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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惜薇 -【胖閨秀好招搖 下】《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15:33     標題: 惜薇 -【胖閨秀好招搖 下】《全文完》

胖閨秀好招搖 下 作者:惜薇

貴為七皇子的他,允許霍嫵像叫自家兄弟一樣喊他七哥,
不僅知曉她的所有喜好,看到有啥好吃好玩的第一個想到她,
還記得她說過的每句話,包括她往後想要在院子何處種花草、搭鞦韆,
他的種種表現,連她在內的所有人都以為他對她是對待妹妹一般的疼寵,
只有他自己明白,這可是從前世累積至今的深情,
不過這小丫頭不知怎麼了,他為了抵抗蠻族前往邊塞當天,
她只托太子轉交一個平安符給他,這會兒卻打著送藥材的由頭直闖軍營,
還堅持要他脫下衣袍讓她看——有沒有受傷,
有邊城女子跳舞向他示好,她大吃飛醋,當場也跳了一段給對方難堪,
呵,看來她對於男女情愛終於開竅了……
  
女主角:霍嫵
男主角:衛旌笙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16:02

第一章

  【第二十一章 競拍就是各憑本事】
  聚珍樓立時已久,既然取名「聚珍」二字,自然有著一覽萬千珍寶的底氣,此樓是由往前數兩朝、當時皇帝最心愛的長公主所設立,長公主最愛奇珍異寶,特以此樓匯聚天下同好,時不時召開品鑒大會,聊此同樂。
  陳思璿一早便派人將請帖送去鎮國公府,沈容此時正拿著這張請帖在手,翻來覆去地瞧著,與女兒道:「那位陳小姐好巧的心思,連請帖都用上了紙鏤的手藝,捧在手裡還有淡淡的花香,叫人聞了心曠神怡。」
  霍嫵哼哼唧唧地不答話,趴在桌上把玩著母親的絹花。
  沈容戳戳她的額頭,道:「我與你說話,可是聽進去了?陳小姐歸根結底才及笄不久,陳家偌大一個氏族,主母新喪,她一個小姑娘,旁的不說,這理事的本領還是很值得你向人家學一學的。
  「你看看你,坐沒坐相的,成個什麼樣子?」沈容說著,順手撈起竹枝在霍嫵背上拍了一下,「過不久也是大姑娘了,怎麼還跟個小孩子似的,叫母親怎麼放心?」
  霍嫵站起來走到沈容那一邊的榻前,挨著她坐下,親暱地用頭蹭了蹭她的臉頰,「這有什麼關係,大不了我一直留在家裡陪著父親母親,反正咱們家也不缺我這口飯吃。」
  「盡說傻話。」沈容捏捏她的小鼻子,伸手環著她道:「女兒家大了,總歸是要許人家的,哪有把你留在身邊的道理。」
  霍嫵瞪大了眼睛看向沈容,控訴道:「母親嫌棄我!」
  「哪會啊!」沈容笑著拍拍她的手臂,道:「雖然你吃的多些,文采差些,但我這一生只得你一個女兒,況且你還是我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前頭那兩個臭小子我都不嫌棄,又怎麼會嫌棄你呢?」
  「母親,你這是在取笑我吧?」霍嫵氣鼓鼓地想,什麼吃的多,也還好啊,她偷偷捏了把自己的腰,這不也沒見長胖啊!
  「好好好,母親說錯話了還不行嗎?」沈容道:「對了,我看這帖子上寫的日期是五日後,到時你去了,看見什麼中意的東西,只管出手就是,我霍家的女兒,可別學了那小家子氣的做派。
  「還有,今春的新衣我命嬤嬤送去你房中了,你得空試試合不合心意,春日裡你們這些女孩兒們宴飲多,我家阿嫵可不能給人比了下去。」
  霍嫵笑著應了。
  五日後恰是個大好的天氣,一大早便艷陽高照。
  霍嫵乘著馬車到聚珍樓時,徐妧楓家的馬車已經停在了門口,她見印著霍氏私印的馬車過來,立即跳下馬車,攔住了霍嫵的馬車。「阿嫵,咱們一塊兒進去吧!」
  春鶯為霍嫵掀開車簾,笑道:「徐小姐還是這麼個急性子。」
  「那可不,我在這兒都等她多久了,現在才來,難不成你家小姐又睡過頭了?」
  「你少污蔑我。」清亮的女聲從帷帽下傳來,霍嫵下了馬車,與徐妧楓並肩走進樓內,邊與她道:「還不是母親,越發喜歡打扮我了,這不,一大清早的天還沒亮,就把我從床上拖起來換衣裳首飾,要我說,今日的主角是陳思璿,咱們不過是來湊個趣兒的,何必費這麼多心思,還不如多睡會兒。」
  她說著,又打了個哈欠,顯然困極了。
  然而徐妧楓擺明站在沈容那一頭的,「伯母說的沒錯啊!總不見得好事咱們大家一起做,風頭全由她陳思璿一個人佔了呀,再說了,這事兒的由頭本就是她家牽扯出來的。
  「你也知道原先那段時日,京裡暗地都傳些什麼,說你嘉寧縣主是那貴人面前嬌養著長大的人間富貴花,端的是不識百姓疾苦,而她卻是下凡來的活菩薩,面慈心善,這兩者一對比,可不就把你給比下去了嗎?幸虧裕王殿下之前為你說話,要不然,我都要為你生氣了。」
  「多謝妧楓惦記著我了。」霍嫵摘下帷帽,命春鶯把請帖遞給門人,自己與徐妧楓一道往樓上走去,「只是我覺得,人間富貴花什麼的,不是挺好的嗎?若我真有本事一輩子都能得這麼個稱呼,那才是我的福氣呢!」
  「也是。」徐妧楓目光灼灼地盯著霍嫵的臉,道:「怪不得我一見到你,就打定了主意要與你做知交好友呢!」
  「為什麼?」霍嫵好奇地問道。
  「自然是因為你生得好看,合了我的眼緣吶!」徐妧楓理所當然地回答,「我哥老說陳思璿多麼美麗清雅,我才不覺得呢!她若敢像你今日這樣穿一身的紫,不被你比下去才怪!」
  霍嫵今日穿著一襲瑰紫色羅裙,她生得白皙,肌膚細膩光滑,一張巴掌大的小臉略施粉黛,襯得更為靈秀,一雙秋水剪瞳明淨透亮,使人一見便心生好感。
  霍嫵撫了撫自己的臉,厚著臉皮與她嬉笑道:「多謝你的讚美。」
  她承認,她就是個愛漂亮的小姑娘,悉心打扮一番被好友誇獎了,心情好,不必遮掩。
  「我大嫂從邊關帶來的雪膚膏,我與母親用著甚好,我回去看看,若還有餘,便命人送些給你,如何呀?」霍嫵在徐妧楓耳邊輕聲道。
  徐妧楓看似大剌剌地不在乎外表,到底是個姑娘家,聽她這麼說,馬上應了聲「好」。
  到了二樓,各家女眷已來了大半,大家彼此都熟得很,也能說到一處去,便各自尋了雅間坐下,而公子郎君們則坐在西側,恰與她們相對。若有姑娘家不樂意見外男的,只管把竹簾放下就是,這竹簾只遮到一半,也不會擋了一會兒下面的視線。
  陳思璿這等身份的人,不會捨了臉面親自主持這場寶物鑒賞,她只管與各家小姐寒暄幾句,見人都到了,便拍拍手掌,整棟樓的紗簾應聲而下,擋住了從外頭照進來的刺眼陽光,只餘綠盈盈的幽光從各個地方透出來。
  徐妧楓湊近了一看,低聲驚呼道:「阿嫵你快來看,是螢火蟲!」
  每間雅間裡放著的照明之物,不是普通的燭台,正是被捉起來放在囊袋裡的螢火蟲,此時光線一暗,螢火蟲的光亮就顯得溫柔別緻。
  徐妧楓伸手晃了晃囊袋,道:「這麼一棟聚珍樓,又不是螢火蟲多的季節,也難為她,搜羅來這麼多。」她嗤笑一聲,又道:「她不是一向愛說自己有多麼的好心腸嗎?螢火蟲這種朝生暮死的東西,把牠們拘在這裡,讓牠們等死,她這回怎麼不覺得自己殘忍了?」
  霍嫵歎道:「你又來了,剛才她過來與我們打招呼時,你也是這般作怪的語調,我看吶,你是巴不得叫所有人都知道你與她不睦才好。」
  「那又如何?」徐妧楓拈起堅果放進嘴裡嗑了起來,「左右我瞧她不順眼,也懶得與她虛與委蛇。」
  這時,聚珍樓的老闆挺著個大肚子,站到一樓正中央,朗聲道:「各位貴主兒大駕光臨,我這聚珍樓可真是蓬蓽生輝啊!」
  徐妧楓與霍嫵耳語道:「這老闆,真是一日比一日圓潤。」
  老闆不知有人在議論他的身形,繼續說道:「我這聚珍樓的規矩,大家也都知道,各家貴人捐出的寶物,前日已送到我這兒,今日募資,所得善款一概用於賑濟流民!」
  西側有兒郎高聲道:「這是自然,權當做件好事了!」
  「那,咱們就開始吧!」老闆笑道:「陳小姐是東道主,這第一樣寶貝,就從陳小姐開始嘍!」
  不遠處的竹簾裡傳來陳思璿的聲音,「無妨,粗陋小物,就當是拋磚引玉了。」
  她雖然這麼說,可是拿出來的卻不是一般東西。
  那是一個青銅打造的博山爐,爐體是豆形,有個高而尖的蓋子,上頭雕刻著蟠龍圖案,爐身上則是層層蓮瓣。
  老闆道:「這是隋朝豐寧公主的東西,算是老東西了呀,難得小姐還保存得這麼好。」說完,他把博山爐放在他手邊的錦盒中,錦盒與兩層樓的每間雅間之間都連有金銀絲線,只需要晃動繩索,就能把寶物順著線遞過去,供個人把玩。
  霍嫵與徐妧楓對這個沒什麼興趣,是以都沒有動手。
  她們沒興趣,卻聽見有道女子嗓音開口——
  「這個我喜歡,願出兩百兩銀子。」
  此人話音方落,霍嫵就聽見徐妧楓嘖了一聲,「還真是……打定主意跟著陳思璿跑了。」
  霍嫵不解地問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16:16

第二章

  「那是新進京的戶部侍郎的女兒,不知被什麼迷了心竅,把陳思璿當自家姊妹看待,與她形影不離的,她對本家的幾個姊妹,也沒見有這麼用心過。」
  「許是……」霍嫵遲疑道:「她們兩人興味相投?」
  徐妧楓翻了個白眼,「依我看呢,是臭味相投吧!」
  「我願出三百兩!」
  「我出五百兩!」
  西側那邊的叫價聲絡繹不絕,陳思璿倒是安安靜靜的不出聲。
  突然有一人喊道:「我出六百兩!」
  有人不滿的道:「剛才我叫的就是六百兩,你難不成沒聽清?」
  年輕兒郎滿不在乎地道:「聽清了,所以我說的是六百兩,金!」
  「六百兩金買一博山爐?」徐妧楓不由得咂舌,「這人腦子壞掉了吧?是真的有錢到沒處花嗎?」
  「那可是景陽侯家最受寵的幼子安珣,他樂意花,也不礙咱們什麼事。」
  景陽侯老來得子,對這個與他孫子同齡的小兒子視若珍寶,少什麼也不會少了他的銀錢。
  安珣朝陳思璿的方向拱手,道:「這博山爐既然是小姐的心愛之物,我雖拍下,自然是要原物奉還,贈予小姐,還請小姐收下。」
  不多時,怡黛走出來,朝安珣福了一福。「多謝公子美意。」
  安珣沒見到陳思璿,頗為失望地朝她那兒望了又望。
  「還真虧得這傻小子買下來這玩意兒,絕了我哥那念想。」徐妧楓嘟囔道:「你不知道,我哥這回連壓箱底的銀兩都翻出來了,滿心想著要將陳思璿的東西拍下,我問他我拿出來的東西怎麼辦,你猜他是怎麼說的?」
  「他壓根忘了還有我這麼個人,連我也要來這兒都忘了,氣得我早上都沒和他一起出門!」
  霍嫵奇怪的問道:「剛剛怎麼好似沒有聽見令兄的報價?」
  徐妧楓有些羞赧的道:「我哥哪裡有這麼多錢去拍,價錢逐輪上漲,他此時怕是蹲在不知道哪個小角落裡,抱著錢袋子痛哭呢!」
  「就你最會嘲笑你哥哥。」
  六百兩金的價位一出,後面的東西再怎麼樣也難以趕上,霍嫵看中了一對白玉耳墜子,花了些銀錢收入囊中,自覺完成了任務,懶得繼續再看下去,她今日起得早,這會兒有些犯困,就歪在椅背上,邊打瞌睡,邊與徐妧楓說說閒話。
  徐妧楓恨鐵不成鋼地說道:「你的東西就快出來了,你一點都不在乎嗎?」
  霍嫵懶懶地答道:「左右又沒個老侯爺家的安珣為我砸大錢,我在乎什麼?隨他去就是了,等有人拍到了我的東西,我再起來道聲謝就得了。」說完,她便微瞇起眼睛。
  她這些年練就一身偷摸著睡覺的本事,人還好端端地坐在那兒,魂早就不知道飄到哪裡去了。
  是徐妧楓急急地把她叫醒,「我說你啊,別再愣神了,都叫到你的東西了!」
  霍嫵揉了揉眼睛,喃喃道:「多少銀?二百還是三百?」
  徐妧楓又推了她一把,難以置信地道:「什麼銀啊!告訴你,是金!六百零一兩金,正壓了陳思璿一兩金子,要不是我知道你沒那心思,我還真要以為你是故意的了!」
  霍嫵驚奇地道:「是誰人傻錢多?不對,等會兒等會兒,他不會待會兒找我退錢吧?」
  「你想什麼呢?」徐妧楓道:「你真當李昭他不要面子啊!」
  李昭買她的東西做什麼?她記得,她拿出來的東西是多年前收到的妝奩,雖精巧,但他這麼一個大老爺們,要來也沒用啊!
  徐妧楓顯然興奮極了,說道:「你剛才迷迷糊糊的不知道,李昭喊出六百零一兩金的時候,安珣差點沒被他氣死,只差衝過去與他打上一架了!」
  李昭道:「方纔安珣說物歸原主,那我也是如此,縣主的東西,還是還給縣主吧!縣主一會兒記得打開看看有無錯漏。」
  他將妝奩重新放回錦盒上,吊到霍嫵所在的雅間前,由侍女接過交給霍嫵。
  霍嫵打開一看,裡頭赫然多了一張字條。
  她攤開那張字條,映入眼簾的是龍飛鳳舞的字跡——
  阿嫵妹妹,殿下特地吩咐了,要我務必把你的東西拍回來給你,還說了必不使你丟了面子!你看我這價錢報得好吧!正壓她一兩,是不是很聰明?
  霍嫵扶額暗歎,什麼面子,這分明是給我結仇嘛!
  這下可好,陳思璿心裡不知道會怎麼想呢!
  她又接著往下看——
  放心,不用心疼我的荷包,殿下說了,這聚珍樓裡花多少,回頭他都給我補上,你就安心吧!
  安心你個大頭!
  霍嫵把字條緊緊捏在手心裡成團,恨不得能將它砸在李昭那張喜氣洋洋的臉上,敢情他是拿她七哥的銀錢來這兒扮闊氣!
  她七哥攢下這些錢來容易嗎?六百兩金可不是小數目啊!
  霍嫵只覺心尖都在往下滴血。
  她無力地將頭靠向徐妧楓的肩頭,「讓我靠會兒,我有些喘不上氣來了。」
  徐妧楓不明所以,取笑道:「怎麼了,開心傻啦?快起來,還不快讓人跟李昭道聲謝先。」
  我謝他什麼啊!
  霍嫵簡直欲哭無淚,她幾乎是從牙縫擠出字來,「春鶯,快,幫我去謝謝這位李家郎君。」
  春鶯憋著笑走了出去。
  李昭見春鶯出來,跟著走出來,趴在圍欄邊,笑看著安珣,有些挑釁的說道:「不必謝,這麼一點小錢,我不會放在心上的,你說是吧,安公子?」
  安珣最是要面子的人,哪裡會反駁他。
  「小姐,你說,這李家郎君不會是故意與嘉寧縣主說好了,打算壓您一頭吧?」怡黛憤憤不平地道:「多加這一兩算什麼嗎?感覺就是存心的!」
  陳思璿仍舊那副氣定神閒的樣子,「你這兩日話是越來越多了。」
  「奴婢這不是替小姐您不值嗎?一個妝奩罷了,哪裡值得上六百多兩金,哪怕再精巧,也不過就是這樣了,小姐的博山爐好歹算得上是件古物,她這……」
  「東西的價值不在於東西本身,而在於東西的主人是誰。」陳思璿道:「照你這麼個說法,我的博山爐就算再多些年分,也值不上這些金啊!」
  「奴婢不是這個意思。」
  「好了。」陳思璿笑道:「我都不在意了,你在那兒氣個什麼勁兒?咱們今日攢這一局,無非是博個好名聲,再讓我那兄長能與各家兒郎多親近些,目的既已達成,旁的東西,我倒並不在意。」
  聞言,怡黛縱使再不滿、再不甘心,也只得把話都給嚥了回去。
  小姐往日在嶺南可是半分都不肯落於人後的,怎麼到了京城,像是轉了性子?
  陳思璿雖是這麼說,目光卻幽幽地穿過竹簾,在西側雅間那兒打轉。
  李相府家教甚嚴,哪能叫李昭這麼胡來呢?可她看霍嫵也不像是那種愛與人爭勝的人,不過……
  思及此,陳思璿心中劃過一絲苦澀。
  霍嫵不在意的,多得是人為她在意。而她,卻只有自己一點一點向上爭取!
  說到底,霍嫵,我還是最羨慕你。
  【第二十二章 自以為是女主角】
  「你個死丫頭,叫你喂雞不去餵,幫著你嫂子洗衣做飯也不肯,你說說你,這麼大一個人了,我養你有什麼用?連隔壁家八歲的二丫都比你出息!」
  坐在破椅子上的女子倔強地把頭別過去,就是不應聲。
  細看她樣貌,生得也算出挑,只是膚色蠟黃,粗布麻衣下露出的雙手也顯得粗糙,可是比起她面前雙手叉著腰,嘮叨個沒完的婦人,已算是好多了。
  婦人看她這個樣子,心中更是來氣,一巴掌狠狠地朝女子臉上搧過去。
  她慣下地幹活的,力氣大得很,這一巴掌在女子臉上留下五道紅印,女子懵了一下,倏地站起來,怒目瞪向婦人。
  「幹什麼幹什麼,反了你了,還瞪!」婦人的氣勢依舊強硬,大有她再多瞪一會兒,她就再給她另一邊臉上也來個巴掌印的架勢,「你是從我肚子裡鑽出來的,我還打不得了?瞧你那德行,哪家漢子會樂意要你?你給我滾,今天不許吃飯。」婦人又用手裡一把破蒲扇,重重地拍在她身上,「滾滾滾,沒幹活的人也有臉在屋裡坐著!」
  「我真是受夠了!」女子突然一把奪過婦人手中的蒲扇,赤紅著雙眼道:「你以為我樂意待在這兒嗎?你這是什麼破地方,一家子的人,都這麼粗鄙不堪,還敢自稱我娘,你也配嗎?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16:34

第三章

  「我告訴你,我父母是京裡的貴人,我該是國公府的小姐,誰稀罕窩在這小鄉村裡啊!你讓我滾,好,我這就走,等我回來的那一天,你們這幫人,一個都別想有好果子吃!」
  丟下話,不等婦人反應過來,女子甩下蒲扇,轉身離去。
  婦人顫抖著手指著她的背影,氣怒地吼道:「反了,反了,你個失心瘋,作你的春秋大夢去吧!你有膽子走,這輩子都不要回來!」
  不用你說,我也不會再回來這鬼地方了!
  女子怕婦人發現什麼,一口氣跑到老遠,見無人追來,她才敢蹲在路邊的草垛裡,偷偷摸摸地從懷裡掏出一個布包,攤開來,裡面赫然是一錠碎銀並兩吊銅板。
  她鄙夷地道:「這回是穿到了什麼窮鬼的家裡啊?找了半天,居然只有這麼點錢,還不夠我之前一頓飯。算了算了,等我回到京城,見到父親母親,自然就有好日子過了。」她想著,搓了搓自己的臉,「真是,上輩子霍嫵的臉多好看啊!這回的臉雖然有點像我自己了,可是也太糙了吧!不行,我以後一定得好好保養,總不能差得太多。」
  想她許芒,原本好端端一個學生,過馬路的時候一個不注意,被那輛該死的車給那麼一撞,就撞到了這個從來沒有聽說過的朝代,成了鎮國公府千嬌百寵的獨女。
  父母疼愛,兄長縱容,要身份有身份,要容貌有容貌,這可不就是她從前愛看的那些穿越女主的生活嗎?
  許芒興奮極了,按照她以前看過的那些套路,她接下來應該會順利地嫁給皇子,等皇子登基,她母儀天下,他為她廢除後宮,一生一世一雙人,願以天下換她一笑才對。
  可她沒想到太子居然比她年長這麼多!
  許芒著實扼腕,看來是她搞錯劇本了。
  於是,她入江湖,廣交朋友,活得瀟灑自在,與京城裡那些矜持的貴女不同,她打聽過了,這個朝代應該是唐宋之間的時期,她大可以把那之後的詩詞往這兒搬,時間一長,誰不誇她才華出眾?
  許芒本以為,她這輩子應該是人生勝利組,令人艷羨的過完一生,沒想到居然會有一天馬失前蹄,與和她交好的江湖俠客雙雙死在仇人的劍下!
  她捂著胸口,銀劍穿胸的疼痛令她至今仍無法忘懷,而且她更沒料到的是,當她再次睜開眼時,卻置身在一棟破舊的茅屋裡。
  她還在同樣的時代,只是換了副身體,換了個身份。
  許芒站起身,繼續沿著小路向前走。
  她就說了,她可是女主角,哪有那麼容易死的,等她回京,她照樣可以是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女主角!
  「啊啾!」
  「縣主,您沒事吧?是不是昨日出門吹了風,受寒了?」春鶯擔心地問道。
  「沒事。」霍嫵吸了吸鼻子,「多半又有人在背後念叨我了。都怪李昭!」她把手中的書往下一拍,氣道:「下次我非得往李伯伯那兒告他一狀不可!」
  春鶯忙把她手裡的書接過來,笑道:「好啦,縣主再惱,也別拿這書撒氣啊!國公爺最是愛書之人,要讓他看見縣主這樣摔摔打打的,定要生氣了。」
  霍嫵怏怏地道:「我知道了。」
  她爹是武將出身,骨子裡卻有些文人心氣,得了閒就喜歡捧本書在手裡看,這一年年的積累下來,竟積攢了滿滿一屋子的書冊,從兵書典籍,到山野遊記,應有盡有。
  左右今日天氣好,陽光猛地很,霍嫵待在家裡也無事幹,索性就問了沈容,把父親書屋裡那些書全都搬出來曬一曬,免得生了書蟲。
  此時霍嫵的小院裡鋪了一地的竹蓆,竹蓆上攤滿了書,她穿了雙軟底的白鞋,踮著腳尖在書堆裡跳來跳去的,時不時彎下腰給那些書翻個頁。
  她今日沒打算出門,也就沒怎麼打扮,只穿了一襲簡單的白底繡花襦裙,她嫌髮飾繁瑣,命春鶯拿了條淺碧色絲帶,將一頭長髮結了根辮子,柔順的垂在背後,隨著她的動作一晃一晃的,叫人忍不住想去揪一把。
  陽光灑在她臉上,她的頭髮有些亂了,幾縷不聽話的髮絲調皮地跑了出來,垂在她耳畔,她偏過頭邊與春鶯說話,邊將髮絲別到耳後,她生來一雙笑眼,此時眉眼彎彎,春鶯見了,也不由得歡喜。
  「也不知七哥最近得閒了沒有?」
  霍嫵終於把所有書全部翻了一遍,她滿意地拍拍手,縱身一躍而起,跳到院裡的老樹上,她斜躺下來,長長的裙擺垂下來,隨風搖晃。
  春鶯無奈地道:「縣主,夫人都與您說了多少次,不許您爬到這麼高的地方去的。」
  「有什麼關係。」霍嫵耍賴地朝她吐吐舌頭,「好不容易才磨得二哥教會我輕功,用都不用的話,豈不是太虧了?」
  霍陵原先也是堅決不答應的,但是在霍嫵的死纏爛打下,最終還是點了頭。
  他本是想著妹妹說的不無道理,學會輕功,萬一以後遇到什麼事,既無人在側,又力所不敵,至少跑起來還能快些。可他沒料到的是,自己所預想的那些壞事還沒發生,反倒是家裡先多了一隻上房爬樹的小猴子。
  真真叫他後悔不已。
  「縣主怎地忽然提起裕王殿下了?」春鶯問道。
  「我擔心他呀!」霍嫵歎了口氣,極老成地說道:「陳家那事兒不好辦,一不小心就很容易得罪人,再加上朝堂上那麼多老狐狸,七哥雖然聰明,可是心腸太好,萬一被人揪住了錯漏,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還有啊!」她扳著手指數起來,「我聽說官員們來往迎合,都是要往酒家青樓裡去的,少不得又得花上大筆銀子,七哥為人大方,跟他出門都沒有我掏荷包的機會,你看看李昭,花七哥銀兩的時候,隨隨便便就是六百兩金出去了,再這樣下去,七哥就算有金山銀山也不夠花呀!」
  「縣主……」春鶯嘴角一抽,您可能想太多了。
  「而且七哥這人心實,你看他上次給我帶來的桑果子,好吃歸好吃,可換了送去別家,旁人指不定以為七哥看不上他們,故意拿些便宜果子應付呢!」
  「縣主……」
  霍嫵抬手擋著陽光,微瞇著眼道:「我還沒說完呢!你怎麼老是打斷我?我跟你說,我……」
  「你想說什麼,我聽著。」
  悠然的女聲在樹下響起,霍嫵身子一抖,差點從樹上摔下來。
  「母親?你什麼時候來的?」霍嫵趕緊跳下來,穩穩地落到地上。
  慘了慘了,上樹被母親逮個正著,這回肯定沒她的好果子吃!
  她馬上瞪向春鶯,用眼神埋怨著:你怎麼不早些喊我?
  春鶯回給她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意思是:縣主,我提醒過您了啊!
  霍嫵心裡忐忑,衛旌笙這會兒心情也不大痛快。
  他回府的路上正巧遇到陳縱,對方拿了本話本給他,說是霍嫵喜歡,托他代為轉交。
  他隨手翻了翻,就往馬車外一丟。
  阿嫵喜歡的東西,他自會買給她,才不用讓不相干的人來獻慇勤。
  「我、我要見裕王殿下,你們讓我進去,裕王殿下一定會見我的!」
  「哪裡來的鄉下婆子?也敢來王府門前撒野,還不快滾,再不滾,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就是,還說什麼認識我們殿下,我呸!咱們還是快把她帶走,免得殿下回來,看到這種人在門前撒潑,會不高興!」
  守著門口的其中兩名侍衛把那女子架了起來,不顧她的掙扎,把她拖到老遠,重重地扔在地上,就像是在扔一團沒人要的垃圾。
  「沒眼力的東西!」那女子生氣的罵道。
  等她見到衛旌笙,定要他好好治這幾個人的罪!
  坐在地上的女子正是許芒。
  她大手大腳慣了,離家時帶出來的銀兩早就花了個乾淨,好不容易到了京城,本想憑藉自己腦子裡的奇思妙想大賺一筆,卻不料她進了客棧,把自己的想法把跟掌櫃的一說,掌櫃的完全不當一回事,不但把她趕了出來,還譏笑她異想天開。
  活該一輩子開個破客棧!許芒憤憤地想著,大好的賺錢機會都不要,真是蠢死了。
  她原想直接去鎮國公府,又想到她如今換了面貌,如果直接上門,國公爺夫妻倆未必會相信她,便想著先在京裡住下,等適當時機再找個由頭,出現在他們面前。
  她一走,估計國公府原本的女兒也該死了,且憑藉著前世多年的相處,她有把握能叫國公夫人見了她就覺得親切,如此一來,她不就能夠順理成章的進國公府嗎?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16:46

