。

待他六歲那年。老王妃仙去了,明郡王妃也想將他接回身邊撫養。卻被明郡王一句話就給打發到了外院;上面五個兄長,一二四五全是兩位側妃生的,只有三哥是他的同胞,因先天不足,身體又不好,他受過的欺負和慢待可不要太多!

「我就不明白了,明明六表哥你才是姑母親生的。三表哥身子又不好,你為何總要給別人騰地方?難不成別人襲了王位你才高興?」齊雷甚是不解。

父親齊雲侯可不止一次說過,六表哥不懂事。三表哥身體不好,幾乎失了襲爵的可能,六表哥這麼不爭氣。哪裡對得起姑母拼著命也要生下他的苦心!

「你個小孩子懂什麼!」白鶴鳴呵斥齊雷道,其實齊雷比他不過小幾個月而已。「你若真是想將齊霄攔住,不如趕緊去找舅父,跟我說這些有的沒的,又有什麼用?」

齊雷摸了摸腦袋,臨出門前齊霄的敲打還有些疼,這又被六表哥敲了兩下,還真是雪上加霜啊。

其實他哪裡是想勸說白鶴鳴阻攔齊霄,他不過是想多找幾個伴兒,一起逃了策馬江湖去……反正他哥哥已經是世子了,沒他什麼事,他最愛的就是吃喝玩樂,可那種事只有他一個人也太沒趣了不是?

方可謙很無趣,雖然日日跟他們在一處,哥哥的大計不參與,他們另外幾個的玩耍也不參與,根本不是個好玩伴;江南省布政司副使馮庸的兒子馮瑾瑜,禹州刑廳通判程晏的兒子程曆川,倒跟他是同好……

他這麼想著,便鍥而不捨的纏磨著,「六表哥你哪天走啊,帶著我成不成?」

「不成,」白鶴鳴極其俐落的便將他回絕了:「你當齊霄今兒丟了之後,你還能在幾天之後再跑?舅父不找根鐵鍊子拴上你都是好的。」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19:39

第十八章

這話正中齊雷的心,他可不就是怕這個!垂著頭轉了轉眼珠兒,他立刻笑道:「那我若是今兒將我哥攔在家裡呢?那麼被綁的一定是他,我就能等風聲不緊了再跑對不對?」

「我沒這麼說過,你要是一定這麼想,那是你自己個兒的事兒。」白鶴鳴哈哈笑起來,不想這笑聲引起了不遠處齊霄的注意,邁著大步就往他們倆跟前走來。

「你們倆聊什麼呢這麼開心?」齊霄有些狐疑的問道。

齊雷一臉尷尬道:「六表哥笑話我,騎術一直沒進步,卻還總想跟他比試,笑我自不量力……」

也是同一時間,天穎府陸家,包氏老太太的添芳園。老太太最近調理得上心,外加春天天氣好,既不像冬日裡要攏火盆,又不像夏日要用冰,於養生治病很是有好處,臉上肝火旺盛導致的紅暈也日漸淡了下去,人也精神多了。

將喝罷藥的空碗放回桌上,叫丫頭收走,老太太便低聲呼喚齊媽媽過來說話。

「那天明娟過來跟我說的那番話,我尋思了好幾日,你說……三丫頭這究竟是什麼意思?」老太太皺著眉,百思不得其解。

她真的只是為了包家敗家的緣故,才這般報復?她自己都不清楚究竟是不是!三丫頭為何就如此肯定?

再說了,就算她自己都弄不清緣故,三丫頭也還是太精了些;難不成老太爺什麼都跟那孩子說了?他不嫌當初吞了包家的銀子是醜事了?

齊媽媽是有些城府,也足夠心狠手辣,可叫她幫著老太太分析緣由,水準還差著一大截子呢;聞言不由搖頭道:「老奴也不知道……」

「三姑娘莫不是見撕破臉這麼久了都不頂事,想跟您用緩兵之計,硬的不成來軟的?」

老太太搖頭:「哪有這麼幹的,誰不是軟的不行才來硬的?老太爺不就是個最好的例子,容忍勸說了我這麼些年都沒大用,方才剝奪了我的管家權又下了禁足令。」

老太太有些害怕。

她年幼時見過黃河決口,那一年,雨下個不停,河水越漲越高,半個多月後終於衝破了堤壩……包家也正是那一年囤的糧足夠多,方才趁機發了大財。

而她,陳年累月做下的事情,就像那越漲越高的河水,被奪了管家權又被下了禁足令,也許只是決口的第一步。這種事情,就跟搶險救災一樣,若是封堵及時,還不會氾濫成災,若不堵反疏,淹一個全軍覆沒是必然的。

「老奴倒覺得您多慮了,」齊媽媽低聲道:「畢竟老太爺與您這麼多年的情分擺在這裡,禁足令也早解了不是?再說了,您還有四老爺呢。」

老太太歎了口氣,吐出口中含了好久的梅子核,話語聲雖低,卻沉沉的、帶著毋庸置疑的口吻:「若沒有情分,沒有老四,恐怕我也活不到今日!」

「老太太!」齊媽媽低呼:「您的身子才好了這麼幾日,切莫胡思亂想才是!」

「是我胡思亂想麼?」老太太苦笑道:「一樣的藥方子,過去也一直用著,為何反而是明培那孩子叫郎中送來的更管用些?」

「再瞧瞧這蜜漬梅子,過去這有核的可敢往我這裡送?」

齊媽媽手裡本來端著個小漆盒,裡面是茶渣和老太太才吐出來的梅子核,正想端去叫丫頭們倒了洗乾淨,嘩啦一聲就掉在了地上,滿地的狼狽,「您說過去的藥裡有毒?」

「怎麼會有毒?有毒我還能活著麼?只是藥效沒了罷!」老太太皺眉道:「快叫瑞雪進來,將這地收拾了,我就看不得你們這般冒冒失失的模樣!」

齊媽媽訕訕的叫進瑞雪來幫忙,收拾了茶葉渣子又擦了兩遍地,這才叫瑞雪退出去。齊媽媽的膝蓋有毛病,稍微在地上多蹲了會兒便覺得酸疼,再想到老太太方才說的那些話,不由悲從中來,淚珠子刷刷的往下滾。

老太太恨其不爭,拍著腿低聲罵道:「快把你那眼淚擦了去!我還死不了呢!」

心中卻是無限的悲涼——身邊得用的人也太少了些,四媳婦又是個笨蛋,那些事究竟該跟誰商量?侄媳婦倒是個機靈的,可鞭長莫及不說,前些天還因為陸家得罪了總督大人,怕是不願再管她的事了!

她究竟是為了誰?她不是為了包家麼?可包家又為她做了什麼!

要麼……給老太爺寫個罪己狀,懇求去莊子上靜養罷!自打三丫頭差點淹死在池塘裡,大媳婦跪了佛堂,這家裡的人全都變了,想必早就都不耐煩忍耐她了,待到得了老太爺發話,立刻抱團兒反撲了!

她若再堅持下去,必不得善終啊!

「三姑娘不是請明娟姑娘給您捎話兒,要見見您?不如您見了她再決定也不遲啊。」齊媽媽猶猶豫豫的提議道。

「她有那閒工夫見我?不過是借著明娟的口跟我示威罷了!」老太太冷笑,「小狼崽子斷奶了,每次再張嘴都是要吃肉的,我若同意了見她,那就是我示了弱,她還不得趁機啃我幾口啊!」

陸清寧大清早就陪著姑奶奶陸婷姝出去了——禹州謝家來人了,來給姑奶奶的銀樓送寶石。雖說來者不過是個管事,這卻是陸謝兩家在寶石生意上的第一次合作,因此上姑侄兩人便親自出面,欲將那位管事請到陸氏茶莊見面。

因春茶要做第一次採摘了,朱天黎並不在,陸氏茶莊裡只有小夥計招呼她們;陸清甯請小夥計在二進院裡開了個雅室,又喚人送來熱水洗了茶具,便將人打發了,這茶室裡便只剩下她們姑侄與梅媽媽、小丫頭水晶。

「說是淩晨就從禹州出發,可到了咱們天穎,怕也得是再等一個時辰。」陸清甯怕陸婷姝坐著乾等沒意思,便笑著提議:「不如咱們喝兩盅茶,再去外頭逛逛消磨時間?」

陸婷姝只笑不說話,陸清甯便知道姑母答應了,就招呼梅媽媽和水晶一起坐下喝茶:「又不是在家,也沒有外人,咱們不講那麼多規矩,待會兒逛街可沒有這麼好的茶喝。」

不想幾人才喝了也就半盞茶,陸家就有人尋了來,說是家中有事,要請姑奶奶趕緊回去。陸婷姝見那來人面上帶笑,知道並不是壞事,無奈問了又問,那管事娘子始終不說究竟是什麼事。

「那我究竟是走還是留?嫂子你總得叫我思量思量哪一頭兒更需要我不是?」陸婷姝微嗔道,「我和三姑娘約了人在這裡見面,也是件很重要的事情呢。」

陸清甯見那管事娘子頻頻給她使眼色,似乎是在求她勸說姑奶奶,便笑吟吟說道:「不如這樣,三娘留在這裡等謝家來人,姑母就回家去辦另外一件事。如此也算是兩不耽誤。」

陸婷姝無奈站起身來,「也只好如此了。可你待會兒見了你外祖父家來人,先要招待好他,還要押著貴重物品回家去,就叫梅媽媽也留下吧,要不然我不放心。」

陸清甯見梅媽媽亦無異議,便笑著點頭應了,幾人一同離開雅室,將陸婷姝送上了回家的馬車;再轉回室內坐下,她便輕笑著問道:「媽媽您說。是不是有人來跟咱們家姑奶奶提親呀?」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19:51

第十九章

梅媽媽又笑又皺眉:「若說有人提親,真是件好事兒。姑奶奶才二十幾歲,孤身一人到老,終不是長久之計;可這兩年上門的也不少了,她卻總說不想再嫁,也不知什麼樣的人家才能叫她滿意。願意拋開過往,重為人婦呢。」

「姑奶奶最近並無交際。只是隔三差五來打理打理那個要開張的銀樓罷了,不是也不曾認識什麼人?」陸清寧笑著回憶,「若是早就對姑奶奶神交已久的人就好了。」

梅媽媽微微一琢磨,眼睛便有些發亮:「三姑娘是說那位總督大人?」

陸清寧掩口輕笑:「我也是猜的,無奈前幾日試探著問了姑奶奶幾次,她都用別的話遮掩過去了,我怕再接著問會問惱了。趕緊換了話題……」

姑奶奶與那位元肖總督一定早就認識,這是毋庸置疑的,否則也不會一聽別人提起,就迅速顧左右而言他;可無論如何這也是人家自己的私事不是?

陸清寧又是個做侄女的,哪能天天抱著推姑奶奶進一步的心。眼下這年代又不比現代,若叫姑奶奶以為陸家人都不願養她。豈不是弄巧成拙。

「咱們也別幹坐著等了,這茶莊周圍也有不少大小鋪子,出去逛上一逛,時候兒也就過得快了。」陸清寧說罷這話,便帶著梅媽媽和水晶出了茶室,直奔茶莊的大門外走去,不想還不等出門,便險些與一個人撞上。

抬眸瞧了瞧那人,陸清寧只覺得他眼熟,再看他身上的秀才打扮,立刻想起來這人是誰:「您是高家村的蔣先生?」

來者正是高家村的秀才蔣子瑜,當初斥責陸清甯滿身銅臭的那個;蔣子瑜也不曾想到會在這裡遇上陸三姑娘,忙退後兩步施禮道:「正是在下,陸三姑娘好久不見,一向可好?」

自打那次被陸三姑娘痛斥了一頓,蔣子瑜對陸家的磚茶作坊如畏虎狼,就算是日常散步,也離著作坊遠遠的,誰知今日卻又一次面對面碰上了,怎麼不叫蔣子瑜心中打鼓。

可是禮數總不能失不是?施了禮後,蔣子瑜心中極為忐忑,他幾乎都想得到陸三姑娘會如何講他——你不是最清高麼,如今為何也要為銀錢奔波?

蔣家也有茶樹,這蔣子瑜絕不是來買茶的。陸清寧這麼想罷,忙笑著回了禮,「蔣先生所為何來?可是與朱老爺子約好了的?他不在呢。」

蔣子瑜知道自己想多了,陸三姑娘還不知道他的來意,怎麼會調侃他……不免脹紅了臉道:「……此事說來話長,在下不敢耽誤姑娘,姑娘還請自便吧。」

陸清寧微微皺眉——這傢伙怎麼不懂好賴?朱天黎不在,她好意問他一句,若能幫得上他些忙也就幫了,他卻不領情!

她便回頭問茶莊裡的幾個夥計:「朱爺爺出去之前,可有什麼事交代你們幾個的,比如說蔣先生要來,叫你們替他招待,或是哪位客商要來預定春茶,人來了之後便叫你們去尋他?」

見幾個夥計皆搖頭,蔣子瑜的面上不由露出焦急神色。

十來年前,他家老父拿出積攢了多年的銀錢買了小半片山地,那山地上種了有四百多棵的茶樹,為此還雇用了兩個炒制青茶的老師傅;可是今年,村子裡的年輕婦人女子幾乎全被陸家的磚茶作坊雇傭去了,他家竟然尋不到採茶的短工!

難不成就等著那鮮嫩的春茶在樹上長成老葉子!看著自家老父在家焦急得滿嘴起燎泡,蔣子瑜將心一橫,叫管家套上騾車便一路尋到城裡的陸氏茶莊。

他早知道有位朱老爺子替陸家打理著茶葉這一塊的產業,不管用什麼辦法,或是說服陸家借他幾個人手,或是陸家乾脆收了他家的春茶,也比坐以待斃強多了不是?

蔣子瑜焦灼之下,也就顧不得許多了,簡短的對陸清寧說了他的為難之處;陸清寧聽罷,便笑著請他進去詳談:「蔣先生稍安勿躁,在我看來,這不算什麼大事,雖然朱老爺子不在,我幫蔣先生想些辦法也就是了。」

蔣子瑜不免有些愧疚,更是覺得自己之前不該那般想她,將她想成個牙尖嘴利時刻不饒人的;於是一路往雅室裡走,一路連聲道謝。

「蔣先生雖然只是第二次見我,卻也該知道我就是個心直口快的人,那些謝來謝去的話就莫要再說了。」陸清寧真心不喜歡這種客套,說是要幫他想些辦法,也不過是因為陸家是茶商,蔣家也種茶,恰巧能做個援手罷了。

梅媽媽一直旁觀,並不曾因為三姑娘與個陌生男子來言去語便上前阻止。三姑娘既然已經開始做生意了,今後這種事兒多著呢,攔還攔得住?只要三姑娘心裡有數,交往間掌控得體便成了。

如今見三姑娘並不曾將這蔣先生領到後院去,而是選了店堂旁側的開放式雅室,與店堂間僅僅隔著雕花落地罩,梅媽媽微微笑了笑,便拉著水晶跟在二人身後一同跟了進去。

水晶很不喜歡蔣子瑜。上次姑娘叫她給這窮酸傳話,這窮酸斥責她也就罷了,竟然還連姑娘都捎帶上了,今兒竟然還好意思求上門來!因此聽姑娘吩咐她上茶來,她很不情願的撅著嘴,半晌不愛動彈。

蔣子瑜見狀坐也不是,不坐還不是……卻聽陸清寧沉聲呵斥了小丫頭一聲,那小丫頭白了他一眼就去端茶具,慌亂間,他險些就撞在了身邊的八仙桌上。

「蔣先生小心些!」陸清寧笑著提醒。

「我見蔣先生有些魂不守舍,必是為自家那些春茶著急呢,咱們也就不兜圈子了,請蔣先生直說,您是欲從我家借些採茶人去,還是打算就將那春茶嫩芽直接賣給我家?」

蔣子瑜一路上沒少想這些事兒,想著若是陸家的人實在不好借,就將茶直接賣給陸家也就是了,如今聽陸清寧問起來,不免就帶了些許期待:「陸三姑娘若能借給在下一些人當然更好……「

「不瞞陸三姑娘說,我家早幾年就雇了兩個炒茶師傅,若是茶葉採摘及時,他們也有得活兒做;若是直接賣嫩芽,這兩個師傅沒了活計,恐怕我家也留不住他們了。」

「他們炒茶的手藝如何?」陸清寧笑問道:「會比我們家那些師傅炒得還好麼?」

蔣子瑜欣慰的笑道:「若不是兩位師傅手藝好,在下也就不急了……直接跟陸三姑娘談賣青芽豈不是更省心些。」

「那蔣先生不如將茶山和師傅一起賣給我們家就是了。」陸清寧出人意料的來了這麼一句,眼見著蔣秀才的臉色就變成了青中透紅。

「陸三姑娘此言差矣!」蔣子瑜刷的一聲打椅子上站起,難掩臉上憤怒:「那兩位師傅可是自由身,蔣某如何能隨意擺佈他們的去向!再者說,那茶山可是家父多年的心血所在,蔣某豈能做這種敗家子!」

陸清甯強忍著笑——她只是「調戲」下這迂腐秀才罷了,卻也不曾想到這傢伙反應如此激烈!

答應借給蔣子瑜十個採茶女,又將他送走後,禹州謝家派來的陳管事也到了。

陸清甯帶著梅媽媽和水晶一同上陣,將各色寶石清點了兩遍,給陳管事寫了張收條,收條上附寶石清單,小心翼翼吹幹了墨,方才折疊好交給他。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20:04

第二十章

梅媽媽身上早就帶著銀票,此時也便取將出來,雙手捧著遞上,並笑請陳管事也給她寫個收條,附在另一張清單下麵。

謝家來的這位陳管事年不過三十,一副精明強幹的模樣;見表姑娘與陸家下人做事皆如此有條不紊,不免一臉讚賞中帶著一絲遺憾——表姑娘小小年紀便如此能幹,若是個少爺就好了。

辦好正事,陸清寧又叫水晶去馬車上將謝氏早備好的一些禮物提來,並三封書信交給陳管事,「信件與禮物上都寫著給誰的呢,我也不一一說明了,還請陳管事受累,替我們帶回去。」

若不曾記錯日子,二舅父和四表哥後日就該走了,早商量好的香料作坊一事,卻還不曾進行呢;可陸清寧明白,這種事不能催問,也許四表哥已經交代好,等他走了,會有專人來尋她詳談也說不準。

陳管事打發身邊的兩個小廝將禮物收好,又將那三封信件納入懷中,轉頭掏出一封信來遞給陸清寧:「這是四少爺叫小的交給表姑娘的信。」

「表姑娘回去看完了,琢磨好下一步的動作,打發可信之人去禹州尋小的也好,或者給小的傳個話也罷,小的再帶著那幾個制香師傅過來見表姑娘。」

陸清寧輕笑著點頭應了,暗笑表哥安排的還挺好,這位陳管事做事踏實又爽利。留下這麼個人指點協助她,香料鋪子不出多久也能建起來了。

姑奶奶並不曾等到陳管事便又回家去了,可裡面留下了梅媽媽,外面還留下了薛嫂子的男人薛雙喜呢,如今正事辦完,也該將薛雙喜喊進來見見陳管事,往後的事情就叫這兩人交涉也罷。

陸清寧便喚水晶道:「你去外頭將薛總管請進來。」

薛雙喜是姑奶奶的陪房,姑奶奶名下的所有產業都由他總管。被水晶喚進來後,薛雙喜忙上前與陳管事互相見禮,寒暄之後。陸清寧便笑道:「那就請薛總管好好陪陪陳管事,我先告辭了。」

薛雙喜還好。陳管事卻是一臉驚訝,慌忙出言阻攔:「表姑娘,寶石貴重,還是小的與薛總管將您護送回去罷。」

陸清寧笑著擺手:「我的馬車上又沒貼著標籤,誰知道我車上有寶石?梅媽媽和水晶又都是會武藝的。陳管事只管放心。」

幾人便分作了兩撥,陸清甯這一行上了馬車。也不張羅逛街了,直奔陸家駛去。眼見著陸家所在的街巷就在不遠處,陸清寧也不免輕籲了口氣——寶石不過是兩小匣子,卻價值不菲呢,若是路上出點小插曲,即便應付得來,也不夠鬧心的不是?

卻不想她這念頭還沒從腦子裡退去。馬車前面便橫刺沖出來兩個男子,只驚得車夫慌忙勒韁繩;駕轅馬揚蹄恢恢叫了幾聲,卻終是不曾避開,還是將其中一人重重的撞倒在地。

碰瓷兒的?梅媽媽皺眉說了這幾個字,又囑咐陸清甯呆在車上別動。撩開轎簾便跳下車;另外的一個沒被撞倒的男子已經逼上前來,伸手就要拉梅媽媽的衣袖。嘴裡還不乾不淨的嘮叨著,不外乎是說什麼富人欺負窮人罷了……

「這兩人我認識。」水晶紅著臉道:「他們住的離我家不遠,也是軍戶,早幾年便做了無賴上街訛詐錢財,見到好些的馬車便往上撞。」

「姑娘您在車上坐著,奴婢下去揭穿他們!」水晶說罷這話也不等陸清寧答應,就學梅媽媽一樣跳下馬車:「周大週二!」

正要抓梅媽媽衣袖的是週二,聽得有個脆嫩的小姑娘聲音喚他,忙停了手看過來,看了好幾眼終於認出是水晶,不免嘿嘿笑了幾聲:「原來是蔡家三丫頭?幾個月沒見到你,你這丫頭竟然飛上枝頭做了金鳳凰了?你這一身打扮,也值不少銀子吧?」

水晶狠狠地啐了一口,「你管我呢,我只跟你講,你們兄弟是做什麼營生的,我心裡有數,你還是趕緊將你哥哥扶起來,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去,莫擋我們姑娘的路!」

週二立刻拋下梅媽媽,往水晶跟前嬉皮笑臉的湊過來:「我們是做什麼營生的?是碰瓷兒還是拐賣女子?」

旋即又黑了臉,咬牙切齒道:「小丫頭片子,還敢管老子的事!你信不信我立刻綁了你賣給人牙子去?哦,我倒忘了,你們車上還有個姑娘呢,我瞧瞧這姑娘漂亮不漂亮啊……」

話音沒落,週二的髒手已經朝轎簾伸過去。就聽梅媽媽暴叱一聲,人已經旋風般閃了過來,以手為刀朝著他的腕骨就剁了下來。

週二哎呦一聲,立刻如同殺豬般痛嚎起來,人也抱著手腕跪倒在了地上。

「你個老妖婆!」週二忍痛怒駡:「大哥你還在地上躺著裝死不成,還不來幫我打死這個老妖婆!」

周大還真是躺在地上裝死呢,聞言也顧不得許多了,一骨碌便打地上爬起來,朝著梅媽媽飛奔過來——周家雖是軍戶,可無奈周大週二的爹死得早,這哥兒倆並不曾習過武藝,招搖撞騙好幾年,靠得也不過是一副無賴勁頭。

就是這種人,他哪裡打得過梅媽媽,只一個照面,便被她一腳踹出了一丈遠;踹罷周大,她又過來提起週二的脖領子,一把扔了出去,就見那兄弟倆立刻滾作一團,呼痛的聲音此起彼伏。

梅媽媽轉過頭來,迅速挽了水晶的手朝車上跳,又高聲囑咐車夫:「咱們走!」

「遇上這種無賴,儘量少用話語糾纏,將他們打躺下,扭身就跑為上策。」梅媽媽笑著坐回車裡,又將轎簾掖了掖,「他們就算想追,哪有那個力氣!」

水晶心悅誠服的紅著臉點頭,說我這次知曉了,心頭卻不免暗道好險——還好家裡的父兄都是會武藝的,倒不至於被周家兄弟找上門去欺負。過去也有鄰居管這兄弟倆的閒事,結果可沒好兒……

沒片刻,馬車轔轔駛進巷子,緩緩停在了陸宅門口。梅媽媽機警,先跳下車往巷子前後看了看,並不曾瞧見周家兩兄弟追來的身影,這才笑著叫車夫將車趕進門,又囑咐看門的:「我們路上遇上兩個碰瓷兒的,若他們追來,只管叫人打走。」

看門的幾個老的小的皆大笑:「梅媽媽擎好兒吧,我們這兩天手正癢癢呢!」

三姑娘的打賞可是最豐厚不過了,誰能不盡心?

誰知這笑聲還不曾落,小巷裡已經響起了大呼小叫的聲音,似乎是周家兄弟追來了?梅媽媽皺眉暗道不好,早知道如此,方才就該再下些狠手才是!這麼想著,隨手便抄起門檻邊的門閂,兩步邁出了大門。

梅媽媽的聽力本就比常人好,因此直到她提著門閂出門後,守門的幾個老的少的方才聽到外面的呼喊聲;一時之間,提板凳的提板凳,拎棍棒的拎棍棒,活像要打群架的模樣。

陸清寧此時已經下了馬車,見眾人蜂擁到門外去了,也知道定是周氏兄弟追來了。

若現在將人喊回來,再緊閉大門,那種人渣也許就會賴在外頭不走了吧?既如此,她乾脆也不要阻止了,叫兩個力氣大的小廝將人捆了送去衙門最省心!

如此想罷,她也慌忙帶著水晶往門外走去,誰知出了門她就傻了眼……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20:18

第二十一章

梅媽媽和幾個看門的手裡都拎著傢伙不假,可那周氏兄弟……離著大門這裡還有些距離呢,為何都哎呦哎呦抱著頭在地上打滾兒?

再看周氏兄弟旁邊,立著個比水晶個頭兒還要矮的小廝,正在下腳踢那兩人,腳尖撥來撥去的,比玩耍還要輕鬆;小廝右手旁,有一匹雪白的高頭大馬,馬上坐著那個黑炭一般的人兒,不是白鶴鳴又是哪個?!

「你怎麼來了?」陸清寧輕笑著提起裙子跑了過去,仰頭笑問。

「我若是不來,這兩個無賴還不得砸破你家門啊?」白鶴鳴俐落的翻身下馬,黝黑的笑臉上毫不做作的綻放出一排雪白的牙齒。

「六爺以為我們家沒人了?」陸清寧笑著指了指梅媽媽那一群人,表示決不能任由無賴上門欺辱,這才略帶厭惡的掏出一把碎銀子拋給周氏兄弟:「怎麼,還想賴著不走,等著吃大餐呢?再不走就送你們吃牢飯了!」

周氏兄弟的身上,都是白鶴鳴用馬鞭抽出來的血痕,外加那小廝一腳比一腳踢得狠,痛是真心的,可他們卻不想吃牢飯;何況這戶人家……他們兄弟還真是惹不起,聞言立刻連滾帶爬撿起一地碎銀,倉皇抱頭鼠竄。

「六爺這是?」陸清甯得了清淨,又重新問起方才的話。

白鶴鳴也不扭捏,伸手便打懷中掏出封信遞給她:「謝老四給我的信,我看完就來了。」

陸清寧忙接過那封信,也沒去在意這封信究竟是誰給誰的、她到底該不該看,展開信紙便一目十行看起來,看罷之後很是驚訝的抬頭:「我二舅父答應帶你出海了?你家裡可同意否?」

白鶴鳴嗤笑一聲:「他們管得著我麼?」

隨即又紅了臉:「我、我後日就要走了,我來、我來跟你辭個行……」

陸清寧回頭看了看大門處的一眾人,再轉身回來便有些猶豫。這麼多下人瞧著呢,她是該請白鶴鳴進府到大書房一敘,還是該找家最好的酒樓給他送行?

梅媽媽是認識白鶴鳴的,見狀忙打發看門的眾人回去各就各位,又叫水晶回馬車上看好寶石,這才朝著兩人這邊走過來,低聲道:「三姑娘,這裡不是說話之地,不如請這位公子到客座坐下喝杯茶吧?」

陸清甯便抬頭看向白鶴鳴,等他表態。

白鶴鳴自打說出我是專程來與你辭行的,一張黑臉膛早就紅的發紫了,見陸清寧毫無尋常小女兒家的羞態,他反而覺得心底無盡欣喜——這樣的小丫頭多好,一點都不做作!

如今見陸清寧等他說話,他看了看陸府大門,不由搖頭道:「我又不認識你家別人,還是不去了吧?」他根本沒帶什麼禮物,怎麼好上門?

不等陸清寧答話,他便招手喊那個小廝:「鐵錘你過來!」

待那小廝嘎嘣脆的應了聲,顛顛兒跑了過來,白鶴鳴便將他推到陸清寧跟前:「我後日出海,他太小,沒法帶他,正愁無法安置呢,想起謝老四說你有個七歲的弟弟,這段日子就叫鐵錘跟著你弟弟吧。」

陸清寧啞然失笑。若她沒有自作多情,他這是變著法子的給她送幫手呢?可、可她與他之間……可能麼?

梅媽媽卻在她身邊輕輕捅了捅她後腰,分明是叫她收下這小廝。她便笑著點頭應了,又問白鶴鳴:「你真的不願意進去喝杯茶?那我也不請你去門房那種地方了,你只在這裡等我吧,我回去交代兩句話,就出來尋你。」

白鶴鳴又笑著綻放了一次白牙。目送著她的身影緩緩消失在大門後,這才低頭囑咐鐵錘:「你在陸家可得聽話,這陸三姑娘也是會武藝的,萬一你惹惱了她,招她揍你一頓,我可救不了你。」

鐵錘學他呲牙一笑,可惜牙雖白,卻沒有白鶴鳴的那般整齊,「小的知道,六爺這是沒有侍女。若是有,怕也隨小的一起送給陸家了罷!」

「六爺……你真的不要小的了嗎?小的都九歲了。怎麼就不能出海呢?六爺要是非得想送陸家六少爺一個會武藝的小廝,將銅錘送給他不就好了?銅錘比小的身手還好呢!」鐵錘說到這裡,眼睛裡已經溢滿了淚。

白鶴鳴不免低喝:「又哭,又哭,你還像是爺的小廝麼!我倒是想送銅錘。可他哪有你這小子機靈?他連字兒都不會寫,怎麼給陸家六少爺當書童?怎麼給爺傳信?」

鐵錘想起六爺來路上給他交代的話。立刻破涕為笑:「小的知道了,六爺哪裡是非得送陸六少一個小廝啊,六爺是想自己給自己尋媳婦呢,小的若能幫成六爺,那也是大功一件!」

白鶴鳴不禁又紅了臉,卻還是低喝道:「誇你胖你就喘,你比誰都機靈?在陸家的時日。你給我好好管住自己的嘴,該幫忙的時候決不能退縮,話卻不許多!」

「至於你姐姐的事兒,你放心,我已經交代老吳了。他今晚就將她從王府偷偷領出來,再叫人偷偷送到我在禹州的莊子上。跟著老吳媳婦一起過日子,絕虧待不了她。」

明郡王府每年都要採買些五六歲的小丫頭,調教些時日之後,按著特長再分派活計,學曲習舞者有之,做粗使丫頭的亦有之。

若鐵錘的姐姐只能做個丫頭也就罷了,偏那孩子又是個長袖善舞的,叫她一半年後以色事人去,鐵錘能忍,他白鶴鳴也不能忍——誰都不知道那丫頭是鐵錘的姐姐不假,可誰叫他知道?

縱觀這些年跟著他的下人,哪怕只是個小廝,他也絕不會叫這人有一點後顧之憂。有了後顧之憂,如何踏踏實實給他白鶴鳴辦差?

更別論這鐵錘是他送給陸家小丫頭的!心裡裝著大石頭,怎麼給陸家小丫頭做事?

左右誰都不知道那個叫采茜的舞姬是鐵錘的姐姐,就算知道人丟了,也尋不到他白鶴鳴頭上;等過個一年半載,再差人給她做個新戶籍,禹州那莊子又是他偷偷置下的私產,她只管在莊子上做活計,跟逃奴更是扯不上干係了。

鐵錘聽得姐姐有望逃離王府的舞姬班子,眼淚又要奪眶而出,想起六爺才叫他不許動輒流眼淚,仰臉忍了又忍,正巧瞧見陸家的大門裡走出一個風度翩翩的年輕公子,身邊還帶著個短褐打扮的小廝。

「這人是誰?」鐵錘很是機警,雖然身材小小,還是迅速站到了白鶴鳴身前,一副豁出性命保護主子的模樣。

白鶴鳴失笑之餘不免歎氣——他有那麼弱麼,還要一個孩子保護他?

他已經將鐵錘留給陸清寧了,這小子卻還拿他當主子,這也就罷了;這小子眼神又不好,陸家小丫頭不過是換個裝扮,就認不出來了,他現在幾乎有些懷疑自己的決定,將這小子留下究竟是對是錯?

這麼想罷,他不由拍了拍鐵錘的頭頂:「大驚小怪!那不就是方才的三姑娘麼?只換了男裝你就不認得她了,還不快去領罪!」

陸清寧雖然離這主僕倆還遠著,卻將他們的話語聽了個一清二楚,笑著緊走了幾步,將上前欲請罪的鐵錘攔住,人卻是笑著對白鶴鳴道:「六爺既然已經發了話,將這小廝留給我六弟,是不是就任我們姐弟處置了?」

見白鶴鳴傻傻的點頭,她不免忍笑道:「鐵錘不過是沒認出我來,多大點兒事兒呢?往後熟了也就好了不是。」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20:32

第二十二章

「我本以為六爺是個不拘小節的,誰想今兒才知走了眼,原來六爺的規矩也這麼大……」

不等白鶴鳴辯解什麼,她便指了指巷子外面,「不遠處有家酒樓,做得極好的清蒸魚,我陪著六爺一路步行過去可好?」

這是要給他踐行?白鶴鳴本被她說得又是慚愧又是懊惱,聽她話頭一轉,立刻便是滿心歡喜,忙將手中韁繩往鐵錘手裡塞。

塞到一半又想起陸清寧方才的話,說鐵錘已經送給她了,由不得他再隨意使喚,尷尬立刻佈滿面孔,那韁繩也立刻就收了回來。

「鐵錘,給六爺牽馬。」陸清寧見狀便笑著吩咐,聽那小廝俐落應聲,臉上笑容不由更盛。

方才回後宅的一路上,梅媽媽在她耳邊可沒少念叨,先是說這人平日裡根本就是個桀驁不馴、莽撞無禮的,到她面前反而變了副模樣……之後便話裡有話告訴她,有些機會、不努力便會錯過……叫她好好珍惜。

如今就著梅媽媽那些話,再仔細回想起有數的幾次相見,還果真如此呢!不管他對著別人是什麼樣子,在她面前,他可真是個極好的人,又很是聽她的話;難道梅媽媽的意思,是叫她……

陸清寧想著這些,腳步也不免猶豫起來——她根本不懂男女之情,因此她對身邊這傢伙的各種作為,也根本毫無判斷能力;難道只聽梅媽媽誇了他這麼幾句,便要捨身試上一試?

可她最怕的就是兩面三刀那種人了。

萬一白鶴鳴就是那種人,看起來待她極好,內裡其實卻是個活閻王呢?再或者他那所謂的自由根本就是假的,實則全要靠他父母做主,她又該如何?

不過……他應該不會騙她吧,騙了她,他又有什麼好處?何況就他這幅模樣這幅心眼兒,還想騙她陸清寧,至少要再修行十年八年吧……

陸清寧這麼一想,只覺得心裡堵著的那塊嘩啦就碎了,眼前也豁然一片開朗,就像春天的碧綠原野,有大片大片的野花綻放。

梅媽媽說的沒錯兒,有些人有些事,錯過了便錯過了;更別論她如今在陸家的處境,也許一個不小心就會步謝氏與陸婷姝的後塵,或是被家族拎去聯姻,或是稀裡糊塗間便被胡亂塞給誰。

不,她絕不能忍受被別人安排她的命運!上輩子沒談過戀愛,已經是她很大的缺憾了,本以為來了大順朝,自由戀愛更是奢望,誰知機會就在眼前,她怎麼能不牢牢抓住!

「海上風硬,六爺……少上甲板。」陸清寧終於開口說起話來,可這話才一出口,就令她自己也懊惱萬分——一旦有了那個「賊心」與「賊膽」,怎麼都不會正經說話了?

白鶴鳴也不曾想到她張口就這麼說,一時不知是喜是憂;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腦門兒,方才小心翼翼道:「你是說、說我太黑了,怕我出海回來會被曬得更黑?」

他小時候其實挺白的,不管是走到哪裡,都被人笑他像個女孩子,尤其是他四哥,還給他取了個難聽的綽號叫白妞兒,三五日便在京城四處傳揚開來;於是他發奮習武,日日長在練武場上、馬背上,只為了甩掉那個難聽的名聲。

數年風吹日曬雨淋的結果,終於令他變成了黑炭頭,也長成了一副強壯的身子板兒,他很是高興,自己終於有了男子漢大丈夫的模樣;可如今在這小丫頭面前,他的膚色卻令他有些自卑、有些後悔了……

陸清寧話一出口就後悔,其實也便是這個緣故,若他誤以為她嫌棄他,可是不美。

再看他一副小心翼翼甚至有些無所適從的模樣,她終於忍不住笑,笑夠了方才道:「黑有什麼不好?鐵錘比六爺還黑呢,我倒瞧著他很是機靈。」

鐵錘聽得新主子誇獎,立刻很是得意:「可不是怎麼著,六爺雖然黑了些,那叫瑕不掩瑜!」

陸清甯與白鶴鳴一行才進了酒樓,便吸引了無數人的目光。白鶴鳴以為那些人看出了陸清寧女扮男裝的身份,先微微側身將她掩在自己身後,方才沉聲吩咐迎上來的夥計:「給爺安排個最好的雅間兒。」

夥計尷尬的看了看他,猶豫了一會兒方才結巴道:「爺,真是對不住了,沒了,一間都沒了……」

白鶴鳴皺眉為難之餘,不免回頭徵求陸清寧的意見——她是個女孩兒家,總不能隨便找個散座坐下不是?

陸清寧忙從他身後上前一步,將手心早就備好的一個小銀角子塞給那夥計,又低聲說了句什麼,那夥計連連點頭,朗聲笑道:「兩位爺隨著小的上樓吧!」

「你跟他說了什麼?」白鶴鳴一路上一樓一路低聲問道:「為何我要雅間沒有,你要卻有,難不成他瞧出我是外鄉人,想要欺生?」

陸清寧笑道:「六爺想多了,六爺如此神武,哪個敢隨便欺負您這個生人?」

見白鶴鳴又被她的玩笑話臊紅了臉,這才更壓低了聲音道:「我們家在這家酒樓裡有常年的包房,跟夥計一說他就明白了。」

白鶴鳴這叫一個臊得慌啊。可不是怎麼著,常年包房這種事兒簡直太常見了,怎麼他方才就沒想明白?小丫頭既然要給他踐行,總不會冒冒失失就找個不熟悉的地方不是!

而他更想不到的是,方才他們倆進了這酒樓,之所以吸引了無數目光,那是大多數人都將他當成好男風之人了……而陸清甯跟那夥計說話時,低聲的自報了家門,那夥計恍然大悟之余。也就更加乾脆的將兩人領上樓來。

眼前的雅間,說是陸家常年的包房,一年也用不上幾次——陸家自己也有酒樓,如今由六老爺管著,一層大堂對外,二層足足有二十間雅間,那才是招待與陸家常來常往的客商與親朋之處。

因此陸清寧也極有把握,將白鶴鳴請到眼下這裡來,並不用怕被家裡的誰撞上。她雖然打定主意要在終身大事上冒一次險,總不能還沒正式開始。就招攬各種阻力不是?

雅間不小,除臨窗的主桌外。東面還有個四扇小屏風,那屏風後面單另擺著張小方桌;鐵錘眼尖,跟著進來之後,一眼便瞧見那一處的玄機,立刻招呼水晶:「我跟姐姐坐那兒可好?」

水晶拍了拍身上的裝束。瞪眼訓他:「你可看好了,我可不是什麼姐姐!」

見夥計還立在大桌邊給姑娘和白六爺數叨拿手菜。雖不曾離開,卻也沒聽見她們這邊說話,水晶抬手給了鐵錘一個爆栗子:「等人走了我再跟你算帳!」

這叫什麼事兒啊!姑娘過去也總做男裝打扮不假,可何曾跟一個男子這麼近便相處過?鐵錘這小子又極力拉著她坐在另一處,難不成就將姑娘孤零零丟在白六爺旁邊?若被蘇媽媽知曉了,少不得又是一頓教訓!

夥計記好了菜單就退下了,陸清寧抬眼就瞧見水晶一臉的不快活。像是誰欠了這丫頭八百吊,鐵錘也皺鼻子皺眼兒的,嘴裡還在無聲的嘟囔著什麼。

「你們倆這是做什麼呢?飯還沒吃呢就要先打一架不成?」她抬手笑著招呼他們近前來,又指了指那個四扇屏:「將屏風挪一挪,你們倆就坐那裡吧。這裡不用你們伺候。」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20:47

第二十三章

鐵錘聞言,很是得意的瞟了水晶一眼。心道看你這回說什麼;水晶立刻回瞪了他一眼,低聲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什麼,我們家姑娘說了,叫將那屏風挪開呢,你還不快去!」

鐵錘正待反駁,陸清寧卻笑著輕叱水晶:「什麼你們家他們家的?鐵錘如今是咱們六少爺的人了,你跟他分什麼你的我的?你們倆一起去,那屏風嬌嫩,叫他一個人挪來挪去的不穩妥。」

打發了這兩個彆扭的孩子,抬眼便瞧見白鶴鳴很專注看她的目光。陸清寧極少害羞,平日裡偶爾有那麼一次半次,也都是裝給別人看的,眼下卻是真真實實的紅了臉,垂頭沉默了片刻,方才抬頭笑道:「六爺待會兒多吃些,等到了海上,食物簡單,只能聊以果腹。」

「叫六哥。」白鶴鳴簡短的回道:「我聽你六爺六爺的,心裡不爽快。」

陸清寧撲哧一聲笑沒忍住,忙喝了兩口茶壓住,「我還是覺得叫六爺更好……」

哥哥妹妹這麼俗氣的戲碼,虧他想得出。她說六爺這稱呼更好,其實是真心話,上輩子她可沒少玩笑著管祖父叫老太爺,祖父都笑盈盈的答應著,從來不反駁呢。

白鶴鳴也沒想到她這麼回答,一時間只覺得忐忑不安,尋思了尋思便試探般問道:「要不……你管我叫小天吧?你瞧我自打認識你,都管你叫妹子,我也沒跟你姑娘長姑娘短的啊?」

小天,是他的小名,只有祖母活著時候叫過。

「一鳴沖天,所以叫小天?」陸清寧笑著問他,見他點頭稱是,她卻搖起頭來:「我不,我還是覺得六爺好聽。」

她跟他又不是同性的鐵哥們兒,叫什麼小名兒小字!

