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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毛毛雨 -【逗妻(卷二)】《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39:59     標題: 毛毛雨 -【逗妻(卷二)】《全文完》

逗妻(卷二)》作者:毛毛雨

上次被黑衣人綁架,幸好得袁公子所救才倖免於難,
有恩就該報,這道理謝瀾音當然懂,
不過現下袁公子要她幫的忙還真不小——
他要她藉故接近平西侯沈捷的寵妾,將個東西秘密遞給她。

沒料到沈家內宅的女人個個難搞,她為了這個任務不但落湖還險被蛇咬,
好不容易才找到機會將東西交給神秘的嚴姨娘,
她犧牲這麼大,這袁公子欠她可多了,

誰知這個“袁霄”長得清冷俊逸,但骨子裡根本是個登徒子——
動不動就將她抱滿懷、夜半闖香閨訴衷情,甚至帶她夜闖行宮泡溫泉……
真是的,這樣吃虧的還不是她!

偏偏在他軟磨硬泡下,她眼裡心裡都是這個男人,
他心急的上門提親,說等她父親回來就娶她,
但父親回來了,他卻食言,一去外地大半年沒了蹤影……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40:17

第一章

    西安這邊的上巳節,有去水邊採摘蘭草,驅除邪氣的習俗。

    風和日麗,馬車行至潏河附近,謝瀾音挑開車簾,遠遠就見河邊三五成群地站了一個個彩裙姑娘,有七八歲梳著雙丫髻的小姑娘,也有十四五身姿曼妙的麗人,如一朵朵花散佈在茵茵綠草地上,賞心悅目。

    “蔣三哥,咱們去那邊。”姚青青跟謝瀾音一起趴在車窗前,熟練地給蔣懷舟指地方,“那邊人少,清靜,人多的地方蘭草都被人採光了。”

    在蔣懷舟眼裡,這位鄰家小姑娘跟妹妹也是差不多的,笑著讓車夫拐彎。

    馬車停下來時,蔣懷舟也下來了,山大王一樣盤腿坐在岸邊一顆垂柳下,使喚三女:“快去找蘭草,找到了每人上交一株給我,否則一會兒不讓她坐馬車。”

    姚青青撲哧笑了,指著遠處公子哥們聚集的地方攆他,“蔣三哥快去那邊與人吟詩作對曲水流觴吧,想要蘭草,去旁處討要也可,跟我們要什麼啊。”

    今日的蘭草別有含義,姑娘們摘了,送長輩兄弟是驅邪的,送給少年郎,便是定情信物。

    蔣懷舟笑著看了眼兩個表妹,搖頭道:“別人挑的不好,我就要你們仨的,一人送我一株,回頭我找人炫耀去。”

    上次帶小表妹出門,險些丟了小表妹,這次他說什麼都不肯離表妹們太遠了。

    姚青青不知道其中的緣故,謝瀾音明白三表哥是不放心她們,便挽起姚青青胳膊,朝河邊走,“讓他在那兒白日做夢吧,咱們先去尋蘭草,有那爛葉子的專門丟給他。”

    姚青青清脆地笑,走了兩步與謝瀾音分開,大家分頭找。

    謝瀾音回頭,才瞥見姐姐站在表哥身邊沒過來,她立即跑回去,將謝瀾橋也拉了下來。春光這麼好,就是不尋蘭草,在河邊走走也好啊。

    一處沒有,三個姑娘說笑著往前面溜躂,找一會兒再去河邊看魚。

    蔣懷舟望著三個妹妹,離得遠了再拍拍屁股站起來跟上去,盡職盡責,像個跟班。

    公子哥兒那邊有人認出了他,其中二人策馬跑了過來。

    “懷舟怎麼沒去找我們?”說話的是個身穿白衫的富家公子,姓李,同蔣懷舟打完招呼,眼睛立即瞥向了河邊的三個姑娘,雙眼發亮。

    謝瀾音在兩匹快馬過來時就與姚青青蹲到河邊去了,兩人一起洗蘭草根,不給他們瞧。

    謝瀾橋更是站在妹妹身後,背影都不給人看,卻不知她一身藕荷色的長裙,背影同樣婀娜。

    李公子與同伴作勢要下馬,被蔣懷舟一人敲了一摺扇,故作鄙夷地罵道:“哪來的都給我滾哪去!討蘭草竟討到我妹妹們這邊了,一個個也不照照鏡子,等你們長得與我這般玉樹臨風時再來吧!”

    三表哥說話風趣,謝瀾音偷偷地笑,水面倒映她姣好的容顏,看得旁邊姚青青一怔,水上看不清,她扭頭看真人,見謝瀾音笑得明眸皓齒,忍不住輕聲誇道:“瀾音真好看。”

    謝瀾音誤會了,輕輕嗔了她一眼,“也許他們是奔著你來的呢?”

    距離這麼遠,這些人看得清誰是誰?

    姚青青沒有解釋,悄悄回頭看。

    那兩位公子與蔣懷舟交情不錯,知道蔣懷舟不想他們打擾三個姑娘,便笑著離去了。

    蔣懷舟繼續在林蔭小道上守著。

    謝瀾音準備要送親人們每人一株蘭草的,連剛滿月的表侄女以及遠在天邊的父親長姐都有,便將洗好的蘭草放回馬車上,她繼續找,找著找著再抱怨姐姐一番,嫌她偷懶怠工。謝瀾橋怕了妹妹的撒嬌訓斥,不敢再偷懶,認真找了起來。

    蔣懷舟看了好笑,水上清風吹來,著實舒服,便靠著樹幹閉目養神。

    歇了會兒,聽三個姑娘說話聲遠了,蔣懷舟起身,準備再挪個地方。

    這一起身,就見河面上不知何時飄過來一艘烏篷船,船頭站著兩個穿灰衣的男子,模樣看不清楚。蔣懷舟哼了哼,這種假裝坐船遊河再趁機偷看岸邊姑娘們的把戲他八歲就不屑玩了,沒想到還有人這麼自作聰明。

    心中不屑,蔣懷舟快步趕到三女身旁,剛要讓她們先去路邊避避,忽聽船上有人喊他,聲音聽著還很耳熟。

    蔣懷舟定睛一看,認出來了,是葛進盧俊。

    那船裡的人……

    念頭才落,船篷裡果然走出了蕭元,一身月白色圓領長袍,迎風而立,飄逸清雋,如九天神仙順著天河順流而下,來到了凡間。即便同是男人,蔣懷舟也看得失了神,回神後,瞥一眼旁邊都有點發愣的三個妹妹,蔣懷舟又有點彆扭了。

    他比對方很差嗎?怎麼早上見到他的時候,妹妹們只會使喚他,眼裡不見一點驚豔?

    但蔣懷舟不怪妹妹們,只怪船上的男人會騷。

    他故意咳了咳。

    謝瀾音最先回神,看著手裡剛拔出來的蘭草,她暫且也不想洗了,立即轉身往馬車那邊走,臨走前儘量自然地解釋道:“日頭有點曬了,我去車裡取帷帽。”

    “我隨你去。”姚青青紅著臉跟了上去,留在這邊,豈不是有想與那陌生男子多見見的意思?雖然她確實想留下來多看看那神仙似的人物,但姑娘家的矜持容不得她隨心所欲,特別是好姐妹都走了。

    謝瀾橋暫且沒動,等蕭元主僕三人上岸,她打聲招呼才去了馬車那邊。

    “袁兄風度翩翩,特意來討蘭草的?”熟悉了,蔣懷舟說話也不再客氣,意味深長地問道。

    蕭元一臉茫然地看著他,“懷舟此話何意?”

    “你真不知道?”蔣懷舟不信,指著遠近采蘭的姑娘們道:“上巳節姑娘們都來河邊采蘭,我以為袁兄專門坐船來選合心意的姑娘的,這可比騎馬看得清楚。”

    蕭元失笑,後知後覺地道:“怪不得岸邊這麼多姑娘,我還以為走遠些人會少點,便先進了船篷。既如此,我還是上岸吧,免得打擾這些姑娘們的雅興。”

    說完朝盧俊使個眼色。

    盧俊便將船停在了這邊。

    蕭元眺望遠方,繼而同蔣懷舟道:“這邊都是姑娘,我先去那邊踏青賞春,懷舟可願同行?”

    他光明磊落,蔣懷舟這下信了他並非來偶遇美人了,卻搖頭婉拒道:“改日吧,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留她們單獨在這邊,我不放心,辜負袁兄美意了。”

    蕭元笑著贊道:“懷舟處處為表姑娘們著想,親兄長也不過如此,那……”話沒說完,突然想起什麼般,蕭元看向遠處背對他站在馬車前的粉裙姑娘,面上浮現沉思,猶豫片刻,示意蔣懷舟與他往遠處走了幾步,才道:“我想單獨問五姑娘一件事,不知懷舟可否行個方便?”

    蔣懷舟心生警惕,猜測道:“莫非袁兄還懷疑那耳墜……”

    “不是。”蕭元立即否定,神色同樣有些捉摸不透,“我只是突然想起,自去年從僮山回來,五姑娘便一直躲著我了,幾次見到我她都馬上轉身離開,我苦思冥想,卻記不起自己何時得罪過她,就想問個清楚,若有無意冒犯的地方,我好及時賠罪。而以我對五姑娘的瞭解,懷舟替我去問,她未必會說實話,故懇請懷舟給我一次單獨與五姑娘解開心結的機會。”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40:30

第二章

    他這麼一說,蔣懷舟仔細想想,小表妹好像確實在躲著蕭元。

    不提去年姑母答謝蕭元救命之恩小表妹沒有同行的事,就說剛剛,小表妹並非刻板守禮的人,連二表妹都留下來與恩人打招呼了,為何小表妹一走了之?

    只是,小表妹不願見他,會願意與他說話嗎?

    看出他的為難,蕭元再次懇請道:“袁某不會耽誤五姑娘太久,請懷舟成全。”

    他言辭懇切,又救過小表妹,蔣懷舟猶豫了會兒,點點頭,“你隨我來。”

    蕭元松了口氣。

    那邊謝瀾音見男人遲遲不走,戴好帷帽後蹲到河邊洗蘭草了,洗著洗著,餘光裡瞥見兩人走了過來。她抿抿唇,佯裝不知,繼續蹲在岸邊。

    “瀾橋,我們要與小表妹談筆生意,你們先去找蘭草吧。”蔣懷舟笑著同謝瀾橋道。

    謝瀾橋盯著他看了會兒,猜到表哥有不願姚青青知道的事情要說,便配合地領著姚青青走了。

    等她們走遠,蔣懷舟底氣不足地攔住想跟著走的小表妹,隔著面紗討好道:“瀾音,袁兄有事與你說,我去那邊等著,這個給我,我幫你洗。”言罷搶過小表妹手裡洗了一半的蘭草,迅速溜了。

    他相信蕭元的人品,絕不會欺負小表妹,再說他只是離得遠聽不見,眼睛可盯著這邊呢。

    表哥胳膊肘往外拐,謝瀾音氣急敗壞,想走,身前男人跟著挪了一步。

    謝瀾音咬了咬唇,退後一步,扭頭問道:“袁公子要與我談什麼生意?”

    “這裡說話不方便,今晚我去邀月閣找你,”蕭元盯著面紗後她隱隱若現的眼睛,聲音低沉,“去年我救你一命,現在我有求與你,蔣謝兩家也只有你能幫我。五姑娘信得過我,請於今晚二更梆子響時出屋,我在你門外等你,五姑娘若是不信……”

    謝瀾音冷笑抬頭,想聽聽他打算如何威脅她陪他做這種半夜私會的荒唐事。

    “五姑娘若是不信,袁某亦不後悔當初救了你。”蕭元低低地道,鳳眼裡溫柔暖過春光。

    謝瀾音怔住,望著男人那雙隱含柔情的眼睛,腦海裡忽的一空。

    風好像停了,耳邊也沒有了淙淙的流水聲,只剩面前的男人,時光好像一下子回到了那日在僮山上,她被賊人粗魯地拽了起來,絕望恐懼的時候,他悄然出現,救她脫險,規規矩矩背著她走了一路。

    “今晚二更,不見不散。”

    她久久不語,蕭元知她為難,最後看她一眼,轉身走了。

    他給她一日的時間考慮。

    謝瀾音呆呆地望著他,好一會兒才意識到他竟然默認她答應了,不由往前追了兩步,“你……”

    蕭元頓足,回頭時食指抵唇,動作親昵自然,仿佛兩人已相知多年。

    謝瀾音驚詫地忘了反應。

    她乖巧聽話,蕭元滿意地笑了,繼續前行。

    “瀾音,今天咱們遇到的那位公子是誰啊?”

    下午歇完晌,姚青青過來找謝瀾音說悄悄話。那人俊逸脫俗氣度華貴,在河邊時她就好奇想問了,只是不好意思,怕蔣懷舟謝瀾橋笑話她,現在頂多謝瀾音知道,兩人關係這麼熟,她不是特別難為情。

    謝瀾音自蕭元走後腦袋裡便一直想著晚上的事,心煩意亂,此時聽好姐妹提起蕭元,她詫異地盯著姚青青看,見姚青青目光閃爍,臉越來越紅,她壓下心頭那股怪異感,笑著打趣道:“怎麼,你喜歡他了?”

    那人長得人模狗樣,姑娘們一見傾心也沒什麼奇怪的。

    姚青青卻搖搖頭,托著下巴與她道:“喜歡倒說不上,只是第一次見到這樣出色的人物,難免好奇,瀾音你跟我說說吧,他跟你們怎麼認識的,要跟你談什麼生意?真奇怪,談生意該找瀾橋姐姐啊,找你做什麼?”

    一連串的問題,謝瀾音笑笑,信口胡謅道:“他是我三表哥認識的一個朋友,姓袁,來這邊做客時在三表哥調香房看到了美人嬌,想要買,三表哥說要與我商量,他便問了我幾句。”

    “那你答應了嗎?”姚青青頗感興趣地問。

    謝瀾音撇撇嘴,小聲哼道:“不給,那是三表哥專門送給我的,三表哥都不賣,憑什麼讓他賣?”因為心裡還在怨男人提出那樣過分的要求,現在說起嫌棄對方的話,神情語氣便十分地可信。

    姚青青佩服極了,“瀾音真行,換做是我,恐怕他說什麼我都肯答應。”

    “誰都跟你一樣沒出息?”謝瀾音得意洋洋地鄙夷道,心裡卻有些發虛。

    她沒有答應,可她也沒有拒絕不是嗎?在男人眼裡就成了默認。

    不過她猶豫是因為對方救過她的命,對她有大恩,並非因為他容貌出眾,如果沒有救命恩情,便是他生的舉世無雙,冒然提出半夜私會的要求,她非但不會答應,還會馬上告訴表哥,徹底與他斷絕關係。

    只是,晚上真的要見他嗎?

    送走姚青青,謝瀾音趴到床上,久久拿不准主意。

    不見,有點過河拆橋的意思,畢竟她是欠他的恩情,而且他的人品,謝瀾音還是有點信的。可凡事就怕萬一,半夜無人,萬一他生出歹意,別說他身手了得,便只是個普通男人,也絕對能在她呼救前搶先制服她。

    還有他說有事求她,又有什麼事是蔣謝兩家只有她能幫忙的?

    思來想去,天黑了也沒個章程。

    “姑娘還不睡嗎?”

    今晚該鸚哥守夜,見姑娘拿著本書靠在床頭,她體貼地勸道:“姑娘早點睡吧,明早起來再看,仔細壞了眼睛。”心裡也有點奇怪,自家姑娘什麼時候這麼好讀書了?

    謝瀾音看看身邊的大丫鬟,突然想到個主意,放下書,笑著與她道:“剛剛我看到一個傳說,說是上巳節這晚二更起來,去天上數與本身年齡相當的星星,再默默許願一刻鐘,將來心願便能達成。我準備試試,到時候你在屋裡看沙漏,一刻鐘的時間一到,便出去喊我。”

    關係到自己的周全,謝瀾音實在無法相信一個外男,有鸚哥照應,她就不怕了。

    鸚哥卻狐疑地盯著主子,“真的管用嗎?那麼晚,姑娘仔細受了涼。”

    謝瀾音解決了一樁心事,人突然輕鬆了下來,鑽進被窩道:“我多穿點衣服就好了,你警醒點,二更梆子一響便進來喊我,若是錯過了,我罰你三個月的月錢!”

    “姑娘才捨不得罰我。”鸚哥輕輕地笑,看看床上面如桃花的姑娘,她熟練地放下紗帳,掩好了,吹了燈,提著手裡照亮的燈退去了外間。姑娘有命,鸚哥不敢耽誤姑娘的“大事”,和衣靠在床頭,強打精神。

    內室謝瀾音也沒有馬上睡著,翻了幾次身,才閉上了眼睛。

    睡著了,時間過得就快了,但心裡有事,睡得淺,街上梆子一響,謝瀾音就醒了,翻個身,聽到外面鸚哥起來的動靜,很快就走了進來,逐次點燈。

    “姑娘醒了嗎?”鸚哥隔著紗帳問。

    謝瀾音應了聲,鸚哥挑起紗帳時,她看看窗子那邊,心裡一動,忍笑道:“出門前還得念一段經,也是一刻鐘,你去沙漏那邊盯著,一會兒叫我。”說著裝模作樣拿起睡前塞到被子底下的書,靠著床頭看。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40:43

第三章

    鸚哥動了動嘴,見姑娘桃花眼水亮亮的,顯然正在興頭上,便沒有潑冷水,認命地陪姑娘折騰。

    謝瀾音嘴角翹了起來。

    欠了他的,她願意還,但半夜見面,她不能太準時了,得猶豫猶豫,免得他以為她輕浮好說話,而且讓他等一刻鐘,也算是對他提出這等失禮要求的懲罰,他若不耐煩走了,她正好省了事。

    隨便翻了幾頁書,感覺已經過了很久,謝瀾音疑惑地問鸚哥,“還沒到嗎?”

    一刻鐘竟然這樣長?

    “早呢,姑娘安心念經吧,我給你盯著呢。”鸚哥小聲地道。

    謝瀾音有點後悔了,早知一刻鐘這麼長,她該編短點的時間的。

    窗外蕭元也聽到了鸚哥的話,雖不知她編了什麼藉口,卻領悟了她“念經”的意思,笑了笑,站在屋簷下耐心地等。

    這種幼稚的懲罰,受著也有趣。

    時間到了,謝瀾音梳頭穿衣又磨蹭了一會兒。

    “姑娘披上斗篷,外面冷。”鸚哥從櫃子裡取出一件雪青色的斗篷,服侍謝瀾音披上,然後提著燈籠,要去送她。

    謝瀾音默認,走到門口卻略微抬高聲音道:“書上說了,不能點燈,我去牆角櫻桃樹那裡許願,一刻鐘後你出來接我。”

    “姑娘看得清路嗎?”鸚哥不放心地問。

    謝瀾音想了想,笑著接過燈籠,“那我提著燈過去,許願前再吹了。好了,你進去吧,時間沒到不許出來。”先前不想提燈,是怕被鸚哥瞧見那人。

    姑娘古古怪怪的,鸚哥小聲嘟囔著進去了。

    謝瀾音帶好門,一轉身,就見十步外站著他,一襲黑衣,昏黃的燈光裡,他臉上帶笑。

    謝瀾音沒有多看,領頭走到牆角的櫻桃樹下,吹了燈,轉身同跟過來的男人道:“只有一刻鐘的時間,你到底要我幫你做什麼?”

    月初天上無月,只有當中一條璀璨天河照亮,還有遠處窗子裡透出來的微弱燈光。但蕭元眼力極好,將斗篷下她冷漠的小臉看得清清楚楚。

    “你要許什麼願?”他朝她走去,想挨得近些。

    謝瀾音警惕地往後躲,見他識趣地停了,她才沒有抽出手中匕首,聲音更冷,“與你無關,你若沒有事,我進去了。”

    小姑娘刺蝟一樣,聲音冷,冷也好聽。蕭元沒再試圖靠近,走到牆根下,靠著牆道:“我有一樣東西,想托你幫我轉給一個人,那個人你沒見過,等她出門時,我會安排你無意撞上她。你要做的,就是趁機將東西塞到她手中。這事必須做的神不知鬼不覺,一旦被她身邊的人發現,我會惹上大麻煩。”

    沈捷一時半刻對付不了,但他必須先救姨母出來,不讓她再以身侍賊。梅閣密不透風,姨母身邊的人肯定也都是沈捷的心腹,他沒法送消息進去,唯能趁姨母出門時想辦法。安排自己的人去撞姨母,太陌生的人沈捷會起疑,只有沈捷知曉的並絕對與他沒關係的,沈捷才會相信那真的是場意外。

    想來想去,只有她合適。

    屆時她看到姨母,也只知道那是沈捷的妾室,猜不到他與姨母的身份。

    “我呢?”謝瀾音皺眉問他,“我會不會惹上麻煩?”

    蕭元搖頭,看著她,聲音溫柔,“你只需咬定是我威脅你,內情一概不知,看在你祖父的面子上,他不會為難你一個小姑娘的。”

    真暴露了,她與姨母都不會有事,他這邊,也只是廢了一個身份。

    但蕭元相信她演戲的本事,只要她想,此事有七成把握。

    “他是當官的?”謝瀾音還在琢磨他的話,試著推斷道,“給我祖父面子,而不是懾于我祖父,那他的官職應該與我祖父差不多,難道是……”

    她驚駭地瞪大眼睛,他到底是什麼人,竟然與平西侯有瓜葛?

    蕭元話裡故意露出破綻,就是為了考驗她,見她果然猜到了,他不吝誇讚,“五姑娘冰雪聰明,袁某佩服,就是不知五姑娘敢不敢幫我一回?事成之後,袁某必有重謝。”

    謝瀾音沒有馬上回答,謹慎地問他,“那個人是誰?”

    “嚴姨娘。”蕭元平靜地道,“她是我一位故友的親人,被沈捷強奪進府,我們想不到辦法與她聯繫,才想請你幫忙。五姑娘請放心,我用性命保證,就算事情敗露,也絕不會給你帶來太大麻煩。”

    他說的夠清楚,謝瀾音垂眸沉思,信了他的話。

    他沒有必要撒謊,因為她若發現對方不是沈捷與那位姨娘,她可以臨時反悔。而她是被人逼迫的官家姑娘,又不是什麼大事,沈捷確實沒有必要追著她不放。

    不過謝瀾音很好奇一件事……

    “你說了這麼多,就不怕我不幫你,再去侯府告密嗎?”她盯著昏暗裡的男人,緊張地問。他是太信她,還是有手段威脅她乖乖聽話?

    “不怕。”

    低沉簡短的兩個字落下,蕭元直起身子,迎著遠處的燈光再次走向她,凝望她的鳳眼比天河岸邊最亮的星還要明亮動人,“因為我喜歡的姑娘,絕非背信棄義之人。”

    謝瀾音震驚地忘了躲避。

    他說,他喜歡她?

    怎麼可能……

    “就這麼不信?”蕭元已經到了她跟前,看著她裝滿震驚的美麗眼睛,蕭元笑了,抬手,拇指食指間忽的垂下一枚紅瑪瑙耳墜,剛好落在她眼前。

    紅瑪瑙輕輕地晃,謝瀾音呆呆地看,耳邊是他低啞好聽的聲音,

    “早在玉井樓上聽到你說話的那一瞬,我就為你動了心,所以路過玉泉,認出那耳墜與風吹面紗你耳朵上戴的一樣,我才將其收入懷中。瀾音,真的,算算日子,再過幾天,我喜歡你就滿一年了。”

    他說他喜歡她,快要滿一年了。

    夜裡無風,只有星光閃動,看著眼前她親手扔進玉井此時又被他捏著的紅瑪瑙耳墜,看著耳墜後他過於靠近的俊美臉龐,謝瀾音心跳不穩,恍然如夢。

    他真的喜歡她這麼久了嗎?

    記憶回轉,是初遇時他冷漠的背影,是城外他孤傲的一瞥,是僮山上她暗示不舍,他平靜地叮囑她養傷,是離開西安時她不甘心回望城牆,只見百姓進出通行,沒有他的身影。

    真喜歡她,又怎會這樣對她?

    恐怕是怕她不願意幫忙,便使出“美人計”來誘惑她?

    謝瀾音冷笑,他也未免太看得起他那張臉了。

    “你……”

    “你懷疑我想利用你?”欲謀大事的人,若看不出一個才十四歲小姑娘的心思,蕭元也不會活到現在。他收好耳墜,目光沒有離開她的眼睛,“撿起耳墜時,我只是喜歡你的聲音,沒有想太多,後來咱們多次巧遇,我對你越發瞭解,漸漸生出求娶之心。只是我意在西安立足,而你將歸杭州,年紀又小,我自知親事無望,才沒有表露出來。”

    他振振有詞,謝瀾音卻再也不信,諷刺道:“難道現在你就覺得有希望了?”

    “我不確定,但總要試試。”

    她退後了兩步,蕭元沒有追,從容地道:“嘗過大半年的相思之苦,從懷舟口中聽說你要回來,我便打定主意讓你知道,所以上元節那晚,我故意落了耳墜,試探你對我的心。而那時我的故人還未找到我,因此你完全不必懷疑。現在說這些確實容易讓你誤會,但我必須解釋為何會如此信你,若連自己喜歡的姑娘都不信,那算什麼喜歡?”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40:55

第四章

    他沒有哄過姑娘,不會說甜言蜜語,只會實話實說,除了有些事情必須隱瞞。

    他太平靜,訴情的事做的也像胸有成竹,只說喜歡她,沒有一點點擔心她拒絕的緊張。他不緊張,謝瀾音更感覺不到一點真心,而且他的故人何時來的,還不是他動動嘴皮子的事?

    “不用試了,我不喜歡你,還請袁公子將耳墜還我。”謝瀾音直接伸出手,朝他討要,“你真心也好,存心利用也好,我欠了你的恩,這次願意還回去,只求袁公子不要再提其他的,事情完成後,你我再無關係。”

    小姑娘聲音天生嬌滴滴,話說得卻冷漠豪氣,蕭元沒想到自己會遭受如此果斷的拒絕,皺眉問道:“為何不喜歡?”

    他記得在僮山上,好幾次兩人目光相對,她都紅了臉,嬌羞可人,趴在他背上時柔聲細語,便是不喜歡也是願意親近他的,然而今年再見,她態度陡然轉變。

    “因為我讓你唱曲?”蕭元低聲問,這是他唯一想到的得罪她的地方,“那你應該清楚了,我喜歡你的聲音,當時以為離別在即,自然想聽你唱支曲子留作念想,真的沒有任何輕視之心。”

    他再三指出喜歡她的聲音,謝瀾音越發反感,不喜歡她的人,喜歡她的聲音算什麼?

    “耳墜還我。”懶得與他多說,謝瀾音再次伸出手。

    蕭元看著她,一動不動。

    謝瀾音抿抿唇,轉身就走,才歪過身子,手腕突然被人攥住。

    “我到底哪裡得罪你了?”搶在她開口之前,蕭元上前一步,幾乎要貼上她,“不喜歡總要有個理由,你告訴我,只要我能辦到,我會改。”

    他喜歡她,如果只是姑娘家厭棄的小毛病,他願意改。

    “放開我!”被人動手動腳,謝瀾音大怒,試著甩開他手。

    她使勁兒掙扎,蕭元自知唐突,及時鬆開,卻擋在她身前,語氣低了下來,“對不起,我……”

    “你再多說一個字,我寧肯被你罵忘恩負義,也不會再幫你。”謝瀾音冷冷看他一眼,再次往前走,未料夜黑難辨,不小心絆到凸出來的一條老樹根,謝瀾音毫無準備,踉蹌著朝前面撲了下去。

    蕭元眼疾手快將她扯了回來,快站穩時心中一動,仿佛沒站穩般摟著那小腰側倒了下去,怕磕到她腦袋,他悄悄扶住了她後腦。

    那倒在地上,謝瀾音也疼了。後背撞的疼,身上也疼,被他壓的,高大結實的男人,似一堵牆,密密實實地覆在她身上。

    “你……”

    “你走路一向這麼不小心?”蕭元看著她倒映著星光的美麗眼睛,低聲問。

    夜太靜她太美,他情不自禁地溫柔。

    略帶責備的語氣更顯親昵,謝瀾音惱羞成怒,一邊推他一邊攆他,“你快起來!”

    她身量嬌小,蕭元既捨不得這柔軟的觸感,又怕壓壞了她,稍微貪戀了會兒,十分君子地蹲到一側,伸手扶她,關切問道:“沒摔疼吧?”

    “不用你管!”謝瀾音拍掉他手,撐著地要起來。

    蕭元沒攔,靴子卻踩著她斗篷。

    謝瀾音起身地快,被這樣一扯,不受控制就跌了下去,正好落到了男人懷裡。腦袋裡嗡的一聲,謝瀾音只覺得渾身血氣都湧到了臉上,不知該怎麼解釋,亂撐著他要起來。

    “瀾音……”

    這樣抱著比壓著她還享受,蕭元捨不得鬆手,雙手緊抱她腰,下巴搭在了她單薄的肩頭,像她當初趴在他肩頭那般歪頭問她,“瀾音,我真的喜歡你,你告訴我,我哪裡惹你不高興了?”

    溫柔的氣息吹在她臉上,謝瀾音心砰砰的跳,說不清是因為剛剛的兩次驚魂未定,還是這太過親密的姿勢。那懷抱寬闊溫暖,在這冷清的暮春深夜,她竟然有絲不舍離開,可是不行,她怎麼能讓一個男人抱著?

    羞惱與委屈糾纏,想信又不敢,說不清的複雜情緒,太陌生太強烈,謝瀾音心裡發酸,忍不住哭了,“你放開我……”

    小姑娘哭得可憐,蕭元以為自己的舉止嚇到了她,畢竟她是個清清白白的官家姑娘,他這樣摟摟抱抱確實不妥,連忙扶她站了起來。她頭也不抬要走,蕭元不敢再攔,急著道:“等我確定了動手的日子,再來知會你。”

    臨走時急著交代的才是他最關心的,謝瀾音心裡冷笑,擦擦眼淚走了,快到門口,正好鸚哥出來接。謝瀾音就委屈了一會兒,現在已經平靜了,領頭走進屋,脫了外衣便鑽回被窩,免得被鸚哥看出不對。

    鸚哥連續打了兩個哈欠,困倦地將姑娘外衣搭在屏風上,吹燈後出去了。

    院子裡,蕭元對著姑娘閨房站了良久,才心情複雜地離去。

    她答應幫忙,他松了口氣,可她那麼反感他,卻是他沒有料到的。

    是他太招人厭,還是他挑的時機不對?

    夜裡躺到床上,蕭元難得的失眠了。

    謝瀾音沒比他好到哪去,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她都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了,明明想好要忘了他,要去京城挑個出身高貴的世家子弟,他一來糾纏,她便亂了陣腳。

    睡得不好,早上起來,眼底下發青,眼睛也有點腫。

    桑枝見了大吃一驚,“姑娘哪裡不舒服?”

    鸚哥將此歸結在了姑娘半夜瞎折騰上,小聲數落道:“昨晚姑娘非要去數星星!”

    謝瀾音正愁沒藉口,便順著鸚哥的話說,怕被母親瞧見,她沒有去前院吃早飯,自己隨便用了點,飯後繼續躺床上補覺。蔣氏憂心小女兒,與謝瀾橋一起過來探望,聽完鸚哥的解釋,母女倆互視一眼,放心地走了。

    謝瀾橋去找蔣行舟了,蔣氏回了自己的香園。

    剛進屋,丫鬟玉盞遞上一張帖子,“夫人,平西侯府剛剛派人送來的。”

    蔣氏接過帖子,坐到椅子上看,看完笑了,“沈姑娘請兩位姑娘初七那日過去賞梅。”

    那位侯夫人還真是客氣,前幾天才說讓小姑娘們結交,今日真的送了帖子來。

    平西侯府。

    十五歲的沈妙抱著一條雪白毛色的獅子狗坐在母親旁邊,聽丫鬟們回完話,她好奇地打聽道:“謝家那兩位姑娘脾氣如何?母親可別什麼樣的姑娘都讓我見,聽說南方姑娘都特別嬌氣,走幾步都要喊累,真那樣,我可同她們玩不到一處去。”

    她是西安城裡身份最尊貴的姑娘,去哪兒都被人捧著,性情難免有些高傲。

    孟氏並不覺得有何不妥,親女兒,怎樣她都喜歡。瞅瞅女兒,她歎口氣道:“二姑娘謝瀾橋好做生意,不務正業,五姑娘謝瀾音就跟你說的差不多,嬌滴滴愛撒嬌,娘也不是特別喜歡。不過她們祖父父親有本事,你爹爹讓我別怠慢了,妙妙便委屈一下吧,等她們來了,領著人到花園裡逛逛,盡了禮數便是。”

    沈妙一聽,便知道自己不會喜歡那兩個謝家姑娘,很是晦氣,想到這是父親的主意,她突然記起另一件事來,“月中爹爹生辰,娘準備怎麼給爹爹慶生?搭戲臺子嗎?”

    談的是喜事,孟氏眉頭卻皺了起來。

    慶什麼生辰?她安排的再好,他也不會領情,不會帶她出門遊玩,而是陪那個女人去。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41:09

第五章

    越想越憋屈。

    被寵妾添堵的主母多了,但連寵妾的面都沒見過的,可只有她一個!

    孟氏暗暗咬牙,餘光裡見女兒笑著逗狗玩,忽的計上心頭。

    沈捷不許她去梅閣,那外人不懂規矩擅自闖了過去,總與她無關吧?

    而謝家姐妹惹了丈夫不快,長子便是對謝瀾橋有什麼心思,父親不喜,他也得斷了。

    “大哥,我想去騎馬,你帶我騎馬去吧?”

    十歲的沈應明猶豫著來到兄長門外,小腦袋探進去,對著書桌旁的男人忐忑問道。

    沈應時放下書,示意他先進來,“怎麼沒去找你姐姐?”

    出門在外,他願意照顧這對異母弟弟妹妹,但關係算不上親密。弟弟怕他,平時都黏在沈妙身邊,倒是沈妙,膽子大些,時常同他撒嬌,讓他陪她去逛街。

    沈應明低頭,攥著手指道:“姐姐說今日她有客人過來,沒空陪我。”

    其實是母親讓他來找兄長的,但母親叮囑他要說姐姐,沈應明不是很懂,但他聽母親的話。

    沈應時沒有多想,起身道:“我去換身衣裳。”

    兄長答應地痛快,沈應明咧嘴一笑,一屁股坐到兄長剛剛的位置,捧著書看,看了兩眼又放下,同屏風後的兄長說話,“大哥,謝家姑娘,是不是咱們在蔣家遇見的那個奇怪的姐姐?”

    他去給母親請安時聽小丫鬟們說了。

    沈應時動作一頓,腦海裡浮現謝瀾橋俯身打李長茂屁股的情形,回頭看他時長髮隨風輕揚,一雙桃花眼明亮似水。

    他看看剛剛從衣櫥裡取出的掛在屏風上的外袍,動作一改,將剛解開的腰帶重新系上,很是自然地道:“三弟去找母親吧,我剛剛想起還有幾封書信要回,明日再帶你出門。”

    沈應明“啊”了聲,衝動之下說漏了嘴,“可娘讓我……”

    說到一半,對上兄長看過來的目光,沈應明連忙閉上嘴巴。

    但沈應時已經明白了。

    孟氏輕視謝瀾橋,怕他喜歡對方,所以想打發他走,免得他再次遇見謝瀾橋。

    既然如此,她何必多此一舉,請謝家姐妹來侯府?

    孟氏不喜的人,沈妙也絕不會喜歡。

    沈應時皺皺眉,走到沈應明身邊,摸了摸他腦袋:“隨我去書房。”

    到了書房,佈置了練字課業給他。

    沈應明不想練字,但更不敢違背兄長的話,抿抿嘴,乖乖拿起筆。

    那邊孟氏聽幼子身邊的丫鬟回稟說長子在教導幼子課業,雖然不是出府,但長子被弟弟絆住肯定不會去花園裡,就放了心,喊來女兒沈妙,再次叮囑了幾句。

    嚴姨娘是孟氏眼裡的刺,母親不痛快,沈妙當然也憎惡嚴姨娘,因此對母親的話言聽計從。

    辰時過後不久,門房那邊派人來傳話,謝家姐妹到了。

    沈妙看母親一眼,放下懷裡的愛狗,領著丫鬟去迎客。

    侯府門外,謝瀾橋先下車,再過去扶妹妹。

    姐妹倆,姐姐穿了身碧色長裙,妹妹著身蓮粉色褙子,並肩站到一起,宛如紅花綠葉,花美葉清新,看得侯府門外的侍衛們忍不住側目,好在都是軍營裡選出來的,知道本分,沒敢多看。

    倒是影壁後面轉過來的沈妙,看清謝瀾音後,腳步不由頓住。

    她早聽說過,江南多美人,母親身邊的丫鬟誇讚謝家姐妹,她還不信,可是現在……門口的謝瀾音,肌膚白嫩,仿佛捏一下就能掐出水兒,美眸瀲灩,像是含了兩汪清泉,亭亭玉立站在那兒,引人矚目。

    那日丫鬟誇讚完謝瀾音,又趕緊說謝瀾音再美也比不上她,當時她信以為真,現在見到真人,沈妙臉上突然火辣辣的,猶如被人打了一個耳光。如果謝瀾音只比她美一點點,她都不會這樣,然而……

    沈妙暗暗攥緊了手。

    她面上依然帶著親昵的笑,因此謝瀾音沒察覺哪裡不對,注意力反而都在顛顛朝自己跑過來的雪白小狗上。看著小傢伙繞著她們姐妹轉了兩圈,又要往她裙子底下鑽,謝瀾音笑著躲開兩步,扭頭同沈妙誇道:“這狗真漂亮,沈姐姐養了多久了?”

    豆蔻年華的姑娘,笑靨如花,聲音嬌滴滴更是好聽,男人聽了會骨頭發軟,沈妙卻只起了一身疙瘩,只覺得謝瀾音故意用這種腔調說話的。

    世家姑娘慣會虛與委蛇,沈妙也不例外,笑答道:“快兩年了,叫球球,見誰都不認生,就是喜歡淘氣……走吧,我先帶你們去見見我娘,她可想你們了。”

    為了嚴姨娘,她也得裝下去。

    她瞧著和善,言辭大方,謝瀾音與姐姐互視一眼,一起跟了上去。

    到了上房,孟氏客套地誇讚了姐妹容貌一番,很快就道:“園子裡梅花開得好,你們小姑娘去那邊玩吧,瞧著好看的摘幾枝,拿回去給你們母親看,她懷著身子,整天待在屋裡也悶。”

    “夫人這樣惦記我娘,回去我跟她說,她肯定比見了梅花還高興。”謝瀾音甜甜地道謝。

    “就你嘴巧。”孟氏笑呵呵地道。

    沈妙便邀請姐妹倆去花園裡逛。

    “瀾音居然會騎馬?”姑娘們聚在一起,多半聊些日常起居的事,聽謝瀾音說她會騎馬,沈妙意外地問。

    謝瀾音看著旁邊跟著她們走的小白狗,笑道:“是啊,我的馬也是全身雪白,跟球球一樣。”

    “那下次我去跑馬,約你們一起。”沈妙自負馬術精湛,容貌上輸了,便想在旁的事情上將謝瀾音比下去。

    謝瀾音許久沒跑馬了,欣然應允,“不過我馬術不精,只喜歡慢跑,沈姐姐見了可別笑話我。”

    “我只大你一歲,瀾音還是喊我小名吧。”沈妙不愛聽她喊自己姐姐,打趣般地道。

    沈妙長她一歲,謝瀾音喊姐姐是出於客氣,如她最開始也喊姚青青姐姐,熟悉了才喚小名,現在既然沈妙提了,她就自然地改了口。

    心裡卻惦記著蕭元交待她的事,暗暗觀察周圍情形。

    平西侯府占地頗廣,裡面有一片專門種植梅樹,陽光溫暖,梅花盛開如片片彤雲。

    這片梅林正是沈捷為了愛梅的小顏氏栽種的,小顏氏的院子梅閣自然就在梅林一側。蕭元抵達陝西後,沈捷心中警醒,晚上加派人手守著梅閣,白日裡依然與平時一樣,院門大開,仿佛裡面的主人可以隨時出入。但小顏氏知道,那開著的門只是做樣子,不曾試圖出去過,孟氏等人亦清楚,就算她們想進,守門的女護院也會不許。

    昨晚謝瀾音已經從母親那裡將沈家妻妾情況都打聽清楚了,然蔣氏知道的也不多,只告訴女兒嚴姨娘與旁的姨娘不同,人前沒有露過面,囑咐女兒過去了別瞎打聽。

    話說到什麼程度,謝瀾音心裡有數,看著梅花掩映下那片白牆青瓦的宅院,好奇問沈妙,“那是什麼地方?”

    見到了不打聽,才是反常。

    沈妙實話實說道:“那是嚴姨娘的梅閣……走,咱們去那邊逛,湖邊賞梅,風景更好。”

    伸手指向了梅林旁的湖水。

    客隨主便,她說去哪兒,謝家姐妹自然去哪兒。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41:21

第六章

    最後看了梅閣一眼,謝瀾音心事重重地跟著走了。一個女子,被人強擄進府當姨娘,連門都不許出,可不就成了禁臠?這般可憐,謝瀾音私心裡也是希望她能獲救的。當然,嚴姨娘再可憐,她都只幫一次忙,不會因為濫發善心連累自家人。說到底,這裡是陝西,是沈捷的地盤。

    心不在焉地賞了會兒花,三個姑娘去湖邊納涼。

    侯府頗大,一路走過來,謝瀾音腳有點酸了,坐在竹椅上歇息,謝瀾橋陪著妹妹坐。

    沈妙精神不錯,站在湖邊賞魚,忽的朝謝瀾音招手,悄聲道:“瀾音快來,這有條大錦鯉!”

    謝瀾音在杭州時錦鯉看多了,不想動,卻不好拂了人家的好意,悄悄遞給姐姐一個無奈的眼神,起身往那邊走。謝瀾橋嘴角噙笑,目送妹妹去敷衍沈妙,忽有風從另一側吹來,謝瀾橋情不自禁扭頭,面對碧波蕩漾,她心曠神怡地閉上眼睛,感受這涼爽清風。

    風停了,旁邊狗叫聲與妹妹的驚叫突然同時響起,謝瀾橋心頭一跳,歪頭去看,剛好看見妹妹朝水裡面栽了下去,沈妙伸手要拉妹妹,人沒拉到,身子一歪也撲進了水中。

    “瀾音!”

    “姑娘!”

    謝瀾橋與沈妙的丫鬟同時趕了過去,剛要跳水,謝瀾音自己站了起來,雙手抹臉。旁邊沈妙也搖晃著露出了水面,抹完臉先去扶謝瀾音,“瀾音沒事吧?有沒有摔到哪兒?”

    虛驚一場,謝瀾音大口大口地喘,狼狽地搖頭,“沒事……”

    “都怪球球亂跑!”沈妙扶著她往岸邊走,氣得訓斥岸邊的愛狗,“這次萬幸瀾音沒事,她要是摔傷了,我立即賣了你!”

    小白狗知錯了,五體投地伏在地上,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骨碌碌轉動,可愛極了。

    它這樣可愛,謝瀾音這個被它亂跑害得落水的苦主都不忍生氣,勸沈妙,“你別嚇唬它……”

    說話時忽見那邊有一灰袍男子走了過來,謝瀾音瞅瞅身上,朝伸手要拉她上岸的姐姐搖搖頭,上半身抵住堤岸,只露肩膀在上面。

    謝瀾橋順著妹妹的目光看過去,對上一張有些熟悉的清冷面龐。

    “怎麼回事?”沈應時守禮地停在二十步之外,同謝瀾橋點點頭,盯著沈妙問。

    兄妹間不必太計較,沈妙已經在丫鬟的攙扶下上了岸,惱火地回答兄長:“剛剛我們賞魚呢,球球亂跑,驚得瀾音掉了下去,我沒扶住,也落了水。哎,大哥你先走吧,我趕緊帶瀾音去附近換身衣裳。”

    她沒說要去哪裡換衣,但沈應時猜的到。

    此地距離梅閣最近,客人落水,沈妙扶人過去,梅閣的人不好拒絕,事情傳到父親耳裡,沈妙只要推脫救人心切,父親也不會真的生氣。

    可是,去梅閣就能見到她嗎?

    不可能,她若是肯輕易露面的主,父親也不敢讓梅閣大門開著。

    孟氏母女自作聰明,竟然還想利用謝家姐妹。

    視線掠過那條最聽沈妙話的小白狗,沈應時脫下外袍,遞向謝瀾橋,“梅閣雖近,嚴姨娘不喜打擾,妹妹的院子有些遠,請五姑娘先披上吧,以免路上不便。兩位姑娘賞臉來陪妹妹,可惜她人小,待客不周之處,還請兩位姑娘見諒。”

    他玉樹臨風,面冷說話卻彬彬有禮,謝瀾橋心中感激,命鸚哥去接衣裳。

    沈應時沒再耽擱,轉身走了。

    沈妙暗暗咬唇,眼看謝瀾橋主僕將濕漉漉的謝瀾音拉上了岸,她不甘心,假作關心地道:“嚴姨娘平時確實不愛出門走動,但她心善,瀾音落了水,她肯定不會介意的,咱們還是先去她那邊吧,我倒不怕什麼,瀾音身子嬌貴,千萬別著了涼。”

    謝瀾音不清楚梅閣的具體情況,想著過去或許能打聽到什麼,就點了點頭。

    謝瀾橋看著妹妹身上男人的衣袍,一邊替妹妹擦臉一邊道:“算了,直接去妙妙那邊吧。”

    她與沈應時只見過兩面,觀他舉止作風,十分守禮,那麼明知她們姐妹今日來侯府做客,他還是來了容易碰到她們的花園,又特意強調別去最近的梅閣,顯然別有深意。

    妻妾之間向來不合,她不想冒然攙和進沈家家事。

    更何況,沈應時及時出現,難道他提前料到了什麼?

    掃一眼身側沈妙的衣擺,再看看落湯雞似的妹妹,謝瀾橋目光轉冷。

    謝瀾音喜歡朝姐姐們撒嬌,瑣碎事會頂嘴鬧著玩,但大事上向來聽兩個姐姐的。

    二姐姐說不去梅閣,肯定有她的道理。

    姐妹倆拿定主意不去,沈妙不好再勸,領著人回了她的院子。

    孟氏得到信兒,假惺惺過來探望,送走姐妹倆後,她遣退下人,皺眉問女兒,“怎麼沒去那邊?”

    一提這個沈妙就來氣,將兄長過來的事情告訴了母親,“娘,若不是大哥提嚴姨娘不喜被人打擾,她們倆肯定就隨我去了,大哥也真是的,他怎麼去了花園?還有啊,我跟謝瀾音都落了水,他竟然把外袍送給謝瀾音穿了,氣死我了!”

    想到哥哥可能是因為謝瀾音貌美才胳膊肘往外拐的,再次證明謝瀾音容貌勝過她太多,沈妙看什麼都不順眼,小白狗不知主人心情抬起兩隻前爪撓主人裙子,想要主人摸腦袋,被沈妙一腳踹了出去。繡花鞋碰到狗肚子,沈妙突然不忍,但力道已至,小白狗嗷嗚一聲,貼著地擦出去五步之遠。

    孟氏目光隨著狗動,臉色比女兒還難看。

    她指使小兒子去絆住長子,目的就是為了不給長子見到謝瀾橋的機會,沒想到長子竟然自己尋了過去,送衣裳給謝瀾音,多半也是為了討謝瀾橋的芳心,卻壞了她好不容易想出來的妙計!

    “妙妙先回去吧,你也落了水,喝碗薑水壓壓寒。”孟氏揉揉額頭,先關心女兒。

    “那娘替我說說大哥。”沈妙抱起可憐兮兮趴在一旁的愛狗,摸著狗腦袋走了。

    孟氏立即就讓丫鬟去喊長子過來。

    一刻鐘後,沈應時神色淡然地跨入了堂屋。

    孟氏盯著長子,忍著火氣問道:“不是說在教導明兒功課嗎,怎麼去了花園?應時,娘以為你與別家公子不同,不會因為有姑娘來家裡便裝模作樣去花園偶遇,沒想到你……你若喜歡美人,娘安排幾個出挑的通房給你,何必做出這種讓人看低的事。”

    沈應時眼簾低垂,看著自己的膝蓋。

    他兩歲就搬去了前院,身邊都是小廝伺候,大概是因為生母的緣故,父親也沒有讓他與孟氏有太多相處的機會,所以今日是他第一次親自領略孟氏……睜眼說瞎話的本事。

    他寧可孟氏直接訓斥他壞了她的事,也不希望她隨便編個理由宣洩她的不滿。

    不過他也理解,沈妙與她親,孟氏便同沈妙說實話,他不親,她亦同樣對他。

    如此甚好,她若真什麼秘密都告訴他,他會覺得受之有愧。

    “讀書累了,便去花園走走,先前並未聽說家裡來了客人。”沈應時抬眼,直視對面他名義上的母親,“母親莫氣,應時絕非那等好色之徒。”

    三言兩語推翻了孟氏扣過來的大帽子。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41:33

第七章

    孟氏卻不信長子的這番辯詞,認定他是奔著謝瀾橋去的,轉轉手腕上的翡翠鐲子,眉頭再次皺了起來,“便是如此,為何你沒把衣裳替妙妙披上?剛剛妙妙跟我抱怨,說你見了美貌的姑娘眼裡就沒了妹妹。”

    沈應時不介意孟氏指責自己,但只因他與謝瀾橋見過一次,孟氏便處處針對謝瀾橋,也許今日對謝家姐妹的利用也是因為這番誤會,沈應時既愧對謝瀾橋,又不滿孟氏的胡亂牽連,語氣冷了下去,“謝家姐妹是客,妙妙不懂事,回頭我去跟她解釋。”

    話說到這裡,孟氏徹底沒了繼續訓斥兒子的理由,然後就不知該說什麼了。

    “母親沒有旁的吩咐,我先走了。”沈應時站了起來,等了會兒,沒等到孟氏開口,他逕自轉身,大步離去。

    孟氏盯著長子遠去的背影,胸悶無比。

    這還沒有喜歡呢,便如此維護謝瀾橋,將來真娶回來了,還不有了媳婦忘了娘?

    黃昏時分沈捷回來,孟氏服侍他換衣服時,主動提了此事,“都怪球球頑皮,幸好謝家姐妹沒事,明日我再親自攜禮過去探望一番,希望謝夫人不跟咱們妙妙計較吧。”

    前幾年孟氏為了見小顏氏的面,不知想了多少藉口要進梅閣,今日到底怎麼回事,沈捷心知肚明,但他對孟氏有愧,便只當不知,想著過幾日要帶小顏氏出門,晚上照舊歇在了孟氏這邊。

    侯府的燈熄了,蕭元屋裡的燈還亮著。

    葛進端了熱水進來,見主子衣裳穿的好好的,一看就是沒心思睡呢。回想主子那晚回來後就沒怎麼笑過,常常對著鳥籠出神,葛進將水盆放到榻前,一邊挽起袖子一邊閒聊似的道:“公子,五姑娘今日去了侯府,您不過去問問裡頭的情況?”

    蕭元看他一眼,視線又挪到了鳥籠上,“半夜三更,她肯定會惱。”

    上次都氣哭了……

    想娶的人如此不待見他,蕭元有點無措,不知該怎麼繼續。

    葛進沒有媳婦,但他進宮後閑著沒事,看了不少主子不屑看的“雜書”,看得多了也琢磨出了一套心得。主子不伸腿洗腳,他也不催,屁股挪到一旁的矮凳上,低聲勸主子,“公子,您不能怕五姑娘惱就不去啊,其實姑娘們臉皮都薄,便是心裡喜歡,也要拿喬裝裝矜持。就說五姑娘,落水受了委屈,心裡頭說不定盼著您去呢,結果等了半晌您沒露面,那才會真的生您的氣。”

    這話聽著有點道理,蕭元意外地看向心腹,“你怎麼知道她在拿喬,而不是真的生氣?”

    葛進嘿嘿笑,上下打量主子一眼,熟練地贊道:“公子這模樣氣度,哪個姑娘捨得跟您置氣?公子我跟您說,越是嬌生慣養的姑娘,脾氣就越大,公子想討五姑娘的歡心……不是,公子想哄得五姑娘乖乖替咱們辦事,不能板著臉說話,得柔聲哄,能讓著的地方就讓著點才行,臉皮也不能薄了,俗話說好女怕郎纏,您藤蔓似的纏上去,五姑娘想跑都跑不了。”

    主子明明喜歡五姑娘,卻不肯在他們面前點破,他也不能說太白了。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蕭元想像了下他緊緊纏住她的情形,便有點躺不住了。

    “取衣服來,我去問問她梅閣的情況。”他坐了起來,看著衣櫥道。

    葛進咧嘴一笑,將水盆挪到一旁,再去取夜行衣。

    “公子,五姑娘落水,您帶點東西去探望?”葛進體貼地提醒道。

    “帶什麼?”蕭元好奇地問。

    “我去給您拿。”葛進腳步輕快地出去了。

    半個時辰後,蕭元一身黑衣,悄悄閃進了小姑娘的閨房。

    他也不想大半夜的擅闖姑娘家的內室,誰讓白日裡他見不到她?反正都是找機會單獨相處,只要他不動手動腳,在哪兒又有什麼區別,況且他認定了她,早晚是夫妻,沒什麼好避諱的。

    舉著夜明珠照亮,小心翼翼地行到紗帳前,心上人近在咫尺,蕭元突然緊張,靜靜地站了會兒,才慢慢挑起紗帳掛好,掛的時候歪頭看,見她朝外側躺,睡得香,他忍不住笑了。

    放夜明珠到她床頭,蕭元沒急著叫醒她,蹲在床邊,偷偷地看。

    光線昏暗,她肌膚的白皙瑩潤不顯,但眉目如畫,寧靜美麗。

    怎麼叫醒她?

    想到家裡的黃鶯鳥,蕭元玩心上來,伸手去捏她秀挺的鼻頭。

    睡夢裡的謝瀾音突然覺得難受,鼻子不通氣了,憋久了,她本能地張開嘴,深吸了口氣,做這個動作時,忽的就醒了,才睜開眼睛,捏她鼻子的手迅速挪到了她嘴上。

    “是我。”她瞪大了眼睛,蕭元及時出聲道,“聽說你落水了,我來看看。”

    目光語氣都十分地溫柔,怕嚇壞了她。

    謝瀾音盯著突然靠近的男人,在他溫柔的注視下,呼吸漸漸平靜了下來。

    蕭元試探著鬆開手。

    “我沒事,你馬上走。”恢復了自由,謝瀾音仰頭看看,迅速攥住那顆照亮的夜明珠遞給他,冷聲逐客。管他是為了什麼原因來,她都不歡迎,隨隨便便闖她的閨房,他把她當什麼了?