第四章

  她記得前世臨死之前,有另一幫人跳出來要救她,而她彌留之際,還聽見這幫人在她耳邊焦急地議論「糟了,她這一死,裕王殿下怎麼會放過我們」、「完了完了」。
  所以,他從前就一直命人默默保護她嗎?
  許芒把頭擱在膝上,望向裕王府守衛森嚴的大門,裕王生得好相貌,各項條件都符合她的審美標準,只可惜前世的時候,他面對她時老是冷著一張臉,跟他說話都沒個回應,久而久之,她也失了對他的興趣。
  沒想到,他居然是抱著這樣的心思對她,甚至因為擔心她遭遇不測,還一直留了人在她身邊守護著她。
  原來裕王就是所謂的傲嬌男啊!他喜歡她就直說嘛,何必這樣捂著藏著,她未必不會接受他啊!
  她的思緒轉個不停,看來她能重活一次,就是老天要再給她一次機會,要她珍惜眼前人。
  裕王與霍嫵的父母不同,許芒相信,只要她再次出現在他面前,他就一定會如同前世那樣,深深地喜歡上自己,而這一次,她定不會因為他表面上的冷淡而避開他了。
  「咕嚕,咕嚕。」
  許芒臉一紅,她尷尬地摀住肚子。
  已經一天一夜沒吃東西,她如何能不餓?眼見進裕王府無望,她索性揚長而去,總之得先找個地方填飽肚子要緊。
  至於這幾個門口的守衛,許芒發誓,等她成了府裡的主母,一定讓他們沒好果子吃!
  「趙伯,我這兒的豆沙包什麼時候才上啊?」有個中年男子敲了敲桌面,不住地催促道:「今兒為何等這麼久?」
  「來了來了。」趙大伯放了一碗熱氣騰騰小餛飩在男子桌上,不好意思地陪笑道:「實在不好意思,豆沙包還得再等會兒,您要不先來碗餛飩墊墊肚子?」
  都是熟客,又白得了一碗餛飩,男子也不好再催促,哼了兩聲就過去了。
  趙大伯拿布巾擦了把汗,又站回蒸籠前,打開蒸籠看看包子熟了沒。
  「您這兒的包子,怎麼賣的啊?」
  輕若蚊蚋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趙大伯望了過去,只見蒸籠前站了個衣衫襤褸的女子,她髮絲凌亂,整個人灰撲撲的,一雙眼渴望地看著蒸籠。
  看這個樣子,約莫是從哪裡進京的流民吧。
  趙大伯同情地道:「沒事,小姑娘你先去那兒的小板凳坐一會兒,等包子蒸好了,我給你拿一些去。」
  「大伯……」許芒咬了下嘴唇,不好意思地道:「我、我沒那麼多錢。」
  她從沒想過,有朝一日,她居然會淪落到這個地步。
  這我哪會看不出來啊?趙大伯寬和地對她笑道:「沒事兒,權當大伯請你吃的,小姑娘,你先去坐著吧!」
  許芒這才鬆了一口氣,找到趙大伯說的那條板凳,縮到角落坐下,躲開周圍人好奇的目光。
  路上的行人都穿戴整齊,她卻只有粗布麻衣可以穿,還得要個賣包子的大爺看她可憐,施捨給她,她才能填飽肚子。
  想她什麼時候受過這種罪?許芒鼻子一酸,差點落下淚來。
  她兩眼失神,呆呆地坐在那兒,過了一會兒,趙大伯端來一籠肉包子給她,她迫不及待地拿起一顆包子塞進嘴裡,肉包子皮薄餡多,滿滿的肉香,讓她飢餓的胃一下子得到了滿足。
  趙大伯見到熟悉的身影,忙笑呵呵地迎了上去。「喲,公子,你可有些日子沒來了,真是稀客,怎麼,今天小霍丫頭沒跟你一起來?」
  衛旌笙笑道:「趙伯,可有什麼新出籠的點心?我帶去給她,您知道的,她最喜歡吃您做的包子了。」
  他家小姑娘昨日特地叫人傳信給他,劈里啪啦說了一大堆,前頭還在為他的銀錢心疼,寫到後來,不知不覺又變成與他嘴饞各種吃食。
  是以,他今日下了朝,特地繞道來了趟柳巷,打算買些她愛吃的東西安撫一下她的五臟廟。
  衛旌笙常陪著霍嫵過來,他向來話少,但很會照顧她,每次她只消坐在長凳上,他就能把她想吃的東西通通報出來,對趙大伯也很有禮貌。
  這樣的少年郎,叫人如何能不心生好感?
  「沒問題,你先坐會兒,我的灌湯包再過不久就能出爐,你正好帶去,不過你可得提醒霍丫頭盡快吃,涼了味道可就沒那麼好了。」
  衛旌笙含笑點頭。
  榮保跟在他身後,好笑地附和道:「姑娘她別的還可能會忘記,但是在吃的這方面,哪還用得著我家主子提醒啊!」
  「也是。」趙大伯頗為贊同的點點頭。
  若是阿嫵在這兒,只怕又要被氣得直跳腳了吧!衛旌笙心想,心緒越發明快。
  乍然聽見熟悉的聲音,許芒差點沒控制住自己,從凳子上跳起來。
  她伸出頭去打量,站在攤子前的少年素袍加身,劍眉星目,全身散發著一股與生俱來的貴氣,無端給這破陋的小攤販增添了無限光華。
  他似乎比她記憶裡的樣子溫和了許多,連對著這種小攤子的老闆都會露出淺淺的笑容。
  她從前沒見過他的笑臉,竟不知道他笑起來這樣好看,宛如春風拂過,吹開萬頃桃花。
  只不過,他們所提到的霍丫頭是誰?似乎與衛旌笙頗為親近,她可不記得什麼時候多了這麼一號人物。
  許芒聳聳肩,罷了,她也沒必要想那麼多,反正到最後,不過是要淪為她的陪襯而已。
  她站起身,走上前去,問道:「是……衛七公子嗎?」
  衛旌笙皺起眉頭看向她。
  榮保則是大跨步擋在主子面前,警戒地道:「你是誰?」
  看她的樣子,怎麼也不像會知道他家主子身份的人啊!
  許芒知道對方誤會了,她趕緊擺擺手,道:「不是不是,我、我沒有惡意的,我只是、只是有話想與公子說。」
  衛旌笙覺得莫名其妙,不想搭理她,問向趙大伯,「趙伯,包子可好了?」
  趙大伯被許芒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愣了一下,聞言才反應過來,「噢噢,這就好了,我馬上給你包起來。」他手法老練,三兩下就包好了包子,遞給了榮保。
  榮保遞了銅板過去,衛旌笙看也不看許芒就要走。
  這,這跟說好的不一樣啊!
  許芒錯愕地看著衛旌笙離去,不對啊!這個時候,他不是應該把她帶到府中詢問,她才能趁機一展才華,他再順理成章的被她吸引嗎?
  她呆了一會兒,眼見衛旌笙真要上馬車,她才急匆匆地追過去,但是她還沒靠近馬車就被護衛攔下,她只得朝他大喊,「公子!公子,我是真的有話要對你說!」
  她還存了半分理智,知道不能在這裡公然喊出衛旌笙的身份。
  榮保「嘿」了一聲,道:「你這婆娘究竟是怎麼回事?也太沒有自知之明了,居然還敢追上來,快滾快滾,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許芒也怒了,回道:「你這奴才怎麼回事,還有沒有規矩了?我告訴你,你今日這麼跟我許芒說話,等來日有你的苦頭吃!」
  什麼瘋婆娘啊這是,榮保才不怕她,「哼,我等著你!」
  「你說……你叫許芒?」馬車裡傳來衛旌笙清越的聲音。
  許芒一愣,忙道:「對對對,我是!」
  榮保鄙夷地看著她,她好歹是個姑娘家,大庭廣眾的,居然就這麼把閨名大剌剌地喊出來,還有沒有一點羞恥之心?
  「榮保,帶她回府。」
  「是,小的這就讓人把她趕……啊,帶,帶回府?」榮保傻了,他沒聽錯吧?
  「我說,帶回府。」衛旌笙重複了一遍。
  他的聲音平穩依舊,榮保聽了卻無端覺得有種山雨欲來的壓迫感。
  【第二十三章 清算前世之仇】
  許芒也是一愣,旋即得意地望向榮保。
  所以說,真不是他的耳朵出了問題?榮保愣愣的看著衛旌笙下了馬車,翻身上了旁邊護衛的馬,又對他攤開手掌。
  榮保一哆嗦,顫巍巍地把手伸了過去。
  衛旌笙手一縮,歎了口氣,道:「把你手裡的包子給我。」
  「啊?哦哦。」榮保這才反應過來,忙不迭地把裝著包子的油袋子遞了過去,「主子,這人咱真要帶回府呀?」
  「你什麼意思啊?別動不動這人這人的,人家都說得那麼清楚了,你聽不明白啊?」許芒不滿的道。
  衛旌笙看也不看她一眼,睨著榮保道:「我說的話,你哪來這麼多問題?」說完,他便策馬而去,徒留滿地沙塵,讓許芒與榮保兩人大眼瞪小眼。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16:57

第五章

  許芒率先反應過來,抬腿就想上馬車,榮保見了,趕緊把她攔下。
  「幹什麼幹什麼,這馬車也是你能坐的嗎?」榮保這幾年跟著衛旌笙,形形色色的人見得多了,但像她這樣沒臉沒皮的還是頭一回見到,既然知道自家主子的身份,還敢趁主子不在的時候往主子的馬車裡鑽,真當自己是個人物啊!
  「什麼可稀罕的!」許芒自覺失了面子,梗著脖子下來,「走路就走路,一個奴才,也敢在這兒耀武揚威的,回頭我一定要讓七公子好好發落你。」
  榮保對著她皮笑肉不笑的,真有意思了,哪來的瘋婆娘,口氣倒是大得很,也不怕薰著自個兒。
  衛旌笙一路快馬,他心緒紛亂,許芒這個名字他太熟悉了,熟悉到他聽見這個名字的瞬間,就恨不得扼死她。
  阿嫵告訴過他,四下無人時,佔了她身體的那個異世遊魂,就是叫許芒!
  他記憶力極佳,從不記得何時認識這麼一個女子,且她一看到他就上前認他,種種言行,與前世的樣子完全重合在一起。
  還是如此的令人生厭!
  只是她不是應該隨著前世的事死了個乾淨嗎?為何又活過來了,還換了副身體?如果她能活著,那前世真正消失的,怎麼會是他的阿嫵?
  她回來了,那……阿嫵呢?她還好嗎?
  她還……在嗎?
  衛旌笙不敢再往下細想,他握著韁繩的手微微發顫,更是加快速度。
  很快的,他到了鎮國公府的牆外,翻身下馬,他一步步挪過去,靠在霍嫵院外的牆邊。
  已經到了這裡,他卻連縱身而上、看一看她的勇氣都沒有。
  他怕這一看,他的姑娘會用一種茫然的眼神看向他,雖然還是那副熟悉的長相,但內裡卻不再是他心愛的靈魂。
  前世那些痛苦難熬的日日夜夜,在衛旌笙腦海裡不斷閃現,阿嫵,若再來一次……
  若再來一次,你的七哥,可就真的支撐不住了。
  「縣主,縣主您快下來,您忘了夫人剛剛才訓過您嗎?您怎麼還敢上牆?萬一又被夫人看見了可怎麼好?」春鶯著急地道。
  「沒事的,母親不是離開了嗎?就算再要來,也沒有這麼快。」霍嫵回頭看著春鶯笑道,隨即足尖輕點,在矮牆上一借力,輕盈地躍上了牆頭。「我剛剛就聞到一股包子香了,聞起來就像是趙大伯的手藝。」
  「趙大伯家的包子跟其他家包子究竟有什麼區別啊?」春鶯扶額暗歎,縣主您屬犬的嗎?隔著牆都能聞到味兒,還能聞出有所不同,真是……厲害。
  「那當然不一樣啊!」霍嫵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趙大伯的包子,揉面的水用的都是清甜的山泉水,肉餡也是新鮮拌的,他老人家做了這麼多年的包子,手藝就是很不同,還有……啊,七哥,你怎麼在這裡?」
  她不解地眨巴著眼,道:「你是來找我的嗎?可你怎麼會站在這兒?若非我聞到香味出來看看,只怕等到天黑都不知道你來了。」
  「阿嫵……」衛旌笙看向她,朝她緩緩張開雙臂,「別站在那兒,危險,你跳下來,我接著你。」
  「嗄?」霍嫵微皺著小臉,遲疑地指了指他手裡的油袋子,「好是好,只是七哥,你能不能先把油袋子放下來?」
  看起來有些油,她今天穿的可是素白的裙子,若沾了個油手印,那該多難看呀!
  衛旌笙不由得失笑,把油袋子放回馬兒側邊的囊袋裡,取出帕子擦了擦手,才又來到牆邊,對她說道:「這樣可以了吧?快下來。」
  霍嫵這才放心地往下跳。
  她穿的白裙在風中綻出一朵花,她身子輕盈,衛旌笙穩穩地接住她,讓她穩穩的站好,但他的大手仍摟著她的腰不放,她掙了一下,無奈他的力氣又大了些,她沒能掙開。
  七哥這是出了什麼事嗎?
  霍嫵不知為何莫名有點心虛,確定四下無人,她才把手放到衛旌笙的後背,輕輕的拍著,柔聲問道:「你怎麼了?」感覺到他又加重了摟著她的力氣,她無奈地道:「七哥你放心,我不會跑的,你別這麼大勁兒,我就在這兒呢!」
  「阿嫵。」衛旌笙突然問道:「你剛才這麼跳下來,心裡不怕嗎?」
  「不是你讓我往下跳的嗎?」
  衛旌笙頓時有種雞同鴨講的無力感,「我是說,你家的牆可不矮,你卸了一身內力往下跳,就不怕萬一我接不住你,讓你摔傷嗎?」
  「七哥才不會接不住我呢!」她的語氣滿是信任,「況且,你怎麼可能讓我受傷,在你身邊,我最不用擔心的就是這個啦!」
  「是嗎?」衛旌笙的嘴角勾起一抹淺淡的弧度,他終於稍稍放鬆了力氣,給了她一些活動的空間。
  霍嫵還沒反應過來,他忽然貼得她極近,幾乎快要與她額頭抵著額頭,她一下子睜大了雙眼,說話也有些結結巴巴的,「你、你為何突、突然靠我這麼近?」
  這麼近的距離,她都能看清他臉上的毛孔……她不合時宜地想,他的皮膚比她見過的大多數姑娘都好,睫毛也長,感覺都快戳到她了。
  眉毛,眼睛,鼻子,唇形……都好好看吶!
  她臉上的紅暈一路蔓延到了耳根。
  沒有生氣,沒有踩他一腳然後飛快地跑開,他的小姑娘看起來只是有些害羞。
  衛旌笙愉快地想著,他養了這麼久的小姑娘,看樣子終於要開竅了。
  他抬手,從她發間變戲法似的取下一片葉子,取笑道:「看來你今日又偷摸著上樹了?」
  「七哥,你又戲弄我!」霍嫵氣呼呼地把他推開,「不跟你好了!」
  衛旌笙笑著往後退了兩步,才朝她招招手,「過來,給你帶了趙大伯家的灌湯包,剛才不是還聽你嚷著想吃嗎?」
  「真的啊!」霍嫵的氣一下子就消了,她開心地朝他跑過去,不等他動手,自己就伸手往馬兒的邊袋裡掏了進去,「我就說我的鼻子好著呢!果然沒有聞錯。我就知道,還是七哥最惦記著我!」
  吃了他的東西,她這時候倒是嘴甜得很。
  她咬了一大口灌湯包,邊嚼邊說道:「還是有些涼了,沒有剛出爐時味道那麼好。」
  衛旌笙在她額頭上不輕不重的敲了一下,「給你帶吃的,還諸多牢騷。」
  「我隨口說說嘛。」霍嫵討好的笑看著他,「大不了,留兩個給你?」
  「這灌湯包可是我買來,你還真會做順水人情。」衛旌笙挑眉道。
  霍嫵很有義氣地回道:「那這樣吧!下回你想吃什麼就告訴我,即使要排再長的隊,我也一定買來給你!」
  衛旌笙似笑非笑地瞅著她,「真的?」
  「當然!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如果食言,就罰我一輩子吃不到愛吃的東西!」
  這個誓言對吃貨如霍嫵,可以說是非常重了。
  「好,我記下了。」衛旌笙坐上馬,微傾下身笑道:「等哪日我有了想要的東西,你可不許小氣,反悔不肯給七哥了呀!」
  等會兒,他說的怎麼跟她剛才說的有些出入?
  然而衛旌笙的笑容實在太勾人,連眼裡也帶了笑意,一雙眼宛如星河閃耀,蘊含了霍嫵不長的歲月裡,所看過熹微的春光與秋日的暖陽,那是最美好的風景,讓她情不自禁地點了點頭。
  得到了滿意的答覆,衛旌笙一掃來時的抑鬱,不等她反應過來,他便快馬離開了。
  他身姿挺拔,策馬於街上,又是那個無比耀眼的少年郎。
  等他走遠,霍嫵才回過神來,「嗷嗚」一聲蹲到地上。
  春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在牆內著急地問道:「縣主,您沒事吧?」
  「沒事。」霍嫵悶悶地答。
  七哥這張臉真是太作孽了,她她她……為色所迷,剛剛到底答應了他些什麼啊!
  另一邊,衛旌笙騎在馬背上,遙遙望向天邊的紅霞,前世阿嫵離開他那天,依稀也是這樣的天氣,阿嫵還在,那麼有些事情,她不記得了,他得替她記得。
  有些人平白享了多年榮華,如今也該好好清算清算了。
  「殿下您回來啦!」
  榮保站在裕王府外,探頭探腦地往街角張望,見衛旌笙策馬而來,快步跑過去為他牽馬,並附上一個慇勤的笑。
  衛旌笙跳下馬背,邊往府裡走,邊問道:「那個帶回來的女子現在在哪兒?」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17:08

第六章

  榮保撇撇嘴,「那個瘋……許姑娘,她架子可大著呢!一來就吩咐人給她準備房間,說是要沐浴更衣。奴才說了,府上沒有她能穿的衣裳,她還不依不饒地讓奴才趕緊去給她置辦。」
  衛旌笙皺眉,「你去了?」
  「哪能啊!」榮保道:「奴才只聽主子一人的吩咐,而且,而且奴才想著……」
  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不住地打量衛旌笙的神色。
  「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奴才想著,嘉寧縣主珠玉在前,這個女人如何比得?殿下英明神武,慧眼如炬,想來……」見衛旌笙的神色還算平緩,他才大著膽子說下去,「想來也不至於看上這種女人,是吧?」
  衛旌笙睨了他一眼,斥道:「胡說什麼!她怎麼能和阿嫵相提並論!」
  聞言,榮保心中暗喜,他果然沒猜錯,還好沒討好錯人。
  他就說嘛,殿下與嘉寧縣主有著一起長大的情分,嘉寧縣主又嬌憨討喜,殿下就算是鐵打的心腸,也不可能無動於衷,他一個奴才,未來的主母是霍嫵那樣好相與的主,可比這個不知從哪個旮旯冒出來的許芒好多了。
  許芒見衛旌笙回府,開心的跑了出來,「殿下回來了。」
  王府眾人皆不知道主子帶回來的女人究竟是什麼身份,不敢隨意阻攔,她才能如此輕鬆地來到衛旌笙跟前。
  此時的她已經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裳,衣裳是府中婢女的款式,藍白相間,雖不算華美,卻襯得她整個人清爽了不少。
  她的發上只插了一支簡單的木簪,似乎是嫌太過單調,她便從王府的花房裡摘了一朵海棠別在發間,見衛旌笙盯著她看,她不好意思地垂下頭。
  榮保急切的問道:「你這花是從哪兒摘的?」
  許芒伸手摸了摸發間的花,不解地道:「就府裡的花房啊!怎麼,不好看嗎?」她喜孜孜地又補充道:「我摘了好幾枝,細細比對了,還是這朵戴著最好看,聽見殿下回府,就想著要趕緊讓殿下也瞧瞧。」
  「誰許你摘的?!」榮保險些沒被她氣死。
  嘉寧縣主有段時間愛擺弄這些花花草草,殿下才在王府裡辟了這麼座花房,好讓嘉寧縣主有時候過來有個地方供她消遣,這花房的花平日裡都專門請了人照料,小心伺候著,她倒好,說摘就給摘了。
  許芒覺得他大驚小怪,不想理會他,逕自朝衛旌笙走了兩步,笑著問道:「殿下覺得好看嗎?」
  衛旌笙把頭別了過去。
  許芒臉上的笑容一僵。
  她還搞不清楚是出了什麼差錯,就聽到衛旌笙不悅的質問榮保——
  「你這差事是怎麼辦的?什麼時候我這王府竟成了市井大街,什麼人都可以來去自如了?」
  饒是許芒再有自信,也聽出衛旌笙的意思與她以為的有所差距,而且還是很大的差距。
  但是她可不願意接受,便回道:「殿下,是您請我回來的啊!」
  「哦,是嗎?」衛旌笙淡淡地掃了她一眼,看她的眼神彷彿看著一團死物,「本王怎麼不記得有這回事?再說了,你於本王何用?本王府中莫說不缺侍婢,就算缺,也用不著本王親自從街上帶一個回來。」
  「侍婢?」許芒驚道:「我怎麼能是侍婢,我、我是國公府的大小姐!」
  「噗!」榮保一時沒忍住,笑出聲來,「國公府大小姐?!說你是瘋婆娘,你腦子還真出問題了啊!你倒是說說,你是哪位國公的千金?」
  許芒本不打算這麼快就把這件事說出來,但是榮保的反應太過輕蔑,她一受刺激,話就這麼脫口而出,「自然是鎮國公府!」
  話一說出口,她就後悔了,她看見衛旌笙的臉色一下子垮了下來,就連榮保的表情都有些扭曲古怪。
  她想,她的靈魂沒有進到那副身子裡,鎮國公的女兒一定早早就死了,這個時候鎮國公應該沒有女兒才對,難怪他們會覺得驚訝。
  可對於他們這些古代人來說,穿越這種事情,他們怎麼會相信呢?
  許芒急得直跺腳,卻想不出個好理由解釋。
  「是奴才的耳朵出毛病了嗎?」榮保瞪大眼指著許芒,「她說她是誰家小姐?真是瘋了,國公府的嘉寧縣主是什麼樣的神仙人物,你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的德行,居然也敢冒充,不要命了吧你。」說完,他又在心裡默默補充了一句,而且還是在他家殿下跟前冒充,根本就是找死。
  「你什麼意思?」許芒聽出他話中之意,有些愣住了,「什麼嘉寧縣主?你是說霍嫵嗎?她、她怎麼沒死?怎麼可能呢?霍嫵早該在小時候就死了啊!我、我當年明明是在那時候……她怎麼會活到了現在呢?」
  得,不僅冒充,還詛咒嘉寧縣主,榮保瞇起眼,他已經不敢去看主子此刻的表情了。
  「冒認詛咒當朝縣主,按律該送去順天府尹那兒,刻字流放才是,不過嘛……」衛旌笙一字一字說得緩慢,「近日府尹事忙,此等小事,不如就由本王代勞吧!」
  「來人,把這女子押去地牢!」他頓了頓,又道:「派人去請了明禪師過府一敘。」
  命令一下,兩名侍衛立即上前押人。
  許芒不敢相信地看著衛旌笙,可不管她再怎麼大聲吶喊,他都沒有正眼瞧她一眼。
  地牢幽深,暗不見天日,明明已是春日,這裡還是冷得像個冰窖,也沒有人與她說話。
  許芒呆愣地縮在角落,等著人來給她送飯。
  說是飯,其實就是兩根青菜並一個粗面烙餅,烙餅粗糙,常2割得她嗓子眼生疼,她嚥不下去,卻不得不吃,她知道,就算她不吃,也不會有人管她,只由得她挨餓。
  許芒初初被關進來的時候,哭過求過,到後來嗓子啞了,喊不動了,她才慢慢冷靜下來思考,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思來想去,她還是覺得,這件事的根源出在霍嫵身上。
  可她不明白霍嫵為什麼還活著,難道說有其他人也穿越到這個世界,搶在她前頭得了衛旌笙的心?
  她的指尖深深地嵌進掌心,她恨恨地想,憑什麼?這些東西本來該是她的,卻平白被別人奪了去,而她卻被關在這裡,連個說話的活人都沒有。
  她簡直就像是個隱形人了。
  頭頂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有一束光透進來,許芒直覺反應閉了閉眼。
  她聽見那個叫榮保的說——
  「殿下,您一個人下去不太妥當,不如讓奴才在旁邊陪著你吧?」
  「不必,你在上面等我。」
  衛旌笙舉著一盞燈緩步走下來,他將燈放在腳邊,在關著許芒的牢房外蹲下,問道:「這幾日,過得如何?」
  「殿下,殿下你放我出去吧!殿下——」許芒猛地撲過來,死死扒著牢房的欄杆,緊盯著他,像是在盯一株救命稻草,「你放我出去,我、我很有用的,殿下你也是皇子,你難道不想要坐上那張龍椅嗎?我、我會很多東西,我會幫你的,殿下!
  「我一心仰慕殿下,殿下放了我,我一定全心全意輔佐殿下,我有的東西,什麼都可以給殿下!」
  衛旌笙輕笑一聲,同樣的問題又再問了一次,「這幾日,過得如何?」
  許芒像是被卸下了全身的氣力,她無力地癱坐在地,喃喃道:「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這裡只有我一個人,無論我說什麼,都得不到回應,這種感覺太難熬了。」說著,眼淚再也止不住地順著臉頰流下來。
  她終於明白為什麼都說人是群居生物,短短幾日,孤獨、死寂的感覺,幾乎要把她逼瘋了。
  衛旌笙搖搖頭,一副很失望的樣子,「連區區幾日的功夫都堅持不下去,若是你被放逐在人群外,一連數年,你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許芒打了個哆嗦,她驚恐地發覺,他這話並不是在與她開玩笑,而是在認真思考這件事情的可行性。
  她靈光一閃,跪著幾步挪過去,拽住衛旌笙的衣擺,道:「殿下,殿下是不是被那個鎮國公府的霍嫵所迷惑了?現在的霍嫵是妖女!我才是真正的霍嫵,是她使了妖法,與我換了身體!」
  衛旌笙彎下腰,掏出一條絲帕裹著手,抓住她的手,把自己的衣角解救出來,他緊緊攥著她的手,感歎了一句,「是嗎?」
  許芒剛想點頭,下一瞬,她感覺到劇烈的疼痛蔓延開來,她慘叫一聲,掙扎著要把手縮回來。
  衛旌笙放開手,看著她捧著手掌在地上痛到打滾,臉上的笑容依舊平和如初。
  許芒的指骨,被他捏至齊根斷裂。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17:19