白鶴鳴無奈,也只得由她——從打在謝府與她熟識後,她就總這麼調皮,小丫頭畢竟還是個小丫頭,沒長大呢……

此時各式菜肴也流水般送了進來。待上菜的小夥計紛紛退下,陸清甯端起盛著二兩梨花白的小酒壺,給白鶴鳴斟了一酒盅,又將自己的茶續上,雙手捧起自己的茶盅道:「我以茶代酒,祝六爺一路順風。」

小丫頭雖然一貫豪爽,關鍵時候卻都挺有分寸的,還知道以茶代酒……白鶴鳴微微笑了一笑,端起酒盅正要往嘴邊送,便聽得這包廂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哎喲,我聽夥計說,我們家的包廂裡有人了,我還當是誰,原來是我們家三姑娘呀?」酸溜溜的話語聲伴隨著這一聲門響,就在門口處響起。

來者正是陸家四太太,她身邊還站著兩個婦人打扮的女子,年紀比四太太還大些,陸清寧並不認識。

「四嬸娘?我若早知道四嬸娘也要用包廂就好了……」陸清寧擱下手裡的茶盞,笑吟吟站起來打招呼,「如今侄女這裡有客,不好再留四嬸娘,不如我叫夥計來,再給四嬸娘另尋一處可好?」

四太太一臉不高興,「另尋一處,哪有那麼容易!難不成三姑娘來時,沒瞧見這人山人海的!」

「也不是我說你,你都是十二三歲的大姑娘了,日日打扮成男子抛頭露面的不說,還跑到酒樓來跟男子推杯換盞的,也實在有失體統了些!」

「趁著還沒弄出些風言風語的來,你趕緊家去!」

陸清甯才不管四太太說什麼,只頗為不好意思的對白鶴鳴笑了笑——這包廂本來極少有陸家人使用,誰知今日偏偏跟四太太碰上了,這點兒也趕得太背了吧!

見白鶴鳴安慰的回她一笑,一副並不在意的模樣,她這才離了桌子走向門口,「四嬸娘隨我來,我跟您說幾句話。」

她也不顧自己還是男裝打扮了,一把挽上四太太的胳膊,不容分說就將人從另外兩個婦人身邊拽走,一路走到走廊盡頭,方才站下腳步。

四太太一路都想掙脫她的胳膊,誰知卻被她夾得緊緊的,還被她單手捂住了嘴……此時臉一板便欲爆發。

陸清寧忙舉起手指噓了一聲,阻止了四太太張嘴,這才低聲道:「包廂裡那位爺姓白。」

四太太怒道:「他姓白姓黑跟我有什麼干係?我也是為你好不是?」話音沒落,她立刻伸手捂住嘴,姓白?

陸清寧笑著點頭:「四嬸娘明白了?明白了就好。」

「我若是沒記錯,四叔父管著咱們家的織造和桑園吧?我不想跟四嬸娘多說什麼,也不想問另外那兩個婦人究竟是誰,四嬸娘趕緊帶著她們走吧,不論是她們的嘴,還是四嬸娘自己的嘴,還請您費力管管好。」

「若叫我知道有一點點風聲是從您或是那兩人口中漏出來的……」陸清寧的笑容瞬間消失,眉眼間一時全是猙獰之色:「您也就不要怪我不客氣了!」

她並不想借著誰的名頭壓制別人,可誰叫今天趕得這麼巧?若不叫四太太管好嘴,誰知道會有什麼樣的後果等著她!

她雖然整日跟自己說,她什麼都不怕,其實不過是自我安慰罷了——就算被人隨意擺弄了婚姻,她也能拔腿就走,之後的日子卻難免流離失所,何況她捨不得幾個幼弟!

四太太被她的話嚇壞了,慌忙擺起手來:「不會的不會的,四嬸娘一個字也不會說的,你放心!那兩個婦人,都是我娘家的遠親,只是來打秋風的,我這便帶她們走。」

打發走四太太,菜也都半涼了。陸清寧頗內疚的商量白鶴鳴:「不如叫夥計將這菜都撤下去,再做些新的送來吧。」

白鶴鳴比她還內疚——明明是她好意給他送行,卻令她被陸四太太好一頓搶白,那話也說得極難聽;他也想站起身來替她教訓教訓陸四太太,可那不更是授人以柄,叫她無法在陸家抬頭做人?

就這麼眼睜睜看著她受委屈,他卻幫不上忙……這感覺可比百爪撓心還難受!敢情可謙表哥說,這小丫頭在陸家也不好過,那些話都是真的!

「你等我這次出海回來,」白鶴鳴堅定的沉聲道:「等我回來後,我就去見你們老太爺!」

送走白鶴鳴後回到陸家,將鐵錘領到淵園,又叫素心好好幫他安置了,「六少爺回來後,叫他帶著鐵錘去趟清寧園,我有話囑咐他。」

聽素心俐落應聲,又囑咐鐵錘缺什麼只管跟素心和六少爺的奶娘張嘴,陸清寧便帶著水晶出了淵園院門。

「姑娘您說,六爺那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是不是說……等他回來,他就去老太爺跟前求親去呀?」水晶壓低了聲音,頗為不解的問道。

陸清寧輕啐了一聲嗔笑道:「你管好嘴很難麼?有些話,他一說咱們一聽就罷了,何苦追究其中的意思?他究竟要做什麼,等幾個月後也就知道了……」

水晶以為姑娘必是害羞了,也就不敢再多說什麼。陸清寧卻放慢了腳步,猶豫著是該立刻回後院,還是去見見老太爺——白鶴鳴告訴她,織造稅的事兒已經打聽得八九不離十,應該只是針對織造大戶,並且不是之前傳揚的要加三成,而是加一成,收三年。

陸家的主業雖是茶葉,卻也算得上是織造大戶,當當正正的被圈在了加稅的圈子裡;而一成的稅雖然不多,畢竟要連收三年,還是請老太爺早些知道早作打算為好。

「咱們不忙著回清寧園,先去瞧瞧老太爺在家沒。」陸清寧說罷,轉頭往老太爺的院子走去。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21:03

第二十四章

雖然午飯過後都要歇晌,她也顧不得那麼多了;更何況方才在酒樓裡遇上了四太太,雖然四太太信誓旦旦的說絕不會走漏消息,到底是不可信的,還是早早做好應對為正經。

跟老太爺說一說增稅之事,再不經意間提一提消息的來源,如此就算四太太出爾反爾。又能將她陸清寧如何?她可全是為了陸家的大事,方才與外男在酒樓中見面的……

孫姨奶奶正在院子裡給怕日頭的花木遮陰呢,見陸清寧來了,忙放下手中的活計迎上來,低聲詢問道:「三姑娘可是有要緊事兒?老太爺才躺下呢……不如隨我去喝杯茶小坐一下,先回後院去,等老太爺醒了,回頭再來?」

「還請姨奶奶去瞧瞧,老太爺睡著了沒有,若是不曾睡著呢。我也就是幾句話的事兒,說完了我就走。」陸清寧笑著站在原地。並沒打算進去喝什麼茶,「否則我便先回去,等老太爺醒了,姨奶奶就派人去喚我。」

「是三丫頭來了?進來吧,我還沒睡著呢。」老太爺中氣十足的聲音從窗子裡飄出來。

孫姨奶奶笑著瞄了眼陸清寧。便引著她進了屋——孫姨奶奶最清楚不過老太爺的習慣,只要是躺下。便最恨別人打擾;三姑娘如今的待遇真是越來越好了,除了六少爺就沒人能比。

「加織造稅?來源是否可靠?」老太爺聽陸清寧學說罷,不免皺緊了眉頭。

待聽得陸清寧說,消息其實早在她去禹州時就聽說了,直到今兒又確定了一次,方才來稟報給他知曉,老太爺深深的歎了口氣:「三娘你對這事兒怎麼看?」

「既是祖父發問。三娘就冒昧的猜一猜罷。三娘倒覺得,當今之所以欲下令增加這織造稅,似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陸清寧斟酌著用詞回道。

白鶴鳴跟她說,總領織造的皇商關家似乎觸犯了聖怒——御用的織金龍紋緞正是關家所出,今年卻不知是染色與織金哪個環節出了問題。那龍紋緞上的顏色竟然比往年淡了半分。

「這一分的稅看似是不多,可對於許多織造大戶來講。一年就是上萬甚至數萬的銀子呢,為了避稅,難免會有人家化整為零遣散織造作坊,這樣的人家,也自然是不堪大用。」陸清寧沉聲道。

陸家還是皇商時,總領的便是茶葉那一塊,織造一直只是副業;因此陸清甯並不怕老太爺重新起了再爭皇商份額的念頭,只是怎麼想的便怎麼說罷了。

老太爺一邊聽一邊頻頻點頭,雖有些懊惱出了毛病的為何是織造關家,實則又有些慶倖——若是茶商華家出了毛病,陸家豈不是更要大出血?皇商不過是個名號罷了,哪有真金白銀來得穩妥,他才不想與華家爭!

「按你如此說來,咱們家似乎是不用遣散織造作坊,我看這樣也好。反正咱們家的織造不是主業,織的不過是些粗細棉布與尋常繭綢杭綢,一年也不過是多花幾千稅銀,也還出得起。」老太爺笑道。

陸清寧笑著站起身來:「三娘也不過是將打聽來的事兒跟祖父說說,並出不得什麼頂用的主意,大主張還是得祖父說了算……說了這麼多,三娘瞧著祖父也乏了,祖父早些安歇吧,三娘回去了。」

老太爺卻喊住她道:「你老子又要往家裡抬人的事兒你可知道?還是你們都只瞞著我這老頭子?」

陸清寧都拔腿走到門口了,何曾料到老太爺突然來了這麼一句,聞言忙站下腳步回過身來,淺淺笑道:「內宅裡的些許小事兒您就莫操心了,我們太太和我還能扛。」

她又不是來給陸廷軒告狀的,只要她們娘兒幾個過得舒坦,要抬誰隨他去唄。

「你這丫頭,顧左右而言他!」老太爺微微有些發怒,雖然這怒氣不是對陸清寧來的,面色卻著實不好看。

「祖父知道你們太太賢慧,可卻也不能太順著你們老爺不是?他想要新人服侍,找可靠的人牙子買兩個良家女也就罷了,怎麼連個寡婦也要抬來都不攔著!」

敢情這老爺子是埋怨太太呢?

在這種時代做女人也太難了吧!太過潑辣難免被戴上悍婦毒婦的帽子,太過賢慧了又被指無能,怎麼做都是錯!難不成她陸清寧今後就要做個面上心慈手軟、背地裡心狠手辣的?貌似只有那種女人才是裡子面子都有了呢……

陸清寧如此一想,心頭難免有些不快,卻還是迅速掩飾了,依然堆笑道:「三娘倒是覺得,不論我父親看上什麼人,都是抬回家來關在後宅裡更妥帖些。」

老太爺方才只是突然想起來那件事兒,不免有些惱怒,此時回過神來,情知不該留住她問這個,更不該怪罪自己的大兒媳,只得無奈的擺了擺手叫她回去。

離開老太爺的院落後,陸清寧立刻長長吐了口悶氣。她明明是為了別的事來的,最終卻叫太太吃了個埋怨,這筆賬究竟該與誰算?陸廷軒是個渣不假,卻是她們姐弟的親爹,難不成還能找他算去!

好在陸廷軒看上的那個小寡婦就要進門了吧?看來也只好勉強拿那人泄洩憤了……

可是她自己呢,她究竟是該找個自己喜歡的,與那人約定一生一世一雙人,還是該找個並不喜歡的,當面作賢婦,背後做毒婦?這真是個嚴峻的問題!

陸清寧一邊胡亂琢磨著,一邊帶著水晶低頭往夾道裡走,直到水晶輕輕拉扯她的衣袖,方才拋開心思抬起頭來,卻見木香與黃芩正站在身前給她行禮呢。

「你們倆怎麼一起來了,可是醫館裡有什麼事?」陸清寧乍一見到這兩人很是奇怪,可問罷話她也想起來,正是她囑咐這二人,叫她們每半個月都來給太太和小八小九診一次脈。

「瞧我這記性,原來今兒又是診平安脈的日子了,我卻忘得一乾二淨呢,」她不好意思的笑起來,「你們這是才來,還是要走?」

木香與黃芩對視了一眼,不知道姑娘今天這是怎麼了——她們倆每次都是頭午來,看罷脈之後,太太必會留飯,這個流程姑娘可是比誰都清楚,怎麼今兒這幾句話卻句句摸不到頭腦?

陸清寧扶額歎氣。

今天究竟是怎麼了!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想籌謀下自己的姻緣,才一回到家,卻被老太爺的那幾句話潑了冷水,一時之間又令她對這個時代的男人大大的失望,如今還帶得她腦子都不夠用了!

「這裡也不大方便說話,你倆隨我去清寧園坐一坐吧。」陸清寧終於開口道。

木香和黃芩兩人有話要對她說,她已經看出來了。還好還好,她的腦袋還沒徹底壞掉……她一路走一路苦笑。

待這主僕一行人回到了清寧園,黃芩的話卻令陸清寧立刻醒了神:「什麼,你說沁玉姨娘懷疑不是她不能生養,而是老爺……她這是瘋了不成?!」

陸廷軒在千疊園小跨院養病時,謝氏究竟有沒有趁機將那絕育的秘方配了藥來、給他吃下去,陸清寧也不得而知;如今黃芩卻說,沁玉姨娘求子心切卻求之不得,轉頭便懷疑到陸廷軒身上?!

「姑娘稍安勿躁,」黃芩見狀忙安撫她:「婢子給她診過脈,她本就是個不易有孕的體質;木香姐姐也說,也許沁玉姨娘只是太想有孕,又不願意相信自己真不能生養罷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21:14

第二十五章

「不過婢子和木香姐姐還是覺得,這事兒總該跟姑娘說一聲,防著她些才是;若她還整日這麼胡思亂想的,日子久了難免會有難聽的話傳出來啊……」

長年浸淫於各個大戶人家後宅給女眷們看病,黃芩對那些貓兒膩懂得不能再懂了。

大老爺若是真有毛病,姑娘和幾位少爺又是哪裡來的?那種話可不是鬧著玩的!

沁玉姨娘想生養,否則今後的日子實在難過,疑心病重了些倒是情有可原;可藥不能亂吃,話也不能亂說,一個鬧不好就要出人命的!

木香和黃芩走了後,陸清寧便回到內室換了家常衣裳,上床眯眼小憩;無奈心裡裝的事兒太多,翻來覆去也不曾睡著。

看白鶴鳴的樣子,似乎不用她玩什麼女子倒追男的戲碼——戀愛這個肥豬肉她陸清寧雖然沒吃過,終究是見過肥豬走的,白鶴鳴對她有意,她已經有九成肯定了。

既是如此,她有幾分把握這事兒最終能成?又有幾分把握保證、白鶴鳴真的就是她想要的那種人?

前世的她雖然沒談過戀愛,卻也算得上閱人無數了,畢竟做情報工作的她,接觸的人不少,還要個個都摸清性子和路數。

按她那麼多經驗來看,白鶴鳴展現出來的絕不是假性情,那麼她需要擔心的,也許只是明郡王府的王爺王妃點頭容她……

白鶴鳴又曾有意無意的跟她說過不止一次,他的所有事都由他自己做主,那麼她是不是就可以肯定,這是白鶴鳴變相的給她吃了定心丸?就連王爺王妃的意見也不用考慮?

可是、可是她始終還是放不下心來!難道只因為老太爺埋怨太太那幾句話,令她不知如何是好了,不知道在這種時代如何抓緊一個男人的心?恐怕並不止如此罷!

那麼又是什麼緣故?是他那句等他出海回來便來面見老太爺、表達得不夠明晰?還是因為他後日便要出海,她很為他的安危擔憂?

不可能吧!她只是覺得他是她想要的那種人,為人簡單俐落爽快而已,並不曾愛上他啊!若說是擔心安危,她更該擔心二舅父和四表哥不是麼?

可再想到他快馬加鞭跑到天穎府來跟她告別,還將鐵錘留給她,陸清寧的心突然就狂跳了起來——上一次在禹州也是。他將小廝遠遠的甩在身後,騎著快馬追上她和表姐的車,只為了告訴她,他要回京城,還送了她許多禮物!

是了,也許就是因為心底才剛有了個小小萌芽,他就要遠行的緣故!她竟然有些捨不得他!捨不得那份雖然不常相見,相見了卻被他各種寵溺與回護的感覺!捨不得被她「調戲」和欺負後,那黑臉膛上微赧的笑容!

陸清寧想到這裡,突然便從床上坐起來。懊惱的捶了捶身邊的床鋪。白鶴鳴要遠行出海了,她卻一點禮物都沒送他。只陪他一起吃了餐不算太豐盛的告別宴……

是她太糊塗了,還是她太慌張了?再或者就是她根本不知道如何與男子相處,更不知道該如何給男子挑選禮物?

白鶴鳴連貼身用了好些年的鞭子都送給她了,她給了他什麼?雖說跟著二舅父與四表哥出海,無論是日常生活還是捎帶私貨都虧不了他。那種長途旅行前卻沒有親人給打點行裝的感覺,絕不會舒服!

不過……像他那種人家的孩子。身邊也不會缺少服侍的丫頭吧?就算他不願意常住郡王府,身邊也不可能總是小廝打點一切,男人在生活上總是沒有女子細心——是她陸清寧白白擔心了。

這麼一想,陸清寧只覺得心口窩酸得厲害,甚至想立刻跑到淵園提著鐵錘問問,他們家六爺身邊有幾個丫頭服侍,又有誰是收了房的。

「姑娘不睡了?」蘇媽媽正坐在廳堂門口繡花呢。聽見屋裡傳出動靜來,便掀開簾子探進頭來,卻瞧見姑娘正一臉茫然地坐在床上。

「奶娘,我睡不著。」陸清寧有些可憐的回頭跟奶娘撒嬌。

蘇媽媽一路走進來,一路拋開手裡的繡花繃子。走到床邊將自家姑娘攬進懷裡,輕輕給她拍著後背。思緒一時之間如雲如霧湧了上來。

姑娘有好久沒跟她這麼撒嬌了吧,似乎從池塘裡死裡逃生後,就再也沒有過。她快活時,就感歎姑娘經歷了一次生死後終於長大了,她不快活時,也懊惱姑娘為何就變了個人一樣,有時連她的話也聽不進去……

其實她最是盼著姑娘好的呀。小素只是個女孩兒,將來終歸要嫁人的,最強也就是做個姨娘,再不濟嫁個管家管事,能頂什麼事?只有姑娘好,她和小素的後半輩子才有著落不是?

何況姑娘是她從尺把長帶到這麼大的,姑娘吃不好睡不好的時候,她比什麼人都焦心……太太還有三位少爺呢,她卻只有姑娘和小素……

「姑娘想什麼呢,要不說給奶娘聽聽,就算奶娘給你出不了主意,說出來也就暢快了。」蘇媽媽依舊輕撫著陸清寧的後背。

「奶娘您說,我整日扮成男裝抛頭露面的,是不是沒人家願意要我?就算有那些人家那些男子眼皮子淺,看在陸家姑娘豐厚的陪嫁上娶了我,也不會喜歡我的,納上十個八個美妾,我也得受著……」陸清寧半真半假的問道。

這是她頭一次比較鄭重的跟奶娘談起姑娘家的婚事。

不認識白鶴鳴時,她不能問也不想問,認識了他之後,她就得早作打算了。雖說陸家的男子沒幾個著調的,並做不得這時代男子的代表,奶娘見多識廣,也許知道別人家的男子什麼樣兒。

奶娘蘇媽媽被她這些話嚇壞了,「姑娘這是聽誰說起什麼了?」

蘇媽媽能不著急麼,想當初姑奶奶就是被老太太偷偷選了人家,結果怎麼著?那張家姑爺不能人道也就罷了,還日日窺覷姑奶奶的陪嫁,若不是姑奶奶英明,情願自請和離,說不得死在張家都沒人過問半句!

「沒人說什麼,也沒人敢擺佈我的婚事。」陸清甯安撫奶娘道:「我只是擔心,是不是所有的男子都像我爹和幾位叔父那樣?還是真有娶了妻就一心一意過日子的?」

一生一世一雙人,在現代都很可貴了,更不要說是這大順朝。陸清甯再清楚不過這是個夢想,可追尋夢想似乎並不犯王法?就她這種性子,不試一試總是不甘休的。

可是奶娘這個土生土長的大順朝婦人,又能開解她什麼,無外乎就是女子以寬厚為德,姨娘小妾再多也動搖不了正室身份一類的話了;好在奶娘也說了,將話說出來就暢快了,很多時候並不需要答案。

「奶娘不用急著回答我,」陸清寧笑著脫開蘇媽媽的懷抱:「就算所有的男子都像咱們家老爺一樣,我也不會學太太逆來順受,總要跟命爭一爭才對。」

白鶴鳴也好,別的男人也罷,若是做了她陸清甯的夫婿,能不納妾,你好我好大家好,若是反之呢,也不要怪她陸清寧的手段太多太狠!

被些個還摸不著影子的臭男人搞亂心緒,她何苦來的!陸清寧突然間就想通了——日子都是自己過的,路都是自己走的,若她執意想不通,日子難道還能停在今天不動了不成?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21:26

第二十六章

「奶娘叫小素端水來,我要洗洗臉去太太那兒。」沁玉姨娘這個炸雷還擺在那兒,她得趕緊排雷去才是正經。

到了千疊園,謝氏也已經起床了,見女兒來了,笑著叫人去給三姑娘端燕窩粥:「高媽媽才剛煮好的,吃起來倒是清甜。」

陸清甯也不跟謝氏客氣,端起碗將一碗燕窩粥吃了個乾淨,擦擦嘴笑道:「也就是來您這兒有這個吃,在我院子裡,我都不耐煩叫她們天天弄這個,她們費心費力弄好了,我又不常在家,白白的浪費銀子。」

謝氏不免失笑。這女兒真是一點都不隨她,張嘴就是錢……

「我聽說你給你六弟又買了個小廝,」謝氏輕聲問道:「可是淵園裡的老人兒伺候得不盡心?不盡心的就趕緊吩咐外院總管換了去,外頭買來的不知根不知底、終是不大穩妥不是?」

見女兒面上有些猶豫之色,謝氏緊著解釋道:「娘不是信不過你,也不是成心叫人打聽你都做了什麼,是素心才剛來過,來跟高媽媽要兩匹細棉布,說是要給那新來的小廝做裡衣。」

「針線班子都是按時換季的,那小廝沒趕上,素心去求了半晌,方才翻出兩套去年做的短褐,裡衣卻是一件都沒了。」

素心是謝氏賞給陸文淵的大丫頭,平日裡不單貼身服侍陸文淵的起居,還是淵園的掌事,累這大管事為個新來的小廝奔波了半下午,也怪不得謝氏有些埋怨。

陸清寧想透了,不禁自嘲一笑,便低聲告訴謝氏:「那小廝是京城明郡王府出來的,身上的功夫極好不說,還粗通文墨,女兒想著六弟身邊正缺這麼一個呢,才將他領進來。」

謝氏聽得竟是這麼回事,欣喜之色立刻漾了滿臉,可隨即便有些驚訝:「明郡王府的小廝怎麼會……」

「明郡王府的六爺,後日就要跟著二舅父和四表哥一同出海了,那小廝年歲小,怕經不得海上風浪,才留給咱們家。」陸清寧輕描淡寫的說道,想著這樣應該會叫謝氏以為,是外祖家的主意,也就不會再多問她什麼。

見謝氏果真不再多問,陸清寧微微一笑,便高聲喊石媽媽:「勞您親自走一趟,將沁玉姨娘請來,她若問您,您就說我找她有要緊事!」

石媽媽應聲去了,謝氏忙抓住女兒的手:「怎麼又想起叫她來了?莫不是她又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

陸清寧冷笑:「何止是不該做的?她都要將我們姐弟說成不是老爺親生的了,今兒她若是不給我討饒認錯,我就打死她!」

沁玉睡醒午覺,既懶得洗臉漱口,又不願梳妝打扮,只管蓬鬆著鬢髮歪在床上胡思亂想著;聽得門外有腳步聲漸漸近了,立刻尖聲罵道:「我不是說了,先不洗漱呢,怎麼又來煩我!」

待門簾被打開,進來的卻是太太身邊的石媽媽,沁玉慌慌張張下了床,也顧不得將鞋穿好,便陪著笑臉道:「原來是石媽媽來了,這些丫頭真是偷懶,也不先進來通報一聲,您瞧瞧我這模樣……」

石媽媽似笑非笑的瞟了眼她,沉聲道:「三姑娘請沁玉姨娘去千疊園有話說,姨娘還是趕緊梳洗一番吧,莫叫三姑娘等急了。」

沁玉大驚失色。三姑娘這個活閻王找她作甚?

「還請石媽媽透個口風給我呀,」沁玉幾乎是撲到梳粧檯前,慌亂的翻撿了一小塊碎銀子出來,又腳步匆匆回來塞給石媽媽:「三姑娘找我……可是有什麼要緊事?」

石媽媽推開她那塞銀子過來的手——太太的下人從不受外人的賞錢,幾個故意四處傳話的婆子們除外。

「三姑娘是說有要緊事找沁玉姨娘,可究竟是什麼要緊的,我一個下人哪裡敢多問。」石媽媽面色不虞的說道:「不如還是姨娘自己個兒回想回想,你這些日子做了什麼吧。」

石媽媽為人不如高媽媽圓滑,尤其是對上這些姨娘小妾之時,自稱都是「我」,倒與姑奶奶陸婷姝身邊的梅媽媽有些像。

沁玉見石媽媽不接她的銀子,心頭難免更加忐忑;她什麼也沒做啊,她最近每日早晚畢恭畢敬的給太太請安定省,服侍用飯,樣樣都沒差啊!十來天前。她還給太太做了雙鞋子呢,太太直誇她做得好,穿上甚是合腳呢!

不過與其在這裡胡思亂想嚇唬自己,不如趕緊梳妝,趕緊去見三姑娘,到了之後也就知曉了;若三姑娘真是點出了她的錯處,她趕緊討饒也就是了……

而謝氏房裡,陸清寧沉聲跟謝氏說罷沁玉的作為,立刻便換來一聲驚呼。驚呼的並不是謝氏,而是高媽媽:「……這沁玉瘋了吧!三姑娘還叫她來做甚。不如派兩個婆子去剪了她的舌頭!」

高媽媽才從東廂房出來回到正房,才進門就聽得三姑娘說這些。怎麼能不大驚失色。太太嫁進陸家十幾年,從來都挑不出一丁點錯處,沁玉那小蹄子還是謝家帶來的陪房,竟然敢如此污蔑太太!

聽高媽媽說不如剪了沁玉的舌頭,陸清寧啞然失笑。難不成就連圓滑的高媽媽也被她帶壞了。動輒便如此「殘暴」?

謝氏聞言更是微嗔道:「奶娘!沁玉最近很是恭謹,也許都是傳聞呢。叫她來給她個辯駁的機會也罷。」

心頭卻歎道,甯兒這孩子最近手腕強硬得很,倒令她這千疊園的下人們也都跟著學起來,難不成她過去的懷柔手段真不如女兒的直截了當更管用?

可女人這一輩子,不就是圖個名麼?她倒想不在乎什麼賢名,可她還能在乎什麼?沒有了賢名,孩子們怎麼辦。待長大成人後,被人說他們有個潑婦娘親,嫁人娶親都得受影響不是?

「娘親也該知道黃芩那丫頭的為人,沒影子的傳聞她怎麼敢來我耳邊說。」陸清寧無奈的看了眼謝氏,「您放心。辯駁的機會我一定會給沁玉姨娘,可她若是解釋不清。您可別攔著我!」

謝氏這麼愛惜名聲,眼下被人毀著名聲還要回護那胡亂說話的人,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麼想的!?

還好謝氏聽她說了消息來源,只皺了皺眉就不再說話了,房中一片靜默,直到沁玉被石媽媽帶來方才打破這份寂靜。

沁玉很識趣,垂著頭進來後,立刻就跪在了廳堂地上口稱請罪。石媽媽想拉她起來,叫她進西次間裡見太太和姑娘去,手還沒等碰到她的肩頭,就聽陸清甯在裡面冷聲道:「就叫她在那兒跪著吧,我不想見到她那張臉!」

謝氏低聲勸女兒:「人既然是你喚來的,你就好好問話便是,什麼都沒問呢便叫她這麼跪著,也未免太苛刻了些。」

陸清甯一時之間只覺得怒氣上湧,甚至想拋下這事兒不管了。謝氏竟然說她苛刻?她為了誰?

不過她好歹知道謝氏也是為了她好,她的惡名總叫謝氏不大放心……深深吸了兩口氣將怒意壓了下去,她這才笑道:「娘坐著,我去看看。」

「沁玉姨娘可知道我叫你來是什麼緣故麼?」走到廳堂裡緩緩坐下,陸清寧儘量柔和的開了口。

馬上就要有兩個新人抬進來了,若沁玉一個沒管住嘴,誰知道會發生什麼狀況?

說她們姐弟不是老爺生的這種話,陸家上下沒一個人會相信,畢竟模樣兒就擺在那裡,陸家人的特徵極其明顯。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21:39

第二十七章

可新抬進來的誰管你這個?恐怕抓住一句半句的風言風語,就得在老爺跟前上眼藥吧?若是被陸廷軒聽到耳朵裡,難免會引起懷疑,為何小八小九之後,他的妻妾再沒有好消息……

「婢妾不知。」沁玉抽了抽鼻子,輕聲回道,「若婢妾真的哪裡做錯了說錯了,還請三姑娘教訓,婢妾立刻就改,也情願承受處罰。」

陸清寧知道沁玉是個直來直去的性子,大多時候只逞一時之氣,說過的話甚至扭頭便會忘了,既不像于氏滿肚子彎彎繞,也不像宋氏表裡不一。

既知道這人的性子,眼下叫她來,也不過是為了警告一聲,只要那些有口無心的言語就此打住不會再提起,罰她挨一頓戒尺,半個月不准出房門也就罷了;反之若是不聽勸,再行雷厲手段也不遲。

這麼想罷,陸清寧便抬眼看了看石媽媽;石媽媽立刻出了廳堂,自己搬了一把小板凳,坐在回廊裡曬太陽——廊下立著的一眾小丫頭,在高媽媽回正房來時便全都打發走了,

「沁玉姨娘渴盼子息,這本是人之常情,可你知道不知道,若是在別人家,妾侍能不能生養,卻全靠主母賞賜呢;相比之下,咱們太太實在寬厚,從不曾苛待了你們不說,咱們陸家又不是心疼銀子的人家兒,姨娘完全可以好好調養身子,為何卻糊塗的牽扯不該牽扯之人?」陸清甯冷聲問道。

沁玉大驚。

老爺最近兩年越發的不著調了,若說過去,也只是納妾和胡亂收用丫頭多了些,現如今卻是整日流連勾欄,誰知道會不會染上些醃臢病?如若不然,她最近也沒少侍寢,為何卻懷不上呢?

可她沁玉又算個什麼東西,怎麼能張口就懷疑老爺得了髒病,也怪不得姑娘要責罰她了!

這麼一想,沁玉的眼淚瞬間便從眼角滾落:「姑娘饒命,婢妾只是無心之舉呀!婢妾當時只是擔心,老爺是否在外面……那些地方也實在太髒了些。」

「待想到木香姑娘和黃芩姑娘都不曾嫁人,婢妾的話只說了一半立刻就收了聲,婢妾、婢妾該死!」

陸清寧凝神回憶了回憶,將木香與黃芩的話又回想了一遍,確實還真如沁玉所說……

難不成沁玉真的只是懷疑老爺在外胡鬧傷了身子?而她只因當初給了謝氏一份藥方,立刻就想歪了?她現在竟然變得這麼多疑?!

「姨娘確實逾矩了,老爺正當壯年,身體強健,怎能容得你胡亂猜疑?我今兒之所以請你來,就是要告訴你,」陸清甯平靜了一下,緩緩說道:「咱們大房,馬上又要進新人了,為了太太,為了你自己,姨娘也要做個好表率,你說呢?」

「否則等新人進了門,姨娘你的活路……也就越來越窄了。」

沁玉慌張的抬起頭,眼裡的淚水越來越多。

老爺又要抬新人來?她要姿色沒有姿色,要子嗣沒有子嗣,也不再是花樣的年華了,雖然最近半年,老爺往她房裡去的次數多了些,那一點點寵愛多半還是仗著去年貼身侍疾,老爺對她有些許感念罷了……若再進了新人,她、她豈不是這輩子也無望了!

「你若是聰明,太太就是你最大的依靠,若姨娘連這個也不懂,真真枉費了太太對你的心了!」看著沁玉的眼淚,陸清寧難免歎氣起來,遇上這麼一個處處都要點透的人,說話真是費勁。

「你看看於姨娘,縱使生了兩子一女,一朝馬失前蹄,誰也救不得她;姨娘你與其為子嗣擔憂,為何不先學學如何守好本分?」

「若你好好調養身子、謹守本分之餘,多為太太分擔些,等我與太太好好商量一番,將七少爺交給你養著……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外面的這一番話,謝氏在西次間裡聽得真真的,一時也有些懊惱——沁玉確實魯莽,說話總不過腦子,合該時不常的敲打敲打,否則也是個惹禍的根苗;她卻為了這麼個禍根埋怨起女兒來,真真是不應該啊!

女兒為了她,為了大房,費盡了心機不說,為人處事的手段也越來越高明了,只說方才敲打沁玉的這幾句話,將軟硬兼施用的淋漓盡致,根本就不用她操心啊,她的擔憂和埋怨又是何苦來的!

「婢妾懂了,婢妾一定照著三姑娘的吩咐好好做,」沁玉一邊哭訴一邊磕頭的聲音從廳堂裡傳來,很是清晰,「若婢妾再有一點錯處,是打是殺全憑三姑娘做主,婢妾絕無怨言!」

謝氏聞言再也坐不住,立刻便下了炕走到廳堂裡:「又是滿嘴的胡唚!有我這個主母在這兒呢,打啊殺的惡人我來做,莫將姑娘扯進來!」

打發了沁玉回去自省,謝氏又頗帶愧疚的跟陸清寧說了會兒話,陸清寧終於明白,她娘之所以訓斥她,原來是怕她惡名背得太多太久、會找不到婆家。

「瞧娘說的,這世上難道就沒有眼睛雪亮、虛懷若谷的男子了麼?」陸清甯被謝氏的話解開了心結,人也輕鬆了不少,一邊說著話,一邊就想起白鶴鳴送給她的那根特制皮鞭來。

「很多鎮日裡禍害老實人的惡女子都嫁得出去,我只是為了咱們娘兒們自保,憑什麼就得剩在家裡?」

白鶴鳴就不嫌她兇惡彪悍,相反還怕她受欺負時還手不俐落,鞭子匕首彈弓小飛鏢什麼的,那次從禹州回來時,足足給她裝了一箱子!若不是她屢次拒絕,恐怕各種毒藥也都給她備齊了!

即便如此,他還猶嫌不夠,這次臨走前,還將鐵錘給她留下——若他身邊還有侍女是會武藝的,會不會也一股腦塞給她?

謝氏見女兒笑得古怪,像極了小女孩春心萌動的模樣,不由覺得納悶。這孩子連方家的可謙都瞧不上眼兒,又有什麼樣的男子能得了她的青目?那男子又該是她在哪裡認識的?

念頭一轉,謝氏突然就想到明郡王府來的那個小廝,「甯兒啊,你還沒告訴娘呢,那個將小廝留給你六弟的明郡王府六公子,今年幾歲了?若是年歲太小,他家裡定不會同意他隨你二舅父出海,莫不是偷跑出來的罷!」

謝氏其實是明知故問。天穎府雖然離著京城不近,皇家宗室的事兒也不少知曉,甚至比京城裡傳聞還多些——京城畢竟是天子腳下,百姓都得管住了嘴不是?

明郡王妃是齊雲侯的同胞姐姐,齊雲侯世子前些日子還來陸府拜訪過兩次。據說也就是十七八的模樣,明郡王的六公子還得稱呼齊雲侯世子一聲表哥呢。

難不成甯兒跟這個白六公子……

陸清寧沒想到幾句話之間,謝氏也將話題扯到了白鶴鳴身上。莫不是她方才深陷回憶中的表情太明顯了?可即便如此,她娘這嗅覺也太靈敏了些吧!

要不然索性招了吧!若是謝氏不反對她自己籌謀姻緣,她不是就多了個助力?再說了,若是早早令謝氏心裡有個底兒,至少在白鶴鳴回來之前,她不用擔憂有人來提親,然後她娘又答應了!

反之若是她自作多情了,白鶴鳴回來後並不曾來向老太爺和太太提親。至少她也借著他的名頭躲過了大半年——明年春天她才滿十三歲呢,著什麼急談婚事。能拖一陣就先拖著吧,沒有白鶴鳴,她可以再找別人啊……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21:55

第二十八章

「您問白六公子多大?快十七了吧,比我四表哥大些,」陸清寧輕描淡寫的回道:「他雖然為人爽朗。又與四表哥一樣拿我當妹子,我也不好主動問人家生辰的。」

而白鶴鳴究竟是不是背著家裡跑出來的。她卻不想說。萬一被謝氏認為這人太過魯莽,又失了孝道,可就不美了。

謝氏聞言就有些沮喪有些惱怒。

方才是她想得太美好了,宗室子弟哪有十六七了都不曾訂下婚事的?就算沒有定親,又哪裡輪得到陸家的姑娘?難不成那白六公子竟是個花花腸子,想騙著女兒給他做妾不成!

「明郡王府那種人家,不是咱們商戶能交往的。雖說白六公子與你四表哥交好,那也是他們之間的事,你往後還是莫摻和為好。」謝氏驟然便冷了聲音。

陸清甯不明白她娘為何變臉變得如此之快,心頭不禁一緊。

難道她娘是極不贊成女子為自己婚事努力的?應該不會吧,若她娘當初敢於為自己籌謀一二。又怎麼會被謝家強行嫁給陸廷軒這個渣!她娘不是最不想她將這路重新走一遍?

再不然就是覺得陸家高攀不起明郡王府吧?可當初方家提親,她娘不是說。還覺得方可謙配不上她呢?哪個當娘的不是覺得自己的女兒最好,就是當皇后也是當得的!

見女兒一臉的懵懂模樣,謝氏不免低歎,低歎過後沉聲道:「你在學裡時,嬤嬤沒給你們姐妹幾個講過,聘者為妻奔為妾?」

陸清甯大悟之餘,不由傻笑起來。原來她娘是擔心這個!

「您怕我跟男子私奔?您的女兒有那麼傻麼?就算再對女兒眼的人,沒有三媒六聘也得叫他滾蛋!」陸清寧笑著安慰謝氏,不自主的便「豪爽」了一回,又惹來謝氏一個白眼。

不過謝氏也徹底明白了,女兒恐怕真是看上那個白老六了,於是皺眉問道:「不是娘給你潑冷水啊,若真是……這門戶也差的太遠了些吧?就算娘相信你的眼光,你的事兒由你自己做主,白六公子哪裡做得了他爹娘的主呢!」

「叫娘說呢,你還是務實些吧,如你所說,這世上好男兒多得是,咱們尋個門當戶對的,或者哪怕窮些,只要那男子對你好,娘也就放心了。」

低頭娶妻,仰頭嫁女,說得不單單是態度,還有門戶。可謝氏並不在乎男子的門戶低,大不了多陪送女兒一些,女兒又能幹,還能餓死不成?對方門戶低,陸家才能將他壓得死死的,絕不用擔心女兒再走她的老路。

其實陸清寧一直以來也是這麼想的,可誰叫她沒遇上人又對門戶又對的那個?既是老天爺將白鶴鳴送到她眼前來,那就是送給她的福利,她為什麼不接著?!若錯過了他,今後的兩三年裡,她再遇不上那般爽朗那般簡單的人,又該跟誰哭訴去!

不過她還是挺感激謝氏的。在這種年代,有哪個母親敢於與十二歲的女兒如此大方大膽的談論親事?當然當然,若生母是當姨娘的,也許自幼便會教給女兒如何攀高枝呢……

她咬了咬牙,便將中午在酒樓裡,白鶴鳴對她說的那番話給謝氏學說了一遍:「……他叫我等他,等他這次出海回來,就親自來見老太爺。」

「我覺得,不過是半年時間而已,咱們還是等得的是不是?若他說話不算,那就是我錯看了他,於我只是個極其慶倖的事兒,又有什麼損失呢。」

「因此女兒求娘,在這一段時間裡,若有人上門求親,娘先莫答應人家。」十二歲也不小了,好多人家的姑娘都定下親事了,除非沒有親娘的,或者身為庶女,嫡母不精心的那些。

謝氏聽她說罷,立刻長長的松了口氣。

半年時間確實不長,女兒才十二歲,當然等得及,而那沒有損失的道理也極對。只是,這孩子究竟從哪裡學來的這麼些想法兒,短短一年裡就起了這樣大的變化!

轉念想起小姑子陸婷姝身邊的那個梅媽媽,謝氏自以為了然,也便笑著點頭道:「如此娘就依你?」

「不過你這些日子裡是不是就該收斂些,莫再日日穿著男裝招搖去了?若傳進京城裡去,明郡王妃以死相逼不叫你進門,你豈不是置白家六公子于不孝,抑或耽誤了你自己?」

陸清寧偷偷笑起來。白鶴鳴擺出一副混不吝的架勢,大言不慚的說他的事兒他自己做主,若扭頭卻成了愚孝之人,當真是個天大的笑話了,她要他作甚!這樣的男子如何配得上她!

她不知道白鶴鳴與他娘的關係如何,可她卻看得出來,他提起明郡王妃的時候,面上閃現的、只是提起陌生人一般的神情。

「白六公子與家人關係不好。」陸清寧很簡短的告訴謝氏:「我日日扮作男裝,也只是為了出入方便,等再過上一年半載的,作坊裡的管事都能獨當一面了,不用我時不時去盯著,我就在家裡好好陪著娘,不再出去了。」

這話也是緩兵之計。四表哥叫她建個香料作坊,馬上又該開工了,她閑得下來麼。

謝氏也終於定下心神。女兒是個有大主意的人,只要不是心口不一,她又有什麼好擔憂的?

娘兒倆又商量了一番過幾日往家裡抬人的事兒,正說著陸文淵該放學了,高媽媽走了進來稟道:「太太,三太太身邊的沈媽媽來了。」

「哦?快請進來!」謝氏忙囑咐。三太太也快生了,沈媽媽來一定是有大事。

沈媽媽被高媽媽領進來後,先給謝氏施禮問安,又給陸清寧福了一福,口中笑道:「今兒真巧,三姑娘也在,倒省得老奴多跑一趟腿兒。」

原來沈媽媽正是想求陸清寧,從女子醫館給她們太太撥兩個人過來使倆月。又怕女子醫館太忙碌,分不開人手,便想先來求一求大太太,替她在三姑娘那裡說幾句好話。

謝氏立刻笑道:「沈媽媽也真是的,三姑娘跟她三嬸娘好著呢,你直接求真佛就罷了,還這麼拐彎子作甚?!」

看沈媽媽紅了臉,陸清寧也笑道:「我雖不是什麼真佛,太太說的莫拐彎子卻是正理,三嬸娘想用人,直接吩咐就是了,那醫館是咱們自家人開的,定當緊著自家人才是。」

沈媽媽立刻撲通一聲跪下,意欲給謝氏與陸清甯磕頭施大禮,好在高媽媽眼疾手快,一把便將她從地上撈起來。

謝氏正待笑嗔沈媽媽禮數太多,陸清甯卻瞧見沈媽媽的眼圈兒紅得厲害,先伸手按住了謝氏,眼神也銳利起來:「沈媽媽還請直說,三嬸娘究竟怎麼了?」

謝氏懷著小八小九時,因陸清寧一直刻意叫下人宣揚,陸家上上下下的人、莫不以為大太太這一胎極其兇險。

待到謝氏快生產前,陸清寧將黃芩接來服侍謝氏,結果卻是母子均安;這麼一來,莫說陸家許多下人皆以為這女子醫館的女郎中都是神仙,就連外面也有這個傳聞——這也是女子醫館乍一開張便生意興隆的緣故。

若只是因為這個,沈媽媽便來相求,陸清寧也就不多問了。醫館雖是她的,她畢竟也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家,應了將黃芩接進來陪著三太太也就是了。

可沈媽媽的神色,分明不是那麼回事兒!三太太恐怕真有什麼不好!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22:06

第二十九章

果然,沈媽媽被她這麼一問,不禁抹了把眼淚,又想起這是大太太房裡,哭哭啼啼未免有些失了體統,強忍了淚道:「昨兒夜裡不知是因為何事,我們太太和我們老爺吵了兩句嘴,今兒一早起來,我們太太便有些見紅……」

「還好大太太送的固胎丸還有兩丸,老奴慌忙給我們太太喂著吃了,沒一個時辰就覺得好些了,可老奴如何能放下心來?商量著要去給她請個郎中來瞧,她卻不許。」

「眼下我們太太還睡著呢,老奴便自作主張跑來了,老奴是尋思著……那丸藥雖是將見紅止住了,是不是也該請人來瞧瞧啊?若大太太能去勸勸當然更好了。」

陸清甯聞言不便插話,便低聲囑咐高媽媽:「您去喊個婆子跑一趟,帶輛車去趟同福街醫館,叫黃芩將常用的藥與用具都帶著,接她來家裡住些日子。」

「等回來的路上,再去陳爺爺家走一趟。若他老人家在家,就一起接來。」

她的醫館不是慈善堂,若沈媽媽不說出那麼一番話來,只是要請個郎中來常住保胎,她還要與沈媽媽談談費用;可現如今根本不是尋常事,還談什麼錢不錢的!