    她手太小,夜明珠的光亮從指縫漏了出來,照清楚了她緊皺的眉頭。

    做了不合規矩的事,蕭元本就心虛,被她這樣一訓,他就順勢接過夜明珠,包好收進懷裡。

    房間徹底黑了下來,不用擔心身體暴露,謝瀾音松了口氣,可是沒聽到他離去,她又提起了心。到底還是怕他,謝瀾音想了想,緩和語氣道:“袁公子,我上午不小心落水,沈妙提議去梅閣,我想先去看看,可我姐姐說沈妙可能不懷好意,便沒有去。”

    他最想知道的,應該就是這個了。

    談及正事,蕭元鎮定了些,照舊蹲著與她說話,“即便去了,她身邊有沈捷的心腹,恐怕也不會讓她露面。瀾音你聽我的,我讓你動手的時候你努力做好便是,其它的不必你費心,我怕你出事。”

    他喊她小名倒是越來越順口了,謝瀾音聽著彆扭,望著黑漆漆的床頂道:“請袁公子自重,別再那樣喚我。你的意思我明白,以後絕不會擅作主張,好了,你走吧。”

    蕭元是得了“高人”提點過來的,但想的是一回事,真正用起來又是一回事,她冷冰冰,他一下子不懂該怎麼死纏爛打,盯著她模糊的身影瞧了會兒,決定還是先聽她的,“好,那我走了,月中沈捷可能會帶嚴姨娘出府,我會提前兩晚過來,知會你準備,東西,出手前我再交給你。”

    “好。”謝瀾音痛快應道。

    她小氣巴拉,不肯多說些話給他聽,蕭元突然又捨不得走了,悄悄將身體往她那邊挪了挪,“你,看過郎中了嗎?”

    謝瀾音聽出他聲音近了,攥了攥被褥,忍住脾氣道:“看過了,什麼事都沒有,袁公子請回。”

    她不停地攆他,蕭元面子上過不去,摸出袖口的東西道:“我身邊有人懂醫理,說吃了這個對身體有好處,我放床邊上了,你記得拿,告辭。”

    說著放下東西,站了起來。

    謝瀾音怎會收他的東西,扭頭道:“我不要,你拿走……”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41:45

第八章

    屢次被拒絕,蕭元的脾氣也上來了,居高臨下盯著床上的黑影,“你不要,我便一夜不走。”

    他突然霸道起來,謝瀾音怔住,拿不准他話中真假。

    “要不要?”她不回答,蕭元直接坐到了床上,倒記得往後挪挪,免得壓到禮物。

    他來真格的,謝瀾音迫於形勢,咬咬唇,悶悶地嗯了聲,只求他快走。

    蕭元不想聽她嗯,又問了一遍,“到底要不要?說話。”

    謝瀾音氣得不行,卻不得不開口,攥著被子說了個“要”。

    那聲音嬌嬌可愛,蕭元滿意了,伸手要摸她腦袋,她聽到動靜逃竄般往裡躲。蕭元手停在半空,頓了頓,自言自語般嘀咕了一句,握拳離去。

    謝瀾音緊張地聽,確定他真的走了,她才慢慢坐了起來。

    呆坐半晌,謝瀾音搖搖頭,懶得再想他古怪的舉止,摸索著去碰他強送的禮物。

    摸到了,拇指大小的東西,有點圓又有點癟,好幾個。

    謝瀾音隱隱有了猜測,卻不敢相信他大半夜送這樣的禮,猶豫片刻,試探著放到嘴裡,一咬,果然是甜的。

    想到他霸道地非要她收,謝瀾音莫名想笑。

    早知只是幾顆棗,她何必與他浪費唇舌?

    甜甜的味道在舌尖散開,謝瀾音笑了會兒,繼續嚼。

    都咬了一口了,不吃更不好藏。

    天微微亮,謝瀾音趴在床上,撥弄床頭的六個幹棗玩。

    她知道,紅棗養氣補血,可是對落水受寒有用嗎?

    他又為何偏偏送了七顆?

    是隨便抓了一把,還是仔細數過的?

    想像男人坐在桌子前數棗的樣子,謝瀾音輕輕咬了咬嘴唇。

    或許他真的有點喜歡她?

    畢竟如果只是為了哄她好好幫他做事,他應該會選貴重的禮物拉攏她,而不是這種幾文錢的東西。

    趁鸚哥桑枝進來服侍前,謝瀾音用帕子將幾顆棗包了起來,藏好了,讓鸚哥去端些幹棗來。

    幹棗廚房就有,鸚哥很快去而複返,還體貼地勸謝瀾音:“一大早吃太甜的容易膩,姑娘少吃幾顆吧。”

    謝瀾音點點頭,讓她們都下去,她關好屋門,再翻出帕子,將六顆棗往盤子裡放,放好了,卻發現蕭元送他的那幾顆個頭特別大,而且更加圓潤,一看就不是同一個筐裡抓出來的。

    謝瀾音不知為何想笑。

    然後一口氣將六個大棗都吃了,免得讓丫鬟們瞧出不對。

    甜的吃多了,早飯時謝瀾音只喝了一碗香菇粥,沒有動碟子裡的豆沙包。

    飯後她照舊去大表嫂那邊逗表侄女,待到絨絨困了要睡覺,謝瀾音告辭往回走,才到邀月閣院門前,蔣氏派小丫鬟來請她,說是孟氏母女來探望她了。

    謝瀾音只好朝母親那邊拐去,路上暗暗思量。

    昨日她只想著去梅閣探情況,其他的沒上心,聽姐姐提醒後,也覺得沈妙有點不對勁兒。換成自己父親有妾室,她巴不得永遠看不到那個姨娘,怎麼會主動把客人往那邊請?除非是特別嚴重的傷,需要及時清理。

    沈妙到底要做什麼,她們娘仨不清楚,但這個侯府貴女,是不必真心相交了。

    香園上房,沈妙站在孟氏身邊,瞥見謝瀾音轉了進來,她快步迎了上去,拉著謝瀾音手仔細打量一番,高興地道:“太好了,瀾音沒事,我總算松了口氣,你不知道昨晚我擔心了多久,就怕連累你病了。”

    “哪有那麼金貴啊,妙妙太小瞧我了。”謝瀾音虛以委蛇的本領也不錯,笑著陪她客套。

    兩個小姑娘分別回了母親身旁坐下。

    孟氏看看門口,好奇問蔣氏:“瀾橋怎麼不在?”

    蔣氏笑了笑,“去鋪子裡了,今日行舟的鋪子新來了一批古玩,她非要跟著過去見見世面。”

    孟氏心中不屑,嘴上卻誇謝瀾橋有本事,連古玩都懂。

    母親話音落了,沈妙熱絡地邀請謝瀾音,“瀾音,後天我想去郊外跑馬,上次說好了一起的,那我到時候來你家找你?”

    謝瀾音不想陪她了,裝作剛要答應又忽的想起什麼般,遺憾地道:“昨晚三表哥說初十陪我去大慈恩寺上香的……”

    “沒事兒,那十一如何?”沈妙期待地望著她,仿佛真的特別想與謝瀾音一起跑馬,願意等到謝瀾音有空。

    沈家是陝西的地頭蛇,謝瀾音又要做一件露餡兒後會略微得罪沈捷的事,此時沈妙再三相請,謝瀾音不好表現出太明顯的疏離,就露出個慶倖的笑,“好啊,你都帶誰去?我想叫上我三表哥一起,我騎馬是他教的,有他在旁邊我才敢騎。”

    蔣氏點點頭,看著兩個小姑娘道:“就你們倆去,我們也不放心。”

    沈妙看了母親一眼,笑著道:“嗯,我也叫大哥陪我。”

    叫上又如何,男女有別,兄長們總不會一直跟著她,她自有辦法讓謝瀾音出醜。

    女兒答應的痛快,孟氏想了想,轉瞬便計上心頭。

    屆時她讓長子把么子也帶上,那麼長子得照顧弟弟,就沒心思招惹謝瀾橋了。

    商量好了,轉眼就到了約好的日子。

    妹妹出門,謝瀾橋當然得跟著,因是騎馬,姐妹倆都穿了男裝。

    “瀾音跟著你姐姐,別與沈妙比著跑。”蔣氏扶著快七個月的肚子,不放心地囑咐道。

    謝瀾音乖乖點頭。

    蔣懷舟在一旁保證道:“姑母放心,我會看著瀾音的。”

    剛說完,外面小丫鬟趕了過來,說沈家兄妹到了。

    蔣懷舟便朝姑母告辭,領著兩個表妹走了出去。

    蔣家門前,沈應時一身灰袍,與三弟沈應明站在一塊兒,沈妙穿了身大紅色的馬裝,明豔張揚,見謝家姐妹都打扮成了少年模樣,她心中一喜,這樣的妝容,她肯定比謝瀾音更出挑了。

    沈應明卻看謝瀾音看直了眼睛,悄悄同兄長道:“大哥,這個姐姐也好看!”

    沈應時知道三弟說的是誰,他目光卻更多的落在了謝瀾橋身上,看著她男兒般帶著大方的笑走過來,他腦海裡不禁浮現那日在自家湖邊,她一身綠裙,頭上簡單地插根碧玉簪子,如楊柳婷婷。

    都說江南女子柔美,西北的姑娘爽朗,她卻嬌俏率真兼備。

    他忍不住多看了兩眼,趁謝瀾橋看過來之前才移開了視線。

    謝瀾橋沒察覺,謝瀾音卻瞧見了,因為當日沈應時出手幫忙,她心裡感激他才多留意了會兒,沒想到正好撞見這位沈世子偷窺她的二姐,雖然他的目光比薛九盯著長姐時含蓄內斂多了。

    難道沈應時喜歡二姐了?

    謝瀾音有點興奮,只是瞥到沈妙後,那股興奮勁兒就淡下去了。

    薛九孤身一人,他們知根知底,沈應時家裡那麼複雜,未必適合姐姐。

    打過招呼後,眾人紛紛上馬。

    三個姑娘行在前面,沈應時與弟弟同乘一騎,邊看著前面的行人邊與一側的蔣懷舟說話。

    都是萬里挑一的容貌,又衣著華貴,這般走在街上,惹來過往行人紛紛矚目。不過這裡是民風開放的西北,姑娘家出門很常見,倒沒有人驚訝姑娘家公然騎馬出遊,大多只是望著馬上的俊男美女出神。

    謝瀾音習慣了,與姐姐談笑自若。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41:58

第九章

    行到南城門前,遠遠卻見對面趕往城門的人流都在回望另一邊,謝瀾音心中奇怪,抬頭一看,就見一道熟悉的身影騎著熟悉的大黑馬,從人群裡行了過來。清冷的氣度,出眾的容貌,比什麼身份都管用,前面的百姓自發讓出一條道來。

    說不清為什麼,謝瀾音微微低頭,抓緊韁繩,希望他沒看到自己。

    “袁兄!”身後蔣懷舟不知道小表妹的心思,見到好友,揚聲喚道。

    蕭元已經朝城門拐去了,聽見蔣懷舟喊他,他唇角上揚,側首去看,驚喜地停下馬,等幾人走到跟前,他才迅速掃視一番,視線在躲在謝瀾橋身側的小姑娘衣擺上頓了頓,才轉向蔣懷舟道:“好巧,又遇上了。”

    他身後,盧俊面無表情,仿佛不知道主子是故意偶遇美人來的,也正是他夠沉穩,蕭元才只帶他出門,留葛進在宅邸裡喂鳥。

    “是啊,”蔣懷舟應了聲,與他介紹沈應時,“這位是平西侯府世子。”

    蕭元看向沈應時,客氣地拱手,不卑不亢,“幸會。”

    蔣懷舟再反過來介紹他。

    沈應時只是點了點頭。

    蔣懷舟瞅瞅兩人,忽的笑了,才想打趣一句兩人像兄弟,都氣度清冷,記起沈應時的身份,及時將話咽了回去,示意眾人一起出城門,得知蕭元也去郊外散心,自然邀他一起。

    蕭元故意繞到了謝瀾音身後。

    謝瀾音如芒在背,眼睛盯著前面,不想歪頭給他看,謝瀾橋與妹妹說了幾句,察覺妹妹乖乖的,臉還有點紅,像是一下子拘謹了很多,不由就朝蕭元那邊看了過去。

    蕭元朝她笑了笑。

    謝瀾橋回以客氣一笑,再看看妹妹,若有所思。

    她與蕭元之間當然沒有什麼,沈應時卻誤會了,目光微變,正猶豫要不要多與蕭元說幾句,瞭解瞭解對方,前面沈妙突然策馬往前面跑了幾步,再調轉馬頭,朝謝瀾音那邊去了,笑著問道:“這邊人少了,瀾音敢不敢與我比一比?”

    謝瀾音剛要婉拒,卻發現沈妙一雙美眸盯著她身後呢,下巴微揚,與其說是高傲,倒不如說是自信。

    她自信什麼?

    自信貌美,她盯著的男人會被她吸引?

    那她成功了嗎?

    謝瀾音想知道,卻不願回頭,好像她也巴不得讓男人看似的,但她心裡莫名地不痛快,簡單回聲“好”,便用力夾了下馬腹。白馬得了命令,風一般沖了出去。

    沈妙等的就是現在,不甘心地掃了眼只望著謝瀾音的俊美男人,一甩馬鞭,火似的追了上去。

    “大哥咱們也跑!”沈應明著急地催道。

    沈應時看著已經動身的謝瀾橋,點點頭,誰料他還沒發力,旁邊有人淡淡地道了聲“承讓”,便見一匹黑馬如利箭脫弦而出。

    沈應時皺眉,馬上追趕,追著追著發現蕭元越過謝瀾橋朝前面去了,他愣了愣,突然失笑。

    他在胡思亂想什麼?

    最前面,謝瀾音聽著沈妙越來越近,抿抿嘴,跑得更快,不想讓她超過,只是狂跑了一會兒,另一道馬蹄聲突然逼近,她詫異回頭,蕭元正好緩住馬速與她並肩,皺眉斥她,“你騎馬不熟,跑慢點。”

    謝瀾音聽得出他的關心,胸口的悶氣忽的散了,扭過頭,故意繃著臉道:“敢情不是你輸,你不用丟人。”

    蕭元就喜歡她嘟嘴的樣子,忍不住道:“她贏了我也不會多看她一眼,你輸了我也……”

    突然意識到接下來的話有點太直白,想換個說法,卻見她紅著臉瞥了過來,不知是羞惱還是什麼,卻是他曾經見過的動人模樣。

    蕭元心跳加快,鬼使神差地往她身邊靠了靠,“你輸了,我眼裡也只有你。”

    本想說不會少看一眼的,話到嘴邊,自己改了。

    他目光灼灼,謝瀾音的心就如同身下的白馬般,一顛一顛的,她無法否認自己的高興,可是想到身後那麼多人看著,眾目睽睽之下他靠過來旁人不定誤會什麼,臉倏地發燙,惱羞成怒瞪了他一眼,“再亂說,我不幫你了!”

    再度朝前跑去。

    蕭元停了停,眼前是她紅紅的牡丹般的小臉,耳旁是葛進的話,

    “公子,晚上您看不清楚,白日裡您仔細瞧瞧,五姑娘若是被您弄得紅了臉,八成就是喜歡你了,不過您可千萬別說錯話將五姑娘氣臉紅了啊……”

    那這次是生氣還是喜歡?

    “袁公子,你剛剛同瀾音說了什麼?”

    身後傳來沈妙微喘的聲音,蕭元恍若未聞,笑著去追他的“黃鶯鳥”。

    城外有座松山,蔣懷舟沈應時兩個貴公子都很熟悉,就帶妹妹們來這邊郊遊。

    在一處溪水旁下了馬,謝瀾音偷偷看一眼那邊最出眾的高大男人,腳步輕快地湊到了姐姐一側。蕭元還算規矩,陪她走了一會兒就超過她了,沒有一直黏著她,但剛剛放慢速度,謝瀾音能感覺到他不時掃過來的目光。

    “他同你說什麼了?”謝瀾橋低聲問妹妹。

    瞥見沈妙望了過來,謝瀾音不高不低地回道:“還是那樁生意啊,三表哥不答應,他知道三表哥最聽我的話,求我替他說幾句好話。”

    “什麼生意?”沈妙不太信地追問道。

    謝瀾音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她笑,“這些銅臭的事,妙妙應該沒什麼興趣,就不說了,對了,這邊有什麼好玩的?”假裝好奇地打量四周。

    妹妹狡猾,謝瀾橋笑了笑,心想回去再盤問妹妹。

    “此處水深魚多,咱們晌午就在這裡烤魚吧。”蔣懷舟一邊往上擼袖子一邊笑著看兩個表妹,“你們去撿柴禾,就在旁邊撿,我們下去撈魚,收拾乾淨,烤魚的事就交給你們了。”

    “三弟陪姐姐去撿柴禾。”沈應時拍了拍弟弟肩膀。

    沈應明瞅瞅溪水,撒嬌地看向兄長,“我也想抓魚!”

    撿柴禾是姑娘們做的事,他都十歲了,是男子漢了。

    “那你就抓魚吧。”沈妙寵溺地看著弟弟,她親昵地挽住謝瀾音手臂,笑眼盈盈,“我們三個撿柴禾就夠了,你們多抓幾條,咱們這麼多人呢,別不夠吃。”

    沈應時皺了皺眉,一旁蕭元忽然開口道:“我幼時落湖大病一場,隨後便不敢涉水,讓盧一替我下水撈魚,我跟在三位姑娘身後撿柴好了,若有什麼蛇蟲,也能及時照應。”

    蔣懷舟知道他身手了得,點頭道:“也好,那咱們分頭行事吧。”

    他對蕭元很放心,轉身去撈魚了。

    沈應時還想再“提點”沈妙幾句,卻被貪玩的沈應明用力往溪邊推去。

    沈妙掩唇一笑,鬆開謝瀾音手腕,熟稔地往蕭元那邊走,“家弟淘氣,讓袁公子見笑了,方才路上袁公子遙遙領先,騎術了得,著實讓人佩服,不知可否教教我禦馬的訣竅?”

    蔣懷舟只介紹了蕭元的姓氏,並未提及他的身份,因此在沈妙看來,蕭元龍章鳳姿氣度脫俗,絕非普通人,而沈妙雖是侯府貴女,卻比京城那些貴女更大膽熱情,遇見這樣出眾的男人,便想先結交一番,也是想吸引蕭元的注意,證明她比謝瀾音更招男人喜歡。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7 21:42:15

第十章

    “抱歉,路上五姑娘請我指點她騎術,我已經答應了,且沈姑娘與二姑娘騎術不俗,袁某實在不好班門弄斧。”蕭元很是客氣地婉拒,說完看向謝瀾音,“五姑娘,不如你我一起撿柴,我順便傳些經驗給你?”

    謝瀾音呆若木雞,難以置信地望著斜對面說謊不眨眼的男人。

    她什麼時候求他指點她馬術了?

    余光裡見姐姐看了過來,再看看那邊眼裡漸漸多了笑意的男人,謝瀾音只好硬著頭皮點點頭,“那有勞袁公子了。”

    或許他有與嚴姨娘相關的事要告訴她?那現在說了,他晚上就不會再闖入她閨房了。

    這樣想著,謝瀾音儘量自然地同姐姐道:“我與袁公子去西邊撿,姐姐與妙妙去東邊,一會兒咱們比誰撿的多。”

    謝瀾橋詢問地看著妹妹,心裡並不願意妹妹與一個男人走太近。

    謝瀾音知道姐姐擔心她,看看已經先往前走的男人,她調皮地朝姐姐眨眨眼睛,“今日跑馬我輸了,等我從袁公子那裡取完經,再跟你們倆比一場。”言罷遞給沈妙一個不服的眼神,轉身去追蕭元了。

    妹妹主意大,謝瀾橋暗暗搖頭,發現沈妙想跟上去,她笑著指向另一邊,“既然瀾音要取經,咱們就不去偷師了,免得下次輸了她又有藉口,走吧。”

    妹妹就在附近,她看得清清楚楚,妹妹想單獨與蕭元說話,自然有她的道理,她怎能讓沈妙壞了妹妹的事。

    她這樣說,沈妙不得不跟著謝瀾橋走,抬腳前看看那邊相隔三步漸漸走遠的一對兒男女,她心中不甘,悄悄摸了摸袖子。跑馬時謝家姐妹寸步不離,謝瀾音也不吃她的激將法,但她早有準備,不信今日教訓不了她。

    “你騙我過來,是有話囑咐我?”

    謝瀾音低著腦袋走在蕭元身後,輕聲道。

    “若我說只想單獨與你在一起,你會不會生氣?”蕭元彎腰撿起一根幹樹枝,起身時,側頭看她,明亮鳳眼始終不離她的眼睛,似是要看穿她的心思。

    謝瀾音一個才十四的小姑娘,遇見他後情竇初開,喜歡他時得不到回應,她又失望又氣惱,如今終於確定他心裡有她了,他卻接二連三說這種直白輕佻的話,縱使心裡情不自禁地歡喜,面皮也擱不住,繃著泛紅的小臉就要走。

    “瀾音……”

    蕭元低聲喚她,怕被人看見,沒敢抓她的手,只拿剛剛撿起的細長小木棍偷偷戳了下她後腰,盯著她轉過來的緋紅側臉問道:“瀾音,那幾個棗甜嗎?”

    謝瀾音回頭是想看看他用什麼戳的她,不期然聽到這樣一個問題,臉頓時更熱了,都不敢抬眼看他,迅速轉了回去,攥攥手指,小聲哼道:“我都扔了,不知道甜不甜。”

    “你明明吃了。”蕭元轉到她前面,裝作將柴遞給她的樣子。

    謝瀾音退後一步,扭頭逞強,“你哪只眼睛看見我吃了?”

    她一身男裝打扮素淨,站在這幽靜的林子裡,卻更襯得她面若芙蓉。蕭元看得賞心悅目,笑著戳了戳她袖子,在她惱火伸手搶小木棍時加大力氣,盯著她紅紅的嘴唇道:“我沒看見,但我聽見你咬棗的聲音了。”

    謝瀾音震驚抬頭,“你,你沒走?”

    “甜嗎?”蕭元看著她水潤潤的桃花眼,不答反問。

    謝瀾音臉刷的紅了個透,惱羞成怒,本能地頂嘴道:“你聽錯了!”

    她咬定沒吃,他有什麼證據?

    祭出以前說不過姐姐時的法子,謝瀾音理直氣壯地瞪了蕭元一眼,沒事人般去撿柴。

    蕭元搖頭失笑,大步追了上去。

    時近晌午,陽光從樹葉間落下,在草地上投成光影斑駁。

    溪邊傳來沈應明興奮的叫聲,好像沈應時抓到魚了,謝瀾音好奇地轉身,卻對上幾根樹枝。

    “他們下水抓魚,衣衫不整。”蕭元跟在她左後側,一直留意著她,見她要往溪邊望,想也不想就擋住了。他未來的妻子,怎麼能看旁人?胳膊小腿也不行。

    謝瀾音氣他管的多,卻沒法反駁。堅持要看,豈不成了不知廉恥?雖然她只是想看看熱鬧,離得這麼遠,能看清楚什麼?

    瞪他一眼,謝瀾音繼續撿柴。

    “給我拿著吧。”蕭元跟上她,要她手裡的幾根柴禾。

    謝瀾音猶豫了會兒,想到他對沈妙那個陝西第一貴女不屑一顧,眼裡真的只有她,輕輕地咬了咬嘴唇,目不斜視地將柴禾遞了過去。

    蕭元肩膀一松,盯著她細白的小手瞧了瞧,忍住了,規規矩矩接過柴禾,順勢靠近她兩步,笑道:“你撿,我幫你抱著。”

    他甘願當跟班,謝瀾音不置可否,只瞥了眼他衣擺,小手嗔道:“你離我遠點。”

    “此地無銀三百兩,光天化日之下,咱們離得遠是心中有鬼,離得近說明問心無愧,他們反倒不會懷疑。”蕭元不肯,看著她側臉笑,“瀾音,這樣跟你說話的機會不多,你別趕我了,否則我明日便去向伯母提親,早點娶你進門。”

    “你再胡說……”

    動了心,自然瞎琢磨過嫁人的事,但真的聽他說出來,謝瀾音還是有種突如其來的緊張感,仿佛嫁人離她還很遠,突然提出來,她心裡發慌。

    “我是認真的。”蕭元看著她清泉般澄澈的眼睛,低聲道,“瀾音,你才十四,但我已經二十了,考慮地肯定比你多。去年沒提親是怕咱們有緣無分,現在沒提是因為伯父未歸,伯父回來,我會立即請媒人去你家提親,就是不知,瀾音願意嫁我一個商人嗎?我有家財,能讓你衣食無憂,只是身份,怕你與伯父伯母嫌棄。”

    謝瀾音仰著頭,怔怔地望著他。

    他穿了一身錦袍,頭頂束髮玉簪價格不菲,懷裡卻貼身抱著一堆柴禾,凝視她的鳳眼明亮專注,看似平靜,卻有堅定要娶她的深情。本就玉樹臨風的男人,這樣情意綿綿地望著她,謝瀾音心跳越發不受控制,慌亂別開眼。

    嫌棄他的身份嗎?

    若是嫌棄,當初就不會喜歡上他,就不會在家裡發生變故明明決定將來嫁個世家子弟爭口氣後,還是因為他的幾番情話暗暗歡喜。

    她還是更想嫁個自己喜歡的人,商人怎麼了,舅舅也是商人,舅母過得不照樣幸福?

    可謝瀾音不知該怎麼回答。

    她不想這麼快就承認自己喜歡他,才認識多久啊,一下子就談婚論嫁了。但她也不敢一口拒絕,他提及身份時有點可憐巴巴的,謝瀾音怕他誤會她看不起他。

    “你別說了,我父親回來之前,我不想考慮婚事。”彎腰撿柴的時候,謝瀾音終於想到了回答。

    “好,我等伯父回來,只是以後見面,你別再躲我了?”蕭元放柔聲音商量道。

    他拐彎抹角逼著她承認,謝瀾音偏不如他的意,裝作沒聽見往前走。

    蕭元失笑。

    小姑娘就是狡猾。

    不過挺好騙的。

    看著前面她單薄的身影,想到她一個官家姑娘竟然不嫌棄他的“商人”身份,這份真情,蕭元突然很是愧疚。他說到做到,娶了她就一定會對她好,但他終究隱瞞了她,對不住她這份赤誠。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8 17:10:17

第十一章

    “你以前是不是也在山裡野炊過?”訴完情意,蕭元低聲與她閒聊,逗她說話。

    他沒有再糾纏,謝瀾音放鬆下來,與他相處也自然了很多,笑道:“嗯,在杭州的時候,我父親每年都會帶我們一家出去遊玩,春天去遊西湖,夏天去西溪避暑,秋日去滿隴賞桂花……杭州美,不愁沒有好玩的地方,然後他與大姐去打獵,娘帶著我們烤火。”

    剛開始還挺興奮,說到後面就低落了下來。

    她想父親與長姐了。

    “別擔心,岳父沒事的。”蕭元看出她難過,柔聲勸慰道。

    謝瀾音點點頭,點完了反應過來了,猛地抬頭,“你……”

    她像要炸毛的貓,蕭元怕真惹怒了她,及時賠罪:“好了,不逗你了,其實我挺羡慕你的,不算去年咱們去僮山那次計畫的,今日是我第一次在山裡自己生火做飯。”

    謝瀾音好奇他的家事,將一肚子火咽了下去,往前走了兩步才小聲問他,“你父親沒陪你出去玩過?”她對他的瞭解都來自三表哥,只知道他祖籍在洛陽。

    蕭元接過她新撿的柴禾,淡淡道:“沒有。我母親早逝,小時候我身體不好,父親送我去五臺山學功夫強身健體,等我養好身體回家,父親卻病故了,父子間幾乎沒怎麼相處過。我在洛陽再無親人,便搬到了西安。”

    謝瀾音終於明白他性子為何那麼冷,又為何羡慕她了。

    早知道他父母雙亡,她剛剛就不說那麼多家裡事……

    “不用這樣看我,我早習慣了。”蕭元掃了一眼溪邊,趁沒人往這邊看,飛快摸了摸小姑娘腦頂,笑得很是慶倖,“西安確實是我的福地,不來這邊,我怎麼會遇到你?“

    “再碰我我走了!”

    他恢復了不正經,謝瀾音也不再惋惜,轉身躲他。

    蕭元不緊不慢地跟著她,看看懷裡的柴禾,知道快回去了,聲音更低,“瀾音,我已打聽清楚了,十八那日沈捷會帶嚴姨娘去驪山泡溫泉,你想辦法讓懷舟帶你去,我隨後過去,到了那邊我再去找你。忙完正事,我帶你去一處好地方,咱們一起賞景。”

    謝瀾音腳步一慢,過了會兒趁送柴給他的時候疑惑道:“什麼好地方?”

    眼裡有絲期待。

    蕭元微怔,“你有想去的地方?”

    謝瀾音拍拍手上的塵土,歎口氣道:“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楊貴妃是史上有名的美人,我當然想去她住過的地方看看,不過華清宮現在改名露華宮,依然是皇家別院,沈捷都進不去,咱們更不可能進去。”

    說完嘟嘟嘴,四處看看,去別處撿柴。

    走了幾步,卻發現男人沒有跟上來。

    謝瀾音疑惑地回頭,就見男人站在原地沒動,正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她……的衣襟,雙眼可謂發直。

    鬼使神差的,謝瀾音突然記起了《長恨歌》後面幾句,“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侍兒扶起嬌無力……”

    再看男人臉上可疑的紅,謝瀾音臉噌地紅了,快走幾步趕到他身前,一把搶過他懷裡的柴禾,臨走前狠狠踩了一腳他靴子,“下流!以後你都別再理我!”

    說完氣鼓鼓地走了。

    蕭元好像才回神般,側頭看她大步離去的背影,胸口漸漸騰起一股火。

    唐明皇確實會享受,不過蕭元覺得自己的運氣比唐明皇更好,因為他的瀾音肯定比楊貴妃美,而唐明皇辛辛苦苦建造的宮殿,歷經幾朝,現在成了他們蕭家的了,很快也將成為他的。

    既然她想去,他便帶她去,也賜她華清池沐浴。

    沈應時等人一共抓了十條肥魚,收拾乾淨後,交給姑娘們烤。

    三處火堆,謝瀾音故意選了離男人們休息之處最遠的那堆,借煙火遮掩蕭元的視線。

    什麼人啊,竟然敢那樣想她,驪山她肯定會去,但她絕不會單獨跟他出去,萬一他不老實怎麼辦?謝瀾音現在是一點都不信他。

    “瀾音烤的怎麼樣了?”

    胡思亂想呢,沈妙突然走了過來,謝瀾音歪頭看看,見她將三條魚交給沈應明看著了,不由羡慕道:“還得等會,妙妙真好,有弟弟幫忙。”

    沈妙站在她一側,彎腰看她的魚,笑道:“瀾音不用急,伯母這胎懷得肯定是弟弟,過幾年瀾音就也有弟弟使喚了。”

    提到母親腹中的小傢伙,謝瀾音不自覺地彎了嘴角,她確實更盼著弟弟,但是妹妹也不錯,到時候將小丫頭打扮地漂漂亮亮的。

    剛要說話,忽然覺得身後衣擺動了動,好像有什麼從上面爬過似的,謝瀾音困惑扭頭,還沒看清楚,身旁沈妙突然尖叫有蛇,轉瞬就跑了出去。

    蛇……

    謝瀾音身體瞬間僵硬,不知是錯覺還是什麼,只覺得後背上也有東西在爬。

    “三表哥!”

    下一瞬,謝瀾音倏地跳了起來,跑出原地幾步,大哭著喊此時她心裡最能幫她的人,手足無措。

    謝瀾橋的火堆就在一側,沈妙驚叫時她便起身趕了過來,先轉到妹妹身後,眼睛急匆匆找了一遍,再扶著妹妹胳膊用手摸了一遍,確定沒蛇,才摟住因為極度害怕哭得毫無美感的妹妹,“瀾音別怕,你身上沒有那東西,姐姐檢查過了!”

    “有,在衣裳裡面……”謝瀾音額頭緊緊抵著姐姐肩膀,渾身發抖。

    蔣懷舟心疼極了,知道小表妹更多的是心裡害怕,指著遠處道:“瀾橋領她去那邊再檢查一遍!”

    “不必了,蛇在這裡。”

    謝瀾橋剛要扶妹妹離開,那邊蕭元突然開口勸阻,跟著彎腰,從火堆旁提起一條通體翠綠的兩尺來長的細蛇。

    謝瀾音偷偷看去,瞥見那蛇,立即又扭過頭。

    “袁兄小心!”蔣懷舟提心吊膽地道,倒是盧俊,相信自家主子的見識判斷,沒有動。

    蕭元看看趴在謝瀾橋懷裡的准妻子,轉向沈應時,眼裡沒有任何感情,“世子可認得此蛇?”

    沈應時臉色難看,說話時袖中手握成了拳,“此蛇名為翠青蛇,因通體碧綠容易與竹葉青混淆,但翠青蛇並沒有毒。”

    非但沒毒,而且性情溫和,膽量極小,見到人便跑,絕不敢主動往人前湊,除非是家養的。

    蕭元觀他臉色,知道沈應時心中有數了,礙于沈、蔣兩家的情面,沒再多說,隨手將蛇丟到了火堆裡。

    自始至終,眼睛都沒往沈妙那邊看。

    沈妙見沒人懷疑自己,想到謝瀾音狼狽哭喊的樣子,暗暗得意。

    哭得臉都花了,謝瀾音先去溪邊洗臉。

    謝瀾橋陪妹妹去,姐妹倆往上游多走了幾步,不出眾人的視線,也不會讓人聽到她們說話。

    “姐姐,蛇是沈妙帶來的。”洗了臉,謝瀾音蹲在溪水邊,對著淙淙的流水道。

    她知道翠青蛇,小時候去看廟會時見過耍蛇的,她害怕不敢看,父親給他解釋兩種蛇的區別。擺兩條翠青蛇竹葉青在她面前,謝瀾音多半分辨不出,但說出名字,她卻知道些。翠青蛇怕人,怎麼會往她跟前爬?定是沈妙藏在身上,趁過來時悄悄放出來的。

    但謝瀾音想不明白,她哪裡得罪了沈妙。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8 17:10:50

第十二章

    謝瀾橋聽了妹妹的話,久久才道:“瀾音,當今皇后,是沈妙親姑母。”

    生氣又能如何?沈妙有個鎮守西北的大將父親,有後宮榮寵不衰的姑母皇后,妹妹沒做什麼便惹了沈妙捉弄了,真去評理或是報復,沈妙去她姑母那裡告個狀,沈皇后再在皇上耳邊吹吹枕邊風,皇上會不會找父親的岔?

    當今聖上,似乎並不怎麼英明。

    謝瀾音輕輕嗯了聲,“我知道,這事,咱們別跟娘說了。”

    母親懷有身孕,她怕母親擔心,沈妙母女不喜她們,她們不再去礙人家的眼就好了。

    用帕子擦乾臉,謝瀾音朝姐姐笑了笑,“看出來哭過了嗎?”

    謝瀾橋笑笑,捏了捏妹妹嫩豆腐似的小臉,“看不出來,只是洗完臉更好看了。”

    得了誇,謝瀾音深深呼了口氣,牽著姐姐站了起來,神清氣爽地回了火堆旁。

    蔣懷舟憂心地望著小表妹。

    謝瀾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對著沈應時兄妹三人道:“方才我小題大做,讓幾位見笑了。”

    “沒事沒事,我也怕蛇呢,”沈妙親昵地道,“瀾音過來,咱們一塊兒吃。”

    沈應時正要從架子上取魚,聽到沈妙的話,手臂上青筋暴現。

    “不了,我還是坐我三表哥身邊吧,讓他給我挑魚刺。”謝瀾音調皮地朝沈妙眨了下眼睛,隨即朝蔣懷舟走去。蕭元就站在蔣懷舟一側,關切地望著她,對上那樣溫柔的目光,想到他提著蛇時成竹在胸的樣子,謝瀾音心裡自豪,笑著朝他道,“袁大哥見識非凡,瀾音真心欽佩。”

    能文能武,挑得好劍認得出蛇,除了身份,謝瀾音真心覺得他無可挑剔。

    她笑得好看,喚得好聽,蕭元勉強原諒了她害怕時先喊蔣懷舟那一聲了。

    “五妹妹以後也要小心些。”蕭元順勢改口道。

    他改得快,謝瀾音心跳快了一瞬,見姐姐表哥齊齊看來,謝瀾音掩飾般往遠處走了幾步,熟練地使喚表哥,“這地方不錯,三表哥你快去拿魚,我餓了!”

    蔣懷舟狐疑地盯著蕭元,心思轉了轉,使喚他,“咱們一塊去!”

    一改之前的彬彬有禮,這次十分地不客氣。

    蕭元卻欣然領命,並無被人使喚的反感。

    蔣懷舟看著他嘴角的笑,懊惱地砸了下拳頭,他的小表妹啊,肯定被這人騙走了!

    謝瀾橋也多看了蕭元一眼,回頭時見妹妹已經坐在了草地上,眼睛水靈靈得望著兩個男人的背影,她笑了笑,沒有多問。蕭元容貌氣度不俗,救過妹妹一次,這次先去找蛇也是出自對妹妹的關心,妹妹真的喜歡他,蕭元也配得起。

    正要走向妹妹,忽覺有人看她,謝瀾橋扭頭,就見沈應時側轉過去的臉龐。

    謝瀾橋沒有多想。

    吃完魚去溪邊洗漱時,旁邊有人蹲了下來。

    謝瀾橋瞟了一眼,繼續洗手。

    “家妹無故欺人,回去後我會訓斥她,只請二姑娘不要誤會,侯府並非全都是仗勢欺人之輩。”沈應時撩水洗手,眼睛看著水面,低聲與她道。

    “世子的好意我心領了。”謝瀾橋認真搓手指上的黑灰,“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如果世子幾句訓斥沈姑娘便會改了,就不會有今日之事。未免她受了訓斥更加遷怒我們,還請世子假作不知,別再提罷。家父遠在海外,家母身懷六甲,我們不想她擔心。”

    她十分平靜,沈應時忍不住看了過去。

    謝瀾橋若有所覺,也偏頭看他,想到什麼,她爽朗一笑,“世子放心,上次世子出面提醒,我們感激世子,不會將世子與令妹混為一談。”

    姑娘剛剛洗過的臉凝脂般細滑,沈應時眼看著一滴水珠從她臉龐滑落到精緻的下巴,突然有點渴。怕被她看出來,沈應時迅速低頭,“抱歉,讓五姑娘受委屈了。”

    “虛驚一場,世子不必介懷。”余光裡見沈妙走了過來,謝瀾橋甩甩手,起身離去。

    “大哥跟她說了什麼?”沈妙蹲在兄長旁邊,狐疑地問。母親懷疑兄長喜歡謝瀾橋,特意囑咐她盯著點的,沈妙不喜歡謝瀾音比她美也不喜歡謝瀾音嬌滴滴裝模作樣的德行,自然不願兄長喜歡謝瀾音的姐姐。

    “她關心妹妹,但那樣冒然找蛇容易被咬,我提醒了她幾句。”沈應時淡淡地道,神色與平時無異。

    “大哥這麼關心她,是不是喜歡她啊?”沈妙心中不喜,臉上卻是天真好奇的笑。

    “我洗完了。”沈應時逕自起身,沒有回答。

    沈妙抿了抿唇,用力砸了下水。

    吃完飯,眾人返程。

    眼看距離城門越來越近,謝瀾音趁與姐姐說話時偷偷看了眼身後,有點不解。她以為他會像來時那樣找機會跟她並肩而行,沒想到這麼規矩。攥了攥韁繩,謝瀾音悻悻地望向城門,他不老實,她生氣,他真的規矩了,她反而不習慣。

    也不是盼著他亂說亂動,就是,想多跟他待一會兒。

    進了城門,就要分開了。

    蕭元先同沈應時蔣懷舟告別,再策馬去了謝瀾音身邊,看著微微低頭的小姑娘道:“今日我說的禦馬之道,五妹妹都記住了嗎?”

    他終於來了,謝瀾音反倒不敢看了,輕輕點頭。

    蕭元嗯了聲,“好,下次有機會,我約幾位出來跑馬,也看看五妹妹得了我的提點,馬術是否精進。時候不早,我先走了,晚上還與人有約,那人氣量不大,我怕去的晚了,惹她生氣。”

    這話裡似乎有點別的意思,謝瀾音疑惑地抬頭。

    蕭元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驅馬離去。

    謝瀾音呆呆地望著他背影,心口亂跳。

    他的意思,是晚上要來找她?

    日落黃昏,天色漸暗。

    平西侯府,沈捷換好衣裳去了廳堂,陪孟氏與三個嫡出兒女用飯。

    沈妙繪聲繪色地學謝瀾音受驚害怕的樣子,一臉興奮,“爹爹你沒看見,她怕得都快鑽到她姐姐懷裡了,我剛開始也挺怕的,結果只是條翠青蛇……”

    小姑娘們出門發生的小意外,沈捷聽聽就算了,沒放在心上。

    沈應時面無表情,飯後沈捷叫他去書房談事,說完正事,沈應時低聲將林中真相說了出來,“父親,謝五姑娘並未得罪過妙妙,反而因妙妙落水受驚,妙妙卻如此捉弄她。我暗中向二姑娘賠罪,二姑娘憂心母親,希望息事寧人,勸我只當不知。可飯桌上妙妙害人不知悔改反而幸災樂禍,這等品行,我都覺得無地自容。”

    沈捷皺眉。女兒高傲不算大錯,但無事生非欺負人,就不招人喜歡了,對方還同是侯府女眷,身份並不比她差什麼。

    思忖片刻,沈捷敲敲桌子道:“既然謝家兩位姑娘決定息事寧人,咱們也別給她們找麻煩了,現在訓斥妙妙,她准會遷怒她們。這樣吧,月底我會與你母親商量,請個教養嬤嬤,她十五了,確實得準備起來了。”

    “父親這法子周全。”沈應時點頭贊同,“那父親早點休息,我先走了。”

    “等等,”沈捷喊住兒子,笑著看他,“為何五姑娘受了委屈,你卻向她姐姐賠罪?”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8 17:11:03

第十三章

    沈應時微怔,旋即道:“五姑娘年紀小,我擔心她壓不住脾氣,與妙妙吵起來。”

    這理由倒也說得過去,但沈捷也沒有那麼好騙,長子性情隨他娘,生來就冷,不是看重的人,便是受了什麼委屈,他也不會主動關心,還處處為人家著想。

    “應時啊,你十八了,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若是有了中意的姑娘,儘管告訴我,父親替你做主。”沈捷笑眯眯地看著長子道。

    沈應時心裡苦笑。便是看上了,她應該也不願意嫁了。

    敷衍了一句,沈應時退了出去。

    沈捷自己坐了會兒,去了梅閣,入了紗帳,他摟著小顏氏低語,“咱們應時有喜歡的姑娘了。”

    小顏氏對他的親近早已麻木了,只在意他話裡的所有消息,“是哪家的姑娘?”

    “謝家二姑娘,叫瀾橋。”沈捷將自己知道的都說給她聽,“脾氣有些古怪,喜歡管鋪子裡的生意,蔣家辦滿月酒時應時偶遇她,應該就是那時動了心。”

    喜歡做生意的官家姑娘……

    小顏氏無聲地笑了笑。

    如果她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護國公府二姑娘,她肯定看不上這樣的兒媳婦,但她不是了,她只是一個被仇人關在籠子裡可以隨時玩弄的,一個全靠一點希望活著卻未必能等到那一天的可憐女人,她有什麼資格看不起旁人?

    只要兒子喜歡,便是娶個乞丐,她也不會管。

    她也沒資格管。

    “這孩子挺有意思的,就怕,那邊看不上。”小顏氏歎了口氣。

    以她對孟氏的瞭解,孟氏肯定希望給兒子娶個讓人挑不出任何錯的名門貴女。

    “只要應時喜歡,你不反對,我便會替應時做主。”沈捷慢慢翻到小顏氏身上,深情款款地看著她清冷美豔的臉龐,“我說過,她只是應時名義上的母親,應時的人生大事,她管不著。”

    小顏氏熟練地還他一個感激的笑。

    沈捷情動,低頭去親她。

    小顏氏閉上了眼睛。

    孟氏也可憐,遇到這樣一個薄情寡義的丈夫。她同情孟氏,但她有她的血海深仇,沒有那份餘力再去對孟氏心懷愧疚,要怪,就怪她的丈夫背叛了顏家全族,怪她的丈夫明明有妻子,卻要強佔另一個女人。

    蒼天無眼,好人命短,那她便做個惡人,自私自利。

    謝瀾音興奮地睡不著,腦海裡全是分別前他意味深長的眼神。

    是她多想了,還是他口中所約之人真的是她?

    氣量不大,愛生氣……

    怎麼想都是在說她呢。

    謝瀾音輕輕哼了聲,轉身看向窗戶,就等他到二更,他來了,她好好問問他,他沒來,故意說惹她誤會的話害她白等一晚,她就真的生氣給他看。

    一會兒想著怎麼罰他,一會兒回想白日裡的情形,竟不覺得困。

    看看沙漏,快二更了,謝瀾音忽然覺得有點渴,下床去倒水喝。怕他來,她衣裳穿的好好的,只有一頭青絲披散。

    放下茶碗,謝瀾音又看向窗戶,默默地看了會兒,剛要轉身,忽聞輕輕的扣窗聲。

    謝瀾音心跳加快,緊張地盯著那兒。

    扣窗聲又響了兩下,很低很低。

    謝瀾音知道是他來了,畢竟是賊人的話,不會故意弄出響動。

    放輕腳步走到窗邊,謝瀾音輕聲問了句,果然聽到熟悉的聲音,讓她開窗。

    謝瀾音猶豫了會兒,才慢慢打開雕花窗子,開就開,但他別想進來。

    差幾天就十五了,屋外明月晃晃,屋內也有亮光,所以謝瀾音不用點燈便能找到茶壺。現在開了窗,似水的月光爭先恐後湧進來,照亮她姣好的臉龐,清涼的夜風跟著起哄,吹拂她耳邊長髮,靜中有動,美不勝收。

    蕭元看癡了,忘了說話,只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謝瀾音手還扶著窗,見他這樣看自己,忍不住就想關上。

    蕭元頓時回神,目光在她身上轉了圈,低聲道:“一直在等我?”

    謝瀾音依然低著頭,小聲否認,“沒有,剛剛起來喝茶。”

    “那為何要穿外衣?”蕭元笑著問。

    “我願意穿,你怎麼又來了?”腳尖兒頂了頂牆壁,謝瀾音一副嫌棄的語氣。

    小姑娘臉皮薄,蕭元不再逼她,往窗邊湊了湊,凝視她濃密的眼睫道:“白天你受了驚嚇,我很擔心,當時人多不好說話,只能晚上來。瀾音,我在外面等了快半個時辰了,想等到二更,看你有沒有領會我的意思,剛剛聽到你起來,我才試著敲了敲窗。”

    他竟然早來了?

    謝瀾音忍不住抬頭,對上他灼灼的目光,又慌得低了下去,心裡甜絲絲的。她躺著等都埋怨了他好幾句,他卻在外面站了那麼久。

    心裡高興,聲音更軟了,“你耳朵真尖,那要是我沒起來,你是不是又打算偷偷進來?”

    “沒有,你不喜歡我進去,我怎麼還敢那樣?”聽著她嬌嬌軟軟有點審問意思的聲音,蕭元心頭癢癢,強忍著才沒有伸手去碰她的小臉,“你沒起來,說明沒領會我的意思,那我就走了。”

    這話雖然甜,但也太假了,謝瀾音輕輕瞪了他一眼,“說的好聽,騙誰呢?”

    蕭元看著她笑,坦蕩蕩承認。

    他做賊心不虛,謝瀾音開懷之餘,還有點懷疑,盯著他道:“你夜闖私宅這麼熟練,鬼話連篇,是不是以前也這樣哄過旁人?”

    “若有旁人,叫我不得好死。”蕭元想也不想就道,見她臉色陡變,有點被這話嚇到了,蕭元連忙摸了摸她腦袋,“沒事,我問心無愧,這話自然不會應驗,瀾音,出來吧,今晚月色不錯,咱們一邊賞月一邊說話。”

    謝瀾音想去,但她不好意思,低著頭道:“就在這兒說吧。”說話時突然記起上次在外面,被他抱了幾下,越發不敢出去了。

    “這裡說話不方便,我怕你的丫鬟聽見。”她眼睫亂動,是在掙扎,蕭元馬上再次勸哄道。

    謝瀾音立即就動搖了,看看他,咬唇道:“那你等會兒。”

    作勢要關窗,想去梳頭,再加件薄披風悄悄從正門出去。

    蕭元攔住她,鼓勵地道:“那邊危險,從這兒出來吧,我扶著你。”

    謝瀾音第一次做這種偷偷摸摸的事,心裡並拿不定主意,聽他這樣說,再看看踩著椅子便能上去的窗臺,點了點頭,卻還是要關窗,“那我去披件外衣。”

    “外面不冷。”蕭元緊緊盯著她,仿佛不肯浪費一點時間。

    謝瀾音被他看得心頭亂跳,糊裡糊塗就信了他,擺好椅子,扶著窗棱踩上窗臺。兩條腿都挪了出去,就見男人伸著雙手要抱她,謝瀾音不肯,小聲催他,“你躲開,我自己能下去。”

    “那我扶你。”她像黃鶯鳥抓住橫木不肯下來,蕭元沒辦法,讓開地方道。

    謝瀾音勉強點頭,蕭元就扶著她一條胳膊,卻在她猶豫片刻輕輕往下跳時,動作一改,無比俐落地將人打橫抱到了懷裡。謝瀾音大驚,幸好及時捂住嘴才沒有發出聲音,蕭元就趁她驚魂未定時低頭,在她耳邊笑道:“夜裡冷,我抱著你就不冷了。”

    謝瀾音自知上了當,攥著他衣襟輕斥:“放我下去!”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8 17:11:13

第十四章

    蕭元不放,逕自往牆角櫻桃樹那邊走。

    謝瀾音不甘心地掙扎,可惜整個人都被他提在半空,動作小了不管用,動作太大她又怕驚動旁人,最後只能被人抱到了牆根下。以為他會放開她了,男人卻抱著她坐了下去,他席地而坐,她坐他腿上。

    “你無賴!”謝瀾音朝外扭頭,氣呼呼罵道。

    “去年背你,你怎麼不罵我無賴?”蕭元真的怕她冷,雙臂抱緊她,她再躲,脖子統共那麼長,他大手一托,她的小腦袋就得轉過來,不得不面對他。

    他臉挨得太近,謝瀾音躲不開,就閉上眼睛,哼道:“救人與欺負人一樣嗎?”

    “我這不是欺負,是喜歡。”蕭元盯著她飽滿的唇,聲音發啞,“早知今日,去年你要報恩時,我該讓你以身相許的。”

    謝瀾音臉上一熱,不說話了。

    蕭元笑笑,拇指輕輕碰了碰她耳垂,她怕癢往他懷裡躲,還用手遮住了耳朵。

    她防著他,蕭元不敢一下子討要太多,看看天上未圓的月亮,低聲道:“那條蛇是沈妙的,你知道嗎?”

    他說起正事,謝瀾音心中一沉,放下手,就見他眼裡多了愧疚,比姐姐的無奈還要凝重。

    是因為自責沒有能力替她討回公道吧?

    謝瀾音一點都不怪他,以沈家的身份,就是父親也得避諱,更何況他。

    “沒事,以後不跟她玩就是了。”

    小小年紀就會體貼人了,看著她故作不在意的桃花眼,蕭元疼惜地摩挲她耳邊青絲,低聲保證道:“風水輪流轉,瀾音不用急,我會替你出這口氣的。”

    屆時別說沈妙,便是宮裡的沈皇后,都得跪在她腳下。

    他心懷大事,謝瀾音卻怕他衝動去找沈妙的麻煩,急著勸道:“我知道你功夫好,可沈家勢大,你千萬別因為這點小事得罪他們。”

    “好,瀾音說什麼我就聽什麼。”第一次被她關心,蕭元渾身舒暢,記起一事,他食指繞著她長髮,審問道:“為何害怕時喊懷舟,沒有喊我?”

    謝瀾音愣了愣才反應過來這話的意思,不禁失笑,瞪著他道:“他是最照顧我的表哥,我不喊他喊誰?其實我跟姐姐最親,但姐姐是姑娘,我怕她也怕,只能喊表哥了,至於你,我臉皮可沒那麼厚。”

    說著又縮到了他懷裡。

    小姑娘害羞了,蕭元心癢,低頭哄她,“現在就咱們倆,你喊我一聲?”

    他溫熱的語氣吹得她耳朵癢癢,謝瀾音再次捂住耳朵,悶聲道:“喊你什麼?”

    她羞澀躲閃的樣子太勾人,蕭元喉頭發緊,抓住她手放在胸口,盯著她側臉道:“哥哥,瀾音也叫我一聲哥哥。”

    他唇都快碰到她耳朵了,謝瀾音心跳快得不行,那樣親昵的稱呼,她喊不出口,卻也知道他不會輕易放了她。心亂如麻,謝瀾音忽的靈機一動,小聲道:“你,你放開我,我就叫你。”

    蕭元霸道慣了,馬上道:“你先喊一聲,喊完了我就放開你。”

    謝瀾音才不信他,他不聽話,她千金小姐的脾氣也上來了,閉緊嘴一句話都不說了。

    蕭元沒轍,只得放人。

    終於不用被他抱著了,謝瀾音起身就想躲遠幾步,不料沒站穩就被人壓到了牆上。

    “你……”

    “叫我。”蕭元一手攬著她腰,一手扶住她腦袋,不許她再躲。

    他俊臉就在眼前,鳳眼裡是不容拒絕的霸道,謝瀾音緊張地身子發軟,可他的要求簡直比讓她去山上唱曲還為難人,謝瀾音羞得出了身汗,才結結巴巴地喊道:“袁,袁大哥。”

    “不是大哥,”蕭元閉上眼睛,沙啞地在她耳邊教她,“是元哥哥。”

    “不都一樣嗎?”謝瀾音惱羞成怒,往另一邊扭頭。

    “不一樣。”蕭元貼緊了她,知道她為難,他放軟聲音求她,“瀾音……”

    他哀求比霸道更讓人難以拒絕,謝瀾音咬咬唇,緊張地攥住了他衣擺,“袁,袁哥哥……”

    本就是媚骨的聲音,此時羞答答喚一個男人能得到的最親昵的稱呼,便比什麼都催人發狂。蕭元呼吸陡然重了,抬起她下巴,癡迷地望著她,“再叫一聲。”

    他這般請求,仿佛她的一聲輕喚是他最渴求的靈丹妙藥,謝瀾音既自豪又不忍拒絕,垂下眼簾,又輕輕喚了聲。

    聲音剛落,他猛地逼近。

    謝瀾音本能地躲,他唇挨著她發燙的臉頰擦過,聽他呼吸那麼重,又追了上來,謝瀾音慌極了,雙手捂臉,同樣重的呼吸噴在手心再撞回臉上,而他就像是等待獵物現身的野獸,額頭抵著她額頭,啞聲求她,“瀾音,就一下。”

    謝瀾音腦海裡一片空白,喘息著搖頭。

    不行,半夜私會摟摟抱抱已經很出格了,她怎麼能什麼都依著他?

    她今日才默認喜歡他了,晚上便讓他親,他占完便宜,恐怕也會覺得她輕浮吧?