第七章

  榮保撇撇嘴:「那個瘋……許姑娘,她架子可大著呢,一來就吩咐人給她準備房間,說是要沐浴更衣。奴才說了,府上沒有她能穿的衣裳,她還不依不饒地讓奴才趕緊去給她置辦。」
  衛旌笙一皺眉:「你去了?」
  「哪能啊。」榮保道:「奴才只聽主子一人的吩咐,而且,而且奴才想著……」
  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不住地打量衛旌笙的神色。
  「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奴才想著,嘉寧縣主珠玉在前,這個女人如何比得,殿下英明神武,慧眼如炬,想來。」見衛旌笙面上並無不愉,他才大著膽子說下去,「想來也不至於看上這種女人不是。」
  衛旌笙皺眉,道:「胡說什麼!」
  「她怎麼能和阿嫵相提並論!」
  聽了他這話,榮保心中暗喜,他果然沒猜錯,還好沒討好錯人。
  他就說呢嗎,殿下與縣主一起長大的情分,嘉寧縣主又嬌憨討喜,殿下就算是鐵打的心腸也不可能無動於衷啊,他一個奴才,未來的主母是霍嫵那樣好相與的主,可不比這個不知從哪旮旯冒出來的許芒好多了。
  「殿下回來了。」
  許芒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裳,衣裳是府中婢女的款式,藍白相間,雖不算華美,卻稱得她整個人清爽了不少。
  她見衛旌笙回府,忙跑了出來,王府諸人不知這個主子帶回來的女人究竟是什麼身份,也不敢阻攔她,她才能輕鬆地跑到衛旌笙眼前。
  她沒有什麼髮飾,頭上只插了一根簡單的木簪,似乎是嫌太過單調,她便從王府的花房裡摘了一朵海棠別在發間,見衛旌笙盯著她看,她不好意思地垂下頭。
  榮保急道:「你這花是從哪兒摘的?」
  許芒伸手摸了摸發間的花枝,不解地道:「就府裡的花房啊,怎麼,不好看嗎?」
  她美滋滋地道:「我摘了好幾枝呢,細細比對了,還是這朵戴著最好看,聽見殿下回府,就匆忙跑出來,想讓殿下看看。」
  「誰許你摘的!」榮保險些沒被她氣死,嘉寧縣主有段時間愛擺弄這些花花草草的東西,殿下才在王府裡開了這麼座花房,有時候縣主過來還有個地方供她消遣,這花房的花平日裡都專門請了人來照料,小心伺候著的,她倒好,說摘就給摘了。
  許芒不理他,兀自又朝衛旌笙的方向走了兩步,笑著與他道:「殿下覺得好看嗎?」
  衛旌笙把頭別了過去。
  許芒臉上的笑容一僵。
  她尚不清楚這是出了什麼差錯,就聽衛旌笙與榮保道:「你這差事是怎麼辦的,我竟不知道,什麼時候我這王府竟成了市井大街,什麼人都可以來去自如了?」
  饒是許芒再自信十足,也聽出衛旌笙的意思與她想像中有了出入,還是很大的出入。
  她道:「殿下,是您請我回來的啊。」
  「哦,是嗎?」衛旌笙淡淡地掃了她一眼,看她的眼神彷彿再看一團死物,「本王怎麼不記得有這回事?」
  「你於本王何用,本王府中莫說不缺侍婢,就算缺,也用不著本王親自從街上帶一個回來。」
  「侍婢?」許芒驚道,「我怎麼能是侍婢!我,我是國公府的大小姐!」
  「噗。」榮保一時沒忍住笑出了聲,他捂著肚子邊笑邊道,「國公府大小姐,說你是瘋婆娘,你腦子還真出問題了啊,你倒是說說,你是哪位國公的千金啊?」
  許芒本不欲說這件事,但是榮保此時的反應太過輕蔑,她一受刺激,話就脫口而出:「自然是鎮國公府!」
  話一說出口,許芒就後悔了,她看見衛旌笙的臉一下子就拉了下來,就連榮保的表情都有些扭曲的奇怪。
  是了,她想,沒有她進去那具身體,鎮國公的女兒一定早早地就死了,這個時候鎮國公應該沒有女兒了才對,也難怪他們會覺得驚訝。
  可對於他們這些古代人來說,穿越這種事情,他們怎麼會相信呢?許芒急得直跺腳,卻想不出什麼話能說來彌補一下。
  「是奴才的耳朵出毛病了?」榮保瞪大眼指著許芒,「她說她是誰家小姐?」
  「真是瘋了瘋了,國公府的嘉寧縣主是什麼樣的神仙人物,你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的德行,這也敢冒充,不要命了吧你。」榮保說完,又在心裡默默補充了一句,還是在他家殿下跟前冒充。
  也不看看殿下的臉色都臭成什麼樣子了。
  「你什麼意思?」許芒覺出了他話裡的意思,「什麼嘉寧縣主,你是說霍嫵嗎,她,她怎麼沒死?」
  「怎麼可能呢?」許芒愣在了原地,「霍嫵她早就該在小時候就死掉了啊,我,我當年明明是在那時候……她怎麼會活到了現在呢?」
  得,不僅冒充,還詛咒縣主早逝,榮保瞇起眼,他已經不敢去看衛旌笙此刻的表情了。
  「冒認詛咒當朝縣主,按律該送去順天府尹那兒,刻字流放才是,不過嘛。」衛旌笙一字頓一字地道:「近日府尹事忙,此等小事,不如就由本王替他代勞了。」
  「來人,把這女子壓去地牢!」他頓了頓,道:「派人去請了明禪師過府一敘。」
  什麼,許芒不敢相信地看著他,可從頭到尾,由得她再怎麼大聲吶喊,衛旌笙都沒有正眼瞧她一眼。
  地牢幽深,暗不見天日,明明已是春日裡,這裡卻還是冷得像個冰窖,沒有陽光,沒有風,也沒有人與她說話。
  許芒呆愣地縮在一個小角落裡,等著今天的人來給她送飯。
  說是飯,其實也就是兩根青菜並一個粗面烙餅罷了,烙餅粗糙,常割得她嗓子眼生疼,許芒嚥不下去,卻不得不吃,她知道,就算她不吃,也不會有人管她,只由得她挨餓。
  許芒初初被關進來的時候,她哭過求過,到後來嗓子啞了,喊不動了,她才一點點靜下來思考,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思來想去,她還是覺得,這件事的根源該是出在霍嫵身上。
  可她不明白,霍嫵還活著,難道說是有其他人也穿越來到了這個世界,先一步搶在她前頭,得了衛旌笙的心。
  她的指尖深深地嵌進掌心,憑什麼,她恨恨地想,這些東西本來該是她的,卻平白被別人奪了去,而她卻被關在這裡,連個說話的活人有無。
  簡直,就像是個隱形人了。
  頭頂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有一束光直透進來,許芒不由得閉了一下眼睛。
  她聽見那個叫榮保的說「殿下,您一個人下去不好吧,不如留奴才在旁邊陪著也好啊。」
  「不必,你在上面等我。」
  衛旌笙舉著一盞燈緩步走下來,他將燈放在腳邊,在她的監房外蹲下,開口道:「這幾日,過得如何?」
  「殿下,殿下你放我出去吧殿下!」許芒猛地撲過來,死死地扒著牢房的欄杆,緊盯著他,像是在盯一株救命稻草,「你放我出去,我,我很用的,殿下你也是皇子,你難道不想要坐上那張龍椅嗎?我,我會很多東西,我會幫你的殿下!」
  「我一心仰慕殿下,殿下放了我,我一定全心全意輔佐殿下,我有的東西,什麼都可以給殿下!」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17:29

第八章

  衛旌笙輕笑一聲,依舊是那個問題:「這幾日,過得如何?」
  許芒像是被卸下了全身的氣力,她無力地癱坐在地,喃喃道:「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來了。」
  「這裡只有我一個人,無論我說什麼,都得不到回應,這種感覺,太難熬了。」
  她說著,眼淚止不住地順著臉頰流下來,她終於明白為什麼都說人是群居生物,孤獨,死寂,短短幾日,這種感覺卻幾乎把她逼瘋。
  「這就受不了了?」衛旌笙搖搖頭,很失望的樣子:「這才多久。」
  「連區區幾日的功夫都堅持不下去,那若是你被放逐在人群外,一連數年,你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許芒打了個哆嗦,她驚恐地發覺,衛旌笙這話並不是在與她玩笑,而是在認真思考這件事情的可能性。
  她靈光一下,跪著幾步挪過去,拽住衛旌笙的衣擺,道:「殿下,殿下是不是被那個鎮國公府的霍嫵所迷惑了,她,她不是真的,我才是啊殿下!」
  「現在的霍嫵是妖女!我才是真正的霍嫵,是她使了妖法,與我換了身體!」
  衛旌笙彎下腰,掏出一根絲帕裹著手,抓住她的手,把自己的衣角解救了出來,他攥著她的手,緊緊握著她,許芒聽見他感歎了一句:「是嗎?」
  許芒剛想點頭,就覺得手上一痛!
  下一秒,劇烈的疼痛向她襲來,她慘叫一聲,試圖把手縮回來,衛旌笙也不再用力,他由得她捧著手掌在地上痛到打滾,臉上的笑容依舊平和如初。
  可許芒的指骨,分明已經在剛才,被他捏至齊根斷裂。
  衛旌笙手裡的絲帕順勢滑落,被主人遺忘在地上,青年微笑地看著許芒捧著手發出淒厲的嚎叫,道:「你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你說,誰是妖女?」
  許芒痛得滿頭大汗,她蹭蹭地往後退去,直至後背遞到冰冷的牆面才停下來,她顫抖著不敢說話,連看衛旌笙一眼都不敢。
  「慶歷十八年,你到了這裡,成了霍嫵,從此,你坦坦蕩蕩地用著她的身體,她的名字,她的父母親長,春風得意,好不快活,我說的,對不對?」
  這是她前世來到大昌的那一年,可衛旌笙,他是怎麼知道的?
  許芒慘白著一張臉,豆大的汗珠從她額前滑落,是又怎麼樣,她想,若沒有她來到這具身體,那個女孩子也不過就像這個時代大多數女人一樣,相夫教子,平平淡淡地過一生,這樣的人生到底能有什麼趣味!
  而她就不一樣了,她來自未來,有著截然不同的思想與靈魂,她可以把日子過得絢爛多彩,更何況,若沒有她,這個時代的霍嫵不是早就該死了嗎!
  「殿下。」許芒竭力讓自己的聲音能夠平穩地吐出來,「殿下知道,我的前世?」
  你的前世?衛旌笙嗤笑一聲,並不回答她。
  許芒卻像是覓見了一絲希望,急忙道:「殿下與我都有不同常人之處,這難道不是一種緣分嗎殿下!」
  「我,我前世不明殿下的心意,有負殿下,殿下生我的氣也是在所難免的,我不會怪你,可我現在懂了,殿下待我多年如一日隱匿的深情,許芒很感動,我原本以為前世那一劍下,我再無轉圜的可能,沒想到老天垂憐,居然肯再給我一次機會。這一次我一定不會再疏遠殿下,我,我會好好愛殿下,陪伴在殿下身邊的!」
  「你說,我對你……」似乎覺得很難以啟齒,衛旌笙幾乎是從牙縫裡把那幾個字擠出來,「多年如一日的深情?」
  「難道不是嗎?」許芒篤定地看著他:「我闖蕩江湖的路途中,的確多次遇險,但每次都能及時得到搭救,我原本以為是自己幸運,知道最後那一刻,我才知道,原來殿下一直派了人在我身邊,默默地保護著我。」
  「細細想來,我與殿下碰面的機會稱不上多,但每次殿下也都會對我多加留意,只是當時殿下在我心中是個冷心冷面之人,我才沒能早日知悉殿下心意。」
  衛旌笙:……
  他本以為這女子蠢鈍心狠,毫無羞恥之心,卻不想,她倒是自信的很!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問她:「這是什麼?」
  「眼睛啊。」許芒不解地答,「殿下,我手疼的厲害,不如先幫我找個大夫來治治手好嗎,有什麼話,咱們往後多的是時間慢慢說啊。」
  衛旌笙表情扭曲,簡直像是被人摁著趕進了茅廁般難看,「既然知道我並非盲人,你又怎麼會覺得,本王能看得上你?」
  他又不瞎!
  他不想再與她多費唇舌,直接道:「本王知道你名姓,你是否百思不得其解?」
  「那是因為,前世阿嫵一早告訴了本王私下裡你的自稱,不然的話,真要叫你同她一樣的名字,我都會覺得,這是對她的一種侮辱!」
  「本王留意你,那是因為想看看,阿嫵的身體在你手裡,有沒有磕著碰著,留人在你身邊也是如此,你是死是活,本王毫不在乎,但是你的身體若留下了什麼傷病,待阿嫵回去後,她要為此吃苦,本王心疼。」
  話說到最後,他的聲音不經意地放輕,變得輕緩又溫柔,彷彿已經習慣了一般,莫說在她面前,只要是提到這個人,都會戳到他心底最柔軟的那塊地方。
  「萬萬沒想到,你這樣不爭氣,立身的本領沒有,惹事的本事倒是不小,你死就死了,卻連累阿嫵與你一同消散!」
  提到這裡,衛旌笙眼裡劃過一絲隱痛,阿嫵去後那苦苦支撐的多年歲月,於衛旌笙而言,是被尖刀反覆磋磨的傷口,裡面早已腐爛,一戳就是直達心肺的疼。
  他話裡的意思再明白不過,許芒即使再蠢也明白了。
  「怎麼可能呢?」她像是再問他,又像是再問她自己,「那個,那個真正的霍嫵,她怎麼可能還活著?」
  她既然能來到那個身體,那不是意味著,身體原本的主人,已經死了嗎?
  她怎麼可能還活著,還在前世就認識了衛旌笙?
  「你好似一直很自信,覺得你來了,阿嫵就該去死嗎?」衛旌笙笑得不帶半分溫度,他冷冷地道:「短短幾天,你就覺得受不來了了,若沒有我,這樣的日子,阿嫵都不知道要過多少年!」
  他都不敢想,那樣軟糯的小姑娘,每次在他身邊,她總有說不完的話,若是連他都看不見她,這麼多年,這麼多個日昇月落,她一個人,再怎麼吶喊哭泣,都不會被人所注意,她該怎麼辦呢。
  「你放心,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
  見許芒怕他怕得不行,衛旌笙道:「起碼,我不會要了你的命去。」
  「本王在城外鄉郊地帶有一處園子,那裡環境清幽,少有人打擾,我送你過去,好好休養,如何?」
  不等許芒點頭,他又繼續說道:「不過嘛,既然是休養,自然是安靜為上,你放心,本王會安排人照顧你飲食,只不過,與你交談這一項,大可以免了,省得擾了你休息,是不是?」
  「正巧,本王手頭有些人,生來口不能言,人倒是能幹,怎麼安置他們,本王可費了一番心思,送去照顧你不是正好,也不必擔心他們會破了戒。」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17:41

第九章

  許芒的一雙眸子裡露出深深的絕望,她跪下來,一個接一個地向他叩頭,額頭很快就紅了一大片,「殿下,殿下你放過我吧,我,我受不了的。」
  「我保證,我不會再在你面前出現了,我走得遠遠的還不行嗎?」
  衛旌笙道:「你何出此言啊?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兒家,我為你安排好去處,不使你顛沛流離,這樣的好日子,多少人都求不來了,你倒好,這麼抗拒做什麼?」
  這哪裡是好日子。
  許芒滿心的苦澀,被隔絕在塵世之外,長此以往,她不死也得瘋,衛旌笙分明就是在替那個霍嫵報復,為她安排了一條絕路!
  「殿下,殿下。」頭頂暗室的門被打開,榮保探了個腦袋進來,衛旌笙蹙眉道,「什麼事?」
  榮保看出他心情不睦,不過他也不擔心,依舊樂呵呵地道:「嘉寧縣主來啦,正在等您,殿下您看是不是……」
  「阿嫵來了?」衛旌笙唇角勾起,他道:「她來做什麼?」
  榮保這張嘴慣會討巧的,處處撿了衛旌笙愛聽的話來聽:「縣主惦記著您呢,聽說是國公府上莊子裡晉了新鮮的蜜桃上來,府裡拿它做了點心,縣主覺得您會喜歡,就親自給您送了一份過來。」
  「可給她上了她愛吃的?」衛旌笙邊往上走邊道,「她近日性氣大著呢,若沒有吃食堵著她的嘴,我可招架不住她。」
  他嘴上說著嫌棄的話,可眼角眉梢具是笑意,顯然這會子心情極好。
  榮保連連道:「這個殿下放心,縣主喜歡的東西,府裡慣備著的,別說縣主偶爾來這一趟,就是以後常住在府上,那也是妥妥當當的。」
  衛旌笙投給他一個讚許的眼神:「這個月月俸翻倍,自個兒去賬房那兒領吧。」
  榮保喜道:「多謝主子!」
  「殿下……」許芒忽然開口,她站起來,凝視著衛旌笙的背影,「我的人生還很長,我不會一直被你關在什麼狗屁莊子裡的!」
  她想起衛旌笙方才對她的冷言冷語,他連碰她一下都要拿塊帕子抵著,就好像她是什麼骯髒的蛆蟲,碰一下都會髒了他的手,可他現在提起另一個女子時,卻從骨子裡透出溫柔來。
  「是嗎?」衛旌笙回頭看了她一眼,「你這麼說,我倒是想起來了,你彷彿總覺得自己會有什麼奇遇。」
  許芒傲然地看著他,她是穿越女,她生來就該是主角,衛旌笙今日為了霍嫵折辱她,焉知她往後不會有悉數奉還的機會!
  「殺了你,萬一出個什麼蛾子,我可懶得折騰。」衛旌笙背過身去,許芒聽見他的聲音傳來,「找個人,磨斷了她的手筋腳筋再送去莊子,若她再不老實,敢多番咒罵,就隨便找些藥灌下去,廢了她的喉嚨。」
  「本王還真不信,一個廢人,還能折騰出多花來!」
  不等許芒再有反應,門已經被重新關了起來,把她的所有吶喊都隔絕在裡面。
  饒是榮保,都忍不住為許芒道了聲「阿彌陀佛」,她這是何必呢,臨了臨了,還非得說那麼一句話惹惱了殿下,這不是自找罪受嗎。
  殿下說的可是生生磨斷手筋腳筋啊,真是,榮保顫了顫,他想想都疼。
  霍嫵去了衛旌笙府上一躺,來時命春鶯帶了個食盒。從王府出來的時候,卻被衛旌笙命榮保大包小包給她塞了一車。
  她苦著一張小臉跟衛旌笙抱怨:「七哥我又不是來逃難的流民,你給我這麼多東西做什麼?」
  衛旌笙摸摸她的腦袋,她沒有如尋常貴女但凡出門必須戴上滿頭的珠翠,柔順的長髮依舊如兒時般,手感極好,「都瘦了,多吃些不怕的,再說了,你不是愛看話本子,我給你找了些來,不過可不許給國公夫人看見,知道嗎?」
  霍嫵踮起腳尖撞了撞他的肩膀,一副哥倆好你懂我的樣子:「你這麼講義氣,放心放心,我不會讓母親知道的。」
  傻姑娘。衛旌笙道:「早些回府吧,免得夫人擔心。」
  「嗯,我一會兒還得去趟珠玉閣,母親生辰快到了,我在珠玉閣給她訂了套頭面,與老闆說好了今日去看看呢。」霍嫵把玩著腰間的珠穗,與衛旌笙道。
  衛旌笙抿唇:「不知國公夫人可有什麼喜愛之物,我也好早日準備起來。」
  「可別。」霍嫵笑道,「你之前來我家帶的禮已經夠厚重了,再者說,母親這一回就是個小生辰,家裡也不準備大辦,七哥就不用多費心思了。」
  衛旌笙並不答話,等送走了霍嫵,他才於榮保道:「國公夫人那邊……」
  「奴才知道了,奴才這就留意起來!」榮保立馬答道。殿下這模樣,看來還是不怎麼放心啊,他心裡腹誹,倒像是小時候村裡那些個急著討好丈母娘的莊稼漢了!
  霍嫵到了珠玉閣的時候時間還早,老闆見她來了,忙請她進去坐著,命了下人給她斟茶,自己連忙跑去旁室,親自去取霍嫵訂的東西來。
  霍嫵百般無聊地坐在椅上等著,突然聽見一個輕柔的女聲喊她:「是……嘉寧縣主?」
  霍嫵聞聲回頭,進來的女郎梳著婦人的髮髻,她似乎很怕冷,這時候還穿著帶毛邊的褙子,下面是一條團蝶百花煙霧鳳尾裙,女郎雪膚玉貌,一雙剪秋水眸,她對霍嫵微微一笑,很是溫和的樣子。
  「淮王妃殿下!」
  淮王妃沈氏亦是出身於門閥世家,其祖父曾為帝師,很受陛下信賴,沈氏溫良賢淑,兩年前被立於淮王衛藺灃正妃。
  「沒想到今日會在這裡見到王妃殿下。」霍嫵朝她微微屈膝行禮,沈氏扶著她的手,笑道,「縣主何必如此多禮,快快請起。」
  她的手搭在霍嫵的手背上,霍嫵只覺像是在摸一塊冰冷的玉石,她奇怪的看了沈氏一眼,眼下又不是數九寒天,沈氏穿得厚重,怎麼手還是這樣涼。
  沈氏注意到她的眼神,她收回手,在霍嫵對面的椅子上坐下,道:「是我的手太冷,冰著縣主了,實在不好意思。」
  霍嫵搖搖頭,道:「沒這回事,我只不過是在想,如殿下這般,真是應了阿嫵從前在書上看過的冰肌玉骨一詞。」
  「若到了夏日裡,誰能在殿下身邊可不就是天大的好福氣,覺得熱了,只管拉著殿下,憑再大的暑熱也消下去了。」
  沈氏抿唇一笑,與她道:「難怪太子妃與我說起縣主時,都說你這張嘴最會哄人開心的,我這會兒算是見識到了。」
  「是嗎?」霍嫵一雙眼亮亮的來回打轉,眼裡的好奇再怎麼也遮不住的,她故作不在意地飲了口茶,耳朵卻已經豎了起來,「她還說我什麼了?」
  還是個等人誇獎的小姑娘呀,沈氏心底一片柔軟,她道:「自然是說你乖巧懂事,惹人喜愛。」
  霍嫵小臉一紅,她拿寬大的衣袖捂著臉,只露出一雙眨巴著的大眼睛,圓溜溜地盯著她:「太子妃殿下哪會這麼誇我,肯定是殿下鄒來哄我的,但還是謝謝殿下呀。」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17:54