而黃芩和木香幾人,雖然被人稱作是女郎中,終究是沒有老郎中更穩妥——畢竟幾個月前她們還都是藥童呢。三太太又曾經產過一個死胎,只有將陳老爺子接來給三太太看看脈,才更令人放心啊。

沈媽媽聞言就又要給陸清寧跪下。謝氏忙將她扶住,又低頭瞧了瞧自己的打扮。方才笑道:「雖說我穿的家常了些,也顧不得許多了,我這便跟你去看看三弟妹去。」

又轉頭問陸清寧:「你隨娘一起去吧?等黃芩來了,叫石媽媽領著她到三太太院子裡去就是了。」

謝氏知道自己不大會勸慰人,還是帶著伶牙俐齒的陸清寧一起去最好。

陸清寧本來就想跟著。又怕謝氏說,沒出閣的姑娘家不能摻合這些。如今聽她娘喚她一起去,自然俐落應聲,幾人便一起出了千疊園,直奔三太太的重萱園而去。

路上聽謝氏問沈媽媽,三太太真正生產的日子應該是哪天,聽得還有一個來月,謝氏松了口氣說還好還好。陸清寧卻覺得心底嗵嗵狂跳了幾聲。

她怎麼有種不大好的預感呢?難道只因為那次在尼姑庵裡,三太太跟她講過早產一個死胎的事兒?還是她實在對這個時代的醫療水準不放心?

在這種不能做剖腹產的年代,女人生孩子真是道鬼門關啊!就算三太太平安度過這次劫難,她也真是想想就害怕!

正這麼想著,重萱園已在眼前。眾人還不等到得院門前,就聽得院子裡人聲鼎沸大呼小叫。不由齊齊變了臉——三太太又早產了?

沈媽媽立刻便哭著往院子裡跑,一溜煙已經不見了人影兒,甚至都忘了是她將大太太和三姑娘請來的。

好在謝氏也不會在這關鍵時刻埋怨什麼,反而迅速交待高媽媽:「這次又早了一個月,重萱園裡也不可能有穩婆,媽媽您快快跑一趟,將咱們家裡懂一點接生的婆子找幾個來!」

陸清寧忙阻止:「高媽媽腿腳不大靈便,還是叫水晶去!」

水晶不等她話音落,人已經如同離弦箭一般竄了出去,高媽媽急得直跺腳:「姑娘糊塗,就這麼叫身邊的小丫頭四處跑著問哪個婆子會接生,著實不夠好聽啊!」

陸清寧不經意的笑了笑:「這會兒還顧得了那些麼?您是服侍太太久了的老人了,總比水晶留下強些,不如洗洗手隨我們一起進屋去,看看可有要幫忙的地方。」

心頭卻暗暗懊悔道,怪不得她方才就覺得不好。

早在謝氏懷著小八小九過了三個月後,陳老爺子就告訴過她,一旦胎兒的月份太大了,不論是腹痛,還是提前破水見紅,固胎丸只能暫時將胎兒保住,以便能維持到郎中來施針或是重配藥方——三太太早上就吃了固胎丸,如今都快近黃昏了,卻一直都沒請郎中來瞧,可不是就提前發動了!

可惜她方才一直都沒想起來這事兒!陳老爺子跟她說的時候,她一心想著謝氏最好永遠用不上那固胎丸才好,根本就沒大往心裡去,若她稍微精心一些,聽沈媽媽說罷,立刻就叫快馬出府請郎中去豈不是更好!

自打換了時代換了身子,她這腦子還真是退化了!微微歎了口氣後,陸清寧立刻在回廊裡捉住一個婆子:「這位媽媽我問你,你們院子裡誰腿腳最快?趕緊將她給我叫來!」

雖然千疊園已經走了個婆子去同福街了,如今三太太早產,就這麼慢慢等著人回來,好像不大靠譜兒;有那腿腳快的婆子丫頭,趕緊往車馬上跑一趟,叫個小廝騎著快馬去請陳老爺子才是正理。

那婆子還不等答話,院門又是一聲響,隨即便瞧見五少爺陸文敏旋風一樣沖了進來,也顧不得給謝氏和陸清寧見禮,便要往房裡沖,嘴裡還淒厲的喊著娘……臉上有大滴大滴的淚珠滾滾滑落。

陸清寧腳下一晃。人已經閃到了陸文敏身邊,一把便將他拉住:「五弟你莫進去!」

見陸文敏還要掙扎,她一把將他抱在懷裡輕輕安撫著,陸文敏想掙脫又掙不開,不由嗚嗚哭起來。

「趕緊擦擦眼淚,三姐姐交代你個任務。」陸清寧掏出帕子遞給他:「你認識姑母的小院麼?姑母那裡有個媽媽姓梅,你快快往姑母小院裡跑,將梅媽媽請來。」

「眼下三嬸娘這裡一個穩婆都沒有,你哭有什麼用?不如撒腿快跑,越快越好。趕緊將梅媽媽請來就好了,她會接生。你聽明白沒有?」

水晶雖然也被她派去喊人了,卻忘了告訴直接去請梅媽媽;重萱園離著姑奶奶的小院挺遠的,叫陸文敏跑一趟也好——也省得這孩子大哭小叫的,影響三太太心神。

等陸文敏與重萱園裡腿最快的丫頭都跑出院門,三太太的呼痛聲又一次響起。

陸清寧再看身邊。謝氏已經不見了,必是已經進了產房去陪著三太太。她便抬腿也要往產房裡去,卻被三太太房裡那個叫珍珠的丫頭一把拉住:「三姑娘,三姑娘莫去,哪裡有還沒出閣的姑娘進血房的?」

陸清寧皺眉想了想,雖然她不在乎什麼血房不血房的,可她去了確實也幫不上什麼忙,便對珍珠道:「那便請姐姐去產房門口喊一聲。叫三嬸娘莫怕,姑奶奶那裡的梅媽媽這就到,陳郎中也在路上了……」

不過她好像忘了什麼事情吧?怎麼又吩咐請這個,又交代找那個,還是覺得落了誰似的?

對了。忘了叫人去請三老爺!

「姐姐稍等!」她忙喊住拔腿要去傳話的珍珠:「三叔父那裡可曾派人去告訴了?」

珍珠本來回頭立在那兒等她說話,聽了這後半句。臉色立刻古怪起來,慌慌張張搖頭:「奴婢不知!」

陸清寧只好擺手叫她快去產房喊話,心裡卻轉了幾個個兒。

難不成昨晚三老爺與三太太吵嘴,便是因為這個丫頭?是三老爺將這丫頭收用了,如今趁著三太太肚子大不能服侍人,便想要將這丫頭抬房?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22:18

第三十章

不對啊,不是說三老爺是這個家裡最重情義的男人麼?之前三老爺帶著三太太離了陸家,替老太爺四處巡視外地的產業去,一走就是好久好久,不就是不想收用老太太塞來的丫頭?

時間就在陸清寧胡思亂想之際慢慢流走——

日頭將要落山時,三太太終於還算順利的生了個姑娘,雖然那姑娘有些瘦小,三太太也有些出血偏多,好在陳老爺子在,幾針下去後,又配了付止血藥灌下去,也算得是母女平安……

陸清寧心底的謎團也終於被解開了。原來事情的起因,正是珍珠那丫頭惹的禍——那丫頭在前幾日趁著三老爺應酬多喝了些酒,偷偷爬了三老爺的床。

這事兒昨日夜裡被三太太聽說後,雖萬般不高興,卻也張羅著乾脆就給珍珠開了臉,先從通房丫頭做起;三老爺卻說,爬床歸爬床,事兒卻沒做。

三太太怎麼會信這種說辭,立刻便怒斥三老爺敢做不敢當。三老爺既委屈又惱怒,萬般解釋下三太太還是不信,立刻便答應將珍珠收了不說,還說趕明兒直接抬了姨娘算了……

陸清甯知曉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後,難免搖頭苦笑。

三太太也真能鑽牛角尖兒,為了這麼點小事,傷了夫妻情分不說,還險險賠上了母女兩條命,何苦來的?

不管三老爺到底收用了那丫頭沒有,只要三老爺不認,那丫頭一個奴才無人撐腰,還能翻出大天去?不是正能趁機將人打發了,不費一丁點事?!難不成三太太也有心理潔癖?

這麼想著,她只覺得心頭泛起前所未有的淒涼……

無論重萱園發生了何事,終歸是三房自己的私事,旁人還是少摻和的好。

因此聽說了三太太早產的緣故後,即便是覺得三太太實在太過倔強了,幾位太太和姑奶奶除了歎氣,也都不曾多說什麼,陸清寧更是閉緊了嘴,聽得三太太力竭睡下後,便一同離開了重萱園。

自打來了這個時空後,陸清寧只經歷過兩個女子生產,一個是她娘謝氏,一個便是三太太了。可就是這兩人,卻全都是早產,叫人一想起來就渾身泛涼。

六太太也快生了吧?若她沒記錯,三太太與六太太傳出喜訊是前後腳,因此三太太發動後,就連四太太五太太都過來了,六太太卻只打發了個婆子來。

黃芩已經來了陸家,方才與梅媽媽一起給三太太接了生之後,還幫著陳老爺子打了些下手。要麼差個人去問問六太太,可要將黃芩留下住一陣子?六太太還是頭胎呢,不是更該有個人在身邊指點著才好?

不過這事兒由她主動提議似乎不妥吧,且不說她一個沒出閣的女孩兒家,不該主動過問這些,只說她們大房與六房之間,也是極少走動的,萬一好心被當成了驢肝肺,又是何必。

因此這念頭也只是在陸清寧心頭一閃而過,眼見著天色已經很黑了,便告訴黃芩道:「你今晚就在家裡住下,明兒起來再回同福街。我陪著太太回千疊園去,你先回清寧園,叫小廚房給你做點愛吃的。」

黃芩應了聲,又與各位太太和姑奶奶施禮告辭,便轉身先走了。謝氏卻站下了腳步,笑著請幾位太太和姑奶奶到千疊園去:「折騰了那麼半天。連晚飯都耽誤了,與其等著大廚房重新做,不如都去我那裡湊合一口吧。」

重萱園不是沒留飯,可那滿院子人仰馬翻的架勢,如何能繼續留在那裡打擾?

「我那陪嫁莊子上,午後新送來十來隻野鴨子和烏雞,並一些新鮮的菜蔬,今兒這麼一折騰,便沒得空閒給你們分分,不如先吃了再說罷!」

謝氏如此說罷。眾人皆笑起來應著好,就連四太太五太太也極給面子的模樣。這一行人便魚貫著往千疊園而去。

大奶奶蔡明芬並不在這一行人中。

之前陸清寧也曾納悶,這位大嫂並不是不懂禮數之人,為何連到重萱園露個頭都不曾,後來還是二太太偷偷告訴謝氏說,大奶奶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因了月份小,並不曾聲張。

二太太是被繼室婆婆「殘害」過的人。如今自己也當了婆婆,媳婦有了身孕之後,一時便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叫兒子收兩個丫頭服侍,難免傷了媳婦的心,不給添人呢,就叫大少爺守十來個月空房?

還是謝氏笑著告訴二太太,人家小倆口兒的事兒。叫人家自己拿主意便是。若大奶奶賢慧,自會主動張羅給大少爺添人,若大奶奶受不得這個,當婆婆的何苦討人嫌……

二太太當時倒是恍然大悟了,在一邊偷聽的陸清寧卻只覺得脊背發涼。

這是二太太受過婆婆的苦。還惦記著給大少爺房裡添幾個人呢,若換了別人家做婆婆的。又該如何?怪不得有句話叫多年的媳婦熬成婆,敢情哪個女子都是這麼熬過來的!

四太太此時故意落在人後,還趁人不備之時頻頻拋來眼色,似乎是有話想要跟陸清寧講。陸清寧見狀,忙拋開腦海裡的思緒,腳下也緩緩放慢了步伐。

「三娘你放心,我娘家那兩個遠親,我已經給她們塞了封口銀子,她們又都住在鄉下,絕不會胡亂傳口舌。」原來四太太是為了表白。

陸清甯挽住四太太的胳膊,輕聲笑道:「如此就多謝四嬸娘了。」

四太太被她將胳膊挽得緊,一時之間又想起中午時她那冷冽的眼神,還有坐在她對面那個男子,目光雖然不曾掃過誰,神情卻叫人平白背後發寒,不禁連打了兩個冷顫。

這丫頭!怎麼不聲不響的就搭上了這麼大一個人物?而她午後送走娘家親戚後,又聽說有人來向老太爺提親,提親者正是曾經來過陸家的肖總督,想要求娶姑奶奶陸婷姝!

這一個兩個的,究竟都是怎麼了?怎麼突然之間都要飛上枝頭變鳳凰?

這三丫頭也就罷了,畢竟年歲小,人兒也長得不錯,明郡王府家的那個公子爺,對她一時的喜歡也是有的;姑奶奶可是個和離過的婦人啊,肖大人卻是總督,竟然能看得上這麼一個殘花敗柳!?

四太太平日裡與哪一房都不來往,就是面上情也甚少做。方才之所以應了謝氏的話,欲去千疊園一同用晚飯,也不過是想要打聽些什麼罷了……

陸清甯當然也清楚四太太的目的,因此這一路上,她只管緊緊挽著四太太的手臂,看似極其親熱,其實卻是在酒樓偶遇後的又一次警告。

白鶴鳴的事兒,她只跟謝氏說過了,萬事還得看他從海上回來後,究竟是否照著承諾辦事,也就是說,眼下還八字沒一撇呢;若等到了千疊園,被四太太假作真真亦假的嘮叨嘮叨,萬一後續接不上,她陸清甯連帶謝氏的臉面都丟盡了。

「四嬸娘既然說了,會將事情爛在肚子裡,按說我一個做晚輩的就不該再多說什麼,」陸清寧低低的笑著:「不過我還是想提醒四嬸娘一聲,就算您不心疼我,也該為八娘考慮考慮。」

四太太最最在乎八娘了。八娘生下來就先天不足,如今都四五歲了,還像個小病貓一般,之前在重萱園聽說三太太生了個姑娘,由於早產的緣故有些偏瘦弱,四太太的眼淚毫不掩飾的簌簌掉落。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22:31

第三十一章

因此陸清寧這番話,也正正戳進了四太太的心窩子。四太太慌忙點頭:「這個道理我明白,所以才叫你放心呀!」

「可不是麼,四嬸娘是有女兒的人,怎麼會不明白這個道理,我也不過是白說一句,」陸清寧微笑道:「不過我就納悶了,四嬸娘不是最不愛與二嬸娘和姑奶奶打交道的麼,為何今兒卻一反常態?」

「是不是四嬸娘聽說了什麼,想進一步打探打探,然後去稟報給老太太知曉啊?」陸清寧講話說到這裡,挽著四太太的手臂愈加的用了些力氣。

肖大人派了身邊最得力的幕僚來見老太爺,說若是老太爺和姑奶奶皆不反對,他就要正式請人來提親,求娶陸婷姝做他的填房妻子。

四太太是包氏老太太的親兒媳婦,包氏如今羽翼俱損,也只剩下四太太還勉強堪用,陸清寧怎麼能允許姑奶奶再一次被包氏擺佈了婚姻!凡事皆是有一有二就有三,擺佈了陸婷姝之後,誰知道那黑手又會伸向誰?

四太太沒想到陸清寧這麼直接發問,一時間又是尷尬又是害怕,囁喏了片刻也無法作答。

「不知四嬸娘聽說沒有,我大舅父家的婉兒表姐,年底就要嫁給咱們天穎府梁大人的二公子了。」陸清甯見四太太不吭聲,便繼續喁喁低聲道。

「我前些日子去我外祖父家,不經意間聽見了我外祖母與幾位舅母閒聊,說是自打我婉兒表姐的婚事定下後,再來求娶另外幾個表姐的人家,門第可比過去上門求親的高出不少……」

若說陸清寧之前是拿名聲一損俱損敲打四太太,現在用的便是婚姻與前程了。四太太若是真正心疼八娘,就不會拿著八娘的將來開玩笑——破壞了姑奶奶的婚事,對八娘又有什麼好處?

四太太並不是渾人,只微微一想便想到她說這些話的用意,腳下的步伐立刻便有些遲疑。要不然,千疊園的這頓晚飯還是不要去吃了吧?!

她其實一直都在心底犯嘀咕,埋怨老太太出的壓根兒就算不得個好主意。

老太太叫她要麼找人在內宅宣揚,要麼就尋個機會當著姑奶奶的面,反正要說盡肖總督肖大人的壞話,儘量破壞這樁婚事……

且不說四太太上一次為了傳謠損失了個桂嫂子,這次說什麼也不能再那麼幹,只說叫她當著姑奶奶面前挑撥離間,那也得她能說得出口啊!

四太太不過是個內宅婦人,又因八娘身子弱,出門的機會只比謝氏多些,比其他幾位太太都少得多,又是從何處聽來的肖總督軼事?

姑奶奶又是個心計深沉的,就算勉強相信了那些事情是真的,又何嘗看不出四太太的用心;就算這門親事談不成,姑奶奶也定會找時機給她千百倍還回來,以她的心機,哪裡鬥得過這位姑奶奶?

見四太太的步伐越來越遲疑,陸清寧立刻笑道:「四嬸娘恐怕嫁進陸家來,就不曾在我娘的小院吃過飯吧?千疊園的廚娘做菜很好吃,我娘又張了一次口,難不成您忍心回絕她?」

若換是平時,陸清寧也不屑挽留四太太了,可眼下她已經逼近了好幾步,總不能突然又退讓了不是?前幾日叫包明娟替她給老太太傳話,還沒有下文呢,如今再借著四太太傳一次也罷!

時光飛逝,鬥轉星移。轉眼間就到了這一年的七月底,天穎府的氣候雖然還算炎熱,陸家後宅的幾棵老桂樹已經爭先恐後的綻放了金黃色的小花。

陸清甯才從高家村回來——她將香料作坊也建在高家村了,跟磚茶作坊離得不遠,這樣一來便好打理得多,不用東一榔頭西一杠子的,跑罷東家跑西家。

今兒一早,香料作坊的管事湯成便叫人捎信來,說是庫裡囤積的散裝香料不多了,詢問三姑娘說,是繼續將存貨都做成香餅香錠呢,還是稍微緩緩,等謝家派了管事運來一批再接著生產。

陸清寧本來不用親自走這一趟。庫存的原料再少,發昏擋不住死,做成香餅香錠總比散裝香料更好出手不是?叫來人直接回去告訴湯成,繼續生產就是了,甚至都不用派人來問她。

可那作坊管事湯成是謝玉麟臨走前安排好的,絕不是這般不懂事之人,這麼一點點小事都做不了主,還要大驚小怪的遣人來問;因此陸清甯覺得,湯成一定是有要緊事找她,叫人來傳真正要說的話,又不方便。

她當時便立刻叫人備車,直奔高家村而去。一路上想了很多可能出現的事情,待到了作坊,知道發生何事之後,卻無法掩飾的紅了臉——謝家海船一行,先到了南洋,在南洋前後停歇了四天,白鶴鳴還趁機給她寫了封信,輾轉著送回大順來!

信件很厚,陸清寧將它接到手裡,只覺得沉甸甸的。好在香料作坊裡專門給她留了一間屋子,她遣散了左右,進屋後小心翼翼裁開封口。先數了數信紙,竟然有十六張之多,眉眼間不經意就帶了笑。

信裡並沒有什麼甜言蜜語,只是歷數著這一路的各種見聞。陸清寧先還興趣盎然的順著他的文字遐想著,海上究竟是什麼樣的風光,看到後面才知道,他們這一路上,既遇上過暴風雨,又遇上過海盜船,可被白鶴鳴雲淡風輕的那麼描述下來。她的心卻只覺得異常寧靜。

辭了湯成離開香料作坊,又去磚茶作坊看了看。見女工們一如既往、有條不紊的忙碌著,陸清寧不經意間摸了摸揣在身上的信,便喚上馬車一路回了家。

「姑娘快洗洗臉,瞧那臉上汗的。」蘭心端了大半盆水進屋,先服侍陸清寧換了衣裳。

「奴婢聽說。太太跟老爺商量了,老爺也同意將二姑娘嫁到高家村去;還說兒女的親事本就該父母做主。言之意下似乎是在埋怨太太,之前本就不該慣著二姑娘,叫她這麼挑三揀四的,丟了陸家的人。」蘭心愈加的壓低了聲音。

陸清寧一邊往臉上撩水一邊歎氣。陸廷軒在這事兒上還不算糊塗,也知道與其聽任二姑娘的,各個來提親的都看不上,在家裡耽誤成老姑娘。不如找個合適她的人家定下省心。

「這事兒若是真能成,二姑娘也算是有福的,那蔣秀才家裡只他一個男丁,家境殷實不說,將來還可能考上舉人。總比大少奶奶那個庶堂弟強些。」陸清寧笑道。

蔣子瑜蔣秀才,就是高家村的那個呆子。前些天也不知這蔣家怎麼想的。突然便求了媒人上門來提親,見到謝氏一張嘴,求娶的竟然是陸清寧,話裡話外還說什麼,蔣家並不嫌棄陸三姑娘抛頭露面做生意!

謝氏當時就沒給那媒人好臉色——方可謙有個知府父親不說,還是兩榜進士呢,人家可曾嫌過她的女兒這不夠好那不夠好?這蔣家不過是個小小土財主,也太不知深淺了罷!

可謝氏到底是個寬厚人,心裡雖然不快,口上卻說三姑娘上頭還有未嫁的姐姐,暫時先不談三姑娘的婚事;媒人見狀,立刻便改了口,說府上的三姑娘能幹又漂亮,三姑娘的姐妹必也不差……

媒人走了之後,謝氏將陸清寧叫到跟前,前所未有的黑著臉將她訓斥了一頓,還是陸清寧千般解釋後,才勉強相信了她與蔣秀才沒有首尾。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22:44

第三十二章

哄好了謝氏,陸清寧卻窩了滿肚子的怒氣。那蔣子瑜和蔣家究竟搞的什麼鬼?隨便尋個不會說人話的媒婆,就敢來陸家找便宜撿來?虧她當初還幫他一次,將自家的採茶人借給他們蔣家用!

可這怒氣又該如何消散?

叫她沖到高家村去,上蔣家要個說法,顯然是行不通的,她那兩個作坊就在高家村,那是一輩子的正經生意,鬧得太過雞鳴狗跳也不好;待想起謝氏說,媒人又轉了口風,說若是陸家其他姑娘也不錯,她立刻就想到了二姑娘陸清瑩。

蔣家恐怕只是為了跟陸家攀上關係罷!既是如此,與其叫二姑娘禍害別人家去,不如塞進蔣家去,也算報了蔣家這輕視之仇!

她陸清寧招誰惹誰了,不過是出去打理打理生意,怎麼就成了名聲臭極了、再也嫁不出去的姑娘了?連個媒婆子也敢到謝氏跟前來胡言亂語的?!

從打二姑娘的丫頭小池被搜出來夾帶東西後,二姑娘一直都是半禁足狀態——謝氏的打算很明顯,只要不給二姑娘找到人家訂了親,就不會放這人出來禍害人。

可就是在給二姑娘說親的事兒上,謝氏再一次顯現了聖母潛質。

在陸清寧的各種努力下,二姑娘的壞名聲在天穎府已經傳揚的差不多了,但凡講些規矩的人家,就沒人上門來求娶;而那些腆著臉上門來的,不是些破落戶,便是與陸家有通家之好的那些庶子紈絝。

謝氏深受不美好婚姻的毒害,知道一個姑娘家若是尋不到好夫婿,這輩子都毀了;二姑娘又是個庶女,不會有很豐厚的陪嫁,介時夫君不爭氣,姑娘手裡銀子又不夠多,那不是哭天不應叫地不靈?

因此上謝氏將很多來說親的人家都推了,剩下有數三兩家看著還過得去,又將二姑娘的奶娘馮媽媽叫來交代了一番,將寫著那幾家情況的幾張單子帶去給二姑娘挑選。

二姑娘看都沒看那些單子,還將馮媽媽罵了又罵。在她心裡,太太若能給她尋個好人家才是見了鬼……

「現如今連老爺都發話了,想必她也翻不出大天去了,咱們院子裡的人就收一收,不要再在清瑩園浪費工夫了。」陸清寧笑著囑咐蘭心。

這幾個月裡,發生了不少事。

自打陸清甯叫包明娟和四太太給老太太遞話兒,時至今日,老太太也不曾答應面見陸清寧,可這後宅裡卻比以往又寧靜了不少,想必是老太太也收斂了些。

大奶奶蔡明芬的身孕足了三個月後,陸家上下都知道了這個喜訊,而六太太也在此時生下了一個男嬰,在陸家孫輩正好排行老十,老太爺賜名陸文翰。

四太太羡慕極了,幾次來求陸清寧,想請陸清寧給她推薦個好的婦科聖手——四太太膝下只有八娘,雖是疼愛到骨子裡去,到底是個姑娘家,將來總要嫁人的。

五太太也只有七娘一個女孩子,不知四太太如何遊說的她,每次都與四太太一同前來,兩人似乎全都忘了,過去這兩人是如何針鋒相對的,也全都忘了,陸清寧是她們的小輩不說,還是個未嫁的姑娘。

兩人幾次三番上門之後,陸清寧也煩了——陳老爺子年歲大了,只應對過去的老主顧都有些力不從心,她怎麼好再給他老人家添麻煩?

而她那女子醫館,不過是名號聽著好聽,隨便找出誰來,也頂不上陳老爺子二成,她又要防備四太太五太太橫挑鼻子豎挑眼的,怎麼可能叫黃芩她們給這兩人瞧病!

因此她只將木香那裡積攢的幾個郎中名帖給了四太太和五太太:「三娘從來不曾與這些郎中打過交道,他們醫術如何三娘也不知,嬸娘們還是親自上門去瞧瞧才是正理兒。」

陸清寧一邊回憶著過去幾月的瑣事,一邊找出個烏木匣子來,將白鶴鳴的來信放進裡面,又叫蘭心取了把小銅鎖,打算鎖好了壓進箱子底,就聽得外面來報:「包家表姑娘來了。」

微微皺眉吩咐,請包家表姑娘到書房說話,陸清寧將鎖好的匣子交給蘭心,自己便去了書房,她前腳才進去,包明娟也被水草引了進來,笑吟吟的上前給她施禮問安。

陸清甯回禮時,仔細瞧了瞧包明娟的神色:「我才到家,表姑娘就來了,敢情是有要緊事找我?」

包明娟如何聽不出她話裡的意思,趕緊笑道:「是我趕得巧了。」她確實派人盯著陸清寧的行蹤呢,可這話如何能認。

見陸清寧微微一笑,根本不信她的話,包明娟賠上笑臉道:「我是來與三姐姐辭行的。馬上就是中秋了……想回禹州去住些日子。」

陸清寧微微挑眉。想回去住些日子,過些時日還回來?頭幾個月她都將話講得那麼清楚了,這丫頭還惦記著在陸家謀求什麼呢?

且不說老太爺早就受夠了包家,絕不可能叫哪個孫輩再娶個包家姑娘來,包明娟繼續留下,根本謀不到好姻緣;只說一旦哪一日老太太轟然倒下,包明娟豈不是兩頭不靠?

包明娟沒想到陸清寧這麼直接點出了她的出路,眼淚終於忍不住滴落下來:「……三姐姐是太太生的,哪裡過過缺衣少食連打帶罵的日子?若姑祖母真的不在了,我寧願剪了頭髮當姑子去!」

送走了包明娟之後,水草第一個沉了臉——蘭心是太太給的,大多時候都謹言慎行;小素又是個不愛說的,也只有水草心直口快了。

「姑娘,她只不過是回禹州過節,用得著給她備那麼厚的禮麼,若被她那嫡母搜了去,豈不是白白浪費了姑娘的心意!」水草氣呼呼的說道。

陸清甯給包明娟備的禮物,是一匣子十二塊香餅,兩隻柴窯的雨過天青茶盅兒,這在清寧園的下人眼中看來,分明是前所未有之事,也無異於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見水草氣得夠嗆,陸清寧輕笑著安慰眾人:「香餅子還是香料作坊才開工時試做出來的,後來再做的都比那個強些,那些也就沒人願意用了,送給她也罷。」

「至於那兩隻茶盅兒,本就是打算由她手送給包夫人的,我想探探包夫人乃至包同知的心思,看看他們究竟是吃飽了知足了,還是依然想做餓狼呢……」

包明娟方才還在時,陸清寧就問她,包夫人喜歡什麼。待聽說包夫人極喜歡柴窯的雨過天青瓷器,卻百求不得,陸清甯忙令蘭心將小庫房裡那茶盅兒找出來,毫不心疼的就送給了包明娟。

自從那次扮鬼嚇壞了包夫人,包同知一家似乎再也不敢插手陸家的私事了——包明娟當然除外。

如今陸清甯借著包明娟的手炫耀一次富貴,若包夫人還是如前兩個月這樣,幾乎斷了跟老太太的來往,亦不被陸家的富貴所誘惑,她也就可以踏踏實實對付老太太一個人了不是?

幾個丫頭哪裡聽得懂陸清寧這話裡的意思,不過聽姑娘說這麼做自有用意,也就不再多嘴。水草也屈了屈膝離開正房,帶著小丫頭去了大廚房領晌午飯。

陸清寧見眾人散去,不禁微微歎了口氣。

包明娟也挺可憐的,就算繼續留在陸家,將來亦是謀不到好出路,也總比常年留在包家,被包夫人折磨死了強些。如此算來,她也算個有福的,並不曾穿到類似包明娟的身體上……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22:57

第三十三章

蘇媽媽這時也從後罩房回來了。

自打陸清寧將白鶴鳴的事情跟謝氏交了底,沒出一個月。謝氏就從各個陪嫁莊子上選來四個丫頭,說什麼姑娘日漸大了。身邊的人手也得準備準備了。蘇媽媽正是在後罩房調教那四個丫頭呢,如今看著近了飯點兒,方才回轉。

接過小素遞來的茶喝了兩口,蘇媽媽輕輕的走進內室:「姑娘啊,那幾個丫頭進來也有三個月了。該將她們各自的差事都定下了吧?」

陸清寧微微點了點頭,是該定下了啊。就算白鶴鳴回來後不來提親,總不能叫新來的幾個丫頭只管天天學規矩不是?既然拿著二等丫頭的月錢,總得幹些力所能及的差事才對。

「奶娘帶了她們這幾個月,將她們各自的特長都跟我說說吧。」陸清寧笑著拉蘇媽媽坐在她身邊另一把椅子上。

蘇媽媽也不推辭,坐下後便細細的給她嘮叨起來,陸清寧一邊聽著,心裡也有了主意——乾脆就叫蘇媽媽安排到底吧。也趁機看看蘇媽媽是否還有叫小素做通房的心。

這四個丫頭來到清甯園那日,正是高家村的香料作坊才開工時,幾人給陸清甯施了跪拜大禮,便請姑娘給她們賜名;而她懶得用心,便照著手邊的香料單子給每人挑了一個。

蘇媽媽說。月桂比哪個都文靜,女紅也是幾人裡最好的;蘇媽媽的針線活計也好。可惜年紀大了些,眼睛就不大靈光,乾脆就叫月桂跟著她,再磨練上一兩年之後,便可以帶著小丫頭們做針黹了。

陸清寧正發愁自己的女紅拿不出手……自然是願意的。

「奶娘您說,甘草潑辣機靈又能言善語,最最可貴的是能察言觀色,乾脆就叫她跟著水草當學徒去。」陸清寧笑道。

水草已經大了,包打聽的事兒在去年便已經歸了轉兒那小丫頭;可轉兒的活動範圍也只限於粗使婆子當中,各個房頭的院落卻是她無法深入的。

甘草卻與轉兒不一樣,一來是她年紀比轉兒大兩歲,二來她又是大太太謝氏賞的,各房的得力僕婦都該賣她一個面子,如此這般在謝家歷練一兩年,到了……別人家也該得心應手了。

「至於梔子和丁香,便給叫她們倆跟著小素和蘭心吧,小素那孩子喜靜不喜動,丁香也是個不愛言語的,就叫小素帶著丁香打點姑娘的衣裳首飾。」蘇媽媽細聲商量。

「梔子細心,跟著蘭心學學管帳本和庫房,還有姑娘的小錢匣子小金庫。」

陸清寧頻頻點頭。蘇媽媽的安排跟她想得正一樣,如此這般的一打理,就算她日日要去高家村,這清寧園的事情也不用她操心了。

這時水草也將中午飯領回來了,才一進門便面色不善嘀嘀咕咕;蘭心怕她影響了姑娘用飯的心情,低聲勸她回後罩房歇會兒去,這裡有她們幾個伺候就好了。

「是水草回來了?在外頭又遇上什麼事了,進來給我學學。」陸清寧在屋裡將兩人的竊竊私語聽得極清楚,立刻高聲喚道。

水草的本意就是想學給姑娘聽,聞言立刻陰謀得逞般對著蘭心調皮一笑,吩咐小丫頭們將食盒擺上桌子,自己撩簾進了內室:「姑娘,那兩個新姨娘的丫頭,在大廚房外頭吵起來了!」

兩個新姨娘吵架,還真是把雙刃劍。她們互掐掐得歡,便省了太太和姑娘的心,不用騰出精力來掐她們的苗頭,可這吵架都吵到了大廚房去,也實在丟太太的臉……

不過是一盤刺黃瓜拌蟄頭罷了,陸家又不是吃不起!沈姨娘的丫頭早了半步,先將那盤菜端到了手裡,粉薔姨娘的丫頭晚了半步,卻口口聲聲說自家姨娘交代了,要吃些爽口的涼菜,執意叫沈姨娘的丫頭將那菜讓給她,兩頭一言不合,便你爹她娘祖宗八輩齊上陣,只差赤膊相向了。

「她們吵她們的,你沒答言吧?」陸清寧笑問水草。

聽水草回道奴婢看都不曾多看她們一眼,只從她們身邊走過、便令她們都住了口,陸清甯更是滿意的笑了起來。

沈姨娘叫沈彩萍,就是當初陸廷軒勾搭上的那個小寡婦;粉薔姨娘名義上是個唱小曲兒的,陸廷軒也是她的老恩客——這兩個人全是六月底進的門兒,如今剛剛滿一個月,便已經開始原形畢露了麼?

不過還好,只瞧見水草去了,兩人的丫頭便都住了口,等午後去千疊園,交代金媽媽去那兩位姨娘的院子安撫幾句也就罷了;當然,那安撫中一定要帶著兩份傾向,三分不平……

還有大廚房的幾個廚娘,也該再賞一回了……陸清寧這麼想罷,出來坐到桌子前,靜靜的用起了午飯。

鮮蓮子米炒蝦仁火候很合適,蓮子脆嫩,蝦仁爽滑;絲瓜釀肉圓也不錯,絲瓜清香,肉圓鮮香,似乎不是以前廚娘的手藝?

「姑娘真真問對了,今兒這幾個菜是甘媽媽做的,她說生怕手藝生疏了,到時候跟著姑奶奶出門子,定會給姑奶奶和陸家丟臉,因此上到大廚房待幾天,將手藝趕緊撿回來。」水草笑吟吟的學說給陸清寧聽。

哦?是姑奶奶終於答應嫁給肖總督肖大人了?肖大人遣來的媒人可不下五六個了,有兩次還親自上門來,好話說了幾籮筐,姑奶奶卻死活不鬆口呢,怎麼今兒卻讓甘媽媽上了灶?

「你沒問問這是甘媽媽自作主張了,還是姑奶奶點頭的?」陸清寧問水草。

水草給她添了碗湯,輕輕搖頭道:「這種事哪裡是奴婢問得的?姑奶奶可不比旁人……」

陸清寧笑著點頭:「我倒忘了,你是個有分寸的,也罷,等我得了工夫問問梅媽媽吧。」

所謂的說曹操曹操到,還真的不是胡言亂語。陸清甯喝完湯,丫頭們正在收拾盤盞,梅媽媽就來了,她忙請梅媽媽到書房落座,又叫人給梅媽媽上茶。

「媽媽是為了姑奶奶的事兒來的?」打發走了服侍的人,陸清甯低聲問梅媽媽道。

梅媽媽只稍稍猶豫了下,便點了點頭:「也不單單是為姑奶奶的事兒而來,我自己個兒還有件事求求三姑娘。」

陸清寧輕笑道:「我跟您是正經的師徒,您有什麼話就直說罷。」

「三姑娘也知道,我是宮裡頭出來的,卻又不是那種到了日子放出來的……」梅媽媽沉聲道:「姑奶奶如今應了肖大人的求親,很怕我到了總督府後被人認出,難免性命不保,還可能會連累總督大人,因此想將我留給三姑娘。」

陸清寧並不置可否,只是反問梅媽媽:「那您是怎麼想的?您是想聽姑奶奶的,還是不想聽?」

梅媽媽的面上頭一次顯出兩難的神情:「我打心眼兒裡知道,姑奶奶是為我好,畢竟她若真嫁進了總督府,往後的應酬多著呢,若帶著我,難免出現紕漏,若不帶著我,我這種性子又不是個閑得住的……」

「可我又很擔心姑奶奶,若沒有我在身邊,總督府那種地方,她一個人可能應付得來?」

「您是想叫我給你出出主意,究竟是該跟著姑奶奶去,還是該留下?」陸清寧也微微有些為難起來。

她若是主動說出叫梅媽媽留下,萬一白鶴鳴……京城的郡王府豈不是比總督府更兇險!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23:09

第三十四章

「媽媽從來都不曾拿我當外人,我對媽媽也一樣。」陸清寧想了又想,終於開口道。

「那一次,是您鼓勵我,該爭取的便不能輕易放過,我聽了您的,便去酒樓給白鶴鳴擺酒送行,待他臨走前,果然告訴我說,等他出海回來,便來面見老太爺……」

「我當時膽子小,並不敢深問他來見老太爺做什麼,可如今再一想,萬一他來向老太爺求親,老太爺又同意我嫁他,您跟著我,似乎也不比跟著姑奶奶的危險小呢。」

梅媽媽聽罷,卻滿面是笑:「三姑娘說的是真的?如此真是恭喜三姑娘了!」

「媽媽!」陸清寧立刻嬌嗔:「咱們正商量您的事兒呢,先不說我成麼?我這兒還為您擔著心呢!」

「不過我倒忘了個茬兒,姑奶奶和我誰都會有不少的陪嫁產業,您何苦就圈在內宅?不論您願意跟著誰,找個莊子住著,平時幫著打理打理產業便是了!之前的那些擔憂,根本是沒什麼必要吧?!」

梅媽媽歎了口氣:「我還不知道這個?我只是跟姑奶奶和你處久了,誰也捨不得……我若住到莊子上去,十天半月都見不得一次……」

陸清寧眼眶微微有些濕潤——梅媽媽真是個好人,為人又很真,自打收了她做徒弟,幾乎將自己的所有全都傾囊傳授給了她,只怕她吃人家一點點虧,上人家一點點當。

「若您跟著姑奶奶走了,我也捨不得您。」陸清寧的眼眶裡頓時湧滿淚珠,這還是她到了大順朝後,第一次真正的流了淚。

其實梅媽媽的易容術很是嫺熟,真的沒必要擔心被人認出來。除非是當面遇上對她的行事作風非常非常熟悉的舊人。

如今不管是姑奶奶還是梅媽媽,亦或是陸清寧自己,之所以都這般擔憂,還不是因為相處的感情深了,關心則亂。

「三姑娘莫哭。」梅媽媽含淚笑道:「我打定主意了,我不跟著姑奶奶去,先在陸家陪著三姑娘,等三姑娘出閣時,再商量那時的去向也不遲。」

這是為何?陸清甯一時有些不信,有些驚訝。梅媽媽再喜歡她。也該是與姑奶奶的感情更深厚些,如今為何要放棄姑奶奶。反要跟著她?

梅媽媽便笑著給她解釋道:「肖大人府裡人口很簡單,只有他亡妻留下的一個八歲女兒,一個服侍過他亡妻的丫頭,後來抬了姨娘。他那老娘雖然不大著調,卻怕極了這個四兒子。一年至多來肖大人府上住兩個月。」

「姑奶奶那麼聰慧有謀算的一個人,雖說嫁過去只是續弦。卻也不至於縮手縮腳。」

「姨娘是前面夫人的舊人不假,到底差著身份;肖大姑娘雖是原配所出,又不比男孩兒,即便不能真心換真心,六七年後也該嫁人了……聽來倒比三姑娘的處境輕鬆得多。」

陸清寧又一次感覺到有暖流從心底汩汩流過。上一次,是謝氏對外祖母說,決不叫她走自己的老路。這一次,是姑奶奶與梅媽媽為她想得周到……

「白鶴鳴托人從南洋給我捎了封信回來,媽媽要不要看看?」陸清寧笑著問梅媽媽:「我本以為他就是個魯莽武夫,卻不料他字寫得好,用詞也妙。」

梅媽媽滿臉驚訝的望著她。小兒女間的書信來往也要給她看?難道是三姑娘根本不懂什麼叫做男女之情呢?

若真是這樣。這、這似乎不大好吧,若是還不懂得那種情分。便早早定了親,等過上兩年卻遇上了心上人,豈不是要後悔!

「媽媽!那信件輾轉好遠的路才來到天穎府,路上又不知換了多少手,傻子才會在裡面寫……都是寫的沿途風景而已!」陸清寧有些不依不饒的跟梅媽媽撒起了嬌。

梅媽媽見她眉梢眼角微微帶了些紅暈,立刻就放下心來,即便如此,還是不同意看那封信:「若叫白六公子知曉了,媽媽往後如何做人呢?三姑娘覺得那風景好,給我學說學說就是了。」

陸清甯剛想說媽媽想多了,我怎麼會告訴他我給您看了信,可又一想,立刻便明白了梅媽媽的意思,此時不單是眼角眉梢了,就連雙頰也飛起了紅雲。

前世活了二十幾年,她從來不曾對哪個男生動過心。尤其是她長大後,在她的眼裡,根本沒有男女之分,只有任務物件與非任務物件的區別。

她也曾想過,要不要在工作之余找個男人談談戀愛,祖父也不止一次催促過她,還揚言不抱上重孫兒死不瞑目;可她似乎是愛無能?不論是什麼樣的男人落入她眼中,她都要將這人的性格扒個底兒掉,然後立刻便失了興趣……

如今回想起來,那一世的人生還真是失敗,而現如今的她,似乎很是幸運呢,叫她遇上白鶴鳴這麼一個簡單的男子,他無論喜悲,皆不避人,就像個一眼就能望到底的清泉。

陸清寧一直渴盼著在大順朝遇上這種人。只因這麼一種性子,他想對誰好,一定是十成十的掏出心肺,若是不好,也會立刻翻臉不認人,總比那些面上裝深情、騙人為他付出一輩子的好上千倍萬倍。

「媽媽還沒跟我說呢,姑奶奶真的答應了肖大人的求親了?」陸清寧慌忙換了話題,只因再繼續白鶴鳴這件事兒,她可能就要丟醜了——誰家還不滿十三歲的姑娘便如此春心蕩漾,滿面嬌紅?