    越想越覺得不妥,謝瀾音緊緊捂著臉,就是不給他親。

    她態度堅決,蕭元漸漸冷靜了下來,看著她傻乎乎的樣子,無奈地笑了。

    “是我太心急了。”他碰了下她手背,慢慢站正,握住她手道:“不親了,瀾音別害怕。”

    他聲音恢復了平靜,手還是燙的,謝瀾音怕他反悔,低頭道:“我想回去。”

    蕭元攥著她的手不由緊了,見她嚇得縮了肩膀,他再不舍也得鬆開,讓開路道:“好。”

    謝瀾音悄悄松了口氣,迅速繞過他往上房走。

    蕭元緊緊跟著她,扶她爬上窗子時,眼看她要進去了,蕭元忍不住攥住她手臂。

    謝瀾音回頭,長髮被晚風吹起,暗香浮動。

    蕭元仰頭看她,只覺得滿院夜色也比不上她清澈的眼睛,“別忘了驪山,我在那兒等你。”

    謝瀾音笑了,輕輕頷首,見他傻傻地望著她,分明不舍,謝瀾音突然也不舍起來。

    可是再不舍,規矩擺在那兒。

    “回去吧。”掙脫他手,謝瀾音小心翼翼踩著椅子落到地上,關窗時,儘量不在意地道。

    “再喊我一聲。”蕭元扶住窗板,不讓她關。

    他孩子似的,無賴又黏人,謝瀾音心中一動,示意他挪開手耳朵湊過來,她才湊到他耳邊輕輕喊了聲,說完眼疾手快關上了窗,咬唇忍笑。

    蕭元看著面前無情的窗板,知道她還沒走,忍著火氣威脅道:“瀾音,你等著。”

    等到了華清池,他要親手將她扔到溫泉裡煮,看看誰才像元宵。

    謝瀾音要去驪山,這事倒簡單,剛被蛇嚇唬了一場,裝裝可憐撒撒嬌,蔣氏就同意了。

    沈捷十八那日出城,未免撞上,謝瀾音選在次日出發,陸遲有事沒能跟著去,換成了早就快閑瘋的薛九護送,謝瀾橋蔣懷舟當然也要陪著。

    出發前,蔣氏方氏自然少不了一番叮嚀囑咐。

    謝瀾音抱抱母親,再低頭同六月裡便能見面的弟弟妹妹告別,興沖沖上了馬車。

    驪山上建有皇家行宮,因此去那邊的官路十分平整,除了驛館,每隔一段路也有茶寮客棧。蔣懷舟顧及兩個表妹的周全,只在驛館下榻。

    越靠近驪山,路上越清幽。

    謝瀾音靠在馬車裡,昏昏欲睡。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8 17:11:29

第十五章

    趕路真的很累,馬車再穩當,一坐就是幾個時辰,謝瀾音都恨不得自己能睡一個長長的覺,醒了馬車已經到了舅舅家的別院。

    “瀾音瀾橋,你們快出來看看。”

    正困得不行,窗外蔣懷舟笑著敲窗道。

    謝瀾橋打開窗簾,謝瀾音興致寥寥地看了過去,只看到了蔣懷舟薛九二人,旁邊是清幽山林。剛要皺眉,謝瀾橋示意妹妹往自己這邊靠靠,謝瀾音探過身子往前看,就見前面拐彎處有座驛館,山木掩映裡露出一角院牆,牆上爬滿了各色薔薇花,紅粉黃紫,美如花海。

    謝瀾音頓時來了精神,興奮地看向表哥,“三表哥,今晚咱們在這裡歇腳吧!”

    蔣懷舟來過此地,笑著介紹道:“這家驛館最有名氣的便是那座薔薇花花園,咱們現在看到的只是外牆,到了裡面,處處都是薔薇,就怕你一晚住不夠。”

    “一晚住不夠,回來時再住不就行了。”謝瀾音趴在車窗上,嚮往地望著那片花海。

    待馬車駛進驛館,謝瀾音也不嫌累了,央求表哥先陪她去逛花園。

    她最小,三人都願意縱著她,安排丫鬟們去收拾客房,四人去了後院。

    未料到了院門口,被兩個侍衛攔住了,“侯爺有命,閒雜人等不准進園。”

    謝瀾音心中一驚。

    陝西就一個平西侯沈捷,他們明明早一日出發,現在竟然能遇上?那沈捷一個大男人,不可能有閒心賞花,也就是說,此時嚴姨娘在他身邊?

    要見的人就在眼前的花園裡,謝瀾音突然有點緊張。

    小表妹呆呆的,蔣懷舟誤會了,笑道:“沒事,等候爺回去了,咱們再過來看。”

    謝瀾音看看兩個侍衛,剛要點頭,忽見花園裡轉過來兩道身影,沈捷高大威武,旁邊跟著個一身穿寶石紅繡牡丹花褙子的女子,身量纖細婀娜,只是頭上戴著帷帽,看不清面容。

    謝瀾音望著那女子,心中感慨,都說沈捷“寵愛”嚴姨娘,就看這身張揚的褙子,便可見一斑。

    撞上了,蔣懷舟暫且沒動,同兩個表妹道:“侯爺對咱們家頗有照顧,咱們請個安吧。”

    謝瀾音點點頭,走到了姐姐身旁。

    沈捷沒見過謝家姐妹,但他認識蔣懷舟,再看看旁邊一對兒姐妹花,立即明白了,多看了個子較高的謝瀾橋一眼,他笑了笑,低聲同小顏氏道:“那兩個就是謝家姑娘,姐姐叫瀾橋,沒想到她們也來驪山玩了,要不要請去咱們別院逛逛?”

    她戴著帷帽,他再在旁邊陪著,沒什麼可擔心的。

    “我是不是該替應時謝謝你?”小顏氏笑著回道,隔著面紗打量前面的姐妹倆,主要是姐姐。

    她驚喜這次巧遇,笑聲便比平時多了些由衷的暖意。

    沈捷聽出來了,心中有了數。

    “懷舟見過侯爺。”人走近了,蔣懷舟領頭行禮。

    “嗯,這位是?”沈捷看著薛九問。

    薛九朗聲道:“薛某單名一個九,是謝家侍衛,今日得遇威名遠播的沈侯爺,實乃三生有幸。”

    沈捷是將軍,更欣賞武將,見薛九肌肉結實,瞧著也別有一番氣度,讚賞誇了兩句,薛九退下後,他同蔣懷舟道:“我們明早啟程,你們何時動身?”

    蔣懷舟也道明日。

    沈捷便道:“那好,明早咱們一起走吧,應時也來了,路上你們邊走邊聊,省著悶。”

    蔣懷舟欣然應允。

    沈捷沒再多說,與小顏氏先走了。

    回到沈家的客院,沈捷安排小顏氏進了內室,他在外間,派人去請世子來。

    沈應時正在書房看書,得知父親找他,他繼續坐了會兒,才換身衣服去了。

    “猜猜我剛剛在花園裡遇見了誰?”沈捷笑著問兒子。帶兒子出來,就是想多給她些機會看看兒子,聽聽兒子的聲音。

    沈應時沒有任何線索,自然猜不出。

    沈捷喝了口茶,才道:“遇見懷舟了,他帶著兩個表妹去驪山玩,今晚也在這裡歇腳。”他看她喜歡這裡的花園才多住一晚的,若非如此,今日就要錯過了。

    沈應時終於明白父親為何那樣笑了,他面上沒什麼表情,心中也想笑。他對謝瀾橋是有些好感,但只是隱晦地幫了她兩次,沒想到父親與孟氏都看出來了。

    那,父親有沒有告訴她?她得知他喜歡一個特立獨行的姑娘,又是什麼態度?

    沈應時再次看向父親,見他笑容裡只有打趣之意,不由松了口氣。

    如果父親不贊同他喜歡謝瀾橋,不會是這種態度,至於裡面的人……

    正猶豫要不要試探,沈捷繼續道:“你姨娘覺得謝家兩個姑娘不錯,想邀請她們去咱們別院做客一日,明日你見了懷舟跟他說一聲。”

    雖然已經猜到了,親耳聽生母滿意他喜歡的姑娘,沈應時心裡還是起了波瀾。

    這算是,母子心意相通嗎?

    想到孟氏對謝瀾橋的反感,沈應時心中複雜,垂眸掩飾道:“好。”

    兒子向來話少,沈捷擺擺手,示意他可以走了,只是看著兒子即將跨出門口,沈捷別有深意地提醒道:“應時,你不小了,遇到喜歡的姑娘,儘管去求,別等著她看上旁人,你再追悔莫及。”

    男未婚女未嫁,這麼好的機會,傻兒子竟然不珍惜。

    沈應時腳步頓了頓,沒有再回頭。

    翌日眾人在門口匯合。

    父親不時瞥向他,沈應時不好多看心上人,只在她扶妹妹上車時,他才望了過去,然而她緊跟著上了車。

    “姐姐,沈世子是不是喜歡你啊?”坐好了,謝瀾音小聲同姐姐嘀咕道,“你別不信,那日咱們去跑馬,我就抓到他偷看你,剛剛你上車時,我在裡面看得清清楚楚,他也看過來了。”

    父親就是冷性子,喜歡偷看母親。

    “怎麼可能。”謝瀾橋點點妹妹鼻子,笑著道:“大家聚在一起,肯定會看上幾眼,你少胡思亂想了,真想跟我說悄悄話,趕緊告訴我你與你的袁大哥是何時勾搭上的。”

    “誰跟他勾搭了?”謝瀾音心虛地別開眼,湊到了另一邊窗前,撥開姐姐扯她的手,不肯再說,心裡卻有點想他了。十日不見,也不知他現在是不是就在後面,真是的,非要等進山后再把東西交給她,他要是早點給了,剛剛她都可以找機會撞嚴姨娘一下的。

    浪費這麼好的機會,謝瀾音十分可惜。

    未料同行一路快分別時,車外傳來沈應時清冷的聲音,邀請他們去沈家別院做客。

    謝瀾音大喜。

    “你高興什麼?”謝瀾橋古怪地看著妹妹。

    謝瀾音美眸一轉,馬上找到了理由,嘿嘿笑道:“沈世子假借姨娘邀請姐姐過去,姐姐還敢說他沒有旁的心思?”

    謝瀾橋失笑,用力彈了妹妹一個爆栗,聽著外面漸漸遠去的另一道馬蹄聲,腦海裡卻浮現與沈應時的幾番相遇。見了三次,兩次他都出手相幫,沈妙放蛇那次他也君子般替妹妹賠罪了,是他人品端正,還是真的……

    只是想到笑裡藏刀的孟氏母女,謝瀾橋無謂地笑笑,真喜歡又如何,單憑他的母親妹妹,她也承受不起,況且她可沒想這麼早就把自己嫁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8 17:11:41

第十六章

    臨近晌午,眾人到了蔣家在驪山的別莊。

    蔣懷舟指著遠處一片宮殿道:“看見沒,那裡便是露華宮。”

    謝瀾音眺目遠望,發現那廊簷一角距離這裡隔了一座山頭,不由失望,“這麼遠……”

    蔣懷舟給了她一摺扇,“知足吧,就是沈家的別院,離露華宮也不比咱們近多少。何況離得再近也沒用,那裡侍衛重重,等閒人不得靠近。”

    謝瀾音揉揉腦袋,望著那巍峨的宮殿出神。

    楊貴妃住過的地方,她真的想去瞻仰瞻仰。

    對近在眼前的露華宮太過渴望,謝瀾音竟忘了蕭元要來找她的事,半夜再次被人捏住鼻子,她才猛地驚醒。

    “你怎麼又進來了?”謝瀾音裹緊被子,瞪著床邊的男人道。

    “我敲了三次窗,你沒聽到,我只能進來。”蕭元笑著摸摸她腦頂,目光挪到了她唇上,聲音低啞,“睡得那麼沉,你該慶倖我是個君子。”

    謝瀾音登時記起了上次分別時的情形,臉上發熱,她急著轉移話題,“昨日我們在驛館下榻,遇到沈捷與嚴姨娘了,今早沈應時邀我們去沈家別院做客,三表哥定好後日過去。”

    蕭元有些意外,沈捷帶姨母出門,沿路都安排了人暗中提防,他怕打草驚蛇,命暗哨從小路進山,遠遠盯著沈家別院,未料她竟然提前遇到了一次。

    “這樣也好,只是你過去後務必小心行事,儘量別讓沈捷發現。”他低聲叮囑道。

    謝瀾音撇撇嘴,扭頭哼道:“放心,我保證不會壞你的大事。”

    蕭元失笑,捏著她下巴將她小腦袋轉了過來,“我是怕你惹上麻煩。”

    他動作輕佻,謝瀾音賭氣地拍開他手,卻被男人反握,將她小手拉到了懷裡。謝瀾音又羞又急,就在此時,手心裡突然被人塞了根東西。謝瀾音吃驚地看著他,在男人默認的目光裡,抬起手,對著手裡類似綁在鴿子腿上的小竹筒發怔。

    “這是……”

    “你打開看看。”為了徹底安她的心,蕭元願意讓她知道信裡寫了什麼。

    夜深人靜,紗帳裡有了夜明珠的光輝,應該看得清楚字跡。

    謝瀾音看看手裡的小紙條,再看看另一顆類似藥丸的東西,想了想,還是將東西放回了小竹筒,重新蓋好塞子。

    “怎麼不看?”蕭元有些疑惑。

    謝瀾音搖搖頭,轉了轉那只有指節長短的小竹筒,輕聲道:“不用,知道的越少,真失手被沈捷審問時,越不容易露餡兒。”

    而且他相信她,她也同樣信他之前所說的那些不是在騙她,信他不會讓她陷入麻煩。

    為何相信?因為喜歡嗎?謝瀾音說不清楚,她就是信了,就像他信她不會去沈捷那裡告密。

    抬起頭,她朝他笑了笑。

    有些話不必說出來也能懂,面對她滿是信賴的眼睛,蕭元突然不敢多看。

    救姨母的事,他真的沒有騙她太多,但是別的,他辜負了她的信任。

    “趕路辛苦,早點睡吧。”蕭元揉了揉她柔軟的長髮,柔聲哄道,“東西藏好了,別讓丫鬟瞧見,後日晚上我再來找你,咱們一更見。”

    等了十來日才見面,沒說幾句他就要走了,謝瀾音很是不舍,說不出直接挽留的話,她疑惑地問他,“你晚上住在哪兒?在這邊也有莊子?”

    “有我也不敢住。”得了關心,蕭元胸口因為騙她的沉重瞬間消散,又有了逗她的閒情,十分認真地道,“沈捷派人盯著,這幾日任何進出驪山的人他都知道,我怕節外生枝,悄悄過來的,晚上,就住在林子裡。”

    謝瀾音盯著他,見他不像胡說的,心疼了,“若那邊沒你的事了,你先回去?你放心,我不會失手的。”

    蕭元笑著去握她小手,謝瀾音急著躲,他緊緊攥住,低頭看她眼睛,“不走,我答應要帶你去賞景,風餐露宿兩日,不苦。”

    謝瀾音看著他的大手,低頭不語。

    “在想什麼?”蕭元忍不住要去抬她下巴,不想她耷拉著腦袋,只給他看腦門。

    謝瀾音避開他手。

    但蕭元手指碰到了她發燙的面頰,那觸感細膩,似上品的暖玉,他心神一蕩,猛地將人摟到了懷裡。謝瀾音驚呼一聲,眼看他俊臉逼近,扭頭就往他肩窩裡鑽,“你別這樣……”

    又沒偷襲成,蕭元懊惱地握拳,做不出逼迫的事,看看她露在外面的耳朵,蕭元及時攥住她想捂臉的手,對著她耳朵道:“瀾音,上次你喊我什麼了?你說我該不該罰你?”

    “不該!”謝瀾音悶悶地道,她只是給他起了個綽號,再罰也不能這樣欺負人。

    怕他耍無賴,謝瀾音急著催他,“你走吧!”

    “好狠的心。”蕭元低低地抱怨,親不到她唇,他輕輕貼上了她側臉。

    微涼的觸感,謝瀾音身子一顫,右手不禁攥緊了他腰間衣袍。以為他親一下就夠了,他卻像嘗果子般在她臉上不停地逡巡,每一下都像羽毛拂過,弄得她心尖癢癢,謝瀾音緊張極了,發覺他要往裡面鑽,她急中生智,狠狠擰了他腰一下。

    頭頂傳來他的吸氣聲,謝瀾音咬唇,繼續用力。

    活該,誰讓他總想著佔便宜。

    “別掐了……”蕭元認命地求饒。

    “你走。”謝瀾音依然維持著躲他的姿勢,順勢用他衣襟擦了擦臉。

    蕭元歎了口氣,摟住她,對著她耳朵喟歎,“瀾音真香,我捨不得走。”

    一點都捨不得,恨不得現在就娶了她,擁著她隨心所欲。

    謝瀾音聽得出他的留戀,她心裡甜甜的,乖乖靠在他懷裡,沒再繼續攆人,願意多給他抱會兒。

    “瀾音……”不知過了多久,他低低地喚她。

    謝瀾音睜開眼睛,微微轉過去,望向他,用一雙澄澈的桃花眼詢問。

    蕭元凝視她眼睛,食指輕撫她秀麗的細眉,剛要往下挪,她警惕地又要歪頭躲他。蕭元無奈,將她放躺下去,掩好被子道:“睡吧,我走了。”

    “路上小心點。”謝瀾音輕輕地道。

    “知道。”蕭元最後摸摸她臉龐,戀戀不捨地走了。

    他帶走了夜明珠,屋子裡黑了下來,謝瀾音靜靜地躺著,心跳漸漸平復,彎著嘴角睡著了。

    沈家別院。

    小顏氏起床梳妝,見丫鬟準備了一套橘紅色繡如意紋的褙子,她第一次使喚道:“換條素淨些的。”

    丫鬟不由看向靠在榻上的男人。

    沈捷冷冷看了她一眼,那丫鬟心頭一跳,趕緊去衣櫥裡換,可衣櫥裡的也都是富貴鮮亮的,好不容才翻到條雪青色的褙子。偷偷擦了擦額頭的汗,鎮定下來後,快步去服侍姨娘穿上。

    打扮好了,沈捷示意丫鬟下去,將小顏氏拉到了懷裡,低頭看她,“是怕她們姐妹倆多想?”

    畢竟她現在只是個姨娘,孟氏才是兒子的母親。

    小顏氏點了點頭,神色落寞,“我穿的太囂張了,她們多半誤會應時也不得你喜歡。”

    沈捷心中愧疚,卻不知能說什麼補償。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8 17:11:53

第十七章

    在他心裡,她永遠都是那個高高在上的護國公府二姑娘,是那個喜歡穿鮮亮衣裳的高傲女子,所以他按照她以前的喜好給她準備四季衣裳,衣食住行幾乎都是正室的待遇,但他終究委屈了她,沒能給她正妻的名分,更是為了沈家上下的周全,讓她過著近似禁足的日子。

    “對不起。”他親了親她額頭,低聲喃喃。

    小顏氏額頭抵著他胸口,輕輕搖了搖,嘴角卻浮現一絲諷刺的笑,轉瞬即逝。

    日頭漸漸升高,沈應時早早去了別院門前,鳳眼望著遠處的山路,瞥見有馬車緩緩而來,他情不自禁地緊張。

    父親說得對,既然喜歡她了,她年紀也剛好,為何不試試?被拒絕也總比白白錯過了強。孟氏沈妙如何,與他無關,只要娶了她,他便保證不讓她在孟氏那裡受委屈。

    馬車慢慢停下,沈應時上前,笑著同蔣懷舟薛九打招呼。

    “世子容光煥發,莫非有什麼喜事?”蔣懷舟詫異地打趣道,要知道沈應時不苟言笑,眼下竟笑得這麼燦爛,實在稀奇。

    沈應時笑得毫不自覺,聽他這樣問才意識到失態,不好解釋,隨口敷衍了過去,目光悄悄轉向馬車。謝瀾橋剛好下車,聽到表哥的話好奇地看過來,目光相對,她才要招呼,就見沈應時匆匆避開了。

    謝瀾橋突然記起了妹妹的話。

    難道沈應時,真的喜歡她?

    身後妹妹走了出來,謝瀾橋暫且收起困惑,轉身去扶妹妹。

    簡單地打過招呼,沈應時同四人道:“花房裡牡丹花開了幾株,父親命人擺到了花園,與姨娘在那邊賞花,咱們也過去看看吧。”

    蔣懷舟點點頭,沈應時便親自帶路。

    謝瀾音與姐姐走在兩人身後,光明正大地打量沈應時,見他側臉俊朗談吐不凡,再看看旁邊明豔動人的姐姐,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如果沒有孟氏沈妙,姐姐嫁給沈應時也不錯,要模樣有模樣,要家世有家世。

    妹妹眼睛亂轉,謝瀾橋輕輕擰了她一下,謝瀾音吃痛,小聲嘀咕了句。

    前面沈應時聽著姐妹倆小聲拌嘴,暗暗失笑,走在最後的薛九看著兩個准小姨子,心裡有點發酸,瀾橋瀾音都在,唯獨少了他的瀾亭。

    眾人各有所思,很快就到了花園。

    沈捷與小顏氏並肩坐在涼亭裡,沈應時領著四人過去請安。

    “侯爺,您養的牡丹開得真早,”謝瀾音熟稔地同沈捷聊家常,望著亭外幾株魏紫道,“我舅母也養了幾株,我們過來時還都是花骨朵,估計回去也未必能開。”

    小姑娘嘴甜,沈捷笑道:“喊什麼侯爺,叫我伯父吧,來,你們姐妹倆別站著,坐過來。姨娘沒有女兒,就喜歡身邊有你們這麼大的姑娘陪著說話。”

    伸手指了指小顏氏下首的兩個位子。

    謝瀾音毫不客氣地坐了緊挨著小顏氏的位子,歪著腦袋打量小顏氏片刻,天真無邪地問道:“姨娘為何戴著帷帽?”

    謝瀾橋微微皺眉,悄悄扯了扯妹妹,今日怎麼這麼不會說話了?這也是她該打聽的?

    謝瀾音仿佛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不好意思地縮了縮脖子。

    小姑娘嬌憨可愛,沈捷倒是沒在意,笑著看向小顏氏。

    小顏氏看著穩重的謝瀾橋,柔聲道:“無礙,我體質特殊,日光曬久了身上就起疹子,是以很少出門。五姑娘既然喜歡這牡丹花,一會兒我讓人挑幾盆,你們帶回去賞吧。”

    謝瀾音喜形於色,立即與姐姐起身道謝。

    小顏氏笑笑,示意姐妹倆坐下,慈和地問她們在家裡都做些什麼。

    女人們說話,沈捷就同三個少年郎聊了起來。

    謝瀾音見沈捷沒有離開的意思,攥攥手裡的小竹筒,暗暗發愁。既然沈捷看嚴姨娘看得這麼緊,她冒然提出與嚴姨娘移步去亭外賞花,沈捷多半也不許。悄悄將東西塞過去?旁邊候著兩個小丫鬟,太容易被發現了。

    正著急,小顏氏突然端起了茶碗,袖子落下去,露出手腕上的佛珠手鏈。

    謝瀾音眼睛一亮,身子往小顏氏那邊歪了歪,驚喜道:“姨娘,您這串佛珠是從大慈恩寺求的嗎?跟我娘手腕上那串有點像呢,我爹爹人在外面,我娘擔心他,特意去寺裡求了一串。”

    小顏氏有些吃驚這姑娘直白的話,見小姑娘盯著自己的手鐲,仿佛十分喜歡,她看看謝瀾橋,放下茶碗後便將手鏈褪了下來,遞給謝瀾音道:“是啊,這是請靜遠主持開光的,但我所求佛祖已經應了,留著也無用,不如送給五姑娘,替你保佑你們父親早歸吧。”

    沈捷見她這麼大方地將他送的手鏈送了出去,有點不滿,不過想到她是太喜歡謝家兩個姑娘,又不在意了,繼續同蔣懷舟說話,順勢看了兒子一眼。

    謝瀾音強忍著心中激動,趁接鐲子時,飛快將小竹筒塞了過去。

    小顏氏目光一變,但因為她戴著帷帽,誰也沒有發現。

    “喜歡嗎?”平靜地收回手,小顏氏柔聲問道。

    她夠冷靜,謝瀾音松了口氣,舉著手鐲瞧了瞧,笑得特別開心,“喜歡,姨娘厚愛,瀾音替父親祈求時,也會求佛祖保佑姨娘萬事如意的。”

    小顏氏輕輕頷首,暗暗將小竹筒收到了袖袋中。

    聊了會兒家常,沈捷要去考究薛九武藝,蔣懷舟沈應時自然要同去。

    沈捷卻對兒子道:“你先去我書房,將那套永昌棋子拿來,給她們下棋用。”

    小顏氏說了要與謝瀾音下棋的。

    沈應時有些詫異父親為何安排他去,但沒有表現出來,同蔣懷舟薛九打聲招呼,先走了。

    沈捷笑著看了眼小顏氏,率先走了。亭子裡有丫鬟,小顏氏不會貿然同兩個小姑娘說什麼,而且今日見謝家姐妹是為了兒子的婚事,沈捷覺得小顏氏心思都在這事上的。

    男人們走了,謝瀾音姐妹倆先坐到小顏氏對面,笑著聊些花花草草。很快沈應時端了棋盒過來,擺在桌子上後客氣告辭:“那你們先下棋,我去尋父親。”

    “等等。”小顏氏平靜地開口。

    沈應時身體一僵,努力克制著才沒有看過去。

    這是她第一次與他說話。

    小顏氏目光很快就轉到了謝瀾橋身上,笑道:“光看我們下棋也沒意思,瀾橋隨世子一道過去吧,一會兒他們比試完了,你們再一道回來。”

    謝瀾音詫異地看向姐姐,又側頭瞥了眼沈應時。

    沈捷與嚴姨娘,是想撮合姐姐與沈應時嗎?

    但為何是嚴姨娘幫忙?或者她也只是聽從沈捷的安排?

    姐姐又是怎麼想的?

    謝瀾橋卻在嚴姨娘開口時,解了心中的疑惑。先是邀請他們來沈家別院,今日見面後沈捷與嚴姨娘對她們又如此的客氣,原來為的是沈應時。

    既然對方有心,她倒願意解釋清楚。

    “也好,那瀾音聽話,老老實實陪姨娘下棋,別四處亂跑。”謝瀾橋站了起來,轉向沈應時。

    沈應時手心出了汗,看一眼生母,伸手請謝瀾橋出亭。

    謝瀾音目送兩人的背影,無比好奇沈應時路上會不會與姐姐說什麼。

    對面小顏氏卻盯著謝瀾音出了神。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8 17:12:21

第十八章

    她那個素未謀面的外甥,為何會相信這丫頭?不過小姑娘貌美無雙,人也機靈,外甥確實沒信錯人。悄悄摸了摸袖子裡的東西,小顏氏心中感慨萬千,她送兒子玉佩只是抱了萬分之一的希望,沒想到,真的起了作用。

    等等吧,等到回去再看,等了快二十年,不急。

    那邊前往練武場的路上,沈應時偷眼看身旁的姑娘,清冷的臉龐上難得現出了糾結。

    父母安排的太刻意,她應該猜出來了吧?他也決定要問問她了,但真見到了人,卻不知該怎麼開口。

    “世子有話要說?”他頻頻往她這邊側目,謝瀾橋停在一顆槐樹樹蔭裡,抬頭問他。

    她穿了一襲素雅綠裙,面容姣好,這麼近的與她面對面站到一起,沈應時越發驚豔她的美,特別是那雙瀲灩的桃花眼,聰慧靈動,仿佛什麼都逃不過她的眼睛。

    她如此鎮定,沈應時莫名想笑。

    戰場都去過的人,竟然還不如一個姑娘?

    冷靜了下來,沈應時笑了笑,看看左右,視線又回到了她臉上,低聲道:“二姑娘聰慧爽朗,應時心中傾慕,若二姑娘不嫌棄,應時想去與伯母提親。我家裡,家父已經贊成這門婚事,母親那邊,二姑娘請不必擔心,應時會護你周全。”

    男人身似青柏,面如冠玉,鳳眼裡是壓抑的情意,謝瀾橋能感受到他的真誠,她卻想到了孟氏與沈妙的虛與委蛇。沈應時真的很君子,確實是很好的夫婿人選,但謝瀾橋記得母親與陳氏相處的情形,即便平時井水不犯河水,明明暗暗總會有摩擦。

    她知道自己不是長輩們眼裡的好兒媳,所以她不想早早把自己嫁了,讓自己活在一片四四方方名為後宅的牢獄裡。

    她毫不躲閃地回視沈應時,誠懇道:“世子磊落坦誠,有君子之風,瀾橋十分佩服,只是我早就想好了,十八歲前不會嫁人,因此只能辜負世子美意了。”

    沈應時怔怔地看著面前的姑娘。

    他想過她會拒絕,但沒想到是這種理由。

    “為何是十八?”穩了穩思緒,沈應時儘量從容地問。

    謝瀾橋笑了笑,示意他邊走邊聊,“我大姐習武,今年十七未嫁,我娘雖然催的不急,但我看得出來她一直在擔心,然後我就想好了,十八歲那年就把自己嫁出去。十八歲以前,我會跟著三個表哥四處遊歷,遍覽各地名山大川,等到了十八歲,我的名聲應該也傳出去了,那時候還肯接受我的夫家,應該也不會胡亂管束我如何行事。”

    她說的是心裡話,沈應時被拒絕的尷尬散了許多,笑道:“倘若你十八歲時,也沒遇到能接受你的男人及其家眷,你又打算怎麼辦?”

    “招個贅婿。”謝瀾橋隨口就道,說完朝他笑了笑,“我娘說了,她不在意男方身份如何,只要真心對我們姐妹就好,我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不會挑錯人的。”

    她笑眼明亮,爽朗大方,沈應時不甘心就此錯過,衝動地停下腳步,低頭問她:“若三年後我心意不改,你是否願意給我機會?”

    謝瀾橋沒料到他如此堅持,狐疑地看了他兩眼,搖頭道:“世子還是另尋姻緣吧,你真的等我三年,我會覺得愧疚,何況你是侯府世子,有你的責任,婚事怕是不能隨心所欲,也許很快就又遇到了心動的姑娘,何必與我相約,為你我平添累贅。”

    她考慮地周全,沈應時自歎弗如,凝視她片刻,抬頭歎道:“也是,世事難料,就像我沒料到今年會遇到你,也料不到明年會遇到何人,既然二姑娘志向高遠,那我便祝二姑娘事事如意,婚嫁之事,全隨緣吧。”

    “那我可否回去了?”他想通了,謝瀾橋展顏一笑,望著來路道,“我對比試沒什麼興趣。”

    沈應時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做了個請的手勢。

    謝瀾橋朝他拱手,轉身離開。

    沈應時動了動,到底沒有伸出去拽她,看著她毫不留戀地越走越遠,心裡就好像空了一塊兒。

    半個時辰後。

    馬車裡,謝瀾音聽完姐姐的話,惋惜不已,“可惜啊,沈世子那麼俊朗的男人,不過他也真是的,既然喜歡姐姐,為何不保證等姐姐三年?姐姐一說他便收了心,足見也不是特別喜歡姐姐。”

    謝瀾橋拍拍妹妹的手,笑道:“你還小,不會懂的。”

    沈應時沒再堅持,她反而高看他一眼,真的提出什麼三年之約,那就讓人看低他了。才見過幾面的人,怎麼可能有那麼深的感情?信誓旦旦的保證,無非哄人的甜言蜜語,她並不稀罕。

    “你也只比我大一歲罷了。”姐姐老氣橫秋,謝瀾音忍不住反駁道。

    謝瀾橋笑而不語,瞥見妹妹手腕上的佛珠手鏈,困惑道:“娘手上那串明明是從靈隱寺求的,你為何要說謊?一個姨娘的手鏈,你真那麼喜歡?”

    今日是沈捷,若是旁人要她們陪一個姨娘說話,她根本不可能答應,雖然相處時嚴姨娘給她的感覺還可以。

    這事涉及的秘密太大,謝瀾音就咬定自己是太喜歡這手鏈。

    妹妹不說實話,謝瀾橋氣得撓她癢癢,她有什麼都告訴妹妹,妹妹卻古裡古怪的,單說她與袁公子的事,到現在還不肯老老實實坦白。

    鬧了一路,回到別院用完午飯,謝瀾音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躺到床上,興奮地翻來覆去。

    今日事情辦得那麼順利,他肯定會誇她吧?

    竹筒裡到底放了什麼?侯府侍衛森嚴,便是與嚴姨娘聯繫上了,他們有什麼辦法保證聯繫一次就能救出嚴姨娘?

    再有他說今晚一更過來,是要帶她去賞景嗎?

    左左右右不知翻了幾次身,謝瀾音才抱著被子睡著了。

    醒來與姐姐一起泡溫泉,在池子裡遊了幾圈,謝瀾音趴到岸上,仰頭望天,“明天就走了,真捨不得。”

    他讓她快點下山的,不能在驪山逗留太久。

    “早點回去吧,別讓娘擔心。”謝瀾橋笑著道。

    謝瀾音點點頭,同姐姐穿衣上岸。

    下午在周圍林子裡逛了逛,天再次暗了下來,謝瀾音記著心上人的話,飯後早早鑽進紗帳,稱自己要睡了,不許鸚哥進來打擾。鸚哥一出去,她又悄悄爬了起來,換了身桃紅色的妝花褙子,坐到鏡前輕輕打扮。

    頭上插根鑲紅寶石的珠花,看看首飾盒,謝瀾音笑著挑了一對兒紅瑪瑙的耳環,往耳朵上戴時,忍不住笑。或許真的有緣吧,否則怎麼解釋華山那麼多人,耳墜偏偏被他撿了去?

    裝扮好了,謝瀾音扭頭望窗,又期待又猶豫。

    他要帶她去哪兒?黑燈瞎火的,再好的景色也看不到,月底了,天上也沒有月亮。

    眼看窗外越來越黑,謝瀾音突然有些怕了。

    孤男寡女,隨他去外面,他會不會……

    說到底,她對他真的不算很瞭解。

    也許是夜色本就嚇人,謝瀾音漸漸打了退堂鼓,伸手摸摸頭頂的珠釵,想要取下來。

    就在此時,遠處傳來了熟悉的叩窗聲。

    謝瀾音緊張地不行,繼續坐了一會兒,才慢慢吞吞地挪了過去。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8 17:12:27

第十九章

    小心翼翼打開窗子,窗外他一身黑衣,俊朗面容有些模糊。

    “我辦妥了……”

    “想不想去華清池?”

    隔著窗子摸摸小姑娘腦頂,蕭元笑著問道。

    謝瀾音登時傻了眼。

    天黑無月,星光也被茂密的枝葉遮掩,白日裡參天的古樹此時都成了斑駁黑影,謝瀾音怕得不敢看,緊緊抱住背著她的男人,臉都快貼上他的了。

    她真是被鬼迷了心竅,才會答應隨他去露華宮!

    “你真的能進去?”她舉起右手的夜明珠,照著他臉問。

    “你都問了十幾遍了。”蕭元輕輕捏了捏她大腿,盯著山路道:“放心,天高皇帝遠,那邊的侍衛很鬆懈,前兩晚我都進去過,在裡面睡的,天快亮才出來,你安心跟著我,保你萬無一失。”

    聽他進去過,謝瀾音略微放了心,看著他俊美的臉,她靠到他肩膀,小聲問道:“你怎麼這麼大膽,皇家行宮也敢闖?”

    蕭元忙裡偷閒看了她一眼,笑道:“首先我有闖進去的本事,若我不會武功,絕不敢去那兒。二來瀾音那麼想去,我怎能讓你白跑一趟驪山,敗興而歸?”

    一番話說得既倡狂又夠甜,謝瀾音忍不住笑,一眨不眨地望著自己這位有本事的男人。

    她不錯眼珠地瞧,蕭元感受到了,見前面一段路都很平坦,他歪頭與她說話,“瀾音準備怎麼謝我?”

    夜明珠的光芒昏暗柔和,夜裡互望,謝瀾音沒那麼緊張,何況兩人又是這樣的姿勢。瞪了他一眼,她輕聲哼道:“你少來,今晚你敢不規矩,以後我都不出來見你了,我說到做到。”

    嬌聲威脅也讓人骨頭發酥,蕭元緊了緊手,啞聲道:“臉也不行?”

    “想都別想。”為了讓他知道她態度堅決,謝瀾音朝外側轉了過去,只是才看到一側幽幽的樹影,馬上又轉了回來,見他還在看自己,謝瀾音將夜明珠舉到了他眼前,故意晃他。

    她孩子一樣可愛,蕭元笑了笑,轉過去專心走路。

    萬幸蔣家的別院距離露華宮不遠,走了半個多時辰,蕭元就來到了一處宮牆下。

    他蹲了下去,謝瀾音慢慢爬到地上,緊張地攥住了他胳膊。

    蕭元收好夜明珠,就著慘澹的星光指著前面一處狗洞道:“那裡磚頭被我松過了,咱們一起爬進去。”

    “我害怕。”謝瀾音還是不敢,顫著音問他,“被人抓住怎麼辦?算了,咱們別去了。”楊貴妃住的地方再好,也沒有性命重要,更不消說被人抓住了,還會連累一家人。

    “信我一次。”蕭元將人摟到懷裡,親親她腦頂,跟著拿出提前準備好的黑巾,要替她系上,“看,我都有準備的,就算被發現,他們也不知道你是誰,而我早帶你逃出去了。”

    他話裡帶笑,謝瀾音瞪他一眼,沒再反對,乖乖讓他牽著手,兩人前後從狗洞裡鑽了進去。

    沒有主人居住,偌大的行宮一片死寂。

    蕭元嫌謝瀾音走得慢,還做賊似的緊緊攥著他胳膊,走一步東張西望三次,便重新將人背了起來。他會功夫,內外兼修,背著個人腳步也輕,因為探過路,很快就到了一座宮殿前,照舊從犄角旮旯潛了進去。

    “這裡是蓮花宮,楊貴妃沐浴的地方,唐明皇專門為她修建的。”蕭元放下謝瀾音,很小心地推開一扇屋門,示意她進去。

    謝瀾音心砰砰跳,攥著衣襟走了進去,身後蕭元迅速關上門,取出夜明珠照亮。亮光照不遠,他牽著她慢慢往裡面走,水聲越來越清晰,蕭元低聲給她解釋道:“這裡的湯泉都是活水,楊貴妃的池子是海棠花狀的,可惜沒法點燈,不能讓你看個清楚。你等著,我去擺夜明珠。”

    他一共帶了七顆,依次擺在湯池旁,珠光彙聚到一處,勉強照亮了池子,卻越不過屏風,在外面看,肯定不知道裡面有人。

    謝瀾音怔怔地站在池邊,目光一寸寸移過眼前景象。

    湯池有一丈多長,用券石搭成了海棠花的形狀,氤氳水汽裡,可見池中央有條漢白玉石椅,供人休憩。池子一側,有方石制的架子床,隱隱可見床柱上雕刻了龍鳳圖案,床邊的衣架上,竟然擺了一一方半人多高的鏡子。

    蕭元緩步走了過來,看著她癡迷的眼睛,低聲問道:“貴妃沐浴過的池子,瀾音要不要試試?”

    謝瀾音過了會兒才回神,對上他幽幽的注視,她紅著臉搖頭,“不用,我就想看看。”說著圍著湯池繞起圈來,瞥到遠處有什麼飾物,便撿起一顆夜明珠走過去細細瞧。繞了三圈,終於看夠了,戀戀不捨地最後看了一眼,謝瀾音剛要勸他帶她離開,忽見男人在池邊蹲了下來,脫靴卷褲腿,將腳探進池中。

    “你做什麼?”謝瀾音背對他問。

    “這三日不停在山裡奔波,腳酸了,泡泡腳再走。”蕭元扭頭喚她,“瀾音也來吧,咱們一邊泡腳一邊說話,你要是怕被我看見,可以把珠子都收起來。”

    “不用,你慢慢泡吧,我在這兒等你。”謝瀾音矜持地拒絕,去一旁的椅子上坐。

    蕭元看著她笑,忽的歎口氣,仰面躺在了地上,雙手交疊墊在腦袋下面,靜了會兒,幽幽地道:“說起楊貴妃,還真是紅顏薄命,被寵愛她的男人親自賜死,不知她懸樑自盡時,想到她與玄宗在此處的恩愛,會是什麼心情。”

    大概是身處古地,謝瀾音設身處地地想了想,莫名傷感,再看看那狀若海棠的湯池,諷刺道:“應該會後悔吧,後悔愛錯了人,不但喪了命,還替他背了禍國的駡名。”

    蕭元提及此事可不是為了與她討論古人是非,順著她話道:“都說冤死的人魂魄會留在世上,你說,倘若楊貴妃真的還沒有轉世,會不會故地重遊?”

    謝瀾音登時打了個哆嗦,再看周圍,忽然覺得這裡太過昏暗。她一直以為自己不怕鬼怪,此時才發現,她只是不怕白日裡談論那些,夜裡還是怕的。坐不住了,謝瀾音慌亂地往他身邊湊,蹲下去催他,“起來了,我想回去。”

    “怕了?”蕭元握住她手,躺著問道。

    謝瀾音咬唇,繼續催他,“你快點起來。”

    蕭元笑笑,伸手要捏她鼻子,謝瀾音退後避開,蕭元沒再追,直挺挺地坐了起來,然而大概沒收住力道,竟一個不穩栽進了池子裡。

    嘩啦的水聲,嚇得謝瀾音心跳險些停了,瞅瞅外面,她腿軟地爬到池邊,“你沒事吧?會不會引來人?”

    池水不淺,中間六七歲的孩子能沒頂,邊上還好,蕭元落湯雞般歪歪垮垮地坐了起來,露出個腦袋在外面,抹把臉後吸著氣安撫她:“不怕,這點響動傳不出去,只是,我腿抽筋了,站不起來……”

    謝瀾音慌了,六神無主:“那怎麼辦?”

    蕭元一手抱著膝蓋,另一手在水下揉腿,痛苦地喊她,“瀾音下來扶我一把,先上去再說。”

    謝瀾音既怕有侍衛聞聲而來,又怕他真的出事,想也不想便撐著岸邊往下探,繡鞋碰到水,她本能地瑟縮了下,可是看他濕漉漉坐在水裡,很是痛苦的樣子,她也顧不得衣裳會不會濕了,慢慢挪了下去,站穩了,過去扶他。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8 17:12:39

第二十章

    到了跟前,謝瀾音彎腰,托著他腋下往上提。

    蕭元左手搭到她背上,右手扶著她肩膀,起身時,謝瀾音只覺得一座大山壓了下來,才堅持了幾息的功夫,腳下忽然一滑,兩人一起倒了下去。溫熱的泉水猛地往嘴裡灌,謝瀾音同時緊閉了眼睛嘴巴,腰上男人手臂用力一勾,謝瀾音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下一刻便被人壓住了。

    閉緊的嘴巴被撬開,謝瀾音震驚地睜開眼。

    水中更暗,她看見他恍惚的俊臉,那鳳眼閉著,唇霸道地貼著她。

    明白自己上了當,謝瀾音惱怒不已,用力推。

    蕭元不管,托著她後腦嘗他嚮往已久的唇,只是輾轉挪移時會吸入池水,他不得不將她抱了起來。才露出水面,謝瀾音閉著眼睛罵他,蕭元給她罵了聲,隨即將人擺到腿上,捧著她濕漉漉的臉再次親了上去。

    男人似火,燒光了她所有力氣,又是心裡喜歡的人,謝瀾音漸漸迷失在了那陌生悸動裡。

    泉水輕蕩,蕩得本能占了上風,蕭元品著她口中甘甜,手也開始不老實,從她後背試探著往前挪,往那壓著他胸膛的地方去。碰到了,他心跳如鼓,謝瀾音卻陡然驚醒,意識到兩人在做什麼,立即將他往外推。他不肯走,粗魯野蠻,謝瀾音疼了,見他越來越瘋狂還想扯她的衣裳,她又委屈又害怕,推他不過,絕望地哭了起來。

    哭聲喚回了蕭元的理智,僵硬地從她脖頸前抬起頭,對上她滿臉淚水。

    蕭元知道那是淚,因為先前她臉上的池水都被他吮光了。

    胸口還在劇烈起伏,蕭元卻不敢再輕舉妄動,將受了委屈的小姑娘壓到懷裡賠罪,“對不起,是我太衝動了,瀾音,你原諒我這一回?我發誓,成親前絕不再唐突你。”努力平穩著呼吸,甭管能否做到,眼下最要緊的是哄好她。

    謝瀾音不信,繼續哭。

    她怪他,更怪自己,因為信他,因為被他的話吸引,連夜隨他出門。真正的好姑娘,根本不會做這種事,所以今晚他真的欺負了她,也是她自找的,誰讓她把他想的太好?

    後悔委屈失望害怕,種種情緒纏在一起,謝瀾音越哭越停不住,竟開始抽了起來。

    她哭得可憐,蕭元再無心思佔便宜,哄了會兒不管用,他輕歎,穩穩抱起她,走向石床。

    夜明珠都在池邊,床前更加昏暗,看著到了床上便蜷成一團的小姑娘,蕭元有些無措。

    他喜歡她,去年便做過那樣的夢,今年終於得了她的心,夜裡聽她嬌嬌地說話,看著她羞澀地躲他,他只會更想,前兩次都忍住了,或許就是因為忍了很久,方才在池子裡終於捉到她,才會控制不住。

    他承認自己過於急切了,但他畢竟收住手了,她為何怕成這樣?就那麼不信他?

    “瀾音,衣服都濕了,你先脫下來,我鋪到地上去,這邊地熱,很快便能幹。”擔心她受寒,蕭元暫且將早就準備好的被子推開,連著一層褥子將人裹好抱到腿上,低頭哄她,“我去外面等著,你擦乾了鑽進被窩,我保證不再碰你。”

    謝瀾音冷笑,她已經傻到半夜與他出來了,再光溜溜鑽進他特意準備好的床褥,他得逞後也會說她不自愛吧?

    “你真喜歡我,現在就送我回去。”

    說出喜歡二字,想到他方才那樣粗魯地揉她,感受著胸口的疼,謝瀾音自己都不信他真的在乎她,眼淚奪眶而出。他怎麼能那樣?她願意給他抱甚至給他親,可他竟然……沒有任何溫柔,就像一個隻想發洩的男人,隨便給個女人他都會霸道掠奪。

    謝瀾音怕了,只覺得眼前的人根本不是她認識的那個清俊公子。

    她不停地哭,蕭元又試著哄了兩次,得不到任何回應。看看褥子裡扭頭不給他看的姑娘,蕭元突然用力搓了起來,就像那褥子是巾子,他擦貓似的裹著她擦。

    “你做什麼?”謝瀾音十分地不舒服,捂著胸口驚問。

    “你不換衣服,我幫你吸幹水。”蕭元平靜地道,太過平靜,少了之前的溫柔。

    謝瀾音不喜歡這種對待,手都在褥子裡裹著,她沒法阻攔,冷聲道:“不用你,你真好心,馬上送我回去。”

    蕭元充耳未聞,將人放到床上,上上下下揉了個遍。謝瀾音最初抗議幾聲,見他不聽,她抿抿嘴,任他發瘋。

    身上擦完了,蕭元抓起枕巾幫她揉頭髮,珠釵取下來貼身收好,繼續揉。頭髮被扯,謝瀾音疼得悶哼兩聲,蕭元動作略頓,再次動手時緩和了不少。擦到她頭髮不滴水了,蕭元扯開褥子,驟然暴露在他眼前,謝瀾音害怕地往裡躲,蕭元抿了抿唇,拉過被子再次將她卷了起來,一把扛到肩上。

    “你……”

    “我送你回去。”蕭元淡淡地道。

    他明顯不高興了,謝瀾音越發委屈,他不高興什麼?是不是她乖乖躺著給他欺負,他才滿意?

    忍著淚,謝瀾音同樣冷冰冰地拒絕,“不用,我自己走。”

    蕭元頓了頓,邊走邊道:“出去再說。”

    謝瀾音想到附近的侍衛,默認了。

    離開宮殿,晚風迎面吹來,謝瀾音雖然被裹得嚴嚴實實的,依然覺得冷,但更冷的是心。面朝地趴在他肩頭,想到來時路上兩人輕聲細語地說笑,現在卻變成了這樣,她眼淚就一串串地掉了下去。

    他欺負她,他不哄她,她再也不喜歡他了,以後再也不見他。

    無聲地哭了一路,到了那處狗洞前,蕭元放她下來,謝瀾音理理粘在身上的濕衣裳,沒管他怎麼處置那被子,率先爬了出去。宮牆四周空曠無數,藉著星光勉強能看清路,謝瀾音沒有等他,按著記憶逕自往前走。

    她害怕,但身後有他的腳步聲,跟前面的山林相比,他再次成了她的依賴。

    可他憑什麼生氣?為何,不來哄她?

    果然是真的不喜歡她。

    眼淚越來越多,謝瀾音強忍著不讓自己哭出聲,眼睛看不清楚,倒不怕周圍的黑影。進了林子,腳下黑暗,她小心翼翼地走,然再小心,終究是嬌生慣養的姑娘,踩空一處,身不由己地朝前撲了下去。

    身子才歪,胳膊被人攥住,跌入那同樣濕漉漉的胸膛,謝瀾音再也忍不住,痛哭出聲。

    她只是哭,沒再抗拒他,蕭元知她消了氣,心疼地抱住她賠罪:“別哭了,我知錯了。”

    謝瀾音搖頭,想說他沒有,可是泣不成聲。

    蕭元悔得不行,他早後悔了,可說什麼她都不聽,保證說地多了,他自己都覺得虛偽,不知怎麼說,只好聽她的話先送她回去。她在前面走,不發一言,因為恨他連漆黑的山路都不怕了,蕭元不清楚她在想什麼,他卻越走越慌,怕她真的再也不原諒他。

    直到聽到她哭,他才知道她還在委屈。

    “瀾音,我錯了……”他緊緊摟著她,不停地重複他先前不屑說的賠罪之詞。

    謝瀾音不信,一點都不信,卻沒出息地捨不得推開他,貪戀他寬厚的胸膛。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8 17:12:53

第二十一章

    多少賠罪都不管用,蕭元摸上她沾滿淚水的臉龐,心疼憐惜,情不自禁地親了上去,幫她吮走臉上的淚。她躲了一下,蕭元不追,順勢換個地方親,或許是他的動作太輕柔,她不再躲,閉上了眼睛。

    淚水漸幹,只剩輕輕的啜泣,蕭元來到她唇畔,猶豫片刻,還是印了上去。

    她身體一僵,蕭元沒有攥她的手也沒有摟緊她,立即退開,在黑暗裡看她浮動淚光的眼睛,“瀾音,我親你,是因為喜歡你,如果你不喜歡,我不親了。”

    謝瀾音眼淚又落了下來,“你弄疼我了……”

    蕭元怔了怔,隨即反應過來,她說的是之前在池子裡。

    他愧疚極了,捧住她臉喃喃哄道:“是我太急了,瀾音你不知道,我太想你,第一次親,我控制不住……”

    “那你還動手……”像是終於找到了宣洩口,謝瀾音哭著跟他說自己的委屈。

    “是我不對,我不該動手。”蕭元趕緊賠不是,見她又哭了起來,怕她對男女親近有了抵觸,蕭元捧著她臉,片刻遲疑,再次含住她唇。

    這次他一點都不急,只讓她感受他的溫柔,她那麼好,他渴望這種親近,她肯定也會喜歡。

    佔有是男人的本能,但蕭元忍住了,不去想旁的,只教她如何親,讓她享受其中。

    謝瀾音也有本能,沉浸在他極致的溫柔裡,心跳亂了,呼吸重了,腿上沒了力氣,她站不住,跌靠在了他懷裡。他緊追不捨,結實手臂穩穩勒著她腰,那手臂很熱,起伏的胸膛也熱,透過兩層濕衣傳到了她身上。

    小姑娘再也忍不住,發出了一聲低吟,如美麗狐尾尖兒的一根輕毛,在他心頭撩過。

    蕭元身體一緊,腦海裡天人交戰,最終還是及時扭開頭,臉貼著她臉平復。

    謝瀾音也清醒了過來,聽著兩人急促的呼吸咚咚的心跳,她臉上越來越燙。

    “是不是很喜歡?”喘夠了,蕭元摟著她問。

    謝瀾音低著腦袋搖頭。

    蕭元笑笑,啞聲與她道:“瀾音,喜歡一個人,就會忍不住想跟她親密。你還小,這種感覺不算強烈,但我二十了,是個大男人,所以沒能忍住,嚇到你了。但你放心,我真的知道錯了,以後成親前不該碰的地方,我心裡再想,都會忍住,不讓你哭。”

    她十四周歲生辰還沒過,還是個孩子,哪受得了這麼大的驚嚇。

    謝瀾音抿了抿唇,不知該不該信他,小聲抱怨道:“那你剛剛還……”

    “可以親嘴,”蕭元先聲奪人,食指輕輕點了下她脖頸,“只有脖子以下不能碰……”

    “哪都不行!”謝瀾音狠狠推他,親昵過後,記起了之前的賬,賭氣道:“以後白日能見就見,見不到也不許你晚上再過來,回去後我就買條狗看家,不信你試試。”

    “狗會咬人,你別亂養。”蕭元笑著攥住她手,“行了,我答應你,沒事不再頻繁過去,但一個月總要讓我見上兩回吧?否則你白日不出門,時間長了,我怎麼知道你有沒有看上哪個表哥?行舟懷舟都……”

    “你胡說什麼!”謝瀾音真的生氣了,狠狠打了他一下,“我只把他們當哥哥,你別亂說。”

    “每個月十五跟月末,”蕭元抱住她哄道,“等到伯父回來,我馬上提親。”

    謝瀾音哼了哼,沒再反對。

    商量好了,蕭元蹲下去,要背她。

    謝瀾音有些猶豫,擔憂地望著前路,“這麼黑,你看得清嗎?”夜明珠一顆都沒撿回來。

    “沒事,我慢點走,不會摔了你的。”蕭元信心十足。

    謝瀾音猶豫了會兒,慢慢趴了上去。

    衣裳都是濕的,胸口被他結實脊背壓迫的感覺更明顯,謝瀾音疼得吸了口氣,恨上心頭,擰了他一下。蕭元聽她這會兒還疼,知道自己真魯莽了,自責的同時,又有些遺憾,他才捏了兩把,還沒品到什麼滋味……

    胡思亂想著,慢慢將她背回了別院。

    “明早記得讓丫鬟給你煮碗姜湯。”分別在即,蕭元低聲囑咐道。

    謝瀾音點點頭,急著換衣裳,催他快走。

    蕭元還有話說,握著她手道:“接下來我要幫朋友的忙,暫且沒空去找你,你乖乖待在家裡,外面發生什麼事都不用多想,下月十五,我再過去。”

    談及正事,謝瀾音有點擔心了,勸他道:“你也小心點。”

    從沈捷手裡搶人,無異於虎口奪食。

    臨走前得了一句軟話,蕭元舒服了不少,摸摸她腦袋,忍住再親一口的衝動,連夜走了。

    謝瀾音關好窗子,將濕衣服放到水盆裡,擦拭過後換身睡衣,鑽進了被窩。

    頭髮還沒幹,她靠在床頭,回想今晚的一切,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嘴唇。

    越想越惱,羞卻更多。

    翌日謝瀾音早早醒了,坐起來感受了番,覺得頭有些昏,連忙藉口昨晚出汗讓鸚哥吩咐廚房準備熱水姜湯。喝了姜湯再泡個澡,整個人舒服了不少,謝瀾音松了口氣,早飯後,隨親人們一起下了山。

    某處山頂。

    蕭元一身黑衣,目送蔣家的馬車漸漸走遠,有些遺憾。其實他想陪她一整晚的,早上再帶她來看日出,可惜她脾氣太大,他不得不提前送她回去。

    “公子,姨小姐的事,您真的不打算告訴世子?”盧俊突然現身,低聲問道。

    蕭元目光轉冷,什麼都沒說。

    沈家別院。

    時近黃昏,臨湖的涼亭裡,沈捷父子倆還在對弈,小顏氏頭戴帷帽坐在沈捷一側,一雙美麗的鳳眼卻目不轉睛地望著對面的兒子,滿是不舍。

    剛懷上他的時候,她第一個念頭是不要他,不想替沈捷生兒育女,正房那邊卻傳來孟氏有孕的消息,鬼使神差的,她想到了換孩子的法子,念頭一起便再也停不住。可是,雖然下了決心,好幾次與沈捷虛與委蛇,她依然想過不生了,反反覆覆的,熬到了生產。

    生的時候很痛苦,在她以為自己挺不下去的時候,她想到了死去的家人,想到了還在遼東的弟弟,想到了皇宮裡孤苦無依的外甥,還想到了,她辛辛苦苦懷了快九個月的孩子。再恨,那都是她身上的肉,從第一次孕吐到他頑皮的踢腳,他陪了她無數個日夜,是她血脈上最親的人。

    看著沈捷按照她的計畫抱走才出生的孩子,她生出了不舍。

    再後來,她看著他一天天長大,看著他眼睛越來越像她,像顏家的父親兄長們,夜深人靜悄悄抱著他小小的身子,聽他生病時夢囈喊娘親,她對他的恨便一日日淡了,最後只剩下了期盼,盼著他健健康康的,盼他將來願意認她,盼他能替她這個狠心的生母了了心願。

    她珍惜每次看到兒子的機會,但她必須走了,她恨沈捷,一晚都不想再陪他。

    “天暗了,侯爺明日再考究世子棋藝吧。”小丫鬟過來傳飯,小顏氏瞅瞅父子倆,輕聲勸道。

    沈捷正好落下最後一子,抬頭,見對面兒子神色淡淡,分明未將輸贏放在心上,他笑著打趣道:“應時這幾日神不守舍,下棋練武都頻頻走神,不就是一個謝家二姑娘嗎?別怕,世上那麼多好姑娘,這個不行就再找下一個,何必為了一個女人勞心傷神。”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8 17:13:06

第二十二章

    兒子沒告訴他結果,但他看得出來。

    沈應時淡淡一笑,暫且都不想考慮婚事。

    用過晚飯,沈捷與小顏氏並肩回了上房,沈捷站在屏風前脫衣服,一邊看著梳粧檯前的小顏氏,“後日就要回去了,明天你想去哪兒逛逛?”