第十章

  沈氏笑而不語,太子妃與她說起霍嫵時,的確說了這些話不假,不過她說的是阿嫵看起來乖巧懂事,實則卻是潑猴兒一個,乖得時候叫人恨不得把她捧在掌心裡疼愛,皮起來那時候呀,也是氣得她牙癢癢,就差抄起個什麼東西,給她屁股上來兩下。
  沈氏對霍嫵的印象一直不差,只可惜她從前與淮王一道參加宮宴時,霍嫵對他們這桌卻總是敬而遠之,不說避他們如蛇蠍,也差不了多少了。
  她對此百思不得其解,又不好去問衛藺灃,便只好作罷。
  可今日正巧碰上,霍嫵對她的態度雖比不上如對太子妃那般親近,卻也沒和平日裡那樣躲避啊。
  正巧老闆把霍嫵那套頭面送了過來,見又多了一位貴主在於霍嫵說話,老闆極有眼色地退下,若對頭面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再與老闆說就是了。
  「殿下若得閒,不妨幫阿嫵掌個眼啊?」
  沈氏笑著應了。
  霍嫵訂的這套頭面由珠玉閣頂有名氣的老師傅親手打造,無論是珠釵玉環,珞圈耳墜等,都是一等一的好成色,好手藝。
  沈氏取出一根金絲嵌紅寶雙鸞點翠步搖在手裡細細把玩,紅寶石玉質通透,無半分雜誌,這紅既不會太過艷麗,嵌以金絲以落俗套,亦不會失了本該有的色彩,沈氏讚道:「連我看了都愛得不行呢,縣主真是好眼光。」
  霍嫵喜道:「連殿下都說好,那我母親也一定會喜歡的。」
  沈氏把步搖放回去,道:「原來是為國公夫人準備的,縣主放心,夫人定會感受到縣主心意。」
  見霍嫵朝她重重地點了點頭,又回去繼續看這套頭面有無錯漏之處,她不禁心下悵然,右手不自覺地按在了小腹上。
  她素日體弱,嫁與殿下後,好不容易才懷有身孕,卻沒能保住,腹中骨肉才四個月多,便早早地離開了她。
  她心中自是悲痛,淮王也不好受,他顧忌著她的顏面,在她這個正妃有子嗣前,府中斷然不會有庶長子出生,偏她自己不爭氣,這兩年肚子竟再沒半點音信。
  衛藺灃眼瞅著太子膝下已有二子繞膝,太子妃又有了身孕,而她卻連一個孩子都沒能為他生下,心中怎能毫無芥蒂呢。
  沈氏想,若老天能賜她一子,再不濟,哪怕是個如霍嫵一般孝順討喜的女兒也好啊。
  「說來,淮王妃殿下來珠玉閣,可是也訂了什麼東西嗎?」
  沈氏道:「不過是些小玩意兒,不當一回事的。」
  若真是不當回事的小玩意,哪裡需要沈氏堂堂一個王妃親自過來取呢?
  霍嫵心裡不信,只是見沈氏有意隱瞞,刻意避開了話題,她也不刨根問底地去追問,只揀了些好玩的事說與沈氏聽,權當逗個樂子。
  她不欲擾了沈氏的事,又坐了一會兒,便自尋了個由頭先走了。
  見她離開,沈氏才吩咐人把老闆叫進來,老闆進來時手捧了個老大的盒子,道:「這位貴主兒,這是您先前要的東西。」
  沈氏點點頭,讓老闆把東西放在桌上。
  她打開盒子一看,裡頭赫然是一座品相極佳的送子觀音像,這佛像通身用滿綠翡翠打造,價值不菲,沈氏盯了許久,方喃喃道:「也不知能不能起作用。」
  她身後的侍女道:「殿下放心吧,夫人不是說來嗎,您親手把觀音像送去佛寺,待七七四十九日後迎回佛像,安置於寢殿之內,假以時日,必能聽到好消息的。」
  沈氏頷首道:「但願如此吧。」
  她雙手合十,凝視著佛像道:「求菩薩垂憐,能賜信女一子,若真能心願得償,信女願一生茹素,並為菩薩修建金身,以為還原。」
  霍嫵捧著錦盒,一路小心翼翼躲著母親回了家,她可不想在母親生辰之前,就給母親看到了她這份禮的廬山真面目。
  春鶯納悶地與她講:「縣主不是一向討厭淮王嗎,怎麼與淮王妃好似聊得很投契的樣子?」
  霍嫵懶懶地躺在椅子裡,整個人縮成一團,活像一隻慵懶的貓兒:「我是不喜歡衛藺灃,可是她的王妃與我遠日無怨近日無仇的,且又沒做什麼傷天害理的惡事,我沒的討厭她做什麼。」
  「而且淮王妃這人說話可比那假惺惺的衛藺灃好多了,等何時有了機會,我還是很樂意與她相交的。」
  只是霍嫵沒想到的事,她與沈氏見的那一面,居然會是最後一面。
  沒過幾日,淮王府便發了訃告,王妃沈氏,病弱多時,前日更是突發惡疾,藥石無救,竟早早地去了。
  淮王與髮妻夫妻情深,王妃病重之時,他衣不解帶地在王妃病榻前照顧,絲毫不懼會過了病氣,王妃早逝,他亦是於靈前痛苦不已,幾日下來,人生生瘦了一大圈,連沈氏的家人都歎沈氏無福,嫁得淮王這樣情深義重的好郎君,竟沒熬過這場大病。
  霍嫵起初聽到這個消息時,還很不敢相信地問母親:「不可能吧,淮王妃就這麼去了?」
  沈容道:「你當哪個會不要命了,拿這種事情來胡謅嗎?」
  霍嫵搖頭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只不過想著,我前幾日才見過淮王妃一面,那時她看著也不像是抱病已久的樣子啊。」
  沈容不以為意,道:「病痛一事最為難料,又如何說的好呢?」
  「倒是淮王,似乎真對王妃用情極深,王妃生前無子,若換了旁的王室宗親,想來也早早立了出身不低的側妃,了不得等生下了子嗣,再抱與王妃名下撫育就是了,可他卻從沒弄出過這種事來傷王妃的心。」
  「如今王妃病逝,我聽你父親說,淮王已經缺了幾日的早朝,一心為王妃守靈,竟有恨不得隨王妃去了的架勢呢,也難怪王妃母族亦為此大受感動。」
  霍嫵撇撇嘴小聲道:「這有什麼的。」
  沈容戳戳她的額頭,歎道:「自古皇家多薄倖,不想太子對太子妃愛如珍寶,淮王對淮王妃也不例外啊。」
  「本來就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呀。」霍嫵嘀咕著,「既為夫妻,攜手相伴,相互支撐扶持,不是最正常的事嗎?要我說,淮王不過是做了為人郎君應當做到的事,怎麼母親好像因此對他改觀不少?」
  「尋常人家此等夫妻尚不可多見,更遑論皇家。」沈容歎道。
  哪有,霍嫵在心裡默默地反駁,分明父親對母親是如此,太子哥哥對悅姐亦是如此,想來七哥對她也會……
  霍嫵腦子一頓,紅暈一點點從她脖子直往臉上躥,沈容納悶,想去摸摸她的額頭:「怎麼突然臉這麼紅,可是染了風寒?」
  霍嫵急急忙忙地避開沈容的手,逃也似的往門外躥,她抵在門柱上,做了幾個深呼吸,這才慢慢平靜下來。
  她突然嚎了一嗓子,倒驚飛了一群落在屋簷上的鳥雀。
  只見少女紅著臉蹲在地上,自言自語地說著:「死了死了,我剛才到底在想什麼呀。」
  「七哥待我這樣好,比我自己的親哥哥都要靠譜,我卻背地裡老想這些個有的沒的,怎麼對的起七哥吶。」
  「霍嫵啊霍嫵,就算七哥生得再好看,你也不能這麼對他起這些個壞心思啊啊啊啊啊!」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18:05

第十一章

  京中陳府,陳思璇正與怡黛說這話,門突然被推開,陳縱怒氣沖沖的站在門口盯著她看。
  陳思璇不慌不忙地叫怡黛退下,才與陳縱道:「兄長就這麼跑來思璇這裡,怕是不好吧?」
  陳縱握著門的手青筋暴起,他答非所問地道:「淮王妃的事,你可知曉?」
  「王妃一事,京中誰人不知,王妃早逝,思璇亦為她深感悲傷,這不,我正與怡黛說,明日去寺裡進香時,也要為王妃多求一求,願她早登極樂。」
  「是嗎?」陳縱忽然鬆手,門被重重地拍上,他看著眼前這個秀麗的妹妹,就像是在看一個什麼陌生人,「照我說,替王妃求神拜佛的倒是免了,妹妹該多為自己與淮王多求求菩薩庇佑才是啊。」
  陳思璇勾唇笑道:「兄長何出此言?」
  「妹妹。」陳縱死死地盯著她,眼裡萬般神色劃過,他道,「午夜夢迴之時,你當真能睡得香甜嗎?」
  陳思璇面色不變,她素手輕抬,為陳縱斟了一杯茶遞到他跟前,道:「家裡的事總算漸漸平息下去,思璇自然睡的極好了。」
  見陳縱板著臉不接她的茶,她也不在意,隨手把茶盞往桌上一放,背對著陳縱道:「倒是兄長,好似心火旺盛的樣子,夜裡定是不得安眠,思璇這裡有上好的安神香,不如兄長帶回去,夜裡命侍從點上,也可得一夜好夢。」
  「安神香?」陳縱嘲諷地看著她,道:「我倒不知道,你這安神香,究竟是拿來安神的,還是來取人性命的!」
  「兄長。」陳思璇平靜地凝視著他,一雙眼宛如一潭深不見底的池水,「話可不能亂說。」
  「那你告訴我,淮王妃,究竟是怎麼死的!」
  「王妃偶感惡疾,病逝府中,此事滿京皆知,至於旁的什麼,我又不是大夫,兄長怕是問錯人了吧。」
  「那你可否告訴我,父親這封信上所寫的是怎麼回事,信上所說的藥你用去了何處!還有……」陳縱掏出一份信箋,牢牢地捏在手裡,「找日子看,當時淮王妃可是尚在人間,又為什麼父親如此未卜先知,以打算好等她死後,讓你坐上這個王妃之位!」
  他將信摔在陳思面前,因為握得太用力,連信紙都皺成了一團。
  陳思璇彎腰撿起信紙,把褶皺的地方撫平,她草草地掃了幾眼,復抬頭道:「所以呢?」
  「兄長今日怒氣沖沖地過來,是來找思璇興師問罪的嗎?」
  「然後呢,兄長是怎麼打算的,要把我綁起來送去見官嗎?還是一劍殺了我,叫我為淮王妃償命?」陳思璇直視著他,緩緩開口。
  陳縱僵硬著身子,他別過頭去,道:「思璇……你別逼我。」
  「逼你?」陳思璇笑起來,她走過去,站到陳縱對面,讓他直視自己,「兄長想知道的事情,思璇這就告訴你啊。」
  「不錯,五皇子昏聵無能,陳氏一族與淮王血脈相親,一向是他的擁庇,可他的正妃之位,卻由另一個女子所佔據,陳家怎麼會樂意呢?而我,我是陳家嫡系的女兒,斷然不會給人做側室的,如此,淮王妃的存在,豈不礙眼?」
  最後兩個字,她說的很輕,聽進陳縱耳裡,卻無異於是晴天霹靂。
  「淮王妃沈氏無用,這幾年下來,也沒能為淮王誕下一兒半女,奪嫡一事中,有皇孫何其重要,太子並無大過錯,向來簡在帝心,太子妃生下的兩位皇孫又頗得帝后喜愛,淮王殿下看在眼裡,怎能不著急。只是沈氏母家有用,殿下又愛惜羽毛,若弄出個庶子來,不說有損殿下與沈家之間的聯繫,在陛下那兒,亦不是件好事。」
  「就因為她沒有孩子?」陳縱咬牙道,「就因為這個,你們便容不下她?」
  「兄長錯了。」陳思璇纖長的睫毛輕閃,她道,「她該慶幸,她沒有孩子。」
  「即使她有孩子,該容不下她的,依舊容不下她,而且,父親不會願意看到有另一個孩子佔了他嫡長子之位的。」
  陳縱凝視著這個妹妹姣好的面容,他道:「是父親不願意,還是你不願意?」
  陳思璇眉眼一彎,道:「有什麼區別嗎?」
  她抓住陳縱的胳膊,柔聲道:「其實兄長不必如此,那秘藥厲害得很,淮王妃走時,沒吃多大苦頭,她什麼都不知道,到死,她都以為是她自己命不好,去了一趟廟裡,非但沒求得好消息,反而染上了重病。而她以為的那位好郎君還是一心一意地愛著她,即使她病容殘損,也不離不棄地在她身邊照顧她。」
  「她死後的喪儀,也是極近哀榮,京中女郎哪個不羨慕她,能得郎君如此深情厚誼的。」
  「這幾個字,你說出來,不覺得嘲諷嗎?」陳縱把她的手從自己胳膊上拉下去,不顧陳思璇終於變了臉色,他道:「你不必說的這麼好聽,淮王所做的一切,到底是為了他這位王妃,還是為了沈氏能夠繼續支持他,我不是不知道。思璇,你一向聰明,卻也別拿我當個傻子!」
  「陳思璇。」他第一次喊出她的全名,「我在母親靈前,承諾會好好照顧你一生,只是現下看來,你厲害得很,是不需要我來照顧了。」
  他說完這句話,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她的房間。
  陳思璇木然地站在原地,她看著他大步離開,直到他最後一片衣角消失在拐角處,她再也看不見什麼。
  她捂著胸口,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只覺得心裡有一個小人在拼了命地吶喊,攔住他,別讓他走!
  他是這世上最後一個真心疼愛你的人了,他這一走,你就什麼都沒有了啊!
  他對你最是心軟,你朝他哭一哭,多說幾句軟話,告訴他,這樣的事情你再也不會做了,他總是會原諒你的。
  只是她的腳卻像是被什麼東西粘在了地上,一動也不能動。
  她的嗓子裡發出一聲嗚咽,卻沒有掉下淚來,她像是想起了什麼,突然撲到櫃子前,把抽屜整個拉出來,四處翻找起來,直到找到那個錦盒,陳思璇把錦盒掀開,取出裡面那個拿絲帕纏著的小人兒,她把它捧在手心裡,放在貼近胸口的位置,像是摟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小姐,小姐你沒事吧。」怡黛匆匆忙忙地跑進來,見著這滿室狼藉,她嚇了一大跳。
  剛才見少爺出來的時候一張臉拉的老長,莫不是他對小姐動手了?這可如何是好,少爺是習武的,小姐怎麼吃得住啊。
  她越想越怕,忙越過地上的雜物,跑到陳思璇身邊蹲下,「小姐?」
  陳思璇抬頭,衝她淒然一笑:「我兄長,他都知道了。」
  「他什麼都知道了。」
  怡黛心下一驚:「這怎麼可能呢,大少爺他向來不管這些事,何況此事牽扯甚廣,更是小心了再小心的,他怎麼會知道。」
  「他怎麼會知道?」陳思璇撐著後牆站起來,她冷冷地笑道,「自然是要問我那位好父親了。」
  「父親讓兄長遊走四方,固然學得一身好本領,卻也教得他心思純良正直,眼裡容不得沙子,父親這會兒才急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18:15

第十二章

  「父親為人謹慎,他要給我的信件,怎麼會被人塞到給兄長的信裡,又怎麼會機緣巧合之下被他打開,父親就是想要兄長知道此間陰私,他要兄長明白,他的血親家人,個個身處泥潭之中,他,也逃不開。」
  「可是,」怡黛不解道,「少爺與小姐是親兄妹啊,少爺一向在乎小姐,家主不是更應該希望你們守望相助,怎麼會……」
  「父親的心意,我哪裡曉得。」她道,「或許,就是因為兄長在乎我,他才篤定,兄長就算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也不會一時衝動之下,做出什麼有損陳家的事。」
  「再說了,由他最心疼的妹妹,來為他上這啟蒙的一課,才會讓兄長銘心刻骨。」
  她發出一聲喂歎:「父親想看到的,大概就是眼下這一幕吧。」
  在不知情的人眼裡,淮王於王妃所做的一切,無一不證明了他是個重情重義之人,陳淑妃偶與陛下提及此事,說不了幾句話,亦是潸然淚下,只說這個兒子待人情深這一點上,是像極了他的父親。
  陛下思及衛旌笙的母親死後他為她所做的一切,自然感慨良多,時不時把幾個成年了的兒子叫到面前,感懷一番,又不忘提醒他們多多關懷他們的五兄。
  衛昶霖:面上笑嘻嘻,心裡有句罵人的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他走出殿外,就忍不住搭著衛旌笙的肩膀與他大吐苦水,衛旌笙不動聲色地把他的手拍下去:「皇兄有話,不如去與皇嫂說,想來皇嫂會很樂意聽的。」
  衛昶霖道:「七弟啊七弟,你說說你有多久沒與皇兄把酒夜話了,怎麼皇兄不過拉著你說了這麼兩句,你就這般不樂意了?」
  他做西子捧心狀,道:「七哥這樣做,可真是傷了皇兄對你諄諄兄弟之情啊。」
  衛旌笙:怕不是個傻子。
  莫非他與幾歲大的兒子呆在一處,久而久之,竟變得有如孩童一般?
  衛旌笙不由得打了個哆嗦,他固然這一世下定決心上了他這位皇兄的船,只是想到以後多年,要輔佐的是這麼一位,還是有些頭疼。
  算了算了,他對自己說,皇兄在處事上還是極有分寸的,他在你面前不拘小節,不正是說明他把你當成自己人看待了嗎?
  還是免了吧,衛旌笙看著戲癮大發的衛昶霖,不自覺地往邊上挪了兩步,他覺得,疏遠又相安無事的兄弟關係就很好,實不必如此親近。
  「要說把酒夜話,若皇嫂無異議,做弟弟的自當樂意奉陪。」眼見衛昶霖表情一僵,衛旌笙這才覺得心中舒爽了些,他拱手道,「旌笙還有事,就不與皇兄多說了。」
  「且慢。」衛昶霖叫住他,他笑瞇瞇地道:「七弟不這麼急著走,不到為兄那兒小坐片刻嗎?」
  衛旌笙正想點頭應是,就聽衛昶霖接著說道:「前日裡有位伯夫人來見太子妃,可是提起了阿嫵呢。」
  「呀呀呀,說來阿嫵轉眼間也長成大姑娘了,她好歹叫我一聲哥哥,又與我家阿悅關係極好,她的事情,我自然也要多看顧些,你說是不是?」
  當真還是前世那只教人討不著拍便宜的老狐狸沒錯,衛旌笙咬牙,他轉身朝衛昶霖笑道:「皇兄盛情相邀,旌笙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好說好說。」
  衛昶霖走在前邊,笑得得意揚揚,衛旌笙甚至覺得耀眼的陽光下,這廝長出來幾根狐狸尾巴,正在空中得瑟得招搖。
  「母妃,我還得站多久啊?」
  衛執禹頂著一張包子臉,卻偏要做出一臉嚴肅的神情,他紮著個馬步半蹲在牆角,額頭沁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宋悅小腹已經微微隆起,她穿寬鬆的宮裙,聞言問道:「執禹累了?」
  衛執禹咬了咬唇,他倔強地搖了搖頭:「我不累!」
  這孩子,宋悅悶聲一笑,脾氣跟她小時候真是如出一轍,就是不肯服軟。
  宋悅剛想讓他去旁邊歇會兒,就見衛昶霖悄無聲息地從門外溜進來,衝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宋悅瞭然地笑笑,她看衛昶霖踮起腳尖偷摸著潛到衛執禹身後,趁他不備,一下子把他舉起來。
  宋悅眼看著衛昶霖臉色一變,他的臉慢慢漲的通紅,卻還是固然地不肯把兒子放下來。這年紀的小孩子簡直就是見風就長,哪還像年前那樣,任他輕輕鬆鬆抱起來舉高高的。
  「執禹想不想父親啊?」衛昶霖親近地蹭了蹭兒子。
  衛執禹除了一開始小小的驚叫了一聲後便冷靜了下來,他一板一眼地道:「不想。」
  「昨晚還與父親一道用晚膳來的。」
  他踢蹬了一下小腳,固執地說:「父親快放我下來,我又不是二弟那樣的小孩子,父親不要動不動就抱來抱去的!」
  衛昶霖覺得自己一片拳拳父愛受到了傷害。
  宋悅看夠了熱鬧,這才笑著走下來,從衛昶霖處隨手就把衛執禹輕易地抱過來放到地上,從頭到尾,她面不紅氣不喘的,從頭到尾,臉色都沒有變一下。
  衛昶霖懷疑地掃了掃自己的胳膊,再看看面前有孕在身的愛妻,他想了想,決定把下朝後每日去校場活動活動筋骨這件事加入日程。
  衛執禹好容易得了自由,他瞧見跟在他父親後頭的衛旌笙,頓時眼前一亮,也不覺得累了,撐著兩條小短腿就朝衛旌笙跑過去,在他面前站住,強撐起皇長孫的派頭,矜持地道:「侄兒見過七叔。」
  衛旌笙把手放在他頭頂上,道:「多日不見,執禹又長高了,嗯,看你這馬步扎的,想必日後定是條練武的好材料。」
  七叔誇我了耶,衛執禹小臉紅撲撲地,就差直接撲進衛旌笙的懷裡去了。
  衛昶霖在邊上看得頗不是滋味,他哼了一聲,道:「他才多大,不過是扎個馬步,你就能看出來這許多了?」
  衛執禹咬牙,什麼父親啊,當著七叔的面,還那麼埋汰自己的親兒子!
  衛旌笙也不在意,他道:「民間有句俗語,是說三歲看老,執禹待事認真,極有毅力,做什麼能不成呢?」
  「更何況,我看執禹在武學一道上像極了皇嫂,又得皇嫂這樣的女中豪傑自幼親身教導,何愁他以後的功夫身法呢?」他說著,蹲下來與衛執禹平視,道:「等執禹長大後,七叔沒準還得仰仗執禹保護呢。」
  小小的孩童攥緊了拳頭,嚴肅地說道:「七叔放心,我日後一定會好好保護你的!」
  衛昶霖期待地看著他,道:「那我呢?」
  衛執禹看也不看他,道:「父親又凶又不好看,沒有人會來招惹父親的!我保護母親和七叔就夠了。」
  保護母親就罷了,保護七叔是個什麼意思,衛昶霖憤憤道:「他就好看了嗎?」
  衛執禹理所當然地點點頭:「自然啦。」他說著,又忍不住偷偷瞥了衛旌笙幾眼,眼裡的小星星似乎都要飛出去了。
  七叔真好看吶,衛執禹捧著臉想,所謂的神仙也不過如此了吧。
  衛昶霖:你可真是我親兒子!
  「好了。」宋悅憋著笑,道:「執禹,你快回去換身衣裳,才出了汗的,也不怕熏著你心心唸唸的七叔?」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18:26

第十三章

  是哦,衛執禹這才反應過來,他的臉一下子變得更紅了,剛才七叔靠得他那麼近,該不會也聞到他的汗味了吧。
  這麼一想,小小的孩童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他搖搖欲墜地站在原地,僵硬地朝幾人告了退,頓時飛也似地跑走了。
  衛昶霖頗委屈地把頭靠在宋悅的肩上,可憐巴巴地道:「你剛才可聽到了,我兒子,居然嫌我長得難看。」
  宋悅拍拍他的頭,寬慰道:「別在意。」
  「往好的地方想,執禹為人坦誠,不說假話,也算是好品德,為人父的,該為他高興才是啊。」
  衛昶霖:「所以阿悅你也覺得我不好看了?」
  衛旌笙清咳了一聲,「皇兄,皇嫂,我可還在這兒呢。」
  宋悅道:「你這說話的腔調,倒與阿嫵所差無幾。」
  衛昶霖哼哼唧唧地扶著宋悅坐到主位上,宋悅道:「說起阿嫵,昨日南陽伯家的夫人來與我閒話,就提起了阿嫵呢。」
  「哦?」衛旌笙不動聲色地與她道:「她說阿嫵什麼了?」
  倒要看你能裝到幾時!
  衛昶霖拿了個軟枕墊在宋悅腰後,讓她能靠得更舒坦些,宋悅笑道:「阿嫵也快到及笄之年了,她不像我當年不討人喜歡,想來國公夫人不必同我母親那樣發愁。」
  衛昶霖溫柔地看著妻子,道:「說什麼傻話,你哪裡不討人喜歡了。」
  「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見自家郎君不贊同地看向她,宋悅一笑,道:「京中貴女,多的是及笄之前先行定下婚盟的,這不,阿嫵還有兩年呢,就有人火急火燎地找到我這兒來了。」
  她說著,一雙眼若有若無地掃向衛旌笙。
  衛旌笙直挺著背坐在那裡,面上沒見什麼異常,只是放在茶案上的手卻漸漸收緊了。
  宋悅看在眼裡,不禁暗歎一聲,心說,果然是個少年郎啊。
  「南陽伯夫人昨兒個來我這兒,前前後後絮叨了一大堆,我起初還道她這是怎麼,說來說去,還是繞到了阿嫵身上。」宋悅望著衛昶霖,道,「你可還記得南陽伯家的長子?」
  衛昶霖沉吟片刻,道:「有些印象,是個不錯的小子,倒也不似尋常勳貴子弟般,一心想著蒙父蔭度日,他頗有進取心,文采武學,樣樣都算是同齡人裡拔尖兒的主。」
  宋悅笑道:「可不是嗎?南陽伯夫人同我說,她那兒子幼時隨她去國公府拜訪,曾有緣見過阿嫵幾面,沒成想竟記到了現在,後來又在京中幾個清談會上見著了阿嫵,少年慕艾,這心思是再怎麼遮掩也攔不住的,伯夫人看在眼裡,哪能不曉得呢?」
  「左右他看上的不是別人,阿嫵身份樣貌都擺在那裡,為人又乖巧討喜,沒有那些個貴女脾氣,伯夫人自然也喜歡他,只是他家論起來,是比不得國公府的,她又與國公夫人並無深交,這不,知道我與她們親近,便求到了我這裡,想我能幫著探探口風,最好呢,能幫著說幾句好話。」
  眼見衛旌笙那臉越拉越長,宋悅憋著笑,繼續說道:「南陽伯家論起來也算不錯,家風清靜,除非正室多年無所出,否則是家規定了不許納妾的,再說了,真要論起來,阿嫵算得上是低嫁,南陽伯府必不會有人去挑她的毛病。」
  衛昶霖煞有介事地點頭讚道:「如此說來,南陽伯府是個不錯的選擇嘍。」
  「我就是這麼想的。」宋悅道,「等過幾日國公夫人進宮時,我正打算與她說說此事。」
  「皇嫂不必這麼心急吧。」衛旌笙突然開口。
  來了。
  宋悅與衛昶霖對視一眼,眼底沁出一個彼此都瞭然的笑意。
  衛旌笙道:「南陽伯之子,既無功名傍身,亦無什麼拿得出手的實績,但凡提及他的名字,眾人第一反應仍是他的父親,而非他本身,這樣的人,說什麼同輩中的佼佼者,實不過是虛名罷了,當不得什麼。」
  「他既喜歡阿嫵,又不敢言明,不敢為之努力,還得他的母親為其周旋,可見其人毫無勇氣,待阿嫵之心,亦不過爾爾。」
  「再者,皇嫂說他家風清靜,阿嫵低嫁,是以無人敢說阿嫵的不是,旌笙對此,不以為意。」
  他淡然道:「阿嫵如今已是縣主,她家中得力,又得太后疼愛,京中誰人敢慢待她分毫。若她真與那人……締結婚盟,他能帶給她什麼,阿嫵的日子,只怕還沒能有現下過的順心。」
  「更何況,伯夫人說喜愛阿嫵,有多少是出自於國公府,又有多少是出自於阿嫵本身,她心知肚明。」
  好端端一個人家,到硬生生給他貶得一無是處了。
  宋悅輕輕揉了揉太陽穴,更可怕的是,她居然覺得,衛旌笙說的倒也不無道理。
  她視阿嫵如親妹,最是希望阿嫵能得個好歸宿的,本來說起此事,一方面是能猜到這位七弟的心意,想逗一逗他,另一方面,也是真心想著南陽伯家不錯。
  被衛旌笙這一番話說下來,她這念頭倒被打消了個七七八八。
  衛昶霖失笑道:「你這張嘴是越來越厲害了,得虧是私底下說說,若是伯夫人與南陽伯家那位在這兒,只怕得活活給你氣得撅過去。」
  「照你這標準來看,要本領出眾,要家世過人,還要一心待阿嫵,絕不存有私心,這般排下來,這世上還有幾人能合得上的?依你這意思,阿嫵豈不是得孤老終生了。」
  他這話一說完,宋悅就瞪了他一眼,道:「不許胡說!」
  「也不盡然。」
  衛旌笙終於淺淺笑開,他站起來,朝主位的二人一揖,道:「合此標準的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七弟啊。」衛昶霖無奈道,「不知你可否聽過一句俚語,叫王婆賣瓜,自賣自誇?」
  前邊說了一大堆,敢情都頭來都是為了把自己個兒捧上去,他往日怎麼沒發現,衛旌笙的臉皮居然有這麼厚。
  「再者說,你在我與你皇嫂面前這一番刨白可沒用吶。」衛昶霖意有所指地說道。
  衛旌笙的心意說難猜倒也不難猜,他起初也只覺得這位七弟與霍嫵相識已久,又年長霍嫵五歲,男孩子嘛,在那個年紀遇到霍嫵那般嬌嬌軟軟的小姑娘,又會甜甜地跟在他邊上喊他哥哥,一門心思為他著想的,再怎麼樣也會多疼她幾分,久而久之,他也習慣了衛旌笙與霍嫵的親密。
  還是阿悅心細,覺出什麼不對來,他往回一推敲,這才發現了衛旌笙的心意。
  虧他之前還信了衛旌笙的邪,真以為他沒有什麼適齡的玩伴,難得與霍嫵投緣,才會老與霍嫵粘在一起。他當時還心疼這個弟弟,自覺未盡到做兄長的責任,特地叫衛斐昀多去陪陪他,免得衛旌笙心中失落。
  難怪小九每回聽他說起七弟因無交好的兄弟陪伴而心中苦悶時,表情總是那麼一言難盡。
  「也不會無用。」衛旌笙道,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宋悅,「皇嫂既已知我的心意,想來就不會給阿嫵亂牽紅線了吧。」
  宋悅瞇起眼,道:「你就如此篤定,我會覺得你是阿嫵的良配?」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18:40