梅媽媽笑著點頭,滿臉都是欣慰:「這次是真答應了,肖總督肖大人也是個君子,並不曾因為他是續娶,姑奶奶是二婚,就一切從簡,因此上要按部就班的行六禮,婚禮恐怕要定在明年春天了。」

懂得給女子造勢的男子,都是君子,是大好人。肖總督也好,白家六公子也罷,若能一直這般對待姑奶奶與三姑娘,姑奶奶和三姑娘也真是有福氣了。

見陸清寧一臉的興趣盎然,梅媽媽忍不住笑問道:「三姑娘可是想知道,那總督大人為何如此執著,一副非姑奶奶不娶的架勢?」

陸清寧緊著點頭,「媽媽若是知道,快告訴我吧,這也是一段佳話是不是?」

等梅媽媽講完,陸清寧卻是滿眼驚訝。原來這是一個不打不成交的故事?

當年的肖大人,只是前任總督大人手下一個管理河道與漕運的小官兒。姑奶奶那時未嫁,常年扮成男裝與老太爺出入各方,難免要為陸家的商船與漕運上打交道,一來二去便與肖大人相識。

後來姑奶奶嫁進了張家,雖然也要為張家打理一些產業,因江南民風開放,她也就恢復了女子妝扮,不想又一次與肖大人偶遇,肖大人不過是快人快語說了句,怪不得當年瞧著你男不男女不女,姑奶奶便怒了……

「肖大人這次求親,必是給姑奶奶道了一千次歉。」陸清寧掩口輕笑。

「誰說不是呢,就是我瞧著,也覺得姑奶奶真是硬得下心腸,好在肖大人足夠誠心百折不撓,否則這麼好的姻緣也得黃了湯。」梅媽媽又是後怕又是欣慰。

「陪三姑娘聊了會天,也算消了食,我走了,三姑娘睡個午覺吧。」梅媽媽起身要走。

陸清寧也不留她,起身扶著梅媽媽要往外送,就聽得廳外回廊裡有小丫頭在喚水草:「姐姐瞧瞧姑娘忙不忙,不忙的話請姑娘去趟千疊園吧。」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23:21

第三十五章

梅媽媽皺眉。前些日子大老爺又抬進府來兩個姨娘,聽三姑娘說那兩人個頂個兒不是個省油燈,難不成是那兩人已經開始鬧妖了?否則這大房已經清淨了好些時日,何嘗用三姑娘去救火!

出了廳堂門口一問,果不其然。兩個新姨娘沒等吃午飯便打起來了,沁玉姨娘拉不住,跑到千疊園欲求助,千疊園的守門婆子只將沁玉讓到了穿堂裡,幾人一起喝起了茶。

「既是沒人鬧到太太跟前去,叫我去作甚?」陸清寧拉住小銅錢,叫這小丫頭給她細說。

「奴婢的祖母說,沁玉姨娘告訴了她一個秘密,可惜她脫不開身來與姑娘細說,又怕奴婢不會學舌,才叫奴婢來請姑娘過去一趟。」小銅錢是金媽媽的孫女,雖然年紀小小,說起話來卻頗有條理。

陸清寧神色一凝,情知與其問來問去不如親自走一趟,忙揚聲喊上水晶,幾人一起出了門,梅媽媽自回姑奶奶的小院,她們這一行直奔了千疊園。

「是沁玉跟您說的,說粉薔姨娘親口說,她有了三個月的身孕?」陸清寧到了千疊園,金媽媽立刻便將事情經過給她學說了一遍,饒是她早有心理準備,還是有些不敢信。

聽金媽媽再一次暫釘截鐵的應是,陸清寧不由皺緊了眉頭看了看正房。難道她交給謝氏的那個秘方,謝氏從來都不曾給陸廷軒吃?若是吃了,粉薔怎麼會有孕!

雖說就連前一世的現代避孕手段也時有失敗,可為何單單是粉薔!沁玉與宋姨娘雖然不再受寵,陸廷軒每月也要去上三五次,為何單單是粉薔!?

「高媽媽在家麼?」陸清寧暫時按捺住心底的疑惑,低聲問金媽媽。

聽金媽媽說太太睡下了,高媽媽在東廂房呢,陸清甯便叫金媽媽囑咐沁玉先回去,叫沁玉佯裝成什麼都不知道最好,自己拔腿去了東廂,挽著高媽媽一路奔正房後面的小花園子而去。

「媽媽您給我說實話,當初我給太太的那個藥方子,老爺來東跨院養病時,究竟給他吃過沒有,若是吃過,吃了幾次?」將粉薔姨娘可能有孕的事兒學說給高媽媽聽罷,陸清寧便沉聲問起高媽媽來。

高媽媽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也不說話,只輕輕點了點頭,又伸手比劃了個三。

梅媽媽說那服藥很是霸道,一次便能管終身,陸廷軒吃了三服,粉薔卻懷了孕!這可真是天大的笑話!

可陸清甯和太太這邊,又不能宣告天下說,老爺是用過絕育秘方的,粉薔姨娘的身孕一定是別人的……

「若是規矩大的人家,這種身世不清白的女子,根本抬不進來,即便鑽了什麼空子,進門前也得先吃幾服藥洗洗那髒身子,咱們當初是忽略了這一步了……」高媽媽額頭上的汗越來越多。

陸清寧當然知道那所謂的洗洗髒身子是什麼意思。一是預防花柳病,二便是為了避免帶著野種進門。

想必是她一個小姑娘,主持抬人進來的事兒時沒人敢亂給她出主意,怕教壞了她。

「媽媽莫自責,這事兒怪我,我若是懂得多些,也便不至於了。」陸清寧笑著安慰高媽媽,「這也算得上吃一塹長一智了。」

她才不會在乎一個新姨娘肚子裡可能有了老爺的孩子。那種孩子就算再生十個八個。拿什麼跟小六兒和小八小九爭,庶子能分的家產就那麼些,每多一個人,每個庶子就都少分些,跟嫡子有什麼干係!

她在乎的是家醜!

高媽媽一聽確實也是這個理,陸家的大規矩還不曾大亂,即便每個姨娘都生下小少爺,也完全不涉及太太這幾位嫡出少爺的利益,又一次擦掉額頭的汗之後,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我聽說。婦人若是懷胎不足三個月,是不該四處宣揚的。沁玉卻說粉薔的胎已經有了三個月。既是如此,為何卻不是粉薔來跟太太稟報,反而是沁玉她無意間聽說了,這也是個可疑之處。」陸清寧笑著給高媽媽分析道。

「粉薔若是真懷上了,又極其在乎這個孩子。就不該輕易叫沁玉聽到,如今這麼輕輕鬆松便泄了密。恐怕她自己也知道這孩子來的不是時候,或者根本就是不該來。」

高媽媽高挑眉梢:「姑娘的意思是說,粉薔是故意透露給沁玉知道,實則卻假裝她從來不曾透露,然後抽冷子來一次滑胎小產,以便嫁禍於人?」

陸清寧笑著點頭:「粉薔本就是老爺這些小妾裡最年輕美貌的,按說她不該從這些歪門邪道上用手段。只要她好好服侍老爺便成了,可惜她命不好,帶著個野種進了陸家。」

「若是不借著這事兒扳倒幾個,來一個先發制人,她能保住命就已經不錯了。」

「那姑娘打算怎麼辦?」高媽媽雖然聽懂了她的分析。對接下來的事兒卻是一頭霧水。

當初兩個新姨娘進門前,各種藥湯不曾及時送到人家嘴邊。如今再送,意義可就不一樣了。進門前灌藥那是正理兒,進門後灌藥那是謀命……

「我和太太自然不想背上個謀命的名聲,其他的姨娘雖然可惡,卻也都是大房的人,誰出了事都是太太管家不善。始作俑者既是老爺,解鈴還須系鈴人啊。」陸清寧微微一笑,目光中卻都是冷冽。

若細細論起來,兩個新姨娘的歷史都不清白。陸廷軒雖然不圖清白只圖女色,畢竟他也是個男人,兩人又是已經被抬進陸家的,有了名分之後還不清白,陸廷軒若還能忍受,那不是見了鬼了?

之前就有雪芳的例子活生生擺在那裡呢,陸廷軒心裡有了隔閡後,可曾再踏足雪芳房裡一步?

高媽媽知道陸清寧說的對,事到如今,也只能看老爺的了。只是可憐了太太和姑娘少爺,時不時的便要面臨這種事,即便已經不在乎老爺這個人的情分,一家人始終是一家人,總是要相對……

幾日後的清早,陸清甯去梅媽媽那裡練功歸來,隱約聽見了一聲尖利的哭聲,旋即卻又再無聲息。

天色還灰濛濛的,她順著聲音抬眼望過去,不遠處的小徑上隱隱約約有幾個身影走過,似乎抬著挺重的東西。

帶著水晶緊走幾步追過去後,那些身影已經不見了,小徑上卻有幾滴黑紅色的血跡,在青石板路上頗有些觸目驚心。

水晶頗帶厭惡的掏出兩個細棉布帕子來扔在那血跡上,用腳踩著蹭了幾下,見蹭得乾淨了,便掏出火摺子將那帕子燒了,順手在不遠處拿過一把掃帚,將細細的灰燼掃到花叢底下,又從路邊大魚缸裡舀了兩舀子水潑上。

陸清寧微微皺眉。

陸廷軒這是找的誰來做這種事兒,事先竟然不交代,直接堵上嘴綁出去賣了就是了!這可倒好,既不堵嘴,又要喂藥,若是人還不等賣掉就出了人命,豈不是帶壞了家裡的運道!

轉頭她又為自己這想法苦笑起來。才來大順朝這麼久,她已經視人命如同草芥了,是她骨子裡就這般冷酷,還是這世道這處境逼的?

「姑娘,咱們走吧。」水晶臉上的厭惡也不曾散去,挽著陸清寧的胳膊便匆匆朝著清寧園走去。心頭卻道,但願白家六公子不是老爺這種人……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23:34

第三十六章

回到房裡又睡了一個時辰的回籠覺,陸清寧起身就要準備出府——陸婷姝要辦嫁妝,又不想麻煩二太太,因此請她陪著,兩人親自上街挑選去,還美其名曰經了這一次後,等陸清寧自己辦嫁妝時也有了經驗。

好在陸清寧不是這年代土生土長的女子,即便被姑奶奶如此調笑了一番,微微臉紅了一下也便過去了。

「等二姑娘的親事定了下來之後,也不知這嫁妝上要如何刪減才合適。」姑侄兩人上了馬車後,陸清寧有一搭沒一搭的跟陸婷姝聊起了閒篇。

陸婷姝笑道:「你大姐姐的嫁妝就是你們太太備下的,到時照著她的準備就是了,哪裡用得著你一個做妹子的操心。」

「我大姐姐可是我們太太名下的嫡女呢。」陸清寧笑道。

「可不是,我倒將這茬兒忘掉了。」陸婷姝道:「那就照著大姑娘的那一份減個檔次罷。」

「你們太太也真是寬厚,叫我說啊,只沖著二少爺屢次的對你和小六兒用手段,便該不管二姑娘的親事,只叫你們老爺做主去!」

陸清寧微笑:「我們太太就是個十幾年如一日、以德報怨的賢人……如今再做惡人根本來不及了呀。」

她知道陸婷姝這話不過是氣話。二姑娘嫁不好,對陸家其他姑娘們實在是沒好處。

陸婷姝掩口輕笑,微微一偏頭,卻瞧見後面不遠處有輛馬車瞧著眼熟,忙拉著陸清寧一起回頭:「你瞧那輛車可是你二姐姐的車?」

「是她的車。」陸清寧雖是疑惑,還是點頭道:「只是不知道,我們太太這是又發了什麼善心了?」

陸清瑩一直處於半禁足狀態,今兒卻能坐著馬車出門了……難道是謝氏允她去莊子上探望於氏?不應該啊,若真是這樣,便該叫石媽媽或是金媽媽哪個跟著才是!

不等陸清寧想明白,陸清瑩的馬車卻在下一個路口拐彎了,看來並不是往莊子上去的路。包明娟眼下又不在陸家,料想陸清瑩一個人也鬧不出什麼大花樣來,陸清寧也就將這事兒拋到了腦後。

「咱們先去萬寶閣吧,將你昨兒給我畫的那套百年好合花樣交給他們,叫他們照著那個做幾套瞧瞧。」陸婷姝提議道。

萬寶閣便是她們姑侄幾個合夥的銀樓。陸清寧點頭說好,馬車便朝著萬寶閣駛去。

等到了銀樓跟前,時候兒還早,門口正有幾個小夥計在卸板兒,車夫也不用誰吩咐,直接將車趕到了銀樓後身,直直進了銀樓後院。

聽說東家來了,銀樓掌櫃曹大力匆匆打前面回到後面迎出來:「姑奶奶來了,小的正想差人去請姑奶奶呢。」

這曹大力便是寶慶樓掌櫃的何常推薦來的,之前他曾經跟著何常學了很多年的徒,如今獨當一面也算是得心應手,此時卻是滿臉惶恐,似乎是遇上了不好解決的難題了。

跟著曹大力進了雅室落座,陸婷姝也不忙著喝小夥計送上來的茶,只是垂著眉眼問道:「出了什麼事了,曹掌櫃給我說說吧。」

曹掌櫃便將萬寶閣新出的幾套首飾花樣被寶慶樓學了去說了說:「……天地良心啊,小的雖然是何掌櫃的徒弟,自打到了姑奶奶這裡當差,可是與何掌櫃再無來往……」

陸婷姝忙笑著安撫他:「曹掌櫃不必愧疚,銀樓之間互相偷學花樣的事情還少麼,就算你不是何常的徒弟,這首飾頭面戴在人身上,內行只需一眼便記在心裡,還用你手裡流出三兩張圖紙去?」

話是這麼說,心頭對張家的怒意卻是如星星之火突然燎原……

「姑母和曹掌櫃莫擔心。」陸清寧笑著開解道:「能買得起萬寶閣的頭面首飾,全是有頭有臉的人家,自然是不屑再去寶慶樓、買些幾個月後偷學做出的贗品。」

萬寶閣從開張那一日起,從不做銀飾,金是足金,寶石是特等,哪裡像寶慶樓那樣,連二兩銀鐲子的生意都要做;兩家兒的客人根本不在一個檔次上。

寶慶樓雖然能學去花樣,卻不可能趕在萬寶閣之前將新花樣先上市,不過是拾人牙慧而已,明眼人誰瞧不出來?

陸婷姝仔細一想,確實是這個道理,也就漸漸將胸中怒意按捺了下去。

陸清甯卻囑咐曹大力道:「曹掌櫃不如貼個海報出去,海報上便說,只要是在萬寶閣買過首飾頭面的,之後若是市面上出現了別家銀樓的贗品仿品,萬寶閣可以為她們免費更換新樣式,只需補齊差價就可以了。」

曹大力不明所以然,微微有些迷惑的看向姑奶奶。免費更換新樣式,連手工費都不收?

陸婷姝卻笑著點頭:「這個主意好,海報貼出去叫人一瞧,借機譴責了寶慶樓和其他跟風的銀樓不說,還能安撫光顧咱們這裡的客人;至於補齊差價,還不是曹掌櫃定的價格算數?」

曹大力恍然大悟,立刻點頭哈腰笑道:「是,是,小的這便差人寫去!」

「多寫幾份,在城內四處貼一貼,要不然怎麼叫海報。」陸清寧笑著補充。

離開萬寶閣後,姑侄倆才上了馬車,陸婷姝便笑道:「怪不得老太爺這些日子總念叨,說你若是個男孩兒就好了。」

又問她:「你們那香料作坊的生意可好?平日裡忙不忙?若是接個我的私活兒,多久能做出來?」

陸清寧不免笑道:「就算再忙。姑母的活兒還能耽擱?只是不知姑母要的香、是最近要用的,還是要裝嫁妝箱子的,抑或是到時送人?若是最近要用,不如我帶您去挑挑已經做好的,定有合您用的。」

「若是做嫁妝,或是要送肖大人的家人,等婚期定了、提前一個月再做也不遲,雖說烏木盒子隔潮,萬一鎖扣不緊,也會跑了味道。」

「去你那個作坊裡挑?高家村可不近。一來一去就得大半天,還是你再去時拿幾個樣品回來給我瞧瞧吧。」陸婷姝雖是和離過一次的婦人。被侄女當面提起嫁妝,也有些羞澀,忙避而不談。

兩人一路又去了木器行——陪嫁的大件木器傢俱是不能在天穎當地買的,價格上會比南邊沿海翻幾個跟頭不說,樣式也不新穎。當地的木器行只是定些小物件兒,譬如澡盆腳盆、子孫桶。

定罷小件木器。陸清寧也瞧出來了,陸婷姝說是上街採買嫁妝,其實不過是出來透透風。踟躕,猶豫,欣喜,擔憂……這一路,許多心情都在陸婷姝臉上流露出來。即便是再嫁,也難以避免……

陸清寧不禁便想到了自己。

初嫁由父母,再嫁由自己,這是大順朝不成文的規矩;即便如此,陸婷姝也不曾痛痛快快便應下肖大人的求親。而她陸清寧還是不滿十三歲的小姑娘呢,便對白鶴鳴如此主動。是不是不大應該?

她自己是不在乎什麼風言風語,白鶴鳴若像他自己說的那般,必也不在乎。可外人怎麼說,他們明郡王府怎麼說?她如此的不矜持,到時會不會也成為親事的一大阻力?

可她又不願為了別人的各種想法委屈了自己!白鶴鳴應該也是個這樣的人罷!想通了這一點,陸清甯重新明快起來,又陪著陸婷姝逛了逛,轉眼已近午飯時分。

「咱們姑侄倆索性放縱一回,就在外頭吃完了再回去?」陸婷姝笑著商量她。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23:48

第三十七章

陸清寧當然說好。等姑母嫁進了肖家,這種日子恐怕再也沒有了,民風淳樸開放又如何,誰見過二品大員的妻子日日出入大街小巷酒樓飯莊的?

既是要放縱一次,自然不能去陸家自己的酒樓。陸清寧又想起了離著陸家不遠的那個飯莊子,上次給白鶴鳴送行的那處所在。

「咱們去天然居吧?那裡離著咱們家不過兩條巷子,即便喝多了些,也不怕回不了家。」陸清寧半玩笑的提議。

陸婷姝笑著應了。天然居有自家長留的包房,總比別人家穩妥些——她雖然說是要放縱一回,如今親事已經定下,萬萬出不得紕漏了。

後面馬車上的水晶聽說又是去天然居,立刻轉著眼珠兒笑起來。梅媽媽低聲問她笑什麼,她卻搖頭不說,梅媽媽笑駡:「小丫頭口風還挺緊!你當我不知道,白家六公子臨行前,你們姑娘便在那裡給他送行來著……」

白鶴鳴,看似魯莽暴躁,生殺果決,甚至被熟識之人諷刺為毫無心機的草包一個,實則卻是皇族宗室裡的一個異數,就算在門閥大族中也不多見——他沒有狼子野心,不是花花紈絝,天真純情如處子,熱情奔放似烈馬,這才是大家子弟最最缺少的東西。

三姑娘本來只是幸運,在合適的時間遇上個最最合適的人,可若是抓不住,又有什麼用?

如今看來,三姑娘卻是很會掌握機會的那一個——能讓白鶴鳴萬里迢迢從南洋差人送信回來,這又是什麼樣的情意?

梅媽媽這裡暗自琢磨著這些,陸清寧在前面馬車上也不曾閑著。馬車離著天然居越來越近了,她突然便想起那一日,梅媽媽和她說的、關於白鶴鳴的那些話……

不是說梅媽媽離開皇宮離開京城已經好幾年了麼?為何卻依然對京城之事京城之人這般瞭解?難道是梅媽媽跟外面一直不曾斷了聯繫?

這倒沒什麼稀奇的,誰沒有個三親六故,總不能人進了陸家,便得無親無朋;可令人疑惑的是,已經離了那種環境的梅媽媽,為何還會對白鶴鳴一類的人如此感興趣?

梅媽媽真的只是刑房宮女?且不論這人的能力與心計,只說這份遠離京城還知曉一切的能力,便令陸清寧越來越懷疑,只是……她一點也看不出梅媽媽的不軌之處,也只得先將心頭的疑惑放下不提。

這次車上都是女眷,陸清寧亦不曾做男裝打扮,便告訴車夫,只管將馬車趕進天然居的後院。到了後院下了車,陸清寧才一抬頭便有些驚訝,忙挽住陸婷姝的手臂低聲道:「姑母您瞧,那輛車是不是咱們家二姑娘的?」

陸婷姝皺眉望過去,臉色立刻變得很難看:「她這是要做甚?」

這時也有夥計迎上前來招呼,陸清寧立刻笑道:「我們是陸家的,我們家那個包房沒有人吧?」

那夥計連連點頭,笑言道:「是空著的,小的領眾位上去吧。」

陸清甯與陸婷姝對視一眼,心底的惱怒都愈加強烈起來。若陸清瑩來了天然居,還進了陸家的包房,她所做之事應該是不背人的,如今卻不是那麼回事兒了……

「等咱們上了樓,叫水晶偷偷溜出去瞧瞧。」陸清寧輕聲笑道。

陸婷姝應道也只能如此了,又說是不是該叫自己這兩輛馬車離著陸清瑩那一輛遠些,以免她出來後瞧見了,事先想好對策。

「做背人之事的是她,又不是我和姑母,咱們只管大大方方的,倒要瞧瞧她的么蛾子能使出來多少。」陸清寧笑著說不必要,陸婷姝一想這樣也好,幾人便前後上了樓。

陸清瑩那種人,你越給她逼到絕路,她越慌亂。陸清寧冷冷的眯了眯眼,在包房門前給水晶使了個眼色,水晶無聲點頭,悄然離去。

季節已快近中秋,天然居的招牌菜清蒸江魚已經過了最好吃的時節,倒是清水湖蟹已經開始捕撈。點了兩籠清蒸湖蟹,一些時令小菜,又要了一壺黃酒並一碟詔安果梅幹,陸清寧笑著囑咐那夥計:「莫忘了點上紅泥小爐拎來。」

陸婷姝挑眉微笑,不曾想到這個侄女還如此會吃;陸清寧笑著給她解釋:「都是從祖父那些書裡看來的。」

酒足飯飽之後,回陸家不過是半盞茶的工夫,馬車才一進陸家大門,姑侄兩個已經同時覺察出了不對勁——若在往常,雖說當值的下人是無法歇晌的,卻也從不曾這般冷清,就像暴風雨前的寧靜吧?

「這是出了什麼事?」陸婷姝下了車,便追問起來。

轎廳的管事娘子忐忑屈膝回道:「回姑奶奶,奴婢不知,奴婢只知道老太爺半個時辰前匆匆從外面回來,臉色黑得……黑得像鍋底。」

陸婷姝便低聲問陸清寧:「要不咱們先不回後面去,去老太爺的院子瞧一眼?就算老太爺不見咱們,不是還有孫姨奶奶麼。」

待到了老太爺的院子前,孫姨奶奶聞聲迎了出來,眼睛分明紅腫得厲害、卻極力掩飾,只是目光對上陸清寧後,便有種說不清的神情,也不知是憐憫,還是痛惜,對陸婷姝要見老太爺的要求,也是一力阻攔:「老太爺說了,誰也不見,姑奶奶和三姑娘還是先回吧。」

「若姨奶奶實在不好說,我們就不問了……」陸清寧極力壓抑住心頭不好的預感,「學裡今日休沐,六少爺若是來尋老太爺,姨奶奶也記得勸他一勸,叫他先回去,莫打攪了老太爺。」

卻見孫姨奶奶的淚珠子瞬間便斷了線……

陸清寧一把攥住孫姨奶奶的手,鐵鉗一般的力度痛得孫姨奶奶幾欲痛呼,卻依然強忍;陸清寧情知不好,立刻低聲發問:「姨奶奶我求您,就跟我說一句,只說一句,是不是六少爺出事了?」

陸文淵來往老太爺的書房,並不比去後院千疊園的時間少;孫姨奶奶又不被允許有子嗣,大半的心思都傾注在陸文淵身上,為他哭的雙目紅腫也是極可能。

孫姨奶奶知道自己的樣子肯定瞞不過三姑娘去,忍痛點了點頭,眼淚卻已經打濕了衣襟:「六少爺昨日便與族學裡的幾位少爺約好了,今日大清早便出了門,說是要去法源寺……」

陸清寧皺眉。昨晚在千疊園見到陸文淵,他怎麼不曾對她和太太提起這事兒?

就聽孫姨奶奶繼續泣道:「誰知一個時辰前那幾位少爺都跑回來了,跟老太爺說、說六少爺丟了,請老太爺迅速派人去法源寺附近尋人去。」

「怎麼丟的,在哪裡丟的?」陸清寧咬牙問道。

小六兒丟了,她能不著急麼,可她必須問清楚了,才能尋思自己下一步做什麼。

「說是六少爺不愛與他們一起聽方丈講經,獨自一人跟著個小沙彌去了藏經閣,等他們去藏經閣找人去,那邊卻說、卻說藏經閣根本不許外人隨意出入,六少爺根本沒去過……」孫姨奶奶泣不成聲,勉強學說了整個經過。

「你說老太爺誰也不見,是老太爺叫你瞞著後院,怕我們太太知曉了……還是他老人家其實並不在房裡?」陸清寧厲聲問道。

若是老太爺並不在房裡,而是去帶著人尋找陸文淵去了,她還能理解;若是老太爺真的窩在房裡誰也不見,眼下又見不到各位管事出入領命。她可就奇怪了——老太爺不是最愛陸文淵的麼,難道只是說說罷了,實則卻這麼眼睜睜的不管他?!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24:06

第三十八章

小六兒可還是個孩子呢!與族學裡的同窗一起出去玩玩無可厚非,可既然出了事,不是該將那些孩子們都聚在一起,挨個詢問的麼?

既是出去玩,又不可能不帶下人,難道是幾個書童小廝都跟著丟了?鐵錘呢?

見孫姨奶奶只是搖頭,多一句話也不肯再說,陸清寧又恨又怒。立刻便想發作。卻被陸婷姝一把拉住,附在她耳邊道:「莫說是小六兒出了事。就算是老二老四遇上了這個,你祖父也不可能不管的,不如咱們回去速速商量商量對策……」

陸清寧含恨看了眼老太爺的書房,立刻扭頭便走,陸婷姝緊著邁步都追不上她。不禁暗暗搖頭歎氣,歎氣之餘。心裡也急得如同火燒。老太爺究竟是要做哪樣?孩子丟了便趕緊找啊,還瞞來瞞去的叫人摸不著頭腦!

到了後院,陸清寧卻不遵從陸婷姝那一起商議的話,反而勸道:「姑母這大半天也累了,不如回去歇著吧,小六兒那裡我自有主意。」

其實她有什麼主意?不過是不想叫自己亂了心神,理一理思緒再決定怎麼做罷了——她一個內宅姑娘家。可用的人手實在是太少了,等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少不得自己親自去尋人。

陸婷姝見她神情倔強,情知不能再說什麼,便將梅媽媽留給她:「……多少能幫你些忙。」

陸婷姝是與肖總督肖大人定下了親事不假。可肖大人遠在禹州,不。現在叫永寧了,遠水不解近渴;她唯獨能幫得上忙的,也只能是將梅媽媽留給侄女兒,回去再叫薛雙喜家的速速出府,將外頭的掌櫃們都吩咐一聲,派些得用的人一起去法源寺周圍找找蛛絲馬跡了。

梅媽媽卻在此時說了話:「姑奶奶手裡不是有總督大人的名帖?要不我拿著那名貼去求一求梁知府梁大人?」

陸清寧無奈的看了眼梅媽媽,緩緩搖頭:「這事兒還是莫牽扯肖大人為好。若是可以求知府梁大人,老太爺肯定也早去了,再或者我也是能去的,畢竟謝家與梁家也算是姻親了……」

「可我覺得,眼下這事情才出,即便可以求助官府,恐怕也太早了些,萬一沒一會兒小六兒自己個兒就回來了,豈不是貽笑大方?」

而她沒說出口的話是,陸家雖是富豪,也難免不被官府擠壓呢,肖大人的名頭再大,縣官不如現管,拿著他的名帖去,也不過是給了知府大人擠壓陸家的機會罷了……

街上新開不久的那家水晶館,便與梁知府家有莫大關係——梁知府長袖善舞,野心甚大,否則她外祖父謝老太爺也不會險些被謝玉婉的婚事氣病。

就是這麼一個知府大人,還指望他真心替百姓做事?介時那梁知府只需一句是你陸家心甘情願上供,肖大人還能再去知府大人兜裡掏出來不成?

陸家當然也可以只管借肖大人的光兒狐假虎威,可如此又置肖大人於何地?利用官府給姻親辦私事,這名頭好聽否?

在陸清寧心裡,小六兒的命比陸家全部家產都值錢,若是陸家的家產都在她手裡,只要小六兒能回來,叫她將全部都奉出也在所不惜。

可事實呢,且不說陸家的錢財根本與她無關,只說眼下似乎還不到慌不擇路的地步?否則她也實在想不通,老太爺為何閉門不見?就像姑奶奶說的那樣,小六兒是陸家的子孫,老太爺怎麼會不管他!

梅媽媽聽罷陸清甯的話也立時醒悟,現在確實不是動用肖大人的時候,只得略帶愧疚的對姑奶奶笑了笑。

陸婷姝忙擺手表示不在意:「莫說梅媽媽本是熱心腸,就連我自個兒,也是恨不得生出三頭六臂……我這就回去辦我力所能及的事兒,梅媽媽你好好陪著三娘出些主意罷!」

幾人目送著姑奶奶回去後,便一起回了清寧園,才一進院兒,水晶便去找了碧璽,兩人一同來到內室跪下道:「求姑娘放奴婢們半天假,奴婢們想家了……」

陸清寧擰眉搖頭:「我不許你們去冒險,你們也莫借著想家的名頭兒去法源寺。」

她還沒得空兒平靜下心緒,理一理小六兒失蹤的頭緒呢,這會兒便將兩個丫頭放出去,豈不是亂上加亂。

水晶忙辯駁道:「姑娘,奴婢們不去法源寺,奴婢們真是想回家!」

見陸清寧根本不信,水晶只得看看碧璽,見碧璽點了頭,這才道:「六少爺出了這事兒,姑娘身邊能用的人實在太少,這事兒又不好叫太太知曉,奴婢兩人即便會些三腳貓功夫,能頂什麼大用?」

「不如奴婢們回家將父兄們集齊,一起往法源寺走一趟,若那群禿驢不將六少爺交出來,就砸了他的大雄寶殿!」

陸清寧還是不想答應。水晶和碧璽的父兄她並不熟悉,她哪裡知道他們可靠與否?萬一、萬一小六兒是被人綁架了,但凡驚動了綁匪一星半點,豈不是會有被撕票的後果!

是了!陸清寧這麼想罷,立刻靈光一現——老太爺若是真在書房裡,並不曾安排下人們出去尋找,也許就在等綁匪的消息,等到了正式消息,才好籌錢!

梅媽媽此時也想到了這一點,忙上前將水晶二人拉起來,又低聲將緣由說了:「不如你們倆先稍安勿躁,等我往前面走一趟,打探出來真正緣故再說。」

孫姨奶奶攔在老太爺的門前不叫進人,她可以避開眾人從後牆跳進去。只要確定老太爺是在書房裡,六少爺……多半就是被綁架了。

陸清甯見梅媽媽領會了她的想法兒,便答應放梅媽媽去前院探風聲。又想起姑奶奶也要派人去法源寺探消息,忙囑咐梅媽媽:「您先去告訴姑奶奶一聲,莫往外派人呢,也請她等您信兒。」

梅媽媽應聲正要離去,外頭稟報進來,素心來了。陸清寧忙囑咐:「快請她進來!」

就聽見急匆匆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水晶忙上前打起簾子迎素心進來。

「三姑娘瞧瞧這個。」素心只匆匆給陸清甯施了個並不到家的禮,立刻從袖筒裡掏出個小竹管遞上來。

陸清寧有些驚訝。這是飛鴿傳書用的小竹管?

打開那竹管的堵頭,裡面果真有個紙卷,倒出來展開一瞧,陸清寧又驚又喜:「這是哪兒來的?」

素心沉聲道:「回三姑娘,今兒一早,六少爺帶著鐵錘離開了家,臨走前再三囑咐奴婢說,等一個半時辰後,就將他養的那只小鷹放出去。」

「奴婢按時將那鷹放了之後,午時初,它又飛了回來,腳上便抓著這麼一個東西。奴婢打開瞧了瞧,根本不認識這寫的都是什麼,趕緊拿著來找姑娘商量對策。」

敢情素心也不知道陸文淵丟了?陸清寧將那紙條看了又看,立刻笑道:「這是我倆做的一個小遊戲,他逗我玩呢,你回去吧。」

素心雖是滿心疑惑,卻也知道不能再深問了,只好屈了屈膝告辭。水晶將她送出門外,她拉著水晶的手猶豫了半晌,終是一個字不曾說,垂著頭走了。

「梅媽媽,水晶碧璽,莫擔心了,也不用去忙碌什麼了,小六兒有下落了。」陸清寧舉起手中的小紙卷笑道:「咱們這便去南郊的南山村接他去。」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24:19

第三十九章

「不過也不知咱們幾人對付得了那幾個綁匪與否,乾脆我先去求見老太爺,請他再給咱們多派幾個家丁一起跟著。」

「六少爺真的被綁架了?那小紙條是六少爺叫那只小鷹帶回來的?」梅媽媽又驚又喜——那只小鷹還是六少爺見她養的老鷹好玩,叫她替他尋回來的呢。

見陸清寧笑著點頭,梅媽媽又贊又歎。一個三姑娘鬼精靈也就罷了,怎麼才剛剛七八歲的六少爺也這麼機靈?陸家別的孩子可沒有她們姐弟這樣子,這必是隨了禹州謝家了!

陸清甯看梅媽媽的眼神總瞟她手裡的小紙條,忙疊了疊塞進自己的荷包裡。不是她小氣不願意給梅媽媽瞧,只因那上面的字太奇怪,那是……她偷偷教給陸文淵的中文拼音。

再說了,陸文淵在紙條上不但寫了他被拘禁的地點,還告訴她莫急,他這一次是將計就計。將計就計這種事兒,恐怕只能她們姐弟倆才能知道吧?若被外人知道了,豈不是得覺得陸文淵這孩子是千年老妖!

對呀?!他怎麼就知道今兒有人要綁他?早上臨走前就交代素心,一個半時辰後將小鷹放飛;小鷹找到他後,他又有現成的竹管和紙條,若不是他提前籌備好了才有鬼了!難不成關押他的地方還給他備了筆墨紙硯不成!

陸清寧不止一次疑心過,陸文淵不是個真正的孩子,或許跟她一樣,不是穿越就是重生。不過她試探了他許多次,他確實不是現代穿越來的人,那些中文拼音,也曾令他萬般驚訝,更是令他百般撓頭……

難道他是重生的?只有將曾經的日子重新活過一次的人,才知道何時出現危險不是麼?那一次陸文博買通陸文強向他下手,不是也被他巧妙地躲過去了一次,後來才有槐花來告密?

還有她落水之後,謝氏被包氏老太太罰跪佛堂。他出現得多麼及時?他看向陸廷軒的眼神,也根本不像個孩子,而像經歷了很多苦痛後,終於與仇人見了面,雖然他掩飾的極好,卻還是偶有流露……

「三姑娘,咱們快走吧,快去見老太爺呀!」梅媽媽已經在她身邊催促起來。

陸清寧立刻回過神來,卻還是笑道:「媽媽稍等我片刻,我換套不妨礙活動的衣衫。」

水晶和碧璽也撒腿就往外跑。一邊跑一邊說,她們也回後罩房換衣裳去。等眾人離開清甯園時。儼然是梅媽媽身邊帶著三個俊俏小廝,好在這後院的僕婦們已經習慣了,只是遠遠的看著笑。

幾人走出不遠後,正正碰上了陸清瑩的奶娘馮媽媽對面走過來,陸清寧微微一皺眉。想起陸清瑩也是一大早就離了陸家,立刻迎上馮媽媽:「二姑娘在家麼?」

馮媽媽趕緊施禮。「回三姑娘,二姑娘回來有半個時辰了。」

「你趕緊回去,將清瑩園的大門在裡頭鎖上,鑰匙裝在自己兜裡,誰要也不許給,二姑娘想出來也不要同意,就說我說的。若是她不情願,等我回來了我自去跟她說明緣由。」陸清寧沉聲囑咐道。

「若是媽媽看不好她……也莫怪我翻臉不認人。」

馮媽媽誠惶誠恐的點頭:「老奴知道了,三姑娘放心!」

走出去十幾步遠後,梅媽媽悄聲問陸清寧:「三姑娘是覺得,六少爺的事兒與二姑娘有關?」

陸清甯冷哼:「即便無關。也得先關著她,等咱們將小六兒接回來後。我倒要去問問她,她上午出去做什麼了。」

在天然居的後院兒,她看見了陸清瑩的馬車;在天然居樓上,水晶瞧見與陸清瑩同處一室的是個陌生男子,兩人身邊並沒有他人——只是這兩樣,即便小六兒被綁與陸清瑩無關,這人也該關起來了。

要麼等小六兒的事兒辦完了,跟謝氏商量商量,還是不要同意高家村蔣秀才的求親了吧?蔣家雖然有些可惡,不過是想攀上陸家沾些小光兒,陸家將二姑娘這種髒心爛肺的人嫁過去,也實在是害了人家。

高家村還有她的作坊呢,若叫高家村的村民都因為陸二姑娘而對陸家起了反感,實在得不償失;還不如打聽打聽在天然居與陸清瑩獨處的男子是誰,將陸清瑩嫁給那人算了——路是陸清瑩自己選的,怪得了誰。

一路胡亂琢磨著怎麼對付陸清瑩,很快就又到了老太爺的院門前。孫姨奶奶顯然沒想到三姑娘去而複返,又怕三姑娘執意往裡闖,滿臉的為難與懼怕。

「姨奶奶去跟老太爺說,我有六弟的下落了。」陸清寧卻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根本不往前闖一步。

孫姨奶奶驚喜得幾乎難以置信:「三姑娘說的是真話?老太爺等了好久,也沒人來告訴將準備好的贖金送到哪裡去……書房裡的幾個花瓶都沒有一個完好了!」

果然老太爺是等著這個呢!陸清寧微微一笑,心底也不由暗念阿彌陀佛——若老太爺不是在等要贖金的消息,那該是什麼樣的冷血,她之前都打算尋回小六兒來之後,將他送到永甯謝家去了!

孫姨奶奶卻被她這一笑嚇得掩住了嘴。三姑娘莫不是來試探的,其實……

「我不是試探,」陸清寧一眼就瞧出了孫姨奶奶所想:「姨奶奶還不快去,我要見老太爺!」

孫姨奶奶連連應聲,朝院子裡走的腳步也磕磕絆絆起來,旋即又小跑了起來,全然不顧儀態;也就是眨眼工夫,她又從書房跑出來:「三姑娘,快進來!」

囑咐孫姨奶奶帶著梅媽媽和水晶碧璽去廂房稍微坐坐,陸清寧邁步進了老太爺的書房。不過是不滿兩個時辰的工夫,老太爺竟然像老了十歲,且不說臉上的皺紋如同刀削,雙眼裡也全是血絲。

見她進來,老太爺騰楞站起身來,大步流星過來抓住她的胳膊:「你有了小六兒的下落?」

「是!」陸清寧也不顧胳膊被抓得極疼:「還請祖父派幾個身手好的護院,再備上幾匹快馬,與三娘一同去南郊的南山村,小六兒就被人關在那裡。」

「你是怎麼知曉的?」老太爺雖是欣喜若狂,卻不忘詢問。

「您知道小六兒養了只小鷹吧?那只小鷹每日都得放出去飛一陣子,今兒也一樣,結果它從外頭回來後,腳上就多了一封信。原來那小鷹找到了小六兒,還替他捎信回來。」陸清寧雖然急切,卻也知道不說清楚不行。

老太爺的驚喜更是溢於言表了,立刻帶頭往外走,一邊走還不忘問:「你會騎馬?什麼時候學的?」

陸清寧有些窘迫:「不會騎……三娘帶了梅媽媽與碧璽水晶一起來的,她們都會騎馬,任誰和三娘同乘一騎就是了。」她哪裡敢說實話?

老太爺失笑。可不是怎麼著,陸家的姑娘哪有會騎馬的,換成男裝出入做做買賣已經了不得了……

在老太爺的執意堅持下,不得不叫他也跟著,一眾人騎著快馬絕塵趕往南山村。

等梅媽媽和水晶碧璽分頭由幾面院牆跳進那座小院,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開了院門放人進來,這院中四個看守陸文淵的家丁尚未反應過來,便被陸家的人全數撲倒在地上,又用隨身攜帶的牛皮繩捆了手腳。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24:34

第四十章

陸清寧此時也已經找到了關押陸文淵與鐵錘的那間房,見房門上掛著把大鐵鎖,既不屑與那四個家丁要鑰匙,也不屑費力踹門;陸文淵那小紙條裡說了,窗戶並不曾釘死,從陸家出來時,她手上便拎著一根鐵棍,如今只是一掄,那窗戶立刻應聲碎裂。

陸家的幾個護院此時也跑了過來,立刻有兩個翻窗進去,將陸文淵和鐵錘托了出來。陸清寧一個個將他們倆接出,卻發現他們倆的手腳上皆沒有繩索,嘴上也沒有塞東西。

這叫綁架?要麼就是綁架者太低級,什麼也不懂吧?陸清寧頗為疑惑,不停的打量著這兩個孩子。

鐵錘是個嘴快的,立刻笑道:「在法源寺的藏經閣,那個小沙彌叫我們喝茶,六少爺給我使了眼色,我倆都假裝喝掉,實際卻是偷偷倒掉了,然後就躺在地上裝暈……」

這話聽在眾人耳朵裡,莫說是陸清甯,也莫說梅媽媽等人,就連老太爺也哈哈大笑起來。

笑罷之後,老太爺不禁沉聲問道:「既然你們兩個小子都是裝暈的,對方說的話你們可曾聽清楚了?」

陸文淵剛想說話,話頭卻被鐵錘搶了去:「老太爺不如去問問那四個人罷,小的怕六少爺說了沒人信呢。」

陸清寧嘴角含笑——怪不得白鶴鳴將鐵錘留下來,這孩子真是機靈。她幾乎已經想得到,究竟誰才是綁架陸文淵的幕後主謀了,鐵錘攔住話頭不讓說,叫老太爺自己問去,這是正理兒啊。

老太爺聞言立刻眯了眯眼。待他雙目暴睜時,他也有些想到了……

「先回家!」老太爺沉聲道:「招財進寶留下,方文方武也留下,好好看守著這四人,等九功趕著馬車來了之後,叫他將這四人扔上車拉回家去,你們繼續留在這裡守候元兇!」

為了穩妥起見,老太爺帶著眾人離開小院後,又叫人將招財幾人的馬匹牽進不遠的林子裡,重回小院告訴了幾人一聲,陸文淵與老太爺同乘,碧璽和水晶同乘,將勻出來的那匹馬交給鐵錘,眾人快馬加鞭,沒半個時辰就回到了陸家。

這天傍晚。

看著五花大綁的陸文博跪在自己跟前,一跪就是一個多時辰,不但沒有一絲臣服與懊悔,眼中的狠戾之氣反而越積越盛,老太爺的臉色反而很是平靜了,沉聲喚孫姨奶奶道:「給我磨墨。」

取過紙來疾書了幾行字,晾乾墨蹟,便招呼招財進來:「將這封信交給申總管,叫他給族長送去,就說我說的,祠堂也不用開了,且叫我自己做一回主。」

似乎又覺得這話有些不客氣,沉吟了片刻補充道:「若有失禮之處,還請族長他老人家海涵,待我處置罷家中之事,再去族裡賠不是。」

立在一邊的孫姨奶奶大驚。老太爺這是要將二少爺逐出家門,甚至請族長將二少爺從族內除名?二少爺才十二三歲,被陸家趕出去後,豈不就是一個死!