    在驪山住了半個月,再不回去,孟氏那裡又要鬧。

    小顏氏揉揉額頭,沒什麼精神般點了點頭。

    沈捷神色微變,快步走了過去,“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小顏氏摸了摸脖子,皺眉道:“晌午歇晌時不知被什麼咬了一下,剛開始有點疼,我以為是蚊蟲,塗了點消腫的膏藥就沒管,剛剛吃晚飯時又覺得癢了,你幫我看看,摸著好像沒有起包啊。”

    將長髮都撥到一側,歪頭給他看。

    沈捷低頭,只看見一片白皙細膩的脖頸,仔細瞧瞧,除了被她按出來的微紅指印,並沒發現異樣。但她不舒服,他就不放心,抬頭喚丫鬟,命她去請帶過來的郎中高先生。

    “不用了。”小顏氏喊住丫鬟,無奈地朝沈捷笑了笑,“什麼都沒有就請郎中,我還沒那麼金貴,興許只是這幾天在山裡吹風著了涼,睡一晚就好了,天都暗了,侯爺歇了吧,別折騰高先生了。”

    她鳳眼明亮,沈捷也覺得沒什麼大礙,便牽著她進了紗帳。

    躺下了,抱著她玲瓏有致的身子,沈捷呼吸漸重,大手在她背上亂動。

    “我困了……”小顏氏往他懷裡靠了靠,尾音輕軟,有點撒嬌的味道。

    沈捷忍不住笑,親親她臉,柔聲道:“好,今晚你好好休息,明晚咱們再來。”

    跟那些想自薦枕席的十六七歲的美貌姑娘們比,她不再年輕,但他就是喜歡她,要不夠。

    小顏氏閉著眼睛,困倦地嗯了聲。

    兩人相擁而眠,睡到半夜,沈捷忽的驚醒,聽她真的在喊他,聲音裡帶著難忍的痛苦,他頓時慌了,迅速起身點燈,先派丫鬟去請高先生,這才急匆匆趕回床邊,卻見床上的小顏氏面色發青,明顯是中毒的症狀!

    “凝華!”

    沈捷心瞬間沉到了穀底,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床邊的,顫抖著伸出手握住她,“沒事,凝華你等等,高先生馬上就來了,你不會出事的!”

    小顏氏痛苦地望著他,伸手要碰自己的脖子,“我癢……”

    沈捷急忙攥住她手,他替她看,就見她同樣發青的脖子上赫然多了幾個刺目的疹子。這麼多年她很少生病,突然這樣,他心裡害怕,眼睛發酸,卻只能說些無用的話安慰她,她閉著眼睛,渾身發涼,好像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沈捷又慌又怕,扭頭朝外面怒吼。

    高先生得信兒後,連靴子都顧不得穿,火急火燎地趕了過來,望聞問切,朝沈捷跪了下去,“侯爺,姨娘定是被毒蟲所咬,致使身中奇毒,不知姨娘有沒有看見那毒蟲生的何樣?”

    小顏氏無力地朝他轉了過去,沈捷搶著替她回道:“沒看見,她是睡醒才覺得疼的,我當時就在她旁邊,你既然知道是蟲毒,難道不知是什麼毒蟲!”

    他嗓門大,發了脾氣,高先生心中懼怕,瑟瑟發抖,低頭道:“恕老夫才疏學淺,真的分辨不出是何種毒,只能先熬藥減緩毒性發作,侯爺還是即刻派人多請幾位名醫過來替姨娘診治吧。”

    “那你還不快去煎藥!”一聽說他配不出解藥,沈捷暴怒,一腳踹了過去。

    高先生狼狽地退了下去,退到院子裡,遇上聞訊趕來的沈應時。

    “我父親出事了?”沈應時故意問道。

    高先生搖搖頭,簡單與他說了嚴姨娘的病情,言罷不敢耽擱,急著去前院煎藥。

    生母中了奇毒,沈應時如臨深淵,但他一個大男人不能進姨娘的房間,只能先派丫鬟進去通傳。

    “侯爺,世子聽聞姨娘病了,過來詢問,現就在外面。”小丫鬟低著頭回稟道。

    沈捷看向奄奄一息的小顏氏。

    小顏氏終於睜開了眼睛,摸摸脖子,再摸摸臉,潸然淚下,“侯爺,求你答應我,如果我治不好,不管我是昏迷不醒還是……死了,都不要讓應時見我,不要讓他知道真相,我不配當他的母親,活著沒能照顧他,死了更不能害他自責……”

    “別說了!”沈捷再也忍不住,跪到她床前,哽咽著望著她,“凝華,是我對不起你,只要你挺過來,我什麼都聽你的,你讓我做什麼都行!我會讓你們母子相認,你想救回三弟,你想扶持那人登基,我都聽你的,我只求你好好的!”

    兒子還沒成親,她怎麼能說這話,怎麼能狠心丟下他們爺倆?

    小顏氏什麼都沒說,吃力地摸出枕頭底下的帕子,遮在了臉上,良久才道:“讓他走吧。”

    越是要緊的時候,越容不得一點閃失,她陪沈捷演了一輩子,便要演到死,兒子那邊,以後找機會再告訴他吧。此時他什麼都不知道,反而不必傷心,如果他肯將她當生母看的話。

    沈捷此時眼裡只有她,想的全是她的病情,根本無心顧及兒子,想都沒想就讓丫鬟去傳話。

    小丫鬟出了屋門,勸沈應時先回去。

    沈應時難以置信地望向窗子。

    到了這個時候,他們還要瞞他?

    雙拳緊握,沈應時繼續佇立了足足一盞茶的功夫,才猛地轉身,大步跨進了黑暗裡,背影蕭索。

    西安城。

    一夜之間,城裡幾位名醫同時被平西侯府的人帶走,待到天亮,這消息已傳遍了大街小巷。

    謝瀾音早上去給母親請安,就聽玉盞在同母親回稟此事。

    她震驚地愣在原地。

    嚴姨娘病了?

    連請數位名醫,又是急症……

    是真的病了,還是他們救人的計畫?

    她在那裡出神,蔣氏以為女兒擔心有過一面之緣的嚴姨娘,歎道:“侯府的事,咱們幫不上什麼,既然她與你投緣,將佛珠手鏈贈了你,瀾音得空替她求求佛吧。”

    那手鏈是上好的檀木所制,價格不菲,而且佛珠手鏈另有意義,一般只送喜歡的小輩的。

    謝瀾音點點頭,飯後回到邀月閣,命鸚哥找出手鏈,望望窗子,真的替嚴姨娘祈求起來。

    平西侯府。

    孟氏嫁給沈捷這麼久,第一次如此神清氣爽,早知道嚴姨娘會因為驪山之行危在旦夕,她何必白白生了一肚子的氣,就該盼著她早點去的。

    “娘,您要不要派個人過去?”沈妙笑著提醒道,“若是她死了,咱們好早點知道。”

    孟氏心情好,伸手摸了摸趴在女兒腿上的小白狗,提點她道:“你懂什麼,她快死了,你爹爹現在最不想見到的人就是我,真派人去了,被他知道,事後准得找咱們發脾氣。咱們就在家等著,妙妙不用擔心,她八成是活不成了,普通的小病,哪用得上這麼大的陣仗?”

    沈妙笑了笑,敬佩地望著母親道:“還是娘聰明。”

    嚴姨娘死了,母親少了塊兒心病,她也跟著高興。

    與此同時,驪山上的沈家別院裡突然傳出一聲怒吼,隨即十來位西安名醫先後退了出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8 17:13:20

第二十三章

    “諸位先生,嚴姨娘病情如何?”沈應時一身素色長袍站在院子裡,神色看似平靜,眼底卻有徹夜未眠留下來的青黑。

    高先生與他熟悉,歎息道:“世子節哀,嚴姨娘身上的毒我等都未見過,實在無解,她,大概是撐不到黃昏了。”

    撐不到黃昏……

    沈應時突然聽不見任何聲音了,腦海裡是那年他病重,昏昏沉沉的,她抱著他,輕聲告訴他別怕,她在陪著他。

    再回神,郎中們都走了,門口只剩兩個守門的丫鬟,沈應時目光掃過二女,移到了窗戶上。

    他不走,他要看看她是不是真的那麼狠心,最後一面都不肯給他看。

    屋子裡面,沈捷緊緊抱著懷裡蒙著面紗的女人,泣不成聲。

    都怪他,她說被蟲子咬了的時候,他就該請郎中來看的,那時候看了,可能就不會落到這種地步。她才三十出頭,本還有大半輩子要與他走……

    小顏氏身體虛弱,理智是清醒的,聽著耳邊男人的哭聲,想到他不嫌棄她佈滿疹子的臉衣不解帶的照顧她,她就好像個真正的臨死之人,看什麼都看透徹了。

    這個男人,應該真的很喜歡她吧?是他將她從那兩個下流的衙役手裡救了出來,免了她被人糟蹋,她該感激他,免了那種最不堪的死法。可是,她的家是因為他家破人亡的,她是因為他被流放的,他說他是被皇上逼迫,但身不由己,也改變不了他害了顏家上下的事實。

    為顏家報仇,能做的她都做了,現在外甥封王了,有本事了,接下來就全靠他了。

    她唯一放不下的,是她的兒子。

    “侯爺,昨晚你問我想去哪裡逛逛,你還記得嗎?”她微微側頭,沙啞地問他。

    沈捷擦了把淚,聲音同樣沙啞,“記得,你說,你想去哪,我馬上帶你去。”緊緊地抱住了她,只慶倖她的疹子都在脖子上臉上,否則他連最後抱抱她都成了奢望。

    小顏氏搖搖頭,輕輕地摩挲他緊握她的手,聲音裡充滿了懷念,“我現在哪都不想去,不過我喜歡落霞峰,我記得侯爺帶我去那裡看日出,看夕陽,朝霞明麗晚霞柔和……侯爺第一次帶我去看的時候,我便想明白了,決定好好跟著侯爺過日子,只可惜……侯爺,等我死了,你將我葬到落霞峰頂吧,不用做法事,不用超度,我清淨慣了,嫌吵,侯爺真想我去的安心,我只想求侯爺一件事。”

    沈捷緊咬著唇,憋回了眼淚,才顫抖著道:“你說,我什麼都答應你。”

    小顏氏摸了摸面紗,苦笑道:“最多留我一日,明晚日落前便送我下葬好嗎?天越來越熱了,我怕自己臭了,我已經讓侯爺見了我最醜的樣子,不想還讓你聞到……不想以後侯爺記起我,是臭的……”

    “別說了,我聽你的……”沈捷額頭抵著她肩膀,泣不成聲。她那麼驕傲,為何卻落得如此死法,這輩子他造了太多的孽,可老天爺為何不來罰他,卻要報應在她身上,她是無辜的啊!

    小顏氏輕輕摸他的側臉,笑得特別滿足,“侯爺答應地這麼痛快,我能不能得寸進尺,再提個要求?”

    沈捷哭著點頭,別說一個,就是一百個,他也會應。

    “墓碑上,侯爺,能不能給我個名分?”小顏氏頓了頓,才將整句話說完。

    沈捷震驚地抬起頭。

    小顏氏目光哀傷地望著他,握住了他手,“小時候我聽祖母說,女人墓碑上寫了是誰的妻子,下輩子就還會嫁給那個人,這輩子你我過得磕磕絆絆,如果你還沒有厭棄我,下輩子,我想快快活活地嫁給你……”

    只有讓他以為她心裡真的有他,等她走了,他才會因為對她的愧疚,繼續善待她的兒子。

    “凝華……”自責愧疚如刀,割得沈捷心都快碎了,看著她含淚的鳳眼,他卻什麼都說不出口。他對不起她,什麼都給不了她,她平時裝作不在乎,其實心裡還是在意的,而他畜生不如,防著她這防著她那,只記著不能讓她的身份洩露出去,不能連累沈家落個欺君之罪,便將她關在籠子裡。

    “侯爺到底答應不答應啊?”小顏氏晃了晃他的手,卻晃落了自己的淚。

    “好。”沈捷仰頭,將她抱到了懷裡,“我只在你的墓碑上寫妻字,以後生生世世,咱們都做夫妻。”

    小顏氏笑了,雙手緊抱他腰,默默地抱了會兒,她才猶豫著道:“侯爺,我,我想見見應時……”

    沈捷親親她腦頂,慢慢將人放了回去,捧起她手親了親,什麼都不問,扭頭就要喊人。

    小顏氏及時捂住他嘴,哭著道:“你為何對我這麼好?就不怕他知道真相恨你?”

    沈捷看著她,笑得比哭還難看,“你走了,我活著也沒有意思,應時恨我,我還會好受些。”

    小顏氏搖頭,擦過淚道:“不,我不想他活在仇恨裡,侯爺,我只是想聽他喊我一聲娘……一會兒他進來了,你這樣說,就說我沒有子嗣,讓他可憐可憐我,喊我一聲娘,算是了了我的心願。侯爺,我是認真的,如果你敢讓他知道我生了他卻不要他,讓他知道生母死了孟氏不是他娘,讓他痛苦一輩子,我死了也不會原諒你……”

    說著說著突然咳了起來。

    沈捷慌了,一邊幫她揉胸口一邊連連保證。

    咳了很久,小顏氏才平靜了下來,擦擦眼淚,望向了門口。

    她為了兒子都不想報仇了,可見他平時的猜忌完全是多餘,沈捷越發自責,親自去外面喊兒子。將人帶到外間,穩穩心緒,沈捷肅容囑咐長子道:“你姨娘膝下無子,如今她要去了,一會兒你進去磕個頭,喊她一聲娘,讓她償了心願吧。”

    沈應時心沉了下去。

    他很想當面問出來,為何她死都不肯認他,有什麼比兒子還重要,可他只是看著地面,點了點頭。

    她都要死了,他還跟她計較什麼。

    進了屋,看著床上頭戴面紗只露出一雙熟悉鳳眼的女人,看著她眼側隱隱露出的一顆疹子,沈應時心如刀絞,走過去,撩起衣擺跪下,無比虔誠地磕了三個響頭,張開嘴,想要喊娘,眼淚落了出來。

    可是他不該有淚,因為他“不知道”。

    幸好額頭貼著手背,沈應時悄悄抹了淚,平復後,他抬起頭,直視床上的生母,平平靜靜地開口,“娘。”

    小顏氏淚如雨下,扭頭哭了起來。

    當天黃昏,最後一抹霞雲由紅轉青後,平西侯府的嚴姨娘,溘然長逝。

    沈捷守在床邊,跪了一夜。

    沈應時將自己關在內室,也跪了一夜。

    次日清晨,沈捷親自將小顏氏抱進棺槨,隨後帶她去了落霞峰山頂,親手為她挖墓。挖好了,打發走所有人,他跪在敞開的棺木前,對著她蒙著面紗的模樣發呆。夕陽西下,他陪她看完最後一道夕陽,才合上了棺蓋。

    夜裡他沒有走,抱著她的墓碑,陪她說了一晚的話,再與她共迎日出。

    侯府還有太多的事,他親親墓碑,告訴她他處理完了再來看她。

    而沈捷離開不久,盧俊便領著幾個暗衛將棺木裡服了葛進秘制毒藥的小顏氏救了出來,再按照原樣重新佈置好墳墓,確保沒有任何疏漏,飛快抬著人去了另一座別院。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8 17:13:31

第二十四章

    別院裡面,蕭元一身青袍站在院子中央,遙望遠處山路。

    這些年姨母吃了太多的苦,從今以後,他不會再讓她受一點累。

    那些仇怨,由他來報。

    服瞭解藥,小顏氏身上的疹子隔了一晚便消了,只是臉色略微發白,身上暫且也沒有力氣。

    “夫人,公子在外面,您要見嗎?”一個青衣小丫鬟走了進來,恭敬問道。

    因為假死,小顏氏反應有些遲鈍,恍惚了一陣,終於記起了前因後果,知道丫鬟口中的公子就是自己的王爺外甥,點點頭,緊張地望向了門口。

    沒過多久,就見一身穿灰袍的高大男子走了進來。

    小顏氏怔怔地望著外甥過分俊美的容貌,特別是那雙顏家人都有的鳳眼,不禁落淚,哽咽道:“殿下容貌隨你娘,怪不得他那麼不喜歡你。”

    她答應跟沈捷過,其中一個要求就是沈捷必須告訴她外甥的近況,她不會試著籠絡那些丫鬟派她們去打聽,但沈捷都告訴她了,所以她知道外甥被強塞了沈家的醜女羞辱,知道外甥來了陝西。

    “姨母叫我元啟吧,”蕭元聽不得姨母喊他殿下,走到床前跪下,小顏氏急著要扶他,蕭元沒有動,反握住姨母的手,凝視姨母憔悴的臉龐自責道:“都怪元啟沒用,這些年姨母受委屈了。”

    外甥生的酷似長姐,小顏氏緬懷故人,止不住淚,哭夠了,她才拍拍外甥肩膀,欣慰地笑,“元啟別這麼說,你一個人孤零零在宮裡長大,能做到今天這種地步,神不知鬼不覺救我脫離苦海,姨母很高興。”

    她笑起來很是溫柔,蕭元看著自己唯一的姨母,百感交集。

    說是至親,但畢竟沒有一起相處過,他不可能馬上就推心置腹,將自己的過往一一講給姨母聽。但血脈上的聯繫讓他忍不住牽掛這位姨母,譬如得知姨母受了那麼多苦,他會憤怒會急著救她出來,現在看到人了,他也會由衷地高興,高興自己還有位至親長輩。

    “姨母說我長得像我娘,那姨母與我娘像不像?”

    蕭元不太會說話,但他想快點消除他與姨母中間的隔閡,早點親密起來。而且他沒有見過母親,宮裡也沒有母親的畫像留下,他真的想知道母親是什麼模樣。目不轉睛地望著床上的姨母,他試著想像母親的樣子。

    外甥滿眼孺慕之情,小顏氏心酸不已,側頭拭淚,平復片刻才驕傲地道:“有點像,但你娘比姨母好看很多,姨母小時候還嫉妒過她,蠻橫無理地搶了你外祖母送她的簪子,你娘脾氣好,總是讓著我。”

    乳母死後再次聽到母親相關的事,蕭元垂眸,腦海裡卻浮現謝瀾音姐妹打鬧的情形,母親與姨母,曾經也那般親密過吧?

    他沉默,小顏氏看著外甥,特別憐惜。她的應時可憐,但他有個關心他的父親,有孟氏的照顧,也有她這個生母暗中關注,外甥呢,什麼都沒有,完全是靠自己堅持下來的。

    “元啟,跟姨母說說,你在宮裡有沒有受過什麼苦。”摸摸外甥的腦袋,小顏氏柔聲道。

    蕭元不是孩子了,怎會抱怨那些,挑了幾件他欺負旁人的事說,話題就回到了眼下,坐到椅子上道:“姨母,我現在是以洛陽商人身份住在王府後面,跟幾位友人說過母親早喪,不便再接你過去住,王府裡肯定有沈捷的眼線,也不方便,所以只能暫且將你安排在這處別院裡,我會常常過來看你,等時機成熟了,再接你去我府中頤養天年。”

    小顏氏點點頭,只要能離開沈捷,她住在哪都沒關係。

    想到兒子……

    小顏氏咳了咳,歎息一聲,目光落到了蕭元腰間普通的羊脂玉佩上,悠悠道:“你能找到我,肯定猜到應時的身份了,當年我決定生下他,一是想靠他與你聯絡,二是盼著他當了世子,將來繼承侯府,會因為我的關係,站在你這邊……”

    “但他也是沈捷的兒子。”蕭元平靜地打斷姨母的話,“姨母,我知道你的苦心,只是貿然與他相認,咱們誰也不敢保證他會不會選擇站在沈家那邊,一旦他將事情告知沈捷,我不怕沈捷暗中加害我,卻不想他懷疑姨母的死,再來打擾姨母。”

    姨母是好心,但他有自己的計畫,從未想過利用沈應時達到什麼目的。

    外甥語氣堅決,胸有成竹,小顏氏心中一緊,盯著他問道:“你,不打算與應時相認?”

    這事蕭元已經深思熟慮過了,正色道:“姨母脫身前沒有告知他實情,應該是不希望他難過,那麼在姨母可以對他表明身份前,他還是不知道真相好。姨母放心,他是您的骨肉,我會處置沈家所有人,唯獨不會動他。”

    小顏氏靠在床頭,久久未語。

    她終於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什麼。

    她生下兒子,是為了利用他,但此時告訴兒子,兒子就必須在父母裡選擇一個。然而隱瞞,等到將來沈家敗了,兒子知道真相後,難道就會安心享受母親表哥的庇佑,而不是將他們視為殺父仇人?

    這些問題,她以前沒有考慮過,因為她對翻身沒抱太大希望,可是,如今外甥翅膀硬了……

    想到兒子的處境,小顏氏越發覺得對不起他。

    “真到了那一日,也不必告訴他了。”睜開眼睛,小顏氏苦笑著道,“我瞭解應時,告訴他真相,他只會更痛苦。將來元啟報了仇,沈家罪有應得,一報還一報,他不會怨恨你,最多不理解你為何放了他,不理解,也比恨我強。”

    蕭元頷首,“我都聽姨母的,不過距離那一日還早,屆時也可能會有變數,姨母不必太過憂慮,且母子連心,若我是他,母親未死,便比什麼都重要。”

    小顏氏搖搖頭,沒再解釋表兄弟倆境遇的不同,想到幫忙傳遞消息的謝家小姑娘,她笑著問道:“你怎麼認識瀾音的,為何那樣信她?”

    蕭元眼裡多了一抹溫柔,實話道:“我與她兩情相悅,已決定娶她為妻,姨母覺得如何?”

    “你喜歡就好,而且瀾音挺不錯的,元啟會挑人。”小顏氏欣慰地笑,笑著笑著想到那封聖旨,對小姑娘越發滿意了,拍拍外甥的手道:“瀾音不介意名分,你日後可得好好待她,千萬別欺負她。”

    雖然都是妾,外甥是被昏君父皇連累不能娶正妻,瀾音過門後依然是王府裡唯一的女主人,日後還有機會翻身當皇后,而非“嚴姨娘”那般,真的就是個姨娘,與人共侍一夫。

    蕭元本想解釋一番,卻怕正妻妾室的字眼會勾起姨母不好的回憶,便沒有說。

    敘舊完畢,小顏氏累了,蕭元服侍姨母休息,接下來幾日,都留在這邊陪姨母談話下棋,外面的情況有盧俊葛進盯著,得知沈捷處理完公務後便去落霞峰頂守著墳墓,他諷刺地笑,並未將此事告知姨母。

    轉眼到了四月十五,蕭元告別姨母,去蔣家探望許久未見的心上人。

    謝瀾音也想他了,但吃一塹長一智,這次她站在窗子前,不管蕭元說什麼,她都不出去陪他賞什麼月亮,也不放他進來,堅決不給他佔便宜的機會。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8 17:13:44

第二十五章

    “不用你拿鸚哥當藉口,她睡得沉,只要咱們小點聲說話,她聽不見的。”看一眼內室門口,謝瀾音小聲地哼道。

    小姑娘太過警惕,蕭元無可奈何,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禮物,遞了過去。

    謝瀾音微微吃驚,盯著他手心裡海棠花狀的首飾盒問:“這是?”

    “打開看看,”蕭元鼓勵地看著她,“你幫了我一個大忙,這禮物算是謝禮了。”

    謝瀾音瞅瞅他,好奇地去拿首飾盒,誰料手才送過去,他飛快攥住,不肯鬆開。

    謝瀾音惱羞成怒,本能地去踩他腳,繡鞋踢到牆上,才發現兩人只是上半身相對,中間還隔了半堵牆。

    那聲音太響,蕭元聽到了,眼看她皺眉要發火,識趣地鬆開了手。

    謝瀾音狠狠瞪他一眼,搶過首飾盒轉過身,靠著窗臺看禮物。小巧精緻的首飾盒帶著淡淡的玫瑰香,是她最喜歡的味道,感受到他討好她的小心思,謝瀾音消了點氣。輕輕打開盒子,就見裡面絨布上擺了一對兒赤金嵌紅寶石的耳墜,足足有煙臺櫻桃大小的鴿血紅寶石,光芒耀眼,連皎潔月光好像都自歎弗如,默默照到了別處。

    “喜歡嗎?”蕭元探臂進窗,雙手繞到她前面幫她托住首飾盒,下巴墊在她肩上問,歪頭看她,唇輕輕擦過她臉頰。

    謝瀾音心跳加快,羞澀地往旁邊躲了躲,眼睛癡迷地盯著那對耳墜,嘴上故意說反話,“不喜歡,這麼大的紅寶石,戴在耳朵上太累。”

    “……那我退回去,重新打副小的給你。”蕭元盯著她瞧了會兒,作勢要拿走首飾盒。

    謝瀾音隨他拿,卻眼疾手快地將兩顆耳墜搶了出來。

    蕭元失笑,將首飾盒放到一旁的窗臺上,握住她手道:“轉過來,我幫你戴上。”

    謝瀾音心裡甜甜的,乖乖地轉了過去,對上他含笑的鳳眼,才羞答答低下頭。

    這樣大的紅寶石她以前見過,但這是他送的,意義又不同。

    蕭元第一次幫人戴耳墜,經她提點才笨拙地戴上了左耳的,打量一番,去了右邊。

    “還沒好嗎?”謝瀾音看不到耳朵,只看到他近在眼前的俊臉,感受著他呼出的噴在她耳垂上的溫熱呼吸,她心砰砰地跳,莫名緊張。

    “快了。”蕭元低低地道,說話時手指按了按她肩頭,疑惑道:“這是什麼?”

    謝瀾音本能地朝那邊歪頭,不料他突然靠過來,唇準確地貼上了她的。

    謝瀾音震驚地瞪大眼睛,只是已經晚了,被他緊緊按住後腦,熟練地索取。

    親了不知幾次,親了不知多久,親得她心都快飄了起來,他才鬆開。她才喘了口氣,他又湊了過來,謝瀾音嘴唇都有點疼了,再也禁不住更多,急得忘了避諱,迅速退後,“啪”地一聲關了窗。

    幸好蕭元躲得快,臉才沒被拍。

    “瀾音……”他沙啞地喚她,那味道太好,他還想要。

    “你走!”謝瀾音慌亂地關好窗,腳步虛浮地逃回了床上,不一樣,這次的感覺太不一樣……

    蕭元聽她真的走了,無奈地站了片刻,等身體平復了,悄悄離去。

    回到私宅,卻見盧俊站在院子裡等他。

    蕭元皺眉,“何事?”

    盧俊低頭道:“回主子,咱們留在驪山的暗衛剛剛來報,沈世子去姨小姐墳前祭拜了。”

    端午過後,西安越來越熱,白日裡烈日暴曬,清晨涼風吹拂,倒十分地涼快。

    謝瀾音打扮好了從屋裡出來,隨意往櫻桃樹那邊瞥了一眼,就見樹上掛滿了紅亮亮的櫻桃,比昨天多多了,一顆一顆跟小紅寶石似的,沒有她以前吃過的煙臺櫻桃大,也特別地讓人眼饞。

    “去取幾個碟子來。”興致上來,謝瀾音吩咐鸚哥道,“六個吧。”

    舅舅舅母一盤,三個表哥一盤,母親二姐姐也各有一盤。

    摘完六盤,謝瀾音額頭出了汗,見樹上還有很多,她隨手摘了顆放到嘴裡,酸甜可口的味道沁人心脾。面對一顆顆紅櫻桃,想到她偷偷藏起來的那對兒他送的紅寶石耳墜,謝瀾音不自覺地笑,小聲使喚桑枝,“再去找個果籃,小點的就夠了。”

    桑枝以為姑娘要一口氣將熟櫻桃都摘下來,看看櫻桃樹,估摸著去了,很快就找來一個小果籃。

    這次謝瀾音挑的特別認真,專撿個大的顏色漂亮的挑,摘了小半籃子,心滿意足,早飯後蓋好蓋子,提著果籃去了三表哥那邊。

    小表妹來了,蔣懷舟暫且放下手裡的活計,先去洗手,洗的時候歪頭看跨進調香房的小表妹,他眼睛尖,透過竹篾籃筐縫隙看出裡面裝的是櫻桃,頓時笑開了花,“果然我平時沒白疼你啊,知道表哥愛吃櫻桃,早上送了一碟,現在又送來一筐,長安,趕緊拿去洗洗,偷蔫蔫地洗,別讓大爺二爺他們知道。”

    “三爺放心吧!”長安笑呵呵轉了進來。

    謝瀾音笑著朝他使個眼色,讓他下去,長安瞅瞅自家主子,立即溜了出去。

    蔣懷舟狐疑地盯著小表妹。

    謝瀾音有點臉紅了,故意裝作不在乎的樣子,哼道:“看什麼看,本來就不是給你的,已經讓你嘗過鮮了,哪能獨給你兩份。”

    白高興一場,蔣懷舟差點氣歪了眼睛,明知故問道:“不給我,那你往我這兒拿做什麼?想給誰你送誰去啊。”

    說著再次朝桌案那邊走了過去,一副他要忙正事的樣子。

    謝瀾音趕緊將櫻桃放到桌子上,過去哄表哥。

    兄妹倆鬧了一陣,蔣懷舟歎口氣,摸摸小表妹腦袋道:“真的認定他了?”

    謝瀾音紅著臉低下頭。

    她與他的事,瞞得過母親,二姐與三表哥是都知情的,所以她才敢托表哥幫忙送東西。

    不好意思說太多,謝瀾音將兩個櫻桃塞到表哥手裡,小聲道:“我娘還在等我,我先走了,三表哥吃完了早點幫我送過去啊,天氣乾燥,遲了櫻桃要蔫了。”說著逃跑般出了屋。

    蔣懷舟搖搖頭,將兩顆櫻桃塞到嘴裡,一邊嚼一邊拎著籃子去辦事。

    王府後條街。

    蕭元收到心上人送的櫻桃,忍不住笑了,看櫻桃的眼神好像是在看她,溫柔似水。

    蔣懷舟看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辦完差事就跑了。

    葛進出去送客,回來後瞧瞧桌子上的櫻桃,他也有點饞了,慇勤道:“公子,我拿去洗了?”

    蕭元看他一眼,沒用,自己拎著籃子走了。

    葛進不是一般的太監,對他忠心,卻也沒有奴僕對主人那般的敬畏,讓他去洗,他就敢偷吃。

    她送的,蕭元一顆都不想分出去,黃鶯鳥想吃也不行。

    吃了不知多少顆櫻桃,吃一顆就多想她一分,想她櫻桃一樣的唇,晚上忍不住心癢,不管今日不是之前約好的見面日子,也想過去找她。

    換好衣服才要出門,盧俊過來回稟道:“公子,沈世子悄悄出門了,看方向,去的是驪山。”

    一次可能只是緬懷“嚴姨娘”,又去了,還是偷偷地去,沈應時要祭拜的肯定不是一個姨娘。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8 17:13:57

第二十六章

    蕭元就是有了懷疑,才讓人繼續盯著沈應時的。聽了盧俊的話,想到姨母得知沈應時可能早已知曉生母是誰時的震驚與後悔,他暫且收了風花雪月之心,沉默片刻道:“備馬。”

    如果不讓姨母與沈應時說清楚,他怕姨母時時刻刻記掛兒子,再無寧日,萬幸沈應時是個君子,如果他堅持要去沈捷那邊告密的話,姨母只需以死威脅,沈應時應該會打消心思,至於其他,他並不在乎沈應時是否會投靠他這邊。

    驪山距離西安並不遠,蕭元的馬好,即便趕夜路,也只比提前出發的沈應時晚到一步。

    天上一輪彎月,蕭元悄無聲息登上落霞峰,遠遠就見墳前跪著一道身影。

    他沒有馬上現身,沈應時在那裡跪了半個時辰,他便站了半個時辰,直到沈應時轉身,他才露了面。

    山頂較為空曠,藉著星光,沈應時很快就認出了對面的人。他攥了攥拳,低聲道:“袁公子為何跟蹤我?”

    他目光警惕,蕭元亦沒有什麼好臉色,冷聲道:“我想帶你去見一個人,不知世子敢不敢。”

    沈應時沒有遲疑太久,越過他道:“帶路吧。”

    能跟蹤他到這裡還未讓他察覺的人,肯定有什麼與他相關的秘密,或許就與生母到死也要瞞著他的原因有關。

    兩人都是冷性子,蕭元不解釋沈應時就不問,他不問蕭元更不屑先跟他攀親,一路將他帶到安置姨母的別院,見上房亮著燈,知道姨母準備好了,蕭元命盧俊守在門外,他領著沈應時走了進去。

    屋中,小顏氏緊張地站在屏風前,聽到腳步聲,她踟躕著轉身,視線落到一個多月未見的親生兒子身上,見他整整瘦了一圈,小顏氏不禁落淚,哽咽著喚了聲“應時”。

    蕭元識趣地退回了外間。

    只留沈應時難以置信地盯著十步外的女人。

    他記得那雙含淚的眼睛,在她蒙著面紗躺在床上時,他見到過,他也記得她的聲音,小時候她常常在他“睡著”的時候喚他名字,大了,她則以姨娘的身份跟在父親身邊,客氣地喊他世子。

    原來她沒死。

    所以她能狠下心不認他,讓他以為她死了,讓他一個多月徹夜難眠,一會兒怨她的丟棄隱瞞,一會兒悲痛她的逝去,一會兒後悔沒在她死前坦白他的知情,沒能讓她知道,他那一聲“娘”是出自真心。

    她還活著,沈應時卻突然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感覺,他知道他高興,更多的卻是自嘲。

    她到底將他當成了什麼?

    “找我何事。”他看著她腳下,毫無感情地問。

    小顏氏雖然沒有正面跟兒子打過交道,但她很熟悉他的脾氣,知道他生氣了,她哭著趕了過來,想要抱住他。沈應時猛地轉身,小顏氏踉蹌一步,眼看他要走,她再次追了上去,緊緊從他身後抱住了他,臉貼著他寬闊的背,淚如泉湧,“應時,娘不是故意要裝死騙你的,我不知道你已經猜到了,如果我知道,我絕不會瞞著你……”

    她嘗過失去至親的痛苦,又怎會讓兒子白白承受。

    沈應時仰起頭,忽然什麼都明白了,苦笑著諷刺道:“但你派人跟蹤我,如果不是我偷偷去祭拜你,讓你猜到我知道了,你還會繼續瞞著我是不是?明明活著,也要一輩子都不認我是不是?既然你有不能認我的理由,為何現在又要認?”

    不想落淚,感受著背後生母的眼淚,他臉上也忽地涼了。

    就像他剛知道這是他親母的那年,還是個孩子的他故意在她陪父親時摔破了膝蓋,忐忑地跑去找她。他期待她會像孟氏照顧沈妙那樣緊張地替他上藥,但她沒有,她只是穩穩地坐在椅子上,使喚丫鬟去請高先生。

    他抿著嘴忍著,沒有因為流血哭,回到自己的房間,卻因為她不疼他,哭了。

    夜涼如水,天空一輪殘月高掛。

    蕭元負手站在門前,仰頭望月,屋子裡面是姨母低低的哭訴。

    蕭元冷笑,他想不明白沈應時有什麼不知足的。

    姨母那麼恨沈捷,卻始終將他當兒子關心,隱瞞是為了他好,說出實情也是為了他好。

    有什麼委屈,比母親活著還重要?

    非要等到連個願意替他心疼願意體諒他委屈的人都沒有,他才高興去墳前跪著?

    如果有人突然來找他,告訴他他的母親還活著,因為無可奈何才假死了這麼多年,他只會高興,高興有母親可以孝敬。

    望著清冷的月亮,蕭元更想他的小姑娘了。

    姨母關心他,但姨母有親兒子,沈應時才是姨母最在意的人,所以他只能做她最在意的,只有努力做她心裡最重要的男人,做她信賴關心一輩子的丈夫。

    內室。

    沈應時第一次知道,原來護國公府的謀逆罪名是被陷害的,陷害之人,正是他向來敬重的父親。非但如此,他敬重的父親還霸佔了顏家二姑娘,逼迫她為他生了兒子。而他的父母,一個為了讓他有機會替顏家報仇,一生下他就不要他了,一個為了防止他背叛家族,將他的母親禁足在一座小小的梅閣裡,不許他們相見。

    “你送我這枚玉佩,就只是為了讓秦王能認出我?”低頭,取出他一直貼身收著的麒麟玉佩,沈應時慢慢轉身,木然地問道。

    小顏氏很想否認,但她做不到繼續說謊話欺騙兒子,流著淚點頭,“是,想把東西送給你,還不讓他懷疑,我只能……”

    沈應時笑了下,示意她不用再說,最後看一眼那他以為母親是為了保他平安才送的玉佩,他將玉佩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小顏氏心都要碎了,抓起玉佩往他手裡塞,“應時你別這樣,這雖然是我雕的,在我眼裡它就是你外祖母送我的那枚,娘是真心想給你……”

    沈應時拳頭緊攥,鐵了心不接,對著窗子繼續問道:“你今晚叫我過來,打算讓我怎麼幫你?殺了他,繼承侯府,再暗中投靠秦王?”

    “不是!”

    小顏氏狠狠攥住了他手臂,哭得頭髮都散了,“我什麼都不用你做!是,生下你的時候我是這樣想的,但現在不用你做任何事!與你相認,是不想你誤會我死了傷心,應時,你怎麼怨我恨我都好,你別誤會我還想利用你行嗎?”

    “好,我知道了,沒有旁的事,我走了。”沈應時掰開她手,深深吸了口氣,轉向她時,目光十分平靜,“你放心,你還活著的事,我不會告訴任何人,我也不會做任何衝動舉止引父親懷疑……”

    兒子願意替她隱瞞,小顏氏心中複雜,忍不住道:“應時……”

    沈應時沒給她多說的機會,繼續道:“不必謝我,你生了我,這些是我欠你的。但我也是沈家的長子,你們想要報復,我不會利用今日所知壞你們的計畫,也不會告訴父親袁公子就是秦王,但將來報復來了,我會與父親站在一起保護沈家,保護孟氏幾人。如果你們遲遲不動手,遲到將來我繼承了爵位,我誰都不幫,不會幫太子對付秦王,也不會幫秦王對付太子,我只管鎮守西北,直到新君派人取代我為止。”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8 17:14:09

第二十七章

    父母給了他身體,他誰都欠了,但他也不會偏袒任何一個,因為他們也分別欠了他。

    說完最後一句話,沈應時抬腳就走。

    小顏氏哭得肝腸寸斷,撲過去攔住了他,仰頭看她的兒子,“那我呢,你以後都不打算再認我了,是不是?”

    “是你讓我喊孟氏母親的。”沈應時冷聲回道,言罷繞過她,頭也不回地出了屋。

    她先不要他的。

    他知道她想報仇,但她並非只有那一條路走,即便只是個庶子,母親受苦,他也會想盡辦法幫她脫離苦海,只是她沒給他盡孝的機會,沒給他寸步不離守著她的機會。既然做了選擇,甚至都下過今生再也不相認的決心,她現在哭什麼?她真的需要他認她嗎?

    看都沒看站在門邊的所謂表哥,沈應時決然離去。

    蕭元也沒看他,轉身攔住追出來的姨母,抱著她安撫,“姨母別哭,以後元啟孝敬您。”

    強扭的瓜不甜,他的姨母那麼堅強,會想明白這個道理的。

    先是死別,再是生離,因為兒子的決絕,小顏氏哭了整整一夜。

    蕭元守在旁邊,陪了一晚,黎明時分小顏氏終於睡沉了,他才悄悄退了出去。

    天上還閃著星星,蕭元站在院子裡數,數著數著舒了口氣,低聲吩咐盧俊,“去集市挑兩筐甜杏送到蔣家,記得單獨為五姑娘準備一個果籃,托三公子轉交。”

    她送了櫻桃,他不回禮,小姑娘肯定會不高興。

    並不知他忙了一晚的謝瀾音確實不高興了,早起站在櫻桃樹前,不知摘了幾顆青櫻桃撒氣。

    昨日櫻桃送過去,他沒有任何回信給她,以為他晚上會過來,結果等到二更都白等了。

    心裡有氣,跟家人一起用飯時小臉都是繃著的。

    “誰又惹我妹妹生氣了?”謝瀾橋盯著妹妹瞧了會兒,納罕地問道。

    蔣氏笑著看向小女兒。

    謝瀾音勉強笑笑,怕母親姐姐多問,吃完飯就回了邀月閣。

    謝瀾橋留了下來,坐在母親身邊陪她說話。

    蔣氏預計再有一個月就生了,身子重,沒精力事事留意兩個女兒,小聲問次女,“瀾音到底為何耍氣啊?是不是又跟你們三表哥鬧彆扭了?”

    謝瀾橋剛要說不知道,外面玉盞笑著走了進來,輕聲回稟道:“夫人,袁公子聽說您最近愛吃酸的,特意讓人送了兩筐新鮮的杏兒,一筐抬到舅老爺那邊去了,一筐抬了過來。夫人是想先瞧瞧,還是直接抬到廚房洗了去?”

    “洗了吧,記得揀兩籃子送到兩位姑娘那邊。”蔣氏頗為意外地笑道,目送玉盞走了,她扭頭,想跟女兒誇誇袁公子太客氣,卻見女兒笑得古裡古怪的,不由問了出來。

    謝瀾橋想了想,還是決定不拆妹妹的底了,反正早晚母親都會知道的。

    那邊謝瀾音收到滿滿一籃子黃橙橙的杏兒,一肚子悶氣頓時消了大半,等蔣懷舟又拎了一籃子杏笑得吊兒郎當地走過來時,謝瀾音被逗地徹底不氣了。但她不知道這籃子是蕭元送的還是表哥拿來逗她的,謹慎地沒有露出任何喜意。

    蔣懷舟看著鸚哥去洗杏了,這才打趣小表妹道:“瀾音厲害啊,送一籃子小櫻桃,回頭就換回一籃子大杏兒,還讓我們也分了兩筐,我看你比瀾橋還會做生意。”

    “少貧嘴!”得知表哥手裡的杏兒是單獨給她的,謝瀾音忍不住笑,一把將籃子搶了過來。

    蔣懷舟嘖嘖了兩聲,隨即跟了過去,低聲起哄道:“快找找,興許裡面還藏了信啊什麼的。”

    謝瀾音覺得那不可能,攆走表哥後,卻悄悄翻了翻,沒翻到東西,她有點失望,不過吃了兩顆甜杏後,很快又釋然。

    “姑娘,這個杏仁也能吃!”鸚哥好動,吃了兩顆後蹲到院子裡砸杏仁,嘗過後興奮地道。

    謝瀾音聽了,心中一動。

    十四歲的小姑娘,初嘗情滋味兒,有什麼事都會想著對方,這日謝瀾音什麼都沒做,光砸杏核了。天熱杏兒不好放,她將兩籃子杏都分給了邀月閣裡的丫鬟們,再命鸚哥桑枝將洗乾淨的杏核收過來,她親手砸。

    砸了滿滿一碟子,臨睡前放到了桌子上。

    看看窗戶,謝瀾音也不知道他會不會來,好在杏仁放得時間久些,等到十五也不怕。

    興奮地睡不著,正因如此,那邊叩窗聲一響,謝瀾音就醒了。

    盛夏睡衣單薄,謝瀾音先穿好外衣,簡單地梳個頭才抓了兩顆杏仁,笑著去給他開窗。

    這兩日小顏氏鬱鬱寡歡,蕭元心情不免也受了點影響,可是一看到月色下她靈動的桃花眼,嬌美的笑臉,那些不快便不翼而飛。

    “怎麼這麼高興?”隔著窗子,他柔聲問道。

    謝瀾音輕輕搖頭,有些狡黠地望著他,“你先閉上眼睛,我喂你吃一樣東西,猜出來了有賞。”

    她興致勃勃,蕭元自然配合,馬上閉上了眼睛,還體貼地低頭等喂。

    謝瀾音捏著杏仁遞了過去,快碰到他唇時,看著那已經親過她幾次的唇,她有點臉熱,聲音不禁更輕了,軟聲提醒道:“張嘴吧。”

    蕭元笑了笑,聽話地張開。

    他長得俊,做這樣的動作,說不出地撩人。謝瀾音沒出息地咽了咽口水,盯著他瞧了會兒,才將杏仁塞了進去。才塞進杏仁尖兒,手指碰到他微薄的唇,她莫名發慌,急急縮回手,蕭元敏捷地往前追了下才沒有弄掉杏仁。

    “嘗出來了嗎?”謝瀾音靠著窗子,期待地望著窗外皺眉品嘗的人。

    蕭元沒這樣吃過杏仁,但他吃過各種放了杏仁的糕點,自然吃出來了,只是看著她水漉漉的桃花眼,他故意搖了搖頭,閉上眼睛再次湊了過去,張嘴道:“再試一次。”

    謝瀾音哪知道他的花花心思,傻了吧唧地繼續喂他。指腹碰到他唇,她又要躲,蕭元就等著這一刻呢,獵食般追上去,捉住她蔥白玉指,緊抿不放。

    陌生的癢閃電般從他舌尖傳到她身上,謝瀾音驚得忘了反應,呆呆地與他四目凝望。

    他含著她手指,舌尖還不老實,謝瀾音耳根發燙,飛快將手指抽了回來,隨手抹在裙子上。

    “不理你了……”惱他不規矩,謝瀾音噘著嘴要關窗。

    蕭元搶著將手搭在窗棱上,熟練地轉移話題,笑著看她,“哪來的杏仁?”

    謝瀾音早明白他的招數了,但她就是吃他這套,畢竟不是真的生氣,便放下手,哼著道:“你不是送了杏來嗎,鸚哥說杏仁是甜的,我就讓她也給你砸幾個。”

    蕭元有點失望,摸摸她耳邊一縷碎發抱怨道:“為何讓丫鬟動手?我想吃你親手砸的。”

    這是他的准妻子,將是他最親的人,除了她,這種類似撒嬌的話,他再也不會對旁人說。

    謝瀾音拍開他手,轉過身,自己繞著長髮轉圈,聲如蚊呐:“我說是丫鬟砸的,你就信啊?”

    平時那麼精明,現在怎麼這麼傻了?

    那聲音輕輕軟軟的,聽得他心也軟了,更入耳的是她話裡小女兒的羞澀純情。如喝了最甘醇的酒,蕭元情不自禁從背後抱住她,一手握住她繞頭髮的手,另一手轉過她下巴,低頭親了上去。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8 17:14:21

第二十八章

    他動作太快,謝瀾音來不及躲避,轉瞬就被他熟練地貼了上來。他的唇是軟的,她嘗到了淡淡的杏仁甜,她羞極了,急著往前躲。他才剛開始,哪肯放她走,想也不想就按她,卻因為姿勢的問題,大手好巧不巧地按在了她……

    如最柔軟的枕頭凹下去了一塊兒,蕭元動作一僵,及時住了力道。

    謝瀾音也僵住了,但她有點疼,因此先回神,以為他是故意的,又動了壞心,她氣得狠狠咬了他嘴唇一下,猛地推開他手,又要關窗。

    “瀾音!”

    蕭元微喘著按住她手,莫名也不敢看她的眼睛,低頭,對上她起伏的胸口,他呼吸更是不穩,便將她往前拉,他下巴抵著她腦頂與她說話,怕她又哭,他語氣急切,“真不是故意的,我保證過,成親之前,不會碰別的地方。”

    她還小,他怕嚇壞她。

    臉抵著他胸膛,裡面他心砰砰地跳,謝瀾音聽得清清楚楚,不知該不該信他,反正她是羞於再繼續與他說話了,靜了會兒,小聲道:“我給你砸了一碟子杏仁,你喜歡的話,拿回去慢慢吃吧。”

    “好,我一天吃一顆。”身體平復了,蕭元慢慢鬆開了她。

    謝瀾音過去端杏仁,想著他不好拿,倒進了兩個荷包裡。

    蕭元就拎著兩荷包沉甸甸的杏仁回去了。

    送走心上人,謝瀾音甜甜地睡了個好覺,翌日早上去給母親請安,小臉白裡透紅,跟新開的牡丹花似的。

    “娘,今早小傢伙有沒有踢你?”蹲到母親身邊,謝瀾音輕輕貼到了母親肚皮上。

    蔣氏溫柔地摸了摸女兒腦頂,笑道:“剛剛才鬧了會兒,現在聽到姐姐的聲音,反而乖了。”

    “這麼乖,肯定是弟弟了。”謝瀾音仰頭看母親,調皮地眨眼睛,“娘總說我們姐三個哪個都讓你操碎了心,這個從娘懷上到現在都沒有折騰過娘親,一定是弟弟。”

    蔣氏摸摸女兒腦頂,笑而不語。

    兒子女兒都沒關係,她就盼著丈夫跟長女快點回來,一家人團聚了,她什麼都不怕,否則……

    不敢再想下去,蔣氏望望窗外,轉移了話題。

    到了五月底,京城忽然派了人過來,是謝定最信任的劉管事,年幼時跟在謝定身邊跑前跑後,上了年紀,順理成章地做了謝家的大管家,為人不偏不倚,謝家三房哪邊他都不怠慢,規規矩矩地做事。

    “老奴給夫人請安,給二姑娘五姑娘請安。”

    時隔大半年,再次見到夫人與兩位姑娘,劉管事神色也露出了些感慨,恭恭敬敬地行禮道。

    謝瀾音姐妹倆分別坐在母親左右,等著母親問話。

    “劉叔起來吧。”蔣氏客氣地讓座,疑惑道:“京城到西安千里迢迢,您怎麼來了?”

    劉管事沒有坐,低頭道:“侯爺惦記夫人與兩位姑娘,也惦記還未出世的小主子,特派我過來伺候,有了好消息再趕緊帶回去。另外侯爺跟皇上請過旨意了,皇上得知大爺因公流落海外,賜了很多恩賞,還說大爺一回來便封其世子,兵部郎中的位置也給他留著。老奴來的時候,侯爺也派了人去廣東,一有消息馬上遞過來,相信不久夫人與大爺就能團聚了。”

    謝瀾音嗤了聲,世子與兵部郎中的位置本來就是父親的,劉管事這說卻說得謝定對他們一家多好一般。至於廣東那邊,母親去年就派了人守著,用得著那邊幫忙傳消息?

    蔣氏看了小女兒一眼,跟著道:“侯爺一片苦心,勞煩劉叔辛苦了,這一路車馬勞頓,您先去客房休息吧,有什麼話明日再說也不遲。”

    劉管事應了聲,隨著小丫鬟走了。

    目送他離去,蔣氏將小女兒叫到身邊,語重心長地囑咐道:“瀾音,有些事情咱們記在心裡,不用時時刻刻表現出來。等你爹爹回來了,咱們一家多半是要進京的,你這樣喜怒形於色,讓娘怎麼放心?”

    謝瀾音明白這個道理,但她就是委屈,如果謝定一直都偏心冷落她們一家,她還不會如此在意,就因為謝定曾經寵過她們姐妹,她才不滿他去年偏心陳氏那一次。

    事情過去了那麼久,蔣氏倒沒有先前那般氣憤了,歎道:“他有他的苦衷,陳氏,到底為他生了三個兒女。瀾音,雖然官職爵位是你爹爹應得的,如果他不想給,也有辦法徹底的偏心,現在他還肯替你爹爹爭取,你就別再怨他了,咱們一家還能團聚最重要。”

    女兒小小年紀,她不希望她戾氣太重。

    謝瀾音看看母親的大肚子,乖乖地點點頭,“我都聽娘的。”

    心裡卻打定主意,以後見到謝定就客客氣氣的,不失禮,也不真心親近那個祖父。

    因為劉管事的到來,晌午歇晌時,謝瀾音忍不住琢磨京城那邊的人和事,想著想著突然發起愁來。正好月底是與他見面的日子,夜裡見到蕭元,她隔著窗子小聲與他說了劉管事到來一事,“我爹爹的官職還在,那他回來了,我肯定要跟著搬去京城,那咱們……”

    她捨不得離他太遠。

    蕭元早有打算,握著她手道:“伯父肯定會過來接你們,他一來我便提親,聘禮等迎親事宜我都會提前安排好,只要你願意配合我勸伯父伯母答應早嫁,我便能在你們返京前娶到你,不過那樣一來,你就不能跟去京城了,瀾音,你願意嗎?”