第十四章

  衛旌笙道:「我待阿嫵如何,這麼多年下來,皇嫂看在眼裡自然清楚,更何況,都說肥水不留外,我叫了你這麼久的皇嫂,嫂嫂難道就不打算偏心偏心我這個做弟弟的?」
  宋悅真情實意地道:「這是我與你皇兄成婚以來,你叫我皇嫂叫的最誠心誠意的一次。」
  「不管怎麼說,旌笙還是要先謝過皇嫂對阿嫵素日來照拂有加。」衛旌笙朝宋悅一振寬袖,向她行了一揖。
  宋悅嘴角一抽:「我照顧阿嫵,跟你有什麼關係?」你替她謝個什麼勁?
  這麼快就把自己當成阿嫵未來夫婿看待了?
  「就是。」衛昶霖大手攔著宋悅,好讓她躺得更舒服些,一邊幫腔道:「想當初我待阿悅,那可是含蓄又小心的,生怕太急躁嚇著了她,哪像你現在啊。」
  宋悅斜著眼看他,含蓄小心這兩個詞跟他到底有哪門子關係,他怕不是忘了當年開口就是一句求親的話吧。
  也虧得是宋悅,若換了別家女郎,可不得把他當成登徒浪子對待了,不說從此避他如蛇蠍,也絕不會像她那般膽大,敢就這麼一口答應下來。
  衛旌笙不在意地笑笑,拱手道:「皇嫂有孕。旌笙就不打擾皇嫂休息了。」
  他說著,似想起來什麼似的,走到一半又回過頭來,鄭重其事地與衛昶霖道:「皇兄此前說的,要與旌笙把酒夜話,喝他個一整夜不醉不歸的話,我看還是算了吧。」
  「皇嫂現下可聞不得濃重的酒味,皇兄喝醉了,還得皇嫂費心照顧,實在不大好。」
  衛昶霖:我只隨口說說要與你把酒夜話,幾時說過要與你喝到不醉不歸的地步了?
  你急著跑什麼,話不快回來,沒見你皇嫂看你皇兄我的眼神都不對了嗎!
  宋悅面帶微笑地靠近他,喃喃道:「把酒夜話?喝一整夜?還要不醉不歸?」
  衛昶霖,你好啊你。
  明明是在和煦的春日裡,衛昶霖卻無端冒出了一身冷汗,他訕笑著道:「阿悅你是知道我的,我這麼有分寸的人,怎麼可能喝的酩酊大醉回來呢是吧,七弟他隨口胡謅的,你可千萬別放在心上……」
  「我自然不會放在心上。」宋悅站起來,朝衛昶霖一福,「時候不早了,我去看看執禹和景源兩個。」
  「哦對了。」她朝衛昶霖粲然一笑,道:「我近日有些乏,夜間有個人在身邊躺著實在太打擾我休息,不如就請太子去書房將就幾日?」
  她將手放在小腹上,笑容愈發燦爛,「為了孩子好,想來殿下不會拒絕的是不是?這樣一樣,殿下也可放心去大醉,不必顧忌阿悅了。」
  衛昶霖:阿悅……我真的是無辜的啊!
  「阿嚏。」霍嫵揉了揉鼻子,小聲嘟囔著,究竟是誰老在背後念叨她啊,她這都打了多少個噴嚏了,還真沒完了是不是。
  她把碎發別到耳後,繼續翻起了手中的話本。
  霍嫵可是北戒書齋的老主顧了,她喜歡的話本子出了新的,老闆也會往府裡遞個牌子告訴她一聲,順便把她常愛看的幾本送到府上,也省得她再多跑一趟。
  「奇怪,尋路生的話本上一本明明還是大開大走的筆風,主角快意江湖好不痛快的,怎麼到了這一本,就平增了這麼多麻煩事在裡面?」
  她往嘴裡叼了塊小甜餅,一口咬下去,自是酥脆香甜。
  「阿嫵,母親進來了。」
  屋外傳來沈容的聲音,霍嫵一個激靈,連忙把話本放到書架的最底層,她匆忙地照了眼銅鏡,確認嘴上沒沾到餅乾屑後,這才跑去給沈容開門。
  「母親這會兒怎麼過來了?」霍嫵嬌嬌地挽著沈容地手,道,「今兒不是各地管事來府上去母親清點賬目的日子嗎?」
  「每月都是這麼過來的,這都多少年了,這些管事又在咱們家幹了多年,不需我費太多心思。」沈容道,一雙眼不動聲色地在霍嫵房裡掃了一圈。
  「過了這麼久才來給我開門,說吧,剛才在房裡又做什麼虧心事呢?」
  霍嫵反駁道:「哪有的事,母親不要誣賴我。」
  她話是這麼說,眼裡的心虛卻是怎麼也藏不住的,一雙手有意無意地背在身後掰扯。
  這丫頭,沈容無聲地搖搖頭,長這麼大了,卻還是跟小時候一樣不會撒謊,連緊張時的小動作都沒變過。
  她拉著女兒的手,讓她在自己身邊坐下,細細打量著她。
  霍嫵再過一年多便要及笄了,她從小便生得極好,彷彿胎裡就聰明,知道挑了父母好看的地方去長,如今年歲漸長,她褪去了兒時的稚氣,十三四歲的小姑娘,被養得像是滴荷葉邊上的雨後露珠,端的是明麗水靈。
  她不愛綰髮,一頭墨染的鬢髮直垂下來,密密地壓在她頭上,更襯得她膚色愈顯白皙,少女一雙眼水潤通透,當她全神貫注地看著你的時候,實在叫人很難對她硬起心腸。
  在沈容心裡,霍嫵還是那個才到她腰間,懶懶地與她撒嬌,耍賴著不肯起床的小女孩,可是光彈指一揮間,她已長成了這樣好的少女,叫她這個做母親的又是驕傲又是悵然。
  她歎道:「我家阿嫵不知不覺間,也長成大姑娘了。」
  也到了……會有人想來向她求親的年紀。
  南陽伯夫人是個心急的主兒,除了太子妃那兒,她自己也尋了場貴婦人之間的宴席與沈容套著近乎,話裡話外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霍嫵把頭靠在母親的肩上,不解地問她:「母親怎麼突然提起這個?」
  沈容笑道:「我是說,我的女兒長大了,還未到及笄之年,便有人等不及找到母親這兒來了。」
  她的女兒她最清楚不過,霍嫵不是尋常女兒家一聽這種事就羞得不像話,什麼也說不出來了的性子,此事事關她的終生,自然是要說與她聽的。
  她這話一出口,霍嫵再怎麼樣也明白了。
  她急道:「母親我才多大呀,你這麼急著就要把我嫁出去了嗎?」
  「說什麼傻話。」沈容哭笑不得地安撫她,「我哪裡捨得,父親母親膝下就你這麼一個女孩兒,真要讓你嫁,你父親面上不顯,背地裡還不得苦撅過去。」
  聽見沈容否認,霍嫵這才放下心來,她好奇地問道:「是哪家郎君這麼有眼光啊?」
  沈容點點她的鼻尖,道:「女兒家家的,這話說出來,真是半點不怕羞。」
  「這有什麼好羞的。」霍嫵厚著臉皮道,「我長得好看,又那麼有才華,還討人喜歡,還……」
  「有才華?」沈容笑著打斷她,「你不氣壞了你的授課師傅,我就謝天謝地了。」
  霍嫵惱道:「母親啊,揭人不揭短!」
  「好了好了。」沈容服軟道,「那人是南陽伯家的嫡長子,是個一表人才又極有學識的少年郎,論理是個不錯的孩子。」
  只不過站在丈母娘的角度,她就怎麼看他怎麼不順眼了。
  霍嫵果斷地搖頭:「我對他沒有多大印象,更別提喜不喜歡的了。」
  她打量著母親的神色,見她沒有露出什麼不愉的神情,這才繼續說道:「母親,我有一件事想與你商量。」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18:51

第十五章

  她想說什麼,沈容大概也能猜個七七八八,她仍裝作不知道的樣子,道:「是什麼,說吧。」
  「母親,若有一日我真要議親了,你可不可以也像今天這樣,先來問過我,否則千萬不要先答應先來呀。」霍嫵小心翼翼地道,「相伴一生之人,我想自己來決定。」
  沈容笑道:「你當我是什麼人,未來的郎君自然也得你心中樂意,往後相處起來才能和順,不然豈不成了一雙怨偶。」
  「不過有幾點你可得記著。」沈容正色道,「我對你只有這麼些要求,一不可皇族近親,皇祖風雲詭譎,你這點花花腸子,若真與宮門扯上關係,是怎麼也不夠看的。」
  「二來嘛,郎君的家人也很重要,觀其父母,對他這個人也可知一二了。你看你祖父祖母便是只守著對方恩愛一生,你父親耳濡目染之下,也是個極顧家的主。若郎君父母不睦,他也難保不受其影響。」
  「不過有幾點你可得記著。」沈容正色道,「我對你只有這麼些要求,一不可皇族近親,皇祖風雲詭譎,你這點花花腸子,若真與宮門扯上關係,是怎麼也不夠看的。」
  「二來嘛,郎君的家人也很重要,觀其父母,對他這個人也可知一二了。你看你祖父祖母便是只守著對方恩愛一生,你父親耳濡目染之下,也是個極顧家的主。若郎君父母不睦,他也難保不受其影響。」
  「再有,就是身子骨要康健,年紀上也莫要差你太多了,我可不想我的寶貝女兒面對郎君先你而去的場景。」沈容歎道,「留下來的那個人,總是最苦的。」
  沈容提的這幾條並不嚴苛,又是處處在外她著想,霍嫵哪有不答應的道理。
  見霍嫵都乖乖點頭應了,沈容這才放下心來。
  這麼排除下來,再怎麼樣,也不會出什麼意外了吧,她安定地想。
  霍嫵本以為這件事情應該到此結束了,沒想到,沈容卻是對這件事上了心。
  她端坐在書房裡,對著案前各家兒郎的帛畫愣神,這些帛畫是沈容特地命人繪的,每一張都是與霍嫵年齡家世相仿,相貌品行都很出挑的少年郎君。
  沈容坐在一旁捧著杯姜茶,道:「你仔細瞧瞧,有合心意的,便告訴母親。」
  「母親啊。「霍嫵把那一大堆的畫卷推到邊角,整個人趴在案上,發出一聲哀嚎:「不是,就算我看上了人家,人家也未必看得上我呀。」
  「再說了,母親前兒個不是還說,不急著嫁我嗎?」
  沈容不緊不慢得答:「我是不著急,只是阿嫵,母親當年也是在你這個年紀看中了你父親,你呢,同樣的年歲,現在相看起來總不會錯吧。真等你到了十五歲再著急,豈不是太遲了?」
  誰家勳貴之女不是早早定下婚盟之約的,哪有臨了臨了再著急的道理。
  「瞧你剛才說的是什麼話,阿嫵,你是我的女兒,陛下御筆親封的嘉寧縣主,無論是配誰,你都配的起!」沈容這話說得極有底氣。
  配不配得起是一回事,可她喜不喜歡,又是另一回事了啊。
  霍嫵心裡清楚,這些人看她的時候,往往先看到的是她的身份相貌,她自幼出入宮廷,在太后與陛下面前撒著歡兒長大,父兄又得力,再加上一張出眾的容顏,總是很容易讓人生出好感來的。
  只是她從小到大獲得的那些傾慕裡,有多少是因為嘉寧縣主,又有多少是因為她霍嫵本身呢?
  霍嫵分辨不清這些,只是在這種情況下,她實在很難實心實意地對那些人生出旁的心思來。
  她明白這種想法確確實實矯情得很,可見多了父母之間相伴多年不改其心的恩愛,再看大哥大嫂志趣相投共赴邊疆的默契,叫她覺得,未來與她攜手一生之人,不該是那樣的。
  沈容見霍嫵遲遲不說話,便道:「你喜歡什麼樣的,左右這兒只有咱們母女二人,快說與母親聽聽。」
  霍嫵眨眨眼,「母親,你這話說的,好像花坊的老嬤嬤呀。」
  沈容一愣,旋即咬牙切齒道:「誰教的你這些混賬話,是不是你二哥有跟你說這種亂七八糟的事情了?」
  「休沐了一天天到外頭瞎晃悠,多大個人了也沒個正經的,等他回來了,我非得叫你父親好好教訓她一頓不可!」
  見母親被成功轉移了注意力,霍嫵這才鬆了一口氣,順便在心裡給她二哥點了一根蠟。
  她喜歡什麼樣的呢?霍嫵心想。
  唔,脾氣得好吧,模樣要好看;能知她懂她的,無論什麼時候,兩個人在一起都能有話可以聊,就算沒有人開口,也不會覺得尷尬;最好嘛對吃食能有些研究,否則相處起來,只有她一個人在那兒吃吃吃該有多無趣啊。
  她歎了口氣,發上紮著的小揪揪都沮喪得垂了下來,這種人她得去哪兒找啊,果然她還是在家陪著父親母親好了。
  等霍陵回來的時候,又是一場混戰。
  不知沈容是怎麼跟霍啟衡說的,霍陵一回來就被霍啟衡拿根老粗的荊條追著滿院子跑,他捂著屁股,一邊跑一邊嚎:「父親,父親我又幹什麼了啊我,我這幾天可安分著呢,哪兒也沒去啊!」
  霍啟衡上了年紀,體力仍舊好得很,他緊跟在霍陵身後健步如飛,吹鬍子瞪眼地道:「你還敢狡辯!」
  「你說,你平日裡都在跟你妹妹說些什麼有的沒的,你妹妹好好一個女兒家,硬生生給你帶壞了。」
  霍陵簡直一把鼻涕一把淚:「我冤枉啊我,我在阿嫵面前那都是有收斂的,我能說什麼啊。」
  「人說府尹判人犯還得三審五審的,父親你上來就給我這大刑伺候,你,你這樣不行吶!」
  他這話明顯起了反效果,霍啟衡聽完更氣了,手中的荊條舞得虎虎生風,「我是你老子,還敢擱這兒跟我狡辯,我看你小子就是皮癢了欠收拾!」
  霍嫵悄悄躲在廊下,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等霍陵捂著屁股回房時,她才敢偷偷摸摸提著傷藥和點心溜進霍陵房間看他。
  霍陵大為感動:「還是阿嫵你記掛著我,還惦記著我餓著肚子。你說說父親這個人,自己脾氣不好吧,還非得找個理由給我好一段抽。」
  「我都多大年紀了,好歹還在禁龍衛裡當差的,要是傳出去給人知道,我在家裡給自己父親按在地上抽屁股,那我這臉往哪兒放啊,嘶,我還真不如一頭碰死得了。」
  霍嫵心虛地安慰他:「是是是,二哥你說什麼都對,偌,你再多吃點,好好補補。」
  霍陵仰頭朝她擠出一個大大的笑臉。
  這一年的夏日來得很快,女兒家們早早換上了輕薄的裙裝,霍嫵苦夏這一點隨了沈容,因此府裡早早備好了冰,她懶懶地不愛出門動彈,就樂意窩在房裡,貪一室清涼。
  徐妧楓抱著一碗冰沙坐在榻上啃,這冰沙是府裡力氣大的侍從拿錘子搗碎了,細細碎碎地一小碗,再上上面堆上冰鎮好的各色水果,淋上滿滿一勺椰漿,這樣的日頭裡吃,最是解暑不過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19:03

第十六章

  「就知道你這貪吃的想法也多,還想出這種吃法來,不得不說,這味道還真是不錯,比尋常拿來解暑的什麼酸梅湯綠豆湯之流,可有意思多了。」
  霍嫵搖頭道:「不是我想出來的,是七哥。」
  「不會吧。」徐妧楓咂舌,「沒看出來啊,裕王殿下還會花心思在這上頭?」
  「七哥可厲害了呢。」霍嫵有種莫名的驕傲油然而生,「之前你不是說喜歡那道雙皮奶,那也是七哥老早之前想出來的東西。」
  「七哥從小就是這樣的,只要他有心要去做的事,就沒有做不成的。」
  徐妧楓無言地看著霍嫵,她誇的是裕王,跟她有什麼關係,霍嫵這麼高興做什麼。
  「對了,我跟你說啊,我那位兄長這幾日可是傷心壞了,天天在家裡哭喪著一張臉,就連我父親訓他罵他都不頂用呢。」徐妧楓精神一振,與她說道。
  霍嫵:「那你高興個什麼勁啊。」
  徐妧楓滿不在乎地道:「長痛不如短痛,那個禍害終於要嫁人了,我哥的腦袋總也該醒醒了吧。」
  她口中的禍害從來只有那一個。
  衛藺灃自王妃逝世以來似乎一直不能釋懷,他瘦了一大圈,鬍子拉碴的,叫宮中的淑妃娘娘心疼不已,這才跟陛下提出,淮王妃已逝,死者已矣,生者卻得繼續生活下去,何況淮王年紀尚輕,正妃之位,哪能一直就這麼懸著,後院無人,淮王無人照顧,也不是個事兒。
  只是這件事,陛下還沒說什麼,衛藺灃就先斷然拒絕了。
  他道他與王妃結髮夫妻,本想廝守終老,卻不想天不遂人願,王妃先他一步而去,如今王妃過世才短短三月,他就這麼急著另娶她人,怎麼對得起自己九泉之下的王妃。
  王妃去後,衛藺灃便時常去沈府看望沈家二老,姿態謙恭,處處盡心,二老大為感動,如今聽他這麼說,心中只剩下愧疚,沈老夫人抹著淚勸他,自己女兒無福,又未能為王爺誕下一兒半女,承蒙王爺不棄,待她這般情深義重,只是她不能再這麼拖累王爺了,若是這樣,她的女兒酒泉之下也難以安心。
  衛藺灃起先仍是不肯,好說歹說之下,他才勉強點頭同意,只說若要續娶,那也得等上一年,這一年,他要為亡妻守孝。
  這便定下了陳思璇。
  陳思璇出身嶺南陳氏,論理還能叫衛藺灃一聲表兄,先王妃已逝,她嫁過去就是正妃之位,淮王后院也無子嗣,此番倒也不算委屈了她。
  徐妧楓歎道:「淮王待王妃這樣長情,想來日後待陳思璇也不會差的,再加上她們本來就有些親緣,不得不說,陳思璇可真是好福氣。」
  「只是想到她往後成了正兒八經的王妃,咱們在她面前還得屈膝行禮,我就渾身的不自在。」
  霍嫵寬慰她:「大不了,你以後避著點她不就行了,既然不喜歡她,何必非得和她去一個地方,給自己找不自在。」
  「也是。」徐妧楓復又擔心道,「我是可以避,但你可避不了,不論是太后還是皇后,就連太子妃都那麼喜歡你,隔段時日就要喚你入宮的,你見到她的時間可就長了。」
  「怕什麼。」霍嫵水瑩的眼睛裡星光閃閃,她有恃無恐地道,「你也說了,太后,皇后,太子妃都罩著我,我有什麼好擔心的。與其想這個,我倒不如多想想,悅姐產期將近,我該為我未出生的小侄女或者小侄子準備些什麼見面禮來得重要。」
  「阿嫵……」
  「怎麼了?」
  「收斂些,你要是有尾巴,現在怕是要得瑟得翹到屋頂上去了。」
  這年夏日裡,太子妃宋悅為衛昶霖誕下一女,母女均安。
  在蟬鳴聲聲中,衛昶霖抱著襁褓中的幼女,他的手止不住地顫抖,守在邊上的老嬤嬤生怕他一個不小心把這生來注定金尊玉貴的小嬰兒給摔了。
  衛昶霖不是第一次做父親了,可這與前兩個臭小子不同,這是阿悅與他的第一個女兒。她還那麼小,看起來有那麼軟,衛昶霖不由得擔心,自己的力氣會不會太大,是否會抱痛她。
  他將孩子放在宋悅身邊,俯下身親吻她汗濕的額頭,「阿悅……多謝你。」
  他自幼時起,見多了人心善變,從小跟著他的嬤嬤,轉眼便可變了臉色要在他平日的飲食中加料害他,父皇也曾與母后鶼鰈情深,卻抵不過時移世易,他看著母后對父皇從滿心的期盼,慢慢熬成了心如死灰。而所謂的兄弟手足,更是數不清的明爭暗鬥,他一路走來,真正可信之人不過寥寥。
  他貴為太子,享得儲君尊榮,自然也要肩負起儲君的責任,肩負起整個大昌的未來,衛昶霖一直做得很好,只是有時候,他也會惶恐,他身後有那麼多雙眼睛看著他,或藏著期待,或飽含惡意,他不敢出錯,也不能有錯。
  所幸那年校場,他遇見了阿悅,在衛昶霖此前最好的設想中,他以後最多迎一位毓質名門的閨秀為正妃,從此夫妻相敬如賓,如親人般相處。可宋悅就是那麼不講道理地帶著滿身朝氣闖進他的眼裡,從此,過往年月悠然遠行,只有她是他的真實,他的至親與至愛。
  和……他的家。
  宋悅始終是另一把鋒利的刀刃,她長不成菟絲花,她要做,也只會是參天巨木,自始至終,她要的從來不是他一廂情願的保護,而是與他並肩而行,共擔所有。
  衛昶霖不知多少次感歎,得遇見她,何其有幸。
  陛下聽聞太子妃得女,亦是大喜,這是他的第一個小孫女兒,陛下愛得不行,當即下詔,破格封其為昭定公主,食邑千戶。
  霍嫵得了消息,立馬往宮裡遞了牌子,第二日便急匆匆地進了宮。
  宋悅武將出身,身體底子在那兒,這會兒精神不錯,見霍嫵過來,還與她說笑:「你看你姐夫和那兩個小的,在搖籃邊蹲了多久了,也不怕腿麻。」
  衛執禹和衛景源兩個倒還好,衛景源還小,不懂事,只知道以後就多了一個小妹妹,倒是衛執禹,那眉頭皺得老深,默默地把小妹也劃拉到了自己的保護圈之下,他任重而道遠啊!
  反而是衛昶霖,一改往昔的沉穩,樂呵呵地逗著女兒,剛出生的小孩兒貪睡,連人都認不得,更別說回應他了,衛昶霖也不嫌無趣,一副樂在其中的傻父親樣子。
  霍嫵湊過去,趴在搖籃邊上往裡打量,女嬰粉嘟嘟的一團,她閉著眼,時不時地砸吧下小嘴,看得霍嫵整顆心軟得不像話。
  她仰頭問宋悅:「她叫什麼名字?」
  宋悅道:「大名還沒定,父皇說了要讓他來取,就先給起了個小名,叫糖糖。」
  這名字是衛昶霖給取的,他聽宮裡的老人孩子還太小,壓不住貴重的名字,他又不願叫自己女兒封號,便取了這個小名。
  霍嫵把一早準備好的如意扣塞進女嬰的襁褓中,衛昶霖在旁道:「叫糖糖多好,我的女兒,合該生如蜜糖,一生如蜜香甜,其餘的,自有我這個做父親的替她遮擋。」
  他說著,又伸手輕輕碰了碰女兒的小臉,「對不對,糖糖?」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19:13