可她這個身份,憑什麼勸說呢,也只能眼睜睜地看看罷了……

二少爺也實在是咎由自取。當初他勾結族裡的文強少爺整治六少爺,被老太爺狠狠教訓了一頓不說,還搭上了他的生母于姨娘;如今那件事才過去多久,他不但不改過自新,反而變本加厲了!

二少爺這一次勾結米家少爺綁了六少爺,不但想要六少爺的一條腿,還叫米家少爺準備妥當後,跟老太爺獅子大開口大要贖金,這是什麼樣的狼子野心?就算她是個能當家做主的,這樣的子孫……也實在是留不得了。

交代罷一應事宜,老太爺本想問問陸文博還有什麼要說的。可想到這孩子即將被逐出家門不再姓陸,又不是成了親分出去單過,問什麼都是白問,終於是歎息了一聲。便叫門外的小廝進來領人,速速趕出陸家大門。

陸文博被招財進寶和幾個小廝拖出去時,那目光就像兩把刀子,惡狠狠的剜了老太爺一眼又一眼,若不是口中堵著破棉布,還不知會說出什麼誅心的話來。

他的出生,導致了庶在嫡先不假,可這卻不是他自己的本意,沒有人能夠選擇自己的出身;而這內宅混亂的緣故,老太爺又是始作俑者。因此即便被他如此仇視,老太爺也只好裝作看不見。心頭卻是如同錢塘江潮水,滾滾呼嘯著,一波緊接著一波,久久不能停息。

「您坐下喝口茶歇一歇吧。」孫姨奶奶適時的端了盞新茶,攙扶著老太爺重新坐下。猶豫了片刻方才道:「這事兒又怨不得您,一樣是庶子。三少爺可是好好兒的讀書好好做人呢。」

言之意下不過是出身無法選擇,今後的道路卻要靠自己走,與其怨天怨地怨祖宗,不如先正己身;二少爺自個兒長歪了,也只能怨他自己拎不清。

這話還真是安慰了老太爺,他端起茶盞笑道:「我過去怎麼不知道你還有如此見識?」

孫姨奶奶恭恭敬敬的垂頭說,服侍您久了。自然近墨者黑。這話似乎卻搔到老太爺的哪個痛處了,他只將茶端在手裡沉思著,好久都沒喝一口。

卻聽進寶在門外稟報說,七少爺求見老太爺。孫姨奶奶得了老太爺的眼神,無聲的走出門口。低聲告訴:「叫七少爺回去吧,莫說是七少爺來求情。就算是大老爺來了,老太爺也不會吐口兒的。」

進寶領命離去,不久後便聽到院門口處有孩童嚎啕大哭的聲音。孫姨奶奶有些不忍,又有些難過——她過去可是不止一次在心裡埋怨,如今再看,老太爺不許她生子,還真是個正確的決定,否則也不知自己的孩子會落得什麼下場……

同一時間,淵園。陸文淵和鐵錘早都洗過澡,換了新衣裳,正欲回後院去千疊園陪著太太用晚飯,不等出屋,就被陸清寧堵在了房中。

「姐姐找我有事?」陸文淵又諂媚又心虛的笑道。

「沒事我就不能來了?」陸清寧裝出一副獰笑的表情,伸手擰了他臉蛋兒一把。她其實一直都想擰一把他這胖乎乎的臉蛋兒,又怕落了個欺負幼弟的「罪名」,今兒終於得償所願了。

陸文淵從打她進門來,就被嚇得半死,生怕被罵,說他拿著自己的性命開玩笑;結果姐姐卻只擰了擰他的臉,一時便有些迷茫有些疑惑。

「鐵錘你去門外看著,我跟六少爺說幾句話。」陸清寧吩咐道,也不等鐵錘應聲,便提著陸文淵的半邊膀子快步進了他書房。

一把將他扔到椅子上坐下,她的臉立刻黑得像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天空。陸文淵真想伸出手捂住眼睛,只因姐姐這種神色,他從來沒見過,就算老爺做了很叫人生氣的事兒,也不曾有過。

「現在知道怕了?你自作主張的時候呢,怎麼就沒想到怕?」陸清寧憤恨的說道。

其實從打她收到素心送去的小竹管時,她就知道,小六兒一定是早有防備,所以此時也談不上什麼後怕不後怕,說是氣憤卻是真的。

「我、我也是怕提前走漏了風聲,便不能一網打盡啊,姐姐……我再也不敢了,下次一定會提前跟姐姐商量還不成麼?」陸文淵可憐兮兮的求饒。

「你確定你還有下次?」陸清寧立刻逼近他:「難道你有未卜先知的能耐?那你告訴我,你將來會不會考上舉人進士?小八小九會不會很乖,一點兒坎坷都沒有,硬硬朗朗的長大?」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24:45

第四十一章

只見陸文淵的眼中立刻泛起了水霧。陸清寧心中有些不忍——她如此逼問他,是因為她猜到了他是個重生人,可既然是重生,肯定是已經死過一次了,就像她一樣,她的這些話,是在毫不留情的剝他傷疤呢。

可叫她不問,她一定得不到肯定答案,得不到肯定答案,雖然心中有數兒,還是得日日惦記他留意他,生怕他一個算計不好,反而落進了別人的圈套。

只是不知在他之前的那一段生命裡,她掉下水後,是不是立刻死掉了……

「姐姐,求你別問了好麼?」陸文淵收起一直都可憐兮兮的小白兔神情,微微眯了眯眼變成了小狐狸,隨即又笑起來:「我說真的,以後有事一定會先跟姐姐商量。」

這層窗戶紙,就此也算徹底捅破了,只是他不可以向任何一個人講述他上一世的悲苦……就連疼愛他的老太爺和母親,還有姐姐,他都不願講,不能講。

「等老太爺處置罷那邊的事情,肯定還要找你,畢竟你那小鷹取信的事兒,根本經不起推敲。」陸清寧既然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立刻轉頭告訴他如何應對後續之事。

「等他找你,你就說,是他們密謀時就被鐵錘偷聽到了,因此你才早就知道要發生何事,鐵錘那裡等會兒我會交代他。」

陸文淵一邊點頭,一邊仔細端詳她,她正要問可是我的打扮哪裡不對,就聽他幽幽的問她:「姐姐你從哪裡來?」

陸清寧心頭一驚,面上卻掩飾得極好,笑著對他道:「我和你一樣,從來處來。」

她幾乎可以肯定,在陸文淵上一段生命裡,她肯定已經命喪池塘;她至今還能回想起來,她蘇醒之後,陸文淵滿臉滿眼的欣喜,她本以為那是姐弟情深來著……

之後她便將鐵錘喊進來,按著之前商量好的話交代了幾句,鐵錘根本不驚訝,只知一味的點頭。之後卻在不經意間說漏了嘴:「六少爺,小的去喂喂淩風,我都整整一天沒瞧見它了!」淩風是陸文淵給小鷹取的名字。

等鐵錘連蹦帶跳的跑出去,陸清寧似笑非笑的看向陸文淵:「你是事先寫好了那個紙條,藏在這附近什麼地方,然後叫淩風玩了一個找寶藏的遊戲?」

那只叫淩風的小鷹還小呢,怎麼可能用一個來時辰就從陸家與南山村之間飛一個來回!陸文淵之前如何馴鷹,她也知道個大概,還不是給某些地方藏些新鮮牛羊肉,然後帶著它過去找,恐怕從打養鷹那一日,他為的就是今天!

「我的小把戲果然瞞不過姐姐的火眼金睛。」陸文淵訕笑。

他之前確實也想過,想叫淩風去南山村尋他,可萬一期間出了什麼麻煩,豈不是功虧一簣;再者說,那個姓米的留在南山村的幾個家丁,又不是軟蛋,突然瞧見有只小老鷹飛來,不想法兒將它捉住才怪了。

這一世,又與上一世有許多不同之處,他必須小心謹慎安排,他不能再輸一次了……

鐵錘喂了淩風回來,幾人便離開淵園去了後院。還不等到千疊園,就見高媽媽已經迎了過來,說是太太等急了。

「老太爺方才派了孫姨奶奶來找太太,說是、說是高家村蔣家求娶二姑娘的事先不急著定下,他明日要與米家老太爺見個面,等見面回來後再說也不遲。」高媽媽偷偷告訴陸清寧,還問她可知道這是為什麼。

陸清寧哪裡敢說是因為小六兒失蹤一事與米家有關,高媽媽知曉了後,一定瞞不過太太去。只好裝作很驚訝的模樣道:「米家?就是住在城南的那個、有萬畝桑園的米家?若是二姑娘能嫁到米家去,不是比蔣家好多了!」

高媽媽輕笑:「米家最年輕這一輩的子弟,就沒有一個成氣的,老奴也盼著二姑娘能嫁去米家,而不是去蔣家享福呢。」

陸清寧心中冷笑道,可不就是這個理兒!

十日後,城南米家來陸家下聘,想要聘娶的……是大房的二姑娘陸清瑩。陸家上下頓時譁然,不止一個人說,二姑娘這個婆家可是比大姑娘還強些……

有那年歲大些的僕婦,聞言便笑著撇嘴——米家這位大少爺,分明就是自家大老爺的翻版,房裡美妾通房成群不說,庶子女也有了兩個,哪裡比得上大姑娘的未婚夫婿閔家四少!閔四少可是嫡子,房裡還乾乾淨淨!

只是這所謂的比不上,最終也只能是腹誹而已。婚事已然定下,再多說什麼也是無用,好與不好,二姑娘都得嫁……

「你是說,二姑娘聽說米家來正式下聘,又哭又笑?該不是瘋了吧?」陸清寧聽水草回來學說罷清瑩園裡的事兒,一時有些難以理解。

難道那一日在天然居,與二姑娘陸清瑩見面的就是米家大少米連山?

小六兒陸文淵從南山村脫困之後,陸清寧再也不曾插手接下來的後續之事。處置二少爺陸文博,與米家交涉米連山插手陸家私事也好,之後又談到什麼程度也罷,都是老太爺親自做的,陸清寧並不曾派人去打探風聲。

如今細細一琢磨陸清瑩的反應,也只有說那人就是米連山才解釋得通了。米連山派到法源寺的人得了手,之後便到天然居與陸清瑩碰頭,報信兒的同時,兩人間又達成了進一步協定,這進一步的協定,可能就是兩人的親事。

而米連山之所以要幫陸文博,可能只是為了陸清瑩。這一對狗男狗女,說不得早就勾搭上了……

可是,若真是如她所想的這樣。老太爺為何不像嚴懲陸文博那樣懲治陸清瑩?

不過若是將她陸清甯換到老太爺的位置上,恐怕最好的結果也只能這樣了——陸文博是陸家的少爺,他為人卑劣,帶壞的是兄弟甚至子孫,處處與陸家息息相關,而陸清瑩不過是個女孩兒家,嫁出去便是潑出去的水,就算是個禍害,禍害的也是別人家。

何況米家大少爺雖然無恥,現任的米家家主米老太爺卻是陸家老太爺的好友兼生意上的夥伴。陸老太爺無法越過米老太爺處置米大少。就將不成器的孫女嫁給他,叫他們米家翻天去罷!

如此還能保證兩家繼續生意上的合作——陸家有幾十家織造作坊。自家的桑園收成再好,也不過是勉強應付原料供給,遇上小年或者天災,要從米家購進生絲不說,陸五老爺還打理著陸家的絲行。大半貨源都是米家的。

既是如此,與其收拾了陸清瑩。不叫她得了意,還不如順水推舟罷。

陸清寧這麼想著,不免自嘲的笑了笑,誰叫她下面還有三個小兄弟呢,若是與米家的合作出了毛病,她那三個小兄弟得少分不少家產?不知不覺中,她就變得如此市儈了……

可她還是想不通。陸文博和陸清瑩姐弟。兩人加一起不過二十幾歲,怎麼就能想出這一環扣一環的套子來?借助米家大少之手,既解決了陸文淵,又得了大筆贖金做私房,還叫陸清瑩達成所願。這連環計該不會也是老太太教的吧?

若只是她們姐弟倆的主意,她們又是何時認識的米家大少?陸清瑩出府的次數有限。難不成是那幾次與包明娟……

路清甯的思路越理越順,不由在心頭埋怨起老太爺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24:57

第四十二章

這後宅裡的烏七八糟總是如此不停歇,還不都怪他對老太太的縱容!他倒好,趕走了一個陸文博,就想掩蓋真相了!真凶呢?真凶可是還逍遙自在呢!

說是已經奪了老太太的管家權,又形同半禁足,可老太太消停下來了麼?過去只是對付她陸清寧,如今都對付起小六兒了,即便這樣,也難以令老太爺下個狠手,難道這是在逼她自己動手不成!

「姑娘,夏妍來了。」外頭的丫頭進來稟報,一時間立刻將陸清寧從憤怒的沉思中拉到現實中來。

夏妍來了!陸文博被趕出陸家去,他院子裡的下人無處安置,不是說之前哪裡來的回哪裡去?夏妍這是不想回老太太的添芳園了?

不過也對,夏妍早失了老太太的信任,再回添芳園也沒什麼好果子吃。陸清寧嘲諷的笑了笑,「叫她進來吧。」

「三姑娘,三姑娘救救奴婢!」夏妍才被小丫頭領進來,撲通一聲便跪倒在地。

陸清寧微微皺眉。說是叫她救命,可夏妍的臉上並沒真正的悲戚之色,眼裡也見不到眼淚呢。

「先別急著喊救命,先說說你遇上了什麼事!」陸清寧才犯不上跟她客氣,這丫頭除了曾經告訴過她,幾位老姨娘可能是死在老太太手裡的,別的忙可沒幫上她什麼!

那幾位老姨娘之死的謎底,現在還不曾解開呢,老太爺的書房平白出現個紙團後,似乎也沒繼續追查,這跟沒告訴她什麼有用的又有什麼區別。

「外院的管事要將奴婢拉著配人呢,奴婢不願!」夏妍委委屈屈的抬了頭,眼中滿是期冀。

「那你願意做什麼?」陸清甯登時冷了臉。

只因她突然就想起了三天前的事兒。大奶奶蔡明芬有孕,二太太並不曾主張給大少爺房裡添人,可蔡明芬是個土生土長的大順朝女子,再不情願,婆婆如此給面子,她自己也該張羅張羅不是?

夏妍恐怕是得知這個消息了!再不便是老太太授意的!畢竟老太太與夏妍也沒撕破臉,當初得知這丫頭去了二少爺院子裡,還很是高興……

再或者,也許陸文博前些天做的事兒,這夏妍也有份!否則他一個住進外院的少爺,如何跟裡面頻繁交換消息!

也許是她的聲音太冷了,夏妍根本不敢答話。

陸清寧只得放緩了語速、似笑非笑的問道:「你之前在二少爺的院子裡服侍著,也算有經驗的老人兒了,莫不是如今想去大少爺的院兒?」

夏妍又驚又喜,剛要說話,卻被她寒冷的目光嚇到了,囁喏了半晌也沒敢接茬兒。

「大少爺已經娶了大奶奶,馬上又要當爹了,你覺得我一個隔著房頭兒的妹子,好意思給他院子裡安置人麼?傳揚出去後我還要不要臉面了?」陸清寧咬牙切齒的問道。

夏妍一時有些不服氣。當初將我弄到二少爺院子裡的不是你麼,今兒又說不成!

「再者說了,你如今是外院的人,我就算求了二太太同意,你也不在內院的花名冊上呢。難道你想叫二太太去外院求管事們,將你要來給大少爺?」陸清寧看著她的神情,早知道她心頭所想,不免又氣又笑。

「將過去伺候過二少爺的丫頭要來給大少爺,二太太做得出來這種事?好吧,你不過是個丫頭,並不值什麼,二太太拉下臉來也能將你要來,大少爺就能同意?服侍過自己兄弟的丫頭,那意味著什麼?合著陸家的主子們都不要體面了?」

「你回去吧,趁著你現在年紀輕,求求管事的給你找個配得上你的人嫁了,若需要銀子走門路,就來我這兒拿。否則再耗上幾年,就得配那些娶填房的老管家了!」

夏妍聞言再也跪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眼淚也真的淌了下來:「三姑娘好狠的心!奴婢過去也沒少幫你做事,如今、如今……」

「你給我閉嘴!」陸清寧怒喝:「我猜你就要拿過去的事兒要脅我!」

「不過你覺得我會怕你要脅麼?不是你口口聲聲說,老太太容不下你了,求我給你換個好去處?你信不信我立刻將你送到添芳園去,將事兒掰開了講清楚,然後任憑老太太處置你!」

拉磨的驢不聽話,就得打殺。卸磨殺驢的惡名,她才不怕,這種世道兒,你不殺驢,它就要尥蹶子踢你。

見夏妍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樣,她放輕了聲音柔聲道:「無論如何,你是陸家的家奴,那一紙賣身契擺在那裡,任憑你攀了什麼高枝也是改變不了的。既是如此,何苦去跟別人爭寵,爭得頭破血流?」

「大姑娘的生母隋氏,墳上一人高的蒿草都不知生生滅滅十幾年了;二少爺的生母于氏,這輩子就得老死在莊子上無人問津,兒子還被陸氏除了名……」

「老太太是偏房扶正不假,可人家是良妾,娘家是座大靠山不說,肚子裡的墨水也不少,你比得上她一個腳趾頭麼,還敢妄想與她一樣?」

「挑一個年輕能幹的管事嫁了,一夫一妻攜手白頭不好麼?你若實在不想留在陸家做奴才,外面有人願意接你出去做平頭娘子也行啊,你畢竟做過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頭,放出去也是搶手的,我別的幫不了你,將你的賣身契還你總是可以吧。」

「我又再三跟你說,若是管事們收了你的銀子就能給你配個好的,只管來找我,我的銀子絕不花在邪門歪道上,知道這是正路才願意給你,你為何聽不懂?」

夏妍似懂非懂,抬起濛濛淚眼看她。她只好搖頭:「一時半會叫你立刻改主意,看來也是不成。你先回去,多花幾天工夫想想清楚,再來找我也不遲。」

打發走了夏妍,就見小素立在一邊若有所思。陸清寧喊了她幾聲,她方才聽見,慌忙抬頭看過來:「姑娘可是要沐浴?奴婢這便喚人備水!」

「回來!」陸清寧笑著喊住她:「我午睡才起床,就要沐浴?」

傍晚快要用晚飯的時分,包氏老太太也聽說了米家來下聘的事兒。端起茶來喝了幾口定了定心神,老太太便吩咐齊媽媽:「你去一趟清寧園,就說……我有要緊事,想見見三姑娘。」

齊媽媽又驚又駭,卻不敢流露半點,只得探尋的看了看老太太的神情。老太太苦笑著擺手:「我最近這麼累,沒工夫兒想些亂七八糟的事兒了,可這只有你心裡清楚,旁人誰會信?」

「二少爺被逐出了陸家,還被族裡除了名,二姑娘又這麼快被定下親事,之前一點風聲都沒有,必是她們姐弟做了什麼大逆不道之事了,也少不得被人按到我身上來,說是我背後指使的。」

「這種黑鍋我不想背,你替我將三姑娘叫來,正好把我這些日子一直惦記的事兒跟她講清楚,如此我也算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自打包明娟替陸清寧傳了話來,老太太便日日吃不好睡不好,不分黑天白日,滿腦子想的都是自己值不值;一開始老太太還倔強的想,她活了大半輩子,還容不得一個小姑娘家教訓,可最近這些天,她卻越來越懷疑起過去來。

尤其是肖總督肖大人與姑奶奶的婚事終於定下,老太太越琢磨是越害怕——當年她可是害得姑奶奶不淺,姑奶奶得了勢,豈能放過她?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25:10

第四十三章

只是老太太拉不下臉來。叫她得知了姑奶奶的婚事後就張嘴求饒,那可是丟死先人了,她寧願做個敢作敢當的,黃土埋了大半截的人,還怕不得好死?

可是陸清甯的話依然不停的在她耳邊迴響。她一心一意的為包家報仇,一心一意的拿著陸家的錢財養著包家。全然忘了自己已經是陸門包氏不說,還忘了每送到娘家的一百兩,都會令她的親生兒子少分最少二十兩!

這些年經了她手送到包家的銀子,最少也有十來萬兩之多了吧?這十萬兩若還是陸家的家財,五老爺六老爺兩個庶子分走兩萬,四個嫡子一人就是兩萬兩!她竟然拿著她親生兒子的錢財,去養娘家!

「四表弟膝下至今都沒有一個男嗣,我很是為姑母憂心啊……」老太太的侄媳婦包夫人的話又一次被老太太想起,可時至今日,她方才琢磨出一點不同的味道來。

其實。她這侄媳婦是在說,左右您也沒有親孫子。還不如多多貼補貼補侄子呢?

見老太太的面色變幻得緊,齊媽媽不敢再說什麼,無聲的退出西次間,只留下老太太一人靜靜的捋著這麼些年來的恩與怨。

「您說老太太要見我?」陸清寧的眉梢跳了又跳,一臉冷笑的看著垂頭站在她面前的齊媽媽:「這日頭是從哪邊出來的?」

之前的許多天。她也曾經期盼著,她叫包明娟替她傳去的話起了作用。可等到小六兒出了事後,她終於死心了——叫老太太為過去的罪行悔改,似乎是與虎謀皮。

可她已經死心了,老太太怎麼又主動找她了?小六兒那件事鬧得那麼大,再找她恐怕沒用了,老太太應該直接求見老太爺才對!

不過她也沒想叫齊媽媽給她一個有用的回答。老太太既然叫人來傳話,吃了晚飯她就往添芳園走一趟罷。她不信老太太還能吃了她。

「齊媽媽回去吧,跟老太太說,我一個時辰後准到。」陸清寧笑著喚奶娘替她送走齊媽媽,又叫水草跑一趟千疊園,告訴太太她不過去吃飯了。

她得騰出時間來。好好琢磨琢磨老太太這是要做什麼。

等她才坐回自己房裡,奶娘也從院門外回來了。進屋便壓低了聲音道:「那個老貨說老太太跟二少爺被逐之事沒干係,姑娘你信麼?」

陸清寧頓時失笑。老太太這是要趁機趕緊擇清楚?擇得清嗎?

想是這麼想,卻還是笑著對蘇媽媽道:「她們怎麼說是她們的事兒,咱們信不信是咱們的事兒,等我待會兒去了添芳園,也便知道了。」

晚飯後……

帶著水晶和碧璽兩人一路走著,陸清寧垂頭暗自琢磨——這可是她來了大順朝後,第二次來添芳園呢。上一次是老太太病癒後,眾人一起來請安,卻不曾見到老太太的面兒,這一次,她終於要與這個「傳奇」首次會晤了麼?

添芳園離著清寧園不算近,主僕三人足足走了一刻多鐘,可就是這一刻多鐘,也令陸清寧覺得過的太快。

她當然不是怕見老太太,她只是不大想見這人——交鋒至今,她甚至一直占著上風,難道被老太太請去見一次,就要妥協,就要還給老太太一個清淨?

不過……若是老太太夠懇切,似乎也不失是個好辦法?雖然鬥來鬥去的她不曾敗過,以後的事兒誰說得准,何況她也要長大,長大之前,還要出去打理各種生意……

這麼想著,添芳園的院門已在眼前。看門的婆子是哪個,陸清寧並不認識,不過那婆子倒是挺恭敬,開門見是她,立刻將門敞開,弓著腰請她帶著丫頭進去。

「你們倆跟著瑞雪去耳房等我。」見水晶和碧璽寸步不離她左右,眼神裡也是一副戒備模樣,陸清寧笑著囑咐,同時給了她們一個只管安心的微笑做安慰。

齊媽媽去清甯園請她時,天還大亮,整個後院的僕婦恨不得都瞧見了;她這會兒帶著兩個丫頭過來,這後院也早都亮起了燈,難不成老太太還能使出什麼硬手段!

「三姑娘真守時。」齊媽媽滿臉微笑的迎了出來,笑容裡還帶著一絲討好與兩絲探尋——她至今都不敢相信,老太太會請三姑娘來,而三姑娘也真答應了,還真來了。

「老太太用罷晚飯了?用的還好?」陸清甯笑問齊媽媽,這話又是險些將齊媽媽驚了個大跟頭。

三姑娘可是從來不講面子情兒的,今兒這是……套用三姑娘的話說,日頭打哪邊兒出來了?

齊媽媽雖是這麼想,還是趕緊平定了心神,一邊笑著回答都好都好,一邊在旁引路,一路將陸清甯引進了老太太正房裡的西次間。

陸清寧心底也頗是不平靜。老太太要見她,還不是在廳堂裡,而是更私密的次間,這根本不是拿她做親密之人,而是要跟她徹談呢!

「三娘給老太太請安。」陸清寧垂下眉眼,對著臨床木炕上的老太太施起禮來,只是她才擺了個開始的姿勢,已經被齊媽媽扶了。

「你去吧,留我和三娘說說話兒。」老太太的聲音從對面響起。

陸清甯便聽著齊媽媽的腳步稍微猶豫了下,終於是快步離開,她立刻抬起頭看向老太太——原主兒留下的記憶不盡可信,她這一年半來已經不止一次發現了,尤其是老太太,她還是眼見為實吧!

老太太也在看她。面上雖然沒有什麼裝出來的、慈祥的微笑,卻也不是惡狠狠的模樣,還指著炕下的椅子道:「坐。」

陸清甯也不客氣,老太太坐在木炕的西面,她就選了靠東的這排椅子,端端整整坐在老太太對面,「您叫齊媽媽喚我來?」

老太太歎了口氣。這是不屑與她說些沒用的,上來便直指正事兒了?不過也對,她又不是這丫頭的親祖母,有什麼可以閒聊的!

「我若是跟你說,二少爺不論犯了什麼錯,都不是我指使的,你可信我?」老太太也不含糊,張嘴就進了正題。

陸清寧微微一笑:「我也願意信您,可是……您最好還是給我個能說服我的說法兒。」

老太太可以說陸文博最近一年多從來不曾來過添芳園,也可以說她病著,沒心情也沒精力給別人出主意,可這些都站不住腳。只要老太太還有一口氣,陸清甯永遠都認為她是各種壞事的背後主使者。

老太太的回答卻很是令她意外:「米家有個莊子,與於氏養病的莊子離得不遠,那是十幾年前,老太爺與米家老太爺一同去買下的。」

「米家上至老太太,下至幾個媳婦,全都不願與我來往……因為她們都是正室原配,又全都極是厭惡偏房妾室。做老太爺的繼室這麼些年了,米家……我從來不曾去過,因為沒有請帖請過我。」

「你若是不信,盡可以派人去查一查。」

陸清寧笑著點頭:「打聽這個容易,不過我還是想問問您,我聽您這話,必是已經知道二少爺做了什麼事;那件事甚至連我們太太都不曾告訴,您又是從何得知?」

老太太一邊說著小六兒被綁之事與她無關,一邊說出了米家,叫她相信真的無關,這怎麼可能?

「你將二姑娘這個大活人忘了麼?」老太太苦笑,「我叫齊媽媽去請你時,我還不知道二少爺究竟做了何事,竟被老太爺除了名逐出家門,方才我又叫齊媽媽往清瑩園走了一趟,結果……」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25:24

第四十四章

老太太沒好意思說,那結果將她嚇了一大跳。這是小六兒沒事,萬一有事呢,她可是渾身是嘴都說不清了,老太爺非得殺了她不可!

見陸清寧依舊一副似信非信的模樣兒,老太太不由歎氣道:「看來我若是與你說,我從沒對陸家的子嗣動過手腳,你也是不信了。」

「老太爺在多年前便警告過我,我可以劃拉銀子去補貼娘家,借著管家權利中飽私囊,他只當睜一眼閉一眼;可若是我殘害他的子嗣,他會要我的命……」

陸清寧輕挑眉梢滿面嘲笑。老太太當這是洗澡呢,洗一洗揉一揉就白了?

包明娟從永甯包家回到天穎陸家時,就連江南也已經入了秋——她上清寧園來拜訪這一天,正是九月二十,陸家的大姑娘陸清嫵,已經在昨日出嫁了。

陸清寧此時才起床不久,剛剛用過了早飯。雖然得了外頭的稟報,說是包家表姑娘來了,可等包明娟被小素引進來後,她還是險些沒認出來。

包明娟瘦得厲害,本來長了一雙杏核眼,如今已經變成二十一世紀很是流行的歐式眼了,雙頰原本很是圓潤,甚至有些嬰兒肥,如今也變得有些嘬腮。倒是下巴比原來尖了些,也好看了些……

陸清寧當然不會可笑到以為包明娟整容了。

再細細一打量,莫說包明娟的臉,就連身上似乎也瘦的不剩二兩肉,一套有些過時的襦衣襦裙穿在身上,就如同掛在衣架子上一樣,晃蕩得極是可憐。

怪不得這人大前日便已經回到陸家來,昨日也不曾出席陸清嫵的婚禮!敢情是這幅模樣不大好見人!

「你這是病了?」迅速掩飾了臉上的驚訝,笑著請包明娟坐下後,陸清寧低聲問道。

「何止是病了呢,我險些就看不到三表姐了。」包明娟淡淡一笑,「若不是姑祖母得了信兒,叫人去接我,恐怕我就死在包家了。」

「是你的嫡母逼你做什麼了?」陸清寧皺眉。

她雖然不喜歡包明娟,可這孩子比她現在這身子還小半年呢,能做什麼大逆不道的事兒,令包夫人幾欲逼死這個庶女?

「咱們不說這個了,無論如何,都已經過去了。」包明娟略帶苦澀的笑了笑。重新站起身來,將手中的一個盒子遞上陸清寧的書案。

「這是我臨行前,三表姐送我的那對柴窯茶盅兒。三表姐莫埋怨我,不曾按著你當初的意思將她送給我嫡母……她根本不配。我將它們又帶回來了,如今物歸原主吧。」

陸清寧也沒覺得意外,只是覺得奇怪——若包夫人果真刻薄到家了,為何沒有仔細翻檢包明娟的行李。包明娟臨行前,可是將老太太給她做的各種新衣裳都帶走了,如今顯然並不曾帶回。

「我雖然不敢自比狡兔,可我卻很瞭解我那位嫡母。如若不然,不等姑祖母派人接我。我早都被她弄死了,更別論還要保全這對茶盅兒。」

包明娟似乎看出陸清寧的疑惑,笑著說道,「三表姐別害怕,這茶盅兒沒碰過什麼髒東西。我只是回到了包家後,立刻將它藏起來了。藏在一個牆洞裡……」

可就是這番話,又令包明娟忍不住訴說起來,她方才本來說過不想再提……

「我嫡母要將我嫁給永寧府另外一位同知,那位同知大人今年三十七歲,膝下沒有子嗣。包明蘭知道了,一個沒忍住,沒能遵從我嫡母的囑咐、保守住秘密。因為她總要借機嘲諷我。」

「我不想嫁……哈,也不算嫁,不過是個小妾而已,算什麼嫁人?於是我便裝病,每天只喝三盅兒水。吃手掌心這麼大一捧飯,左右我房裡的丫頭不盡心。誰也不知道我究竟做了什麼。」

「等我嫡母打算與我攤牌時,我已經半死不活了,她一看,顯然是沒法子再拿我去討好包大人的同僚,便從她娘家尋了個庶侄女塞了過去。」

「可我依然不敢好起來,於是我還是只吃那麼一點點飯。包大人得知我不好後暴跳如雷,立刻讓我嫡母找個姑子廟將我送去,省得死在家裡晦氣,不知怎麼的,便被我姑祖母知道了,便將我又接了回來。」

饒是陸清寧很不喜歡包明娟,此時也不由有些唏噓。將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送給一個三十七歲的男人做小妾,還肩負了傳宗接代的重任,這包夫人的心,究竟是什麼做的?

十二歲的女孩兒,月事還不曾來,如何生孩子?還不得被蹂躪致死?好吧,假設包明娟是個早熟的,能懷上身孕,那孩子如何生得出來?生出來後,這大人的命可還能保住?

「我姑祖母這次一見到我,立刻就哭了。她說,她再怎麼狠毒,也不過是想攪得陸家後宅不寧,哪想到我那嫡母比她狠毒得多,出手便是要害人性命,還有包大人……分明是枉費了她為娘家著想的心。」包明娟一邊說,一邊偷看陸清寧的臉色。

陸清甯冷冷一笑:「敢情你是來給你姑祖母做說客來了?你不覺得你管得太寬了?」

虧她還同情了包明娟一把,好在還沒等如何呢,包明娟卻話音一轉,替老太太說上了好話!否則她也是上當的那個!

「不是不是,三表姐你誤會了!」包明娟急得都要哭了:「我只是給三表姐學說呢,並沒有什麼用意啊。」

「我姑祖母曾經請三表姐去過添芳園,這次我回來後她也跟我說了,可她從來都沒說,叫我幫著她遊說三表姐啊!」

那一次,老太太說,陸清寧聽,說罷了聽罷了,陸清寧立刻便起身告辭了。

因為她堅信,無論老太太究竟做過什麼事,最終的事實是,大太太小產過兩個胎兒,三太太小產過一個……

更別說她陸清甯落過水,真正的原主兒已經死了;還有她黑夜裡險些被人打悶棍,陸文淵差點被陸文博毒死,後來又差點被打斷一條腿。

陸婷姝被嫁到張家,遇上了個不能人道的丈夫,最後落得只能和離;陸廷軒徹底渣了,身陷火坑做孝子卻無法自拔……

陸清甯並沒有叫老太太為這一切買單的意思,何況她也沒有那個權力。

她只想叫老太太痛痛快快承認,只要老太太認了,過去的事都算雲煙飄散,再請老太爺給老太太一個清靜,哪怕是陸家最昂貴的莊子給她住……也換陸家內宅一個清靜。

可是老太太不認,這事兒就沒法子接著談。

「我看你身子骨兒還是挺虛的,我也不留你了,你回去歇著吧。」陸清寧笑著站起身來,喚小素替她送客。

包明娟無奈,只得跟著小素離開,臨出門前,又很是可憐的望了陸清寧一眼;陸清寧立刻垂下頭,假裝不曾看見。

昨日陸家嫁了一個姑娘,明年初,又要嫁二姑娘了;姑奶奶的婚期也已經定下,定在了明年三月,大少奶奶蔡明芬有孕,如今只忙活二太太一個人,她還是去幫幫二太太的忙兒吧!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25:38

第四十五章

陸清寧這麼想罷,便洗洗臉換了衣裳,帶著水晶出了門。才走出院門沒幾步,卻聽得身後有人喚她,一回頭,是千疊園的石媽媽。

「三姑娘這是要去哪裡?」石媽媽笑問。

「大姐姐明日回門,我去瞧瞧有沒有能幫得上二太太的。」陸清寧笑回:「媽媽您這是要去做什麼?」

「是太太叫老奴來給姑娘傳句話,太太說,二舅老爺他們的海船怕是要回來了,叫姑娘最近這些日子莫總往外面跑了,有什麼事將管事們找來吩咐就是。」石媽媽沒大弄懂謝氏的意思,只是照著原話給陸清寧學了學。

陸清寧聽了,卻有些局促起來。太太這是要做什麼啊!真要與她說這些,等她晚飯時分去千疊園,偷偷說給她聽就是了,還叫石媽媽來傳話!

石媽媽看三姑娘的神色有些奇怪,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清頭腦了。可太太就是那麼吩咐的,她還能多問?話已經帶到,她便可以回去交差了。

可不等石媽媽離開,就見不遠處有個小廝跑了過來,一路跑著一路喊:「三姑娘,三姑娘,你的信!」

是鐵錘!陸清甯不由滿臉通紅,忙告訴石媽媽:「您回去吧,跟太太說我知道了。」

石媽媽很是疑惑的轉頭走了,就聽得陸清寧在後面斥道:「鐵錘!你大呼小叫的想做什麼!」

又聽得鐵錘頗為委屈的說道:「不是三姑娘你說的麼,有信就是有信,又不是私相授受,不用小的藏著掖著?」

石媽媽忍不住回頭瞧了一眼,正瞧見陸清寧滿面飛霞的將那封看起來極厚的信接過來。微微歎了口氣,石媽媽一路往回走一路低聲念道:「女大不中留啊……」

陸清甯並沒聽見石媽媽說什麼,因為兩人已經離得很遠了。又教訓了鐵錘一頓,告訴說以後只管穩穩當當的進來,莫再大呼小叫了,她便帶著水晶又回了清寧園——她總不能拿著一本書那麼厚的信去幫二太太打理中饋不是?

重新回到自己的書房,將丫頭們全數打發走,陸清寧一邊拆信,一邊在心底甜蜜的抱怨著:去年,二舅父和四表哥也曾出過海,可是一封信不曾送回外祖家呢,白鶴鳴這傢伙究竟用的什麼招數,幾個月間就能從海外送回兩封?

拆開信,她端坐好看起來,竟然又與上次一樣,十幾頁紙,還是描述的各種風情與景致……好在這次並沒說遇上了什麼暴風雨,還告訴她,如果順利,船隊大概在十月初十前便能到家!

陸清寧頗有些不甘心的將信紙重新折好,打開信封又要往裡塞,就瞧見信封裡面隱隱有三個黑乎乎的字跡。她忙拿過裁紙刀,將信封拆成一張牛皮紙,就見那三個蓮子大小的字寫的是:等著我!

幾隻海鳥歐歐的叫著,展翅從甲板上空飛過。海風比前幾日溫柔多了,拂在面頰上就像祖母的手……白鶴鳴挺立在甲板上,雙眼微微有些模糊——祖母去世已經十年多了,他好想念她啊。

從他第一次在官道上見到陸家三姑娘,就喜歡上她了。她那天雖然用個帕子掩著面頰,一雙眼卻分外靈動,上下馬車時亦分外靈巧,遠遠立在人群外的身姿很是挺拔,就跟祖母年輕時差不多……

沒錯兒,他根本不曾見過祖母年輕時的模樣。可是祖母內室裡有一幅畫,據說是祖父初次遇上祖母後,用了十來日才畫出的,那幅畫裡的年輕姑娘,眉眼與陸三姑娘並不像,可是那站姿,那微揚的下頜,根本就是如出一轍。

想跟謝家的船隊出海,本是一時興起——若是能出海,一走就是大半年,每年出去這麼一次,漸漸也該被人遺忘了,於他倒是很好。

只是沒想到會在謝家遇上她。為了再多遇上她幾次,他每日都按時去謝府「報到」,那幾日,似乎是這麼些年來最快活的日子。

他從來都不曾遇上過這麼刁鑽可愛的女孩子,是的,是刁鑽,而不是刁蠻。王公大臣家的女孩兒他見多了,不是刁蠻驕縱叫人厭煩,便是自作清高沉悶無趣,她卻與她們截然不同。

臨行前在天穎府天然居,他叫她等他回去,也不知她聽懂了沒有?怕她聽不懂,第二封信送走前、他又刻意在信封裡寫了一次,也不知她看到了沒有?

那一日在密道裡,他拉了她的手,可是不見她有一點點羞澀呢。唉,她還是個青澀的小姑娘呢……

「六爺在這兒發什麼呆呢?」謝玉麟的笑語在白鶴鳴身後響起。

白鶴鳴匆匆回頭,笑著指向海面:「今兒天氣好,我出來看看鳥兒,前幾日陰霾重,只聞其聲不見其影,惹得我心癢癢的。」

這次回程,謝二老爺不將他看得那麼緊了,來時路上,可是輕易不叫他上甲板的……

隨即他又頗有些不快道:「我早就說了。你我兄弟,什麼六爺七爺的?我都直呼你謝老四了。你就叫我一聲白老六又怎麼著!」

白是國姓不假,可平民百姓中也不是沒有姓白的。他若真拿著出身當個寶兒,也不會日日將京城看做牢籠。

「等你真做了我表妹夫,我再那麼稱呼也不晚。」謝玉麟似笑非笑的回道,眼神也不忘打量白鶴鳴的反應。

見白鶴鳴並不局促。反而笑得有些得意,謝玉麟無奈的搖了搖頭。他總覺得。這位爺將親事看得太簡單了——郡王府的嫡子與商家女結親,大順朝從來不曾有過先例啊!

「那又如何?我父親最是孝順不過,當年我祖母過世前,特地為我的事情交代過我父親,我父親說了,只要我不做大逆不道之事,其他都依我。」白鶴鳴第一次跟人說起祖母臨終說過的話。

謝玉麟聞言不由微笑起來。原來如此。

可是似乎忽略了明郡王妃?王妃若是不答應呢?父母之言,媒妁之命,沒有父母點頭,又與私奔有何區別?就算能到官府給婚書上檔,違背了父母可是大不孝!

白鶴鳴似乎也沒想到這一點。被謝玉麟一語點破,一時有些無措。可旋即就笑起來:「左右我只認陸三姑娘一個人。我母親若不同意,便叫她指望我三嫂再給她添個孫兒吧。」

「我跟你說,我三哥身體不好,膝下只有兩個女兒。我母親急得不行,想給三哥添幾個侍妾,又怕三哥身子骨兒扛不住……」白鶴鳴聲音極低卻有些促狹有些得意。

謝玉麟聽罷既無奈又想笑。白鶴鳴這傢伙也忒混不吝了些?竟然欲用子嗣要脅親生母親?

而白鶴鳴與表妹之間,恐怕一切都是他的一廂情願吧,表妹那麼精明,應該瞧不上這傢伙!可是叫這傢伙一說,卻好像兩人已經私定終身了似的,這可不成!萬一事兒不成,表妹還如何嫁人?

誰知不等他將略帶警告的話說完,白鶴鳴極不快的擺了擺手:「一起處了這好幾個月,我還以為你已經瞭解我了,誰知竟然不是!我還不是私下與你聊天才這麼說的?」

謝玉麟忙大張聲勢抱拳作揖,口中連道對不住,白鶴鳴不免哈哈哈大笑起來:「原來你也是個開不起玩笑的!」

……兩人笑罷鬧罷,謝玉麟正顏問白鶴鳴:「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究竟喜歡我表妹什麼?」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25:49

第四十六章

白鶴鳴為這個問題深思熟慮了足足半刻鐘,終於道:「她跟我見過的姑娘都不一樣!別人或是像玫瑰,或是像牡丹,或是像梅花,她卻像棵竹!」

謝玉麟心中終於有了底兒——看來這白鶴鳴對表妹還真是真心實意的。既是如此,就看船隊回到大順之後,白鶴鳴如何運作吧,至於表妹那邊,回去再給她寫信探探口風也不遲。

也是此時,陸清甯才離開高家村的作坊,正在回城的路上。

香料作坊的原材料已經不多了,永甯謝家也沒有太多存貨了,全指望這一次船隊帶回來呢;白鶴鳴臨行前,她曾經囑咐過他,莫將銀錢胡亂花用,只可著香料一樣貨物囤積便好,也不知他聽沒聽她的?