    期待地望著她。

    謝瀾音心虛地垂下眼簾。

    她不怎麼願意。

    她才十四,不想這麼快就嫁人,不想這麼快跟父母分開,她還想去京城看看天子腳下的繁華,去京城跟姑母好好團聚。

    小姑娘久久不說話,蕭元有點緊張了。如果她回京城,他娶她就容易出變數,旁的不說,迎親時他這個新郎官肯定要抛頭露面,萬一被人認出來,他擅自離開封地回京,便是一大罪名。

    “瀾音……”蕭元捧住她手親了親,聲音裡多了一絲自卑與無奈,“瀾音,你是侯府貴女,我只是一介布衣。能娶到你,對我來說是榮耀,我卻怕去京城迎娶你時,那裡的人嘲笑你……瀾音,我的聘禮不會比世家子弟差,唯有給不了你體面,我擔心你去了京城,見識過那裡的繁華,會後悔……”

    他第一次這樣不自信,謝瀾音心疼了,急忙道:“不會的,我,我只想,嫁你……”

    “那咱們在西安成親?”蕭元攥緊了她手,鳳眼懇求地望著她,“瀾音,我真的想早點娶你,你放心,等咱們成了親,我會常常帶你去京城探望家人,如果你不介意被京城親戚指點,我也願意在那邊買宅子,陪你在京城久居。”

    他話裡全是對她的緊張,怕她變心,謝瀾音看著他俊美的臉龐,咬咬唇,慢慢地點了點頭。

    早晚都要嫁他,那何不早點安他的心?而且,謝瀾音也有點不想在京城侯府出嫁,面對陳氏等人註定會冷嘲熱諷的臉,她嫌敗壞心情。

    她要高高興興地嫁人,有家人陪伴就好了。

    她答應了,蕭元松了一口氣,只是抱著全心全意信賴他的傻姑娘,他又無比地內疚。

    他不想騙她,可他更想娶她,娶到手前,不敢冒任何風險。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8 17:14:34

第二十九章

    “瀾音,你放心,我會對你好的。”親親她腦頂,蕭元鄭重地承諾道。

    六月初六,將近黃昏時,蔣氏順順利利產下一子,足有六斤重,按照謝家幾位少爺的排行,小傢伙名字已經有了現成的,叫謝晉北。

    大爺有後,劉管事高興不已,次日便急著回京報喜去了。

    謝瀾音喜歡白白胖胖的弟弟,寸步不離地守在小傢伙身邊,連謝瀾橋也不怎麼愛出門了。

    看著床前姐妹倆一起逗弄弟弟,蔣氏越發思念闊別許久的丈夫長女,只是按照薛九所說,白家的商船六月返航,路上還得走兩三個月,上岸後再趕到西安,多半要等到入冬了。

    一天天盼著,不知不覺就盼到了九月。估摸著丈夫長女差不多抵達廣東了,蔣氏幾乎望眼欲穿,然而沒等到謝徽父女回來的消息,蔣謝兩家包括整座西安城,先等到一樁噩耗。

    匈奴人突然起兵夜襲,率領二十萬鐵騎攻打西北一線,短短一日便有五座城池相繼失守,若按照眼前的形勢下去,不出半月,便能打到西安城。

    一時人心惶惶。

    得知邊疆的戰報,蕭元先去了小顏氏那邊。

    見了面,小顏氏先關心外甥,擔憂地問他,“元啟會去嗎?”

    外甥是秦王,是現在陝西府名義上最大的主子,遇到戰事,參與抗敵義不容辭。

    蕭元笑了下,笑得有些諷刺,“沒有聖旨,我什麼都不用做。”

    做了,那就表示要爭權,一來父皇不會高興聽到這種消息,二來他也沒想過早表露野心,就像以前一樣,繼續當他體弱多病的閑王好了。至於邊疆戰事,沈捷父子帶兵的本事,他還是有些把握的,真敗了,父皇與那個女人恐怕馬上會想到讓他湊數,那時他再隨機應變。

    親外甥不用去刀劍無眼的戰場,小顏氏松了口氣,只是想到兒子現在應該正在侯府議事,隨時都可能奔赴邊疆,她忍不住摸了摸袖口。隔著衣衫感受那麒麟玉佩的紋絡,小顏氏猶豫片刻,還是將玉佩取了出來,哀求地看向外甥,“元啟,他不願意見我,我不勉強他,姨母只想托你將這枚玉佩交給他,他戴在身上,我心裡安生些。”

    麒麟是祥瑞,她希望自己一片心意能保佑兒子平安歸來。

    蕭元看著那玉佩,過了會兒才接了過來,起身道:“我這就去給他。”

    他不待見沈應時,但他不想讓姨母擔心。

    平西侯府。

    廳堂裡剛剛議完事,西安大小官員陸續離去,個個面色沉重,守在外面的小丫鬟見外人們都走了,忐忑地走到廳堂門前,被沈捷長隨攔住,讓她等在外面,他進去稟報。

    小顏氏去後,沈捷一直都很消沉,瘦了不少,如今起了戰事,他才恢復了些精神。聽說孟氏派了丫鬟來,他冷著臉道:“我與世子忙著,讓她回去告知夫人,就說一切如舊,她安心持家便可。”

    長隨出去打發小丫鬟。

    沈捷又同兒子說了幾句,起身道:“我先走了,明早各縣城守軍集齊後,你親自領著他們過去增援。戰報已經送去京城,皇上會調遣援兵的,不用太擔心。”

    沈應時對母親有怨,對眼前的父親感情更是複雜,父親陷害顏家是受皇命威脅,不從便會為沈家上下招禍,所以他勉強能理解父親當時的選擇,但他無法原諒父親那樣對待母親,先是強迫,再是禁足。

    如果可以,他最想離開這個家,不用對任何人負責。

    但他什麼都不能做,他露出任何異樣,都會讓父親懷疑到母親還活著。

    他只能將自己這個世子之位當份差事來做,父親就是他的上峰,他聽從他的差遣。

    “父親放心,應時絕不會耽誤行程。”他垂眸,平靜地道。

    沈捷之前沉浸在小顏氏辭世的傷痛裡,現在急著趕赴前線,因此沒發現兒子的任何不對,回房間換上戰甲,立即領著西安城大部分守城士兵出發了。

    沈應時送父親出城,調轉馬頭往回走時,路邊一個陌生面孔靠了過來,遞上一封信給他,“世子,草民受人所托,將此信送給世子,內裡有應敵之策,還請世子一閱。”

    沈應時的長隨想要詢問具體,沈應時擺擺手,看看路邊的灰衣男子,伸手接過信。

    無需打開,只需摸摸外面,就知道裡面沒有信紙,只有一枚玉佩。

    心中微動,沈應時拆開信封,果然看到一枚熟悉的麒麟玉佩。

    他不想要,抬眼一看,送信的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再看看手裡的信封,沈應時沉默片刻,將信收到了懷中。

    歸根結底,她也是個可憐人。

    臨近黃昏,倦鳥歸巢,沈應時卻不想回侯府,不想面對孟氏臨別前的嘮叨。他眺目遠望,看到一個背影窈窕的布衣姑娘,腦海裡忽的浮現另一張明麗姣好的臉龐。她說要等十八歲時再嫁,他也想過等她到十八歲,看看有沒有緣分娶她,可是現在,他卻不知道他有沒有那個運氣活到她十八。

    一將功成萬骨枯,戰場無情,誰也沒有十足把握。

    如果不能,他想再見她一面。

    知道她喜歡出入蔣家的幾處鋪子,沈應時打發長隨先回去,他漫不經心地策馬往最近的一家鋪子趕了過去,遇到,說明有道別之緣,遇不到,他也不必再特意去打擾她一次。

    蔣懷舟的香料鋪子裡,沒有她。

    蔣濟舟的綢緞鋪子裡,沒有她。

    蔣行舟的玉器鋪子裡,同樣沒有她的身影。

    望望玉器鋪子二層窗戶緊閉的雅間,沈應時苦笑著離去,現在西安城裡人人自危,她一個姑娘怎麼可能還在外面逗留?這個時候,應該快與家人準備用飯了吧?

    可看不到她,沈應時也不想回家,信馬由韁在街上慢慢走。

    “老闆,給我稱兩斤糖炒栗子。”

    秋日燦爛的餘暉裡,沈應時突然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他心頭一跳,循聲望過去,就見不遠處的炒栗子攤鋪前,站著一個男裝打扮的姑娘,在他身側,是謝家那個叫陸遲的管事。

    謝瀾橋是出來打聽廣東那邊的消息的,眼看已經到了商船回來的時候,廣東那邊卻遲遲沒有信兒傳過來,母親著急,她也坐立不安,恨不得一整天都坐在鋪子裡守著,連鋪子夥計得到消息再去舅舅家通報的功夫都不想等。

    給妹妹買完栗子,聽到陸遲小聲提醒,謝瀾橋微微吃驚,側目去看,果然看到沈應時騎在馬上,正呆呆地望著她。

    他側臉被夕陽籠罩,謝瀾橋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她能感受到,他眼裡的情緒。

    謝瀾橋並不反感這位世子,相反還很欣賞,知道他應該要去戰場了,也猜得到他平時不露面卻選在此時露面的心思,謝瀾橋低聲吩咐陸遲一句,她拎著裝栗子的油紙包走了過去。

    沈應時見了,立即就要下馬。

    謝瀾橋笑著朝他搖搖頭,走到跟前,她仰頭看他,“世子怎麼有閒心來了這裡?”

    她笑容爽朗乾淨,面對這樣的笑臉,沈應時忘了自己的身世,也忘了所有的煩惱,回了她一個雲淡風輕的笑,“明日將赴戰場,心懷故人,特來道別。”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8 17:14:46

第三十章

    “那我就以這包糖炒栗子為禮,替世子踐行。”謝瀾橋笑著將油紙包遞給他,桃花眼裡滿是鼓勵,“祝世子馬到功成,早日凱旋。”

    夕陽餘暉在她眼裡蕩漾,如粼粼的湖水,澄澈寧靜,沈應時心中一片清明,接過禮物,看著她美麗的眼睛,低聲道謝,說完最後看她一眼,先策馬離去。

    他必須先走,否則他怕自己會忍不住一直追隨著她,有失灑脫。

    男人瀟灑離去,謝瀾橋望著他略顯孤寂的背影,亦有片刻失神。

    她與他並未見過幾面,他何以會如此看重她,竟然不急著回去與家人惜別,而是獨自騎馬來了這邊?街道兩側的百姓有多熱鬧,他孑然獨行的背影就有多蕭索,特別是方才轉身看過去的時候,他怔怔的模樣,竟有些可憐。

    “二姑娘。”陸遲拿著新稱好的栗子走了過來,低聲提醒道,識趣地沒有多問。

    謝瀾橋點點頭,接過栗子,與他一起回了舅舅家。

    薛九知道二姑娘是打聽消息去的,一直在蔣家門口守著,見到謝瀾橋主僕,眼睛頓時亮了。

    他想瀾亭了,迫不及待想見她。

    謝瀾橋遺憾地搖搖頭。

    薛九肩膀一垮,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轉身走了,走著走著腰杆再次挺直,精神抖擻。

    喪氣什麼?說不定此時大爺與瀾亭已經在路上了。

    另一邊,沈應時在侯府門前下了馬,手上托著還熱乎的栗子,他心裡也是熱的。

    孟氏娘仨早就在等著他了,此時一起迎了出來,遠遠看到兒子竟然拿著一包吃食,孟氏惱火道:“都什麼時候了,你竟然還想著吃?明天何時出發?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嗎?你爹走得急,什麼都沒帶,剛剛我讓人給你準備了幾件大髦,天越來越冷了,你們爺倆注意多穿點……應時你還小,別急著往前面沖……”

    數不完的嘮叨,句句都透著關心。

    沈妙則直接抱住了兄長手臂,就連饞嘴的沈應明都沒有饞散兄長手中發著甜香的糖炒栗子。

    面對圍在身邊的名義上的親人,沈應時只覺得愧疚。

    母親可憐,孟氏何嘗又不可憐?

    如果將來太子勝了,他會將世子位還給孟氏真正的兒子,倘若太子敗了,他也會努力保住孟氏娘仨。沈家京城的親戚他沒有打過交道,他不管,孟氏娘仨,他欠他們的。

    秦王府後面的宅子裡。

    蕭元輕輕重複了一遍暗衛的話,“他去見二姑娘了?”

    暗衛低聲道是。

    蕭元鳳眼裡閃過一道玩味兒,“二姑娘什麼態度?”

    暗衛實話實說:“二姑娘送了一包糖炒栗子給世子,因為離得遠,屬下沒聽到兩人說了什麼。”

    蕭元點點頭,示意他下去,他起身走到鳥籠前,對著裡面的黃鶯鳥出神。

    他的瀾音喜歡他,親手摘了櫻桃送他,謝瀾橋同樣送了吃食給沈應時,莫非也……

    倒沒看出沈應時居然也看上了謝家姑娘。

    不過若沈應時一直不肯孝順姨母,他想娶謝瀾橋,他第一個不同意。

    進了九月,早上天明顯涼了,謝瀾音熟練地幫弟弟穿好衣服,交給姐姐謝瀾橋抱著,她再親手用溫熱的巾子給小傢伙擦臉。小孩子都不喜歡沾水洗臉,剛滿三個月的晉北使勁兒往後仰腦袋,不肯乖乖給姐姐洗。

    謝瀾音早習慣了,按著小傢伙腦袋溫柔地幫他擦,擦完了吧唧親了弟弟腦門一口,“我們家晉北洗完臉真香,一會兒抹完香香更香了!”

    晉北不喜歡洗臉,卻喜歡讓姐姐給他抹香香,聽到熟悉的字眼,立即歪著腦袋往旁邊望。

    玉盞笑著將香膏盒子遞了過來。

    謝瀾音就在弟弟巴巴的眼神裡挖了一指,輕輕幫他擦勻。

    蔣氏在旁邊看著三個孩子,耳邊卻是去年分別時丈夫說過的話,他說會趕回來與她們娘幾個過重陽,如今一年過去,馬上又要重陽了,她都給他生了個兒子,他個當爹的卻不知蹤影。

    謝瀾音陪弟弟玩了會兒,無意瞥見母親黯然的眼睛,她心裡驀地一酸。

    她也想父親與長姐了。

    特別是父親,說是有七成把握治好,但究竟如何,沒有看到人,心就放不下。

    “夫人,早飯備好了。”門外小丫鬟輕聲回稟道。

    蔣氏回神,見小女兒看著自己發呆,她笑了笑,過去抱起兒子,娘幾個一道去堂屋用飯。

    飯後沒過多久,李氏與兒媳林萱抱著絨絨過來玩了,絨絨穿著一身繡花的紅衣裳,放到炕上就繞著晉北爬,咿咿呀呀地跟小表叔說話。看著同歲的叔侄倆,眾人總算暫時忘了對謝徽父女的牽掛。

    “夫人,袁公子送重陽節禮來了,才從舅老爺那邊過來,想與您請安。”

    屋裡娘幾個笑著逗兩個孩子,外面玉盞又來回稟。

    蔣氏李氏等人的目光就都落到了謝瀾音身上。

    謝瀾音小臉蛋登時紅了個透,羞答答往外逃了,知道他肯定在前院院門前候著,謝瀾音特意從角門走的,免得遇到他。真是的,她們盼著父親回來,他更著急,先過來同母親提了親,說什麼先討了母親的歡心,回頭她與母親一同勸說父親,父親就容易答應,卻害得她不時被親人們打趣。

    一回邀月閣,卻見院子裡擺著約莫十幾盆菊花,五顏六色,鮮豔燦爛。

    “姑娘,這都是袁公子剛送來的。”鸚哥笑嘻嘻地道,特別滿意這位准姑爺,對著十幾盆名品菊花替蕭元說好話,“現在城裡人人都想著囤糧食,袁公子竟然還惦記著送花給姑娘賞,可真夠有心的。”

    謝瀾音輕輕哼了聲,他是擔心她反悔呢,不用心行嗎?

    但心裡還是甜甜的,湊過去賞花了。

    蔣氏那邊,留謝瀾橋與林萱在裡面看孩子,她與李氏一起去廳堂見客。

    路上李氏感慨著問道:“你真想好了?袁公子儀錶堂堂,氣度不俗,家世也不錯,只是,身份上……”

    自家是商人,李氏當然不會看不起商家,但外甥女是官家小姐,嫁給商人未免太低嫁了。

    蔣氏沒計較那麼多,笑道:“身份那都是虛的,主要是兩個孩子有緣,幾次偶遇,元啟還救過瀾音,既然瀾音那麼喜歡他,就遂了他們的願吧。”

    她唯一不大滿意的,是准女婿催的有點急,女兒才十四呢,這麼早嫁人她實在捨不得。不過小女兒的話也有道理,回到京城再嫁,肯定有不少人指指點點,平白無故給小夫妻倆添堵。至於先嫁小女兒合不合適,長女次女都還沒開竅,她也顧不得了,興許先嫁了小的,兩個姐姐會漸漸著急了也說不定。

    門外傳來長輩們的聲音,蕭元快步迎了出去,遠遠行禮,“元啟見過伯母,舅母。”

    管蔣氏叫伯母,卻隨著謝瀾音稱李氏為舅母。

    李氏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小姑子,這小子可真夠嘴甜的。

    蔣氏微微笑,看著前面玉樹臨風的准女婿,沒有一點不滿意的地方。

    討了岳母的歡心,蕭元神清氣爽地出了蔣府,上了馬車後,想到西北的戰事與不知何時歸來的謝徽父女,心底再次湧起不安。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8 17:14:57

第三十一章

    面對這場意外的變故,一日沒將她娶進門,他就一日不安,因此他才先向蔣氏提了親,好歹過了明路,只可惜蔣氏只是口頭同意,堅持要等謝徽回來再三媒六聘,他不好催的太急,便沒法拿到定親文書,將婚事做定。

    按按頻頻跳動的左眼眼皮,蕭元強迫自己想別的事情轉移心思。

    只是才回到私宅,對面王府的暗衛急急趕了過來,“殿下,京城來聖旨了,是劉公公,現在韓兆以病重為由拖著,您快點過去接旨吧!”

    劉公公見過殿下,韓兆只是身形聲音與殿下相似,被劉公公看到肯定會露餡兒。

    蕭元神色一凜,迅速從暗道趕去王府,暗道另一頭韓兆等人已經準備好了秦王禮服,蕭元從容穿上,再由會易容的小太監幫忙裝飾了番,這才頂著一張蒼白的臉去接旨。

    劉公公見了他這副體弱的樣子,暗暗搖頭,宣完旨意後,細聲客套道:“王爺親赴戰場,定能壯我大樑君威,然戰場危險,王爺第一次領兵出征,務必要小心啊。”

    蕭元苦笑,接過聖旨道:“父皇委以大任,本王萬死不辭。”

    劉公公也有點可惜這位先後所出的皇長子,不過皇宮裡最不缺可憐人,他可不會白髮善心,辦完差事,這就回京覆命去了。

    蕭元面無表情回了書房。

    葛進觀察主子臉色,憂心道:“主子領兵出征,再用韓兆恐怕不妥。”

    韓兆只是個擅仿人聲的太監,哪裡懂得戰術。

    蕭元看看手裡的聖旨,良久才道:“明早啟程。”

    “那五姑娘……”葛進試探著問道。

    蕭元斜他一眼,看得葛進閉了嘴,他才喊來身邊的心腹安排差事,再去姨母那邊走一趟。忙到黃昏,無心用飯,天一黑,他冒著夜色熟門熟路地去了蔣家。站在她窗前,沉默片刻,蕭元沒有叩窗,而是悄悄潛了進去。

    謝瀾音剛睡著不久,迷迷糊糊地被人弄醒,睡意頓時全無。就著夜明珠發出的柔和光芒認出他,謝瀾音倒是不怕了,拉好被子後意外地問道:“你怎麼來了?”

    蕭元看著她明亮的桃花眼,忽然不知該怎麼開口。

    如果一個皇子英勇善戰,那麼皇上派他去出兵,除了希望他打勝仗外,也是為了讓他歷練,但倘若被派出去的皇子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京城裡皇上的用意就值得琢磨了。

    蕭元的功夫是暗中學的,外人一概無知,相反他常用裝病這招躲清閒,在朝臣們眼裡就是個體弱多病的王爺,這樣的王爺派去戰場,能震什麼士氣?

    蕭元人在西安,不知安排他領兵是父皇自己的主意,還是沈皇后攛掇的,他只知道,他在戰場上立了功勞,功勞最終會落在沈捷父子身上,他若吃了敗仗,罪名非他莫屬。

    這些他都不在意,但這道聖旨打亂了他娶她的計畫。

    “瀾音,還記得我那個朋友嗎?”蕭元握住小姑娘的手,低頭問道。

    謝瀾音只聽他提起過一位朋友,心中一緊,擔憂道:“是不是嚴姨娘出事了?”那樣可憐的女人,她真心希望她脫離苦海後能安生度日。

    蕭元搖搖頭,神色卻依然凝重,“不是,她已經搬到了別的地方,那裡沒有人認識她,她過得很好,但我那位朋友的母親病重,可能沒有多少時日了。瀾音,我娘早逝,他母親一直將我當親兒子看待,逢年過節都會送東西給我,現在她出事,我于情於理都該回去看看。所以,我想先回洛陽一趟,這一去不知確切歸期,但你放心,我會儘早趕回來娶你。”

    他先去邊疆,父皇派他去濫竽充數,只要戰事在沈捷父子掌控內,他也不必做什麼,謝徽一回來,他便馬上裝病趕回西安城娶她,兩不耽誤。若沈捷回來的晚,他就在邊疆多待一陣子,專心留意戰事。

    他突然要回洛陽,謝瀾音很是不舍,慢慢坐了起來,注視著他眼睛問道:“那你何時動身?”

    蕭元攥了攥她手,聲音低了下去,“明早。”

    這麼快……

    謝瀾音低下頭,過了會兒才儘量不在意地抬起頭,柔聲囑咐道:“那你路上小心,伯母待你好,你也不必急著回來,多在那邊照顧照顧她。”

    再捨不得,那也是他重要的長輩,生離死別的關頭,不去看看怎麼行。

    小姑娘心地善良善解人意,蕭元心軟地一塌糊塗,伸手就將她抱到了懷裡。

    謝瀾音靠在他胸口,聞著他身上熟悉的淡淡竹香,眼簾一眨,無聲地落了淚。

    父親長姐還沒有消息,如今他也要走了。

    心裡難過,沒聽見他喊她,蕭元察覺到不對,扶著她肩膀看,見她真的哭了,他心疼又愧疚,抬手要幫她擦淚,只是看著她霧茫茫楚楚可憐的眼睛,他改成扶住她腦袋,要去親她。

    謝瀾音怔怔地看著他靠近,卻在他快碰上的時候避開了,低頭道:“你走吧。”

    蕭元動作一頓,仔細看她兩眼,小心翼翼地問,“生氣了?”

    謝瀾音不舍歸不舍,還不至於為這種事情生氣,一邊擦擦眼睛,另一手撥弄他腰間玉佩道:“沒有,就是,怕你亂來。”

    與他親了好幾次了,親著親著就能感覺到他的變化,或是呼吸重了,或是力道重了,像是謙謙君子突然變成了霸道紈絝,從很多細微之處都能發現。以前兩人中間有窗戶阻隔,她能及時躲開,現在在床上,她怕他像在驪山那次收不住。

    蕭元沒想亂來,就想親親她,現在她這樣說了,他不好再繼續,掩飾般摸了摸她腦袋。腰間玉佩被她扯了下,蕭元想到什麼,從懷裡將母親留給他的麒麟玉佩拿了出來,珍重端詳片刻,交到了她手裡。

    “瀾音,這是我娘留給我的玉佩,也是我外祖母家傳女不傳男的寶貝,現在我交給你保管,將來咱們生了女兒,你再傳給她。”額頭貼著她額頭,蕭元低低地道,語氣溫柔又鄭重。

    觸手細膩的玉佩還帶著他的體溫,與他低沉好聽的聲音一起熏熱了她的臉,還沒成親就想女兒了,謝瀾音羞得將玉佩往他手裡塞,腦袋垂得更低,“我不要……”

    等嫁給他了,再收也不遲。

    “瀾音聽話,你不要,我怕你趁我回來前跑了。”蕭元堅持要給她,她不接,他直接往她頭上套。謝瀾音其實是想要的,這會兒就羞答答低著頭讓他戴。蕭元幫她將後面的長髮弄出去時,聞到她身上清幽的女兒香,他看著昏暗珠光下她美玉般瑩潤的脖頸,難以自控,將唇印了上去。

    謝瀾音輕輕一顫,本能地要躲,蕭元立即將她抱住,怕她拒絕,先堵住了她唇。

    夜深人靜,又是離別時分,他忍不住想要更多。

    小姑娘呢,心中不舍,再聽他一聲一聲連續不斷的啞聲相求,攔著他手的力氣便越來越弱。

    得了默許,蕭元小心地將手挪到了她衣襟上,她睡衣上繡著牡丹花,他慢慢感受那牡丹花刺繡的紋絡,她如被風吹拂,不停地顫,額頭緊緊抵著他肩膀,直到他開始用力碾那朵牡丹刺繡,她終於慌了,緊緊抱住他手,“夠了……”

    “瀾音……”蕭元捨不得移開手,湊到她耳邊求道。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8 17:15:14

第三十二章

    謝瀾音連連搖頭,身上沒力氣,推不開他,她急得要哭了,“你……”

    蕭元聽出了她的哭腔,怕過猶不及,及時鬆開手,緊緊將她往懷裡按,“真想帶你一起走。”

    謝瀾音身子一松,乖順地靠著他,等他平復。

    臨別在即,這晚蕭元陪她說了許久才離開。

    謝瀾音卻睡不著了,握著玉佩輕輕摩挲,一會兒想他何時能從洛陽回來,一會兒想父親長姐。

    翌日早上,蕭元又特意過來與蔣氏辭別,蔣氏理解他必須回去的心情,同樣勸他不必著急這邊。送走准女婿,回頭見小女兒神不守舍的,蔣氏也沒有辦法,就引著女兒陪弟弟玩。幸好謝瀾音只是一時不舍,很快又重新振奮了起來,開心地逗弟弟。

    九月初八這日,謝瀾橋又往鋪子裡去了兩次,依然沒有廣東的消息。

    謝瀾音很失望,但最失望的莫過於蔣氏了,一個是發誓要白頭到老的丈夫,一個是她第一個孩子,哪個出事都無異於從她身上剜肉,夜裡哄了小兒子睡著,蔣氏靠在床頭,對著窗子發呆,望著望著臉上就落了淚。

    是不是她想的太好了?其實丈夫根本沒能醒過來,長女孤身在外,沒有父親庇佑也出了事?

    越想越絕望,蔣氏吹了燈,一個人在黑暗裡掩面痛哭。

    不知哭了多久,肩上突然多了一雙大手,蔣氏身體一僵,還未轉身,忽聽有人低低地喚她小名。蔣氏難以置信地望向來人,紗帳裡昏暗看不清,他卻又喚了她一聲,蔣氏瞬間淚如泉湧,一頭鑽到了他懷裡,“明堂……”

    謝徽緊緊擁著妻子,聲音也不穩,“對不起,我回來晚了,讓你們受委屈了。”

    蔣氏搖搖頭,他回來就好,多大的委屈她都不介意了,只要他與女兒……

    想到長女,蔣氏慌了,緊張地問他,“瀾亭呢?她怎麼沒與你一起回來?”

    “瀾亭沒事,她後日應該能到洛陽了。”謝徽安撫地親親妻子額頭,快速給她解釋,“我們八月底抵達廣州,下船就遇到了父親派去的人,說兵部因為少了一個郎中有些忙不過來,讓我先回京上任,之後再派人來接你們。他這樣說,皇上肯定也是這麼想的,那我再大張旗鼓過來,傳到宮裡皇上肯定不悅,只能偷偷拐過來見你。素英,我馬上就走了,過幾天瀾亭會過來接你們,你們早點進京,別讓我等太久,不過瀾亭過來之前,我們回來的事你誰都不能告訴。”

    長女也沒事,蔣氏迅速鎮定了下來,隨即就明白了。

    短短幾日他們父女倆就從廣東趕到了這邊,肯定是快馬加鞭日夜兼程的,恐怕比她派去傳信的人走的都快,所以她一直都沒等到消息。

    “這就走了嗎?”蔣氏抱著丈夫,想跟他多團聚片刻,“你沒吃晚飯吧?我去找點東西給你填填肚子?”

    謝徽握住她手,親了親道:“不用了,我是裝病過來的,馬車裡空無一人,耽擱時間越長,瀾亭就越容易露餡兒,必須……”

    話沒說完,床裡面突然傳來幼兒抿嘴的聲音,謝徽登時愣在了那裡。

    他記起來了,在廣東等他的人說,妻子又生了個兒子。

    雖然看不見,但蔣氏想像得出丈夫現在的傻樣,掙開他手,笑著將睡得正香的胖兒子抱了過來,小聲道:“吃飯的功夫沒有,抱抱兒子的時間總有吧?”

    “你去點燈。”好久沒有抱這麼小的孩子了,謝徽想走也挪不動腳了,激動地使喚妻子。

    蔣氏揉揉眼睛,心滿意足地去點燈。

    謝徽冒黑摸兒子的小臉,燈一亮,他眼睛就落在兒子身上了。

    他目不轉睛地看兒子,蔣氏目不轉睛地看他,見丈夫黑了瘦了,卻依然俊美不俗,她情不自禁趴到了他背上,唇輕輕地碰他脖子。她真的沒想做什麼,就是太想他,一年的思念,找不到旁的方式傾訴。

    妻子軟軟的唇一碰到他,謝徽呼吸就亂了,再喜歡兒子,他更想念妻子,慢慢將兒子放了回去,轉身就抱起妻子朝恭房走去。夫妻倆養育了三個女兒,知道在哪兒辦事最安全。

    “不是急著走嗎?”蔣氏貼著他胸口,又緊張又好笑。

    謝徽沒有說話,只用行動告訴妻子他有多不想走。

    一夜春風度,謝徽陪妻兒躺了會兒就悄悄地走了,蔣氏懸了一年的心終於落了地,又與丈夫恩愛了一場,這晚睡得格外香甜,翌日起來,不用梳妝便明豔動人,像是枯萎了一年的花突然獲得了雨露滋潤,再煥新光。

    謝瀾音姐妹倆過來給母親請安,都特別詫異。

    人逢喜事精神爽,蔣氏一開口就忍不住笑,抱起兒子親了親,很是自然地解釋道:“昨晚我夢到你們爹爹跟大姐回來了,估計這幾天就會有消息了,你們倆也別瞎擔心了,該玩就去玩吧,多陪陪你們舅舅舅母,下次來西安還不定什麼時候呢。”

    她一副篤定的語氣,謝瀾音偷偷與姐姐對了個眼神,母親該不會是太思念父親,思念到將夢境當真的了吧?

    謝瀾橋也有點擔心,不過此時卻不好說喪氣的話故意敗母親的興致,飯後妹妹留在家裡陪伴母親,她繼續去鋪子等消息。

    等到日上三竿,謝瀾橋泄了氣,叫上陸遲要回去。

    出門時卻碰到有人風塵僕僕的下馬,正是他們派去廣東打探消息的夥計,認出謝瀾橋,那夥計興奮地道:“二姑娘,大爺大姑娘都平安回來了,只是皇上有命,讓大爺即刻去京城赴任,大爺說他安定下來便派人來接你們!”

    父親長姐都平安!

    謝瀾橋心花怒放,立即搶了他的馬往蔣家趕。

    消息一帶回去,蔣家上下喜氣洋洋,謝瀾音也高興地笑個不停,笑著笑著忽的想起一事。

    她與他商量在西安成親,是因為他們都以為父親回來後肯定會先來西安見她們娘幾個,畢竟父親那麼疼她們,肯定會來的。但是,父親因為皇上沒能過來,豈不就是說,他想娶她,還是得進京?

    念頭一起,謝瀾音竟然沒有覺得怎麼失望,反而竊喜更多。

    她答應他在西安嫁給他,更多的還是看他求的可憐,她心中不忍,其實她還是想去京城的,多跟家人住一年。父親長姐才回來,她還沒有好好跟他們敘舊,弟弟越來越可愛了,她實在捨不得這麼快就與他分開。

    等他回來,她再跟他好好商量吧,只要她不在意被人笑話,她不變心,他有什麼好擔心的?

    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趕在父親派人來接她們之前回來了。

    夜裡躺在床上,謝瀾音迷迷糊糊地想。

    然而她沒料到,三日後長姐就來了西安!

    聽聞消息,謝瀾音撇下母親先往外面跑,跑到前院,就見長姐已經到了院門口,一身天青色圓領長袍,個子似乎高了,酷似父親的俊美臉龐依舊清冷,只在姐妹倆目光相對時,裡面才多了笑。

    “大姐!”久別重逢,謝瀾音沒出息地哭了,聽聞姐姐落海後的害怕此時莫名又湧了上來,謝瀾音哭著撲到長姐懷裡,緊緊抱著她,什麼都不想說。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8 17:15:30

第三十三章

    “哭什麼,這不是回來了。”謝瀾亭一手抱著比她矮半頭的小妹妹,一手熟練地摸她腦頂,見二妹妹也撲了過來,她連忙把這個也抱住,再笑著同走在最後的母親打招呼,“娘,父親先回京城了,讓我來接你。”

    一聲“娘”,喚得蔣氏當場落淚。

    這個女兒,除了是女兒身,其他什麼都與男兒一樣,妹妹們喊爹爹娘親,她總是父親母親的喊,這次可見也是想她想厲害了,才喊了聲娘。

    “怎麼瘦了這麼多啊?”隔了幾步打量女兒,蔣氏心疼地問,“也曬黑了。”

    每次她出遠門回來母親都這樣問,謝瀾亭卻一點都不嫌煩,望著母親道:“海外熱,父親也黑了不少,娘,我還沒去見舅舅舅母,咱們一道過去吧,別讓他們久等。”

    蔣氏點點頭,見兩個小的還抱著姐姐不肯鬆開,她笑著一人拍了一下,“行了,回來再抱!”

    謝瀾音謝瀾橋這才鬆手。先沒管屋裡還在睡覺的小傢伙,娘四個熱熱鬧鬧地去正院,走到一半,就見對面急匆匆跑來一道身影。

    是薛九。

    謝瀾音姐妹倆不由停住腳步,不約而同地看向長姐,不知長姐對薛九到底是什麼態度。

    蔣氏也是同樣的動作,薛九對長女的心意,他們一家子都知道,但再滿意,還是得看長女。

    親人們都停了,謝瀾亭就站在了最前面,看著對面似乎一點都沒變的男人,她想到了與他在海上漫無邊際漂流的那幾個日夜,想到了分別時他執著熱誠的目光,想到了他唇快要貼上她臉時,她亂了的心跳。

    “大姑娘,你回來了。”薛九喘著氣停在心上人面前,不顧其他人在場,明亮的雙眼緊緊盯著她,“去年你說的話,還算數嗎?”

    一年不見,他怕她反悔,他現在什麼都不在乎,就想知道她還願不願意嫁給他。

    此話一出,蔣氏娘幾個都愣住了,謝瀾音嘴最快,好奇走到兩人身邊,“什麼算不算數?”

    薛九沒理她,只盯著謝瀾亭,目光如火。

    那眼神太熾熱,謝瀾亭第一次有點不敢與他對視,垂眸,沒有任何猶豫地道:“我從不毀約。”

    這簡直是他這輩子聽到的最入耳的話,薛九大喜,撲過去就要抱抱他日思夜想的大姑娘,然而謝瀾亭怎麼會讓他在大庭廣眾下做這種事情,一個側身便躲了過去。薛九撲了個空,卻一點都不失望,瞅瞅傻了眼的岳母小姨子們,他撓撓腦袋,撲通跪到了蔣氏身前,咧著嘴道:“夫人,瀾亭答應嫁給我了,回到京城您就把她嫁給我行嗎?我盼這一日盼了五年了啊!”

    她十二歲的時候,他就瞧上她了!

    他聲如洪鐘,遠處的小丫鬟們都聽到了,蔣氏看看難得露出尷尬神情的長女,笑得合不攏嘴,低頭嗔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快先起來,真不嫌丟人!”

    好了,長女的婚事總算有著落了,小女兒也有了主,她只需操心二女兒了。

    意味深長地瞥了謝瀾橋一眼,蔣氏笑眯眯地將大女婿扶了起來。

    當天晚上,邊疆秦王的王帳裡,蕭元從睡夢中被人驚醒。

    “謝徽回來了?”見外面跪著留在西安的暗衛,蕭元平靜地問。

    暗衛從懷裡取出一封信,低聲道:“回殿下,謝大人奉命直接回京任命去了,派大姑娘來接謝夫人一家四口進京。謝夫人回京心切,決定後日一早啟程,五姑娘托三公子送了一封信到葛進手裡,屬下一併帶了來。”

    蕭元看著那信,僵硬片刻,才接了過來。

    信上是她娟秀的字跡,小心翼翼地跟他賠不是,字裡行間卻透露出雀躍,然後約好京城再見。

    京城再見。

    蕭元笑了笑,手裡信紙被攥得變了形。

    因為晉北太小,謝瀾音一行回京路上走的很慢,途徑洛陽時,蔣氏決定在這裡多逗留一日。

    謝瀾音知道,母親都是為了她好。

    她雖然留了信給他,還是希望當面跟他說清楚的,也是想再見他一面,現在來了他的老家,得到信兒後,他肯定會過來見她吧?

    因為想念,顧不得羞了,謝瀾音心不在焉地待在母親屋裡哄弟弟,耳朵不時留意外面。

    離開西安前三表哥幫她要了他祖宅地址,剛剛派了陸遲去報信的。

    “夫人,陸管事回來了。”日頭漸漸升高,玉盞終於過來傳話了。

    謝瀾音正在拿紅綢麒麟逗弟弟,聞言緊張地抬起頭,晉北見姐姐看向了別處,蹬著小短腿抱住了近在眼前的紅綢麒麟,咧著嘴笑了起來。

    謝瀾音摸摸弟弟小胖手,目送母親出去,回想玉盞的話,心頭浮現不好的預感。

    如果他在家,肯定會跟陸遲一道過來的,但玉盞只說陸遲回來了。

    那邊蔣氏聽完陸遲回話,暗暗歎息,回來時見小女兒眼巴巴望著自己,她遺憾地道:“袁家管事說元啟前天早上回西安去了,多半走得與咱們不是同一條路,所以沒碰上。”

    謝瀾音失望地垂下眼簾,忍不住抿緊了嘴。

    小女兒難過了,蔣氏心疼,走過來摟住女兒打趣道:“就那麼想他?在娘跟前都不知道掩飾一下。傻丫頭,著急什麼,看元啟那麼心急娶你的樣,估計咱們沒到京城他就又追上來了,瀾音別急,多陪陪你姐姐弟弟,等明年你大姐出嫁了,娘就開始準備你跟元啟的,不管你二姐了。”

    謝瀾音撲哧笑了,靠在母親懷裡嘀咕道:“娘小心讓二姐聽見。”

    話音才落,外面就傳來了玉盞喊大姑娘二姑娘的聲音,謝瀾音立即從母親懷裡掙了出來,朝母親眨眨眼睛,裝作沒事人一般繼續陪弟弟玩。

    幾日後,西北邊疆。

    盧俊挑簾走進王帳,將一封信送到了蕭元手中,“殿下,是洛陽來的。”

    蕭元拆開信,見信上說她真的派人去他來西安前就安排好的“袁家”祖宅了,眼裡浮現愧疚。

    沒有看到他,她一定很失望吧?

    如今她回了京城,他再想隱瞞身份娶她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想在一起,他只能回京,用他真正的身份見她。那麼嬌氣的小姑娘,受不得一點委屈,知道真相後九成會生氣,但她那麼喜歡他,親手砸杏仁給他吃,也不計較嫁給一個商人身份的他做妻子,只要他誠懇道歉,哄得她消了氣,她應該也不介意給他做妾室吧?

    曾經她對做秦王妾室嗤之以鼻,是因為不認識他,現在情況完全不一樣了。

    所以當務之急,他必須回京。

    “傳令下去,命沈捷等人來王帳議事。”收好信,蕭元看著盧俊吩咐道。

    盧俊詫異地回視他,知道主子向來說一不二,他不再試圖勸阻,立即出了王帳。

    沈捷是此次抗擊匈奴的主帥,自開戰以來已經過了四十多日,匈奴的攻勢被他們攔下來了,但大樑也沒有討到便宜,兩軍處於膠著狀態。剛剛他得到斥候戰報,明日匈奴運送糧草的隊伍會從雁鳴山經過,沈捷準備派兵去截獲那批糧草。

    “父親,這次消息獲得的太容易,我懷疑其中有詐。”沈應時站在沙盤前,指著雁鳴山附近分析道,“要過雁鳴山,只有這一條窄路,而這處山坳是我們埋伏的最好地點,但如果這是匈奴故意挖的陷阱,他們極有可能在我們進山埋伏之後堵住去路,屆時咱們將腹背受敵。”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8 17:15:45

第三十四章

    站在沙盤前的幾位將軍連連點頭,沈捷當然也想到了這層,欣慰地看了長子一眼,剛要說出他的計畫,外面盧俊朗聲傳令,命眾將領去王帳商議戰事。

    沈捷麾下一位姓賀的參將立即嗤了聲,不屑道:“一個病秧子王爺也想指手畫腳,他以為皇上真是派他來打仗的嗎?拿著雞毛當令旗,若非他是王爺,我早將他扔回西安城去了!”

    “王爺奉旨督軍,我等本該讓他知道戰況,過去吧。”

    沈捷警告地掃了他一眼,淡淡吩咐道。

    “侯爺你……”賀參將傻了眼,瞅瞅周圍的同僚,見他們也很是震驚,這才確定他沒有聽錯。以前侯爺最是看不起這位秦王的,怎麼這次秦王來督軍之後,侯爺對他竟然客氣了不少?秦王裝病侯爺也不管,任由秦王每日躲在營帳裡享清福,他還以為王爺會派秦王領兵出征,趁機……

    畢竟皇子裡面,秦王雖然最不得皇上所喜,卻是唯一能在身份上給皇后太子添堵的王爺。

    沈捷擺擺手,讓他們先過去。

    人都散了,他抬起頭,卻看見兒子還站在旁邊,對上那雙像極了她的鳳眼,沈捷心口又是一陣疼,垂眸道:“應時也過去吧,我隨後就到。”

    沈應時多站了片刻,神色複雜地離去。

    沈捷坐到了椅子上,後腦靠著椅背,伸手揉額。

    他收到妹妹的信了,讓他找機會殺了秦王。

    她活著的時候,他就答應過她,只會壓制秦王,不會下手要秦王的命,現在她死了,她在天上看著他,他做什麼她都知道,他怎麼會再去殺秦王?就算她看不見了,他也不忍心再害了她那麼在意的外甥。

    平復下來,沈捷立即去了王帳。

    蕭元今日沒有裝病,一身黑袍坐在主座上,冷峻又高貴,待眾將到齊,他淡淡道:“本王已經病癒,以後會參與所有戰策定奪,現在戰況如何?”

    他聲音平靜威嚴,煞有介事,賀參將輕哼一聲,朝帳外扭過了頭。他以為光憑他一個不受寵王爺的身份就能使喚他們了?做夢!

    “應時,你替殿下介紹。”沈捷沒什麼表情,吩咐兒子道。

    蕭元以商人身份定居西安,但那些借用鋪子暗中與人聯絡的事都是心腹屬下做的,他除了與謝、蔣兩家相處,很少露面,路上更是會刻意避開與西安官員正面交鋒,因此沈捷沒見過“袁公子”,那些駐守各地的將領更沒有機會見他。

    唯一認識他另一個身份的,就是沈應時。

    沈應時卻只當他是秦王,恭敬又疏離地將之前說的戰報重複了一遍。

    蕭元點點頭,盯著輿圖看了會兒,目光移向沈捷,“本王到了這邊還沒有立下任何功勞,這次便由本王領兵去截糧草,侯爺再安排人領兩對人馬,一隊遠遠跟在本王軍後,留著攻打雁鳴山南出口的匈奴伏軍,另一路繞到雁鳴山北出口,如此對方真的打算前後伏擊,咱們便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他說的頭頭是道,賀參將卻是不服,世子都點明對方可能有埋伏了,秦王怕死,當然能想出這樣萬無一失的計畫,還白白搶了一份功勞。

    不過這倒是個除掉他的機會。

    賀參將興奮地望向沈捷,只要侯爺有意,他願意領兵去“幫助”秦王。

    沈捷卻起身,鄭重勸主位上的男人,“殿下病體初愈,此役還是交給我等來做吧,應時曾經截過糧草,對雁鳴山地勢也熟悉,是佯裝中埋伏的不二人選。”

    這位王爺從來沒有上過戰場,刀劍無眼,沈捷不敢讓他去冒險。

    沈應時意外地看向父親,視線在沈捷戰甲上轉了圈,迅速收回。

    蕭元皺眉,似乎不太滿意這個安排,不過最後還是答應了。

    翌日三路兵馬一明兩暗先後趕往雁鳴山,沈應時假裝去截糧草,沈捷親自率軍跟在後面接應,而他們離開不久,本該躺在王帳裡的蕭元卻易容成了一個小兵,單槍匹馬追了上去,到了雁鳴山,他閃進了山林中,再出來時,一身匈奴裝扮。

    十月的邊境,秋高氣爽,萬里碧空湛藍如洗。

    平日只聞鳥鳴的雁鳴山,今日卻突然響起了陣陣廝殺聲。

    匈奴先設下圍攻的計謀,大樑將計就計,幾路人馬迅速混戰成一片。

    雁鳴山南路口,沈捷一馬當先,手中紅纓槍靈活翻轉,一槍收一魂。

    蕭元隱匿在匈奴兵裡,鳳眼平靜,像是周圍的打殺都與他無關,手裡弓箭早已搭好,看准機會,箭頭對準沈捷脖頸,兩支利箭齊發,弓弦還在震盪,他迅速又搭上一支,動作俐落,目光狠辣。

    他的外祖父舅舅們,他還沒記事就死去的母后,他們的死,都是拜他所賜。

    不親手殺了沈捷,他不配為人。

    風聲瀟瀟,利箭破空聲更為刺耳,剛剛擊退一個匈奴悍將,餘光裡見有雙箭飛至,沈捷一槍劈開,長臂揮槍的動作還沒收回,他本能地望向利箭飛來的方向,脖子忽然一疼,緊跟著整個人被那無盡的力道帶得朝後栽了下去。

    “侯爺!”

    “父親!”

    身體重重撞到地面,耳邊同時傳來各種各樣的呐喊,夾雜著戰馬嘶鳴,沈捷眼裡卻只有頭頂蔚藍的天,那麼藍那麼熟悉,好像,好像那日在護國公府門前,她一身紅衣騎在馬上,他仰頭看她時,她身後的那片天。

    可他不想回憶那日的天,他想再看一次她驕傲冷豔的臉。

    但沒等他記起,眼前忽的一片漆黑。

    “父親!”沈應時紅著眼睛趕到男人身前,瞥見生父被利箭穿透的喉嚨,雙腿一軟,跪了下去。

    幾丈遠外,親眼目睹了一場孝子哭爹的好戲,蕭元冷笑,如來時那般悄然離去。

    雁鳴山一役,匈奴三萬伏兵全軍覆沒,但大樑也損失了一名主帥。

    沈捷死了,一箭穿喉而死。

    屍首抬回大營,全軍憤慨,士氣空前高漲,揚言要血洗匈奴為主帥報仇。

    “世子,只要你一聲令下,我立即帶兵跟你走!”

    賀參將紅著眼睛道,他是沈捷一手提拔上來的,對沈捷極其忠心。

    旁邊七位將軍裡,五位紛紛贊同,只有兩個四旬左右的將軍沒有出聲,被賀參將虎目瞪了一眼,其中容貌較為儒雅的李將軍才沉聲道:“主帥被匈奴偷襲,我跟大家一樣急著替他報仇,但打仗不是兒戲,最忌諱衝動,我覺得還是先上報朝廷,等皇上任命新的主帥後,再共同商議。”

    另一位董將軍沉思片刻,朝沈應時道:“世子,此去京城一來一去要用六天,太耽誤功夫,此時我軍士氣最盛,出兵將事半功倍,且匈奴剛吃了敗仗,正是士氣低迷之際。只是,我等出兵,是不是要請示殿下一聲?”

    “請示他做什麼?” 如被觸了逆鱗,賀參將怒氣衝衝跨到董將軍身前,攥住他衣襟便質問了起來,“董由,你曾經是顏家的部下,是不是看主帥走了,便想投奔舊主去了?”

    “我董由駐守邊疆幾十年,只知道盡忠職守守衛西北百姓,從不知什麼舊主新主!”董將軍一把推開賀參將,氣憤地轉了過去。

    賀參將狐疑地盯了他一會兒,再次朝沈應時走了過去,“世子,到底怎麼著,你說句話啊!”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8 17:15:58

第三十五章

    沈應時恍若未聞,看著父親的屍首,依然不敢相信,他就這樣死了。

    他是怨父親,怨他對不起母親,但這是他的父親啊,親手教他習武撫養他長大成人的父親。

    “世子,殿下請您過去。”盧俊停在十步外,朗聲傳話道。

    沈應時閉上眼睛,再次睜開時,除了眼睛裡佈滿了血絲,與平時倒沒有太大的區別。

    沒讓其他人跟著,他單獨去了王帳。

    “他死了,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蕭元站在輿圖前,背對他問。

    盧俊在外面守著,偌大的營帳裡只有他們兩人,沈應時朝輿圖走了幾步,盯著蕭元側臉問道:“他死了,你是不是很高興?”

    蕭元唇角微揚,轉身走向他,兩人相隔只有一臂之遙時,他才停下,毫無感情地回視眼前的名義上的表弟,“如果他在陷害顏家之前死,或是在擊退匈奴大軍後再死,我會更高興,其實我最希望他早死二十幾年,那樣顏家眾人不必冤死,姨母也不必委身仇人,更不會生出你這樣不孝的兒子。”

    他話很平靜,平靜地就像在陳述一件事實,沈應時看著他只有嫌棄鄙夷的眼睛,心頭那一絲絲不受控制的懷疑忽然就沒了。

    是啊,如果蕭元想殺父親,他不會選在兩軍交戰之際。

    父親死了,他不想再評論他生前的功過,視線落到輿圖上,沈應時公事公辦地道:“殿下找我做什麼?”

    蕭元看他一眼,領著他去了輿圖前,伸手指向一處,對著輿圖道:“他活著,戰事輪不到我操心,我便是有良策,你們也未必會採用,但現在他死了,全軍士氣高漲,我不想為他報仇,卻想趁此機會徹底擊退敵軍……”

    說著,將他的戰策簡單又清楚地說給沈應時聽,末了道:“你若同意,便去安排你那些將領吧,他們更聽你的。”

    沈應時還在震驚他詭譎的兵術,忽聽他要將功勞推到他身上,目光變了變,低聲道:“你意在大位,為何不趁這次兩軍交戰立功揚名?既得軍心,又得民心。”

    蕭元笑了笑,轉身看他,“我的功勞越大,父皇就會越忌憚我,貪功有何用?而且我也無需貪功,戰事一結束,你馬上會繼承侯府,繼承他手中的兵權,既然你先前保證過兩不相幫,只守西北,那西北對我來說就是安全的,我需要對付的只有京城裡的人。”

    沈應時抿了抿唇,想到父親對顏家對母親的虧欠,默認了此話,轉身要走。

    “等等,”蕭元叫住了他,“不過我確實有一事相求。”

    沈應時頓住腳步,頭也不回地等他說。

    蕭元慢慢走到他前面,臉上罕見地帶了點笑,讓他的聲音聽起來多了點人情味,“明天安排些人手給我,我也出征,回頭你上呈戰報時略微給我記點功勞,然後再派人給你那位取代你親姨母的皇后姑母帶個口信兒,就說我繼續留在西安恐怕會贏得越來越多的民心,如此一來,我便能回京了。”

    沈捷已死,沈應時還年輕,沈皇后肯定不放心讓他在這邊培養勢力。

    “我說過誰也不幫,你想回京,自己想辦法。”沈應時沒理會他話裡的諷刺,冷漠拒絕。

    “我回去不僅僅是為了謀位,也是為了娶瀾音。”蕭元有些無奈地道,“謝徽回京了,瀾音一家已經動身去了京城,她留信給我讓我去京城娶她,而我一個王爺想回京,必須有聖旨。應時,看在她們姐妹與你的一番交情上,你幫我們一次?”

    謝家母女回京了?

    沈應時心口忽的一空,隨即想到,如果蕭元也回去,母親……

    都走了,就剩他一個。

    “好。”

    幾不可聞地回了他一字,沈應時大步離去,背影孤寂。

    蕭元目送他出門,不知為何,罕見地生出了一點同情。

    不過有的時候,知道的越少,反而會活得輕鬆些。

    西北的戰事,一直忙著趕路的蔣氏娘幾個並不知情,只在快進京的時候,道聼塗説匈奴吃了敗仗,正節節敗退,大樑凱旋在望。

    國泰民安,戰事要停了,百姓們都松了口氣。

    “娘,好像又要下雪了。”謝瀾音稍微扒開一絲窗簾縫隙,見外面陰沉沉的,扭頭同母親笑道,“真是奇怪,去年咱們回舅舅家也趕上下雪,這次來京城,竟然也要下雪了。”

    去年父親長姐遠在海外,一家人剛剛受了委屈,她心情沉重,眼下即將與父親團聚,小姑娘心情當然也不一樣了,緊緊身上厚厚的狐毛斗篷,似乎都不覺得多冷了。

    蔣氏心情也很輕快,笑道:“瑞雪兆豐年,下大點才好呢。”

    謝瀾音嗯了聲,俯身去逗乖乖裹在繈褓裡的弟弟。晉北前日剛滿五個月,下麵冒出了兩個小小的牙尖,一笑就愛流口水,坐馬車的時候最愛姐姐們逗他玩,這會兒就笑彎了眼睛。

    “晉北像爹爹,幸好比爹爹愛笑。”謝瀾音稀罕地將弟弟接過來,低頭親了小傢伙一口。

    蔣氏瞧瞧兒子,贊同地點頭,對著長女笑道:“瀾亭是容貌脾氣都隨了你們爹爹,小小年紀就繃著臉,好像誰欠了她似的,瀾橋瀾音就都愛笑了。”

    謝瀾亭清冷面容不變,只有目光柔和了些,謝瀾橋則伸手跟妹妹搶弟弟,“該給我抱會兒了!”

    謝瀾音笑著將弟弟送了過去,謝瀾橋剛逗了小傢伙一句,外面薛九突然興奮道:“夫人,大爺來接你們了,旁邊的好像是表公子!”

    娘幾個一聽,謝瀾音立即挪到了車門前,謝瀾橋動作比她不慢什麼,一把將弟弟塞回母親懷裡,她也湊了過去,姐妹倆一起朝對面馬上的俊美男人喊爹爹,一個聲音清越,一個嬌軟動聽,合在一起聽得謝徽心都快化了。

    “爹爹,我好想你啊!”父親越來越近,謝瀾音望著久別重逢的父親,眼裡忍不住轉了淚。

    謝徽身披石青色大髦,面如冠玉,趕到車前見小女兒眼睛水汪汪的,若不是年紀大了要避諱,謝徽真想將兩個女兒都抱到馬上稀罕稀罕,這會兒只能壓抑著思念之情勸道:“別哭,外面風大,仔細皺了臉。”

    謝瀾音乖乖點頭,努力將眼淚憋了回去,再抬眼見父親旁邊多出了一個十八九歲的俊公子,白袍外系著華貴的貂皮披風,唇紅齒白清俊端方,正默默笑著打量她們,與記憶裡的少年模樣重合,她笑容更甜,親昵地喊道:“展表哥。”

    舅舅家裡三個表哥,親姑母家裡就唐展一個,因姑母厭惡陳氏,出嫁後再沒回過杭州,謝瀾音便只在小時候進京時與唐展相處過,論親密,是遠遠不如與蔣懷舟三兄弟的,但那並不影響表兄妹間的親情。

    謝瀾音可不是內向的人,只要是她喜歡的親戚,便能甜甜地打招呼。

    唐展上次見表妹們還是三年前,如今表妹們都長成了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他由衷誇道:“瀾音瀾橋越來越好看了,若不是舅舅領著,我都不敢認了。”

    謝瀾音抿唇一笑,高高舉起車簾打趣道:“大姐也好看,展表哥快誇誇她。”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8 17:16:11

第三十六章

    唐展順勢看過去,對上大表妹酷似舅舅的冷臉,哪敢隨便誇,朝謝瀾亭點點頭,翻身下馬,朝最裡面的舅母行禮:“舅母遠道而來,景揚未能遠迎,還請舅母恕景揚不敬之罪。”

    “起來吧,都是一家人,瞎客氣什麼。”蔣氏將兒子抱緊了些,看看一表人才的外甥,再瞅瞅眼中含情的丈夫,柔聲催道:“行了,這邊太冷,咱們先回去,進了屋再好好敘舊。”

    唐展點點頭,恭敬地退到了一旁,重新上馬。

    而此時的武定侯府,謝定領著一家人已經在廳堂等著了,子女孫輩的都在,唯獨他旁邊那個屬於陳氏的位子,是空的。

    謝瀾音一行人抵達武定侯府門前時,天空裡已經飄起了零星的雪花。

    謝徽接過被繈褓裹得嚴嚴實實的兒子,輕聲詢問妻子,“先去廳堂?”