第十七章

  糖糖好夢正酣,才聽不見老父親這一番刨白,倒是霍嫵在那兒一個勁地點頭。
  宋悅含笑搖頭,目光卻溫柔得像是要滴出水來。
  「這孩子有悅姐這樣的母親,將來功夫肯定差不來了,沒準長大了,還能成為一個赫赫有名的女英雄呢。」糖糖還太小,霍嫵不太敢去碰她,只好眼巴巴地看著。
  宋悅道:「這我可不敢打包票。」
  執禹和景源都是兒郎,又是皇家子孫,自然不能懈怠,可是她面對襁褓中的小女兒,卻狠不下這個心腸來。
  她還那麼小,宋悅都怕她常年習武手上落下的老繭會磨傷了她稚嫩的臉蛋兒,何況她生下來就安靜,不像前兩個哥哥一般哭鬧不止,宋悅生她之前總說,就算是真得了女兒,也不能寵愛太過,可她現在卻覺得自己怕是要自打嘴巴了。
  連她都根本沒法不心軟,就更別提衛藺灃了。
  罷了,宋悅心說,有個嬌嬌軟軟的女兒繞膝,不也挺好的嗎?
  宋悅不怎麼希望糖糖像她,她反倒跟希望她能像霍嫵。
  她想她的女兒能像霍嫵那樣,乖巧又討人喜歡,又懂得該有的分寸,不會過了那條界限。她就算偶爾鬧些小脾氣,或者與親近的人開個不傷大雅的小玩笑,那時候的模樣,也是明媚的像是夏日的朝瑰,一看就知曉,她是被悉心寵愛著長大的少女,正因為有所依仗,知道自己是被愛著的,她才能露出那樣有恃無恐的表情。
  宋悅最喜歡霍嫵那個樣子,她才會想自己的女兒長大後,也能和霍嫵一樣,因為在愛與關懷中長大,也學會如何去回報身邊的人。
  那會是世上最好的一個循環。
  陛下抓耳撓腮地翻了小半個月的詩經典籍,終於為糖糖起了衛靜嘉這個名字,《生民之什•既醉》中說「其告維何?籩豆靜嘉」,又有潔淨美好之意,陛下對這個名字要多滿意就有多滿意,覺著既好聽又有含義,滿腔祖父之愛盡在其中了。
  皇后捂著臉,見兩個小輩一無所知的樣子,若是他們知道陛下本打算給糖糖起個誠勇的大名,也不知還笑不笑的出來。
  虧得陛下忍不住,先在她面前提了一嘴巴,她才能及時攔下,否則這會兒他這一開口,糖糖就得用「誠勇」這名兒到老,那衛昶霖的臉色還不定得臭成什麼樣子呢。
  雖然取了正經的名姓,除了陛下堅持,大家還是更習慣叫她糖糖這個小名。
  糖糖是第一個皇孫女,她的滿月禮辦得極其隆重。太后上了年紀就不愛動彈,也少出席宮宴了,這次倒是扶著宮人的端坐在上位,她抱著糖糖,皺紋裡都堆著笑意。
  太后脫了護甲,才敢碰一碰曾孫女的臉,她笑道:「這孩子生得真不錯,白白淨淨的,跟昶霖小時候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衛斐昀在旁嘴欠道:「怎麼可能呢,小侄女瞧著又乖又漂亮,哪像我皇兄,都丑成什麼樣兒了。要我說呢,還是長得像我多一些。」
  皇后輕聲呵斥他:「盡胡說!哪有你這樣說自己兄長的,你皇兄前陣子對你是嚴厲了些,可那也是為了你好,你瘦下來,人也能康健些。」
  衛斐昀撇撇嘴,明顯的不服氣。
  「你可別不信,昶霖剛生下來那會兒啊,也白淨,倒是你,黑瘦黑瘦的,像只小猴子。」太后樂呵呵地看著衛斐昀的表情一點點崩塌。
  這場滿月禮,京中上得了牌面的貴人都來了,她們一個個的都是人精,慣會說吉祥話,叫人挑不出半點錯處。陳思璇作為板上釘釘的准王妃,自然也收到了帖子。
  她心細,又特意想與人打好關係,再加上她的身份擺在那兒,連先王妃母家的人都不說什麼,自然也不會有人與她為難。
  陳思璇頭一回出席這樣的宮宴,倒也不露怯,舉止大方得體,叫幾位貴婦人頻頻點頭。
  宋悅剛出月子,此時便坐在上位與霍嫵並幾位王妃閒聊幾句,霍嫵正眉飛色舞地比劃著什麼,不知說了什麼俏皮話,引得幾人紛紛莞爾。
  「瞧我們阿嫵這張嘴啊,真是越來越會說了。」六皇子正妃劉氏是個爽朗性子,六皇子生母出生不高,他也沒多大的野心,是與劉氏與宋悅向來處得不錯。
  聽她這麼說,宋悅笑道:「你再這麼說下去,她就更得意了。阿嫵!快把酒放下,小孩子家家的,喝什麼酒,來人,給嘉寧縣主換盞果飲上來。」
  見小動作被發現,霍嫵跪坐在軟墊上,聞言不自在地挪了挪,她小聲道:「我就喝一口,不會喝醉的。」
  宋悅挑眉:「那也不行!」
  她復又改口道:「或者皇祖母點頭了,你要喝多少喝多少,我也不管你。」
  霍嫵怒了努嘴,發出一聲哀嚎:「悅姐你就可勁的欺負我吧,皇奶奶怎麼可能同意嘛。」
  「思璇見過太子妃殿下,諸位王妃,還有縣主。」陳思璇矮下身朝她們微微一福,劉氏笑道:「你不必如此客氣,再過不久,我可還得喊你一聲皇嫂呢。」
  陳思璇謙恭地道:「思璇如今只是個臣女,禮不可廢。」
  她又從身後的婢女手中接過錦盒,呈給宋悅,宋悅打開一看,裡頭是上好的紅翡原石。
  「糖糖才多大,你這禮,未免也太貴重了。」宋悅把錦盒合上,與她道。
  陳思璇笑道:「昭定公主可愛得緊,更遑論以小公主的身份,臣女還怕這禮輕了呢,何況珠玉一流終是死物,等公主年紀稍長,拿去做套頭面,或是隨手把玩也好,總歸是臣女的一番心意了。還請殿下萬萬莫要推拒才好。」
  她未入皇家玉碟,又不算與太子妃親近,是不能直接開口叫公主小名的。
  宋悅道:「你這樣,再拒絕倒顯得我小氣,我便替糖糖先謝過你了。」
  陳思璇忙道不敢。
  只是宋悅這句話說完,卻沒開口說什麼留她坐下敘話的話,只顧著與旁邊幾人閒話,陳思璇站了片刻,再怎麼也不能厚著臉皮留下,只好先說聲告退。
  悅姐……似乎不大喜歡陳思璇?要說衛藺灃與衛昶霖面上仍做兄弟和睦的樣子,底下的暗流洶湧是誰都知道的事,可縱然是這樣,先淮王妃在時,悅姐也沒有因為淮王的關係冷待過她,可怎麼到了陳思璇這裡,就變了個態度呢。
  這裡人多嘴雜,她沒法開口詢問,只好先壓下心中的困惑,繼續與眾人談笑。
  「阿嫵過來。」太后抱著糖糖,突然抽出一隻手朝霍嫵的方向招了招,見她一時沒反應過來,太后笑道,「就是在叫你,快到哀家這兒來。」
  她老了,都不知道還能有幾年活頭,剩下的這點日子裡,她總要為她喜歡的小輩做點兒事了。
  「皇奶奶。」霍嫵清脆地喊了她一聲,她從小就叫慣了皇奶奶的,長大後也知道這樣不太合規矩,只是太后卻不許她改口,一聽她正兒八經地喊太后,就捂著胸口擺出一副喘不過氣的樣子,鬧得霍嫵苦笑不得。
  笑吟吟的小姑娘在看見太后食岸上的糖蒸酥酪時,一下子變了臉色,她板著臉故意擺出嚴肅的樣子,道:「皇奶奶之前是怎麼答應我的?」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19:24

第十八章

  「御醫都說了,皇奶奶現在可不能吃這些甜食,何況這些酥酪還淋了這麼多蜂蜜和椰漿,您是長輩,可不能說話不守信用。」
  「蘇嬤嬤,快把這道點心撤下去,在換些清淡的上來,省得皇奶奶看得嘴饞。」
  蘇嬤嬤笑著應了聲是,倒是太后,看像霍嫵的眼神頗為委屈,這天底下最尊貴的婦人可憐巴巴地拉著少女的手,「就吃一塊,就一塊,哀家最近嘴裡苦得很。」
  「不成。」霍嫵避開太后的眼神,堅定地答。
  皇后坐在一旁,捂著嘴笑道:「母后這些年是越發的小孩子脾氣了,若非有你在,就連本宮都勸不住她呢。」
  太后看著新呈上來的點心,「這可不是拿哀家當隻兔子餵了?」
  皇后勸道:「母后,一時嘴癮哪有您的身子來得重要不是。」
  只是太后擺明了沒聽進去,都說老小孩老小孩,可不是應了這句話。
  「這樣吧,我答應皇奶奶,下回我讓人做了糰子來孝敬您,好不好?」霍嫵矮下身,跟哄孩子似的與太后講。
  見皇后擔憂的看過來,霍嫵偏過頭解釋道:「殿下放心吧,我說的糰子是拿艾草汁拌進糯米粉,再包進蓮蓉餡,這樣做出來的點心既不會太過甜膩,還會帶著股青草香,且艾草還有通經活絡,祛除陰寒的效用,對皇奶奶的身體也有好處。」
  聽她這麼說,皇后才放下心來,道:「你費心了。」這道點心,明顯是霍嫵用心琢磨出來的,正對太后的胃口。
  霍嫵輕快地笑道:「殿下知道的,我自小就喜歡折騰些吃的,算不得什麼費心。」
  太后輕撫著霍嫵的長髮,霍嫵仰頭看她,明媚的一張臉,看向她的眼乾淨又純粹,她為她花時間琢磨,既顧著她的身子骨,又想方設法全了她的口腹之慾,太后笑了笑,「這點心哀家聽著就喜歡,阿嫵,你想要什麼獎賞?」
  霍嫵搖了搖頭,「我就是歪打正著想出來的主意,宮裡這麼多厲害的御廚,他們想出來的東西肯定比我這好吃多了。」
  「而且您是我皇奶奶。」霍嫵理所當然地道,「我給您送吃的,多正常啊。這麼些小事,才不用您的獎勵。」
  太后在心底無聲地歎息,這孩子啊,宮裡人惦記著她,為她費盡心思,為的是她是太后,就連她親生的子孫,她都不敢保證他們沒有旁的心思,是不是另有所求。
  也只有阿嫵,自始至終,都只將她看作一看普普通通的奶奶,見她吃了不該吃的東西,還敢這不許那不許的給她下禁令。
  也不枉她如此為她打算,阿嫵到底沒辜負了她這一番心意。
  「阿嫵。」太后道,「你看糖糖,多可愛啊。」
  霍嫵摘下腰間的玉珮在糖糖面前晃了晃,糖糖剛被乳娘抱去餵過奶,這會兒不哭不鬧的,一雙黑亮的大眼睛直盯著霍嫵的玉珮打轉,嘴裡時不時發出「啊啊」的聲音。
  「好了,你莫要逗她。」太后笑道,「一會兒萬一哭起來,你可哄不好她。」
  糖糖也不知隨了誰,平日裡乖乖地吃了睡睡了吃,可她不哭則以,一哭驚人,論你怎麼哄都哄不好。
  霍嫵在宋悅那兒見識過一回,聞言不覺抖了抖,立時怏怏地把玉珮收了起來。
  糖糖見玉珮不見了,立馬哼唧了起來,嚇得霍嫵真以為她要哭,立馬又把玉珮撈了出來,見糖糖笑了,她這才大舒了一口氣。
  「可見是個小財迷了。」霍嫵輕輕地刮了一下糖糖的鼻子,哼道,「才丁點大的人,就知道眼饞姨姨的好東西。」
  皇后取笑道:「你還知道糖糖小,連個玉珮都如此多話,可見你這個做長輩的小氣。」
  「我可窮著呢,咱們糖糖雖然小,但好歹食邑千戶,可不就是個小富婆嗎?」霍嫵湊過去小聲道,「糖糖呀糖糖,萬一你姨姨以後要是窮得出不起飯了,可就得靠你養啦。」
  「你吃得這樣多,我們糖糖如何養得起你,可別把糖糖也給吃窮了才好。」太后故意說道。
  霍嫵小臉一垮,捂著臉誇張地道:「唉,可見皇奶奶有了小糖糖,就不喜歡阿嫵了,還嫌阿嫵吃得多,皇奶奶您從前可不是這樣的。」
  「皇奶奶您這就叫做只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啊。」她說著,還假模假式地抽出絲帕裝著抹淚,又從指縫裡去偷瞄太后的表情。
  太后憋著笑不理她,皇后點點霍嫵的頭,道:「盡說些渾話,叫你母親知道了,還不定怎麼罰你。」
  「皇奶奶和您都這麼疼我,一定不會忍心告訴我母親,看著我受罰的對不對?」霍嫵滿臉的信賴,叫皇后實在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皇奶奶可不偏心,哀家與陛下說了,加封你為郡主,這樣一來,你可不至於窮到要靠糖糖接濟了吧?」太后突然開口,她這話說得輕巧,霍嫵卻是一愣。
  她有些手足無措地道:「不是,皇奶奶,我,我剛才不過是說句玩笑話,沒有要和您討封賞的意思。」
  群主那怎麼也得是親王之女的封號,霍嫵這些年雖然受寵,到底不是皇家血脈,何況她有縣主的封號在,已經過得很好了,方才哭窮,也不過是想逗個樂子,怎麼太后就忽然提到要加封她了呢?
  太后故作嚴肅:「那怎麼行,我這口都開了,你還想叫我收回去不成?皇奶奶這麼大年紀的人,也是要面子的。」
  「再說了,這事兒哀家與陛下一提,陛下也樂意得很,你霍氏一門多年來保家衛國,立下汗馬功勞,哀家也是真心把你當自個兒的孫女看待,哀家的孫女,哪能只是個區區縣主?」
  霍嫵猶在遲疑,皇后拉過她的手,柔聲道:「你是個好孩子,聽話,母后是為你著想。」
  人說京中一塊磚頭砸下去,都能砸到一堆貴人,倒也不全是虛話,霍嫵這個縣主的封號,在普通老百姓眼裡已經是實打實的貴主,但在勳貴們面前,也當不得什麼。
  她之所以受人尊重,歸根到底,還是因為她父兄得力,太后又惦記著她。這麼多貴女,只有她能素無忌憚地拉著太后撒嬌扮癡,喊她一聲「皇奶奶」。可見她在太后心裡的位置不一般。
  這個群主的名頭,對如今的霍嫵而言,可以說是錦上添花。
  起碼,它能讓更多人明白,霍嫵這個人有多被太后喜歡,而她背後的霍家在陛下心中的地位,至少在現在,依舊無可動搖。
  而霍嫵從此也能有更多的底氣,最起碼的,它能讓她不必對某些無關緊要又自恃身份的人屈膝。
  這些道理,霍嫵腦子裡過了幾轉也就明白了過來,她曉得這是太后在為自己籌謀,霍嫵心裡一軟,太后把糖糖給皇后抱著,霍嫵趁勢伏在太后膝上,軟軟地道:「多謝皇奶奶。」
  「我以後每月得的銀子多了,一定多多孝敬皇奶奶。嗯……多請些糕點師傅想想,該怎麼給皇奶奶做出更多可心的點心來!」
  太后眉開眼笑,捏著霍嫵的臉道:「還是你懂事,哪像他們這些人,就知道管著哀家。」
  皇后無奈道:「母后啊……」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19:35

第十九章

  「怎的,哀家說錯了?」太后這一挑眉,皇后瞬間就沒了脾氣,她又揚聲道:「加封的詔書這兩日就會到霍府,以後,就是嘉寧郡主了,可別叫錯了。」
  蘇嬤嬤躬身道:「恭喜郡主,賀喜郡主。」
  她聲音算不上響,卻足以叫周圍人都聽得真切。
  有位夫人戳了戳同伴道:「瞧著意思,是要加封嘉寧縣主為郡主了?」
  「可不是嗎,咱們以後可記著要改口了,你說說,這位新出爐的小郡主可不就是天大的好福氣,也不知以後會便宜了誰家。」
  「這位宮裡寵著,霍家又只有她一個女兒,委屈了誰也委屈不了她啊。」
  」倒也是這個理。」
  陳思璇冷眼看著霍嫵一從太后身邊走下來,就被三三兩兩王侯家的夫人圍住道喜,其中不乏逢迎之人,卻也有不少,是真心拿霍嫵當個小輩看待,在為她感到高興。
  方纔她與這些人交談時,雖沒受到冷待,可她們對待她時,即便知道,她是陳氏女,是未來的淮王妃,也沒有像現在她們對待霍嫵那樣熱切的。
  也是,她嗤笑一聲,霍嫵好歹在御前長大,這天底下最貴重的幾人都護著她,相比之下,她算個什麼?
  見主子臉色不好,怡黛小心地戳了她一下:「小姐……」
  陳思璇回過神來,她站起身,臉上浮起一個真切的笑容:「走吧,嘉寧郡主大喜,咱們也該是恭賀一下才是。」
  總歸沒走到底,日後會變成什麼樣子,誰又能說得準呢?
  霍嫵回府的第二天,宮中的詔書就下來了,也不知是誰寫的,把霍嫵吹得溫婉賢良,懂事得不能更懂事,聽得霍嫵都不好意思,倒是霍陵跪在她邊上,邊聽邊偷摸著與她作怪。
  沈容給前來傳旨的內監塞了把金葉子,又來寬慰她:「不必擔心,太后疼你,你往後多多惦記著太后就是了。」
  霍嫵覺著很有道理,火急火燎地跑去廚下,催促著府裡的廚子趕緊把艾草蓮蓉糰子做出來想送進宮給太后嘗嘗,沈容都來不及攔她。
  「夫人,裕王殿下過來了,說是前來恭賀咱家小姐的。」
  自打那回衛旌笙過府,霍家上下都對他印象不錯,見他來了,沈容忙迎上去,道:「見過裕王殿下。」
  衛旌笙側開身扶住她,「夫人不必多禮。」
  沈容笑道:「阿嫵這孩子,想起一出是一出的,這不,又忙著去準備點心,說是要進宮呈給太后呢。雖說太后疼她,給了她令牌,許她隨時出入宮門,可她也不能這麼著呀。」
  「夫人多慮了,阿嫵赤子心性,太后想必也正是喜歡她這一點。」
  但凡為人母親,都是喜歡聽人說自家孩子好的,沈容也不例外。
  「說來,我正巧也要進宮與皇兄商議政事,夫人若信得過旌笙,不如就讓阿嫵與我同行,夫人放心,我自然會把阿嫵好好送回來的。」衛旌笙狀似無意地道。
  沈容哪有不答應的道理。
  待霍嫵興沖沖地整理完食盒踏上馬車,她嗅覺極好,還沒掀開車簾,就聞到了一個熟悉的熏香味道,叫她的腳步一頓,伸到一半的手也撤了回來。
  「還愣在外頭做什麼,是要我請你進來嗎?」
  她正遲疑著,就有另一隻手從裡頭把車簾掀開,那隻手骨節分明,修長素淨,手的主人正含笑看著她,端的是風姿無二。
  霍嫵:……
  她想起自己之前胡思亂想的那些東西,猛然升起一種,拔腿就跑的衝動。
  身著淺色寬袍大袖的郎君似乎察覺到了她的退卻,他似笑非笑地看過去,如玉的食指朝她勾了勾,「還不過來?」
  這張她從小看到大的臉,不知為何,近日總覺得越看越好看了。
  見她沒個動作,只知道暈暈乎乎地盯著他的臉發呆,衛旌笙唇角的笑意更甚,果然還是那個小色胚。
  他突然伸手扣住她的腕子,把她一把拉近車內,霍嫵沒反應過來,差點撞到車廂上,還好衛旌笙先一步拿手給她擋了一下。
  他揉了揉她的頭毛,在她耳邊輕聲道:「這麼大個人了,還是這麼莽莽撞撞的。」
  霍嫵不服氣地扭過頭去看他:「若不是你拉我一把,我怎麼可能差點摔到!」
  只是她這一扭頭,就立馬後悔了。
  太近了。
  霍嫵想,他和她的距離,實在太近了。
  近得彷彿她只要就那麼一抬手,就能戳到他的睫毛,叫她連口大氣都不敢出。
  衛旌笙像是什麼都沒有察覺,他仍是笑著,一雙眼流光熠熠,他瞳色偏淺,眼眸裡儘是她的倒影。
  霍嫵猛地回過神來把他推開,她默默地縮到一角,吶吶道:「七哥你別靠我這麼近啊。」
  她她她本就對他懷有那麼一點點的不軌之心,萬一她一個控住不住,污了七哥的清白,那可怎麼對得起他嘛。
  所謂溫水煮青蛙,衛旌笙可不敢逼她逼得太緊,否則,這顫顫巍巍咬著鉤兒的小魚兒,就又該縮回窩裡去了。
  衛旌笙小小地往旁邊挪了挪,他長腿一橫,斜靠在軟墊上,從矮櫃裡拿出本書翻了起來,只是注意力卻沒集中在書上,而是時不時掃一眼正在偷瞄自己的小姑娘,然後看少女一接觸到他的眼神,就立馬把頭偏了回去。
  像只又慫又愛蹦躂的小兔子,什麼都不知道,還敢在老虎頭頂上跳來跳去地撩撥。
  「七哥啊。」霍嫵像是終於鼓起了勇氣,她把手按在衛旌笙的書上,用力把書從他手裡抽出來藏在背後,「車裡顛得很,你別看書了,對眼神不好。」
  衛旌笙把手放在腦後,微笑著道:「我無趣得很,阿嫵又不肯搭理我,也只好翻翻書解乏了。」
  怎麼說的像是她的不是了?
  霍嫵托著下巴,歪過頭去看他:「那我陪七哥說說話吧。」
  「哦?你想說什麼?」
  「七哥你見過小糖糖了吧,她真的太可愛啦,我可真想看她長大後跟在我後邊追著我喊姨姨的樣子。」
  「說起來,太子哥哥都已經有了三個孩子,就連八殿下,年前也定下了婚事,七哥……難道沒有想過這方面的事嗎?」
  她似乎是覺得心虛,立馬又補上了一句:「當然啦,七哥是最好的,挑揀些也是難免的嘛哈哈。」
  喲,小兔子,還學會大著膽子伸出小爪子來探他的口風了?
  衛旌笙好整以暇地道:「其實,倒也不是沒想過。」
  少女一愣,又聽他繼續說道:「真要說起來,我也不算挑剔。」只要是她,怎麼樣都好了。
  霍嫵嘴一撇,明顯的不信:「七哥你就蒙我吧,陛下一早就說過,想為你擇一名望族貴女,這你都不肯。每次清談宴飲,京中多少女郎的眼睛黏在你身上,都不帶打轉的,你呢,連表情都不帶變一下的。」
  難怪有人私底下說,也不知得有多才貌雙全的姑娘,才能引得裕王殿下傾心呢。
  霍嫵雖說自恃美貌,可除了美貌,她想了好半天,是怎麼也挑不出其他值得被衛旌笙喜愛的地方,總不能說,她會吃這一點,能看得衛旌笙食慾也好上幾分也能算在優點的範疇內吧。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19:46

第二十章

  更何況再出挑的皮囊,多年看下來,怎麼也該看慣了,七哥小時候還總誇她,現在估計也不覺得什麼了。可偏偏她不知著了什麼魔,怎麼看七哥怎麼好看。
  衛旌笙扶額,旁的東西倒是挺機靈的,怎地這會兒倒傻了。
  誰說他對所有女郎都不假辭色了,至少,他不是,一直陪著她嗎?
  他正想開口,霍嫵倒像是很快給自個兒做好了心理建設,想著法子套他的話,「七哥看著太子哥哥家的糖糖,會不會有什麼想法呀?」
  她的小心臟揪成了一團,盼著七哥可千萬別生出什麼想法來,她估摸著,七哥神仙一樣的人物,現下該是還沒開竅,若是七哥看糖糖討人喜歡,想著自己也尋位小娘子生個像糖糖那樣的小娃娃,那她可上哪兒哭去啊。
  所幸衛旌笙否認道:「我能有什麼想法。」
  他說著,又湊過去理了理霍嫵發上繫著的絲絛,他的小姑娘自己都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呢。
  他有她這個孩子就夠了。
  聽他這麼說,霍嫵這才放下心來。還好還好,不然她還沒及笄,可真不曉得該怎麼辦了。
  車軸□轆駛進宮門,有宮人急忙拿著腳凳過來,扶著霍嫵下了馬車,霍嫵回過頭來看衛旌笙,道:「七哥不和我一道進去,跟皇奶奶請安嗎?」
  「不了,我還有事要與皇兄商議,你好好陪陪皇祖母,她年紀大了,最喜歡你們圍在她身側。」
  霍嫵點點頭:「七哥放心吧。」
  衛旌笙又囑咐她:「別跑遠了,我答應了國公夫人,要好好把你送回去。」
  「知道啦。」霍嫵邊倒退著往後走,邊笑著與衛旌笙擺擺手,惹得一旁的宮人們慌裡慌張地護在她邊上,嘴裡不停道:「郡主,郡主您當心摔著。」
  衛旌笙目送她走進去,這才放下車簾,道:「走吧。」
  車伕應了聲是,心裡卻想著,怎麼自家殿下與小郡主剛才那番對話,倒跟相處了多年的兩口子似的。
  慶歷十九年秋,這一年,大昌風調雨順,各地產糧富足,是個大豐收之年。
  各地的管事們來府上向沈容說事兒時,都是笑呵呵的,顯然收成不錯。
  糖糖又大了些,霍嫵時不時進宮看望,總愛拿個撥浪鼓在她面前晃來晃去的,想讓她喊自己一聲「姨姨」。
  宋悅笑話她:「瞧你這吝惜勁兒,來個見面禮都不肯給,還想哄她喊你,我們糖糖可不傻。」
  霍嫵大呼委屈:「天地良心啊,我哪次來看她,身上的好東西不得給她順去一大半,悅姐你還這樣欺負人。」她說著又捂著臉嚎起來,自以為沒人發現的打開指縫看看宋悅的神情。
  她們正笑鬧著,衛昶霖從屏風後面走過來,見霍嫵也在,朝她擠出一個笑臉。
  他平時一回來就抱著糖糖哄個沒完,這會兒這樣子,再傻的人也能看出不對勁了,霍嫵放下手裡的撥浪鼓,「那,你們聊,我就先退下了。」
  宋悅剛想點頭,就聽衛昶霖道:「罷了,不是什麼需要瞞著你的事,你不必退出去。」
  宋悅把糖糖報給乳娘,吩咐她把糖糖帶下去,這才關切地問道:「可是出了什麼大事?」
  衛昶霖這才重重地一拳捶到桌案上:「還不是那幫蠻族人!」
  宋悅眉頭一皺:「他們又不老實了?」
  「何止啊。」衛昶霖冷笑一聲,眼裡鋒芒盡露,「這些蠻人此次聯合北羌,裝作部族遷移的樣子,直往邊城逼近呢。」
  「邊城?」霍嫵急了,她大哥霍禛正是邊城駐守,若是外族人突然進犯,那她大哥豈不是首當其衝?
  既為將門之子,霍禛鎮守邊疆,霍嫵自然不會沒有做好準備,何況身為霍家兒郎,無論是父親還是先祖,亦或是她的兩位兄長,一早就做好了馬革裹屍以身報國的準備,霍家滿門榮光,也正是因此得來的。
  可作為血脈相連的親人,霍嫵不論如何都做不到不為此擔心。
  宋悅把手按在霍嫵的肩上寬慰她:「別怕,霍少將軍的威名我昔日在軍中素有耳聞,他不會出事的。」
  霍嫵勉力笑笑,只覺手腳冰涼。
  蠻族人位處關外,靠牧馬放羊為生,他們個個生於馬上,驍勇善戰,不容小覷,她父親霍啟衡當年一舉重挫了他們的銳氣,這才有了這些年的平順日子。只是那一戰,大昌的軍士們也死傷慘重。
  那一紙議和文書,是用不知多少將士的血肉枯骨堆砌而成的。
  蠻族人這一回遭了天災,族人們的日子過得很不容易,大昌雖有送些物資過去,只是他們尤不滿足,盡把目光放到了整個大昌上。
  也不知蠻人新上任的領頭人是怎麼說動了北羌首領,二軍聯合,這才打了大昌一個措手不及。
  霍嫵簡直恨得牙癢癢,他們受了災,歸根到底,又不是我大昌害的,怎麼就搞的跟大昌欠他們了一般,還妄想拿大昌的土地農田來填補。
  做他的春秋大夢去吧!
  宋悅的指骨嘎吱作響,此時此刻,她彷彿又成了當年那個威風凜凜的女將軍,「無恥小人,我真想親上戰場,打他們個屁滾尿流!」
  「什麼玩意兒啊,記吃不記打的東西,真當我大昌無人了不成!」
  「等著老娘把那幫龜孫子的頭割下來當球踢吧!」
  也虧得四下無人,不然太子妃這般言辭,還不又得掀起一番軒然大波,衛昶霖把她按下去,勸她道:「你消消氣,我大昌也不是吃素的,父皇今日發了好大一通火,這事兒決計不會善了。」
  「你說話也注意些,糖糖是抱走了,阿嫵可還在這兒呢。」衛昶霖剛想抱出霍嫵來使宋悅平靜些,可他這目光剛放到霍嫵身上,登時眉心一跳。
  瞧霍嫵這個樣子,就差跳到椅子上給宋悅加油助威了。
  「說來有一事我倒是沒料到。」衛昶霖揉著眉頭道,「衛藺灃與父皇請命,他想親上戰場,為將士們助力。」
  「他?」宋悅嘲諷地笑,「他這是湊的哪門子的熱鬧,雖說親王上陣鼓舞軍心也是常有的事,我可不覺得他有這份心思,不過是想藉著這樁戰事,為他自己的名聲威望添磚加瓦罷了。」
  「拿將士們的性命給自己博個好名頭,他倒是打的好盤算。」
  「美的他!」
  衛昶霖道:「他的心思不難猜到,可你說,老七這又是湊的哪門子熱鬧?」
  七哥?霍嫵的耳朵一下子就豎了起來。
  就聽衛昶霖又道:「七弟居然與衛藺灃爭著,說他也要去上陣督軍!」
  霍嫵:你說啥?
  霍嫵一下子從椅上彈起來,她像只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
  「七哥這是受哪門子的刺激了這麼想不開?戰場上刀劍無眼,一個不小心那結果說缺胳膊斷腿都是好的了呀,他真當自己是成了精的狸貓,能有九條命給他霍霍不成?」
  「更何況邊關苦寒之地,他那身子骨,萬一舊疾復發可怎麼好?」
  宋悅與衛昶霖對視一眼,走過去半摟住霍嫵安撫她:「你莫慌,這事兒不是還沒定呢麼。」
  衛昶霖也在一旁幫腔:「是這個理兒,他們怎麼想的是他們的事,歸根到底還是得看父皇的意思。」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19:56