船隊裡一共十艘商船,兩艘戰船,皆是官船。謝家與另外一個許家,都是受皇家指派、以皇商身份做船隊副領隊的,同行的正領隊是官——也正是因為如此,謝家與許家都可以各自捎帶一船貨物去,再捎帶一船舶來貨回來,權當做領隊出海、與外洋各路客商周旋的酬勞了。

而刨除這兩船貨物外,其它隱匿於官貨之外的貨物,全部叫做私貨。船隊裡的人們,上至正領隊,下至打雜跑腿普通水兵,莫不指望這些私貨賺些銀錢,白鶴鳴這次跟著出海,也是沖著能夠捎帶私貨才去的。

第一條,捎帶私貨莫佔用謝家與許家的船隻;第二條,到了外洋後,莫被各式各色的洋貨晃花了眼。這是白鶴鳴臨行前,陸清寧給他的忠告,只是她不知,那傢伙是否將她的話放在心上,不過這也是考驗他的一個途徑……

一路這麼尋思著,陸清寧突然就打了個極其響亮的噴嚏。趕緊掏出帕子擦了擦鼻子解癢,口中不免嘀咕道:「這是誰嘮叨我呢?」

其實她的心底卻是很欣喜的。

磚茶作坊經過了大半年的運作,在上個月終於能做得很像樣的茶磚與茶餅了,作坊裡的女工們也很是得心應手,製作過程再不艱難。

外祖謝家的那一條船上,本就有三成空間裝了陸家的茶葉,如今陸氏的各家茶莊已經將茶磚茶餅擺上了櫃檯,也許明年船隊再出海時,便可以將它們也一同運到外洋去!

「姑娘還笑呢,今兒可是四姑娘回來的日子!」水晶不知道姑娘為何要笑,太太今兒一早就派了石媽媽、帶著兩個粗使婆子去家庵接四姑娘了,姑娘怎麼就不知道愁得慌?

「那又如何?答應接四姑娘回來,可是太太跟我商量了後才回復老太爺的。」陸清寧笑著搖頭,表示並不曾將區區一個四姑娘放在心上,「若是我不想接她回來,自有我的說法兒說給老太爺聽,老太爺也一定不會反對。」

四姑娘陸清雅比不得二姑娘陸清瑩。陸清瑩背後曾經有於氏,有陸文博,陸清雅有什麼?宋氏比不上於氏心計多熟人多,四少爺年歲小,又不像陸文博那般陰險,沒人幫得上陸清雅真正的忙……

再說了,南山村蔣家求娶二姑娘不成,聽說陸家大房還有個四姑娘,又叫媒人上了兩次門,說是改求四姑娘也使得。

陸家總不能直截了當告訴蔣家,四姑娘在家庵呢,這輩子不能嫁人罷?若不是因為這個,老太爺也不會主動提起將四姑娘接回來。

雖然看起來,這門親事好像白白便宜陸清雅了,可是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與其將這人扔在家庵裡打不得罵不得,趕緊嫁出去也省心了,至少太太的賢名保住了。

水晶聽陸清寧這麼說,立刻笑著點起頭來。姑娘都如此老神在在,她操什麼心呢?姑娘又不可能看上蔣家那個迂腐秀才,便宜四姑娘就便宜吧!

她也只是看不慣宋姨娘這幾天妖妖道道罷了。自打太太和姑娘同意將四姑娘接回來,宋姨娘便像打了雞血,愈加打扮得像個狐媚子了。

像個狐媚子也就算了,還日日去千疊園轉悠來轉悠去,這是在向太太示威呢!好像四姑娘都有人求娶了,三姑娘卻得剩在家裡一樣!

「你這丫頭!」陸清寧笑嗔道:「她愛怎麼想且隨她去,跟她一般見識作甚?我就算剩在家裡,照樣養活得起自己,氣死她!」

「再說了,你忘了老爺前些日子還向太太求過情?宋姨娘必是以為是老爺的情面管用了……可不是愈加招搖了?只可惜她忘了一樣事,太太永遠是正妻,她再怎麼招搖也沒用,反而令沈姨娘越加的恨她了呢!」

倒是這個理兒!水晶不由掩著嘴笑起來。

「姑娘……四姑娘來了,說是來給姑娘請安。」陸清寧傍晚才從千疊園回來,還沒來得及坐下歇一歇,水草便進來稟報。

說得好聽是請安,實則誰知道這四姑娘包含了什麼禍心!水草殷切的看著自家姑娘,很盼著自家姑娘說一聲不見,她也好趕緊去將四姑娘打發了。

「請她進來吧。」陸清寧卻微微一笑,囑咐水草,又高聲喊蘭心泡茶來。

水草不大情願的轉身欲走,又站下腳步,扭頭笑問:「四姑娘如今身邊都沒有舊人了,姑娘不賞她兩個婆子使喚去麼?」

陸清寧笑著催她:「叫你去請人進來你只管去,莫操心這麼多。我哪有那麼多得用的人手四處送人的?看太太明日一早如何安排吧。」

她從千疊園回來,就瞧見毛媽媽拉著水草在回廊那邊低聲嘀咕呢。恐怕她這院子裡的下人都有些忐忑,生怕被她指派到清雅園去吧?

就算陸清雅與高家村蔣家定下了親事,成親也得等至少兩年,誰也不願意去陸清雅那裡提心吊膽伺候去……

水草聽了她的話,立刻放了心,腳步輕快的出了屋,到院門前將陸清雅領了進來,同時還不忘給毛媽媽和幾個婆子使了使眼色,叫那幾人只管將心放在肚子裡。

「四妹妹一路辛苦了,怎麼不好好歇一歇,明兒再來。」陸清寧穩穩當當受了陸清雅一禮,笑著還禮道。

在家庵這近一年的磨練,似乎令陸清雅更加美豔動人了,只是原來頗為豐腴的臉頰,似乎消瘦了不少;面上的神情倒是不想當年在家時那麼囂張了,原來吃齋念佛也有些用處。至少能改變一個人面上的氣質。

「妹妹倒想明兒再來,可太太給我請來的教養嬤嬤明兒也到了。」陸清雅平淡的回道,「三姐姐又是個忙人兒,早來早省心。」

陸清甯在謝氏的千疊園已經聽說了,謝氏擔心丫頭們弄不了四姑娘,早早便花下重金請了個教養嬤嬤,求的也不過是陸清雅未嫁之前的清淨罷了。

「那四妹妹可曾去見過宋姨娘?天色不早了,不如妹妹去見見她,早早歇歇吧,家庵回來的路途也不近呢。若是我,恐怕身上的骨頭都顛散了。」陸清寧似笑非笑的說道。雖然蘭心已經將茶捧了進來,她也不想留客。

不是陸清雅說的,早來早省心麼。若叫陸清寧說,早走才是早省心。

「宋氏不過是個姨娘,有什麼值得見的?去太太那裡晨昏定省。總是能遇上的,遇上了打個招呼也就是了。」陸清雅語出驚人。「三姐姐也沒這個必要,總是想提醒我,說我是個妾生的。」

陸清甯雖然不曾想到陸清雅會如此回她,卻也不曾驚訝,反而笑了笑,便指著椅子叫陸清雅坐:「既是四妹妹不急,我急什麼呢。咱們姐妹也很久不見了,坐下說會兒話罷。」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26:01

第四十七章

陸清雅謝過陸清寧,衣裙不動的落座,著實比沒去家庵前沉穩了太多;陸清寧幾不可見的搖了搖頭,無聲歎了口氣——似乎將這個人接回的太早了?

她也曾想過。是不是應該叫陸清雅依然留在家庵裡,等婚期訂下了。提前半年接回來也就是了。畢竟這位四姑娘比她還小,不可能十二三歲就嫁人,也不能嫁在她前頭……

可家庵終究是家庵,不是陸家後宅。後宅裡的事兒若是有心,還能傳揚得外頭都知道呢,若萬一被蔣家知曉了,要定下的女孩兒還被關在家庵裡,與蔣家的親事可能不成了事小,四姑娘這輩子嫁不出去事大——若不是迫不得已,誰家願意有個嫁不出去的姑娘?

「說起來,我還得謝謝三姐姐。」陸清寧正在暗自歎氣,陸清雅開口說了話,「若不是三姐姐一力將我送到家庵去,恐怕宋姨娘還有四少爺的下場,不會比於氏和二少爺好多少。」

陸清寧笑著揚起眉梢,卻無法從陸清雅面上看出冷嘲熱諷的味道。

「自作孽不可活,這句老話兒四妹妹應該知道。」陸清寧輕笑回道:「于氏與二少爺的下場是悲慘了些,卻也是他們自己的野心作祟,不關他人之事。」

不論這位四姑娘的話是真情還是假意,她也不想試探。是真是假與她何關呢?即便是真話,四姑娘若是往後還是不斷挑戰她的底線,她也決不能饒!

陸清雅卻似乎從她的話裡聽出許多含義,半晌都垂頭不語。直到陸清寧都喝了半盞茶,她才抬頭明媚一笑:「是啊,我人還沒回來,親事都定下了,還能有什麼野心?」

陸清寧微笑著放下茶盞:「四妹妹對這門親事不滿意?還是已經聽說了,二姐姐本是要定給這家的,結果卻換成了你,於是心中有些不忿?」

她可以不試探,卻可以直截了當發問。

陸清雅笑著搖頭:「三姐姐想多了,我有什麼不滿意的?若不是定下了這門親事,我必然還要在家庵裡過幾年,吃齋念佛雖然叫人平靜,可卻也太平靜了些……」平靜得就像活死人。

若按著她以前的想法,一定會想,陸清瑩都不屑嫁的人家兒,憑什麼拿她陸清雅頂缸。可是誰叫她是陸三兒的手下敗將?被送進過一次家庵的女孩兒,還能有什麼好姻緣,有人要……似乎已經不錯了。

「但願我是想多了。不過老太爺既然提議將你接回來,必然心裡早就有了數兒,你可莫叫他老人家失望。」陸清寧當真不喜歡眼前這種對話,她更喜歡過去的陸清雅,有什麼話直來直去。

老太爺確實心中有數兒。

當時他也怕陸清甯與謝氏不同意接回陸清雅,便叫孫姨奶奶告訴說,定下親事後暴病而亡的女孩兒不在少數,又不丟臉……言之意下不過是,若四姑娘身在福中不知福……也莫怪陸家的手段狠了。

饒是陸清寧見多識廣,再次想起這話來,也微微有些發涼。

不如還是端茶送客吧,她這麼想著,便笑著囑咐:「我聽說四妹妹在家庵裡待了些日子,女紅大有長進,往後若是要絲綢與絲線,只管叫人去稟報高媽媽,家裡沒有的,就去外面採買。」

話都擺在這兒了,還有什麼可說的?若是陸清雅在家庵裡已然想透徹了,她不說這些話,人家心裡也是明白的,反之呢,警告什麼的有什麼用!

陸清雅便將一直捧在手裡的茶盞放下,又給陸清甯施了告辭禮,隨著水草出了門。陸清寧垂頭看了看那個茶盞,裡面的茶水紋絲沒動,陸清雅半口都沒喝。

蘭心進來收拾茶具,也瞧見了那茶水的樣子,不禁笑道:「四姑娘還真謹慎。」

「但願不是小聰明。」陸清寧微笑道:「若是她往後的為人處世全都如此,才算她真的長進了。」

蘭心並不是太瞭解四姑娘——她進來服侍的時候,自家姑娘已經落過水,那事兒究竟關不關四姑娘的毛病,她不得而知。

可是靈心是與她一起進府來的,當初被分去服侍四姑娘,可是沒少被打罵,她在姑娘面前想幫著靈心說幾句好話,還被姑娘瞧了出來……

也不知這一次,靈心會不會又被送去清雅園服侍?若是那樣,想知道四姑娘真正改了沒有,問問靈心就知道了。

「姑娘不如求求太太,還將靈心送去清雅園吧?四姑娘被送走後,靈心就進了千疊園,如今也長進了不少,必然不會再怕四姑娘的為難了。」蘭心笑著提議。

陸清寧不免微嗔道:「你這丫頭記性倒差!靈心如今在東廂房服侍呢,已然做了八少爺身邊的大丫頭了,叫她去重新服侍四姑娘,虧你想得出來!」

「莫不是靈心害怕重進清雅園,叫你這丫頭來試探我的?」

蘭心大驚,忙施禮求恕罪:「瞧瞧奴婢這腦子,竟然忘了這茬兒……姑娘明鑒,奴婢跟靈心也有大半月沒見面了。」

跟著姑娘去千疊園的差事,不是她的活兒,靈心又在東廂房伺候,哪有空兒偷跑出來,姑娘肯定也是逗她呢。

果然,陸清寧笑著叫她起來:「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逗你呢,你竟然也當真。」

「如今天氣涼了,八少爺九少爺也大了,東廂房又添了服侍的,未免太過逼仄,靈心這幾日正帶著人收拾東西跨院呢,哪有空兒來找你杞人憂天,我也不過是嚇唬嚇唬你罷了。」

時不時的嚇唬下身邊人,是陸清寧的手段。她從來不信,丫頭們的忠心能保證一輩子,因此她必須時不時敲打敲打才放心……

再有兩個月,小八小九都該滿周歲了。謝氏的千疊園,東西跨院都閑著,不如收拾出來給他們兩人住,即便住到搬往外院前也足夠了。

因此她才一給謝氏提議,謝氏立刻笑著說好——東廂房不過是兩間大屋外加中間廳堂,十來個奶娘丫頭們如何轉得開,若不是前些日子天氣炎熱,她也早就叫人動手了。

「既是提到了這事兒,你不如替我打點打點,看看等八少爺九少爺喬遷之喜時,我這個當姐姐的能送他們什麼,抽空替我送過去,也好跟靈心見見面。」陸清甯忙囑咐蘭心。

她太忙了,這些小事若不叫丫頭們想著,恐怕也就只能失禮了;小八小九還是奶娃子,並不挑這個理,她也得事事做到圓滿才好不是?

第二日一早,陸清寧去千疊園給謝氏請安,卻不知陸清雅比她到得還早些,高媽媽便將陸清寧攔在門外,低聲告訴她一件事兒。

「她說想要夏妍那丫頭過來伺候她……」陸清寧冷冷的眯了眯眼,完全想不到陸清雅昨兒才到陸家,是如何跟夏妍勾搭上的,難不成這位四姑娘只是聽說了二少爺的下場,知道博園的下人都沒了去處,便想將夏妍收在麾下?

「太太怎麼說?」陸清甯問高媽媽。

得知太太毫不猶豫的答應了,陸清寧微微一笑,便跟著高媽媽一同進了廳堂。廳堂裡的人還真齊刷刷的,來得都比她早,沈姨娘還陰陽怪氣的笑說,三姑娘今兒比大家都晚,莫不是昨兒出去累到了……

「三姑娘大把大把的賺銀子,怎麼會嫌累。」沁玉不等陸清寧搭話,便笑著接了話茬兒,氣得沈姨娘半晌沒說出話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26:12

第四十八章

反而是宋姨娘,用帕子掩口笑了一陣,方才道:「若叫婢妾說呢,三姑娘也該放一放手了,姑娘家大了,總出去操持生意終不是長久之計,如今二姑娘和四姑娘都定了人家,三姑娘也不該叫太太操心不是?」

「宋姨娘這是變著法子說,三姑娘嫁不出去?」沁玉轉頭笑問宋氏:「不是我說你眼皮子淺,那米家與蔣家,可敢求娶三姑娘?我們家三姑娘可是連永甯知府的大公子都沒看上,輪得到你冷嘲熱諷麼!」

宋姨娘忽悠一下就變了臉,不待說些什麼,就聽陸清寧輕叱:「都少說些罷!知道的知道你們來給太太請早安,不知道還以為你們來示威,不分場合的吵嘴架呢!」

若在過去。只要請安的姨娘們到了,謝氏立刻便會出來,如今謝氏也學會了待在內室,隨眾人立等去。陸清寧輕叱罷幾人,便進了屋,見謝氏果然已經打理好妝容,正坐在原地發呆呢。

「娘這是做什麼?是聽見了宋氏的話了?」陸清寧笑著上前攬住謝氏的肩膀,對著鏡子笑問。

謝氏趁機微嗔道:「可不是?宋氏說得也算有些道理,我這裡正尋思著,要不要將你拘在家裡呢。代金鎖家的早被你要了去。有什麼事你只管吩咐她就是了,偏要自己個兒出去跑。我瞧你打理生意是假,在家呆不不住才是真!」

「娘既然知道我是在家呆不住,還要狠心拘著我?」陸清甯便與謝氏撒起嬌來,不免惹得謝氏笑駡說,你揉搓的我頭髮都亂了。

「娘放心。船隊就要回來了,到那時……您不拘著我我也老老實實在家待著了。好不好?」陸清寧笑著告訴謝氏,臉上也不由飛起一抹紅霞。

謝氏笑著說這敢情好,心頭卻又歎了幾口氣。女兒說得何其容易,可事情做起來又何其難?

陸清甯趁機提起了陸清雅要夏妍伺候的那事兒來:「她剛滿十二,最早也要兩年後才出嫁,您就不怕她夥著夏妍做壞事?」

謝氏歎氣道:「娘怎麼不怕?可你祖父畢竟已經說了,機會當給還是得給。她自己若是不珍惜,怪得了誰呢?她想做壞事只管做去,看你祖父可饒得了她!」

陸清寧低頭偷笑——謝氏時而聖母,時而愛名,可有時候還真是有些腹黑潛質呢!

娘兒倆又閒話了幾句。她便扶著謝氏走了出去;謝氏受了眾人請安,又在沁玉的殷勤服侍下用了早飯。便將眾人全打發走了。

陸清寧也想趁機溜走,卻被謝氏喊住:「我還有事兒與你商量!」

等她裝出副忐忑模樣坐回謝氏身邊,謝氏卻笑起來,還伸出手指點了點她的額頭:「只要一到娘跟前兒,就裝成什麼都不懂的毛孩子,你當這就騙得過我了?」

「這是我擬好的、二姑娘與四姑娘的陪嫁單子,你抽空兒替我送到孫姨奶奶那裡去,叫她找機會交給老太爺瞧瞧。」謝氏喚點翠從內室捧出個匣子來,取出一疊紙遞給陸清寧。

陸清寧雖是接過,卻頗有些疑惑:「娘為何不叫高媽媽送過去?再者說了,咱們這房頭嫁女兒,老太爺還要插手不成?這才多大點兒事兒啊!」

謝氏長長歎了口氣:「你還記得方夫人麼?時隔這麼久,一直都沒得到她不好的信兒,娘還以為……她根本不是病入沉屙,而是借著身子不好相要脅,想早早定下你和可謙的親事,心裡對她也有了芥蒂。」

「昨兒卻接了她的來信,她真的不好了……」謝氏話沒說完,淚珠子已經滾滾滑落。

「娘是要將家裡的事兒交代給我,自己去永甯看看方夫人去?」陸清甯忙給謝氏遞帕子。

謝氏擦了淚點頭:「娘畢竟與她姐妹一場,又有很久都不曾回永甯了,娘打算明兒一早就走。因此才告訴你,這些天你都莫出去了,有事就打發代金鎖家的去做,你搬到千疊園來住幾天,替娘照看照看你兩個小兄弟。」

其實謝氏還想趁機問問娘家母親,女兒與明郡王府六公子的婚事到底靠譜不靠譜。白六公子出海之前,總去謝家,謝家應該對這人有些瞭解,總不能光聽女兒一面之詞不是?

「我知道了,我明兒就搬過來,定替娘照顧好小八小九。」陸清甯忙點頭應下,「娘帶著誰一同回去,可都安排好了?」

得知謝氏只帶石媽媽與施紅點翠,還有沁玉的老子娘都在謝家,因此也想帶她回去瞧瞧,一應禮物早都準備好了,陸清寧便起身告退——還不知謝氏這一去要住多少天呢,她今兒得趕緊出去一趟,要不然終歸是不放心。

第二日一早,天還沒亮,謝氏便帶著隨從上了馬車,一路離開天穎府,直奔永寧而去。送走謝氏,陸清寧帶著水晶回到千疊園。在書房裡的小填漆床上又打了個盹兒,醒來時天色已經大亮。

「都來請安了?」陸清寧有些驚訝,可旋即便想到謝氏終歸是大房的主母,願意去哪裡便去哪裡,犯意不上與姨娘小妾知會,立刻笑起來。

「太太回娘家了,姨娘們都回去吧,太太回來之前都不用來千疊園,只管在自己房裡做好分內之事便是。」喚人服侍她洗了臉梳了頭,陸清甯便步出書房。說了一句話,就欲打發眾人離開。

沈姨娘不免一聲冷哼。拔腿就往外走,手中的帕子還就勢甩了甩:「早知道這樣,何苦起個大早!」

「你給我站住!」陸清寧厲聲道。

這個沈彩萍,是跟死了的粉薔姨娘一同進門的,那時候兒。陸清寧一是忙於外面的生意,二是也懶得與這些下賤種子打交道了。根本就不曾與沈彩萍有過什麼來往。

誰知這人便以為她陸清寧是個軟柿子了?還敢當面給她撂臉子!

「敢情沈姨娘認為,每日起早來給太太請安是個折磨?」陸清寧似笑非笑的問道:「既是如此,等太太回來了,你也不必來了。」

宋姨娘一臉笑容也不說話,遠遠的立在一邊笑看著沈姨娘的反應。

不許給太太請安,聽來省時省力,實際上卻不是件好事兒呢——缺衣裳首飾不得求太太?要請郎中瞧病不得求太太?太太都不願見的人。只管清苦的過日子去罷!

沈姨娘先是一愣,隨即便撇嘴笑道:「不來就不來,三姑娘嚇唬誰呢?」

別的姨娘都想瞧新進門兒的笑話,誰會告訴她三姑娘不好惹?因此上也不怪這沈彩萍太過張狂了……

「我用得著嚇唬你麼?」陸清寧失笑:「你算個什麼東西?」

沈姨娘沒想到三姑娘說話如此直截了當,登時便紅了臉。眼裡還含著淚:「三姑娘!婢妾是你的庶母!三姑娘不給婢妾臉面,于三姑娘有何好處?!」

「我給你留了臉面。又于我有何好處?」陸清寧輕挑眉梢笑問道:「沈姨娘你可莫忘了,你是賣身進的陸家!」

「你若自重,我便喚你一聲姨娘,你不自重,趁著太太不在家給我甩臉子,還敢自稱是我的庶母?你信不信我隨時能找來人牙子賣了你!」

沈姨娘又驚又氣,遲疑了一下便紅著臉道:「三姑娘若敢賣婢妾,定然無法與老爺交待,三姑娘莫嚇唬人!」

陸清寧哎呦一聲,面上滿是悔色:「你可嚇死我了,沈姨娘,敢情我賣了你就無法與老爺交待呀?」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26:24

第四十九章

沈姨娘不免自得的笑起來:「可不是怎麼著!」

可見到這屋裡其他人全都掩著嘴笑起來,沈姨娘不免有些納悶兒。她說錯了什麼不成?哪個大戶人家的姑娘能隨意處置老爺的小妾?

高媽媽見三姑娘都懶得搭理這位沈姨娘了,立刻板著臉上前幾步斥道:「沈姨娘!你夠了!先是給姑娘撂臉子不說,這會兒又妄圖挑撥老爺與姑娘的父女情分!」

「也不找面鏡子照照自己個兒,你是什麼身份!論子嗣你比不上宋姨娘,論清白你比不上沁玉,也就你自己拿自己當個寶兒!還不不快快回去,等著三姑娘賞你呢?」

陸清寧確實很是無趣——一個個姨娘小妾都這麼蠢笨,再跟她們說什麼也沒了趣味,有那工夫她做點別的好不好,譬如去廂房瞧瞧小八小九去?

「高媽媽說的是,沈姨娘還是趁著我沒有真正發脾氣前快走吧。若是覺得日日悶在房裡無趣,你給太太做兩雙鞋,等太太回來我要查看。」陸清寧笑道。

站在宋姨娘身邊的陸清雅不免轉起了眼珠兒,怎麼她離開家這一陣子,這陸三兒也變了,不再是一味的喊殺喊打了?!

謝氏這一趟去永寧,一住就是小一個月。本來第十來天頭上,她就說想念兩個幼子,欲與娘家辭行,卻剛好收到了船隊已經進了港的消息,於是又在謝家盤亙了十幾日,等謝二老爺到了家,兄妹間多多相處了幾天,方才回轉。

陸清甯帶著陸文淵在大門口處接了謝氏,母子三人便帶著下人一路回了千疊園。陸清寧亦不忘告訴謝氏說,宋氏與沈氏也想出去接太太來著,被她打發回去了……

「誰樂意見她們啊,打發了就打發了,姐姐何苦再提,娘還能挑你的理不成。」陸文淵調皮的說笑著,刻意拍馬屁的小模樣兒惹得謝氏笑了個夠。

到了千疊園,午飯也被端上了桌,娘兒三個圍在一起熱熱鬧鬧用了飯,陸文淵便告了退,說是午後還有課。

謝氏又去看了看小八小九,兩人兒剛吃完奶,睡得正香。攜著女兒的手回到西次間,謝氏不免笑道:「二十幾天沒見到這倆小東西,倒比我走之前胖了些。」

母女倆又說了些閒話,提起方夫人來,又惹得謝氏灑了一回淚——方夫人這一次是真的不好了,又徹底得知陸清寧不可能嫁給方可謙,已經打算速速給他訂下婚事,以免守喪三年耽誤終身。

「可謙出仕了,如今人在京城戶部呢,他娘病重,也沒見他回來瞧瞧,怪不得你說這樣的男子嫁不得。」謝氏擦了眼淚,冷聲說道。

「你二舅父和你四表哥對白家六公子倒是滿口誇讚,只是你外祖母也覺得,明郡王府家與商戶聯姻怕是不大可能,一直叫我勸說你,莫抱太大希望呢。」

「白六公子在港口便與你二舅父辭行。一路回京城去了,可曾給你來了信?他這是回去安置他帶回來的貨物去了,還是去與他的父母商量你們的事?」

陸清甯過去是與謝氏交過幾次心,可她也想不到,就是那些交心,反而令謝氏如今也是生熟不忌、什麼都敢與她探討了,聞言不免有些扭捏,卻還是點了點頭:「送信倒是送信來了,也不過是報個平安。」

難不成她要告訴謝氏說,白鶴鳴在信裡說了。他這次回京城,便是去請他的父母派媒人來。若是他父母不同意,他也自有法子?

「娘坐了一路車,進屋好好歇歇吧,我帶著丫頭們將書房裡我的東西收回去,晚上再來陪娘吃晚飯。」陸清甯見謝氏面上很是疲憊。便起身與謝氏告退。

說是書房裡的東西,其實也不過是被褥與梳妝匣。還有小小的一個箱籠,裡面裝著幾件家常衣裳——這二十多天,陸清寧幾乎不出千疊園半步,只怕謝氏不在家,她若是也不在,小八小九會出……什麼意外。

如今謝氏回來了,她也能交差了。小孩子雖然可愛。可若是日復一日的跟他們打交道,以陸清寧的性子,尤其是最後這幾天,難免覺得無奈又無趣。

回了清寧園才發現,奶娘蘇媽媽趁著她這許多天都不在這邊住。帶著幾個丫頭重新糊了牆——陸家的這處宅院,還是老老太爺活著時建造的。雖然房屋整體都還很結實,內室卻難免顯得有些陳舊。

而重新收拾過的牆壁和頂棚,也便愈加的雪白耀眼,陸清寧才一進屋,便輕聲笑道:「若是不糊牆,還覺不出原來的牆壁有多麼不好看,如今這麼一對比,還真是……奶娘替我打賞了沒有?」

蘇媽媽笑著說賞了賞了,還不忘撇著嘴跟她告狀:「前幾日宋姨娘從門口過,聽說咱們院子裡在糊牆,陰陽怪氣的說,四姑娘的屋子也該糊一糊了。」

「奶娘叫她等太太回來後,去跟太太商量,她反而站下拉著奶娘不鬆手,說都是一樣的姑娘,為何姑娘你糊牆卻不用商量太太。」

「奶娘就看不得她那小家子氣,立刻啐了她兩口。我們姑娘糊牆用的是我們姑娘自己個兒的銀子,她管得著麼!」

陸清寧頓時失笑。蘇媽媽現如今也是理直氣壯多了,不再像以往那樣軟性子了,恐怕驚了宋氏一個大跟頭吧?!

「姑娘你知道不知道,那宋氏有多可恨?言語之間她哪裡還將自己當做老爺的小妾啊,分明是將自己當成二房太太了!」

「還說什麼三姑娘再能賺又如何,她們親家蔣家,在鄉下有大片的莊子和農田,等四姑娘嫁過去,她便跟著去享福了!」蘇媽媽竹筒倒豆子一般,嘮嘮叨叨跟陸清寧講著。

「太太才出門幾天啊,這宋氏便想要上房揭瓦了!姑娘你說,要不要抽冷子尋這宋氏一個短處,好好打她幾個嘴巴子才是!」

陸清寧只管微笑著,聽著奶娘不停的發著牢騷。在千疊園住的這些天太悶了,就連奶娘的嘮叨聲也如同天籟……

「您莫與她一般見識,我還不曾聽說大順朝有這規矩,姑娘嫁了要帶著生母的,這生母又是個妾,到了婆家不得被婆家踩死啊!」蘭心笑著接了蘇媽媽的話。

「哎呀蘭心姑娘,你說的我也懂,那宋氏還不就是擠兌咱們姑娘,說是四姑娘都尋了婆家,咱們姑娘還懸著呢?我就聽不得別人說這些……」蘇媽媽越說越氣憤。

「咱們姑娘可是嫡女啊,是一個姨娘生的比得的?四姑娘那脾氣又古怪,還想踩咱們姑娘一頭,真是做夢夢魘了!」

蘭心頓時無語,陸清寧面上也頗有訕訕——方才在千疊園,便被謝氏拉著嘮叨了一通,這會兒回了自己院子,又被奶娘數叨,敢情不滿十三歲的姑娘家還不定親,就可能一輩子嫁不出去了?

「奶娘帶著她們將這剛拿回來的東西收拾收拾,我帶著水晶出去一趟。太太回永甯這些日子,我一次也沒出去過,也不知那幾個作坊什麼樣子了,我實在是不放心,得去瞅瞅。」陸清寧交代了幾句,轉頭便帶著水晶離開。

其實作坊與醫館有代金鎖家的替她來回巡視著,每個作坊又都有各自的管事,哪裡用得著她操心?她不過是這麼些天在家裡悶久了,想出去散散心罷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26:35

第五十章

帶著水晶離開陸家,陸清寧先到了同福街的女子醫館。醫館新進了藥材,只在前面留了個十來歲的小丫頭看店鋪,其餘人都在後院點數呢,她笑著叫那小丫頭好好盯著門,就往後院走去。

黃芩不在家,不知又被哪個大戶人家請了去,照顧孕婦去了;木香搬了椅子請姑娘坐下,又泡了菊花茶來:「秋日天燥,姑娘喝點這個敗火。」

陸清寧深吸了一口氣,幾乎被空氣中彌漫的藥香給迷醉了。還是外面好啊,跟外面一比,陸家後宅就像個牢籠……尤其是最近這二十幾天,對她來說就像度日如年。

不過眼下能坐在這裡,陸清甯還是滿懷慶倖——多虧陸家是商戶人家,又地處民風開放的江南,她才有機會出來行走甚至經商。若她不是穿到陸家,或日日如同被圈禁,或日日要為衣食奔波,哪有現如今這般自在!

「婢子還說,要將這次進貨的單子交給代金鎖家的,叫她拿回去給姑娘瞧瞧呢,正巧姑娘來了。」木香回屋取了帳冊,遞給陸清寧。

陸清寧也不過是略略翻了一回,便笑著將帳冊遞回:「月底再一起看吧,我這次來就是來跟你說說話兒。」

「陳老爺子最近身體不大好,姑娘還是抽空去瞧瞧他老人家吧。」木香收好帳冊,便提起陳郎中來,目光中有著無盡的擔憂。

「怎麼,是病了?」陸清寧也有些擔心,連忙發問。

陳老爺子待她可不薄,這醫館裡的女郎中們,不論是木香,還是後來的幾個女孩兒,皆跟著陳老爺子學過一陣子醫術,雖然陳老爺子也是怕後繼無人,可大半也是看她陸清寧的面子。

她也曾經想過,要不要像前世尋找代培機構那樣,給陳老爺子付些銀子,可皆被他推拒了;好在知道那老爺子喜歡各種香料,陸清甯時不常便囑咐人去送些……

「病倒是沒病,只是年歲大了,身子骨兒逐漸的糟了。」木香的擔憂有增無減——若是年輕人,尋常的咳嗽吃些藥便見好,可身子骨兒老透了之後,一咳嗽便是大半年,一口氣上不來就背過氣的也大有人在。

「眼下這時辰也不適合探病,何況還得備些禮物,我明兒一早去吧。」天穎府的習俗是過午不探病,陸清寧雖然不是土生土長的古代人,入鄉也得隨俗。

又在醫館裡停留了片刻,陸清寧便起身離開。趁著天色早,她還得往高家村走一趟,至少要告訴香料作坊的管事湯成,謝家船隊回來了,叫他不用再擔心原料供應不上。

馬車離著高家村不算遠了,遠遠能看見村口小河邊玩耍的孩子們。陸清寧突然便聽到身後路上傳來了清晰的馬蹄聲,撩開後窗的簾子一看,她登時便呆住了。

「姑娘怎麼了,看見什麼稀奇事兒了?」水晶也往後窗湊過去,抬眼望去,頓時大喜:「是六爺,姑娘,是六爺!」

白鶴鳴風塵僕僕的騎著他那匹白馬,出海七個月令他的面龐更加黝黑了,遠遠的有陽光照在他的臉上,陸清寧能看見他額頭上晶亮的汗水。

「四喜停車。」水晶掀開轎廂的帷幕高聲吩咐趕車人,馬車立刻嘎然站下。

陸清寧也不用水晶攙扶,極其俐落的跳下馬車,提著裙子就朝著白鶴鳴奔去,卻在離他有一丈遠的時候站下了,手裡還提著裙子,臉卻高高昂起來,望著他微微的笑。

為了迎接謝氏回來,她今日破天荒的打扮了一下。上穿一件嫩黃色通袖短襖,領子袖口與衣角邊都繡著紫金色的纏枝花,下著一條紫金色八幅襴邊裙,這般靜靜的站在白鶴鳴身前,就像從天邊七彩雲霞裡逃出來的仙子,一時令白鶴鳴癡迷起來……

兩人這般靜靜的對視,也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白鶴鳴哎呦一聲跳下馬來,直直奔著她跑過來,黑臉膛與往常一樣泛起了紅色,雪白的牙齒又一次綻放了明朗的笑容:「妹子,你還好麼?」

陸清寧微笑著點頭:「我一切都好,六爺你呢?」

白鶴鳴微微有些局促的搓了搓手。這小丫頭從來就這般清朗,從不會害羞,可他為何一對上她卻有些像個大姑娘了?

河邊的孩子們也早就看見了這一幕,他們跟陸清寧早就熟悉了,因此也不懼怕白鶴鳴這個陌生人,立刻一窩蜂撲來,七嘴八舌的嚷嚷開了。

有人大喊道,三姑娘你認識這人麼,用不用我們幫你趕走他;有人大聲問,三姑娘你跟他是熟人吧。他是不是你沒過門的夫婿……

二虎是這群孩子裡的孩子頭。陸三姑娘看著這黑鐵塔的目光,就像他姐姐大鳳看蔣先生,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立刻呵斥那幾個要幫著陸清甯將黑鐵塔趕走的幾個小子:「不懂就不要亂說話!」

又與那幾個說黑鐵塔是三姑娘未來夫婿的小子相視一笑,神情極是得意:「你們幾個不愧是我的兵,頗得我真傳!」

心中又有些戚戚然。他姐姐大鳳喜歡蔣先生,這是誰都知道的事實,可蔣先生卻不喜歡他姐姐,蔣財主也就是蔣先生的爹還當面笑話過他姐姐,說鄉野粗鄙女子不配為妻……

白鶴鳴與陸清寧聽了二虎的話。同時愕然,又同時失笑。眼前這群泥猴兒們。不過都是七八歲八九歲的年紀,他們懂什麼?竟然還、還說得跟真的似的!

白鶴鳴低頭就去拽自己腰上的荷包。他是個大老爺們兒,從來不隨身攜帶什麼糖果,好在荷包裡有些碎銀子。

「他叫二虎,他娘在我那個磚茶作坊裡做工。」陸清寧笑著告訴白鶴鳴。

白鶴鳴一邊點頭。一邊與腰上的荷包較勁,無奈他越是著急越是拽不下來。孩子們卻已經得了二虎的話,呼啦一下跑了。

「六爺莫拽了,這些孩子很淳樸的,不會輕易收人家的賞錢。我車上有小點心與糖果,我叫水晶去給他們分一分。」陸清寧笑著安撫了白鶴鳴,就回頭喚水晶,將車裡的小吃食給孩子們送去。

等白鶴鳴與陸清寧面對面坐在了香料作坊裡。兩人還都以為這是一場夢一般。她看看他,他看看她,一張嘴同時說出了個你字,又同時緊緊閉上了嘴。

「還是你先說。」白鶴鳴微赧著臉龐道。

陸清寧扭臉笑起來,笑夠了方才道:「六爺不是十幾天前才到港口麼。怎麼今兒就跑到天穎府來了?」

原來白鶴鳴在港口下了船,便將自己的那批貨物託付給了謝玉麟。自己在港口附近買了匹快馬,立刻快馬加鞭趕赴京城。

從港口去往京城的路,必須要經過永寧府。到了永寧府,他將一日跑了五百里的馬換掉,重新買了一匹,路上驛站又換了兩次馬,等他到了京城,歷時六天整。用他的話說,他這不是六百里加急,而是八百里加急。

明郡王與明郡王妃足足七個月不曾見他,擔心得嘴上燎泡起了又消消了又起,待見到他回來,王府裡卻炸了營——明郡王大怒,親自綁了這個六兒子,意欲叫白鶴鳴挨足三十鞭,再去祖宗牌位前認了錯才成。

有很多等待與期冀都是有期限的,一旦過了那個期限,反而不美。明郡王妃雖然理解明郡王的怒氣從何而來,也氣惱自己的小兒子如此不聽話,卻不能任由郡王那般處置,畢竟……她只有兩個嫡子,一個還日日纏綿病榻。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26:49

第五十一章

「若不是王妃拼命給六爺求情,你恐怕已經被王爺打死了吧?」陸清寧心頭覺得不好,卻依然帶笑問白鶴鳴。

明郡王妃這般維護他,他一定不會再提起什麼婚事!人與人相處都是互相的,即便是母子也是如此,王妃才出言維護了他,他又怎麼忍心叫王妃傷心?

白鶴鳴卻頗不以為然的笑著搖頭:「王爺那人,就是叫得歡。幾位側妃都帶著一臉笑旁觀著,並不阻攔不說,反而唯恐天下不亂,似乎只有王爺打死我才能天下太平,王爺也不是吃素的……還有什麼看不出來?」

陸清寧垂頭咬唇——這明郡王府聽來還真不是個好去處,一定會比陸家後宅有過之無不及!陸家只是後宅混亂,明郡王府卻有六位公子,至今世子未定……

「你放心,我這次出來之前,去見過太皇太后……我不求世子之位,只要能令自己真心快活的姻緣。」白鶴鳴似乎看出陸清寧的猶疑,很真切的對她道。

太皇太后今年八十四歲,是當今聖上與明郡王的親祖母,也就是白鶴鳴的親曾祖母。由於年紀的緣故,太皇太后已經不理俗事,卻答應為他下一道賜婚旨意……

陸清寧驚訝的抬頭。既是太皇太后已經首肯賜婚,她與白鶴鳴的婚事自然是再無阻礙,可既然要去宮裡求太皇太后賜婚,恐怕他已經在明郡王與王妃那裡吃了反對票!

那麼她豈不是還不曾進門就令人家母子反目、父子成仇了?

「沒有那麼複雜。只要今後咱們過得……好。王爺與王妃也定然高興。」白鶴鳴淡淡的說道。

他從來不稱呼父王母妃,而是寧願像外人一樣……陸清寧不想問他這十幾年究竟是怎麼過來的,心底卻莫名有一絲絲心疼。就像她的上一世,從小與祖父相依為命長大,每每提起父母,都是用「他們」代替……

「那六爺要不要像之前說過的那樣,去見見我們家老太爺?賜婚旨意突如其來太嚇人不說,也容易叫人浮想聯翩呢。」陸清寧頗帶羞澀的問他。

白鶴鳴笑著點頭:「要見,自然是要見的。」

他一直以為她還是個青澀的小丫頭,並不懂什麼男女情事。可是與她的談話。如行雲流水般,如今竟然已經順理成章談到了這一步!這是他白鶴鳴的幸運。還是她的聰慧?

她的年紀又小,真正成婚至少要等三年吧?若不去見見陸老太爺,誰知道陸家後宅會給這丫頭搗什麼鬼!只有將她的所有全部囑託給陸老太爺,他才能真正放心!

鐵錘傳給他的信兒他已經看過了,陸文淵的遭遇他也已經知曉了。那陸家後宅竟然如此兇險。竟然比明郡王府也不差?!

明郡王府再怎麼著,畢竟是皇族宗室。幾位側妃與她們所出的幾位爺,明爭暗鬥常有,卻也不會像尋常人家這般動輒要人性命不是?

「那我就先行一步?」陸清寧試探的問白鶴鳴。

她總不好大明大擺的帶著他一同回陸宅,再大明大擺的將他引薦給老太爺吧?姑奶奶還與肖大人早就相識呢,也沒有這般招搖不是麼。

白鶴鳴失笑。她的心意他都懂,可也不至於如此小心吧?他完全可以策馬跟在她的馬車後,一路將她護送回陸家。等半個時辰後再去上門拜訪。

兩人如此這般商量好,便欲離開。卻不知是二虎去了磚茶作坊,將白鶴鳴的事兒當做好玩的說給眾人聽了,還是有別人也瞧見了白鶴鳴的到來,兩人帶著水晶才一出屋。便有一大群人匆匆躲回了作坊裡,許多的黑腦袋卻都露在門邊。分明是想一探究竟。

香料作坊的管事湯成匆匆給陸清寧和白鶴鳴施了禮,便向那些黑腦袋笑駡道:「你們當心丟了姑娘的臉!還不趕緊做活兒去!」

其實庫房裡已經沒有原料了,只等永甯謝家派人來送……

眾人哄笑一聲,各自散去。幾個從磚茶作坊裡專門跑過來的女工,一時無處可去,只好垂頭站在門邊,以便等陸清寧和白鶴鳴離開後,趕緊趕回磚茶作坊去。

等陸清寧上了馬車,白鶴鳴也上了馬,一車一馬緩緩離去後,女工們重又湊在了一起,七嘴八舌嘮叨起來,這個說,那位公子爺也太黑了些,好像配不上我們三姑娘,那個說,別看那位爺長得黑,這樣的爺們兒更威嚴……

陸清甯當然想得到那些嫂子們的話,不免兩個耳根又熱又紅,一直快到陸家大門了,方才好了些。撩開後簾,見白鶴鳴跟在後面的馬已經不見了,情知他是找地方避了,她這才偷偷歎了口氣……

其實他的各種做派,跟那些紈絝沒什麼大區別,比如他太自我,說不動自己的父母,還去宮裡請動了太皇太后……不過好在始終是有本質上的區別的,譬如他比那些人多了正義感,又不拿著出身自以為是,遇事也會跟他認為合適的人商量……

在眼下這種時代,還求什麼呢?只要他真實……就是她之大幸了。

謝氏正在為女兒煩惱呢——她頭午才到家,那孩子午後便又離了府,外面真有那麼好麼?才在家裡待了二十幾天便迫不及待往外跑?