    打完招呼一家人就可以回自家的院子團聚了,免得坐了會兒還得再去見父親。

    蔣氏都聽丈夫的,逐個掃過三個女兒,示意她們跟在身後。

    謝瀾亭面無表情,謝瀾橋微微抿了抿嘴,謝瀾音走在兩個姐姐中間,臉色最不好看。

    像是知道幾個女兒心裡都在想什麼般,繞過影壁後,謝徽用不高不低的聲音囑咐孩子們道:“那件事,你們祖父有他的苦衷,如果你們不能釋懷,私底下怎麼不滿都行,人前還是要敬重。你們三叔三嬸為人公正,一直都很關心你們,往後相處不可失了禮數。”

    害他的人是陳氏,如果長女出事,謝徽定要陳氏賠命,但現在他們父女平安,謝徽就不想再對付一個婦道人家。父親,謝徽對他從來沒有抱過什麼期待,與其說是父親,他更願意將父親看成傳授他功夫戰法的先生,對他有教養之恩,所以父親對陳氏的處置,謝徽以局外人的身份看,能夠理解,他只是心疼妻子與女兒們為他受到的委屈。

    陳氏與謝循、謝瑤兄妹,謝徽把他們當外人,從未放在心上過。

    至於自小聰慧而立之年就當上戶部郎中的老三謝律,在謝徽眼裡則更像是兄弟,小時候謝循聽陳氏的話冷落他,謝律則不知為什麼,更喜歡纏著他這個同父異母的兄長,為此沒少挨陳氏的罵。謝徽喜歡獨來獨往,最初並不想與謝律當兄弟,不過被纏的次數多了,他漸漸就習慣了身邊有一個被陳氏數落“吃裡扒外”的三弟,不像親妹妹謝瑾,對陳氏等人一概仇視。

    父親的意思謝瀾亭早就明白了,此時微微頷首,神色不變。

    謝瀾橋早就知道父親的脾氣,肯回侯府便是不計較的意思,是以也淺笑著表示明白。

    唯有謝瀾音幽怨地望著父親,恨鐵不成鋼。

    她的爹爹,就是太大度了。

    謝徽安撫地摸了摸小女兒腦袋,注意力終於都回到了妻子身上,怕她心裡不痛快,他壓低聲音道:“她自進京後便以身體不適為由獨居在靜心堂,以後你只當沒有這個人,不必過去晨昏定省。”

    這是父親給他的交代,謝徽接受了,畢竟謝家的名聲不能壞,剩下的,只要妻子兒女們不用看人臉色,不能違心再去孝敬陳氏,他自己不覺得有什麼委屈。

    蔣氏無奈地回了丈夫一眼。

    丈夫常年都繃著一張冷臉,不知情的人都以為他對謝定陳氏懷有怨恨,冷是因為不滿,只有她清楚,丈夫的冷是因為不關心。在他心裡,除了她們娘幾個就是朝廷大事,說好聽了是心胸寬廣,說難聽了,就是腦袋缺根弦兒,不懂計較。

    一盞茶的功夫後,一家人浩浩蕩蕩地進了廳堂。

    謝定自然是知道長子的脾氣的,所以他能與長子繼續做父子,卻不怎麼敢面對兒媳婦與三個孫女,見到人影,他盯著地面,過了會兒才慢慢抬起了眼睛。

    “兒媳見過父親。”蔣氏從容地上前行禮,身後謝瀾亭三姐妹齊齊跪下,齊聲喊祖父。

    謝定盯著險些喪命海上的大孫女,眼眶有些濕了,這麼多孫子孫女,他最喜歡的其實就是謝瀾亭,這個繼承了他一身武藝的孫女。此時看到孫女清瘦的小臉,謝定心中有愧,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嘴唇動了動,最後再看看旁邊兩個小的,只說了幾句客套話。

    蔣氏起身,示意乳母將兒子抱過去給老爺子看看。

    謝定眼睛一亮,接過這個不知道他做了什麼的么孫,揭開繈褓看清裡面白白胖胖轉動一雙烏溜溜大眼睛的小傢伙,終於笑了,欣慰道:“晉北模樣像他爹,不過這機靈勁兒就隨娘親了,長大肯定是個聰明的。”

    “我也要看弟弟!”

    一道嬌嬌的童音響起,謝瀾音看過去,就見謝家最小的六姑娘謝瀾寶興奮地從三夫人身邊跑了過來,小丫頭才九歲,穿了一身桃紅的褙子,頭上梳了雙丫髻,髻間插著粉牡丹絹花,白裡透紅的小臉胖乎乎的,跑動的時候都跟著微微顫動,小嘴兒咧著,嘴角一邊有個梨渦,轉眼就湊到了祖父跟前,靠著祖父低頭看堂弟。

    三夫人笑著跟了上來,輕聲同蔣氏寒暄後,伸手將小女兒拽了過來,指著蔣氏道:“先別急著看弟弟,瀾寶還沒喊大伯母呢。”

    謝瀾寶仰頭看蔣氏,有些羞澀地喊了聲大伯母,才說完突然張嘴打了個哈欠。

    三夫人提醒般輕輕點了她一下。

    謝瀾寶委屈極了,揉著眼睛解釋道:“祖父騙人,說大伯母一會兒就到,結果我坐了半個時辰大伯母才來,就打盹想睡覺了。”說著腦袋轉向堂姐們那邊,看到謝瀾亭時,小姑娘瑟縮了一下,看到謝瀾橋,明顯放鬆了不少,再看到最美的謝瀾音,小姑娘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好奇地問她:“你是五姐姐嗎?”

    謝家三房是五年前進京的,所以謝瀾音跟三房一家五口打過交道,記憶裡四歲的謝瀾寶又懶又饞,最喜歡睡覺,一家人看戲的時候,她最後總是被三夫人抱著回去的,這樣懶的人,單純好欺負,沒少被二房的謝瀾薇作弄,但很快又被三房護妹妹的謝瀾月報復回去了。

    三個姑娘裡,如果兩個人都不喜歡一個人,那她們就容易做朋友。

    想到童年趣事,謝瀾音忍不住看向那邊笑著走過來的只比她大幾個月的謝四姑娘謝瀾月,對上她有些俏皮的杏眼,謝瀾音回以一笑,低頭摸了摸瀾寶腦頂,“瀾寶怎麼知道我是五姐姐?”

    難道小丫頭竟然還記得她?

    謝瀾寶笑了,瞅瞅自家姐姐道:“姐姐說除了我咱們家最矮的姑娘就是五姐姐了!”

    謝瀾音聽到那個“最”時,還以為後面跟著的形容會是美,萬萬沒想到會是矮字,頓時不服氣了,三兩步走到謝瀾月身邊,瞅瞅她腦頂,再次問謝瀾寶:“你再看看,我們倆誰高!”

    父親母親都高過三叔三嬸,她怎麼會比同歲的謝瀾月矮?

    謝瀾月看看她,悄悄踮起腳尖,卻被親妹妹壞笑著拆穿了。

    她們兩房姐妹親的一般,那邊的謝瀾薇氣得攥緊了手,始終想不明白為何親堂妹反而更喜歡外人。而一直默默站在舅舅身側的唐展,目光卻在進屋後就落到了謝瀾月身上,黑眸明亮。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8 17:16:26

第三十七章

    謝瀾月若有所覺,對上男人毫不躲閃的打量,她臉上一紅,悄悄躲到了好姐妹謝瀾音身後。

    一大家子敘完舊,外面的雪大了起來。

    謝瀾音依然堅持要去給親姑母請安。

    當初去舅舅家,謝瑤身為妹妹不來看母親,謝瀾音就不想去探望她,但親姑母可不一樣,謝瀾音知道,姑母肯定很想他們了,但姑母發過話不再回謝家,所以只能她們過去。

    “算了吧,天色不早,還下雪了,你們先好好休息,明日雪停了再去。”唐展笑著勸道,知道舅舅一家久別重逢肯定有無數話要說,他識趣地告辭,臨走前又回頭看了一眼三房所在的侯府西院,眼眸明亮。

    舅母回來了,他以後就有理由常來這邊了。

    謝瀾音並不知道表哥的小心思,她高興地隨父親去了自家的院子。

    與在杭州時一樣,他們大房的院子位於侯府中間,只在謝定主院之後,二房三房分了東西兩院。這讓謝瀾音心裡多少舒服了些,不提父親的世子爵位,父親現在與三叔都任六部郎中,官職是平起平坐的,看來祖父並沒有偏心到將最好的院子給陳氏的兒子。

    謝瀾音並不反感三叔謝律,相反還很親近那位文質彬彬的三叔,但她習慣用祖父對待父親與兩個叔父的態度判斷祖父是不是偏心陳氏。

    “爹爹,你真的一點都不生氣嗎?”進了屋,謝瀾音依賴地坐在父親旁邊,不解地看著他,想到憤慨處,眼裡落了淚,靠到父親懷裡道:“薛大哥沒回來前,我們都以為爹爹跟大姐回不來了,你不知道我們多害怕……”

    謝徽心疼壞了,只是他不擅長在孩子們面前表現出來,這會兒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話,輕輕拍拍小女兒的背,輕聲道:“是爹爹不對,讓瀾音擔心了,不過瀾音放心,以後爹爹絕不會再讓自己出事。”

    他知道,在外面那一年他有多想她們娘幾個,妻女就會有多擔心他們。

    父親避開祖父不提,謝瀾音徹底咽下了那口氣,緊緊抱著依然康健硬朗的父親,好像也不是很在意曾經的怨恨了。父親活著,一家人終於團聚了,她比任何時候都滿足。

    在暖和的屋裡聊了快半個時辰,謝瀾音三姐妹才一起告辭。

    已經長大懂事的女兒們都走了,丫鬟們也識趣地退了出去,謝徽再也按耐不住,一把將妻子……懷裡的兒子搶了過來。上次夜裡看的兒子,時間太短根本沒稀罕夠,這會兒就愛不釋手了,不知道怎麼誇,就對著兒子傻笑。

    晉北這一路身邊都沒有男性長輩,突然瞧見個沒戴首飾的大男人就有些認生,只是看到娘親很快湊了過來,兩人都笑著瞧他,晉北就不怕了,抬起小手要抓這個陌生人。

    “叫爹爹。”謝徽主動低頭,握著兒子的小手讓他摸自己的臉,柔聲哄道。

    晉北聽不懂,大眼睛好奇地盯著爹爹的臉。

    “這下高興了?”蔣氏滿足地打趣丈夫,目光柔柔地看他,“終於也有兒子了。”

    謝徽高興是因為又當爹了,並不是因為多了兒子,偏頭,凝視妻子美麗的桃花眼道:“是女兒我也高興,素英,辛苦你了,懷孕那麼累,我非但沒能陪你,還讓你擔了一年的心。”

    丈夫回來了,蔣氏渾身輕鬆,愜意地躺了下去,頭枕著丈夫的大腿,仰面看他,“是啊,不過我覺得辛苦的時候就在帳本上記下一筆,一會兒拿出來你自己看吧,咱們一筆一筆慢慢算。”

    她還有大半輩子跟他算,不急。

    謝徽最喜歡妻子跟他算帳,外面大雪紛飛,他聽著那簌簌的輕響,再看著妻子狡黠的眼睛紅豔的唇,低頭就親了下去,大手還穩穩抱著兒子。

    夫妻倆小別勝新婚,那邊謝瀾音走進自己的新屋,看看裡面陌生的陳設,心裡沒來由一陣冷清,哪怕屋裡早就燒了地龍,溫暖如春,她依然覺得冷,加上一路的疲憊,早早就鑽進了被窩。

    “姑娘,剛剛陸遲托人送進來的。”桑枝輕步走了進來,手裡拿著一封信。

    鸚哥剛替姑娘選好一會兒晚飯前要穿的衣裳,瞥到桑枝手裡的東西,立即興奮地湊了過來,“是袁公子的信吧?我就說袁公子肯定沒忘了咱們姑娘,先前咱們在路上他的人不容易找,但侯府他們知道啊,這不,姑娘一到袁公子的信就也到了。”

    這一路姑娘常常鬱鬱寡歡,她們都知道是為了什麼。

    這是離開洛陽後謝瀾音第一次收到他的信,期間一個來月都沒有消息,從原本每隔十來天就能隔著窗子夜談甚至摸摸手親親嘴的甜蜜狀態變成兩地相隔杳無音訊,那滋味兒只有真正經歷過的人才懂了,特別是身邊准姐夫還每天變著花樣討長姐歡心時,謝瀾音的思念就更甚。

    “都出去!”

    佯裝鎮定地打發了兩個貼身丫鬟,謝瀾音興奮地坐了起來,急切地看信。

    發現只有一張薄薄的信紙時,謝瀾音就忍不住失望了,再看到信中他說生意臨時出了事大概明年開春才能進京見她然後簡單地賠了幾句罪後,謝瀾音從頭到尾又讀了一遍,眼睛突然發酸。

    甜言蜜語的時候有多熱,這封信就有多冷。

    距離明年開春,還有三四個月呢。

    她隨母親進京不能如約嫁給他,謝瀾音是愧疚的,但現在他爽約一下子將重逢的日子推遲到了幾個月後,謝瀾音就不舒服了。

    生意出了事,很嚴重嗎?嚴重到比見她還重要?連解釋都不解釋一下,稍微提提都沒有,怎麼想都不覺得可信。

    是不是他嫌京城太遠,或是對自己太沒信心,怕她移情別戀,所以臨陣退縮不想再娶她了?

    謝瀾音不願相信,摸了摸他最後幾行答應會常常寫信的小字,謝瀾音總算舒服了些。躺到床上,回想他霸道熱烈的眼神,小姑娘底氣慢慢又回來了,他那麼喜歡她,不會爽約的,肯定是真的遇到麻煩了。

    於是謝瀾音又忍不住擔心他了。

    心神不安地睡了一覺,鸚哥及時過來叫她,晚上還得參加家宴,得早早打扮起來。

    “姑娘,原來三姑娘已經跟人定親了!”一邊服侍姑娘裝扮,鸚哥一邊邀功般將她趁姑娘休息時打聽到的最大消息說了出來。

    謝瀾音真的震驚到了,不過想想謝瀾薇與二姐一樣的年紀,過完年就十六了,定親也沒什麼奇怪的,“對方是什麼人家?”

    看著鏡子裡的自己,謝瀾音心情複雜地問道。

    在他面前,她真的覺得嫁給他就好了,不必在意旁人的目光,此時他不在,聽到謝瀾薇定親了,謝瀾音就有些不安了,她怕謝瀾薇嫁的太好……

    “是平西侯府二房的嫡子,沈應旭,”鸚哥馬上說了起來,“聽說今年十七了,四月裡去靈光寺上香對三姑娘一見鍾情,很快就來提親了,本來臘月裡就要成親的,因為平西侯戰場罹難,沈公子身為侄子需要守孝,婚期就推遲到了明年臘月。”

    竟然是沈家人?

    謝瀾音頗為吃驚,沈家二老爺雖然不是沈捷的親兄弟,但同為沈家人,有沈皇后這座大山,謝瀾薇這門親事也不錯了,而且謝家現在也算勳貴之家,謝瀾薇容貌不俗,在外面裝裝大家閨秀,確實也配得上沈家三公子。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8 17:16:40

第三十八章

    一下子攀上了皇后娘家,再看看自己……

    謝瀾音抿了抿嘴,強迫自己不去想那些。

    除了身份,她的元宵哪都比旁人強,沒什麼值得自卑的。

    夫妻團聚,昨晚謝徽跟妻子說到眼睛快睜不開時才睡了,早上醒來,繼續躺在溫暖的被窩裡說話,今日謝徽請了一日假,不必摸黑去上朝。

    長女的婚事幾乎有章程了,次女還沒開竅,接下來便是小女兒的婚事。

    對於妻子已經看中並讚不絕口的所謂准女婿,謝徽不太滿意。

    薛九他們一家人都熟悉,知根知底,那位袁公子妻子他們才認識一年,能有多少瞭解?謝徽最不滿意的是對方心急娶他小女兒的舉止。

    “就算我去了西安,也不會草率地將瀾音嫁給他,他想娶,至少要等到瀾音及笄後。”

    雙手摟著妻子,謝徽冷聲道,“如果他連在京城迎娶瀾音的底氣都沒有,瀾音更不必嫁給他。”

    他不需要一個孬種當女婿。

    蔣氏笑著點點頭,沒有跟丈夫辯解。不管之前怎麼打算的,現在一家人都進京了,准女婿肯定得先討好他岳父。蔣氏覺得吧,准女婿不會計較多等一年,而且丈夫的話確實有道理,這一年他們正好仔細觀察觀察准女婿,看他是否能坦然面對這些官家親戚,真不能,女兒也不用嫁了,免得婚後來往時女婿的心結越來越嚴重。

    “那你為難元啟行,一會兒見到瀾音別亂說,女兒臉皮薄。”聽外面丫鬟開始收拾了,蔣氏慢慢坐了起來,一邊穿衣服一邊不放心地囑咐丈夫。

    謝徽看著妻子白皙肩頭上被他弄出來的紅點點,心思又回到了昨晚。

    但妻子的意思他明白,早上見到女兒們,他沒有提那個尚未謀面的女婿人選,一家人圍在一桌用過早飯後,一起去了唐家。

    謝瑾是謝徽一母同胞的妹妹,小謝徽兩歲,或許是姑娘家心思更敏感,謝徽從不將陳氏等人做過的事說過的話放在心裡,謝瑾卻特別在意陳氏謝瑤等人所說所做,甚至弦外之音都聽得出來。明白陳氏不是她親娘後,她不喜繼母,連父親都怨上了,不想留在謝家,所以十三歲那年杭州解元唐封說喜歡她,謝瑾看他也還算順眼,決定當年就嫁過去。

    謝定覺得女兒純粹是在賭氣,苦口婆心勸說,謝瑾只一句話,真當她是女兒就替她做一次主。謝定沒轍,打發兒子謝徽去勸妹妹。面對兄長,謝瑾態度好了點,但依然咬定不鬆口,爺倆都勸不住,便一起去找唐封,想著讓唐封拖延一年再提親。

    唐封巴不得早點把媳婦娶回家,怎會幹背叛心上人的事,擺出一副軟硬不吃的樣子,謝定父子最終服軟,早早將謝瑾許給了他,但父子倆也不是白學功夫的,早早發了話,暗中威脅唐封不得在謝瑾及笄前圓房。

    關係到妻子的身體,這次唐封答應的挺痛快,只可惜婚後謝瑾知道了這個約定,嫌父兄管太寬,硬是要與唐封睡。唐封不怕岳父妻兄真的打他,但他不想讓妻子早早有孕危險,欺負謝瑾人小不懂事,夜裡在門口蹭蹭就當是圓房了。謝瑾信以為真,直到十四那年她過完生辰,光看不能吃的唐封實在忍不住了,謝瑾才明白洞房到底是怎麼回事。接下來唐封一個月都沒碰到媳婦,終於哄好媳婦了,謝瑾有孕了,然後又被岳父叫過去收拾了一番。

    但除了這一樣,唐封對謝瑾是千依百順的好,謝瑾生兒子時才十五歲,骨架太小難產,好不容易救回來了,卻再也不能生育,唐家其他幾房明著暗著勸了他好幾次,讓他再納房妾室多開枝散葉,都被唐封拒絕,後來唐封進了吏部,小倆口搬到京城,日子過得蜜裡調油般,直到謝家人先後也來了京城。

    “嫂子,你帶著瀾亭她們姐仨來我們家住吧,晉北也抱過來,我哥哥不怕死,我可捨不得你們再出事。”見了面,謝瑾看都沒往親哥哥那邊看,將三個侄女叫到身邊挨個稀罕,最後握著大侄女謝瀾亭的手心疼地道:“我可憐的瀾亭啊,姑母差點就看不著你了!”

    她穿了一身櫻桃紅的褙子,明豔張揚,因為故意說話諷刺兄長,聲音有點大,顯得有些刻薄。

    謝徽習以為常,默默地任由妹妹撒氣。

    謝家三姐妹都知道姑母與家裡的恩怨,一個個識趣地不說話,將難題留給了母親。

    蔣氏跟這個小姑子打交道也不多,但她擅長應付各種各樣的人,此時感慨著勸慰道:“妹妹別心疼了,瀾亭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而且她們姐仨路上都說好了,要來姑母這兒住幾晚,也都想你呢。”

    謝瑾並非不講道理的人,知道嫂子不可能真領著侄子侄女們過來住,現在聽說侄女們想來,立即笑了,仰頭看跟前的三個侄女,“好好好,姑母屋子都給你們收拾好了,往後一直住姑母家裡吧。”

    謝瀾亭扯了扯嘴角,謝瀾橋笑得雲淡風輕,謝瀾音急著轉移姑母的心思,偷偷往姑父那邊看了眼,故意用不高不低的聲音跟姑母說“悄悄話”,“我們都在這兒住,姑父會不會不高興啊?”

    “他敢!”謝瑾立即瞪了丈夫一眼。

    唐封在那邊笑彎了眼睛,樂呵呵道:“瀾音不用怕,姑父家你們想住多久住多久,當自己家就行了。”

    一下子來了三個如花似玉的侄女,他高興還來不及,這下吃飯時可熱鬧了。

    因為太想侄女們,當晚謝瑾就沒讓姐仨走,蔣氏同情地掃了眼女兒們,抱著兒子與丈夫回家了。

    謝瑾對哥哥有多冷,對侄女們就有多親熱,次日便領著姐仨去逛鋪子,回家又請了京城最好的繡樓繡娘來給侄女們做衣裳。謝瀾亭最大,首當其衝,被熱情的姑母按著非要逼她穿女裝,於是次日謝瀾亭便以回家拿東西為由沒有再回來,謝瑾派兒子去接,唐展不得不去,到了謝家看到面如冰霜的同歲表姐,話都沒說就灰溜溜回來了,免不得挨了母親一番數落。

    大侄女逃了,謝瑾盯剩下兩個侄女更緊。謝瀾音喜歡穿衣打扮,不覺得這是受罪,根本沒想逃,是最配合姑母的那個,謝瀾橋可堅持不住了,趁陪姑母逛首飾樓時,以去恭房為藉口跑了。

    兩個姐姐都溜了,謝瀾音想走也不行,還是蔣氏收到旁人邀請自家娘幾個過去做客的帖子,親自過來說項,謝瑾才不情不願地放走了已經在自家住了一個月的小侄女。

    “瞧著好像胖了一圈。”上了馬車,蔣氏笑著端詳女兒。

    謝瀾音也覺得自己胖了,聞言忍不住抱怨了起來,“姑母說我太瘦,每頓都盯著我吃,晚上還頓頓都有補湯,簡直快把我當豬喂了。”

    蔣氏卻瞧著女兒精神好了不少,欣慰道:“其實也不算胖,正好把趕路瘦下去的都補回來了,瀾音我跟你說,姑娘家還是圓潤些更好看,你看瀾寶,多招人稀罕。”

    謝瀾音嚇了一跳,想到瀾寶不算太明顯的雙下巴,她摸向了自己的,“難道我有雙下巴了?”

    蔣氏趕緊搖頭,哪就胖成那樣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8 17:16:52

第三十九章

    怕女兒總惦記著胖瘦,蔣氏及時轉移話題道:“臘月十六戶部尚書郭大人的母親慶六十歲壽辰,請咱們都去祝壽,瀾音這幾日勤快點,繡樣禮物送過去,老人家更喜歡小輩兒們親手繡的。”

    “大姐二姐送什麼?”謝瀾音更好奇這個。

    蔣氏歎氣道:“她們都不去,你大姐馬上定親了,娘用這個當藉口,你二姐,就說她肚子不舒服吧。”兩個女兒都不愛這種熱鬧,所以她只能帶小女兒去了。

    謝瀾音了然地點點頭,靠到母親懷裡撒嬌道:“娘放心,我一定好好準備禮物,讓她們知道謝家姑娘要貌有貌要才藝有才藝,大姐二姐只是不喜歡做這些,才不是娘親不會教女兒。”

    女兒嘴甜會哄人,蔣氏笑著點了點她小臉。

    謝瀾音的女紅還算不錯,當然也沒有太出挑,但就像每個人總有幾個寫出來比較好看的字一樣,謝瀾音繡壽桃就特別拿手了,因距離郭老太太的壽宴只差十來天,大件肯定繡不完,謝瀾音就決定繡個桌屏當壽禮。

    先讓人買好屏架,比對好大小後,謝瀾音就挑了塊兒淺淺宣紙黃的緙絲料子,坐在暖閣裡認真繡了起來。有時候在自己的院子裡,有時候會挪去母親那邊,繡一會兒陪弟弟玩一會兒,因為手裡有事情做,倒沒怎麼想他了。

    “這是送給郭老太太的?”這日天氣暖和,謝瀾月領著妹妹瀾寶過來做客,進屋見到暖榻上繡了大半的樣子,笑著問。

    謝瀾音點點頭,拿起繡活兒問瀾寶,“五姐姐繡的好看不?”

    瀾寶有著一雙水靈靈的杏眼,盯著緙絲料子上栩栩如生的大壽桃瞧了會兒,說話前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好看,五姐姐繡的真好,可惜現在沒有桃子。”

    她突然想吃桃子了。

    “就知道吃。”謝瀾月摸摸妹妹腦袋,輕聲哄道:“去大伯母那邊找晉北玩吧,你不是最喜歡晉北嗎。”她想跟謝瀾音聊些大姑娘的事,妹妹傻乎乎地留在這裡也沒意思。

    想到白白胖胖會吐泡泡的弟弟,瀾寶馬上就領著丫鬟走了。

    “又想說什麼?”謝瀾音收好東西放到一旁,示意謝瀾月也坐上來,炕桌上擺了桂花糕杏脯,姐妹倆邊聊邊吃。

    “我是來提醒你的。”謝瀾月毫不客氣地捏了個杏脯放到嘴裡,吃完了才繼續道:“郭家有兩位公子,大公子已經成親了,是個很穩重的人,咱們過去多半遇不到他,二公子郭澄今年十六,從小就是個淘氣包,長大了也沒正經,經常捉弄去他家做客的姑娘們,萬一你遇到了,千萬別跟他吵,咱們就當沒看見,他自己沒趣就去別處了。”

    父親在戶部做事,與郭大人關係不錯,謝瀾月每年都會去郭家做客幾次,因此對郭家很熟悉。

    “我怎麼聽說晉南跟他玩的挺好?”謝瀾音打趣地問。

    謝晉南是三房的長子,今年十二歲。

    提到自己那個不學好的弟弟謝瀾月就來氣,哼道:“是啊,所以爹爹才天天訓斥他,結果一點用都不管,幸好祖父來了,他才收斂了些。我跟你說,以後你可不能慣著晉北,我弟弟就是因為我們都太慣著他了,長大了他才不害怕。”

    從提防外男,姐妹倆很快又聊到了如何管教弟弟上。

    轉眼就到了臘月十六。

    用過早飯,謝瀾音跟在母親身邊走到侯府門口,就見二夫人從東院那邊走來了,謝瀾薇已經定親,不再適合出門,但是二夫人帶了八歲的方菱,小姑娘一身粉色衣裙,頭上頂著兩個可愛的丫髻,脖子上套著赤金項圈,很是漂亮。

    看到謝瀾音母女,方菱小聲喚人,始終跟在二夫人身旁。

    很快三夫人也領著謝瀾月姐妹來了,謝瀾音暗暗瞧著,發現方菱對三房的人也不怎麼熱絡。

    簡單寒暄幾句,三房人分別上了馬車。

    郭家。

    老太太做六十整壽,郭府賓客滿堂,廳堂裡郭老太太穿身絳紅新衣,紅光滿面地與女眷們說笑,好不容易得了點空閒,惦記著那個調皮搗蛋的孫子,郭老太太問身邊的大丫鬟春桔,“派人去瞧瞧,二公子現在在做什麼。”

    春桔馬上去了,過了會兒快步回來,有些不安地道:“老太太,二公子不知道去哪兒了,都沒找到。”

    郭老太太暗道糟糕,每次家裡宴請孫子都會整點事出來,這次她可不會異想天開認為孫子變乖了,眼瞧著外面又有客人來,趕緊打發丫鬟再派人去找,找到了務必盯緊了。孫子已經到了娶媳婦的年紀,未來媳婦說不定就在今日宴請的小姑娘們裡,可不能讓他自己給攪黃了。

    “呦,這是哪家的姑娘這麼俊啊,跟仙女似的。”注意力回到新來的客人身上,郭老太太愣了愣,微微眯著眼睛端詳謝瀾音。

    老太太生的慈眉善目平易近人,謝瀾音笑盈盈上前,乖巧行禮道:“老太太萬福,我叫瀾音,是瀾月的堂妹,上個月才進京,聽瀾月誇了您那麼多次始終沒機會給您請安,今日終於見著了,瀾音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一年比一年更精神。”

    小姑娘聲音好聽,連串說起來更叫人身心舒服。

    郭老太太唯一的孫女已經嫁人了,如今大著肚子不能回來,她就更喜歡旁人家的小姑娘們,現在來了個貌美如花聲如天籟還嘴甜會說話的,郭老太太忍不住喜歡,接過謝瀾音送的禮物一瞧,笑得更歡了,“這壽桃,我活了大半輩子都沒瞧過比這更水靈的,瀾音快過來,讓我仔細瞧瞧。”

    謝瀾音大大方方走了過去,任由老人家握住手打量。

    “明堂媳婦,聽說你家裡有三朵花啊,怎麼只帶了瀾音來?”稀罕完小姑娘,郭老太太一點都不認生地同蔣氏道,謝家也算是京城的新貴了,家裡都有什麼人她這個常在貴夫人圈裡走動的當然有所耳聞。

    蔣氏笑著將早就準備好的說辭搬了出來,郭老太太點點頭,叮囑她下次把謝瀾橋也帶來,再同二夫人等熟客說說話,就讓身邊一個二等丫鬟夏桃引路,請謝瀾音姐妹幾個去東暖閣裡玩,今日來的小姐妹都在那邊。

    今日日頭好,姐妹幾個跟在小丫鬟身後走,偶爾曬到暖融融的陽光,很是舒服。沿著走廊拐個彎後,忽見前面一處長椅上坐了一個紅衣小丫鬟,手裡拿著帕子擋著半張臉,似是咳嗽一般,見她們走過來,小丫鬟怔了會兒才低下了頭,卻依然穩穩坐著。

    夏桃皺了皺眉,看著那丫鬟露在外面的眉眼,覺得眼熟,但又想不到是哪個院裡見過的,暗暗決定送完謝家幾位姑娘回來再訓斥她,躲懶也要挑對地方,竟然敢明晃晃來這邊礙眼,真是沒眼力。

    想先給對方個警告,夏桃故意挨著她那邊走的,結果眼睛光顧警告人家了,快經過時沒留意那人將腿伸了出來,一個前撲就摔到了地上,好巧不巧的,那裡還有灘水,夏桃狼狽地站起來時,就見衣服上髒了好大一片。

    “啊,夏桃姐姐我不是故意的,你,你快回去換身衣裳,我領姑娘們過去。”小丫鬟慌忙站了起來,像是知道自己闖了禍般,縮著肩膀,腦袋垂得低低的。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8 17:17:03

第四十章

    當著客人的面夏桃不好生氣,憋著火讓她將客人帶到暖閣,她告罪一聲先走了。

    小丫鬟這才抬起頭,露出一張精心打扮過的臉龐,眉如新月唇若塗脂,一雙漆黑的眸子顧盼生輝,就是臉上的粉厚了些。怯弱地掃了一眼謝瀾月跟兩個小女娃,她微微低著頭繞到了謝瀾音一側,示意幾人繼續前行。

    謝瀾月牽著妹妹走,怕她不小心踩到水摔了,還沒留意她。

    謝瀾音卻驚訝這丫鬟的身高,比她高半頭,跟長姐差不多了,但也正是因為有長姐的例子,她也沒覺得多奇怪。

    “這位姑娘,你為何一直看我?”就在謝瀾音準備收回視線時,小丫鬟轉頭與她說話了,現在是謝瀾音與她並肩走在前面,最右邊是方菱,謝瀾月牽著瀾寶走在後面。

    她聲音有些粗,嬌滴滴地說話特別古怪,謝瀾音皺皺眉,敷衍道:“看你個子挺高的。”

    小丫鬟笑了,瞄了瞄她頭頂,目光又落到了她臉上,“姑娘個子也不矮,你是謝家五姑娘吧?聽說謝家五姑娘最好看,確實實至名歸……”

    “郭澄!”

    他越說越沒規矩,後面謝瀾月狠狠盯著他瞧了兩眼,終於認出來了,立即鬆開妹妹,作勢要推他。郭澄敏捷地跳到了前面,沒有一點被抓住的慌亂,反而吊兒郎當的抱著胳膊,眼睛盯著謝瀾音,“五姑娘是吧,我看你長得不錯,給我當媳婦如何?我告訴你,我眼光高著呢,一般的,譬如她那樣的我都看不上。”

    說話時特意指了指謝瀾月。

    謝瀾月惱羞成怒,早忘了她叮囑堂妹的,氣得就要上前打他,兩人也算熟了,謝瀾月沒少教訓郭澄。郭澄猴子一樣側身躲開她,再次湊到了謝瀾音跟前,明明穿著女裝,卻目光輕佻,風流紈絝似的。

    “不許你欺負五姐姐!”跟躲到一旁的方菱不同,瀾寶氣鼓鼓擋在了堂姐身前。

    郭澄摸了摸她腦袋算作回應,眼睛依然盯著謝瀾音,“怎麼樣,你好好考慮考慮?”

    謝瀾音在杭州時遇到過幾個自負風流的公子哥兒,但最多只是直白地贊她兩句,初見就談及婚嫁的,眼前的少年是第一個。看著他臉上厚厚的脂粉,謝瀾音嫌棄地別開眼:“我眼光也高,看不上你這麼醜的,更不會嫁給一個不男不女的人,瀾寶別管他,咱們走。”

    牽著瀾寶就要繞過去。

    郭澄還沒從那句嫌他醜的話裡回神,本能地要攔,不想後背被人狠狠砸了一拳,疼得他半邊身子發麻。他呲著牙回頭,就對上謝瀾月警告的拳頭,“再敢追上來,回頭我告訴我大姐姐去!”

    郭澄怎會因為她一句話就退下,只是沒等他回嘴或追上去,身後突然傳來夏桃的聲音,分明是後知後覺認出他領著人過來了。郭澄懊惱地往那邊看了眼,再看看已經走出一段距離的謝家姐妹,咬咬牙,先跳出走廊逃了。

    他動靜不小,謝瀾月回頭瞅瞅,扭頭安撫堂妹,“瀾音別聽他胡說,他一向口沒遮攔。”

    謝瀾音搖搖頭,她只是奇怪一件事情,“我進京後還沒怎麼出過門,他從哪聽來的那種話?”

    其實論美貌,謝瀾音覺得自己與長姐不相上下,只是長姐好男裝且過於冷漠,才顯得她更美些。

    謝瀾月早在郭澄說出那話時就想到了罪魁禍首,有些自責地道:“肯定是晉南,他們倆好著呢,臭小子看我回去怎麼收拾他!”

    謝瀾音愕然,隨即笑了。

    原來在那個看著乖巧實則淘氣的堂弟眼裡,她這個五姐姐是最美的啊……

    年前年後宴請多,謝瀾亭謝瀾橋姐妹倆十次有九次裡都推了,謝瀾音就變成了大忙人,母親去哪兒她去哪兒,光是正月裡就去了十來戶官員家裡做客,忙歸忙,倒也認識了幾個談得來的閨秀。

    進了二月,天氣漸漸暖和了起來,楊柳新綠。

    “娘,大姐的嫁衣快繡好了啊。”謝瀾音腳步輕快地走進母親的屋子,見榻上鋪著一襲大紅的嫁衣,眼睛一亮,立即湊到跟前摸。

    一般嫁衣都是新娘子自己繡的,但謝瀾亭不會針線,只能蔣氏這個當娘的代勞。

    蔣氏也是心甘情願,笑著打量昨日黃昏才繡好的嫁衣,點頭道:“是啊,下午你大姐回來了,讓她試試,應該沒差的。”

    謝瀾音摸著精緻柔滑的嫁衣,想像長姐穿上嫁衣的樣子,忍不住替她高興。薛九催的急,去年臘月裡終於正式將親事定了下來,正好長姐年紀也不小了,大婚的日子就選在了五月。年後一家人都替長姐忙活,只有長姐沒事人似的,整天不著家,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麼。

    蔣氏知道,摸摸小女兒腦袋,輕輕歎了口氣。

    長女生來就閒不住,但京城規矩嚴,兵部文職武職都不可能授給一個女子,長女又不喜悶在後宅,丈夫就偷偷給她安排了些跑腿的差事,然後跟她說了,女兒與薛九大婚後會安排薛九外放,到了天高皇帝遠的地方,薛九當了一地的守備,反而可以縱容妻子繼續參與軍隊裡的各種事宜。

    之前那十幾年,外人都說她沒兒子,現在想想,長女跟兒子有什麼區別?

    恭房裡傳來晉北咿咿呀呀的聲音,蔣氏連忙將嫁衣收了起來,迅速交給玉盞藏好,低聲囑咐小女兒:“今天還是你哄弟弟,我還得抓緊時間將蓋頭縫好,你看好他,別讓他過來給我搗亂。”

    兒子九個月了,走路不穩當,爬的飛快,還不喜歡跟乳母玩,若不是有小女兒幫忙哄著,蔣氏根本沒有多少時間繡嫁衣。

    謝瀾音笑著應了下來,一轉身,就見乳母抱著剛剛方便完的弟弟走出來了,晉北瞧見姐姐,高興地朝姐姐伸手,謝瀾音熟練地接過弟弟,幫小傢伙穿好外衣,再放進小木車,推著出門了。

    走到院門口,碰巧遇見謝瀾月姐妹倆,眾人就去花園玩。

    梅花已經有早開的了,姐妹幾個去了那邊。

    到了地方,謝瀾音牽著弟弟陪他練習走路,累了就讓小傢伙扶著學步小木車,有瀾寶在旁邊盯著,她與謝瀾月坐在丫鬟們事先擦好的長椅上休息。瀾寶懂事,走遠一點就哄晉北繞過來,兩個大姑娘一眼就能瞧見。

    “瀾寶天天幫你哄晉北,是不是得給我們工錢啊?”謝瀾月瞅瞅妹妹紅撲撲的小臉,打趣問道。

    謝瀾音笑著頂嘴,“晉北天天逗瀾寶高興,真要工錢,也是你給我們吧?”

    “小氣鬼!”謝瀾月作勢要彈她爆栗,扭頭的時候卻見那邊小丫鬟領著一個華服少年走了過來,臉不禁一熱,立即轉了過去,假裝在看弟弟妹妹。

    謝瀾音察覺到不對,疑惑地往後看,就見表哥唐展來了,一身白色圓領長袍,腰間系著一枚碧綠玉佩,行走時面帶笑容,俊朗清雅。

    “展表哥怎麼來了?”謝瀾音笑著站了起來,遠遠跟表哥打招呼。

    “我娘說好幾日沒見到你們姐仨了,讓我過來接你們,剛剛聽舅母說瀾音來了花園,我就過來這邊找了。”唐展聲音清朗,走到跟前,仿佛才瞧見謝瀾月一般,笑著道:“原來四妹妹也在。”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8 17:17:19

第四十一章

    謝瀾月早在堂妹起身時就跟著站了起來,飛快看唐展一眼,微微紅著臉道:“展表哥有事與瀾音說,我先走了。”

    說著扭頭喚妹妹。

    瀾寶還沒玩夠,跟晉北一起慢悠悠走了過來,小聲嘟囔道:“我要跟晉北玩,姐姐自己回去。”

    謝瀾月還想再勸勸妹妹,唐展抱起小表弟顛了顛,黑眸看著她道:“我與瀾音就是隨便聊聊,四妹妹如果不忙的話,留下來一起賞花吧,難得今日陽光這麼好。”

    少年目光似水,謝瀾月攥攥手裡的帕子,重新坐了下去。

    唐展還是盯著她,難得見一面,他捨不得移開。

    他越這樣盯著,謝瀾月就越不自在,忽的又站了起來,牽著妹妹道:“那你們先聊,我給瀾寶摘幾朵花去。”這回不給瀾寶拒絕的機會,強拉著妹妹走了,瀾寶也喜歡梅花,沒有反對,只回頭朝晉北晃了晃手。

    謝瀾音慢悠悠坐到了椅子上,見表哥目不轉睛地盯著遠走的謝瀾月,她輕輕嗤了聲,故意酸溜溜地道:“我還奇怪呢,之前都跟姑母說好了,等大姐出嫁了再過去住幾日,怎麼姑母這會兒又讓表哥來接我,敢情是表哥找的藉口啊。”

    唐展有求于小表妹,根本沒打算瞞她,抱著晉北坐到謝瀾音旁邊,低聲誇道:“瀾音真聰明,什麼都瞞不過你,那以後你到了我娘跟前,多說幾句瀾月好話?”

    母親仇視陳氏與她的三個孩子,唐展知道,若是二夫人所生的謝瀾薇,他肯定不會喜歡,但他喜歡三房活潑俏皮的瀾月,兩年前就動心了,情不自禁。偷偷跟父親提,父親不反對,只讓他哄好母親,唐展便委婉地暗示過一次,卻被母親一口回絕。如今瀾月都十六了,跟她母親也不好再拖,他現在唯有寄希望于擅長哄長輩開心的小表妹了。

    “那你先跟我說說,你們倆是怎麼在一起的?”想要她幫忙,當然得跟她坦白交代。

    小表妹好說話,唐展咧著嘴笑了,“我先抱晉北去摘花,改日再告訴你。”

    他見小表妹的機會多,跟瀾月在一起就難了,唐展不想浪費今日的大好機會,說完抱起懵懂無知的小表弟去林子裡找心上人了,瀾寶傻乎乎的更好騙,瀾月仔細叮囑兩句,小丫頭肯定不會去三夫人跟前告密。

    弟弟被人抱跑了,謝瀾音望著表兄弟倆的身影,好笑地搖搖頭,自己坐了會兒,囑咐鸚哥留在這邊,她從另一個方向緩步進了梅林。

    她想單獨散散心。

    原來瀾月與表哥兩情相悅了,以姑母對陳氏的心結,表哥這樁婚事確實讓人發愁。

    但兩人也算門當戶對,只要哄好姑母,婚後應該沒什麼煩惱,不像她……

    謝瀾音很清楚,自己是真的喜歡他,但在京城住了幾個月,她控制不住地煩躁,她想像不出當她要嫁給他的消息傳出去後,那些新認識的閨秀們會怎麼看她,有時候她甚至不確定自己的選擇到底對不對,然後或許時太長時間見不到面,謝瀾音原本很盼著三月快點到來的,眼下,她隱隱希望他晚點來,給她時間想個明白。

    視線從樹梢掠過,謝瀾音漫不經心地往前走,正出神,後腦勺突然被什麼砸了一下。

    有點疼,謝瀾音捂著腦袋轉過去,就見一個穿淺藍色錦袍的少年從一顆梅樹後走了出來,雙手抱胸懶懶地靠著樹,什麼都不說,就那樣微微揚著下巴盯著她,眼眸微眯,不知是瞧不起人,還是單純地觀察她。

    謝瀾音不認得他,取下陷入髮髻裡的小石子,皺眉道:“你是何人?為何無緣無故扔我?”

    “誰讓你說我醜?”聽她不認得自己了,郭澄好心提醒道。

    謝瀾音進京後只遇到他一個怪人,馬上就想起來了,再瞧瞧對面的少年,不得不說,郭澄生的十分俊俏,膚白唇紅,一雙大眼睛水汪汪的,下巴有點尖,怪不得扮成姑娘那麼像。

    從瀾月那裡知道這個少年不好惹,謝瀾音不想與他多做糾纏,朝來路高聲喊鸚哥,隨即平靜地勸道:“你若是來找晉南的,最好早點走,否則事情傳出去害晉南受罰,相信他也會怪你胡鬧。”

    郭澄確實是以謝晉南為藉口溜過來的,他也知道分寸,瞅瞅鸚哥過來的方向,毫不在乎地道:“我來賞花,偶遇五姑娘,又沒欺負你,晉南怎麼會受罰?”

    謝瀾音哼了聲,往回走。

    “等等,”郭澄跳過來擋到她跟前,依然揚著下巴,趾高氣揚地道:“你不是嫌我醜嗎?現在你再看看,我配不配得上你。”

    這位五姑娘比他見過的所有姑娘都好看,臉白嫩嫩的,桃花眼水靈靈的,聲音嬌嬌好聽,笑起來特別好看,他確實有點喜歡她,都沒有想過捉弄她。

    “你自己回家照照鏡子不就行了?”謝瀾音真不知道郭澄哪裡來的自信,盯著他道:“我大姐喜歡穿男裝,你先去看看她,我喜歡的男子肯定要強過我大姐。若你覺得你不如我大姐,以後休要再來我跟前胡說八道,若你覺得你比我大姐好看,說明你眼睛瞎,我更不會喜歡你。”

    一口氣說下來,說得眼前少年氣紅了臉,謝瀾音十分暢快,也揚著下巴朝鸚哥走了過去。

    顧忌好兄弟的安危,郭澄沒再追上去,過會兒見到尋過來的謝晉南,他不服氣地道:“你五姐姐真夠奇怪的,竟然讓我跟她大姐比誰好看,男人跟女人能一樣嗎?”

    提到大堂姐,謝晉南心頭一跳,盯著郭澄瞧了瞧,拍拍他肩膀道:“你還是算了吧,被我大姐知道我幫你追五姐姐,我怕她打我。”

    “連女人都怕,沒出息!”郭澄鄙夷了他一句,故意在謝家賴到了謝瀾亭回來的時候,謝瀾亭往裡走,他假裝剛剛要離開。

    轉過影壁,卻只看到有個俊公子冷著臉走了進來。因為對方生的太過俊美,郭澄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才要低聲問謝晉南這人是誰,怎麼從來沒見過,謝晉南已經十分老實地走上前,恭恭敬敬地喊了聲“大姐”。

    謝瀾亭點點頭,掃了眼郭澄,難得提醒道:“天色已晚,晉南送完朋友就回來吧。”

    這個堂弟貪玩,謝瀾亭怕他傍晚出門。

    謝晉南趕緊應下。

    目送大堂姐離去,謝晉南長長地呼了口氣,回頭,對上郭澄目瞪口呆的傻模樣。

    “怎麼樣,見識到了吧?”謝晉南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好言勸道:“我大姐從小跟我祖父習武,功夫可厲害了,咱們一起上都打不過她,你還是趁早死心吧,真讓五姐姐去大姐跟前告一狀,有你好果子吃,對了,我大姐夫也是武將……”

    郭澄根本沒聽清他都說了什麼,腦海裡全是謝瀾亭冷若冰霜的臉龐。

    有點怕,可是想到謝瀾音嬌俏的笑臉,兩相對比就越發顯得謝瀾音溫柔了。

    又美又溫柔的媳婦,他怎麼能輕易放棄?

    好好的賞花突然被郭澄攙和了一腳,唐展怕心上人被外人說閒話,不得不先走了。

    瀾寶繼續陪晉北玩,謝瀾音抓空審問謝瀾月,這才知道兩人是在兩年前的上元節認識的,當時謝瀾月與謝晉南一起賞燈,人來人往不小心被人撞上,碰巧唐展就走在她身後,扶了她一把。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8 17:17:30

第四十二章

    “哪有那麼巧的事,我表哥肯定先被你的美貌吸引,故意跟在你後頭,這才能及時扶住你。”謝瀾音低聲分析道。男人們狡猾著呢,就像她,剛開始也以為與蕭元那些相遇都是偶遇,後來兩人在一起了,偶爾談及過去,謝瀾音才清楚有些是巧遇,有些根本就是他專門找她去的。

    但這種耍心眼,知道真相後反而會歡喜。

    看著謝瀾月若有所悟隨後羞澀臉紅的樣子,謝瀾音忍不住有點羡慕。

    長輩們再反對,好歹都在京城,總有見面的機會,哪像她……

    賞完花,與謝瀾月姐妹告辭,謝瀾音推著弟弟回了自己的院子。

    晉北玩累了,謝瀾音哄弟弟睡覺,她在旁邊躺著,翻出上一封信看,目光落到了最後幾行字,說是三月裡進京,具體哪天還沒個准日子。

    “姑娘,袁公子又來信了。”鸚哥快步走了進來,笑嘻嘻地將一封信遞給了她。

    謝瀾音不自覺地笑,依然是等鸚哥走了,她才展開信封。

    熟悉的字跡,霸道有力,稱他三月初六進京,但那日有事走不開,他會另找機會與她見面。

    三月初就回來,謝瀾音松了口氣,如今已經是月中,再等半個月就能見到他了。

    像是吃了定心丸,那些與身份有關的煩躁暫且都被謝瀾音壓到了心底。

    黃昏謝瀾亭回來的時候,謝瀾音正在陪母親說話,聽說長姐過來了,謝瀾音竊笑著將嫁衣準備好,謝瀾亭一進來她就撲了過去,“大姐快試試,娘剛給你做好的!”

    在謝瀾音的印象裡,長姐穿女裝的次數屈指可數,她當然迫不及待想看看長姐新娘扮相了。

    小晉北在榻裡面看著,以為兩個姐姐在玩什麼,也蹭蹭地爬到了榻沿前,被娘親抱了起來,他興奮地跟著拍手。

    謝瀾亭是真的不想穿。

    謝瀾音不依,將人往內室裡面推,“這次說什麼都不行,不試試怎麼知道嫁衣合不合身,娘你們在外面等著,我幫大姐換,換好了娘你抱著晉北進來,免得人多了大姐害羞。”

    蔣氏笑眯眯地看著兩個女兒進了屋。

    謝瀾亭打得過十來個身強體壯的將士,卻敵不過小妹妹的纏功,無奈地走到屏風後去換衣裳。

    謝瀾音跟二姐一起泡過溫泉,卻從來沒見過長姐裡面是什麼樣,忍不住好奇,悄悄往屏風那邊挪了過去,鬼鬼祟祟地探出腦袋瞧。那麼大一顆腦袋,謝瀾亭餘光裡瞥見了,但她不覺得這有什麼,外袍一脫,露出白色中衣,跟著轉過去,朝妹妹伸手。

    謝瀾音維持剛剛的姿勢站了會兒,走出來時瞅瞅長姐平整的胸口,笑道:“既然要穿嫁衣,大姐把束胸解了吧,那個,穿女裝,還是……鼓點好看。”

    謝瀾亭目光不由挪到了妹妹胸前。

    十五歲的小姑娘穿了身白底繡海棠花的褙子,春衫已經薄了,鼓鼓的胸脯將衣襟高高撐了起來,顯得那裡的海棠刺繡都比別處好看。

    再看看自己……

    沉默片刻,謝瀾亭才淡淡道:“我沒束胸。”

    謝瀾音傻了眼,難以置信地盯著姐姐胸口,“怎麼可能……”

    謝瀾亭被妹妹的傻模樣逗笑了一下,背轉過去,將中衣退到腰處,大大方方道:“現在信了?”

    謝瀾音盯著長姐羊脂白玉般的美麗脊背,目光在那肚兜帶子上多停了會兒,本能地往前面轉,謝瀾亭並不介意,在妹妹震驚的注視下不緊不慢系好中衣,再接過妹妹手裡的一套嫁衣,抖擻開瞧瞧,重新遞給了妹妹,“瀾音幫我穿。”

    謝瀾音終於回神了,一邊幫笨拙的長姐穿,一邊納悶問道:“大姐一直都沒束胸?我怎麼記得有次母親提醒你晚上解開束胸睡覺,你還答應了?”

    謝瀾亭看著鏡子道:“跟起居有關的,母親說什麼我都答應。”

    不答應或是反問,母親肯定有更多的話說。

    謝瀾音也明白了長姐的心思,額頭抵著長姐胳膊笑,“大姐你真是……回頭我去廚房要個調理的方子,大姐按著方子吃,會鼓起來的。”怕長姐也拿對付母親的那套敷衍她,謝瀾音小聲提醒道:“大姐你別陰奉陽違,要是一直這麼平,將來餓了我外甥怎麼辦?我聽娘說過,小了奶水就不足。”

    “請乳母照看。”謝瀾亭從未想過自己會像母親那樣照顧孩子。

    謝瀾音急了,轉過去盯著長姐道:“那怎麼行,都說親娘喂的最好,大姐忙的時候沒辦法,空閒時還是自己喂喂吧,別欺負我外甥,而且,而且這裡鼓了,穿衣裳也好看啊。”

    “我不穿女裝。”謝瀾亭無動於衷。

    她油鹽不進,謝瀾音抿抿唇,垂著眼簾哼道:“我還聽說,男人,都喜歡鼓的,大姐小心姐夫哪天變心了。”

    謝瀾亭眼神終於有了些許變化,然而轉瞬即逝,也沒對妹妹的話回應什麼。

    翌日她出門辦事,離開京城不久,薛九就從後面追了上來。

    “瀾亭,今日我不用當差,我陪你一起去。”在杭州時兩人就常常見面,薛九面對未婚妻可沒有旁的未婚夫那樣扭捏,除了眼裡全是情意,說話什麼的都與往常無異。

    謝瀾亭看他一眼,默不作聲。

    薛九習慣了,與她並肩而行,主動找話說,哪怕說了十句她才回一句。

    離京城越遠,路上行人就越少,待到只剩兩人,謝瀾亭突然勒住韁繩,轉身問薛九:“你確定真的要娶我?”

    薛九心頭一跳,以為婚事有變故,肅容問道:“為何這樣說?我若不想娶你,何必跟你一起跳海?”

    謝瀾亭直視他道:“如果咱們成親,以後讓我知道你有旁的女人,我肯定會殺了你,所以有些事我也該先跟你交代清楚,免得你婚後才後悔。”

    薛九茫然地摸摸腦袋,疑道:“你要交代什麼?”

    兩人就差一個被窩沒睡過了,她還有什麼他不知道的秘密?