第二十一章

  霍嫵就跟只炸了毛的兔子似的,她哪能不知道她七哥的性子,他想做的事,最後哪件不是跟著他的意思走了,他既然公開說出他願望邊城走一遭,這就說明此事,他勢在必行。
  她來不及多想,身體就已經先一步為她做出了決定,等她跳下馬車,站在裕王府門口時,站在龍飛鳳舞的牌匾下,不禁有些恍惚。
  是,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戰場上的瞬息萬變怎能不令人膽寒,霍嫵曾隨著母親一起,去父親戰死的下屬家中看望,那些將士們的遺孀通身縞素,靜跪於堂前,雙眼哭到通紅,可她們的脊背依舊挺得筆直。
  霍嫵至今記得,有位滿頭白髮的老婦人拒了母親送去的銀錢,她只說,她的兒子是為國戰死的,他沒有辜負自己的信仰,沒有辱沒了家門,軍中給的撫恤金已經夠她們孤兒寡母過活的了,霍家並沒有虧欠她們什麼,國公夫人來看望,她心中很感激,這告訴她,她的兒子的犧牲並沒有被人忘記。
  這份看望對她來說,已經足夠了。
  沈容不再多說什麼,她拉著霍嫵離去,私下裡卻吩咐人對老婦人的生活要多加照拂,彼時小小的霍嫵還不知事,拉著母親的衣擺怯怯地問她:」母親,父親和哥哥們,不會有事的吧。」
  「母親也不知道。」沈容溫柔地把女兒摟緊懷裡,親了親她的額頭,恰到好處地掩去了眼底的擔憂與愁緒。
  霍嫵急了,她帶著哭腔與沈容道:「母親我害怕,你把他們叫回來好不好,阿嫵不想父親,不想哥哥出事!」
  她那時還不懂什麼是生離死別,只曉得那些軍士躺在冰冷的棺木裡,永遠不會醒來了,她心裡慌得不像話,怕極了有朝一日,她再也見不到愛把她駝在肩上哄她的父兄。
  沈容呼吸一凝,並不答話。
  霍嫵心中更怕,「母親,這天底下有那麼多人,叫旁人去上戰場不好嗎,為什麼非得是咱們家的人,阿嫵,阿嫵只想要父親哥哥能陪著阿嫵。」
  「說什麼傻話。」沈容輕聲道,「誰家女兒不希望能在父兄的陪伴下長大,誰家新婦不盼著郎君在側琴瑟和鳴,又有誰家父老不指望著老來能有兒孫繞膝侍奉榻前,只是若天下誰都這麼想,那還有誰會去守衛疆土,以全這太平盛世呢?」
  「我的阿嫵現在只能看到眼前的安樂繁華,可是呀。」沈容的食指在霍嫵面前虛虛地劃過,「在很遠很遠的關外,還有南蠻,有北羌,有敵環伺,空懷寶山卻不自知,是會招來大禍患的。」
  「阿嫵該自豪才是,你最親近的人,他們不能陪在你身邊,那是因為,他們以自己的血肉之軀,為咱們的幸福安泰築了一堵城牆,一堵堅不可摧的城牆。」
  霍嫵想,她可真是壞透了,這麼多年下來,一點長進都沒有,七哥說要去邊關,想來有他自己的思量,她卻只知怕他出事,不管不顧地跑過來想要阻攔他。
  她把自己蜷成一團蹲在角落裡,覺得鼻子發酸。
  不能哭。
  霍嫵對自己講,有什麼好哭的,又不是小孩子了,再哭要叫人笑話的。
  「郡主?嘉寧郡主?」有個熟悉的聲音試探性地在旁問她,等霍嫵一抬頭,就聽對方呀了一聲,急急地把她扶起來,「得虧奴才出來瞧一眼,郡主呀,您怎麼蹲這兒了也不進去呀。」
  整座裕王府誰不知道嘉寧郡主是自家主子藏在心尖上的寶貝疙瘩,縱然是太子殿下過府也得先只會主子一聲,也就這位,隨得她自由出入,不僅沒人阻攔,還慇勤地把人往府裡引,看得外人直呼見鬼。
  霍嫵搖了搖頭,低聲道:「不了,我先回去了,榮保,你別告訴七哥我來過。」
  「這我哪裡瞞得過殿下呀。」榮保苦著一張臉道,「要讓殿下知道,您來都來了,都沒進府坐一坐,那殿下還不得撕了奴才。郡主您就當可憐可憐奴才吧!」
  霍嫵勉強笑笑,「你就胡謅吧,七哥哪就那麼狠厲了?」
  榮保在心中腹誹,對著您的時候,殿下自然比活菩薩還溫柔可親,對著旁人,那可就不一樣了。
  變臉變得比翻書還快,說得就是他家殿下沒跑。
  「七哥他……眼下在做什麼呢?」
  「殿下正與朝中幾位大人商議蠻人與北羌合兵之事該如何應對,郡主您看,是不是奴才先去通報一聲?」
  霍嫵急忙阻攔道:「不了,七哥在談正事,我找個地方等等他就好。」
  自衛旌笙出宮建府以來,霍嫵就是這座裕王府的常客,衛旌笙府上有一塊草坪,上邊種了各色果樹,衛旌笙從前問過她,喜歡什麼樣的花草,霍嫵沒當回事,嬉笑著與他講,花草有什麼好的,不如種些果樹,等養大了樹蔭蔥蔥,還能一擋夏日的陽光,等到了秋天,瓜果成熟了,就在樹下搭個鞦韆架子,可以邊坐在鞦韆上乘涼,邊啃個新鮮果子打發晨光。
  衛旌笙當時只是沉默地聽她在他面前胡天胡地地瞎扯,沒想到等她下回過府的時候,這裡就多了這樣一塊地方,與她當時所說的一般無二。
  她說過的話,他總是記得。
  霍嫵把手放在粗糙的樹幹上,她站在樹下,風吹起泛黃的樹葉,輕輕巧巧地落下來。
  她莫名其妙地覺得,窮此一生,可能再沒有一個人,會像七哥那樣惦念著她,待她好了。
  「站在這裡做什麼,可是嘴饞了,想讓我叫人摘了樹上的果子來吃?」
  等衛旌笙送走了特地前來議事的幾位朝臣,才聽到霍嫵過來了,他思量著,阿嫵只怕知道了他主動請命上戰場一事,特地來勸他的。他的小姑娘他心裡清楚,平日裡雖裝著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模樣,心裡肯定擔心他擔心得不行。
  只是這件事,他必須去做。
  衛旌笙記得,前世衛藺灃謀反,有一樁便是與外族勾結,他身為皇子上陣督軍,卻私下裡洩露行軍佈陣圖給敵方,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正因為此事,霍嫵的大哥霍禛身受重傷,被連降三級不說,還落下了病根子,不僅不能再上戰場,更是於性命有損。
  於此同時,朝堂上的淮王一派還趁勢作亂,如此前後夾擊,給了大昌一記重創。
  是人都有野心,只是衛藺灃身為皇子,他不該為了一己私慾,昧著良心引狼入室,而那些戰死沙場的將士,他們是甘願為了自己的國家拋頭顱灑熱血,卻不該死在這樣的詭譎權謀之下,死不瞑目。
  只是上一世,南蠻聯合北羌該是幾年後的事,不知為何現下提前了這麼多。
  衛昶霖是皇后嫡出,他文武全才,禮賢下士,父皇交代下來的差事沒有一件不辦得妥妥當當的,太子之位可以說是穩如泰山。衛藺灃雖然出彩,卻始終被他的光芒所掩蓋,他這樣的心性,怎麼可能甘心。
  衛旌笙這些年始終都命手下能人盯緊了他,可衛藺灃也不是吃素的,他手上固然有不少衛藺灃的小把柄,卻沒有一件事能真正動搖到他的根基,與外族相交過密一事,亦被掩飾得很好。
  若非他前世所見,沒準還真會被他給糊弄過去。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20:09

第二十二章

  然而重生一事,終不能與外人言,想來想去,也只有他親自前往才能放心,且霍禛雖是個天生的將才,卻輸在心思太過忠直,得有個軍師在他身邊提醒一二才好。
  霍禛是霍嫵長兄,自然一早就被衛旌笙劃在了他的保護圈內。
  他本想說幾句俏皮話都霍嫵高興,可剛走到她身邊,衛旌笙頓時臉色一變,霍嫵這會兒倒真成了雙兔子眼,眼尾那塊兒都是通紅的,晶瑩的淚珠倔強地在眼眶裡打轉,她巴巴地望著他,吸了吸鼻子,就是不肯讓眼淚奪眶而出。
  衛旌笙:……
  自問山崩於前也能做到面不改色的衛旌笙,山還沒崩呢,他就先一步,在少女的淚眼前潰不成軍。
  霍嫵一抽一抽地捂著臉不給他看,年輕女郎皆愛俏,遑論她對衛旌笙動了幾分心思,這份愛俏的心思更是發揮到了十成十,不願意叫他看見她半分不好看的模樣。
  她這番心思昭然若揭,衛旌笙深吸一口氣,把少女的頭按進自己懷裡,「這樣,我就什麼都看不見了。」
  他想了想,又學著從前好奇之下翻看霍嫵喜愛的那些話本裡學來的話,與她說道:「阿嫵不用躲,你無論什麼時候,在我這裡都是最好看的。」
  良久,少女才在他懷裡,悶聲悶氣地道:「七哥啊,你不會說那些哄女孩子高興的話可以不說的,你這樣講我聽著好奇怪哦。」
  衛旌笙:這都什麼垃圾話本子?沒一點靠譜的!
  「七哥……」
  「我來這裡,本來是想勸你的,你能猜到吧。」
  衛旌笙嗯了一聲,他剛想開口,就聽懷裡的小姑娘繼續說道:「可我現在又不想勸你了。」
  「七哥長大了啦,不需要我跟只護崽子的老母雞似的跟在你身邊怕這怕那兒啦。」
  她的聲音裡帶著幾分悵然和說不出的寬慰,聽得衛旌笙嘴角一抽。
  還真敢說,究竟是誰護著誰啊,還有這種老母親一般的口氣算是怎麼回事。
  「我有一件事想要拜託給七哥,七哥一定要答應我!」
  霍嫵突然鄭重起來,她像是怕被衛旌笙拒絕,不等他答應,快快地繼續道:「你答應我,要把我的七哥平平安安地帶回來給我!」
  「你能做到的,對吧?」
  等了好久,也沒有聽到預想中的回答,霍嫵心裡更加慌亂,就在她打算掙開衛旌笙的懷抱,看一看他此時的神情時,她又被猛地壓回他懷裡。
  衛旌笙在她耳邊,鄭重地向她許諾:「當然,我會平安回來。」
  她看不到的地方,衛旌笙低頭望著懷裡的少女,眼底的神色溫柔得像是一泉碧波,而他懷裡的,就是他全部的所有。
  他湊近她,嗅著她發間的芬芳。
  我當然回來,他想,你還在這裡,我又能去哪兒呢?
  他的聲音並不大,輕飄飄地落入她耳中,彷彿帶著什麼神秘的力量,叫她整顆心漸漸安定下來。
  衛旌笙摟她摟得很緊,像是他這一鬆手,霍嫵就會不知道跑到什麼地方去了,霍嫵呲著嘴,試探著拍拍他的背:「七哥?」
  衛旌笙這才回過神來,他卸下力氣,「可是我痛疼你了?」
  「沒有的事。」霍嫵不好意思直視他,她眼角淚痕未乾,沒準妝都花了,不用人說就知道肯定醜得很。
  衛旌笙渾不在意地捧著她的臉,他的手寬大溫暖,能將她小半張臉都包在掌心,修長的大拇指擦過她的眼尾,霍嫵下意識地閉眼,任他為她抹去掛在睫毛上不肯落下的淚珠。
  「阿嫵,從小到大,答應你的事,我有沒有哪一件是沒有做成的?」
  衛旌笙的衣服上混著一股淡淡的藥味和清冽的檀香,這股若有若無的味道包圍在霍嫵身邊,像是形成了一個保護圈,她在裡面安心地思索了片刻,得出的結論無疑是「沒有」。
  七哥這個人歷來重諾,很多時候,就連她兄長都會隨口編出話來糊弄她,可七哥從不這樣,他要麼不說,一旦說出口的承諾,事無大小,他都會做到。
  這種品性不是說不好,只是正因如此,霍嫵才會更加擔心他。
  蠻人奸詐,她唯恐他吃虧。
  得到了預料中的答案,衛旌笙才笑開,他道:「我答應你,此事一了,我就馬上回來,一根毫毛都不會少。」
  他的手劃過少女烏黑透亮的長髮,「明年這個時候再等不久,阿嫵就要及笄了,是不是?」
  霍嫵點了點頭,她是十月中旬的生辰,還過半個月就是了。
  只是有些可惜,等到那時,七哥多半已經離京了,畢竟前方戰事刻不容緩,誰都耽擱不起。
  自打她與七哥相識以來,這麼多年,七哥不能與她一起過生辰的,還是第一回。
  衛旌笙自然也明白,他無比遺憾地道:「我向你保證,等來年你及笄時,我一定陪在你身邊。」
  及笄對每個女孩兒來說都是一生只一次的大日子,從那一天起,就意味著他的小女孩終於變成了一位大姑娘,這種時候,他怎麼可以不在。
  且他從來貪心,關於她的事,他一分一毫都不想錯過。
  霍嫵死咬著下唇,嬌嫩的唇瓣上很快留下了一個分明的齒印,眼看著就要沁出血珠來,衛旌笙皺眉,他伸手過去,想先叫少女把牙齒鬆一鬆。
  沒等他動手,霍嫵猛然抬頭看他,她的眼神裡帶著一腔孤勇,跟只被逼到盡頭的小獸似的,在這一刻,迸發出無窮的勇氣來。
  衛旌笙非但不慌,還很想去摸摸她的頭。
  他知道,若他真這樣做了,他家小姑娘鐵定生氣,便只好清咳一聲,板正了臉色等她開口。
  「七哥!」
  霍嫵鄭重其事地喊了他一聲,她強自提高了音量,倒害得自己尾音裡的發顫無所遁形。
  她自個兒明顯也察覺出來了,她喪氣地跺了跺腳,又喊了他一遍「衛旌笙!」
  六年了,她喊他全名的次數,哪怕算上這一次,也是一隻手就能數得過來的。
  這股子微紅一點點從少女的衣領裡往上蔓延,爬上她的耳垂,再接著不安分地往她兩頰那兒延伸,把主人的小心思暴露無遺。
  衛旌笙想,說了多少次,她真是半點不懂如何掩飾自己。
  霍嫵這樣含羞帶怯地看著他,她本就膚白,那點紅更襯得她整個人面若桃李,那雙秋波掩映的眼裡乾淨得一眼就能望到底,清明澄澈,萬里無雲的夜空中,那顆最閃耀的星星都不比她此刻眸光動人。
  她的唇瓣微微顫動,方才咬得用力,這會兒的唇色不點而紅,更為少女添了幾分姝色。
  衛旌笙眸光一深。
  「沒大沒小的,叫我什麼?」
  他的聲音低沉,猶帶著不經意的寵溺,霍嫵卻沒來由得覺得,這會兒的七哥,有些危險。
  都說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霍嫵眼下就是如此,被衛旌笙這麼一打斷,她好不容易才憋出來的勇氣,頓時就洩了一地。
  她無力地撲騰著小爪子,與他道:「算了,等你回來再說吧。」
  「等你回來,我有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
  她特意在「非常」這兩個字上加了重音。
  才探出個頭來,怎麼又縮回去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20:19

第二十三章

  衛旌笙頗無奈地想,罷了,是他的總歸是他的,他不願逼得她太緊,更何況,總有她主動往他缽裡跳的時候。
  「七哥,你幾時出發呀?」
  「最晚五日後。」衛旌笙抿唇道,「這種事情,宜早不宜遲。」
  這麼快,霍嫵心裡一抽,「那你出征那天,我就不去送你了。」
  衛旌笙沒放在心上,只捂著胸口擺出一副傷心的樣子,道:「阿嫵好狠的心,此去山高水遠,你連來送我一送都不肯嗎,七哥真是難過啊……」
  他沒想到的事,霍嫵居然真的狠心沒來送他。
  他一身戎裝,騎著高頭大馬立在軍營的最前方,父皇染了風寒,便命衛昶霖來帶他送大軍出征。
  衛昶霖遞去酒盅給他,二人一飲而盡,說過了場面話,才是他作為兄長對弟弟的叮囑。
  衛昶霖老父親般說了一大堆,直把他說得口乾舌燥的,連嘴皮子都快干了,再看一眼衛旌笙,連眼神都沒意思意思放在他身上過,從頭到尾都在往他後邊打量。
  衛昶霖:……你皇兄我不是人還是怎的?
  他沒好氣地道:「別看了,人沒來。」
  衛旌笙回了他一個哀怨的眼神。
  衛昶霖頓時起了滿身的雞皮疙瘩,他這才從懷裡掏出一個平安符遞過去,「這是阿嫵去絕應寺給你求來的,百位老和尚對著唸經祝禱,我知你不信這些,但好歹阿嫵一片心意,你就當……」
  他話還沒說完,「求個心安」四個字都沒來得說出口,手中的平安符就被人奪了過去,小心翼翼地塞進懷裡,放在心口的位置妥帖保存。
  衛昶霖差點沒忍住一個暴栗磕在他頭上,他深吸幾口氣,才勉強平靜下來,道:「我給你拿來平安符那會兒,你是怎麼說的?」
  「是誰告訴我,這些都是子虛烏有的事,帶著麻煩來著?」
  衛旌笙心情稍霽,道:「旁人的平安符的確麻煩,但阿嫵不是旁人。」
  什麼意思,那他這個大哥就是旁人了?
  衛昶霖暗自磨牙,有弟如斯,當著不如養塊叉燒!
  衛旌笙才不管他,他兀自掉轉馬頭,高舉起右臂,揚聲道:「大昌的將士們,為了你們家中的婦老妻兒,為了身後的大昌,拔旗!出征!」
  身後鼓聲滔天,萬千軍士們齊聲高歌——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衛昶霖只是背手站在城門處,都覺得有股熱血油然而生。
  衛旌笙坐在馬背上遙遙回望,遠方是熟悉的城牆高塔,有守城的兵士莊嚴地立在那裡,然而對於更多人來說,今天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日子。
  大軍走後,婦老們仍舊會在大街小巷處談論著家長裡短,頑劣的孩童會一路拿著泥塑的玩偶沿街撒丫子奔跑,等家家戶戶燃起炊煙,再在母親的呼喚聲中樂顛顛地嗅著飯菜的香味跑回家裡。
  人間煙火,不外乎然也。
  他垂眸,心想,阿嫵,你喜歡這樣的太平安樂,我自然會讓你在你喜歡的環境中快活地長大和老去。
  在他看不到的城樓一角,宋悅摟著霍嫵的肩膀寬慰她:「這麼想去見一見他,怎麼不過去呢,七弟一定也很想見見你。」
  秋風吹得霍嫵眼睛澀澀的,她沒有哭,只道:「沒關係的,七哥還會回來的,以後見面的機會多著呢,而且,我就是想讓他記著我沒去送他的事,我等他回來念叨我。」
  宋悅歎了口氣,她沒有說話,只是為少女緊了緊身上的披風。
  霍嫵眺望著遠方,看著大軍漸漸變成了一個個小小的黑點,連人形都無法分辨,她長在京都,最遠也不過去蘭陵外家,塞外邊城,她從未去過這麼遠的地方,即使父兄和悅姐與她說過很多那裡的事,也不過盡揀些逗趣的事說與她聽,他們把那裡形容成一處好玩異族地。
  霍嫵知道,這些趣味的事不過是最小的一角,更多殘忍的,滲滿了鮮血的事,他們從不說與她聽。
  那裡,那個七哥要去的地方,究竟會是什麼樣的呢?
  霍嫵第一次那麼討厭那個學武時撒嬌扮癡不肯用功的她自己,當時她想著,左右又不必她上戰場,武功學這麼好做什麼,她會輕功,手腳上的功夫也將將過得去,有自保的本事,不是已經足夠了?
  可她現在卻後悔得不行,如果……如果她能像悅姐那般厲害,是不是就不用做被留下,被保護的那個人,她也可以隨他們一道並肩禦敵,和她的哥哥,和七哥一起攜手共進!
  宋悅忽然被她拉住了手,她聽見霍嫵與她講:「悅姐,不論是武功還是行兵佈陣的那些事,你也教教我,好不好?」
  霍嫵不知道她現在這樣開始會不會太遲,她看著溫軟好說話,實際卻是個一根筋的主兒,下定了決心,便頗有一種百折不回的氣勢。
  宋悅左右得閒,見她真心想學,也願意花功夫教她,霍嫵捧著父親書房裡的兵書翻看,倒比她二哥霍陵還認真些,叫沈容又忍不住好生訓了霍陵一頓。
  這一年,霍家的嘉寧郡主,開始真正的成長。
  而在遙遠的邊城,衛旌笙迎著凜冽的寒風,鼻尖圍繞著淡淡的燎煙和血腥氣,他的指尖纏繞著一個平安符,那東西顯然經常被他拿出來在手裡磋磨,連邊角都有些粗糙了。
  他向南望去,阿嫵,你可還好嗎?
  這一年的雪下得格外得早,紛飛的大雪鋪在庭院裡,為眼前的世界蓋上了一層潔淨的紗。霍嫵站在廊下伸手出去,一片片鵝毛般的雪花落在她掌心,很快化成一灘雪水。
  她穿了件緋色的裌襖,襖子領上縫了一條厚厚的毛邊,整張臉都能埋在裡面。
  呼嘯的北風吹得她臉生疼,春鶯在旁關切地勸她:「郡主,天兒冷,您還是快進屋裡去吧。」
  她把霍嫵的手拉回來,不由分說往她手裡塞了個湯婆子,捂著她的手道:「手都凍紅了,萬一生了凍瘡可怎麼好,以後天冷起來,可有你的苦頭吃了。」
  「快過年了。」
  霍嫵輕聲道,聽得春鶯手上動作一頓。
  她知道她想說什麼,年關將至,可看著眼下這情狀,世子與裕王怕是抽不出身回來了。
  南蠻與北羌此番聯軍來勢洶洶,不好對付,前段時間情勢分明大好,衛旌笙一招聲東擊西,明面上打著出兵的旗號,私下裡卻派了一支精兵連夜行軍深入敵營,火燒糧倉,陣前,她大哥霍禛驍勇,將那個凶名在外的蠻人大將斬於馬下,頭顱高懸於帳前。
  這兩樁事情加起來給了聯軍不小的打擊,一時間議論紛紛軍心大動,衛旌笙與霍陵商議下,決定乘勝追擊,可誰能料到塞外苦寒,突如其來的冰雪天氣讓大昌將營中傷寒四起,這倒給了蠻人一個喘息的機會,雙方又開始了拉鋸戰。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20:32