在永寧的日子,娘家母親也不止一次隱晦的埋怨她,說她太慣著孩子了。親事上任甯兒挑三揀四不說,還叫一個十二三歲的姑娘出去做生意,長期以往下去,甯兒的婚事也堪憂!

尤其是得知陸家的二姑娘與四姑娘全都訂了親,唯獨陸清寧卻懸而未解,謝老太太接二連三歎了幾口氣。

方夫人已經給方可謙聘下了天穎府梁知府的次女,只等可謙那孩子在戶部告了假,便回永寧辦婚事呢;謝老太太始終想不通,可謙那孩子哪裡不好了,她的女兒放著這麼一門好親事不要!

謝氏如今已經回到了自己家,自然不用再怕惹娘家母親不高興,輕聲與高媽媽又說起方可謙來:「您說我和三姑娘擔心的有錯兒麼?那孩子連自己娘都護不住,還指望他以後護著媳婦?」

高媽媽自然知道太太這是為什麼。別的姑娘擇婿可以看門第,看官職,看家財,她們太太卻只想看人品……

「三姑娘當初落了水還撿回一條命,分明是吉人自有天相,太太只管踏踏實實將心放在肚子裡便是。」高媽媽笑道:「您可還記得那慈濟庵的無念師太說過的話,三姑娘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呢。」

且不論三姑娘落了一次水後,人兒變得比過去厲害多了,只說八少爺九少爺的降生,也有三姑娘莫大功勞不是?

主僕倆這麼有一句沒一句的嘮叨著,陸清寧已經到了家。她本想先回清寧園洗洗臉,又怕白鶴鳴來早了。徑直便來了千疊園,想著由她說給謝氏聽一聽,總比謝氏從別人口中知道強些。

不想快到千疊園門口,卻遇上了宋姨娘。那宋氏見她今兒打扮得很是光鮮亮麗,怪話兒立刻脫口而出:「三姑娘這條裙子價值不菲吧?我瞧著像是紫金緞?一匹紫金緞要二十二兩銀子呢,三姑娘一條裙子便花了四十多兩……」

陸清寧的裙子是大八幅,一匹料子不夠用,確實得用兩匹。

「宋姨娘好眼光,確實是紫金緞,也確實要用兩匹。只是你還沒算上手工錢與繡工錢。」陸清寧笑著回了宋氏一句,腳下也加快了步伐。不想跟這人廢話。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27:04

第五十二章

宋氏卻不容她走得太快,見她步伐加快了,自己也緊走幾步,始終跟在陸清寧身後一尺來遠,口中也酸酸的歎氣:「我瞧著四姑娘的嫁妝單子上才兩匹這個緞子而已。」

陸清寧登時站下腳步。似笑非笑的扭頭看向宋氏:「四姑娘的嫁妝單子怎麼到了你手裡?姨娘莫忘了自己的身份!」

宋氏的臉色白了又紅,紅了又白。這才囁喏道:「婢妾、婢妾去四姑娘院子裡串門,瞧見那單子擺在四姑娘書房裡,便拿起來看了看。」

「可我聽著你這話裡話外是嫌棄四姑娘的嫁妝寒酸?宋姨娘不妨四處打聽打聽,陸家的庶女出嫁是不是有定例!」陸清寧冷冷的看著宋氏。

「太太為了四姑娘好,還特意將些華而不實的物件兒都換了銀票,說是給四姑娘壓箱。女子嫁到別人家,有銀錢傍身總比些看樣兒的玩意兒強不是。難不成四姑娘不領情!」

她本來不欲與這宋氏多糾纏什麼,可既然提到了四姑娘的嫁妝,她也少不得多說幾句——若等宋氏忍不住了,嚷嚷到太太跟前去,也叫太太鬧心不是?

宋氏一驚。旋即便紅了臉。

原來還有這麼一出兒呢,怪不得她總覺得嫁妝單子上的東西少了些……若是換了她給女兒備嫁妝。她也願意多給些壓箱銀錢……蔣家不過是個鄉下土財主,哪裡懂得什麼叫古董,什麼叫名貴藥材,還是銀錢更實惠!

「沒有沒有,四姑娘沒有不領情,太太這麼安排好得很!」宋氏紅著臉賠笑,眼睛卻還是盯在陸清寧的裙子上,分明嫉妒得不行。

女子終歸要以貌示人,而人靠衣裝馬靠鞍。太太卻太摳門了,只給四姑娘那麼幾樣綢緞,她一個姨娘都覺得寒酸……敢情是好東西都給太太自己的親生女兒用了!

陸清寧挑眉笑了笑,又不想跟宋氏浪費太多時間,便對她道:「高家村民風淳樸,又地處鄉下,與其將銀子浪費在衣料上,還不如多備些藥材和皮子。」

「衣料這東西每年都有新花樣,備下太多難免過時,就算送到當鋪去,也不值什麼了,何苦來的!」

「嫁妝單子上也寫了,四季衣裳足足一百零八套,且夠四妹妹穿兩年的;壓箱銀子又不少,等蔣秀才考上了舉人,叫四妹妹自己照著身份置辦新衣裳也就是了,這算多大點子事兒呢?」

歸了包堆總結一句,還是這宋姨娘眼皮子太淺了!陸清甯心頭冷哼。

宋氏微微一琢磨,倒也是這麼個理兒,可她無論如何也意難平!三姑娘是個嫡女,就可以日日穿著幾十兩一條的裙子?四姑娘是個庶女,便得處處低人一頭?

「我還有事,要往太太的千疊園去一趟,就不跟宋姨娘閒話了;不過我還是得告訴你一句,我這紫金裙子……是我自個兒賺的,宋姨娘眼紅也沒用。」陸清寧拋下這麼一句話,立刻帶著水晶揚長而去。

宋姨娘遠遠的看著她的背影,無聲的啐了一口:你自個兒賺的,還不是太太給你的本錢!若有人給四姑娘本錢,四姑娘也能賺!

陸清寧到了千疊園,謝氏正陪著小八小九玩耍呢,見她又來了,立刻看向牆角的大鐘。

「這時辰離著晚飯還早呢啊!怎麼這麼早就過來了?」謝氏笑問。

陸清甯便附在謝氏耳邊,將白鶴鳴來了天穎府,一會兒便要上門拜訪老太爺的話說了;謝氏先是皺了皺眉,隨即又瞪大了雙眼,顯然不大相信這些話——船隊到港口至今才不過十六七天,那位白六公子怎麼這麼快!

「娘當誰都是慢悠悠坐著馬車趕路的?」陸清寧笑嗔道,「不是有快馬麼!」

謝氏恍然大悟的同時,心裡也篤定了。既是如此,那白六公子一定是很有誠意的!尤其是聽到女兒說,白六公子請動了太皇太后賜婚,謝氏更是喜形於色——這可是天大的顏面啊!有太皇太后的賜婚旨意明晃晃擺在那裡,她的女兒也不怕被婆家欺負了不是?

陸清甯卻幾不可聞的歎了口氣。太皇太后雖然年歲大了,卻不至於老糊塗吧?為何立刻便答應自己的重孫兒娶個商戶女?

還是說,這是白鶴鳴寧願放棄世子之位換來的?太皇太后不願自己的子孫為了個世子之位打破頭,能拎出來一個是一個,因此才順水推舟答應了他……

若果真是他如此這般才換來賜婚旨意,她豈不是欠了他良多?白鶴鳴簡單真實,是她最想要的那種人不假,他卻要為了她放棄一世的榮華……

雖然面上看來是白鶴鳴主動追求她,可放在尋常人眼裡,即便如此,他何嘗用得上放棄世子之位;明郡王府那種人家,商戶女進了門、也就配做個侍妾……白鶴鳴卻承諾她,要娶她做正妻。

不過事情已經到了眼下這一步,再說別的什麼也晚了。陸清寧只得在心頭暗暗發誓,一輩子對他好也就是了——前提是他真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也一輩子對她好。

謝氏此時卻有些慌了手腳,下了炕在西次間裡團團轉起來。陸清寧看得糊塗,忙挽住謝氏的胳膊:「娘這是要做什麼?」

謝氏一臉驚慌道:「若是賜婚旨意到了陸宅,豈不是你立刻便得出門子?你還不滿十三歲呢,嫁妝又沒備全,這可如何是好!」

陸清寧頓時失笑:「娘這是關心則亂了!賜婚旨意也就是相當定了親事而已,哪有當時就要出嫁的?」

謝氏恍然大悟的拍了拍腦門兒,歎氣道:「我真是糊塗了……不論是咱們家還是你外祖家,都沒遇上過這種事兒,倒是你清兒表姐,馬上就要進宮了,我就以為和她一樣,一頂小轎抬了去……」

在永寧住了二十幾天,謝二太太可是沒少跟她這小姑子哭訴。一是捨不得女兒,二也是覺得這種小轎抬走的方式太簡單,謝二太太頗為這事兒鳴不平。

又怕謝玉清被當今聖上留下做妃子,謝二太太天天燒香拜佛,只求女兒進了宮,能夠被指給哪個皇子做少年夫妻,眼淚都不知流了多少。

既是提起了表姐謝玉清,陸清寧也覺得心有戚戚焉。為了保住謝家的皇商名號,外祖家一輩又一輩的女孩子身負聯姻重任,到了表姐這裡,竟然還聯姻到了皇家!

皇家才是天下最可怕的大宅子不是麼?若真是進了皇宮做了皇帝的女人,哪是有腦子有心計便可以的,還要看皇帝的疼寵和家庭背景,還有各種時機……

「好在咱們陸家不是皇商了。」謝氏含著眼淚笑著,手也輕輕撫上了女兒的肩膀。

姑奶奶陸婷姝出嫁那一日,是陸清甯穿越到大順朝兩年後,也正是陸清寧才過完十三歲生日十天整。

頭一日晚上,陸婷姝叫梅媽媽將陸清寧請到了自己的小院,她才進門,陸婷姝便遞上一張嶄新的房契,房契後面還附著一份協約——她將萬寶閣的店鋪過到了陸清寧名下,說是送給她的禮物。

這份禮物太貴重了,三娘不能收,陸清寧如此說道。

陸婷姝卻溫婉的笑了笑,用眼神示意梅媽媽將東西塞進陸清寧手裡,這才緩緩道:「當初開了萬寶閣,不過是為了與張家的寶慶樓打擂臺。如今張家雖然沒倒,生意早就不如以前,我也算出了口氣……」

陸清寧恍然大悟。姑母這是要徹底跟過去告別,無論是曾經的怨恨,還是別的什麼。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27:20

第五十三章

可是萬寶閣至今開張一年多,生意紅火已經是天穎府的眾多銀樓裡頭一份了,這份禮物還是太貴重了,她著實受之有愧;何況陸婷姝若是想與過去告別,將這店鋪轉讓出去不是一樣?如此還能多一些銀錢壓箱。

「要不然……我跟我們太太借些銀子,買下姑母的那七成股份吧?」陸清甯商量陸婷姝道。

另外的三成,有她兩成,五姑娘陸清許一成。

陸婷姝佯怒般笑駡:「你這孩子!你這是笑話姑母不成?姑母明兒嫁到總督府,自然是什麼生意都不能再做,否則也不會叫梅媽媽和薛雙喜家的為我置下田地與莊子做陪嫁。」

「這萬寶閣既然給了你,你只管收著!你若是不落忍,就跟五丫頭多琢磨琢磨新花樣,每年打造出兩套獨一無二的首飾送給我就是了!」

自打半年前定下婚事,薛雙喜家的就在將姑奶奶手中鋪子逐一出手。換得的銀錢全都置了水田,還買了幾處小莊,如今唯獨剩下的也就是這家萬寶閣銀樓了。

陸清甯見陸婷姝說得懇切,也只好笑納——每年打造兩套首飾頭面送給姑奶奶,聽起來也算是年底分紅了,可就算兩套頭面值個八百一千兩,還是與白白將鋪子送給她一樣。

姑侄兩個說罷了萬寶樓,陸婷姝又挽起梅媽媽的手,笑對陸清寧道:「託付了鋪子,我再託付梅媽媽。」

「我知道。梅媽媽去年就跟你商量好了,她不跟我走。要留下來跟著你;我也知道,三娘你一定能好好對梅媽媽,我也沒什麼不放心的……」

「可是我還是要多交待一句,若是等你的婚期定下了,明郡王府又不肯放你們自立門戶。你一定要提前給我信兒,咱們好商量梅媽媽的去處。」

陸清寧笑著點頭:「這是自然。明郡王府不是什麼好玩的地方,我絕不會帶著梅媽媽去涉險。

「其實……三娘已經與小天商量好了,他在永寧有處莊子,是早幾年前背著他家裡置下的,離著姑母在永甯買的莊子不過七八裡路。那莊子上的人,都是他的親信,若是梅媽媽願意。去那兩個莊子上輪流住著去,豈不是逍遙自在?」

太皇太后給陸清寧與白鶴鳴下的賜婚旨意,去年臘月就到了陸宅。如今已經是次年三月末,陸清寧也已經習慣了稱呼白鶴鳴的小名兒。

陸婷姝笑著說到時候再聽梅媽媽的意思也不遲,梅媽媽也不想這麼早便將兩三年後的去路定下。便附和著說姑奶奶說的是。

陸婷姝這時便瞟了眼書案上那座小巧玲瓏的自鳴鐘。梅媽媽會意,立刻挽著陸清寧道:「我送三姑娘出門吧?幾位太太一會兒該來了。三姑娘還是避一避的好。」

陸清甯不知道梅媽媽叫她避一避是什麼意思。幾位太太可能要與陸婷姝聊聊婚後如何服侍夫君孝順公婆?或者是抱頭痛哭一場以作告別?

好吧,不論是哪一種,那確實也是不該她聽的……陸清寧這麼想罷,連忙與陸婷姝施禮告辭,又叫梅媽媽留步。

離開陸婷姝的小院兒,她一路往清寧園走著,心底不由泛起一股淡淡的傷感。

她穿越到這個時代,轉眼已經兩年了。期間經歷過大姑娘陸清嫵的出嫁,因姐妹倆相處的時候並不長,似乎也沒覺得如何;上個月二十一是陸清瑩出嫁的日子,對她陸清寧來說,更像是送走了一個心腹大患……

唯有陸婷姝這次,卻令她心頭有著萬般不舍。當年她初來乍到,若不是陸婷姝與二太太處處為她出頭,處處對她百般呵護教導,她哪裡有時間休整,又哪裡有時間適應?

不過好在姑奶奶終於遇上了個真心待她的男人不是麼?肖大人家裡的人口又簡單,完全不像陸家這樣,人又多又紛亂,姑奶奶這是嫁出去享福了,她陸清寧傷感什麼!

天穎府與永寧離得又不遠,就算慢悠悠坐著馬車晃蕩,四個時辰也到了,她若是想姑奶奶了,便去永寧看她唄……

想是這麼想,第二日睡醒了之後,陸清寧還是發現,枕頭上有銅錢大的一小片、淡淡的淚痕。趁著天還沒亮,還能送姑奶奶一程,她這麼想著,迅速起床穿衣,又高聲喊著值夜的丫頭們給她端水洗漱。

「姑娘是想去姑奶奶那裡?若是姑奶奶已經上好了妝,姑娘記得趕緊回來。」奶娘蘇媽媽一邊幫著小素給她梳頭,一邊低聲告訴。

大順朝有許多俗規,未出嫁的姑娘不能給將嫁之人送嫁便是其一。不論是新娘子娘家的姐妹,還是侄女,只要是沒出閣的,在新娘子蒙上紅蓋頭之前便得統統回避,新娘子身邊只能留下全福媽媽與喜娘。

「這個規矩好討厭。」陸清寧低聲嘮叨道:「難不成這是怕未嫁的女子破了新娘子的好運道?」

「可不是怎麼著,要不然為何要留下全福媽媽和喜娘陪著。」蘇媽媽笑道:「等姑娘嫁人那一日也是如此,姑娘可就莫埋怨了。」

蘇媽媽話是這麼說,心頭卻笑得不行。

雖說昨兒夜裡,幾位太太都走過場般去過姑奶奶的小院,給陪嫁的箱籠裡塞了些畫冊,又諄諄教導了姑奶奶一番,今兒蓋上紅蓋頭之後,喜娘還是要附耳交待新娘子一些話,那些話哪裡是未出閣的姑娘家聽得的?

姑奶奶是再嫁之身,很多事不用再一一陳述,幾位太太昨兒之所以像是走過場,也是因為這個;可喜娘收了喜錢,要做的事兒卻一樣不能含糊不是?

可這個怎麼好經由蘇媽媽之口告訴陸清寧呢?蘇媽媽也只好告訴她到時候回避便是了……

離開清甯園時,天色還是黑黝黝的,水晶與碧璽一人提著個羊角宮燈,走在陸清寧身側給她照亮。

「後面有人,像是四姑娘。」水晶壓低了聲音告訴陸清寧。

「莫回頭,只當沒瞧見她就是了。」陸清寧輕笑。

陸清雅從家庵裡回來也有幾個月了,一直都挺老實,她的生母宋姨娘卻與過去不一樣了,日日上躥下跳唯恐天下不亂。

不是今兒說四姑娘在家庵裡吃不飽穿不暖身子骨太弱,如今既然回來了,就該多吃些燕窩調養,便是明兒又說,四姑娘不喜歡食葷,叫大廚房多做些清淡可口的素菜。

這也就罷了,最最不能叫人忍受的就是,陸清寧的賜婚旨意未下達之前,宋姨娘整日裡冷嘲熱諷,一副三姑娘嫁不出去的樣子;等賜婚旨意下來了,宋姨娘卻像喝了幾大缸千年老陳醋……

這才是宋姨娘的本性吧!以前陸清雅沒被送到家庵之前,宋姨娘還有陸廷軒的寵愛,也就沒時間出醜作怪;如今陸清雅雖然回來了,陸廷軒卻很少踏足宋姨娘房裡,這人也就沒必要再藏著掖著了。

既是當娘的如此會演戲,陸清雅又能差到哪裡去?這人從家庵裡回來之後是老實了不少,誰知道這是不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陸清甯說是叫水晶莫回頭,她們主僕三人只當沒瞧見四姑娘,卻架不住陸清雅走得快,似乎一路都在追趕她們。

「前面可是三姐姐?三姐姐,等我一等,咱們一同去送送姑母!」陸清雅離著陸清寧還有十來步遠,便開口喚道。

陸清寧無奈,只得站下腳步等她。等陸清雅到了跟前,先給她施禮道萬安,陸清寧慌忙回禮,還真是一副姐友妹恭的模樣。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27:35

第五十四章

「姑母要出嫁,三姐姐很捨不得她吧?」陸清雅一邊輕笑,一邊偷偷打量陸清寧的神色。

陸清寧才不管她這套,笑著將問題拋給了她:「四妹妹是不是也捨不得姑母?否則也不會起這麼大早來給姑母送行吧?」

陸清雅低垂著頭,以為陸清寧看不見她面上神色。殊不知陸清寧已經瞧見她垂頭那一瞬,眼睛裡流露出的那一絲不甘與憤恨——陸清雅一直都認為,她之所以被送到了家庵受了小一年的苦,全是陸婷姝搞的鬼。

「捨得與不舍又能如何,人生沒有不散的宴席。二姐姐嫁了,姑母也嫁了,之後便是三姐姐,再之後便是我……咱們陸家的姑娘,也就都各奔東西了。」陸清雅細聲細氣的說道。

陸清寧卻從她這些話裡聽出了無數味道。敢情這陸清雅一直以為,陸婷姝才是最有手段的那個,如今陸婷姝要嫁了,陸清雅也可以適時復活了?!

送陸婷姝出嫁離府那一日,從大房到三房的幾位太太都哭得極狠,就像她們自己個兒嫁閨女。

陸清寧也跟著哭了一場,心中明白,幾位太太之所以這麼哭,並不是捨不得陸婷姝的離開,而是替她慶倖,替她祝福——在這種時代,和離的婦人還能找到這麼好的歸宿,似乎叫人對今後的生活又多了一絲絲期望。

而那個在老太太一手安排之下的、陸婷姝的前夫家張家,就叫他們從此好似不曾存在過吧。

這家人確實浪費了姑奶奶幾年很美好的青蔥歲月,可姑奶奶若不是給張家打理生意時,又與總督大人重逢,令總督大人知道她是個女子……

謝氏哭得傷心時,陸清寧便是如此低聲安慰她的;謝氏聽了,立刻破涕為笑,心裡卻愈加傷痛起來。

可不是怎麼著,當初誰都說姑奶奶嫁得不好,張家那個姑爺不能人道,豈不是毀了姑奶奶一生;如今再看這倒是件好事了,否則若是在張家生下一兒半女,姑奶奶這一輩子不也就得守在張家,就像她謝嘉熙一樣?

有那麼一種男人,永遠不值得哪個女人守著他過一輩子,比如陸廷軒陸大老爺。謝氏不止一次想過,若不是她膝下有兒有女,恐怕她也與姑奶奶一樣,早就和離回了娘家。

喚著點翠給太太打盆水來洗洗臉,陸清寧又去東西兩個小跨院看過小八小九,折返回來便向謝氏告辭:「娘歇歇吧,我出去一趟,磚茶作坊的茶葉要裝箱運去永寧,再由外祖家運到港口,我得去盯著。」

當初太皇太后下了賜婚旨意。同時來的還有幾句口諭,叫陸家莫拘著陸清寧,說是保不齊十年八年後,大順朝就會出現第一個女皇商……太皇太后這道口諭,莫說是陸家上下聽了驚訝,就連陸老太爺也被驚了夠嗆。

不過這口諭聽來終歸是個好事兒,對陸清寧來說,不用怕出嫁前的兩年要在後宅坐井觀天;對謝氏來說,也不用怕女兒被拘出病來,更不用再怕別人說三道四了。

陸清寧也曾就這個事兒問過白鶴鳴。太皇太后歲數大了不說。又是極其尊貴的一個人兒,為何如此關心起她來?她陸清甯何德何能?

白鶴鳴當時立刻笑著給她解了惑——太皇太后就是個商家女。若不是進宮做了他曾祖父老老皇帝的妃子,恐怕早就成了大順朝的女首富了。

陸清寧茅塞頓開。

怪不得白鶴鳴早就信誓旦旦的說他有辦法,原來他早就打算好了請太皇太后下旨意,只有商家女才會對商家女惺惺相惜不是麼;也怪不得明郡王府在賜婚旨意下達後,一句微詞也沒有。並不曾提起什麼商家女不配嫁進明郡王府。

只是等這批磚茶全都運走之後,白鶴鳴又該隨著謝家眾人出海了……陸清寧離開千疊園。一路走著,一路琢磨白鶴鳴的行裝裡還差什麼,險些便與急匆匆奔往後院來的陸文淵撞在一起。

「六弟怎麼在家呢?」陸清寧一把扶住他,立刻發問。

「姐姐糊塗了,今兒是休沐日。」陸文淵已經沒了嬰兒肥的臉上還是一臉笑嘻嘻的模樣兒,「姐姐想什麼呢,埋頭走路也不看著點兒人。是不是不捨得我姐夫出海啊?」

「淨胡說八道,這會子叫什麼姐夫?你姐姐還在家呢,你就迫不及待把我賣了?」陸清寧佯嗔道。

白鶴鳴最近常往天穎府來,不大好跟她直接見面,便拉著這個小六子做藉口。不是今兒遞進來幾朵珠花,便是明兒送進來幾本遊記雜談。再不便是幾幅字畫,甚至幾張銀票……說是叫她替他收著。

他曾經對她說過,他的祖母臨去時,幾乎將所有私房錢全都留給了他。陸清寧以為那些私房也不過是些金銀首飾並幾家鋪子幾片田地,不曾想經過陸文淵手裡送進來的銀票,攢了又攢數一數,竟然也有七八萬兩之多……

白鶴鳴那傢伙,恐怕是怕一次送進來太多,便會令她推卻吧!因此才跟她用了化整為零的小算計!

還有她們家這個小六子,才跟他認識幾天啊,便整天幫著他說話兒,如今還如此順溜兒的叫上姐夫了!

不過這倒也是個好事兒。白鶴鳴往陸氏族學裡去過一兩次,之後族學裡的大孩子們都不大敢欺負陸文淵了,何況他身邊還跟著個打架不要命的鐵錘……

陸文淵被陸清寧佯嗔了幾句,立刻撓了撓腦門嘿嘿笑起來,手上卻一把挽住他姐姐的胳膊:「我有要緊事兒要跟姐姐說,姐姐先莫忙著出去。」

陸清寧見他神態很是正經,並不是開玩笑,便帶著他重新回了清寧園,兩人進了書房,她親自泡了茶,叫丫頭們留在外頭,不用進來伺候。

「說吧,那傢伙又叫你傳什麼話兒進來?」陸清寧笑問。

陸文淵手裡什麼也沒拿,她想當然便認為是要給她傳口信兒。

陸文淵聞言卻搖頭,反而問她:「姐姐不知道朝廷封了白大哥一個四品指揮僉事,並任出海船隊的正領隊?」

「我哪裡知道去,我都好些天沒見到他了,來傳話也是你來!」陸清寧很是驚訝。

出海的船隊除了十艘商船,還有兩艘戰艦護航,這個陸清甯都清楚。可過去兩年的領隊皆是文官,今年卻派了指揮僉事這個武官,還是現封的白鶴鳴,難道是海上不太平?既如此,她又怎麼放心得下!

「姐姐莫慌張,白大哥也只是想有個名正言順出海的由頭罷了。」陸文淵依舊笑嘻嘻的。

只是有了這個類似恩蔭的官職後,白大哥也不要再想做明郡王世子了……好在白大哥也從來不想做,否則日日張羅出海作甚!

「這就是你說的要緊事兒?聽你說的如此輕描淡寫,算什麼要緊事兒?」陸清寧不大相信的挑起眉梢。

「姐姐果然英明,」陸文淵就像個真正的孩子,拍起了他姐姐馬屁,旋即卻又正了顏色:「我來是想告訴姐姐,你給白大哥寫封信吧?信上就說,叫他這次出海只去南洋,不要再去西洋了。」

「南洋離得近不說,好東西也不少,何苦多開好久的船,跑到紅毛鬼子那裡去?一路算下來,並不比只去南洋多賺多少,只要船隊耐得下心在南洋多盤庚些日子,收入也許還會更多,又是踏踏實實的待在陸地上!」

陸清寧微微琢磨了一番這些話的意思,立刻發問道:「是不是你知道這一趟去西洋有風險?」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27:48

第五十五章

陸文淵為難的抿著嘴不說話。他也想像個真正的孩子一樣,撒潑耍賴的招數全用上,就是哭鬧著不叫船隊往西洋去,可是這招數能好用麼?

若叫他直截了當的說吧,他又不能說!這一世很多事情都變了,比如姐姐還在,別如他的腿沒壞,比如陸文博已經被趕出了陸家,還被族裡除了名……

姐姐掉到池塘裡那一日,他本該早些去她院子裡攔著,不許她與那兩個狼心狗肺的庶姐出去;可若是強硬的攔住了,母親又怎麼能知道,兩個庶姐狼子野心?

他當時設想的極好,掐好了姐姐落水的時辰,立刻便叫高媽媽帶著人去池塘邊,如此也不怕姐姐會有什麼三長兩短;可他當時失算了,他就沒想到,去千疊園求救的路上,竟然被宋氏那個賤婦攔住了,拉扯了半晌,差點沒耽誤大事!

那麼如今這件事兒,他還能抱僥倖麼?他不能!可他又不能說出緣故,萬一這一世不同了呢?

陸清寧見他不說話,也就不再追問。從他被綁那天起,她就已經知道,他不是個尋常小孩兒,如今他既然說出這麼一番話,就聽他的也無妨。

只是她又該如何說服白鶴鳴?就算白鶴鳴聽她的,船隊裡的其他人呢?二舅父與四表哥呢?

大家都不是不講道理的人,若是在南洋易貨收入也不差,自然行得通,沒有人會叫囂著非得往西洋去,誰都知道走水路太過危險;可白鶴鳴既然擔任了正領隊,也得給大家一個合適的說法不是?

難不成就說,我道聼塗説了,若是在南洋住上一個月兩個月,比去西洋還合適,大家都聽我的吧!這不是一言堂麼?若真住上幾個月,結果不是那樣怎麼辦?

「西洋也總有船隊到南洋去!西洋的船又比咱們大順朝的船好,跑得快,二舅父他們往年出海,路上一定遇上過。」陸文淵見她猶豫不決,立刻說了這麼一句。

陸清寧恍然大悟。雖然她上一世對過去的歷史並不大清楚,這個卻似乎是聽說過,只是聽說歸聽說,從來不曾細想……

小六兒這意思是說,大順朝的船隊到南洋去,西洋的船隊也到南洋去,雙方完全可以將南洋作為一個貿易港!甚至可以與西洋常出海的船隊約定好,下一次互換什麼樣的貨物!

陸文淵聽她這麼說,頭立刻點的如同雞啄米:「是,正是姐姐說的這樣!」

「白大哥最聽你的話了,你快給他寫信吧,我好給他送出去!」

白鶴鳴臨行前的頭兩天,又是一個休沐日,在陸文淵的掩護下,或者可以說是陸清寧也想在他臨行之前見見他,她拖著幾隻大風箏,帶著陸文淵和鐵錘,帶著水晶和碧璽,和白鶴鳴在他北郊新置下的一個別院見了面。

「水晶碧璽,你們兩個陪著六少爺放風箏去,小心躲著水和大樹,我跟六爺坐在這裡說會兒話。」陸清寧輕聲囑咐。

這處別院建在天穎北郊一座小山的半山腰,院落極是廣闊。西牆角處,有一棵很老的銀杏樹,白鶴鳴派人在這銀杏樹下支了桌椅,桌椅邊還有一架藤秋千。

陸文淵幾人在庭院正中放風箏,陸清寧便與白鶴鳴坐在銀杏樹下,也不用下人伺候,陸清寧親手泡了茶,又雙手持著茶盞遞來,請白鶴鳴先嘗。

濃密的樹影間,偶爾有金色的日光斑點散落下來,或深或淺的印在兩人臉龐上,鬢髮間。陸清寧雖然低垂著眼眸,白鶴鳴卻看得見她那長長睫毛簌簌抖動,仿佛是在輕笑。

是不是他今兒又做了什麼不得體的舉動了?

自打去年冬至月收到賜婚旨意,他與她便不能輕易再見面,他們上一次見,還是在正月裡,他來天穎府給陸家長輩們拜年。嗯,他今兒是猴兒急了些,見她的馬車來了,只用兩大步便走到她的轎廂跟前,她才撩簾出來,他就伸手去扶她……

「你又嫌我魯莽了。」白鶴鳴喃喃的說著。

可等他伸手接過茶盞的時候,大拇指還是碰到了她細滑的手背,若不是他手上還算有點功夫,一杯熱茶就得被他潑出去。

他在秘道裡也不是沒牽過她的手!為何今兒只是這麼一點輕微的觸碰,都那麼不同了?

陸清寧笑著揚眉看他。魯莽怎麼了,她就喜歡!他的魯莽又沒胡亂用在所有地方!陸家內宅還有很多聲音都說她魯莽呢。比方說,當初她教訓雪芳,教訓於氏,還有還有,那次將想要夜襲她的婆子腦袋上砸了個大血洞!

她這麼想著,便喁喁給他講起來,她也做過的許多魯莽之事。

白鶴鳴用心的聽著,因了知道事情早就過去了,她如今既然能坐在這裡,必是能夠化險為夷。面上倒是不動聲色,可暗地裡卻將後槽牙咬了又咬。

他早就聽謝老四說她的日子不好過。他還以為,她只是缺少吃用,心裡還極其納罕過,難不成陸家大老爺寵妾滅妻到了如此地步,竟然令嫡出的女兒缺衣少食。

後來他多少也知道了。後宅裡的明爭暗鬥何止是克扣衣食,如今真真切切聽她說起來。他才知道,原來她過的竟然著這種日子!有好幾次都險些丟了命!

「我可不是想叫六爺去替我打抱不平。內宅婦人麼,眼皮子淺,來來去去也不過是這些小手段,我若對付不了她們,豈不是白活了。」

「我只是想告訴六爺,被人人前背後說魯莽也好。說三道四也罷,事實並不一定真是那樣。我自己個兒還背著無數的惡名,又怎麼會輕信別人如何說你……」陸清寧輕笑著望他。

白鶴鳴良久都說不出話來。喝了兩盞茶後,終於開了口:「我真不知道你竟然這麼難,早知道……就請曾祖母多說幾句了……」

陸清寧不免笑嗔:「太皇太后一言頂十句。何況還有賜婚旨意在那裡,何嘗需要多說?」

「六爺之所以想要出海。不也是只想驗證下自己的能力?有能耐的人,在什麼逆境之下都能活得很好,正是所謂的狼走千里吃肉。」

她還想說,狗行千里吃屎。比如陸文博,他留在陸家時,便是個雞鳴狗盜之徒,被驅逐出陸家之後,難不成還能奮發圖強,考上個秀才?

不過她倒聽說了,陸清瑩才嫁到米家,便軟磨硬泡纏著米連山,給陸文博在米家謀了個差事呢,說是當了個小管事……

這陸清瑩也著實的沒腦子。她如今已經是米家的大少奶奶了,叫自己的同胞兄弟在米家做下人,虧她想得出來啊!

不過……又能如何呢。若陸文博本是個有真本事的,還能跟米家借些銀子做個小生意,勤勤懇懇幾年後也能出頭;可他一沒學問,二無經商本領,拿了銀子也是坐吃山空,之後還不是照樣等著米家接濟?

「狼走千里吃肉,這話說得好。」白鶴鳴哈哈大笑起來。

很多時候,他都以為她是個伶牙俐齒的小狐狸——她長著一副尖下頜,一雙眼的眼梢既細長又上挑,再配上她那刁鑽古怪的笑容,可不活脫脫一個小狐狸?

可等他從太皇太后那裡求到了賜婚旨意,明郡王妃哭罵著哪裡來的狐狸精,勾得我的兒子五迷三道時,他突然就覺得,狐狸這個詞兒確實不像好詞兒。

如今聽了她這話,且不論狼比狐狸好聽還是更不如,至少這意思他懂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28:00

第五十六章

「六爺懂了?那等到三五年後,六爺看上了哪個新人,也莫怪我張嘴咬人嘍?」陸清寧半真半假的,便將話引到了她一直想說卻沒說過的問題上來。

白鶴鳴是個土生土長的大順男子,腦海裡哪裡有什麼一夫一妻攜手白頭的概念。若不強行灌輸一陣子,恐怕叫來還有得糾纏。與其等到兩人成親後,她用盡心機做毒婦妒婦,不如現在早早說清楚,也省得兩相看厭!

「這是什麼話?」白鶴鳴既有些懵懂,又有些憤怒。

「怎麼,六爺也想叫我做我娘那樣的賢婦不成?或許是六爺之所以請太皇太后賜婚,便是看中了我母親的為人,以為她教養出的女兒必然也是賢良淑德?」陸清甯高挑眉梢,語氣中多少帶了些逼迫的意味。

若是一言不合,現在退婚也來得及呀!等成了親再鬧和離,她恐怕沒有姑奶奶那般的好運氣了!

太皇太后的旨意不能收回,太皇太后說過的話也不能出爾反爾。可她完全可以叫白鶴鳴去悔婚,跟她有什麼干係!

「我、我是說,我怎麼會看上什麼新人?太皇太后曾祖母賜婚的正妻,難道還能休了?」白鶴鳴憤憤的說道:「就算可以,我也不是那種人啊!」

「妹子也莫說這麼傷人心的話。我若是喜歡賢良淑德的女子,大順朝遍地都是,一抓一大把!」

陸清寧又氣又笑。太皇太后賜下的正妻休不得?好在他後來的話又給找補回來了,否則她就想拍他一個滿臉開花!

正待軟下聲氣來,跟他說幾句我錯怪你了,卻聽得白鶴鳴又道:「像侍妾什麼的,哪裡算得個人呢,不過是個玩意兒罷了。你若是不喜歡,莫說是咬人,要打要殺全由著你,這點子小事還用知會我?」

陸清寧大怒:「白鶴鳴!敢情還離著成親有兩年呢,你便惦記上侍妾成群了!」

「我打殺她們作甚,我只找你!若不是你納了她們,哪裡來的叫我看著不順眼的人!我只想好好過日子,過去的那些年我早都厭煩了,不想再喊打喊殺了,你明白不明白!」

她前世並不曾談過戀愛,何況依著她的性子,就算談過多少次,叫她輕聲軟語的商量也是不可能的;而她現在又真的有點動怒了,話語聲自然就大了些。

白鶴鳴先是一驚,隨即就摸著鼻子大笑起來。她竟然直呼他的名字,不過還別說,這麼聽著真有點意思!

「你瞧你你瞧你,我還沒說什麼,你怎麼就急了?」白鶴鳴大笑連連,一邊笑一邊擺手。

還沒說什麼?你還想說什麼呀!陸清寧憤怒的瞪著他。

「我、我只不過是打個比方而已,我哪裡說過我要成群的侍妾了?」白鶴鳴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侍妾什麼的最討厭了,我家裡那幾位哥哥,每天都被一群女人包圍著,日日不得消停不說,還恨不得多生出幾付身子來應付,誰願意學他們!」

她果真更像一匹小狼!

「姐姐怎麼了?」陸文淵遠遠的聽到陸清寧似乎怒了,忙將手裡的風箏遞給鐵錘,一路跑過來——他又不是真的九歲孩子,放風箏什麼的,不過是做個樣子而已。

似乎又覺得不該離兩人太近,他只遠遠的站在樹蔭之外。看著怯生生的那副樣子,更令白鶴鳴捧腹大笑起來。

陸清甯氣得連瞪了他幾眼,這才笑對陸文淵道:「我沒事,他還不敢欺負我。你方才跑累了吧,過來喝口茶。」

陸文淵見慣了姐姐的笑容,有很多時候姐姐都在笑,就連老爺做了煩人事兒她也在笑,只是笑容不達眼底。

如今見姐姐雖然面帶薄怒,眼睛裡卻含著深深的笑意,他立刻跑了過來,伸手給自己倒了盞茶喝了,扭頭就跑——她們兩人打情罵俏,他何苦摻和。

「這小子,跑得比兔子還快,也不問問我說的沒挨欺負是不是真的!若往後等他給我撐腰,恐怕也指望不上了!」陸清寧笑駡。

白鶴鳴惴惴的摸了摸頭。他有三個小舅子,兩個還小呢,才會走路,小六兒雖然大了些,可也差的太遠,她指望小兄弟們給她撐腰,也太不現實了吧?

「妹子,你從今後指望我撐腰吧,我定當不負厚望!」白鶴鳴這麼想著,就豪情萬丈的拍了拍胸脯,通通作響。

聽白鶴鳴如此這般的發誓一樣,陸清寧憋笑差點兒憋出內傷。

哪個女子所謂的依仗娘家兄弟撐腰,不是說的面對婆家甚至夫君之時?白鶴鳴這傢伙竟然還說,往後有他呢……

好在她本來就是開個玩笑,白鶴鳴又如此配合,之前為了侍妾一說有些劍拔弩張的氛圍立刻緩解了——其實劍拔弩張也只是陸清寧自己而已。

「我那次叫小六兒給你遞出來的信,你可仔細看過了?你這次去,若是時間充裕,最好就在南洋靠近港口的地方租下一處鋪面,再留幾個妥帖的人在那裡打理,這樣即便你們已經回來了,那裡還可以繼續採購貨物,只是庫房要選好了……」陸清寧又換了話題。

白鶴鳴有些尷尬。怎麼每次聽她說起小六兒,都像在說他?

不過眼下說的是正事兒,可不是他可以胡攪蠻纏的時候。之前那封信他收到了,也仔細看過了,卻沒有她現在說的詳細呢。

「你是說,在南洋辦一個常年收貨的貿易點兒?」白鶴鳴只聽說過東北西北與異族接壤的地方,常年有雙方貿易往來的集市,如今他要將這種方式建到南洋去麼,還真是個好主意。

「是啊,南洋又離得近,只要有個收貨點兒,日子久了之後,船隊到了後便可以卸載帶過去的貨物,再將庫房裡的貨物裝船,立刻返航;而那裡再繼續出貨,收貨這麼迴圈著,船隊也許能夠一年出去兩三回呢。」陸清寧笑道。

十二條船靠港後,慢慢做貿易交換,人吃馬喂人情往來都是個大問題,多耗費銀子並不算什麼大事。只怕呆久了會出問題——南洋可是異國他鄉。

白鶴鳴撫掌笑起來。這主意真好啊!南洋的港口常年有人留守,負責出貨收貨,船隊只充當運送之職,既省心又便捷!

「只是如此這般一來,舶來的貨物就會多了起來,也許很多東西便會逐漸的不值錢了,因此帶回來的貨物還是要力求種類繁多,而不是像過去只求量了。」陸清寧低聲道。

「過去帶回來的不過是香料寶石,外加少量的一些小玩意兒,如今既然打算建一個易貨點兒。一年又能走上兩三回,可不要全運香料寶石了;若是還一味的照著這兩樣下手。用不上兩年它們都得變成白菜價,還拿什麼賺錢?」

白鶴鳴頻頻點頭:「既然是能走上三兩趟,完全可以將這兩大宗的數量分散,分成三兩次帶回來,其餘的空間便可以帶些討巧的小件兒。」

陸清寧輕笑。跟他交談倒是很省事。他從不驚訝她的奇思妙想從哪裡來,也從來不會聽不懂……

「只是留在南洋的人選。一定得是心腹。」陸清寧更加壓低了聲音給他補充,「這個人選,你與二舅父和四表哥仔細商量商量。」

白鶴鳴笑道:「這個你放心,我不會只在那裡留我的人,肯定也得請謝家派兩個一起。至於另外一家……」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28:13

第五十七章

許家的野心可不小,去年跟著船隊出去一次後,他便瞧出來了。那許家所有的招數都是處心積慮、分明是想將謝家擠兌走,獨佔出海這肥差的鼇頭呢。

可謝二老爺是什麼人,能叫許家平白的占了便宜?許家費力沒討到好,一路回程都是氣鼓鼓的,之後再次出去。還不知道又要用什麼下三濫的手段!

他之所以爭取這船隊的正領隊一職,一是為了徹底避開明郡王府的世子之位。二也是為了名正言順幫謝家——謝家可是他未過門妻子的外祖家,難不成他還去幫外人兒?