    謝瀾亭面不改色道:“聽說男人都喜歡大胸,我這裡平的很,你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薛九不受控制地瞄向了她胸口,看著看著,腦海裡忽然浮現那年他們奉命去剿匪,大戰一場後眾人筋疲力盡,她突然單獨離開,不許人跟著。他放心不下跟過去,追到河邊,卻發現她想沐浴。他心砰砰地跳,躲在草叢裡不敢現身,撓心撓肺地忍著,忍到她上岸時終於沒能忍住,悄悄往岸邊看了一眼。

    他只看到了一個背影,正好她披上衣袍,白皙脊背眨眼間就被褶皺的中衣遮掩,唯有一雙腿完完整整露在了外面,修長筆直……

    記憶太深刻,如再臨其境,薛九隻覺得鼻頭一熱,伸手一抹,又流鼻血了。

    見對面未婚妻皺眉看他,薛九心虛,匆忙轉了過去,一邊摸出帕子捂鼻子一邊道:“那個,我,我就喜歡你這樣的,你不用亂想,大了有什麼用,只想要大的我養幾頭母豬好了,還娶什麼媳婦。”

    謝瀾亭看著他捂鼻子的狼狽背影,攥攥韁繩,繼續前行時,唇角微翹。

    謝瀾音是一點都不知道自己無意一番話惹出什麼事來的,耐心待在家裡數日子,數到月底,謝瀾月突然興奮地過來找她,進屋就道:“瀾音,初六秦王班師回朝,你想不想去街上看熱鬧?”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8 22:08:34

第四十三章

    聽到秦王二字,謝瀾音嫌棄地撇撇嘴,“不去。”

    換個王爺她多半會去看熱鬧,但是秦王,她在陝西時就白等了他那麼久,早長教訓了。

    “為什麼不去啊?”謝瀾月不理解這個好熱鬧的堂妹為何突然變乖了,努力慫恿道:“我跟你說,秦王殿下可是皇子裡面容貌最出眾的一個,我爹爹親口跟我說的,他在宮裡見過秦王。瀾音去吧,京城好久沒有大軍班師凱旋了,我跟瀾寶去沒意思,你陪我一起,就算不看秦王,還有那麼多威風凜凜的大將軍呢。”

    謝瀾音對將軍也沒興趣,但她忽然記起一件事。

    他也是明日回來,或許也會看看這難得的大軍進京?興許能在街上遇見他……

    念頭一起,謝瀾音立即心動了,朝謝瀾月笑道:“行了,既然你那麼想去,我就陪你去。”

    而距離京城幾百里的一處營帳裡,葛進遛完鳥回來,將鳥籠放到主子身前的書桌上,低聲道:“殿下決定騎馬進京,就不怕五姑娘瞧見嗎?”那姑娘可是好熱鬧的主。

    蕭元看向鳥籠,與黃鶯鳥那雙豆粒大的黑眼睛對視片刻,淡淡道:“早晚都會知道。”

    與其見面時突然表明身份惹她生氣攆人,不如先用這種方式告訴她,然後他過去的時候,就可以直接哄人了。

    主子心意已決,葛進不再多說,默默退了下去。

    蕭元提過鳥籠,聽著黃鶯鳥悅耳的叫聲,莫名有些不安。

    秦王領兵歸京,富貴人家們提前在主街兩側的茶館酒樓裡定了雅間,謝家自然也不例外。

    謝瀾音頭戴帷帽,與謝瀾月並肩站在窗前看,隔著單薄的面紗,她先是眺望對面鋪子裡露出來的客人們,確定沒他,再逐一掃過街道兩側的人群,希望能看到他的身影。

    “好像要來了!”

    遠處傳來整齊的腳步聲,謝瀾月輕輕戳了戳朝反方向張望的謝瀾音,興奮地往外探頭。

    謝瀾音興致寥寥地望了過去。

    旁邊謝瀾橋拍拍妹妹肩膀,無聲安撫。

    下麵的百姓們也都在翹首企盼,那腳步聲越來越近,約莫過了一刻鐘,終於有身騎駿馬的護衛領頭走了過來,前面八個護衛分成兩排,兩側也有護衛,一同圍在一座氣派的車駕前,正是秦王儀仗。

    馬車車窗掛著輕薄的白紗,同帷帽面紗一樣,朦朧不清,更何況離得遠,雅間裡的人更是看不到裡面。

    謝瀾音盯著那窗紗,輕嗤了聲,側頭同謝瀾月道:“看見了吧,我早說過秦王殿下架子大,咱們這種普通百姓輕易看不到的。”

    卻不知正是她這偏頭的動作,吸引了馬車裡男人的視線。

    蕭元靠在馬車裡,看著那邊窗前的三個姑娘,雖然隔著面紗,他還是認出了她,因為所有人都會盯著他的馬車看,只有她,很快就轉過了頭,接下來目光也是投向了圍觀的百姓們,仿佛在找誰,而非看凱旋的大軍。

    直到馬車前進看不到她了,蕭元才閉上了眼睛。

    要不要今日就告訴她,他一直在猶豫。

    給她寫信的時候,他不確定,所以沒有告訴她確切見面的時間。決定騎馬進京時,他是真的想好了,可是距離京城越近,他就越不安,最終還是選擇了今日不見。

    如果只有她,他敢給她看,但他要顧忌她的家人。

    蔣氏看見了,她會怎麼看待他的隱瞞身份?他能哄謝瀾音,可他能用同樣的辦法哄蔣氏哄謝徽嗎?之前隱瞞身份,是因為他計畫在西安娶她,計畫裡他能隱瞞到將來登上那個位子,屆時木已成舟,他又給了謝瀾音女人最高的名分,謝徽夫妻只能接受,奈何人算不如天算,被一場戰事打亂。

    他沒有個好理由解釋,謝徽夫妻絕不會答應將女兒嫁給他,真的實話實說,得知他有奪位的野心,謝徽會不會告密?就算謝徽保持中立,誰都不幫,他會放心讓寶貝女兒也跟著他冒險?

    這一切蕭元都沒有把握,因此他不能一下子就讓謝徽夫妻知道。

    還是得先哄好她,在隱瞞謝徽夫妻的前提下,哄她願意站到他這邊了,他再去謝徽夫妻面前負荊請罪,卻也只能說怕他們不肯讓女兒做妾才籌謀騙婚的,不能提及將來的打算。那件事太大,他必須每步都謹慎。

    儀仗慢慢到了宮門前。

    蕭元下了馬車,著一身深紫色繡蟒長袍,在兩側侍衛的注目下,不緩不急地走向最前面的巍峨宮殿。大殿裡,文武百官分列兩側,看著從容走進來的秦王,看著男人不復蒼白反而因為微微曬黑更顯冷峻剛毅的臉龐,都看失了神,特別是曾經見過護國公父子英姿的老臣,目光慢慢複雜了起來。

    外甥肖舅,大皇子就像極了顏家人。

    “兒臣拜見父皇。”走到大殿之前,蕭元恭敬地跪了下去。

    宣德帝盯著下麵的長子,卻好像看見了已故的護國公。

    就因為他娶了顏氏為妻,登基時護國公府也出了力,那些臣子們便都將功勞歸在了顏家身上,他也連帶著成了靠姻親關係登位的皇上。宣德帝不愛聽,他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他能登基是因為他會用人,當他想換人時,任憑那些人有多大的本事多大的功勞,都得乖乖按照他的心意倒下去。

    “起來吧。”

    回了神,宣德帝再看看眼前已經長成大男人的兒子,笑道:“這次大敗匈奴,聽說你也立了戰功?”

    蕭元垂眸道:“父皇過獎了,兒臣只是依照軍令出了微薄之力,算不上功勞。”

    宣德帝點點頭,“嗯,你從未上過戰場,自小體弱多病,西北將士是看在你王爺之尊上才分了你些功勞,你沒有居功自傲,算是有自知之明。好了,長途跋涉你也辛苦了,先回王府休息吧。”

    立了功,卻沒有任何賞賜,反而變相訓誡了一番。

    大臣們互相看看,都垂下了眼簾。

    十九歲的太子也偏頭看向了身後的胞弟衡王,兄弟倆相視一笑,再看向轉身離去的蕭元時,嘴角都不屑地翹了起來。以為身體好了立了戰功便能翻身了?做夢,只要父皇一句話,他就還是那個體弱多病平庸無能的不受寵秦王。

    蕭元坐車回了他在京城的秦王府,離京那年他是直接從皇宮皇子們居住的東三所裡出來的,因此這是他第一次來他在京城的家,其實路上就知道了,這座王府乃先前一個不受寵的王叔府邸,那位王叔膝下無子,過世後王府便空了下來。

    既然不受寵,位置就較偏僻,花園也不大,至少比不上以前護國公府為主宅改建的衡王府。

    但蕭元並不在乎。

    “將這封信送給五姑娘,你再去宜豐茶樓佈置一番,明日我們在那裡見。”

    寫完信封好了,蕭元頭也不抬地吩咐道。

    葛進知道主子心情不好,歎口氣接過信,趕緊忙活去了。在宮裡受什麼委屈都沒見主子心煩過,只在遇到五姑娘後,費盡心思籌算,結果沒有一樣順利的。

    親自挑了一個看起來比較憨厚的暗衛去與陸遲聯絡,葛進低聲叮囑他別暴露了行蹤。暗衛領命,兩刻鐘後就到了蔣氏進京後置辦的一處綢緞鋪子前,陸遲聞訊出來見人,收好信後,看看轉身就走的袁家小廝,皺皺眉,派人暗中跟蹤。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8 22:08:50

第四十四章

    他一直覺得那位袁公子有秘密,現在人到了京城,難道不該先去拜見夫人嗎?

    但懷疑歸懷疑,他還是將信送去了謝家。

    謝瀾音正因為沒有看到心上人生悶氣呢,轉眼收到約她明日見面的信,連到了茶樓怎麼見他的法子都說好了,頓時心花怒放。

    心情好,傍晚一家人用晚飯時,謝瀾音突然想起一事,好奇地問父親,“爹爹,都說秦王殿下容貌不俗,今日你看到他了嗎?”等了兩次都沒見到的貴人,謝瀾音想不在意他都難。

    謝徽自然從妻子那裡聽說過女兒對秦王的不滿,想了想,點頭道:“確實不俗。”

    父親向來話少,謝瀾音也沒指望聽父親對一個男人的容貌各種形容,吃了一口菜,目光掃視一圈,瞅著長姐道:“比大姐如何?”

    蔣氏嗔怪地瞪了女兒一眼。

    謝瀾亭毫不在意,安安靜靜地吃飯。

    謝徽認真回想一番,公正地道:“秦王要勝三分。”

    畢竟是男人,還是皇子,再不受寵,氣度都是自小養出來的。

    比長姐還好,謝瀾音有些意外,不過很快就將此事拋到了腦後,第二日叫上提前約好的謝瀾月,姐妹倆領著瀾寶去逛街,謝瀾音專門挑的宜豐茶樓附近,逛累了,自然就去那家茶樓歇腳。

    下馬車時,謝瀾音隱約覺得樓上有人看她,她抬頭望過去,果然對上一雙熟悉的明亮鳳眼。

    蕭元朝頭戴帷帽的小姑娘點點頭,離開窗前時,心跳突然快了起來。

    好像……有點怕。

    坐下品茶,謝瀾音請了說書的女先生,再點了一出瀾寶喜歡的七仙女。

    瀾寶聽得津津有味,小胖手不停地抓桌上的茶果吃。

    謝瀾月笑著陪妹妹,偶爾托腮看看窗外。

    謝瀾音的心在看到蕭元那一刻就飛走了,強忍著躁動聽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她按了按肚子,湊到謝瀾月耳邊道:“肚子有點不舒服,我出去一趟,可能會久一點,你跟瀾寶先聽。”

    謝瀾月點點頭,目送堂妹領著鸚哥走了,她也捏了一塊兒茶果。

    走廊裡,謝瀾音緊張地攥了攥袖口,眼睛盯著前面帶路的丫鬟,昨晚的疑惑又冒了出來。昨日他在信裡說了,這茶樓是他的私產,裡面全是他的人,最初謝瀾音只是高興要與他見面了,現在想想,卻越想越困惑。

    聽謝瀾月說,這家茶樓早就有了,那一開始就是他開的,還是他進京才買下來的?

    太多不明白的地方,正失神,前面的小丫鬟忽然停了下來,輕輕推開左側雅間的門,再退到一旁,示意謝瀾音進去。謝瀾音走到門口,試探著望進去,就見日思夜想的人已經朝她走了過來。她心跳越快,羞澀避開,平復後朝昨日就知曉這計畫的鸚哥點點頭,這才抬腳跨了進去。

    小丫鬟低頭帶上門,領著鸚哥去了真正的恭房,裝裝樣子。

    雅間裡面,安靜地只有清淺的腳步聲。

    看著越走越近的男人,看著他黑了瘦了的臉龐,還有那雙隻一瞬對視就讓她發慌的鳳眼,謝瀾音幾乎快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了。佯裝鎮定,她儘量自然地往茶桌那邊走,輕聲笑道:“你做什麼去了,怎麼黑了……”

    話沒說完,突然被人一把扯了過去,謝瀾音不受控制地撞到他懷,仰頭,他俊臉陡然靠近。

    熟悉的姿勢,熟悉的呼吸,謝瀾音順從地閉上了眼睛。

    蕭元卻在快碰上她的時候停下了,目光從她飽滿的唇漸漸上移,將她緋紅的臉龐墨筆勾勒般的黛眉都看到了眼裡。小半年不見,她長高了,更美了,抱在懷裡也更舒服了,就連那淡淡的玫瑰香,也更加醉人。

    “瀾音,五個多月沒見了。”一手抱著她,一手捧著她臉,蕭元啞聲道。

    他想她,很想親親她,但他不敢,怕現在占的便宜越多,一會兒她知道真相就會越生氣。

    謝瀾音慢慢睜開了眼睛,因為他沒親而她等著了,小臉更紅,抿抿唇,對著他衣襟上的繡紋蚊呐般道:“那怪誰?我早進京了,是你來的太晚。”

    嬌嬌的埋怨,有點責備的意思,蕭元輕輕摩挲她凝脂般的臉龐,最終還是戀戀不捨地收回手,將她抱了起來。謝瀾音意外地望著他,蕭元看著她笑,“胖了。”

    謝瀾音聽了,氣惱地推他,“那你放我下來。”

    “我就喜歡胖姑娘。”蕭元故意顛了顛,很快就抱著她坐到了椅子上。

    因為這句俏皮話,那種久別重逢後生出的陌生感煙消雲散,謝瀾音乖乖坐在他腿上,先小聲提醒他:“最多一刻鐘,過會兒我肯定得回去了,你有話快說。”

    “瀾音有什麼想問我的嗎?”蕭元捧著她一雙小手,凝視她臉龐問。

    這話有些古怪,謝瀾音抬眼看他,到底更關心他,她瞅瞅他清瘦的臉龐,關切道:“生意上的事情解決好了嗎?看你都曬黑了。”

    之前還誤會處理生意是他隨便找的藉口,現在見到人才相信了,謝瀾音突然覺得很愧疚,輕輕往他懷裡靠了靠,貼著他胸口囑咐道:“以後再遇到這種事,你信裡跟我解釋清楚就好,不必急著回來,也別因為忙生意疏於照顧自己。”

    小姑娘細細碎碎地嘮叨,都是日常瑣事,明明是他最喜歡的聲音,是他喜歡的姑娘,明明該高興滿足,蕭元心裡卻沉甸甸的,像是有石頭壓在那裡,甜也甜地沉重。

    “瀾音,我,”緊緊摟著她,蕭元下巴抵在她腦頂,望著緊閉的窗戶猶豫片刻,繼續道:“瀾音,我,我先前做過一件對不起你的事,現在我全都告訴你,我知道你會生氣,你怎麼罰我都行,只求你最後原諒我行嗎?我是真的想娶你。”

    他想娶,但他娶不成,他還需要時間,才能成為那個萬人之上的人。

    謝瀾音身體一僵,越聽,心越冷。

    她總是嫌他不規矩,非要隔著窗子與他說話,但其實她喜歡被他抱著,更喜歡他在她耳邊說那些可能是真的也可能只是為了哄她開心的甜言蜜語。

    現在他也是在她耳邊說,謝瀾音卻覺得抱著她的男人突然陌生了起來。

    他能有什麼對不起她的,讓他怕成這樣?怕到她不會原諒他?

    是有別的女人了嗎?

    光是一個念頭,謝瀾音眼睛就酸了,一邊往回掙手一邊冷聲道:“你先放我下去。”

    蕭元僵了僵,最終還是放開了她,卻在她站起來的時候跟著起身,攥住她手腕道:“瀾音,昨天,我看見你了。”

    謝瀾音一怔,忘了甩開他,盯著他眼睛問,“你在哪兒看見的?”

    既然決定要說破,開了口後蕭元反而平靜了下來,直視她道:“瀾音,記得咱們在西安茶樓聽人說秦王的事情嗎?你猜對了,秦王與那位沈家女沒有任何關係,是皇上趁秦王昏迷時假借沖喜之名強行將沈家女塞給他的。大婚當天秦王清醒,引以為恥,親手殺了沈家女,皇上動怒,偽造奏摺逼得秦王不能再娶妻……”

    “你跟我說他做什麼?你到底對不起我什麼了?”謝瀾音一點都不想聽一個無關王爺的事,不耐煩地打斷了他。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8 22:09:09

第四十五章

    “因為秦王不能娶妻,所以他遇到喜歡的姑娘後,怕她不願做妾,才偽造身份假冒洛陽商人接近她,才急著在西安娶了她,妄想木已成舟後她會甘心留在他身邊,才會在她與家人進京時,他只能奉命留在西北戰場,直到此時才能回來見她。”

    “瀾音,我真的想娶你,可我怕你不願意,怕你父母不願意!”用力將愣住的姑娘按到懷裡,蕭元急切地在她耳邊承諾,“瀾音,我現在只能委屈你做妾,但我跟你保證,我只會有你一個女人,在我心裡你就是我的王妃,你知道我有多喜歡你是不是?”

    謝瀾音茫然地聽他說了許多許多,她腦海裡卻是一片空白。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想起了與他的那些曾經。

    她喜歡他,可能比他動心的還早,然而他沒有任何表示,她失望地回了杭州。

    她怨他的無視,再遇時下定決心不再喜歡他,可她沒有出息,他一貼上來,她就又喜歡了。

    她捨不得家人,不想太早嫁,可他說他身份低,怕她移情別戀,她心疼地馬上答應他早嫁。

    她進了京,他遲遲不來,她每天看他的信,信他說的一切,剛剛還囑咐他別只顧著忙生意。

    她昨晚興奮地睡不著,想著團聚了很快就可以嫁給他了,也要開始繡嫁衣了。

    結果呢,他說他是秦王,他說他騙婚是希望她心甘情願地做他的妾,說,她根本用不上嫁衣。

    他憑什麼?

    狠狠推開他,謝瀾音轉身就走。

    “瀾音!”蕭元再次攥住了她左手,謝瀾音被他的力道扯得轉身,再次對上他虛偽的臉,再次對上那張確實比長姐容貌更俊美的秦王殿下的臉,謝瀾音只覺得噁心,噁心到什麼都忘了,只憑本能行事。

    她揚起右手,用盡力氣朝他臉上扇了過去。

    她的巴掌幾乎是在轉身時就抬起來的,蕭元注意力都在她臉上,因此沒有任何防備,結結實實挨了一下,重重的一下,“啪”的一聲,突兀地在偌大的雅間裡響起。

    這是這輩子,蕭元第一次挨打,還是直接打在臉上。

    胸口噌地騰起怒火,攥著她手腕的手也猛地加大了力氣,可是對上她滿臉淚水,對上她緊抿的唇,蕭元瞬間又不氣了。

    “我……”

    “我只認識袁霄,從不認識什麼秦王,現在他死了,我與你沒有任何關係。”謝瀾音垂著眼簾道,說完猛地扯回手,快步朝門口走。

    蕭元情不自禁追了兩步,慢慢地又停下。

    他得給她時間怨他,給她時間冷靜下來。

    沉默地目送她離開,在她快出門前蕭元才低聲道:“我的身份,暫且別告訴你家人罷。”

    謝瀾音開門的動作頓住,嘴角慢慢浮起冷笑,沒有回頭也沒有回應,逕自走了。

    蕭元看著那被她用力甩上的門板,再看看剛剛抱著她一起坐的椅子,忽然覺得這一切都好像一場夢,不知是從遇到她就開始的夢,去年的甜蜜都是假的,還是今日才開始的夢,只有剛剛那個打他的姑娘才是假的。

    可是臉上火熱的疼提醒他,這些都是真的。

    他騙了她的心,又傷了她的心。

    出了雅間,謝瀾音擦擦眼睛,先去了恭房。

    鸚哥就在那邊守著,瞧見姑娘走了過來,高興地趕過去,到了跟前才發現姑娘眼圈紅紅的,分明是哭過了。鸚哥嚇到了,疑惑問道:“姑娘怎麼了?”

    謝瀾音看向之前領路的丫鬟,看得對方識趣地走了,才讓鸚哥給她備水。

    裡面東西都是現成的,鸚哥壓下困惑,先服侍她。

    謝瀾音邊撩水邊哭,幾下就能洗好的臉,她洗了不知多少下,好不容易將那股委屈憋回去了,她才接過帕子擦臉。鏡子裡她鬢髮亂了,眼圈更紅了,明顯哭過,再看看鏡子中鸚哥欲言又止的臉,謝瀾音動動嘴,眼淚又落了下來。

    自己精心伺候的姑娘哭得如此委屈可憐,鸚哥心疼壞了,摟住人哄道:“姑娘你到底怎麼了?你別嚇唬我啊,是不是他欺負你了?”

    今日二樓就自家姑娘與袁公子,恭房裡沒有人,所以她敢這樣說出來。

    謝瀾音很快就重新站正了,搖搖頭,微微仰著頭道:“鸚哥你記住,我在茶樓遇到了袁公子身邊的盧一,他告訴我袁公子進京路上突染急病死了,我是因為這個消息哭的,回去我也會這麼告訴大爺夫人,不管他們怎麼問你,你都這樣回,知道嗎?敢穿幫,我送你回杭州。”

    “姑娘,到底是怎麼了啊?”姑娘有多喜歡袁公子,鸚哥很清楚,她不在乎姑娘的威脅,她只想知道袁公子究竟做了什麼將姑娘氣成了這樣,哭得這麼可憐,說得如此決絕。

    “別問了,走吧。”謝瀾音擦掉新流下的淚,深深吸了口氣,先往回走了。

    她為他傷心為他歡喜,可他從始至終都在騙她,婚姻大事也當兒戲,絲毫不將她不將她的親人看在眼裡。就算他有他的無奈委屈,也不表示她就該遷就他,被騙得團團轉也不怨恨,反而乖乖去做他的妾。

    憑什麼?就因為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爺?

    他敢那樣做,無非是看不起她,看不起她的父母,那麼他今日哄了她做妾,明日再哄旁人,屆時她又能如何?西安城裡很多人都說沈捷妻子孟氏窩囊,連丈夫的妾都管不了,她呢,真去做妾,將來面對一堆新的妾室,她連耍耍正妻威風的資格都沒有。

    他讓她信他,信他會只有她一個,可他拿什麼讓她信?拿一個洛陽商人的假身份?

    他不配她遷就,一點都不配。

    她就當他死了,從今往後再無瓜葛。

    回到雅間門前,謝瀾音已經恢復了冷靜。

    “瀾音怎麼去了這麼久?”謝瀾月扭頭望了過來,看到她發紅的眼圈,愣住了。

    謝瀾音歎了口氣,走到她身邊道:“剛剛遇到一位元西安認識的熟人,從他口中聽說另一位故人出事沒了,忍不住哭了會兒,回來就晚了。好了,我也沒心思逛了,咱們回去吧。”

    示意鸚哥去給說書的女先生賞錢。

    有了這個理由,路上謝瀾月見她興致低落,便也沒有奇怪,柔聲安撫了幾句。

    回到侯府,謝瀾音暫且沒有聲張,將蕭元的書信都翻了出來,用剪刀剪了稀巴爛,再與之前蕭元送她的那些禮物裝到了一個匣子裡,目光從那對兒櫻桃大的紅寶石耳墜上掠過,謝瀾音自嘲地笑了。

    他是王爺,這種寶石對他來說算不上多稀奇,更代表不了什麼。

    收好了,謝瀾音將匣子遞給鸚哥,低聲吩咐道:“你再去宜豐茶樓一趟,交給領路的那個丫鬟,她自然知道給誰。”

    鸚哥苦著臉看她,還想再勸勸。曾經那麼互相喜歡的兩個人,怎麼就到了這種地步?

    “你去不去?”謝瀾音沉聲問,目光清冷。

    鸚哥見她真的鐵了心,無奈地接過匣子,在外屋門口遇到桑枝,她搖搖頭,低頭走了。

    蕭元此時還沒離開茶樓,一動不動坐在那把椅子上,鳳眼看著被她關上的門板,不知在想什麼。盧俊守在外面,裡面主子沒叫他,他也沒有冒然詢問。

    走廊裡傳來輕微的腳步聲,盧俊扭頭看了過去。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8 22:09:21

第四十六章

    “是五姑娘身邊的丫鬟交給我的,說是殿下的東西。”小丫鬟低聲回稟道。

    盧俊接過匣子,示意她下去,等人走了,盧俊瞅瞅匣子,正猶豫怎麼開口,裡面蕭元淡淡道:“拿進來。”

    盧俊低聲應是,推門而入,見主子背對他站在緊閉的窗前,他沒有多話,將匣子放到茶桌上就退了出去。

    身後響起關門聲,蕭元繼續站了會兒才轉身,走到茶桌前,摸了摸木匣邊角,這才慢慢打開。

    裡面有他送過的首飾,也有被剪碎的信紙。

    他伸出手,食指碰到那對大櫻桃耳墜,腦海裡是她軟聲嫌棄太大的輕柔聲音,是他抱著她恣意品她比櫻桃更好吃的唇。捏起一片信紙,看清上面並不完整的字跡,卻想到他在西北空曠的王帳裡,一邊想像她的樣子,一邊寫信。

    可她統統都不要了。

    如果沒有遇見過,是不是就沒有這麼多的牽掛和煩惱?

    可是沒有遇見過,就也不會有那麼多的溫暖和悸動。

    摸摸早已不疼了的臉,蕭元輕輕蓋上了匣子。

    等著吧,過些日子,他再去找她。

    當天中午,謝瀾音沒去前院用飯。

    蔣氏心中奇怪,哄完兒子睡覺,她過來看小女兒。

    進屋卻見午飯還擺在桌子上,一動都沒動,蔣氏急了,“瀾音怎麼不吃飯?”

    說著快步走到紗帳前,掛好帳子,她坐到床邊,將背朝她躺著的女兒往這邊轉。

    跟母親提過親的准未婚夫沒了,男人不再出現,謝瀾音瞞得住一時,瞞不過一世,早晚都得給母親個交代。現在聽到母親的聲音,謝瀾音忍不住哭,鑽到母親懷裡哭道:“娘,我跟瀾月出門時見到盧一了,他說袁霄死了……娘,他死了,你什麼都別問了,重新給我找個好人家吧……”

    母親是最親的人,原本有一分委屈,到了母親跟前會變成三分,原本有十分的委屈,見了母親就會變成天大的委屈。謝瀾音越哭越疼,哭得發抽,不管蔣氏問什麼,她都是抽抽搭搭的一句不要他了,要嫁別人。

    蔣氏被小女兒哭得心都碎了,什麼都不敢再問,忙著先安撫女兒平靜下來。

    哄得女兒睡著了,蔣氏冷著臉叫走鸚哥,問她到底是怎麼回事。

    鸚哥先用姑娘叮囑的那套說辭,蔣氏怎麼會信,鸚哥不肯改口,她便發了狠,命人去請牙婆子。鸚哥怕了,也是替自家姑娘委屈,就將謝瀾音與蕭元見面卻不知為何被氣到的事情說了,蔣氏見她是真的不知女兒與蕭元談了什麼,這才讓她去外面領十板子。

    傍晚蔣氏又去問女兒,謝瀾音還是哭,蔣氏無可奈何,晚上與丈夫道:“他來了京城卻不敢見咱們,只敢約瀾音說話,八成是想悔婚了。不管他因為什麼,讓瀾音哭成那樣,我都不打算再挽回,既然瀾音心意已決,咱們就當從來沒有過那個人吧。”

    語氣十分地冷。

    黑暗裡,謝徽的臉比妻子的語氣更冷。

    翌日他便派薛九暗中打聽蕭元的下落,薛九得知小姨子被人欺負了,恨不得將對方揪出來打死,只可惜他的人精明,蕭元隱藏的本事更深,查了半個月,也沒找到他的下落。

    找不到人,謝徽再氣也沒辦法,給女兒們舅舅那邊寫了封信,開始一心籌備長女的婚事來。

    三月底,天氣徹底暖了起來,也是貴女們最喜歡出門玩的時候。

    謝瀾音還是有些意興闌珊,但架不住唐展請她幫忙,所以她這個好表妹為了表哥得償所願,不得不打起精神給謝瀾月當幌子,陪她去京城非常有名的海棠園賞花。

    園名海棠,裡面自然種滿了各品海棠花,西府垂絲,紅紅粉粉的,遠觀燦若雲霞。

    這是京城吳家的園子,算是做賣花生意,因為園中景致好,吳家對遊客又十分挑剔,園子裡面從未發生過不愉快的事情,所以暮春時節,達官貴人富戶人家的女眷都喜歡來這邊逛。

    指使小丫鬟去交了二兩銀子的遊園費,謝瀾音與謝瀾月信步走了進去,謝瀾月對這裡最熟悉,由她帶路,繞了幾個小圈,她看看前面,微紅著臉同謝瀾音道:“我去洗洗手,瀾音先自己逛吧。”

    謝瀾音知道,表哥肯定在前面等著呢。

    她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指著遠處一座亭子道:“我去那邊等你。”

    謝瀾月感激地看她一眼,領著自己的丫鬟走了。

    謝瀾音叫上鸚哥,戴好帷帽,慢慢悠悠地朝亭子那邊踱了過去。

    “姑娘,你看那枝開得多好,我給你摘下來吧?”鸚哥知道姑娘心裡並不像表面那樣安然無事,想摘花哄姑娘開心。

    謝瀾音點點頭,鸚哥得令,笑著踮腳去摘。

    “原來你們在這兒啊,讓我好找。”身後突然響起一道有些熟悉的聲音,謝瀾音回頭,就見郭澄興奮地跑了過來,身後並沒跟著長隨。

    謝瀾音皺眉,冷聲道:“又是晉南告訴你的?”

    一次她不在乎,若是謝晉南不知悔改再三幫郭澄的忙,今天回去她便告訴父親,父親肯定不會打人,但只要父親冷著臉訓斥一番,相信謝晉南就知道教訓了。

    但她真的冤枉謝晉南了,郭澄忙替好兄弟解釋道:“你別誤會,跟晉南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剛剛在茶樓聽戲,從雅間裡看到你們家的馬車,我認識你的丫鬟,就急忙忙追過來了,可惜選錯路,繞了一個大圈才找到你。”

    一邊說話還一邊喘,額頭上出了汗,但是眼睛亮亮的,好像要透過帷帽面紗看清她。

    謝瀾音有點信了,卻還是不客氣地扭頭攆人:“二公子想賞花請去別處,你我走在一起我怕惹人說閒話。”

    郭澄聽著她雖然攆人也似桂花糕般甜濡好聽的聲音,捨不得走,摸摸腦袋,人躲到了一顆海棠樹後,悄悄與她道:“這樣,我躲起來,有人來了也看不到我,他們就不知道咱們在一起了。”

    丟下那幾個狐朋狗友追了一路,他想跟她多待會兒,否則兩人永遠都不熟悉,她怎麼可能會喜歡他?

    “五姑娘,我保證不讓旁人看見,你就讓我陪你走走吧。”躲在樹後,郭澄討好地望著她笑。

    少年眉清目秀唇紅齒白,笑容乾淨爽朗,鸚哥雖然惱他厚臉皮纏著姑娘,卻莫名反感不起來,原本擋在姑娘身前的,現在往旁邊挪了挪,等著姑娘決定。

    看著郭澄涎皮賴臉的笑,謝瀾音也不厭惡,但男女有別,她沒理由跟個公子哥賞花,語氣緩和了些,卻沒有轉圜的餘地,“不必了,我與二公子不熟,沒什麼好說的,二公子還是快走吧。”

    說完先往前面走了。

    郭澄急了,忍不住又跑到了她跟前,謝瀾音有點生氣了,停住腳步,望向來路道:“二公子與我有仇嗎?是不是非要讓旁人傳我閒話你才高興?”

    郭澄縮了縮脖子,盯著她面紗道:“我不想,可我喜歡你,想跟你多……”

    “你再說一句,回去我就到父親跟前誣陷晉南幫你。”謝瀾音懶得聽他胡說,冷聲威脅道。

    “明知道是誣陷你還做?”郭澄樂了,笑著看她,“沒看出來你還挺壞啊。”

    “你到底走不走?”謝瀾音怕見到人,往旁邊避了避才催道。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8 22:09:34

第四十七章

    郭澄不想走,又覺得她的話有道理,撓撓頭,轉到她身前道:“那,那你摘下帷帽給我看一眼,看完了我就走,否則我就一直跟著你,有人說閒話正好,我直接與你回去,跟你爹娘提親,你嫁給我了,那就不是閒話了。”

    “你這人怎麼這麼無賴?”鸚哥氣壞了,伸出手擋在姑娘身前,瞪著郭澄訓斥道。

    謝瀾音一點賞花的興致都沒了,轉身道:“鸚哥咱們先回馬車,他想跟著就跟著好了,大不了我出家做姑子去。”

    她看得出來,郭澄的無賴與真正的風流公子不同,辦不出壞她名聲的事。

    郭澄確實為難了,眼看著主僕倆真的往回走了,他歎口氣,快步追上去,再次攔在了謝瀾音身前,很是無奈地道:“算了,你繼續賞花吧,我回去找我的朋友了,只是我這次聽你的話,你認真考慮考慮嫁給我?”

    謝瀾音扭頭不回答,嘴角卻翹了起來,這個少年郎還挺有趣的。

    郭澄見她無動於衷,認命地低下頭,卻在轉身的時候突然逼近,一下子搶走了謝瀾音的帷帽。謝瀾音大吃一驚,只是沒等她抬手眼前已經亮了起來,再無遮攔,她清清楚楚地看見了少年猴子般靈活逃竄的背影,而郭澄跳開幾步回頭時,也看到了她比海棠花還要嬌豔的臉龐,特別是那雙水潤的桃花眼,惱火地瞪著他,比不生氣的時候還好看。

    郭澄看呆了。

    謝瀾音氣得轉身,鸚哥則趕緊去搶帷帽。

    郭澄沒再跑,老老實實地將帷帽還給鸚哥,眼看著謝瀾音戴好帷帽朝亭子那邊走去,郭澄突然又跑了過去,停在她身邊興奮地道:“瀾音你真好看,今日我就告訴你,我娶定你了,你就乖乖等著做我媳婦吧!”

    “滾!”鸚哥氣紅了臉,瞅瞅地上,撿石子要扔他。

    郭澄見好就收,笑著跑了。

    鸚哥目送他越來越遠的背影,確定他是真的走了,這才同姑娘抱怨道:“這人真是厚顏無恥,二少爺怎麼跟他混在一起?姑娘回去千萬得跟二少爺說好了,免得以後二少爺又把姑娘的行蹤告訴他。”

    她覺得今日郭澄就是提前得了信兒才跑來海棠園搗亂的。

    謝瀾音理理帷帽,小聲道:“算了,咱們先過去吧。”

    鸚哥乖乖跟上。

    可是沒走多遠,海棠樹後又閃出兩道身影。

    如同見了鬼,鸚哥瞪大了眼睛,盯著面前一襲青衫面如冠玉的俊美男人,結巴道:“袁,袁公子?”她知道老爺派人尋找這人的下落了,找了半個月都沒有消息,他到底躲在哪兒了,怎麼又突然出現了?

    蕭元目光如水,眼裡只有頭戴帷帽的她,“剛剛那人是誰?”

    若非親眼所見,他都不知道她何時招惹了一位貴公子,打打鬧鬧的,還迷得對方非她不娶。

    快半個月不見的人再次出現,謝瀾音連一句“與你無關”都不想回,繃著臉轉身。

    “瀾音。”蕭元大步追上她,熟練地攥住她手腕。

    “放開!”如碰了不乾淨的東西,謝瀾音使勁兒掙扎,鸚哥終於回神,上前要幫姑娘,盧俊冷著臉攔到她身前,沉聲道:“主子有話與五姑娘說,絕不會傷及五姑娘,你最好別攙和。”

    他面無表情,冷峻嚇人,但眼看著姑娘被人扛了起來,鸚哥哪還顧得怕,繞開盧俊要去追,“你放……”

    “你想把園子裡所有人都招來是不是?”盧俊一把將她推到樹上,捂著她嘴低聲訓道。

    鸚哥望著自家被人扛到海棠花叢裡快要看不到身影的姑娘,急得眼淚落了下來,她不會功夫,就拳頭腳一起胡亂朝盧俊招呼,又抓又踢。盧俊手背被她撓了兩下,劍眉皺起,看看小姑娘不停流淚的可憐樣,念在她一心為主,他耐著性子再次解釋道:“主子不會害五姑娘,你老老實實等著,我保證五姑娘會安然無恙地回來。”

    你保證算個屁!

    鸚哥嗚嗚地罵道,繼續打他,盧俊怕動靜驚動旁人,看看左右,猛地將鸚哥拉到懷裡,就在鸚哥以為他要做什麼時,後脖頸忽然一疼,最後的知覺,好像她也被人掄到了肩上……

    盧俊扛著鸚哥藏起來了,那邊謝瀾音人倒是清醒著,可是面對冷著臉說讓她盡情喊人的蕭元,她卻不能喊,只能不停打他後背,威脅他放下她,“你再不放開我,我就將你的身份告訴我父親,讓他將你劫走嚴姨娘的事告訴皇上!”

    事到如今,她不知道嚴姨娘是誰,但人肯定是他自己要救的,而非為朋友幫忙。

    “隨你,別忘了能救出她,你立的是頭功。”做著光天化日之下搶人的事,蕭元神色語氣卻都很輕鬆,迅速躲進他提前挑好的一處假山石洞,跨進石洞時,沒忘了將洞口的海棠花枝推開,轉身後才鬆開,免得花枝彈回來傷到她。

    謝瀾音並未注意到他的動作,一抬頭就對上黑黝黝的山洞,她突然怕了,緊緊攥住他衣袍,“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我告訴你,你敢逼我,我死給你看!”

    “附近可能有人,你小點聲,”眼睛適應了黑暗後,蕭元扛著她慢慢往前走,聲音如古井無波,“讓人循聲找過來,看到你我孤男寡女躲在裡面,你要麼去做姑子,要麼就只能給我當妾。”

    謝瀾音力道一松,突然懶得再掙扎。

    蕭元側頭看了她一眼,繼續前行,走到最裡面,小心翼翼地放下她,見她靠著石壁沒有躲,蕭元一邊取下她帷帽一邊意外道:“為什麼不跑?”

    謝瀾音扭頭,望著透著稀疏亮光的洞口道:“我不會做你的妾,你不用白費力氣了。”

    她知道他抓她來是為了什麼。

    她冷冷的,蕭元不氣,只有心疼,握住她手道:“瀾音,我的苦衷都告訴你了,難道你以為沒有那道聖旨,我會不娶你為妻?你以為我之前對你的那些好都是假的?瀾音,我說過,在我心裡你就是我的王妃。”

    謝瀾音冷笑,依然望著洞口,“你還說你是洛陽商人,我信了,結果又如何?現在我信你會只有我一個……妾,將來你再納幾個,我又該信什麼?信我是你秦王殿下心裡最寵愛的小妾?”

    有些虧吃一次就夠了,她沒那麼傻,次次都信他。

    “你的意思是,不管我說什麼,你都不信了?”

    看著她倔強冷漠的臉,蕭元沉默片刻才低聲問。

    他聽起來有些悲涼,謝瀾音卻想到了他求她早嫁時可憐巴巴的語氣,唇角諷刺地翹了翹,冷聲回道:“是,所以你什麼都不必再說,京城美人不計其數,殿下容貌脫俗,自有人甘心做你的妾室,還請殿下放過我。”

    蕭元笑了,自嘲地笑,“我這樣的身份,父皇厭棄,無權無勢,連喜歡我的姑娘都不願意進府陪我,誰還會願意做我的妾?”

    他靠到她身旁的石壁上,抬頭望向昏暗的洞頂,“瀾音,父皇從小就厭棄我,旁人跟著嘲笑我,看不起我,可我都不在乎。遇到你之前,我甚至都不怨恨父皇,因為我知道,早晚有一日,他會,先我一步過世,我沒必要因一個不將我當兒子的人壞了心情。我第一次恨他,是遇到你的時候,我恨他讓我沒法光明正大的娶你,恨他讓我必須委屈你。”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8 22:09:51

第四十八章

    低低的聲音,在略顯閉塞的山洞裡傳開,明明充滿了不甘的經歷,他聲音卻平靜如水。

    謝瀾音已經不想分辨他最後一句話的真假,但她想到了他的身份。

    來到京城,她對秦王身世的瞭解更多。

    他確實是最不受寵的皇子,皇上賜給他的那個沈家醜王妃也確實在大婚當天死了,他與那人沒有任何情意,而他的的確確該恨皇上,恨他不是個好父親,恨他壞了他的姻緣。

    他,其實挺可憐的。

    可那又能如何?

    這半個多月謝瀾音想了很多。最初蕭元怕她不願做妾隱瞞身份她可以理解,但後來兩人感情那麼好了,他居然寧可騙婚也不跟她說實話,非要不得已時才說,他把她的家人當什麼了?騙她是一回事,騙她的父母又是一回事,他自私地想先得到她的人,但他想過她父母被騙後的心情嗎?特別是父親,那是頂天立地的大男人啊,蕭元這樣做,豈不如同扇了他一個耳光?

    他不尊重她的父母

    他想要他們的女兒做妾,卻沒有考慮二老的臉面,是,他有苦衷,可她的父母也有他們身為岳父岳母該得到的尊重。

    再提這樁婚事,早知道他是秦王,她根本不會讓自己動心。

    給他做妾,她自己受不受委屈先不提,父親呢?皇上對長子的不喜天下人皆知,他會不會因此遷怒父親,進而連累父親姑父的前程?就算皇上大度,沈皇后與太子衡王呢,他們會不對付站在蕭元這邊的父親姑父?西安那邊,舅舅家會不會被平西侯府打壓,生意會不會做不成了?

    他騙她,騙了那麼久,毫無誠意,她不想再喜歡他。

    他那樣的身份,她不敢也不能答應他。

    望著洞口,謝瀾音什麼都沒說。

    蕭元偏頭看她,他很想告訴他,他不會委屈她一輩子,但他怕她不信,怕她知道後會更惶恐,畢竟皇上封了太子,他有那種念頭便是謀逆,她一個內宅裡的小姑娘,怎麼會承受住這樣大的驚嚇?

    他也很想再解釋一番他的無奈,可他不想說了,不想讓她同情,誰都可以同情他,他卻永遠不想聽她說出口,更不想她因為同情答應他。

    可沒有皇后之位的誘惑,沒有因為舊情容易生出的同情,他還能用什麼哄她答應?

    蕭元不知道。

    他只知道……

    “瀾音,”蕭元伸手,在昏暗裡準確地握住了她的,緊緊攥住,不許她躲。

    看著她朦朧美麗的側臉,蕭元抬著那小手放到胸口,用力地捂著,“瀾音,我知道你委屈,你不答應,我不怪你,我也不逼你,我會繼續等,等你心甘情願那一日,但你記住,我不會讓你嫁給任何人,你想都用想。”

    他也不信她會忘了那些曾經,真的喜歡上別人。

    前面說的還是人話,後面突然霸道如地痞混帳。

    謝瀾音氣得頭頂都快冒煙了,掙不開他手,她使勁兒將他手背往石壁上撞,“你憑什麼……”

    話音未落,蕭元突然捂住她嘴提著她連退幾步,躲到了最裡面一側凹進去的地方,緊緊壓著她道:“有人來了。”

    謝瀾音心頭一跳,立即不敢再動,本能地想要探頭看看,被他大手擋住,跟著又將她往石壁上抵了抵,兩人之間幾乎沒有任何縫隙。他的心跳隔著單薄的衣衫傳到了她胸口,他的呼吸落到了她頭頂發上,謝瀾音才想動一動,洞口真的傳來了腳步聲,還不止一人。

    她忍不住主動往裡面縮了縮,才慶倖可以不用貼著他了,蕭元見縫插針般又貼了上來。

    謝瀾音咬咬唇,注意力卻迅速被剛進來的兩人吸引,聽著兩人離他們藏身之處越來越近,謝瀾音緊張地發抖。

    “別怕。”蕭元幾不可聞地道。

    謝瀾音還是哆嗦,越抖越厲害,他大手突然包住了她的,兩手都握住,又穩又暖,讓人安心。

    謝瀾音眼睛發酸,被她強行壓了下去。

    “行了,就在這裡吧,裡面太黑了,”小姑娘嬌嬌怯怯地道,“逸哥哥,我真的怕……”

    “好,那就在這兒。”男人仿佛十分寵她,馬上就停了下來,趕巧正是之前謝瀾音兩人站立的地方。大概男人都是一個德行,他也將小姑娘抵在了石壁上,捧著她手輕聲道:“雲柔,你去滄州去了一個月,可想死我了,你要是再不回來,我肯定過去找你。”

    內閣首輔許閣老唯一的孫女許雲柔羞紅了臉,低頭嗔他,“我隨母親去探望外祖母,你去做什麼?被人知道了不定說什麼呢。”

    “誰讓你不早點回來?”蕭逸很是委屈地道,抱著她手捏了又捏,“你等著,明年你及笄我就請父皇下旨,我把你娶回王府,讓你除了我身邊哪都不能去。”

    謝瀾音登時明白了,那男人是當今三皇子,衡王蕭逸,太子一母同胞的弟弟。至於那姑娘,能被衡王求娶的,應該就是那位她只聽說過尚未見過的許家掌上明珠許雲柔吧?

    “哪有你這麼壞的,你真不許我出門,那我不嫁你了。”許雲柔輕輕哼了哼,底氣十足,仿佛嫁給堂堂王爺對她來說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想不要就不要。

    嬌嬌滴滴的聲音落到謝瀾音耳中,莫名地諷刺,諷刺到握著她的那雙手也不暖了。

    後面的話謝瀾音沒有聽清楚,失神之際,突然聽到許雲柔哼了聲,跟著便是有些熟悉的動靜。

    他們在親吻。

    第一次撞見這種事情,還近在幾步之遙,謝瀾音臉不受控制地發燙,怕被他發覺,勉力維持呼吸,但她管不住因為心跳加快同樣加劇的胸口起伏,更難為情的是,她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呼吸時胸口受到的來自他胸膛的壓迫。

    她尷尬地繼續往後退,忘了後面根本無路可退。

    或許也退了點,因為他又追了上來,只是輕輕的一點蹭,謝瀾音身體一僵。

    “逸哥哥……”那邊不知蕭逸做了什麼,許雲柔細聲哀求。

    於是謝瀾音驚恐地發現,頭頂的呼吸更重了,底下也更加嚇人。

    就在她盼著蕭逸二人快點離開快點擺脫這種尷尬境況時,耳朵上忽然一暖,像是小心翼翼抿灌湯包裡的湯汁,只是此時此刻,她的耳垂是灌湯包薄薄的餡兒皮,他是品嘗的人。

    她胳膊才動,他呼著氣提醒她,“噓……”

    那拉長的單音是熱的,燙得她神智發顫,一瞬心神不穩,他已經搶了她的唇。

    謝瀾音猛地扭頭,他動作更快,雙手抱住她腦袋不許她躲。謝瀾音才要伸手推,不遠處又響起許雲柔似哭非哭的聲音,謝瀾音好像還聽見了弟弟趴在母親懷裡狼吞虎嚥的動靜,她迷迷糊糊地想那是什麼,然而意識又被他強勢霸道地拉回。

    謝瀾音無法躲,只能攥緊他衣袍,狠狠掐他。

    蕭元不怕疼。

    他太想她,半年沒見,一見就變了樣,她不再笑著與他說話,反而狠心打了他一巴掌。說不清是怨那一巴掌,還是怨她的無情冷落,蕭元緊緊抵著她,直到蕭逸停下來,他才強行打住,下巴貼著她汗濕的額頭平復。

    “雲柔,對不起,我沒忍住。”蕭逸乖乖站在一步外,喘著氣賠罪。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8 22:10:20

第四十九章

    許雲柔面朝石壁,羞惱地將被他扯開的衣襟重新系上,“下次,下次再也不出來見你了……”

    心上人生氣了,蕭逸連忙好好哄了一番,又說了一會兒甜言蜜語,攜手離去。

    人走了,蕭元搶在她發作前沙啞地賠罪,“瀾音,對不起,可他們離得太近,我忍不住。”

    能夠做到只是親她,沒有學蕭逸那樣,蕭元已經很佩服自己了。

    “我能走了嗎?”他依然壓著她,嘴上道歉身體囂張,謝瀾音什麼都不想說,只想離開。

    過於平靜的冰冷聲音,如一盆冷水澆滅了男人的火。

    意識到剛剛只有他一人沉醉在久違的親密中,她只是被迫接受,蕭元腦海裡突然浮現匈奴殘兵投降時灰頭土臉的模樣,而他看似占了便宜,實則敗得一塌塗地。

    他僵硬地退開,想說送她,她已疾步離去。

    蕭元靠到石壁上,良久良久,才試探著摸自己的腰,剛碰上,一陣疼。

    她用那麼大的力,肯定掐青了吧?

    青了更好,最好永遠都別消,好歹也是她留給他的,勝過一無所有。

    花海簇擁的涼亭裡,謝瀾音頭戴帷帽坐在長椅上,一動不動望著亭外的西府海棠。

    鸚哥站在旁邊,看不清姑娘的神情,她心裡七上八下的,蹲下去,小聲問道:“姑娘,您跟袁公子究竟怎麼了?他既然在京城,為何不去咱們府上提親啊?”

    姑娘這麼好,那麼喜歡袁公子,鸚哥想不明白那人為何要惹姑娘生氣,不提親卻又糾纏。

    “今日也好,以後他再出現也好,你都當沒見過,也不許對任何人提。”

    謝瀾音轉過頭,低聲囑咐自己的丫鬟,開口時嘴唇仿佛還有些麻,昏暗裡他每一次輾轉都記憶猶新,再想到他並不誠心的與衡王蕭逸幾乎一樣的道歉,謝瀾音諷刺地嗤了聲。

    男人果然都會說甜言蜜語,詞都一樣。

    “瀾音!”

    謝瀾音抬頭,見謝瀾月終於來了,她無奈地笑,姑母反對,謝瀾月與表哥竟還能這麼親密。

    回侯府的路上,謝瀾音好奇道:“若我姑母一直不肯答應,你要怎麼做?”

    謝瀾月眼裡的神采黯淡下去,對著窗戶發會兒呆,認命道:“我娘這邊還好說話,她疼我,我求求她就應了,只是,大姑母那裡,連你幫忙她也不答應的話,我,我就聽我爹娘安排了。”

    每次她這樣說唐展都生氣,可是有什麼辦法?她不願意看到唐展與大姑母鬧僵,拿什麼無賴法子逼大姑母答應,強扭的瓜不甜,就算大姑母勉強答應了,以後恐怕也不會看她順眼。

    “別著急,我替你們想想辦法。”謝瀾音拍拍她手,鼓勵地道。她唐家這個表哥沒有舅舅家的表哥們主意多,偏遇到了最固執倔強的母親,想促成這門婚事,還真得費些心思。

    翌日姐妹倆帶晉北去花園裡玩,偶遇二夫人與謝瀾薇母女。

    謝瀾音就當沒看見,繼續扶著弟弟的手,一步步引著小傢伙走路。

    謝瀾月見母女倆朝這邊來了,她沒法視而不見,起身招呼道:“二伯母,三姐姐,你們也來賞花啊。”

    二夫人笑得十分和藹,“是啊,這幾天天氣好,出來走走好透透氣,特別是你三姐姐,整天在屋裡忙著繡嫁妝,也不知道多過來陪陪你們,年底就嫁人了,你們姐妹幾個這樣朝夕相對的機會可不多了。”

    謝瀾月看了謝瀾薇一眼,敷衍地笑了笑,沒有說話。

    自家妹妹瀾寶只是懶,不愛動腦筋兒,有時候反應就有些慢,現在大些了還好,小的時候她也覺得妹妹有點傻乎乎的,但謝瀾月知道妹妹不傻,所以每次聽到謝瀾薇背地裡喊妹妹呆瓜,她都恨不得打謝瀾薇一頓。

    說什麼親堂姐妹,可在她眼裡,謝瀾薇還真不如大伯父家的三個姐妹,大姐姐那麼冷的人,有次碰到瀾寶摔哭了,還抱起來哄了哄,哪像謝瀾薇,當著長輩們的面乖巧大方,長輩們不在就現出了原形。

    親侄女不親近她們,二夫人當然看得出來,在心裡數落一番侄女不懂事,胳膊肘往外拐,二夫人轉個身,竟然在旁邊長椅上坐了下去。

    見到陌生人,晉北不走了,扭頭望椅子上的婦人。

    男娃小臉白裡透紅,桃花眼水汪汪可愛,二夫人看著這個小侄子,心裡卻全是不甘。

    論身份,謝家三個兒媳婦裡她出身是最高的,知府家的千金,然而到頭來,一個商家出身的大嫂成了侯府世子夫人,三弟有出息,三弟妹也得了誥命夫人的頭銜,只有她,因為丈夫一事無成,她也什麼都不是。

    幸好,她有個給她長臉的女兒,與沈家攀上了親,待將來太子登基,他們就是皇上的親戚。

    看看女兒花似的小臉,二夫人怎麼看都覺得自己的女兒才是一家裡容貌最出眾的姑娘,心中得意,她語重心長地對謝瀾月道:“瀾月,我記得上門給你提親的人家不少啊,怎麼現在你還沒定下來?你別嫌我囉嗦,十四五歲乃姑娘出嫁的最好時候,就說你大姐姐,憑她的容貌,完全可以嫁個世家子弟,結果耽誤到十七八,讓薛九撿了便宜,我都替她惋惜。”

    謝瀾音聽不得長姐受辱,將弟弟抱到懷裡,微微歪著腦袋望向二夫人,很是困惑地問道:“薛大哥才二十六歲,已經是五品官了,我大姐嫁給他二嬸覺得可惜,那沈公子現在是幾品官?肯定比薛大哥官職高吧,要不二嬸怎麼捨得把三姐姐許配給他呢?”

    說話時一臉天真,仿佛真的不知道謝瀾薇的未婚夫沈公子目前連舉人都沒考上。

    謝瀾薇年紀小,登時臊紅了臉,氣惱地瞪著謝瀾音。

    二夫人都生了三個孩子了,對付這種唇槍舌劍十分在行,用一種看無知孩童的目光看著侄女道:“瀾音這就不懂了,一個人會有多大的前程可不能只看他本身,還得看看家裡是什麼情況,況且沈公子小薛九八歲,等他二十六時,官品未必不如薛九。瀾音啊,你得記住,咱們現在是在京城,你眼光得抬高點,別還一身小家子氣。”

    “聽了二伯母一番話,我真是受教了。”謝瀾月突然接了話,跟著長長歎了口氣,“原來五品只是小官啊,我先前還以為爹爹三十出頭就當了五品戶部郎中很厲害,敢情在長輩們眼裡爹爹與薛大哥這種什麼都不算,不過這樣一想,二伯母肯定很喜歡我二伯父吧,都不嫌棄二伯父非官身。”

    一席話說下來,二夫人因為散步微紅的臉突然更紅了,氣的。

    她最介意的就是當年看走了眼,才嫁了沒用的謝循。

    母親生氣,謝瀾薇不幹了,瞪著眼睛訓斥謝瀾月:“我娘指點她,你插什麼嘴?竟然還諷刺我爹,那可是你親伯父,你到底分不分得清遠近親疏?天天跟她混在一起,你怎麼不去陪陪祖母,難道你為了巴結他們一家,連祖母都不認了?”

    謝瀾月笑著看向別處,不屑與她對罵。

    晉北呢,第一次看到有人吵架,被謝瀾薇尖細的聲音嚇到了,呆呆地瞅了謝瀾薇一會兒,忽的張嘴哭了起來。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8 22:10:44

第五十章

    謝瀾音心疼了,抱起弟弟哄道:“晉北不哭,這蚊蟲多,姐姐抱你去別處玩。”說著朝謝瀾月使個眼色,姐妹倆自顧自走了,丟下想要炫耀卻栽了跟頭的二夫人娘倆咬牙切齒。

    抱弟弟回去後,謝瀾音當笑話學給母親聽。

    蔣氏點點女兒,“你啊你,打小嘴上就不肯認輸,這下好了,多了個瀾月陪你。”

    謝瀾音腆著臉笑,回頭想了想,再去唐家時,也同姑母謝瑾說了遍。

    謝瑾聞弦音而知雅意,哼道:“得了,我知道你什麼意思,一會兒見到你表哥就告訴他,讓他趁早死心,她就是好得能開出花來,我也不會同意娶她當兒媳婦。”

    “姑母你怎麼一點道理都不講啊?”謝瀾音被姑母油鹽不進的語氣嗆得腦仁疼,賴到姑母身邊嗔怪道,“我知道您厭惡陳氏,我也煩她,可您看我跟瀾月不玩的好好的?”

    “那是你傻。”謝瑾戳了戳侄女的小鼻子,笑著罵道。

    謝瀾音撥開姑母的手,美眸轉了轉,壞笑道:“姑母,其實最開始我也不想跟瀾月玩的,你知道後來我為什麼認她當姐妹了嗎?”

    謝瑾疑惑地挑了挑眉,示意她繼續。

    謝瀾音笑得更狡黠了,小聲道:“因為每次我跟瀾月玩,陳氏都會特別生氣,氣瀾月不跟她親,那陳氏生氣,我就高興了唄。姑母你想想,瀾月跟三嬸提這門婚事時,陳氏氣得差點打她,後來聽說你不同意,她才消了氣,還說你有自知之明,知道表哥配不得謝家的姑娘呢,那你現在同意了,陳氏肯定是最生氣的那個。”

    姑母都沒怎麼見過謝瀾月,完全是因為陳氏才不答應這門婚事的,她先哄姑母答應,將來謝瀾月進門了,那麼好的姑娘,又有好脾氣的姑父與心疼媳婦的表哥幫忙,姑母肯定會漸漸喜歡上這個兒媳婦的。

    謝瑾不說話了,看著期待地望著她的侄女,她知道侄女在使激將法,可是,好像確實有點道理。

    見姑母動搖了,謝瀾音再接再厲道:“姑娘你再想想,表哥那麼喜歡瀾月,你忍心看他失望發愁?明年表哥可是要考舉人了,聽說謝瀾薇的未婚夫沈公子也一起下場,萬一表哥因為娶不到心上人輸給沈公子,那陳氏二夫人就更有話說了。”

    謝瑾這次是真的聽進去了,丈夫看書時就容易為她分心,兒子會不會也因這事耽誤學業?

    “姑母,你再想想……”

    “行了,他們許你什麼好處,你這麼為他們賣力?”謝瑾煩躁地堵住侄女的小嘴兒,佯裝生氣道。

    謝瀾音撒嬌地抱住姑母道:“我什麼好處都沒收,就想讓表哥得償所願專心準備明年秋闈,把什麼沈公子謝晉東都比下去,那樣我就能去她們跟前炫耀了。”

    謝瑾哼了哼,捏了小姑娘臉頰一下。

    當天晚上,謝瑾跟丈夫商量兒子的婚事。其實唐封與謝律關係還不錯,聽妻子終於有鬆口跡象了,連忙儘量隱晦地替兒子說話,謝瑾又不傻,當然聽了出來,雖然心裡是默許了,還是將吃裡扒外的丈夫轟去了書房。

    謝瑾同意了唐展與謝瀾月的婚事,但約定要等明年兒子中舉後再提親。

    怕母親出爾反爾,唐展討價還價,稱今年先定親,中舉後直接大婚。娘倆為此爭執了起來,最後還是唐展抓住了母親的軟肋,以不定親他就看不進去書為由,勸服母親同意表姐謝瀾亭出嫁後,馬上派媒人去侯府說親。

    家裡達成了一致,再由唐封與三爺謝律口頭約定,謝律回家後當然也得跟妻子商量。

    三夫人心裡是有點不樂意的,好好的女兒被人那麼嫌棄,如果不是女兒認定了唐展,她早將女兒嫁給旁人了。然而女兒犯傻非唐展不嫁,三夫人心疼女兒,又喜歡唐展的嘴甜,也就默許了,次日兩口子一道去知會謝定。

    謝定巴不得早點跟長女解開心結呢,眼下有了點希望,當然一口應下,目送老三夫妻倆離開,他想了想,還是去了陳氏“清修”的院子,說了此事。

    陳氏因為謝徽過著近似幽閉的日子,如今聽說親孫女竟然要嫁給謝瑾的兒子,當場否決,謝定不答應,她就翻出那些陳年舊賬跟他算,無非還是他婚前要了她身子那點事。

    謝定確實一直為此愧疚,但那些愧疚早在陳氏陷害兒子的時候就磨平了。此時此刻,看著對面消瘦的好像老了十來歲的女人,謝定眼裡沒有任何感情,“我只是過來跟你說一聲,不管你同不同意,這門親事已經定了。”

    言罷不再理會陳氏,轉身朝門口走。陳氏沒料到他竟然是這種態度,愣了會兒才瘋了般撲過去,還沒碰到謝定衣袍,便被守在門口的兩個身體結實的婆子攔住,眼睜睜看著謝定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處小院。

    勸不了丈夫,陳氏命人去請兒媳過來,謝律得知後,陪妻子一起去了,進屋不管母親問什麼,都由他回答。陳氏自己被丈夫冷落,哪裡能見得兒子袒護離間他們母子情分的兒媳,氣急敗壞要去打兒媳。

    謝律攔住母親,示意妻子先走。

    三夫人明白婆母神智怕是有些不清了,識趣地回了西院,兩刻鐘後謝律也回來了,臉上多了一個巴掌印兒。三夫人歎口氣,找出消腫的傷藥親自替丈夫擦臉。

    關係到女兒的幸福,她絕不會為一些陳年舊賬選擇孝順婆母,委屈女兒。

    沒有不透風的牆,這事漸漸在謝家傳開了。

    陳氏過得窩囊,謝瀾音以為自己會很解氣,但出乎意料的,她反而有種在聽無關人的事情的感覺,大概是太久沒見陳氏,真的把她當無關之人了?

    長姐婚期越來越近,謝瀾音沒有精力為一個陳氏費心,也不再出門,趁長姐終於像個待嫁娘那般乖乖待在家裡了,謝瀾音便每日都去陪長姐。

    “大姐,你們一定要外放嗎?”陽光溫暖,姐妹三個一起在葡萄架下納涼,謝瀾音側躺在籐椅上,托著下巴小聲地問長姐,因為不舍,桃花眼可憐兮兮的,“我不想你隨姐夫外放,離得那麼遠,想見一面都不容易。”

    謝瀾亭端坐在椅子上,摸摸小妹妹腦頂道:“每年我都回來看瀾音。”

    她不喜歡京城,雖然捨不得家人,但也無可奈何。女大不中留,就算她不嫁,妹妹們也會相繼出嫁,姐妹們還是要分開。

    謝瀾音明白長姐的無奈,道完不舍,她也不再說讓長姐為難的話,拉著她帶著薄薄一層繭的手道:“這是你說的,每年都回來看我們。”

    謝瀾亭鄭重點頭,“瀾音多寫信給我。”她不愛說話,但她喜歡聽妹妹們說。

    謝瀾音乖乖地嗯了聲。

    另一側突然傳來二姐謝瀾橋含笑的聲音,“我也要走了,瀾音給大姐寫信時,別忘了多抄一份給我。”

    謝瀾音震驚地坐了起來,側身看她,“你要走?你去哪兒?”

    謝瀾橋看看長姐,往妹妹旁邊靠了靠,將她小手放到自己手心裡,輕輕握住,眼裡浮上不舍,但那也改變不了她的決定,“你也知道,姐姐喜歡做什麼,但京城這邊閒話更多,我嫌煩,所以這次舅舅舅母來送嫁,我會跟他們一起回西安……你,你哭什麼啊?”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8 22:11:10

第五十一章

    說到一半妹妹大眼睛裡突然落了淚,謝瀾橋心揪了下,趕緊替她擦。

    “不用你管我,你們都走吧!”

    謝瀾音甩開二姐的手,撲到了長姐懷裡,控制不住地哭了起來。

    她不生氣,她真的不生氣,她知道京城不適合兩個姐姐,她們離開反而會過得更好,她只是沒想到她們會一起走,她只是捨不得。

    小姑娘嗚嗚地哭,謝瀾亭抱著妹妹肩膀,輕輕拍她背。

    謝瀾橋低著腦袋,左手托著妹妹白白胖胖的小手,右手一個個挨著按她手背上的小窩。

    旁人家的姐妹們常常黏在一起,或是一起玩,或是一起繡花,她們姐妹因為興趣差異太大,除了小時候,很少會這樣坐在一塊兒,但那並不表示她們心裡沒有其他兩個。

    三姐妹誰都沒有說話,一個小聲啜泣,兩個默默等著妹妹平復。

    等小姑娘肩膀不再顫抖了,謝瀾亭扶起妹妹,一邊給她擦淚一邊道:“沒事,還有瀾月瀾寶晉北陪你說話。”

    謝瀾橋也道:“就是,我們走了,你就是最大的姐姐了,得以身作則,別把咱們晉北教成小哭包。”

    “你還敢說!”謝瀾音哭著打了她一下。

    謝瀾橋開懷地笑,將妹妹摟到了自己這邊,鬧了會兒歎道:“其實瀾音也不小了,說不定今年也會定了呢。”

    “你先操心你自己吧,都快七老八十了。”謝瀾音鼻音重重地嫌棄道。

    謝瀾橋失笑出聲,不知為何,腦海裡掠過一道頎長清瘦的身影。

    四月底的時候,蔣欽方氏領著蔣行舟蔣懷舟兄弟倆來了京城。如果不是必須留個人在家照顧生意,方氏都想把長子蔣濟舟也帶來,好讓薛九記住,外甥女雖然只有一個走路還不穩當的親弟弟,卻有三個壯年表哥,他敢欺負外甥女,自有人去收拾他。

    薛九代替謝家三姐妹陪謝徽出城迎接的,熟稔地與蔣行舟兄弟稱兄道弟,對蔣欽方氏又無比地敬重,生怕一個疏忽即將到嘴的媳婦飛了。

    舅舅一家來了,謝瀾音特別高興,想多陪陪舅母,被蔣懷舟一個眼神叫了出去。

    父母有話同姑母說,他也有話對小表妹講。

    “三表哥,你叫我過來做什麼啊?”謝瀾音隱隱猜到了表哥的意圖,故意裝作不知,一臉天真無憂的模樣。

    見識過小表妹如何惦記那人,蔣懷舟很清楚她現在無憂無慮的笑容是裝出來的,再想到那個徹底消失的龜孫子,頓時越發憋屈越發生氣,憤憤道:“瀾音放心,我記得那孫子的狗臉,就是化成灰我也要把他揪出來打一頓!”

    如果不是他識人不清,小表妹怎麼會被人悔婚欺負?

    謝瀾音被表哥罵人的詞兒逗笑了,笑夠了,釋然地道:“我都不在乎了,三表哥也不必放在心上,你要這麼想,沒了這個還有下一個,你表妹我生的貌美如花,還愁嫁不出去?”

    小姑娘還能打趣自己,蔣懷舟看著她甜美的笑臉,思忖片刻道:“是啊,就算嫁不出去,還有表哥我願意接著……”

    “你閉嘴!”他沒正經,謝瀾音搶過他腰間摺扇就敲了他一下。

    堂屋裡面,蔣氏見表兄妹倆打打鬧鬧的跟以前一樣,真正地放了心。

    她一直都怕女兒舊情難忘,現在看來,女兒遠比她想像的豁達。

    五月初十,謝家大姑娘謝瀾亭出嫁了。

    謝瀾音與母親站在內院門前,望著父親背著一身大紅嫁衣的長姐漸漸走遠,眼睛不由發酸。

    “瀾音你看,大姐身子多僵,好像定在了那似的。”謝瀾橋湊到妹妹耳邊,小聲打趣道。

    方氏也笑著感慨道:“是啊是啊,你們母親出嫁時,趴在你們舅舅背上,眼淚將他肩頭都打濕了,這個瀾亭,嫁人也跟旁人不一樣,我都想像不出來往後她怎麼當娘,八成得跟薛九反著來,嚴母慈父。”

    謝瀾音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再看長姐,雙手搭在父親肩頭,脊背挺直,腦袋抬得高高的,好像不是要嫁人,而是去打仗。

    她輕輕地笑了出來。

    罷了罷了,只要長姐過得好,她這點不舍算什麼,畢竟,姑娘們都要出嫁的。

    嫁女兒的滿心不舍,娶媳婦的人可高興壞了。

    一桌桌酒水敬過去,眼瞧著天終於黑了,薛九再也不想浪費功夫伺候這些礙事的賓客,同蔣懷舟幾個必須討好的妻家表兄打聲招呼,醉醺醺地由小廝扶著往新房那邊去了。身後是一片起哄聲,夾雜著不正經的口哨,甚至還有人叮囑他別被新娘子踹下來,薛九咧著嘴笑,腳底下跟踩在雲朵上似的,飄飄然不知所以。

    到了新房,門口站著謝瀾亭的兩個丫鬟,都會功夫的,與其說是丫鬟,不如說是護衛,這不,新郎來了,她們並不上前伺候,依然身姿筆直地站在門前。

    送薛九過來的小廝識趣地走了,薛九搖搖腦袋,連呼幾口氣,緊張地走了進去,跨進屋,轉身就把門關上了,使勁兒落下門栓。

    今晚他要洞房,誰也別想打擾他,快三十了才娶媳婦,他容易嗎?

    內室靜悄悄的,薛九屏氣凝神往裡走,無比好奇他的瀾亭這會兒在做什麼。想到之前掀蓋頭時她幾乎沒有裝扮過的素顏,薛九覺得她多半還是沒事人一樣,可轉念一想,她好歹也是個女兒家,“大難臨頭”,她不可能一點都不緊張吧?

    胡思亂想著,人已經到了門前,薛九悄悄探頭進去,卻見他的新娘子端坐在書桌前,一手捧書,但她的腦袋是朝他歪著的,正用一種疑惑的眼神望著門口,顯然是知道他來了。

    薛九摸摸鼻子,儘量鎮定地走了進去,見她目光又落到了書上,他撓撓腦袋,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說天黑該歇息了,會不會顯得他太心急?

    “這裡有醒酒茶,你喝點吧。”男人離她有些距離,呼出的酒氣卻飄了過來,謝瀾亭瞅瞅窗外,見時候不早,放下書道,“那邊水都備好了,你去洗洗。”

    大熱的天,他身上新郎衣袍還沒換,肯定熱。

    “好,我這就去。”宛如得了軍令,薛九連喝了三碗茶,瞧瞧起身朝床榻走去的新娘子,興奮地去洗澡了。

    回來時,就見謝瀾亭已經躺在了床上,身上一身白緞中衣,意料中的沒什麼曲線,但只是躺在那裡,就看得薛九愣在門口,兩眼發直。

    謝瀾亭扭頭,瞧見他這模樣,再看看自己,了然道:“我不習慣穿紅,母親給我準備的紅衣都收起來了,你,不介意吧?”

    新婚穿紅大概是規矩,她以為他這種粗人不會在意,沒想到……

    “不介意不介意,哪來那麼多的狗屁規矩,”聽她誤會了,薛九趕緊湊過來附和道,站在床邊低頭看她,“瀾亭穿這種素靜顏色最好看,拜堂時看你穿一身大紅衣裳,我總覺得哪不對勁兒似的,這下好了,確實是你。”

    說話時一臉狗腿子似的笑,像是叛軍的逃兵,只顧得哄新主子。

    謝瀾亭掃一眼遠處的龍鳳雙燭,剛要讓他去吹了,耳邊突然響起母親柔聲叮囑,有點想家,謝瀾亭默默收回視線,朝床裡面揚了揚下巴,“我喜歡睡在外面,你睡裡面吧。”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8 22:11:31

第五十二章

    “行,都聽你的。”只要能跟她躺一塊兒,薛九才不計較裡面外面,佯裝鎮定地爬了進去,身體從她身上掠過時,薛九心跳快得跟捶鼓似的。過去後跪了一會兒,勉強沒那麼緊張了,男人才看著地面啞聲問她,“紗帳,用放下來嗎?”

    “我來吧。”謝瀾亭直接坐了起來,伸手去取搭在掛鉤上的帳子。

    她手臂修長,高舉起來,寬鬆的中衣跟著往上挪,燭光柔和地照過來,透過單薄的夏日睡衣,裡面她雙肩蜂腰隱隱若現。薛九跪在那兒瞧著,聞著她身上不同於他汗味兒的淡淡清香,他呼吸越來越重,因為渴望,膽子也越來越大,終於在她掩好紗帳準備躺下去時,一把抱住了她,“瀾亭,我不是在做夢吧?”

    她出海那一年,他幾乎每晚都會夢到她,夢裡高興滿足,然而一到了早上,看著身邊空空的位置,心裡好像也空了一樣。

    等不及她回答,薛九急切地將背對他的妻子轉了過來,笨拙地親。

    他唇火熱,她唇清涼。

    第一次做這種事,謝瀾亭身體有些僵硬,只是他就像一團火,根本不給她拒絕或提點意見的機會。最初謝瀾亭還記得母親囑咐過的那些東西,但隨著兩人倒下去,他如狼似虎,她漸漸就記不得了,茫然又新奇地接受男人的一切。

    倒是薛九遇到了難題。

    他找不准……方向。

    不想承認自己的失敗,薛九低著腦袋邊試邊哄她,“你別怕,我……”

    “你利索點行嗎?”謝瀾亭見他磨磨蹭蹭竟然還說這種將她當弱女子的話,一個翻身就跪到了他身上,如領兵攻城,勢如破竹。

    薛九不爭氣地哼了聲,回過神,趕緊先看她,對上她發白冒汗的臉,薛九心疼死了,急著起來,被謝瀾亭一掌按住胸口,眼睛閉著,聲音有些不穩,“接下來怎麼做?”

    薛九是知道她的脾氣的,心想長痛不如短痛,咬咬牙,掐住了她腰。

    三朝回門時,謝瀾亭面色如常,薛九呢,被眾人輪流打量,一會兒臉紅一會兒臉白。

    妻子越冷靜從容,他就越覺得自己才是剛出嫁的小媳婦,再想到除了第一晚被她三兩下繳了槍,接下來他因為每次碰她她都皺眉不得不心虛停下,竟是連雪恥的機會都沒有,薛九就有點沒臉見人的感覺。

    寒暄過後,男人們留在前院說話,謝瀾音抱著長姐胳膊去了後院,路上忍不住笑著問道:“大姐,你是不是欺負姐夫了啊?要不他臉色怎麼那麼不好看?”

    謝瀾亭知道妹妹愛說俏皮話,本不想回答的,瞥見母親舅母也都在望著自己,好像也有這種懷疑,便有些無奈地道:“我們又不是小孩子,我欺負他做什麼,大概晚上沒睡好吧。”

    一句話說完,蔣氏方氏姑嫂倆面皮都微微紅了,不約而同轉向了別處,這姑娘,真是跟男人們相處久了,耳濡目染的,什麼話都說。

    謝瀾音還沒成親,按理說不該聽出這話裡可能暗示的東西的,但她突然記起了蕭元緊緊抵著她時的異樣,想到長姐與姐夫也做了同樣的事,臉就有點紅,幸好很快又被心中的複雜壓了下去,不然恐怕要露餡兒。

    短暫的團聚後,蔣家一家人要回西安了,謝瀾橋與之同行。

    謝瀾音戀戀不捨地送完舅舅一家與二姐,到了月底,謝瀾亭薛九夫妻也啟程前往外放之地。

    那一日,謝瀾音哭了很久很久,眼睛都腫了。

    晚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總覺得兩個姐姐走了,這個家好像也空了不少。

    夜漸深,終於有了點睡意,突然聽到久違的敲窗聲。

    謝瀾音心神一震,難以置信地盯著窗戶。

    像是知道她醒了般,外面的人又輕輕敲了一聲。

    謝瀾音咬了咬唇。

    距離上次在海棠園見面,已經有兩個月沒有見到他或聽到他的消息了,本以為他收了心,沒想到又來了。

    扯過被子蒙住腦袋,謝瀾音假裝沒聽到,盼望他等不到人識趣地離開。

    等了不知多久,什麼聲音也沒聽到,就在謝瀾音以為他真的走了時,頭頂忽然傳來他低低的笑聲,“這樣悶著,不怕喘不過來氣?”

    他居然在她已經言明與他一刀兩斷的時候又進了她的閨房!

    絲毫不在乎她的清譽,或是依然將她視為己有,謝瀾音氣極了,猛地坐了起來,死死盯著昏暗裡的男人,咬牙切齒道:“你到底想怎樣?是不是非要我死你才肯放過我?”

    她跟他沒有任何可能,難道非要她把話說絕,非要她提醒跟他攀親會連累她的親人嗎?

    她知道他無奈,知道他可憐,她只想幹乾脆脆地斷了,不想在他傷口撒鹽。

    “你死了我也會追著你。”短暫的死寂後,蕭元平靜地道。

    謝瀾音閉上眼睛,淚水不受控制。

    她哭得沒有聲音,蕭元摸不清她在想什麼,取出夜明珠,她飛快朝裡面轉了過去。

    蕭元心中一動,“你哭了?”

    謝瀾音沒有接話,肩膀卻顫了一下。

    她這樣比罵他還讓他心疼,蕭元挨著她坐下,她想躲,他搶先將人拽到懷裡,大手摸上她臉,一臉淚。

    蕭元愧疚地親她腦頂,緊緊抱著她,“瀾音,是我不好,讓你受了這麼多委屈。”

    他知道她還喜歡他,她有她的驕傲與苦衷,喜歡卻不能嫁,她並不比他好受,唯一比他強的地方,是她還有家人。

    “不用你自作多情,我是因為想我大姐哭的,你走,再敢來,我絕對會告訴我父親。”謝瀾音用力推他,努力憋著淚。

    蕭元沒有鬆手,沉默許久,才攥住她手道:“瀾音,如果,如果我能光明正大地娶你,你願意嫁我嗎?”

    他不想求那人,但他願意為了她求一次。

    謝瀾音怔住,呆呆地看著他胸口。

    蕭元扶正她,捧著她濕潤的臉龐又問了一次,“如果我能娶你為王妃,你願意嫁嗎?”

    “你要做什麼?”謝瀾音腦海裡一片紛亂,茫然地問。

    “明天你就知道了。”蕭元親親她額頭,喃喃道:“瀾音,你大姐出嫁時,我去看了,我很羡慕,你也一樣,是不是?”

    羡慕旁的有情人,可以歡天喜地結為連理。

    他知道她也羡慕,所以想給她。

    夏日天長,亮的也早。

    所以陸續到來等待上朝的官員們都看見了大殿臺階前的一道筆直身影,身著繡蟒紫袍,有別于太子杏黃色的朝服,但是看身高,卻也不是衡王蕭逸。

    離得近些,終於明白,那就是秦王蕭元,本朝最不受寵的皇長子。

    相熟的官員們不禁低聲嘀咕了起來。

    皇子們封王前沒有資格上朝議事,蕭元雖然封王了,回京後卻一直以身體不適為由幽居秦王府,兩個多月都沒有露過臉,怎麼今日破天荒的上朝來了?

    身後眾臣竊竊私語,蕭元恍若未聞,眺望前方威嚴的大殿,神情冷漠。

    “大哥怎麼來了?”衡王蕭逸姍姍來遲,看到這位兄長,官員們不好輕易搭話,他沒有那麼多顧忌,微愣之後笑著上前招呼道:“真是難得啊,不過聽說大哥一直在服藥,可千萬別逞強,朝廷大事有諸位大臣們替父皇分憂,少你一個也沒關係。”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8 22:11:44

第五十三章

    蕭元側頭看他,眼裡卻沒有他,餘光從那邊謝徽身上掠過,馬上又移開了。

    蕭逸碰了個悶釘子,冷哼一聲,不怎麼甘心地站到了蕭元身後。哪怕臣子們都知道他地位比蕭元高,但明面上都不能壞了規矩,白白給人話柄。

    太子是最後到的,他沒有弟弟那麼閑,直接越過蕭元,站到了他前面。

    雖然長幼有別,但他是太子。

    站好了,太子也目視前方,蕭逸想跟他說話,被他瞪了一眼。

    約莫一刻鐘後,宣德帝到了,上面太監揚聲宣百官進殿。

    龍椅之上,宣德帝掃了眼走在太子之後的蕭元,並未見詫異,畢竟這邊的事早有人告訴他了。

    處理完昨日遺留的問題,再商議一番新的摺子,就到了“有事起奏、無事退朝”的時刻。

    眾人目光都落到了蕭元身上。

    蕭元不負眾望,不緊不慢地走到大殿中央,垂眸道:“父皇,兒臣有事相求。”

    “說來聽聽。”宣德帝懶懶地靠到龍椅上,微眯著眼睛看下面的兒子。

    蕭元抬頭看他,目光平靜,“回父皇,前年二月,父皇賜婚兒臣與沈氏,可惜沈氏為救兒臣沖喜逝去,兒臣醒來得知,感其情真請旨終身不娶,父皇也應了。但兒臣在陝西歷練兩年,漸漸意識到當時太過衝動,只補償了沈氏,卻愧對祖宗愧對父皇。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兒臣怎能因亡妻空置王妃之位,致使膝下沒有嫡子襲爵?故懇請父皇準兒臣再娶王妃,生育嫡子延綿香火。”

    此言一出,有那反應比較慢的官員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本來就是,哪有一個大男人為個死去的女人不娶妻子的?

    點完後,才發現氣氛好像不對,跟著猛地想起皇上不喜歡這個兒子,那官員登時出了一身冷汗,低下腦袋,再也不敢露出任何贊同之意。

    太子與蕭逸是清楚那聖旨內情的,明白父皇本就是為了懲罰蕭元才降的旨,現在肯定不想成全蕭元,但蕭元當著文武百官的面說出這番在道理上不該拒絕的話,讓人不好推諉,於是蕭逸出列,替父皇分憂數落兄長道:“大哥,常言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與大嫂伉儷情深的事都傳遍天下了,現在反悔,豈不是自己扇自己的嘴巴?父皇當時勸你再三思量,是你一意孤行,如今你不怕名聲有損不要緊,難道你也要父皇陪你一起淪為百姓口中的笑柄?”

    宣德帝慢慢點點頭,“衡王言之有理。”

    “父皇,”蕭元撩起衣擺跪了下去,似乎猶豫了片刻,才叩首懇求道:“父皇,兒臣知道此事會讓父皇為難,只是兒臣不想因一時衝動將來無顏去見祖宗,所以懇求父皇縱容兒臣一次,兒臣也會記住教訓,以後步步謹慎。”

    男人誠懇相求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裡回蕩,百官們雖然聰明地掩飾了情緒,但心裡,除了一些幸災樂禍看熱鬧的,其實都有點同情這位皇長子。簡直就是笑話,自古只聽說父母逼迫兒子早日成親或是娶兒子不喜歡的女人的,兒子反過來求父親允許他娶媳婦,還是第一次聽說,更何況還是在處理政務的堂堂大殿之上。

    僅憑此事,後人們翻看史冊瞥到今日朝會記載,便能知道皇上有多不喜秦王了。

    宣德帝呢,他若是在乎史官怎麼寫,就不會這樣對待皇長子。見三兒子沒轍般望向他,宣德帝擺擺手,再看著跪在那兒的長子道:“你怎麼突然想到此事了?莫非有了意中人?”

    蕭元馬上否認道:“沒有,只是昨夜夢到先祖,這才如醍醐灌頂,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

    宣德帝贊許地頷首,“明白就好,然聖旨已下,不好再改,這樣吧,朕為你指兩個側妃,將來長子記在沈氏名下,由他襲爵。”

    “父皇好意,兒臣心領了。”蕭元抬起身子,望著龍椅上的男人道,“父皇,沈氏對兒臣情深意重,若非為子嗣考慮,兒臣委實不願再娶,所以兒臣想過,再娶一個側妃便足矣,而此人將與兒臣相伴一生,兒臣斗膽求父皇準兒臣親自挑選,興趣相投,日後才能相敬如賓。”

    他求的都合情合理,宣德帝已經拒了一個,為了照顧顏面,不好再拒,慈父般笑道:“好,就讓你自己挑,只要朕覺得合適,就封她側妃。”

    自己挑又如何,封不封還不是得由他決定。

    “行了,散朝吧。”一大早被兒子添了堵,宣德帝還是不痛快的,沉著臉走了。

    百官們也陸續離去。

    蕭元一人獨行,蕭逸追了上來,嬉笑道:“大哥肯定看上誰了吧?真是的,看你似乎足不出戶,原來進京沒多久就挑好了人,說來聽聽,讓三弟我替你參謀參謀?”

    想娶王妃,肯定是不安分了,想拉攏妻族勢力替他撐腰。

    蕭元就跟沒聽懂他的弦外之音一般,逕自揚長而去,往前走時,多看了前面的謝徽幾眼。

    不管怎麼娶她,都得過謝徽夫妻那一關,今日求娶,蕭元知道勝算不大,但他一番跪求便是在謝徽眼前表明了誠意,讓謝徽知道他是真的想娶,只是形勢所迫沒有旁的辦法。當然,謝徽不會因為他的苦衷就原諒他之前的欺騙,但怎麼也會彌補一些,日後真正出手時,他再暗中登門負荊請罪。

    就是不知道,她聽說這件事後,會不會稍微原諒他幾分?

    視線移到武定侯府的方向,想到昨晚她的那些眼淚,蕭元真不知該慶倖她沒有狠心到說忘就忘,還是心疼她的想嫁而不能。

    武定侯府。

    盛夏時節,陽光暴曬,謝瀾音懶懶地不愛出門,傍晚天涼快了,才去母親那邊找弟弟玩。

    初六晉北要辦周歲宴,蔣氏將昨晚與丈夫擬好的帖子拿了出來,念給小女兒聽。

    謝瀾音有些心不在焉。

    昨晚蕭元問她願不願意嫁他為王妃,她不知道,更想知道他要做什麼,他卻不說,很快就走了。但謝瀾音可以猜啊,他想娶她,必需求得皇上同意,那皇上會答應嗎?還有蕭元,會不會直接告訴皇上他想娶的人是她?

    想想就害怕,皇上同意了,說明他對兒子還有點情分,一旦不同意,還是會遷怒謝家吧?

    “姐姐!”晉北躺在那兒用小腳丫子跟姐姐玩呢,見姐姐不抓他的腳了,急得叫了聲。

    謝瀾音回神,看著只穿了一條繡鯉魚紅肚兜的弟弟,笑著抓住小傢伙的胖腳丫子,狠狠親了口。

    “你倒不嫌髒。”蔣氏笑著道。

    “晉北哪都是香的。”謝瀾音晃晃弟弟蓮藕般的兩條小短腿,低頭逗他,“晉北說是不是啊?”

    晉北不太懂,只知道姐姐與娘親在說他,高興地直蹬腿。

    姐弟倆正鬧得歡,謝徽進來了,身穿一襲灰色夏袍,儼然是換過衣裳才來的。

    “爹爹!”晉北一骨碌爬了起來,朝爹爹要抱抱。

    面對白白胖胖的可愛兒子,謝徽忍不住露了一絲笑。

    謝瀾音見了,暗暗松了口氣,不管蕭元有沒有去求皇上,父親肯定還不知情。

    她沒有做錯事,不怕父親責罰,但謝瀾音就是怕父親生氣,氣他的欺瞞。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8 22:12:15

第五十四章

    距離晚飯還早,一家四口坐在一塊兒共用天倫,謝徽敏銳地發現小女兒有些走神,偶爾眉尖微蹙似有心事。以為小女兒還在因兩個姐姐的離開傷神,謝徽這個話少的父親想了想,終於想到一件小女兒可能感興趣的事,還故作聰明地對妻子道:“今日早朝,秦王也去了,求皇上准他娶王妃,好誕育嫡子。”

    謝瀾音震驚地抬起頭。

    他,他竟然在朝會上求娶?

    謝徽見小女兒果然被吸引了,難以察覺地顛了顛賴在他懷裡的胖兒子。

    “他想娶哪家姑娘?”因為當時一起進的西安城,蔣氏對這位身世可憐的秦王也有點好奇,“皇上答應了嗎?”

    這正是謝瀾音也急於知道的,忘了掩飾,緊張地盯著父親。

    在妻女共同的注視下,謝徽按下兒子要抓他臉的小壞手,回想秦王跪在大殿上的身影,歎道:“秦王說他還沒有想娶的,只是先求旨意。皇上沒應,只准他娶側妃,側妃生了兒子再記在已故沈王妃名下,充當嫡子,繼承爵位。”

    蔣氏聽了,皺眉道:“這,皇上也太……”

    謝徽朝妻子搖搖頭。

    蔣氏及時閉了嘴,沒有妄加議論天子,只是更加同情秦王了,小小年紀沒了娘,長大了親爹又不把他當兒子看,連娶媳婦這種天經地義的事,都不能隨心所欲。以前她心疼早年喪母的丈夫,但現在有了秦王對比,丈夫頓時要好命多了,不管公爹如何偏心,都沒有干涉兒子娶妻過。

    謝徽也同情秦王,但只是一會兒罷了,很快心思就都回到了兒子身上,一心哄兒子。

    那邊謝瀾音低下頭,假裝擺弄弟弟玩膩了扔在一旁的布麒麟。

    側妃,生了兒子記在沈氏名下……

    毫無預兆的,眼淚掉了下去,落在了布麒麟身上。

    謝瀾音迅速轉過身,仰起頭,將眼淚憋了回去。

    有緣無分,她認了。

    六月初六,晉北抓周。

    別看小傢伙是謝家孫輩裡最小的一個,因父親謝徽是世子,將來侯府爵位定會落在晉北頭上,所以謝定格外看重這個孫子,也是想補償長子吧,這次他將么孫的抓周宴辦得格外隆重,凡是有點關係的同僚都下了請帖。

    謝定現任兵部左侍郎,因為前年抗擊倭寇的戰功很得宣德帝看重,極有可能是下個兵部尚書,眾臣自然給他面子,紛紛攜女眷來慶賀,武定侯府門前,賓客絡繹不絕。

    內閣首輔許大人也來了,謝瀾音也終於在自家花園裡見到了曾經有過一點淵源的許雲柔。

    “瀾音姐姐。”在謝瀾月的引薦下,許雲柔來到了謝瀾音跟前,一雙美眸新奇地端詳謝瀾音。

    嬌滴滴的聲音,謝瀾音不知為何想到了山洞裡許雲柔不停喚著的“逸哥哥”,雖然她沒看見許雲柔與衡王蕭逸做了什麼,但也能憑許雲柔哀求的聲音猜到兩人做的肯定比她與蕭元還出格,不禁有些尷尬,笑著打過招呼,很快就移開了視線。

    許雲柔眼裡閃過一絲困惑。

    這位美得讓她都驚豔的謝家五姑娘,似乎不太喜歡她?

    但她怎麼都想不到其中的緣故,見謝瀾音對她不是很熱絡,自去找旁的相熟夥伴了。

    人走了,謝瀾音才又看了過去。

    有身為內閣首輔的父親,許雲柔在貴女圈裡頗為吃香,沒過多久就成了花園裡身邊聚集夥伴最多的姑娘。許雲柔本人呢,容貌嬌美,美得溫柔靜雅,笑起來右臉頰上有淺淺的梨渦,瞧著也容易讓人親近。

    想到許雲柔很快就要做衡王妃了,謝瀾音心情又低落了下去。

    他請旨了,皇上沒有答應,這幾日他也沒來找她,應該是,徹底死心了吧?

    他來糾纏,她煩躁氣惱,他不來,她竟然還有點空落落的。

    不過,習慣了就好了,就像那年離開西安回杭州時,她不就成功忘了他嗎?

    舒了口氣,謝瀾音剛要過去招呼客人,身後忽有人小聲喊她,聲音怪異,有點耳熟。

    謝瀾音隱隱猜出來人是誰了,看看前面三三兩兩聚在一處的姑娘們,謝瀾音突然頭大如鬥。花園裡這麼多姑娘,郭澄竟然敢跑過來?他究竟有沒有將姑娘們的清譽放在眼裡?

    怕自己被他纏上,謝瀾音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我喊你你沒聽見?”

    沒走兩步,胳膊被人扯住了,謝瀾音腦海裡嗡的一聲,只是沒等她想好要如何應對,如何跟眾人解釋她與郭澄的拉拉扯扯,就見眼前多了一個身穿紅裙的高挑姑娘,臉上妝容精緻,可不就是男扮女裝的郭澄?

    “看你嚇的,臉都白了。”小姑娘俏臉蒼白,郭澄好笑地拉著她往一旁的蓮花池旁走,“來,我跟你說幾句話,說完馬上走,只要你配合,不會讓旁人看出來的。”

    他說話時,附近有人往這邊望了過來,謝瀾音咬咬牙,硬著頭皮隨他去了。

    “你到底要說什麼?”到了池邊柳樹下,謝瀾音立即甩開郭澄的手,皺眉瞪他,“我告訴你,你再敢這樣冒冒失失地來找我,我讓我父親打斷你的腿,我說到做到。你不顧我的名聲,那我也不顧你的死活!”

    她是真的生氣了,之前還覺得郭澄雖然招人煩卻不惹人厭,現在開始,謝瀾音只求以後都不用再跟此人打交道。

    郭澄有些委屈,雙手擺在前面捏著帕子,如受氣的小媳婦般無辜地看著她,“我想見你,你不出門,那我只能這樣了。瀾音你別生氣,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我只想問問你,你考慮的怎麼樣了?”

    “考慮什麼?”謝瀾音困惑地問,剛說完,記起來了,可郭澄已經急切地解釋了起來,朝她走近一步道:“嫁給我啊,瀾音,我真的喜歡你,我已經想過了,只要你嫁給我,我就去好好讀書,有我祖父幫忙,怎麼也能撈個一官半職,養你沒問題。”

    以前他捉弄小姑娘,祖母總是說他沒開竅,早晚討不到媳婦,但那日祖母做壽,他坐在長椅上等著捉弄人,走廊拐角卻轉過來一個牡丹花似的姑娘,笑得甜美好看,說話聲音也輕輕軟軟動聽,郭澄就明白,他開竅了,他想娶她。

    少年扮相離經叛道,但那一雙眼睛明亮誠懇,眼裡只有她一人。

    戶部尚書家的二公子,有身份有容貌,就算沒有大前程,這輩子也註定衣食無憂。

    如果沒有遇到蕭元,謝瀾音極有可能會答應這個坦率的少年郎,只是……

    謝瀾音知道,就算她嫁不了蕭元,她也不會嫁給郭澄。跟郭澄在一起,她或許會過得很開心,但她想找一個能夠依靠的男人,或是會挑劍馴馬,或是箭術精湛能保護她,或是有足夠的膽量帶她去她想去的禁地,或是會……

    越這麼想,越想他。

    眼睛發酸,謝瀾音轉過身,不再看郭澄,‘“我不喜歡你,你去找旁人吧,以後別再來了。”

    不喜歡就要說清楚,免得拖拖拉拉的,他越陷越深,決定出來時也會更痛苦。

    那人不就是這樣對她的嗎,用假身份一點點偷了她的心。

    “我走了,你也快點走吧。”從滿池碧綠荷葉上收回視線,謝瀾音抬腳要走。

    “你說的不算,我去求祖母,讓她來提親,只要你父母答應了,你就得嫁給我!”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8 22:12:33

第五十五章

    被喜歡的姑娘直言拒絕,郭澄先是失望難過,然而看著她轉身離開的背影,郭澄更多的還是不甘心與不舍,示威般丟下一句話,生怕她再拒絕般,撒腿跑了,跑了幾步記起自己現在是“女兒身”,再迅速從大步換成小步。走得遠了,郭澄才戀戀不捨地回頭,倔強的神情倒像是在跟好姐妹置氣。

    謝瀾音忍俊不禁,這幾日第一次真正地笑了出來。

    下午客人散了,謝瀾音看著母親將弟弟哄睡著,她掩面打個哈欠,也想回去歇晌。

    “瀾音等等。”

    蔣氏叫住女兒,掩好紗帳,她示意女兒坐到書桌旁,娘倆面對面坐著,坐好了卻不說話,只看著女兒笑。

    謝瀾音被母親笑得心中奇怪,摸摸自己的臉,疑道:“娘叫我過來做什麼啊?”

    蔣氏握住女兒小手,瞅瞅窗外,輕聲道:“今年開春,郭澄去梅林那邊見你了是不是?還有今日,聽說他竟然扮成姑娘去找你了?瀾音跟娘說說,他三番兩次找你做什麼,若是欺負你,娘替你做主。”

    自家裡發生的事情,她當然都知道,年初沒問是因為女兒有意中人,她根本沒考慮郭澄,現在不同了,那人悔婚不見蹤影,她是該替女兒琢磨新的夫君人選了。如果女兒喜歡郭澄……

    “娘你別誤會!”謝瀾音趕緊打住母親的胡思亂想,想了想,有些無奈地道:“他,他是喜歡我,但我不喜歡他,所以我跟他什麼關係都沒有。”

    “那你怎麼朝他笑了?”蔣氏之所以考慮郭澄,就是因為女兒的那個笑。

    謝瀾音得知母親因此生了誤會,撲哧笑了出來,細聲將郭澄古怪的模樣學給母親聽,末了道:“娘,他說請郭老太太來提親,我也不知真的假的,萬一郭老太太來了,你千萬別答應啊,我跟他或許能玩到一塊兒,但我不想嫁個孩子脾氣的丈夫。”

    女兒把話說明白了,蔣氏點點頭,慈愛道:“行,娘知道了,瀾音快去睡會兒吧,今日你也累了。”

    謝瀾音撒嬌地抱了母親一下,笑著走了。

    蔣氏臉上笑容卻在女兒出門後淡了下去,不喜歡孩子氣,是因為之前遇到過穩重的吧?

    想到那個讓她滿意又讓她失望的前准女婿,蔣氏無聲地歎了口氣。

    “怎麼愁眉苦臉的?”謝徽從前院過來,見妻子面帶愁容,疑惑地問。今日兒子周歲,他請了一日假。

    蔣氏將女兒與郭澄的事說了,謝徽得知郭澄的脾性,倒很贊同女兒的選擇,“寧缺毋濫,瀾音才十五,你別著急,晚點嫁也好。”

    蔣氏也知道自己的女兒絕對不愁嫁,一時感慨罷了,聞到丈夫一身酒氣,去給他倒醒酒茶。

    謝徽沒用,藉著酒興,拽過妻子親了起來。

    忙完再躺下,夫妻倆起來地就遲了,謝瀾音過來時,得知父親母親還沒起,便要回去,一轉身,卻見有個小丫鬟趕了過來。瞧見她,小丫鬟朝那邊的玉盞點點頭,直接同謝瀾音道:“五姑娘,門外有位自稱姓袁的公子,說是來給小少爺送周歲禮的,想拜見世子與夫人。”

    姓袁的公子……

    謝瀾音身形晃了一下,玉盞鸚哥嚇了一跳,一起來扶她。兩人都跟著去了西安,自然知道袁公子是何人,這會兒齊齊看向謝瀾音,不知該驚喜還是生氣,畢竟姑娘那麼喜歡袁公子。

    “讓他走!”謝瀾音看向門口,毫不猶豫地道。

    他來做什麼?難不成真想求父母允許她嫁過去給他當側妃?

    謝瀾音怕他一開口,父親新仇舊恨一起算,先一劍刺到他身上。

    小丫鬟愣了會兒,見姑娘仿佛十分生氣,猜測對方不受歡迎,轉身就要去回話。

    “帶他去書房。”

    正屋門前突然傳來一道冰冷的聲音,謝瀾音提著心回頭,對上父親冷峻的臉龐,寒眸隱含怒火。

    蕭元來了,父親也知道了,謝瀾音想不到辦法阻攔父親去見他,只能要求一起去。

    “瀾音聽話,回去。”女兒一臉擔心,明顯是為那個負心人,謝徽怎會帶女兒同去然後維護他?

    “爹爹!”謝瀾音拽住父親衣袖,哀求地望著他,眼裡轉了淚,“爹爹,你讓我去吧……”

    謝徽剛要吩咐鸚哥帶姑娘走,那邊蔣氏走了出來,將女兒喚到身邊,一邊替她擦淚一邊道:“一塊兒去吧,我也有話問他。”

    丈夫沒見過那人,只氣對方辜負了女兒,蔣氏卻總覺得其中有隱情,而且就算她已經決定不管對方有何苦衷都不會再將女兒嫁給他,也不願意看到丈夫出手傷人。

    女人家容易心軟,謝徽不願妻女去,可是對上妻子堅持的眼神,他無奈地皺皺眉,領頭朝書房走去。關係到女兒的名聲,到了前院,謝徽命心腹侍衛在院子裡看著,不許任何人靠近書房。

    謝瀾音終究沒有勇氣面對父母發現蕭元真正身份後的模樣,垂著腦袋跟在二人身後跨進了門檻。

    “伯父,伯母。”聽到腳步聲,蕭元從一幅字畫前轉過身,恭敬地喚道。

    他是悄悄來的,著一身再尋常不過的灰袍,頭上的斗笠此時就放在不遠處。

    看清他面容的那一瞬,謝徽腳步一頓,難以置信地盯著幾步之外的秦王。

    而蔣氏只看到了她曾經的准女婿,見蕭元比上次見面瘦了一圈,精神瞧著也不大好,顯然這陣子過得也煎熬,心底頓時複雜起來,有心疼有疑惑,剛要開口,身旁丈夫突然跪了下去,“謝徽拜見秦王殿下。”

    這回輪到蔣氏傻眼了,驚詫地盯著蕭元。

    蕭元當然不能讓心裡的岳父跪他,一個箭步沖上來,搶在謝徽雙膝落地前托住他手臂。謝徽可只將他當秦王看,堅持要跪。蕭元功夫再好,架不住這不是比武對招,謝徽本身又有功夫,眼看攔不住,他退後三步,一撩衣袍也跪了下去,緊接著朝謝徽蔣氏鄭重地磕了一個頭,“伯父伯母,元啟鬼迷心竅,怕二老不願將瀾音嫁我,竟想出騙婚那等下三濫的法子,今日元啟是專程來請罪的,求伯父伯母責罰,無論打罵,元啟絕無怨言。”

    額頭貼著地面,沒有起來的意思。

    再不受寵,都是皇子是王爺,更是頂天立地的大男人,卻在他們一家面前跪了下來。

    知道他的隱瞞後,謝瀾音沒有給過他一次好臉,可是親眼看著他跪他們,她還是忍不住心疼,轉過身,背對三人無聲落淚。

    先是欺騙,再有那道聖旨,父母不會同意她去做什麼側妃妾室的,明知沒有可能,他又何苦……

    蔣氏很聰明,已經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了,畢竟有了感情,進京後又越發理解蕭元的為難之處,人家堂堂王爺也來誠懇賠罪了,蔣氏立即上前扶他,“有話慢慢說,殿下先起來,您再這樣,是要我們夫妻跪著與您說話嗎?”

    蕭元抬頭看跪在對面的謝徽。

    謝徽面沉如水。

    蔣氏見丈夫竟然強起來了,瞪了他一眼,語氣隱含嗔怪,“你也起來吧,瀾音,去扶你爹爹。”

    謝瀾音飛快擦了一把眼淚,朝父親走去。

作者: 發表回覆    時間: 2019-2-8 22:12:49

第五十六章

    謝徽聽到女兒的腳步聲,這才站了起來,看著蕭元衣袍道:“殿下有殿下的苦衷,臣一家明白,談不上責罰,只是殿下既然奉旨不再續娶,那之前與小女的口頭婚約自然跟著作廢,還請殿下忘了小女,另尋側妃人選。”

    謝瀾音停在了父親身後,眼簾低垂。

    蕭元看不見她,愧疚地看看蔣氏,再同謝徽道:“伯父,我真心喜歡瀾音,除了名分,我什麼都能給她,求您成全我一次?”

    謝徽看都沒看他,側身道:“殿下厚愛,可惜小女自幼嬌生慣養,受不得半點委屈,甯為商人妻,不做高門妾,相信殿下也知道她的脾氣。殿下千金之尊,未免逗留太久惹人注意,還請您別再為難微臣一家,速速離去。”

    秦王不為皇上所喜,官員們避之不及,謝徽自己不怕仕途被連累,卻不想旁的親戚因為這門親事被皇后太子一党打壓,最重要的是,他不會讓掌上明珠給人做妾,將來生了兒子還得記在旁人名下。

    他語氣不容商量,蕭元轉向蔣氏,面帶懇求。

    蔣氏歎了口氣,心有不忍地轉身道:“殿下還是走吧,瀾音,與你無緣。”

    她同情這位皇長子,但再同情,也不能把自己的女兒賠進去。

    一家三口眼裡都沒有他,蕭元僵僵地站著,不知過了多久,他發出一聲自嘲的笑,垂眸道:“既然伯父伯母心意已決,元啟無顏再多糾纏,只是元啟有一事知會二老。我得到消息,月底太子十九歲生辰,父皇會在朝會上下旨為太子、衡王選妃,伯父伯母若希望瀾音參選,可儘早準備,倘若不願,還是早早替瀾音定門親事罷,告辭。”

    該說的都說了,蕭元朝謝徽夫妻行了一禮,從謝徽身邊經過,終於對上一直躲在父親身後的小姑娘。蕭元苦笑,頓足,凝視她殘留淚珠的側臉道:“瀾音,之前種種,是我對不起你,既然你我有緣無分,我祝你另覓如意郎君。”

    謝瀾音呆呆地看著地面,視線模糊。

    蕭元最後看她一眼,戴好斗笠,揚長而去。

    謝徽出去送客,謝瀾音依然呆呆地站著,直到蔣氏走過來,謝瀾音才撲到母親懷裡,泣不成聲。

    曾經她以為他是個騙子,那些甜言蜜語都是假的,她真進了王府,他也可能再去哄旁人。可他為了她當著文武百官的面求皇上了,為了她來給她的父母磕頭了,謝瀾音徹底信了他對她的心。

    可是有什麼用?

    她嫁不了他。

    即便她只想嫁他。

    事情沒有結果前,他不來找她,她故作放鬆,“慶倖”他放棄了,現在他真的放手了,謝瀾音卻只覺得心疼,整個人好像都被掏空了。

    “娘,娘……”伏在母親懷裡,謝瀾音淚如泉湧。

    蔣氏抱著仿佛失了最重要的人的女兒,心中也一片酸楚。

    但她更在意蕭元離開前的那番話。

    蕭元那麼喜歡女兒,如果不是真的要選秀了,他不會提醒他們早點嫁了女兒的。

    “瀾音,你跟娘說,你想嫁給太子或衡王嗎?”蔣氏摟著女兒,低低地問道。不是她太高看自家女兒,但以女兒拔尖的容貌和侯府貴女的身份,當選皇子妃極有可能,她先探探女兒的底,如果女兒真有心高嫁,她再提醒她萬一選不上正妃,可能會因容貌過美被指側妃的那一層。

    “我寧可死也不會嫁給他們!”謝瀾音哽咽著道,手攥緊了母親的衣裳。沈皇后母子三人是蕭元的死敵,她便是一輩子嫁不出去,也不會與他們攀親,讓他苦上加苦。

    女兒情緒激動,蔣氏連忙轉移了話題,幫女兒擦擦眼睛,送她回屋休息。

    夜裡蔣氏靠在丈夫懷裡,頭疼地與他商量,“要不,讓瀾音嫁給懷舟吧,這兩個孩子一直玩得好,大哥嫂子他們也一直都想親上加親呢。”

    “懷舟對瀾音只有兄妹情,瀾音也一樣,何況遠水解不了近憂。”謝徽望著昏暗的床頂,一句話否定了妻子的主意。他是男人,知道男人都想娶自己喜歡的姑娘,為了逃避選秀將兩個孩子湊成一對,三侄子能對女兒負責一時,一旦遇到了中意的姑娘……

    謝徽不想委屈女兒,也不想委屈侄子。

    “看看郭家那邊吧。”沉默片刻,謝徽突然道,“三天,如果三天內郭家來提親,你再問問瀾音的想法,瀾音同意了,咱們就儘快將親事定下。”

    “可你不是看不上郭澄嗎?”蔣氏困惑地抬起頭,“怎麼又……”

    謝徽拍拍她肩膀,昏暗裡神色凝重,“秦王嘴上放棄了,我怕他心裡還惦記著瀾音,瀾音若是低嫁,將來恐怕有麻煩,郭澄有郭大人為他撐腰,秦王想動瀾音,也得事先掂量掂量。”

    “你把他想成什麼人了?”蔣氏輕輕推了丈夫一下,根本不信蕭元會做霸佔旁人妻子的事。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謝徽對蕭元的人品可不敢恭維,“其實郭澄,雖然胡鬧,勝在心思簡單,這樣的人不會同瀾音耍心眼,婚後好管,外面有咱們盯著,不會鬧出事情來。倘若郭家沒來提親,我再另尋品行出眾的子弟。”

    暫且也只能這樣了。

    翌日早上,謝徽天沒亮就去上朝了,往常蔣氏送走丈夫還會再打個盹兒,今日毫無睡意,躺在床上琢磨小女兒的婚事。

    窗外天漸漸亮了,乳母將晉北抱了過來,見到活潑可愛的胖兒子,蔣氏稍微好受了些。

    “夫人,五姑娘來了。”

    聽到玉盞通傳,蔣氏微微吃驚,以前女兒遇到不開心的事,都會悶在屋裡,今天怎麼破例了?

    她望著門口,待女兒一臉憔悴地走進來,蔣氏的心就像被人狠狠捶了一下,止不住的疼。

    “晉北,快去給姐姐抱抱。”知道女兒最喜歡弟弟,蔣氏將兒子放到榻上,讓他去找姐姐。

    晉北晃晃悠悠地走了過去。

    謝瀾音強顏歡笑,抱住弟弟親了口,趁丫鬟們出去的時候,她抱著弟弟坐到母親旁邊,垂著眼簾問她,“娘,選秀的事,你跟爹爹是怎麼想的?我想不參加,只能提前定親吧?”

    雖然心裡難受,關係到自己的下輩子,謝瀾音還是仔細想過了,他都放手了,她也該往前看。

    蔣氏憐惜地摸摸女兒腦頂,反問道:“那瀾音願意嫁嗎?”

    謝瀾音捏捏弟弟的小胖手,輕聲打趣道:“只要不是太差,我聽你跟爹爹的。”

    “郭澄也行?”蔣氏盯著女兒的眼睛,試探著問。

    謝瀾音詫異地抬起頭。

    蔣氏肯定地頷首,低聲解釋道:“郭大人是戶部尚書,一旦將來他……反悔,郭家能護住你。”

    謝瀾音有些失神。

    他還會反悔嗎?

    罷了,不管他反不反悔,她現在都需要找個人嫁了,難得郭澄心心念念想著娶她。

    謝瀾音知道自己不會像喜歡蕭元那樣喜歡郭澄,但她會好好跟郭澄過的,如此大家都安心。

    【卷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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