陸清甯對這許家的作為也多少知道些,否則方才也不會壓低聲音叫他與二舅父商議。他既然聽懂了,她也就放心了。

「許家的事兒你放心,他們再如何出招,也不過是使些絆子,譬如跟謝家搶一搶香料,卻又不捨得掏錢,只敢喊虛價,一副下三濫的樣子!莫說二舅父,就連謝老四都沒將他們放在眼裡。」白鶴鳴以為她垂頭沉思,是擔心她外祖家。

「這一次出海,我是正領隊,他們若還是像去年一樣死皮賴臉,我就叫他們家的自留船做尾船,還不信治不了他們了!」

陸清寧大笑。對付無賴,還是得用無賴的招數最管用,若叫許家的自留船做了尾船,許家就等著被海盜們咬屁股去吧!船隊裡雖然也有護衛艦,可護衛艦要保護皇家貨物的安全不是麼!

「對了,有個最最要緊的事情沒跟你講。既然這次船隊只去南洋,可能七八月裡便能回來了,等我再回來,你開一個香露鋪子吧?」白鶴鳴商量陸清寧。

他去年回來,便給她帶回來不少的香露,雖然大順朝也有各種香露作坊,卻似乎沒有他帶回來的那些味道好呢。

陸清寧凝眉尋思了尋思,緩緩搖頭:「二舅父沒帶香露回來,許家也沒帶,只有你帶了些私貨,我若是開這麼一個鋪子,誰都知道我與你……你如何向皇家交待?不是好東西便該叫官船採買的麼?」

白鶴鳴一時間只覺得心頭暖暖的。她這是怕他難做呢。

「皇家所用的香露,恨不得上百年都是那一家貢上,從外洋帶回來的誰敢輕易使用?就算我現在將我帶回來的那些全數上供,恐怕扭頭就被娘娘們扔的扔埋的埋了。」白鶴鳴低聲笑道。

陸清寧恍然大悟,是了,她倒是將這茬兒給忘了……

就算是舶來的香料,也全是些散香,宮中自有制香局,每樣都仔細查驗了再開始配製;至於香露這東西,哪怕味道再好,恐怕娘娘們寧可用些土方配製的,也不用它呢。

「開鋪子聽起來容易,只是我手中沒有得用的掌櫃啊。」陸清寧很是為難。

白鶴鳴哈哈大笑,這種笑容從打他倆被賜了婚,幾乎成了他的招牌:「這些你不用管。到時候你只管每月月底看帳本收銀子便是了!」

兩人的親事已經定下,她作為一個待嫁女子,再像過去那樣隨意出入恐怕行不通了。雖然連太皇太后都發了話,說她可以繼續做生意,其實不過是一說罷了——她帶著宗室未過門媳婦的身份去跟生意人打交道,不被人說成仗勢欺人才怪。

因此上給她開個香露鋪子,權當幫她打發時間罷。

陸清寧被他如此一說,也弄懂了他的意思,心底不由又甜又暖。

一行人離開白鶴鳴北郊的這座別院回到陸家,正是午後兩個時辰。白鶴鳴其實還想挽留。可想到自己隨即便要趕往永甯,陸清甯姐弟又不好在外盤亙太久。便只得策馬將這姐弟兩個送回陸府,快馬加鞭便往永寧而去。

「太太睡醒了?」陸清寧到家換了衣裳,又如往常一樣到了千疊園,進了正房後,正瞧見點翠端了臉盆出來。

點翠微微點了點頭。又低聲道:「不是睡醒的,是被吵醒的。」

「點翠姐姐先去潑水。回來再與我細說,我在門廊裡等你。」陸清甯聞言,立刻跟著點翠一起退出廳堂。

方才她如常進了千疊園的門,為何守門的婆子們沒有一個人與她學說?難不成都以為她親事定下了,便要老老實實待嫁,不要再管千疊園的事?

待點翠回來後,細細的跟陸清寧說起來。她這才知道是她冤枉了守門的婆子們。宋氏那個賤婦,確實一直都是如此,不論是來還是去,只要離了太太的正房,便裝作嬌滴滴的小白花呢……

原來。是南山村蔣家來了人,想要與太太商量。就將婚期定在明年。蔣家來人頭午走了後,宋氏不知從哪兒聽說了,謝氏午睡還沒起床,她便來了千疊園,進了正房門口便哭哭啼啼起來。

「宋姨娘根本就是沒安好心的,不想叫太太踏踏實實午睡。」點翠憤憤的說道,「她只是在那裡哀號命苦,眼睛裡卻一滴眼淚都沒有,要不然,她肯定會頂著一雙腫泡眼離開,守門的婆子們又怎麼會瞧不出來。」

最最可氣的是,那宋氏哭醒了太太也就罷了,被太太斥責了一頓後,竟然還敢與太太借脂粉胭脂,要洗了臉上了妝再走!

「三姑娘給太太的那瓶花露,還剩下多半瓶子呢,她嘖嘖的說那花露味兒好,又酸酸的說太太好福氣,太太無奈,便將那花露賞了她!」點翠越說越氣憤,「姑娘啊,這宋姨娘恐怕就是知道姑娘你不在家,才敢來千疊園氣太太!」

陸清寧長長的歎了口氣。指望她娘突然變成大灰狼,那是不可能的,點翠倒是潑辣,可太太答應的事兒,她一個丫頭還能說不……

「點翠姐姐別生氣,花露還有,等回頭我再送過來幾瓶子,給太太留一瓶,剩下的你們幾個找些小瓶子分分,自己留點兒,再給沁玉姨娘和沈姨娘都送點兒。」陸清寧笑道。

點翠又驚又喜:「姑娘說的是真的,奴婢們也有份兒?可是為何還要給沁玉姨娘和沈姨娘送去?」

「好東西自然不能叫宋姨娘獨享不是?她既然能用,另外幾個姨娘也能用,總不能叫她在幾個姨娘裡拔了頭籌。」陸清寧調皮的笑起來。

點翠立刻掩口笑起來:「不過奴婢猜呀,宋姨娘多半會拿著那花露去清雅園獻寶,自己倒不捨得留呢,等她回來一瞧,別的姨娘都有了,豈不是氣死她!」

「不過……奴婢還是想問問,蔣家突然想將婚期提前,是不是姑娘在南山村給蔣家打招呼了?」點翠突然就壓低了聲音。

陸清寧忍笑搖頭:「點翠姐姐就別問了,不管是怎麼回事,四姑娘早早嫁了,于你于我於大家都是好事兒不是麼?」

她也想給她這身子的原主兒報個仇,可是為了陸家的安寧……還是徐徐圖之吧。

兩年後的九月,京城明郡王府,白鶴鳴與陸清寧成親的第二日一早。

陸清寧身著大紅衣裙,端端正正跪在蒲團上,手中熱茶齊額:「兒媳陸氏恭請父親喝茶。」

「兒媳陸氏恭請母親喝茶。」

白鶴鳴也跪在她身側,眼瞅著她的指尖被茶盞燙得越來越紅,眼中的怒火似乎再也壓抑不住——父親已經將茶接了,母親為何遲遲不動手?!

他正待發怒之時,便聽得母親輕笑一聲,再看妻子手上的茶盞,已經不見了。這還差不多,並沒有太過分!

可等妻子接了父母的賞賜,他正要挽著她起來,再去給幾位哥哥嫂子敬茶,母親卻嗯哼了一聲,旋即便開口講起了婦德婦言!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28:25

第五十八章

陸清寧也覺出了身邊人的不對勁,忙偷偷伸出手來、輕輕捅了捅他的後腰。不過是幾句嘮叨罷了,有什麼不能忍的?她今兒一早出來,膝蓋上便裹了厚厚的一層,蒲團又極軟,多跪半刻死不了人。

明郡王此時也適時開了口:「王妃的訓誡可以停了。他們小倆口兒還得到宮中謝恩去呢,去晚了豈不是叫人笑話咱們王府沒規矩?」

明郡王妃訕訕的閉了口,良久後方才道:「我倒將這茬兒給忘了。」

一圈兒敬茶禮下來,蘭心一直躬身立在陸清寧身後,她手中捧著的託盤,已經堆了滿滿當當的許多禮物。

明郡王便在此時擺了擺手:「你們夫妻速速回去更衣,趕緊去宮裡謝恩吧!」

他面上的神色,似乎看不出什麼端倪,心中卻將明郡王妃埋怨了個夠——他早就說,敬茶一事放到午後也罷,去宮中謝恩才是大事。可王妃最近這幾年也不知是怎麼了,為人越來越古怪不說,還倔強得八匹馬都拉不回!

白鶴鳴與陸清甯夫妻得了明郡王的話兒,立刻雙雙施禮告辭。出了這正堂步出院門,陸清寧這才輕輕歎了口氣。

明郡王妃不喜歡她,即便不等嫁進來這天,她早就知道。

王妃只有兩個親生兒子,三爺身體又弱,定是盼望白鶴鳴能得了郡王府的世子位,可現如今白鶴鳴娶了她。身上又早有了恩蔭的職位,似乎離著世子的位置越來越遠了……

聽著妻子的歎氣聲。白鶴鳴低低發問:「甯兒可是累了?你放心,等在王府裡住上十天半個月,我便帶你離開。他們若還是不同意咱們另外開府,我就說帶你遊山玩水去,我瞧誰敢攔我。」

陸清寧昨夜給他講過。說曾經在一本古書上看見過一個度蜜月的習俗,說是新婚小倆口兒相攜四處遊玩。過一過沒有他人打擾的悠閒日子;白鶴鳴當時聽了便笑著撫掌,說這也不失為一個好主意。

今兒他便現學現用上了!陸清寧垂頭輕笑。

兩人便如此柔情蜜意的回了他們在明郡王府的住所錦華苑,回到內室匆匆按著品級換了衣裳,又相攜著出了房。

府裡的馬車早已經備好,只等著六爺與六夫人出來,便要往皇宮而去。趕車人哪裡知道是郡王妃多花了時間訓誡新進門的六夫人,正等得微微焦灼之時。已經見到了兩人的身影,立刻輕撫著胸口松了口氣——進宮謝恩可不是兒戲,為何這兩位主子竟然不當個事兒?

白鶴鳴自然是不能將裡面的事兒講給下人聽,雖說這個趕車的徐大寶也是他一個心腹。扶著新婚妻子上了車,便沉聲吩咐:「咱們走。」

「白門陸氏女叩請太皇太后金安。太皇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慈甯宮裡,陸清寧跪伏在鳳座前。覲見當朝的太皇太后,這八十七歲的老太太,大順朝第一尊貴的女人。

先帝沒了之後,當今聖上的生母還在。當今登了大寶,尊自己的生母為太后,太皇太后也便不願繼續住在慈甯宮,執意想要遷往永壽宮,最終卻被太后娘娘連哭帶跪的攔下。

待到太后也沒了,太皇太后再也沒有其他託辭,外加皇帝孝順,屢次說起永壽宮既偏僻又冷清……她也只得在這慈甯宮中一住就是幾十年……都不曾挪窩兒。

「抬起頭來我瞧瞧。」太皇太后笑呵呵的吩咐——這就是自己的曾孫兒執意要娶的商家女子陸氏?

方才這一對被人領進門時,她倒是瞧見了一眼兩眼的,這陸氏除了身子板兒格外的順溜挺拔,長相兒也算不得國色天香呢;難不成是她老眼昏花了?否則她的曾孫兒又瞧上了這孩子什麼?

陸清寧正待依言抬頭,卻聽得白鶴鳴已然撒起了嬌:「曾祖母真是的,只說叫人抬頭給您瞧瞧,卻不叫起呢。」

陸清甯垂頭強忍笑。這傢伙竟然會撒嬌!不過也是,若不是他在太皇太后面前的撒嬌賣癡起了作用,賜婚旨意又從哪裡來?

不過這傢伙也真是可恨!

昨夜,他癡纏她,她用力推他,叫他從實招來,究竟看上她什麼,他無賴的說,反正看上就是看上了,還有什麼理由不成?她又問他,為何想到請太皇太后賜婚,他竟然說……

「方可謙與你青梅竹馬,又是兩榜進士,你都瞧不上他;齊霄去跟你家老太爺求娶你,你們老太爺更是當場回絕了他,連問你一句都不曾,我若不用些雷霆手段哪裡能成?」

她原本只以為是明郡王與王妃不同意他們的婚事!結果……竟然被他說漏了,背後還有這樣的故事!

「誰告訴你我和方可謙是青梅竹馬?」陸清寧立刻坐起來問他,一時竟然忘了自己只穿著一個大紅色的肚兜,半邊肩帶還被他撕扯掉了,一時春光大泄。

等她捂上露出的半邊細嫩,他早已經笑著擁過來,口中還喃喃如自語道:「管他什麼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你現在是我的妻……」

胡思亂想間,太皇太后如何笑駡白鶴鳴,她似乎都不曾聽見,只是在恍然間,人已經被他扶起來。

「既是見到了你們小倆口兒和美,我這老不死的也放心了,你們回吧!宮裡規矩多,我也不留你們用午膳了,你們昨兒才新婚,趕緊回家歇歇去才是正經。」太皇太后笑得極是古怪。

陸清寧的臉登時飛起了紅雲……她方才是走神了,可她不是腰膝酸軟好不好?

不等兩人施禮辭行,太皇太后又囑咐陸清寧:「我這個重孫兒為人看似粗糙,實則細膩得緊,那些海外帶回來的花露花水兒的,多好的東西啊,他為了避嫌,愣是不往宮裡送……」

「你們曾祖母我太老了,活得都膩歪了,沒那麼多說道!你回去督著這小六子,抽空兒將那花露給我送些來,莫叫他尋這個藉口尋那個說法兒的!」

先皇活著時,也曾給她進獻過那麼兩瓶舶來的花露。因了是私船舶來的,往後再也不好尋覓,太皇太后心中卻一直記著那味道——那種兒子奉獻給母親的、最最美妙的花香……

離開皇宮後,陸清寧坐在馬車裡……竟然睡著了。等她睜開眼時,瞧見的便是頭頂那新婚的喜帳,立刻滿臉通紅爬起來高呼蘭心:「我是怎麼回來的?」

聽蘭心說,是白鶴鳴將她抱回來的,陸清寧的耳根都要滴血了。轉念一想,又深覺自己沒用——不過是才從陸府出嫁,她怎麼就覺得這麼寧靜安詳了,在馬車裡都能睡著了?

都怪那個傢伙,昨夜裡非得折騰她!即便她有個練武的底子,這身子學武時已經快十二歲了,跟自幼研習的還是差了不少!

好在明郡王府也同陸家差不多,各院兒都是分開用飯的,除非年節或是特殊時候,比如王妃召喚。看了看牆角的座鐘,陸清寧下地穿鞋:「六爺哪裡去了,都到了飯點兒,還要人請麼。」

「六爺去書房了,說是叫您多睡一會兒。」蘭心笑著服侍她穿衣穿鞋,又喚小素端水來:「等您洗了臉,奴婢便去請六爺回來用膳。」

錦華苑占地不小,正房後還有個四五畝的花園,花園中那座小樓,便是白鶴鳴的書房,從正房出去走上半盞茶工夫,也便到了。

陸清寧頓時失笑:「若說叫我好好睡一會兒,他可以去西稍間啊,偏偏去什麼書房。我瞧著他那書房過去就是擺設,偏偏今兒裝的勤奮了。」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28:40

第五十九章

「竟然趁我不在說我壞話!」白鶴鳴的聲音突然便從簾子外頭響起,隨即就有腳步聲進來。

「這是壞話麼,這是實話。」陸清寧也不抬頭瞧他,只管撩水洗臉:「我可跟你說哈,小廚房都換上了我帶來的人了,若是飯菜不合口味,六爺可莫給我撂臉子。」

她吃不慣京城的口味,也不放心用這錦華苑原來的下人。過去的兩年裡,白鶴鳴沒少給她講王府裡的勾心鬥角,她可不想當成小白鼠去做實驗。

「瞧娘子這話說的,我既然成了家,內務自然歸娘子管,有過去在海上歷練的那幾年打底兒,只要不叫我吃糠……」白鶴鳴笑嘻嘻的搭著話,話都快說完了,才想起妻子的丫頭還在屋裡,似乎不是打情罵俏的好機會。

蘭心和小素果然紅著臉垂著頭、一前一後速速溜走。即便如此,白鶴鳴也瞧見了這兩個丫頭強忍著笑意,皺眉尋思了尋思,突然便恍然大悟:只有鄉下喂豬才會給豬吃糠吧!

「都怪我都怪我,非得拉著你跑這麼遠,如今知道你有了身孕,咱們離家卻還遠著呢,一路上車船顛簸你如何受得了?」白鶴鳴坐在陸清寧的床尾,看著妻子因嘔吐而過分蒼白的臉,連聲自責。

新婚後一個月,他們倆便離了京城,如今已經是將近兩年後。他們幾乎走遍了大半個大順朝,正待繼續往那不曾去過的地方遊玩,陸清寧卻突然在清晨起床後吐個不停,請了郎中一診脈,竟然已經有了四十多天的身孕!

陸清寧卻笑著搖晃他的手:「六爺去看看地圖,選那咱們不曾去過的地方勾勒個路線出來,最好都是水路的,咱們緩緩的坐船往京城走。」

白鶴鳴歉疚的將她抱著、放躺在床上:「那你稍微躺一躺歇歇,我去外面看看地圖去。」

陸清寧望著他的背影暗暗發笑。她的身體底子她知道,她有了身孕她也知道,嘔吐的緣故只是今早那早飯不大對胃口罷了……

這麼笑想著,她竟迷迷糊糊睡著了。再度醒來時,他正坐在她的床沿上,臉色微微有些泛白的看著她。

「怎麼了這是?」陸清寧連忙坐起來,倒惹得他一陣慌亂,趕緊過來扶她。

「你只管躺著說話兒就是,這麼急匆匆的起來,當心又噁心。」白鶴鳴心疼的埋怨。

前天夜裡,三皇子與七皇子反了——馬上就近中秋,正是當今聖上大宴群臣的當口,三皇子與七皇子私下勾結了宮中禁軍首領,禁軍的幾千人馬竟然將皇宮圍了個水泄不通,欲逼皇帝禪位於三皇子。

三皇子與七皇子皆是當今聖上的貴妃所出,皇長子體弱。二皇子早夭……在三皇子心中,將來的龍椅非他莫屬,就算反了,也不過是早坐與晚坐的區別。

而宮中禁軍的首領,正是三皇子與七皇子外祖家的表兄。

「什麼?」聽白鶴鳴沉聲說起,陸清寧大驚失色。

京城出了這麼大的亂子,他們夫妻何必再趕回去?乾脆就在這個山青水秀的霖城住下吧!白鶴鳴雖然早就知道不能在奪儲大戰中站隊,早早就躲避開來,他畢竟也是宗室,此時趕回去。豈不是羊送入虎口。

「甯兒莫怕,此時已經塵埃落定了。」白鶴鳴連忙安撫妻子。

被圍被困于宮中。不過是當今聖上將計就計而已。宮中禁軍只有三千人馬,除了這三千,十萬禁軍都駐紮在四方大營,聖上與群臣被圍的同時,四皇子與九皇子已經帶著四個大營的將士將皇城圍了。馬貴妃的娘家與一些從眾皆未逃脫。

「三皇子見得事敗,當場自殺。七皇子意欲追隨,卻被身邊之人反水奪了刀,當今聖上卻連見他都不願見他,令內侍將他押赴貴妃宮中,命他們母子一同自裁了。」白鶴鳴低聲給陸清寧學說。

陸清寧嬌嗔的看他:「這麼血腥的事兒,你也當著我說起,就不怕驚到我肚子裡的孩子?」

話是這麼說。心裡卻如同撂下了一塊大石。她可不願意她的孩子降生于一個亂世……

「是我錯了,娘子恕罪!」白鶴鳴嬉皮笑臉的脫了鞋,非得上床與她挨著躺著,口中還振振有詞地說,今兒不急著趕路了。等消息再多些,知道確實是萬事大吉再動身也不遲。

「娘子不愛聽血腥的。我就給你講些不血腥的可好?四皇子與九皇子勤王有功,四皇子封了太子,九皇子封了親王,大順朝有史以來最小的親王!你知道麼,他只比我大十八天!」

陸清寧輕笑著看他:「人家比你大十八天,已經封了親王,之前還是個郡王;你卻天天躬著身子做老婆奴,陪著老婆遊山玩水,心中可有不平?」

白鶴鳴低聲笑:「大天蒼蒼兮大地茫茫,人各有志兮何可思量。我做老婆奴是我心甘情願的,他人何嘗知道我的快樂與滿足?」

「你別給我在這裡說的比唱的好聽,咱們這次回京城,我的身孕必然不能瞞著你爹娘,若是你娘執意給你安排侍妾怎麼辦?」陸清寧斜睨他。

「我媳婦有了身孕要靜養,明郡王府裡怎麼住得?再者說了,等咱們舟車勞頓到了京城,天氣也還炎熱,哪裡有莊子上涼爽。」白鶴鳴顧左右而言他。

「要我說呢,咱們乾脆也不回京城了,直接回永寧莊子上住著,那個莊子出產多,又依山傍水的,你想吃些什麼稀奇古怪的玩意兒那裡都有,豈不是比王府舒坦。」

陸清寧笑得不行,都過了中秋了,京城還炎熱?卻也不揭穿他一貫喜歡為她做「逃兵」的習性,「這倒是個好主意,我姑母家的老二我還不曾見過呢,正好去瞧瞧她們娘兒幾個。」

白鶴鳴的意思她清楚。侍妾這種玩意兒,同樣是父母賜不可辭的,可他們小倆口就是不回明郡王府,明郡王妃能奈他何。

可是就這麼一輩子躲下去?王妃如今身子骨還算硬朗,他們倆人也可以找這種藉口那種藉口四處遊玩,等王妃病了老了,身為人子女卻不在床前侍疾,這如何說得過去?

若等到那時,王妃的古怪性子還不曾改,還是執意給白鶴鳴塞人,張嘴便是譴責她善妒,難不成就勉強收下,回去當擺設?那種擺設好看麼,純粹是給人添堵不說,還可能像炸彈隨時引爆!

「你莫不是有了身孕後更喜歡胡思亂想了?」白鶴鳴用一隻手臂撐起頭,笑著端詳她:「我辦事你只管放心,王妃送一個,我送走一個,她送來一雙,我送走一雙,何嘗用你操心?」

三個月後,陸清寧的小腹已經微微有些顯懷,夫妻二人經水路繞行,終於到了永寧。

她的陪嫁產業裡,也有一處永寧的莊子,梅媽媽就住在這裡。因此白鶴鳴再三提議到他的莊子上住去。她卻執意不肯——被當今聖上賜了自盡的馬貴妃,在宮裡曾經有過很大的起伏,似乎就是梅媽媽講述過的、那個重新得勢的貴人。

她要在這第一時間將這個好消息告訴梅媽媽。馬貴妃重新得了勢,便險些沒將梅媽媽鞭撻至死,如今馬貴妃死了,死前還被貶作庶人,這麼好的消息怎麼能不與梅媽媽分享?

白鶴鳴聽了她的理由,不免失笑:「事情已經過去快四個月了,早已成了舊聞,梅媽媽豈會不知道?」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28:53

第六十章

「這不算皇室秘辛麼。難道還能隨意的傳播到民間來?再說了,梅媽媽一心在莊子上養老了。哪裡關心這種事情。」陸清寧振振有詞。

等二人一路到了她的莊子上,梅媽媽卻不在,留給陸清寧的,只有一封壓在梅媽媽房中妝盒下的信。

陸清甯緩緩將那封信看完,之前的許多疑惑都得到了解釋……

梅媽媽哪裡是刑房的掌事姑姑。她根本就是當今聖上的一個低等級妃子,當初被馬貴妃挾私報復。趁著皇帝不在宮中,給她上了無數私刑!

梅媽媽也想不裝死,留著一條命在宮裡繼續與馬貴妃鬥智鬥勇。可誰叫她是四皇子的生母!只要她尚有一口氣在,馬貴妃手下的廷杖與皮鞭就不能停……

可是梅媽媽信中到底也沒有說,她究竟是被太子求了聖上接回宮中了,還是再一次隱匿了?難不成這麼活生生的一個人,從此便消失了不成?

當今聖上膝下有十個兒子。卻只有早夭的二皇子出自皇后膝下。二皇子夭折後,梅媽媽正巧生了四皇子,聖上為了撫慰皇后的失子之痛,外加低等嬪妃不能自己撫養皇嗣,便將四皇子送到皇后宮中撫養。

難不成這便是梅媽媽突然消失的緣故?陸清寧越想越擔心。不由便落下淚來。

白鶴鳴哪裡見得妻子這般傷心?忙兩步上前將她抱進懷裡輕輕撫慰著,一邊為她輕撫後背一邊嘮叨:「我知道你擔心梅媽媽的安危。我這便派人出去找還不成?你肚子裡有孩子呢,再哭可傷身子了,乖,聽話。」

陸清寧抽噎著擦了眼淚。自打懷上這個孩子之後,她就變得脆弱起來,也不知是不是身孕真會改變一個人的性情。

只是梅媽媽這事兒也太不同尋常了,不是她眼窩子淺好不好?若只是當今聖上與太子將梅媽媽迎回了宮,還則罷了,若是皇后的人尋到了梅媽媽,根本便是凶多吉少!

且不論等太子登基之時,太后的寶座要歸誰來做,只說皇后一手養大的孩子卻有個親媽還活著,這叫皇后情何以堪?能做到皇后位置上的女人,哪一個是善良的?

這時便聽得門外有聲音道:「六夫人,奴婢是水晶,總督夫人差了薛媽媽來看您了。」

「快請進來!」陸清寧高聲道,又囑咐白鶴鳴:「你去東書房坐一會兒吧,等薛媽媽走了你再回來。」

白鶴鳴才去了書房,水晶便已經將人領了進來,陸清寧正欲打量,那媽媽進門就跪:「三姑娘,奴婢是薛雙喜家的!好久不見三姑娘了,奴婢給三姑娘請安。」

「咱們姑奶奶得了信兒,說是三姑娘與姑爺來了永寧,立刻便欲打發人來替她瞧三姑娘,奴婢聽說了,便趕緊搶了這個差事。」

陸清寧大喜過望:「原來薛嫂子便是薛媽媽?快起來快起來,水晶給薛媽媽看坐!」

原來大家都喚薛雙喜家的叫薛嫂子,如今都改成叫媽媽了,必是已經升了大管家;人又是陸婷姝專程派來的,她也不能怠慢不是?

「姑奶奶看重奴婢,命奴婢做了內院管家,這是奴婢的福分。」薛媽媽笑道,便坐了小杌子的半邊:「三姑娘與姑爺周遊了這麼久,身子可好?奴婢瞧著三姑娘似乎發福了些,臉色也紅潤了不少。」

陸清寧微微紅了臉,低聲將身孕說了:「……若不是小東西鬧騰我,我到了永寧便去瞧姑奶奶了,如今也只得失禮了,勞煩姑奶奶差您來看我。」

「奴婢恭喜三姑娘!」薛媽媽忙離開座位,又一次給陸清甯施起了禮,「三姑娘可差人給天穎府陸家送了信兒?要不要奴婢替三姑娘做這些小事?」

陸清寧笑著點頭:「我這正是要瞌睡。媽媽便給我遞枕頭。之前沒告訴娘家,也是覺得月份小,今兒到了莊子上,人手又不是多趁手,就勞煩媽媽一回也罷。」

她與白鶴鳴周遊山水,身邊只帶了一個小廝外加水晶這個丫頭。如今這莊子上農人不少,得用的下人卻沒幾個,她還想著,要麼就派莊頭替她走一趟,結果薛媽媽就來了。

薛媽媽也是個極俐落的性子。待辭了陸清甯回到總督府,立刻便派總督府的家奴騎了快馬奔赴天穎府陸家。

謝氏一接到這個喜信兒。哪裡還坐得住?第二日一早兒便帶著小八小九來了永寧,才一見面,就笑著告訴陸清寧:「雖說小八小九都四歲了,也還都是孩童呢,快抱抱他們兩個。等回頭好生個大胖小子。」

「噯噯!我的姑奶奶呦,誰叫你真抱了啊。你還懷著身子呢,哪裡抱得動這兩個小胖子,你做個姿勢就成了麼!」謝氏連聲埋怨著,眼角眉梢卻全是笑意。

她這個女兒前腳出嫁,包氏老太太後腳便搬離了陸宅,住進了天穎府與許州府相銜接的一處莊子裡去了。老太爺想叫她當起後院的家,卻被她拒了。同二太太一起推舉大奶奶蔡明芬做上了當家主母,她也樂得清閒,與幾個妯娌日日鬥牌喝茶哄孩子……

「小六兒沒吵鬧著跟您來麼?」跟母親和娘家小兄弟親熱過了,陸清寧頗感新奇。就連她和白鶴鳴遊山玩水時,每隔一陣子都能接到他的來信。如今他們回來了,他怎麼不來瞧瞧她?

「你當他是個老實的?若不是我趁著他上學去了才準備出門。他就算翹課也要跟來!」謝氏忍笑道,「他可是明年春闈年紀最小的生員了,不好好在功課上下些工夫,到時豈不是叫人說他神童的名聲浪得虛名?」

女子懷胎十月,說是艱難漫長也艱難漫長,說是瞬間便到了臨盆之時亦是一樣——轉眼間,便是又一年的三月,陸清寧的產期到了。

白鶴鳴猩紅著雙眼,幾次欲往產房裡沖。只因房中總有那一盆一盆的血水往外端,他卻聽不到妻子一絲一毫的聲音。

終於有個婆子再度出來時,被他一把捉住了。他將雙眼瞪得如同銅鈴大,握得那婆子幾欲呼痛:「我媳婦怎麼樣了,裡頭為何一點聲音都沒有?

「我可告訴你,別給我講什麼子嗣為重的混帳話,我不管什麼子嗣不子嗣的,我要我媳婦!」

「你聽懂了沒有?我告訴你,我要我媳婦!」

陸清寧在產房裡,將他的怒吼聽得一清二楚,不由失笑。這傢伙,馬上就要當爹了,竟然還這麼魯莽!他這話是說給明郡王妃聽的吧?她哪裡有什麼危險,她只不過是不想喊沒了力氣罷了……

正想高聲告訴他一句,她沒事,卻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劇痛朝她襲來,痛得她立刻雙眼發黑幾近眩暈。

她強忍住所有的不適,咬緊牙關用著力,也不知過了究竟有多久,突然便覺得腹部一空,隨即就聽見了一個響亮的啼哭聲在她耳邊迴旋起來,白鶴鳴的驚喜也在外頭如雷霆般響起:「生了,生了!」

孩子的啼哭,加上夫君的欣喜呼喊彙集在一處,那似乎是這世上最美妙的樂章了。只是可惜了,這音樂有些催眠呢……陸清寧微微笑著,輕輕合上了疲憊的雙眼……

而她一直想要追求的所謂榮華,也不過是這樣了吧?

「我不管什麼子嗣不子嗣的,我要我媳婦!我要我媳婦!」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29:08

【番外篇一:陸文淵之我回來了】

那一年,我尚未滿七歲。姐姐失足落進後宅的荷塘,等到她被撈上來,屍身已經腫脹得嚇人……娘親當時便暈厥過去,身下,還緩緩流出一灘血。

她們跟我說,娘親從此只有我一個孩子了。娘親流的那一灘血,是我尚未成型的兄弟姐妹。

娘親從那時開始,便纏綿病榻,人日漸瘦得不行;我每天都去千疊園瞧她,陪她說話兒,她卻一直怏怏的,連床榻都不愛下。

那一年,我快要滿九歲了。我跟著族學裡的孩子們去寺廟裡玩耍,被一個小沙彌領到了藏經閣,我只喝了一盞茶,便人事不省。

等我再一次睜開眼時,是被疼醒的。腿好疼。我的右腿斷了……

祖父贖我,花了整整十萬兩雪花銀。十萬兩銀子對陸家來說倒不算什麼,可我的腿卻治不好了,因為……它短了一截。

我從此便有了個長短腿的外號,就連家中小廝見到我,也是一臉的不恭與嘲諷。

娘親的身子骨兒,愈發不好了,而老爺仿佛不在乎這些,一個接一個的往後院兒抬人,我給他數了數,他已經有了六房姨娘,六個通房,他這是要討六六大順的口彩麼。

那一年,我九歲了。二舅父和四表哥又一次跟著船隊出海了,可等船隊快要到西洋的時候,他們遇上了紅毛鬼子的海盜船。

紅毛鬼子手裡有火槍,朝廷派出去做護衛的戰艦上,卻只有大刀長矛。

打不過便跑吧!船隊卻像無頭蒼蠅一樣,跑著跑著便一頭紮進了一個風暴裡,風暴停歇之後,海面上既平靜又乾淨……

我娘的身子本就糟透了。聽說了這個噩耗之後,哇的一聲便吐出了許多黑血塊,三天后,終於撒手西去。

從那以後,我便成了一個沒有娘親、沒有親兄弟姐妹的孩子。好在二嬸娘和三嬸娘怕我受委屈,常常差人給我送衣食,姑母心疼我,還曾經想要將我收到她的膝下……

我不能同意。我若是同意了,我的娘親就不是謝氏嘉熙了,就是陸婷姝了。

姑母抱著我大哭一場。說她尊重我的抉擇。從那時候起,姑母就處處護著我。一旦有人欺負我,姑母就像一頭發狂的母獅,去找那人算帳。

多虧有幾位嬸娘照顧,有姑母愛護,我的日子好過多了。祖父也總叫他書房裡的丫頭喜墨來給我送書。送吃的,我腿不好。大多時候足不出戶,我便從喜墨送來的各種書裡尋找樂趣。

可是這種看似平靜的日子,也沒有陪伴我多少年……

那一年,我十三歲。老爺娶了繼室,是許州一戶姓任的中等人家的老姑娘,那一年二十二歲。

任氏進了門,老爺便叫我喚她母親。我倔強的扭頭,死不答應,立刻挨了老爺兩個極響亮的大耳光;任氏很善良,她抱著老爺的胳膊哭,說不叫母親便不叫。怎麼能打孩子呢……

我從那一天起,覺得她還不錯。

至少。她比老爺的那些姨娘強些,那些姨娘背後都叫我瘸子……她背後說起我來,也是說,我們六少爺。

轉眼間,我十五歲了。任氏所出的男孩兒,正好滿了月,有人上門給我提親。

我一個瘸子,還有什麼可挑剔的?任氏問我的意思,我說隨她與老爺商量,只要不像我一樣缺胳膊少腿兒便可以了。

任氏替我定下的,是她姐姐的女兒,那年十六。

十六歲的女孩兒,不是早該定了親事?難道這是將一個嫁不出去的女人塞給我了麼?不過也沒所謂了,娶誰不是娶呢,祖父也說,娶了繼母的外甥女,這是親上加親。

姑母和二嬸娘倒是都不大高興,可她們卻不能與我名義上的母親唱反調……

於是我十六歲那年,與任氏的外甥女孫氏成了親。新婚夜,我第一次見到了她,那個是我名義上妻子的女人,那副品貌……哈,不提也罷。

可就是這麼一個女子,竟然還勾搭上了陸文博!或者說,這本就是陸文博刻意而為之,他並不在意她長得如何品行如何,他只想給我戴一頂綠帽子?

孫氏見我一點都不曾動怒,也知曉我是不在乎的,從此後更加變本加厲,直到她有了身孕……她告訴我,那孩子是陸文博的。

我當然知道那孩子不是我的,我在洞房那日……都不曾碰過她。

我就差人去請陸文博與他的妻子。總不能叫孫氏生下陸文博的孩子,卻管我叫爹!

誰知他們就是早串通好的?孫氏有了身孕,我也該死了,我死後,繼承我那一份家業的,就是陸文博與孫氏生的孩子!

我被他們三人合力吊在房梁上的那一刻,已經毫無還手之力,只能閉眼等死。可是,我發誓,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他們!如果能重活一次,我要叫陸文博死無葬身之地!我要好好保護姐姐和娘親!

也許是我發誓感動了蒼天?等我再一次睜開眼時,我還以為我只是沒死成;誰知我竟然又回到了四歲那一年。

蒼天佑我!!蒼天有眼!!陸文博,我回來了,你等著我!我上一世死於十六歲,這一世,我絕不會叫你活過十六年!

還有陸清瑩,陸清雅,你們都好好等我。我要叫你們嘗夠做棄婦的滋味,我要叫你們膝下沒有一個親生子女,日日被姨娘小妾欺辱,再被慢慢折磨至死……叫你們死得太早,難平我心!


作者: 為了一口餓    時間: 2018-11-22 00:29:22

【番外篇二:白鶴鳴之最愛的寶】

「你小子真是不夠仗義!」齊霄怒氣衝衝的抓住我的胳膊,「往常我一直以為你是個光明磊落的漢子,如今竟然也做起了背後下絆子的勾當!」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麼,他是在怪我,不該不聲不響就去宮裡求了太皇太后給我和甯兒賜婚——他也喜歡甯兒,我早就知道,他去天穎府陸家求過親,我也早就知道。

「表哥你鬆開我,咱們有話好好說。」我並沒有像往常一般易怒,雖然我並不覺得我欠他什麼,我還是沒有發怒——我與舅父齊雲侯還算是親近的,就算看在舅父的面子上好了。

齊霄卻更來了勁,不但不鬆開我,反而抓得更緊了:「你愧疚了對不對?你明明早就知道我喜歡陸三姑娘,你根本不喜歡她、卻也想跟我搶上一搶對不對?」

齊雷怕我跟他哥哥翻臉,立刻上來幫著說項,卻被齊霄反手推了個趔趄;我終於忍無可忍,一把便將齊霄捉住我的手捏緊,又用力將他的肘彎別了回去:「誰說我不喜歡她?我在天禹官道上遇上她那次,我就喜歡她了!」

「倒是你的喜歡,摻了許多的假吧?你只喜歡她會做華容道吧?你只喜歡她懂得兵法吧?你只喜歡陸家的金山銀山吧?」我冷笑著逼近齊霄的臉龐。

「我請太皇太后下旨賜婚若是背後的勾當,那麼表哥你呢?你不問父母,不請媒人,獨自一人去了陸府,就敢請陸老太爺將孫女嫁給你,你這種舉動,又將她置於何處?」

「我若是陸家老太爺。早就放惡狗咬你了,你還大言不慚的說你喜歡她!」

「你若有真本事,你只管去軍中從底層開始歷練啊!想借著聯姻娶個懂兵法的媳婦,想借著聯姻給居心叵測的人籌集錢財,也虧你做得出!」

齊霄的用意被我點破,臉色青青紅紅煞是好看,胳膊上也暗自使著勁,想將我反扳回來。無奈我天生力大,他根本就不是我的對手,終於。他放棄了反抗。

良久的沉默之後,他終於又開了口:「她只是個商家女。我若問過父母,定是不可能的……只可惜我沒有太皇太后做曾祖母,終是輸給了你。」

我不免冷笑:「我請太皇太后賜婚前,即便知道會在父母跟前碰釘子,我也開口商量過;你那不敢開口的理由又算什麼理由?」

齊霄不免又一次惱羞成怒:「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只是將陸三姑娘當做你祖母的影子罷了!你又比我強出多少?」

我立刻看向齊雷。初見甯兒那一天,我與齊雷策馬去追包明培。齊雷就問過我:「六表哥為何非要替陸家人出頭?你明明跟陸家毫不熟悉啊……」

我便答他說,甯兒遠遠站在那裡,身影極像我祖母年輕時……除了齊雷,我再也沒跟第二個人提過這事兒,難道是他?

齊雷不敢與我用眼神對視,我怒極反笑。

身影像我祖母又如何,我是個傻子麼。從此便只喜歡這個身影了?我喜歡她像頭小狼,手中握著閃亮的簪子,直逼那逼良為娼的田四娘的喉嚨;我喜歡她便被燈油熏成小花貓,還對著我笑……總之我就喜歡她了,絕不只因為一個身影!

齊霄卻以為他說中了我的心思。涼涼的笑道:「商家女的眼裡只認錢,根本不懂得什麼叫做審時度勢。更做不成你的賢內助,你會後悔的。」

「姑母只有你與三表哥兩個嫡子,你娶了商家女,已經失了做世子的先機了,你對得起姑母和姑父麼?」

「哥!」齊雷出聲阻止他,卻已經太晚,他的話音已經落下。

我反倒對齊雷笑道:「你哥很有意思吧,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

「你!」齊霄怒指我,卻對上我似笑非笑的眼神,立刻將剩下的話全都咽了回去。

「你什麼你?」我又湊近齊霄,低聲道:「陸家不願做你的錢袋子,助你幫助七皇子一党奪嫡,便叫做不懂審時度勢?真正懂得審時度勢的人,絕不會在這種爭鬥中站隊,難道舅父用鞭子抽你時,沒教過你?」

「你若還拿我當成你的親表弟,你聽我一句勸,莫再替他人做墊腳石,趕緊跟七皇子斷了吧……否則你早晚會拖累得齊雲侯府……與你一同跌下雲端。」

幾年後,我的話語似乎成讖——三皇子與七皇子反了,齊霄也在反賊的隊伍中,若不是我舅父齊雲侯帶著西郊大營,早就站在了四皇子、也就是當今聖上一邊,齊雲侯府……也許真的會徹底落敗。

而齊霄……正是反水奪了七皇子佩刀的那個人,可惜他臨場做戲瞞不過先皇,雖然保住了一條性命,終是被褫奪了齊雲侯世子之位,從此後,我再也不曾在齊雲侯府外的任何地方見過他。

甯兒跟我說過一句話,說是性格決定命運。我覺得,這句話放到任何人身上都再合適不過了——齊霄表哥從來都自以為是自高自大的模樣,從他在山中施捨般拋給甯兒一個錢袋時,甯兒就註定了不會喜歡他。

若是他的性格好些,那條山路上的邂逅,未免不是他的一個好機緣,甯兒最會勸服人了,也許能夠將他從迷途中領回來。

而我呢,我雖然魯莽,卻最最簡單,最最直接,甯兒說我一目見底……這或許就是甯兒喜歡我的緣故吧。

「世子爺,太后娘娘命黃公公送來賞賜,有東海明珠一斛,白玉如意一柄,王爺請世子爺攜世子妃前去前院正廳謝恩呢。」水晶悄悄掀開簾子,腳尖輕點著走進來,低聲回稟。

水晶的到來和話語雖然打斷了我的沉思,我卻微微笑起來。

今天是大順盛和二年九月十一,也正是我和甯兒婚後的五年整,難為太后娘娘記著今兒這日子不說,還派了貼身伺候的黃公公到明郡王府來、代為賞賜!或許這也算是甯兒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了?

甯兒的肚子裡,又懷上了我們兩人第二個孩兒,我們倆的長女簡兒如今也有一歲半了。自打她懷上這第二個孩兒,比懷著簡兒之時嗜睡多了,我不過是悄悄坐在榻邊望著她熟睡的容顏,為何卻胡思亂想起了過去的那些事兒?

「我這就叫世子妃起床,你去外頭喚人給世子妃備水。」我低聲告訴水晶,只怕水還沒端來,就驚醒了甯兒。

水晶不待答應,甯兒卻緩緩睜開了眼,見我坐在她身邊,立刻給了我一個軟軟的笑容。

我的心底突然就軟得像一團蜜糖。其實太后的賞賜是想告訴我,只要有甯兒在我身邊,她就是我的明珠,是我的如意吧?!

「梅……太后娘娘分明是來警告你的,若是我這一胎再生了女兒,也不許你納妾!」甯兒滿臉得意又帶著些小狡猾。

若不是這屋中下人成群,我真的想捧著她的臉對她說:今生我只要有你一個,已經足夠了,你是我一生最愛的寶。

【全書完】





歡迎光臨 SOGO論壇 (https://oursogo.com/) Powered by OURSOGO.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