第二十四章

  霍啟衡這些天也為這件事著急,衛旌笙帶去的兵難以適應關外的氣候,可這事兒也不是一時半會能解決的,偏偏行軍打仗,要的就是一個「快」字,若非舊傷復發,霍啟衡簡直恨不得自己披掛上陣,這兩天嘴角都冒了火泡,沈容每天吩咐人給他燉綠豆湯下火。
  「郡主,郡主!」有個侍女急急忙忙地從雪地裡跑過來,手裡還舉著什麼東西。
  春鶯皺眉斥道:「當著郡主的面,還這般沒個規矩,看來是平日裡太縱著你們了!」
  那侍女氣還沒喘勻,捂著胸口道:「婢子,婢子失儀,還望郡主與春鶯姑姑恕罪。」
  她眼睛晶亮晶亮的,把手裡的東西雙手捧起奉上:「郡主,邊城來的信。給國公爺和夫人的已經送去了,這是世子寫給您的!」
  霍嫵眼裡蹭的一亮,整個人都鮮活了起來,她幾步跨下台階,從侍女手裡將信拿過來,引入眼簾的是霍陵張揚的狂草,霍嫵將信封當寶貝似的握在手裡,嘴上卻硬撐著道:「大哥這幾年的字是越來越不行了。」
  「等他得勝歸來,我非得盯著他抄字帖不可。」
  「好了。」春鶯忙拿起廊下的五骨竹傘在霍嫵頭頂撐開,「要看信也進屋再看,站在雪地裡看什麼,也不怕信沾了雪水濕了?」
  她這話比說什麼都好使,霍嫵立馬提起裙角走進屋內,屋裡一早燒著銀碳,底下還鋪了地暖,引的是山上的溫泉水,光腳踩上去也不會冷。霍嫵一進屋就火急火燎地把信封打開,沒成想從裡頭又輕飄飄地掉下來另一封信。
  她彎腰將信件拾起來,「是七哥的信!」
  霍嫵眉眼彎彎,笑得像個稚氣的孩童,七哥慣寫一筆小篆,落筆遒勁有力,如沙劃痕,寫她這個「嫵」字時,最後那一勾總慣性地向裡側彎,最好認不過啦,她不用看落款都能知道是誰。
  她跪坐在案前,把來信攤平,細細看過之後才從桌上拿來一個刻著鈴蘭花的木匣子,霍嫵將匣子打開,把信小心地疊好塞回信封裡,又放進匣中。
  那裡面已攢了厚厚一疊這樣的信件。
  霍嫵蔥白的指尖在暗黃的信封上一一劃過,自七哥出征以來,她每過十日都會收到這樣一封信,久而久之,竟已攢了這麼一大匣子。
  少女抱臂於前,歪著頭悶悶地想,匣子裡都快裝不下了,你到底幾時才能回來?
  她發了一會兒呆,突然拍案而起,倒把春鶯嚇了一大跳。
  「郡主……您這是怎麼了?」春鶯遲疑地問道。
  「你快幫我去把七哥身邊的榮保找來,我想趁著年前,去七哥在京郊一帶的莊子裡瞧瞧。」霍嫵志氣滿滿地道,她也是等衛旌笙走後頭一回收到他的信,才知道他居然把在京畿裡那些個產業的大權全交託到了她手裡,霍嫵跟著沈容雖然對這些東西也有接觸,可七哥這些產業牽扯甚廣,她初初接觸時,實在下了一大跳,就差飛奔到邊塞找他問個清楚。
  還好衛旌笙有留下榮保幫她,他積威甚深,即使人不在這裡,底下倒也沒有敢趁勢作亂的,給霍嫵省了不少氣力。
  這兩個多月的功夫,她終於從一團亂麻的狀態裡逐漸把這條條框框理了個分明,一邊吐槽七哥人跑得老遠,還不忘使喚她,一邊又暗自覺得樂在其中,叫霍嫵自己都忍不住暗罵自己簡直就是個天生勞碌命。
  想起來,她這些天埋頭在賬冊中,或時不時進宮陪陪皇奶奶,再到悅姐那裡纏著她說些行軍之事來聽,竟連一趟京郊那片的莊園都還未曾去過。
  七哥這般信任她,敢把身家托付給他,她自然不能辜負他這番心意!
  榮保來得倒快,只是聽完她的話,卻顯得有點遲疑:「郡主,咱真要去京郊那裡的莊子啊?」
  「那兒都是些農人,沒什麼意思,您身嬌體貴的,要不還是別去了吧。」
  霍嫵撐著下巴拿指尖去戳案台上掛著的毛筆,與他道:「這有什麼的,我不過是去問問近日的農情,權當散散心了,又不是要跟著去下地,有什麼可擔心的。」
  「我已命人備了馬車,又有護衛跟隨,見你這樣子,似乎多有躊躇,罷了,年關事多,你留下打理七哥府上的事也好,我早去早回就是了。」
  她說著就站起來,在旁侍立著的春鶯忙為她披上大氅。
  見她言談間就要動身,榮保急得直跺腳,還是一轉身跟了上去,追著霍嫵道:「郡主,郡主帶上我呀,少說小的還能為您引引路不是。」
  這大冬天的,他的額頭都快冒汗來,不至於這麼巧吧,榮保咬咬牙,那瘋婆子被關得好好的,躺在床上不能動彈,又有他跟在邊上,想來不會碰上,若是讓郡主一個人去,萬一誤打誤撞碰上了,殿下回來他不就得滾犢子了。
  衛旌笙還不知道他那點小秘密在被揭下面紗的邊緣試探,他與霍禛並諸位大將在主帳中議事,等把大大小小的事說完,已到了明月高懸的時候。
  衛泓奕負手在後,圍著軍帳打轉,他此番前來是聽了三哥的勸,父皇有意酬軍,他便自告奮勇,來跑這一趟,也算在父皇面前博取些好感。
  只是他沒想到路途遙遠,來路上還好說,這越臨近邊城,越是哭喊,凍得他直發抖,也沒個取樂的地方,邊境的女子糙得厲害,他實在沒個看得上眼的。
  他抵達軍營時已快入夜,營中排得上名號的大將都在帳內議事,他本想直接進去,卻被那些守著的軍士擋在了帳外。
  衛泓奕簡直氣得火冒三丈,他堂堂皇子,這些個泥腿子算個什麼東西,也配在他面前放肆!
  想起來時三哥對他的叮囑,衛泓奕只得強壓下心頭的怒火,在帳外等候。
  好不容易有人掀開軍帳出來,衛泓奕本想端著皇子的氣派等他們過來巴結自己,卻不料這些人只是朝他一拱手,道了聲「五殿下」便兀自勾肩搭背離去了,他預料中的那些事,是一見也沒發生。
  衛泓奕氣得猛地往沙地上踹了一腳,果然是一群莽夫,活該一輩子在這種地方苦苦熬著!
  他帶著怒氣步入帳中,衛旌笙正凝視著插滿軍旗的沙盤,聽見他的腳步聲,他頭都沒抬一下。
  「七弟,為兄不遠萬里過來探望,你就是這種態度嗎?」衛泓奕冷聲嘲諷道。
  衛旌笙:他實在不知道,衛藺灃到底是希望衛泓奕能往上進一步,將來也可助他一臂之力,還是特意送他過來結仇的。
  若他是衛藺灃,就衛泓奕這張嘴,他只會將他好好看牢了,省得他毫無自知之明,一個勁地惹是生非。
  衛泓奕見他不說話,他正欲開口,復又想起了什麼,幾步坐到下首的椅上,得意地笑道:「罷了,你從來都是這破脾氣,頂著一張棺材臉招搖,我這個做五哥的大人有大量,不與你計較。」
  他自以為寬宏地道。
  「七弟這樣的年紀,耗費在軍帳中,實在是可惜了,為兄憐你苦悶,特地給你帶了個樂子來消遣。」他說著拍了拍手,對帳外道:「進來把!」
  不一會兒,帳外走進來一個低著頭的小兵,這小士兵身量矮小得很,彷彿一身盔甲能把他壓趴了一般。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0:20:43

第二十五章

  不等衛泓奕吩咐,小士兵就摘下了頭盔,他抬起頭,露出一張艷若桃李的臉。
  他,或者應該說是她,她生著一張嬌俏的小臉,每一處都像是被細細雕琢而成,融合在一起,尋不出半分瑕疵,她輕鎖著眉頭,一雙盈盈淚眼就這麼看過去,像是藏著萬千情愫般,凝聚在衛旌笙身上。
  衛泓奕大笑著站起來,一手搭在她的肩上,與衛旌笙道:「這女子是我在教坊司看見的,還是個清白身子,為兄特地帶來給你的,七弟可喜歡?」
  「對了,我還給她起了個新名字,叫小嫵,七弟叫起來,也自在些。」
  那女子唇角微動,柔柔地喊了一聲:「見過殿下。」
  衛旌笙依舊沒什麼動作。
  衛泓奕也不慌,他初初見到這個女子時,也實在受了一驚,無她,這女子一眼看去,竟有足足七分長得肖像霍嫵!
  衛旌笙對霍嫵的心思並不難猜,衛藺灃與他提過一耳朵,霍嫵畢竟出身世家,骨子理終究帶著貴女的傲氣,需得人哄著她,可這小嫵本就微賤,面對他們時,自是小意臣服,更何況她被調教得柔媚多情,饒是個木頭人也該動心了。
  這樣出眾的一張臉,又有霍嫵所沒有的謙卑柔情,他就不信,衛旌笙能沒個想法。
  「七弟放心,這女子給了你,你好好受用就是了,嘉寧不會知道的。」
  他三哥不是說有意拉攏衛旌笙嗎,這個冷熱不吃,送個合他心意的女子,豈不比旁的都好使多了?
  衛泓奕想著,又推了小嫵一把,小嫵含情脈脈地看過去,她本以為自己要被推去伺候個糟老頭子,沒想到,竟是這樣一位俊美不凡的年輕郎君。
  更別提,他的身份還如此尊貴。
  「殿下。」小嫵輕聲道,她垂著頭,故意露出漂亮的脖頸,「小嫵心悅殿下,願侍奉殿下左右。」
  衛旌笙仍不做聲,他的眼色變得極深,眼底的神色變了又變,若熟知他的人在這裡,怕是一眼就看得出,這樣裕王殿下,是要殺人!
  他右手扶在劍柄上,一邊冷眼看著這個女子,長得再像又如何,她又不是他的阿嫵。
  他喜愛的少女,縱然再與他撒嬌扮癡時,也不會就這樣彎下膝蓋,她溫軟清澈,又有著通身的傲骨,在平順的生活裡,她可以是嬌俏的花枝,可真正要她去面對萬事時,她又能做風雨中的蒼柏,固執地堅持,小心地想用自己所能做的一切去守衛身邊在意的人,讓他們能安樂快活。
  所有待她好的人,她一一記在心裡,也想著用對方所需要的方式回報回去。
  衛旌笙愛極了這樣的霍嫵,所有人都看得出他對她的好,卻不知,她從他們這一世認識的開始,就已經在同樣地對他了。
  前世,曾有人得見他書房中懸掛著的阿嫵的小像,特去尋了模樣想了個十成十的女郎過來,想討好於他,不曾想這馬屁真真切切是拍在了馬腿上。
  他見到與她相仿的女子,只會更恨,恨他為什麼沒能留下她,恨為什麼世家這樣多的女子,受到劫難的偏偏是霍嫵?
  他發起瘋來,甚至恨不得叫所有像她的女子去死,只要能換回來一個真正的霍嫵!
  可衛旌笙知道,阿嫵不會高興見他這樣做的。
  他怎麼捨得叫她不高興呢?
  只是沒想到,多年後,居然還有人往他身邊引這種肖像她的女子。
  一道清冷的白光從眼前劃過,小嫵不解地抬頭,她忽然覺得頸間一陣鈍痛,她緩緩倒下,捂著脖頸的手已是滿手的鮮血,她不知開口想說些什麼,卻是一個字都吐不出來了。
  她離得衛泓奕極近,血濺到了他的臉上,衛泓奕一下子呆住了,他甚至都沒發現,此刻他的手抖的厲害。
  衛旌笙拿帶血的劍指著他的胸口,青年形貌俊朗,於衛泓奕眼裡,卻無異於地府裡爬出來的修羅。
  他看著他,彷彿在看一件死物。
  他說;「再讓我看見,你敢拿這種東西,髒了我的阿嫵。」
  「衛泓奕……」青年突地揚唇笑了笑,「你自己說,你想怎麼死?」
  沿街的大路上,家家戶戶外都有人專門鏟雪,馬車倒也好走,只是到了鄉野之地,車□轆就難行多了。
  護衛為難地對著馬車道:「郡主,雪地難行,還請縣主在馬車上多等片刻,待我們將這雪鏟乾淨了才能走。」
  「不必了。」清甜的女聲在車內響起,春鶯掀起簾子,霍嫵輕巧地從馬車裡跳下來,她穿了件緋紅的毛邊斗篷,搓了搓小手,往空中哈了口熱氣,「我看前邊就有些農人在忙活,想來也沒多遠了,咱們就這麼走過去也不妨事。」
  她這麼說了,自然也沒有人反駁,跟在後邊的護衛們紛紛下馬。牽了馬跟在她身後,小心翼翼地盯防著四周。
  前頭有個老農正在農田里忙活,他瞇著眼,見霍嫵向他這邊走過來,雖然不認得她是誰,但見她衣飾精緻,身邊又有這一大堆人跟著,也知道這是位他得罪不起的貴人,忙哈著腰迎過來道:「這位小娘子,老朽這地兒髒得很,您還是快些上去吧,免得髒了您的衣裳不是。」
  霍嫵對這個年紀的老人從來就沒什麼脾氣,她彎下腰看了看,道:「老伯,你這是往田里蓋這些做什麼呢?」
  她來時,正看見這位老伯往田地裡蓋上老大一塊的黑布,把莊稼給遮了個嚴嚴實實的。
  老伯呵呵一笑,只當她是個出來玩耍的大家小姐,對農事好奇,耐著心思與她解釋道:「小娘子不懂,今年的雪太大了,怕凍壞了莊稼,便拿這布遮一遮,省得損了來年的收成。」
  「哦?原來還有這種說法,我今日算是長見識了,多謝老伯為我解惑。」
  霍嫵笑著朝老伯拱拱手,見這地還有大片沒蓋上,便問道:「這麼大的地方,只有你一人來做這些嗎?」
  老伯聞言斂了笑意,臉上的皺紋瞧著更深了些:「還不是這戰事惹的禍,我家總共就倆小子,大的那個前年患病沒熬過去,只留下個小孫子給我老頭子,小的那個徵兵上了戰場,也不曉得能不能活著回來喲。」
  「家裡總共就一個老婆子,一個小孫孫,我不做這些,那一家子人可怎麼活呀。」
  他這一番話宛若一記重錘落在了霍嫵心上,叫她心裡發澀。
  「小娘子也不必為老朽傷懷,所幸眼下這稅收不重,上頭的貴人們對咱們這幫人總有體恤,知道我家能頂事兒的男丁上了戰場,還特地派人給我家送來了補貼呢。」
  老伯看出霍嫵聽了他的話後面色不好,倒是先來寬懷她了。
  「這日子啊,好過難過不都得過嘛,比起前些年吶,眼下已經舒暢太多了,老朽只想帶好孫兒,在等我那小兒子從戰場上回來,娶上一房媳婦,再給我和老婆子添三兩個小的,這輩子,我也就知足了。」
  「老伯你放心,你兒子肯定能平安回來的。」霍嫵不顧老伯手上的泥土,扶著他的手道,「七……裕王殿下睿智無雙,是天底下最厲害的人物,有他帶兵,一定能把勝利,把你家兒郎安安全全地帶回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1:32:43

第二十六章

  她是如此堅定地相信著他,話說出口時,不帶半分懷疑。
  「你們留幾個人在這裡,幫老伯把這地方給蓋了吧。」霍嫵扭頭吩咐道。
  護衛頭領遲疑道:「可是……我們此行最重要的是要保護好您,若您有個萬一,屬下沒法同夫人交待啊。」
  霍嫵笑道:「不妨事的,你留在我身邊保護就夠了,還有春鶯和榮保不是?再不濟,我也有功夫傍身啊,這裡又不是什麼太偏僻的山林裡,別說沒有什麼歹人了,就算有,打不過我還能沒法逃嗎?」
  「在府裡你也陪我練過幾招,知道我這話不虛吧。」
  霍嫵是主,又說得在理,護衛雖說仍有些不情願,也只好點頭應是。
  交待了這裡的事,霍嫵才帶著人繼續往前走,她與榮保道:「奇怪了,你今日的話怎麼這麼少,平日裡就屬你這張嘴最能說會道了,今天倒像是給人灌了啞巴藥似的。」
  「啊,有,有嗎?」榮保磕磕巴巴地道:「奴才跟平時差不多啊。」
  春鶯搭腔道:「郡主,你看他這個樣子,就差把心虛兩個字刻在臉上了。」
  「咳,咳咳。」榮保差點沒給他自己的口水給嗆死,他道,「哪能啊,盡瞎說,我說春鶯姑娘,你可別瞎污蔑我呀!」
  春鶯撇撇嘴,不說話了。
  倒是霍嫵被她這話勾起了注意,她停下腳步,一雙眼細細地往榮保臉上打量,盯得榮保這腿直打顫。
  穩住,榮保啊榮保,這時候你可不能慌啊。
  榮保勉強穩住心神,假裝什麼事也沒有的朝霍嫵回看過去。
  「榮保,你不對勁啊。」霍嫵挑起一縷髮絲在指尖繞啊繞的,漫不經心地道,「難道說,七哥有事叫你瞞著我?」
  「還是說,七哥有位美嬌娘放在這地兒的莊子裡,不肯給我看到。」
  榮保差點從地上一蹦三尺高,「郡主,這話可不得亂說啊!」
  見他這反應,霍嫵反倒樂了,她笑著拍了拍榮保的肩膀:「好了,你這麼慌做什麼,我隨口說說罷了。」
  「瞧你這反應,要不是我熟知七哥,瞭解他的為人,還真要以為他幹起了這金屋藏嬌的事兒呢。」
  榮保默默地鬆了口氣,可沒等他這顆心完全放下去,就聽見霍嫵接著道:「我記得,除了這片兒的土地,七哥在這兒彷彿還有一處宅院?」
  「裕王府我是去過多次,熟得不能再熟了,這裡的園子我都沒來過,來都來了,不妨去看看?」
  祖宗啊,您這好奇心什麼時候上來不好,偏偏要去看那地方做什麼呀!
  榮保就差沒當即給她跪下了,他硬著頭皮道:「郡主,那地方粗陋的很,您這……」
  「我就去看看,又不是要在那兒住下,有什麼打緊的,難不成,七哥還真在那裡養了個人兒?」
  榮保本就心慌,她這句話更是把他後面的話頭全給堵了回去,榮保沒個法子,只得在前邊給她帶路,一邊默默祈禱著守院的那桿子人能長點心,千萬別叫嘉寧郡主給看出什麼端倪來。
  郊外村野裡的園子自然比不得京畿重地裡的府宅,不過但看外牆的樣子,倒也清靜規整,春鶯沒等榮保動手,先上去叩響了門扉。
  沒等多久,有個穿了粗布麻衣的漢子出來給開了門,這漢子一身腱子肉,沉了一張臉,瞧著凶得很,一看就是個不好惹的主。
  霍嫵在父親的軍營裡見多了這種人,倒也不怕他,她鎮定自若地從腰間取下一塊玉牌,在漢子面前一晃而過,只見玉牌中間赫然刻著一個「旌」字。
  那漢子見了玉牌,又看榮保那張熟悉的臉跟在女郎身邊,他自以為明白了幾分,忙半跪在地,朝霍嫵行了個大禮。
  得,又來了。
  霍嫵無奈地朝春鶯使了個眼色,叫她把人扶起來,見玉牌如見主人,七哥敢就這麼把這東西放在信裡一併寄過來給她,也是心大。
  「姑娘可是來看這裡關著的那個女人的,姑娘放心,小的們謹記主子的吩咐,她也沒那個本事,還能從這兒逃出去,給主子添麻煩。」
  漢子恭謹地關上門,與霍嫵道,榮保的擠眉弄眼在他這裡全然不起作用,他反倒奇怪地問他,「你這是怎麼了,眼睛吹了風不舒服嗎?」
  我!草!
  我不舒服你大爺啊!榮保氣得一口氣差點沒上來,得,他前邊這些心思算是白費了。
  殿下啊殿下,您可是青天大老爺,這事兒沒瞞住,可不能全怪我啊。
  關著的女人?霍嫵心頭一緊,她與春鶯道,「你去外頭等我吧,我有事自會叫你的。」
  不管七哥究竟是在做什麼,她只覺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可是……」春鶯顯地有些遲疑。
  霍嫵皺眉道:「聽我的,出去!」
  她認真起來,通身郡主的氣派盡顯,春鶯拗不過她,只好瞪了榮保一眼,乖乖退到了院外。
  那漢子也看出事情與他想的有些不一樣,他看了眼霍嫵,又看看榮保,老大一個漢子,這會兒連手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了。
  「帶我過去吧。」霍嫵深吸一口氣,道。
  榮保還想勸她,給她一個犀利的眼神嚇得把話收了回去。
  天地良心吶,郡主發起脾氣來,這眼神怎麼跟自家殿下一樣一樣的,整得他都不敢違逆她。
  這一段短短的路,霍嫵卻覺得,她像是走了足足一個時辰。
  她站在那扇門外,榮保瑟縮著似乎還想再勸,霍嫵卻沒等他開口,直接推門走了進去。
  這間屋子實在鄙陋得很,只有一張床,一張桌,除此之外別無二物。床上躺著一個蓬頭垢面的女子,那女子睜著無神的雙眼仰望著屋頂,聽見有人開門的聲音,她也沒個反應,過了一會兒才把頭偏過來往門口看了一眼。
  只消一眼,那女子眼裡突然迸發出強烈的恨意,她像是受了什麼天大的刺激,掙扎著想要爬起來,只是她的手腳卻軟趴趴地垂在那裡,根本使不上力氣,饒是她拚命掙扎了半天,也不過是從床上摔了下來。
  霍嫵下意識地想要過去撫她,卻被榮保緊緊地拉住。
  那女子趴在地上,竭力仰起頭,惡狠狠地盯著霍嫵,那目光像是恨不得從她身上活活剜下一塊肉來。
  她很恨她,可霍嫵絞盡腦汁,也想不起來她幾時碰見過這麼一號人物。
  「哈哈哈哈哈。」那女子突然發出一陣淒厲的叫聲,她的聲音很尖銳,就像是指尖尖劃過粗糙的沙地,聽得霍嫵滿身不自在。
  女子的眼神像個帶血的鉤子掛在霍嫵身上,叫她清晰地認識到,她是真的恨不得生噬其肉,生飲其血。
  「真是……太可笑了,你居然還活著!」
  「而我,卻因為你落到了這般田地!」
  「霍嫵,你怎麼還不去死,你早該死了,你早該去死了!」
  「你給我住嘴!」
  榮保擼起袖子走過去,狠狠地朝那個女子臉上甩了一巴掌,打得她頭一偏,臉頰上是一個清晰的巴掌印。
  女子彷彿不覺得痛一般,仍舊死死地盯著霍嫵。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1:33:06

第二十七章

  這世上沒有無來由的恨,可霍嫵確定,她是真不認得她,而且,從她見到這個女子開始,她就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彷彿身上每一個地方都在她耳邊大聲叫喊著「快走!」
  快走!快點逃!
  離這個女子越遠越好!
  這不對,霍嫵捂著胸口,強行壓下這陣心悸,這個人,她根本做不了傷害她的事,可為什麼,她會從骨子裡對見到她充滿了恐懼呢?
  「郡主,咱們快走吧,你看看這個人早就失了神智,整日裡瘋言瘋語的,何必讓她這些渾話污了您的耳朵不是?」榮保抹了把汗,急著想叫霍嫵離開。
  「急什麼,霍嫵,你就不想知道我為什麼會認識你,又為什麼會變成這副樣子被囚禁在這裡嗎?」
  「大膽!郡主的名字也是你可以隨便叫的?出言詛咒郡主,你有幾個腦袋夠砍?」榮保厲聲道。
  「怎麼,她現在是郡主了?」女子頗為不屑地朝地上吐了口口水,「可比我從前爭氣多了不是?」
  「霍嫵,我接下來要說的東西,你確定還要讓這個狗奴才在旁邊聽著?」
  「嘿我這暴脾氣。」榮保氣得直跺腳,「我說許芒啊許芒,殿下留你一條命,還留錯了是吧,真是不知悔改,郡主,您可別聽了她的瞎話……」
  「你出去吧。」
  「就是,咱們郡……」話音戛然而止,榮保不敢相信的眨眨眼,「郡主,這,奴才怎麼能放您一個人跟這種人在一室呢?」
  「無礙的。」霍嫵闔上眼,道:「她手腳已廢,對我做不了什麼。」
  她發了話,榮保再怎麼不甘願也只有乖乖聽話的份。
  直到聽見門重新被關上的聲音,霍嫵才重新睜開眼,她上前兩步,在許芒面前蹲下與她平視:「你想跟我說什麼?」
  許芒依舊笑得嘲諷:「瞧那狗奴才方才說什麼來著,殿下留我一條性命,哈哈哈,真是笑話,說的倒是慈悲,打量著我不知道嗎,他不殺我,只是怕我在這具身體裡死後,再重新佔據你的身體一次!」
  重新佔據……她的身體?
  每一個字拆分開來,都好懂的很,可是一合在一起,她怎麼就聽不懂了呢?
  見她一臉茫然,許芒的笑意僵在了臉上:「你這是什麼表情,你不記得嗎,不可能,衛旌笙明明什麼都知道,你怎麼能反倒是忘了個一乾二淨!」
  她說著,掙扎著又想往霍嫵這邊挪。
  霍嫵垂下眼,纖長如鴉羽的睫毛在她姣好的臉龐上投下一片陰影,「你說的話,我一句都聽不明白。」
  「如果你想跟我說的,只是這些的話,就請不必再說了。」
  「這種怪力亂神的事,我從來不信。更何況,比起你,我更相信我七哥。」
  「你叫他什麼?」許芒一怔,「七哥,你喊他七哥。是啊,我做霍嫵的時候,他從來不許我這麼喊他,每一次,我都是畢恭畢敬地喊他一聲殿下,到了你這裡,是什麼都不同了,對嗎?」
  「我那天聽見了,他對我這麼殘忍,可他一聽見你的名頭,立馬跟變了個人似的,還惦記著你愛吃的東西,會不會不高興。」
  她說到最後,聲音裡已經帶了分明的顫抖。
  霍嫵的心慌得厲害,就像下一刻,就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了一般。她膽子大得很,自小跑馬上樹,從沒有在怕的,可這會兒,她卻很不得能拔腿就跑。
  她慌亂地站起來就要走,許芒察覺了她的意圖,猛地往前一撲,拿牙死死地咬住霍嫵的裙擺。
  霍嫵用力把裙擺拔出來,她倚靠在門上,無力地往下滑,「你究竟想說什麼?」
  「你不是不信嗎,瞧你現下這個反應,可不像是不信的樣子啊。」
  許芒一點點往前挪過去,她像是一隻噬魂的怪物向霍嫵逼近:「你的安樂日子過得夠久了,憑什麼你一無所知,我卻要承受這麼多!」
  她突然緩下了語氣,嘴角慢慢向上揚起,露出一個扭曲的笑容:「我來給你將一個故事,好不好?」
  這實在是一個太長的故事,在那個故事裡,這個叫許芒的姑娘來到了她的身上,名正言順地佔了她的身體,從此,世上好像再沒有人記得她。
  父母兄長,玩伴好友,出身家世,這一切她曾擁有的一切,盡數歸另一人所有。在眾人眼裡,多年來他們所認識的霍嫵,就是眼前這個女子。
  可據她所說,這種情況下,她居然沒有死,而是以一個被看不見摸不著的形態活了多年,直到許芒作為霍嫵的那一世結束,她才僥倖得到了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
  這一切都太過荒誕,霍嫵知道,這種東西一點都不值得她去相信,可不知怎麼,許芒的話就像一根根長線,無孔不入地溜進她耳朵裡。她眼前有太多的畫面一閃而過,霍嫵想去抓,卻怎麼也抓不住。
  當個隱形人,沒有人知道她的存在,也不被人所需要,那會是一種怎樣的感覺呢?
  霍嫵只消這麼想一想,就覺得不寒而慄,整個人如墜冰窟,可如果這個人說的是真的,那上輩子的她,到底是怎麼熬過來的?
  霍嫵想都不敢想。
  「怎麼,你很難過嗎?」許芒咧著嘴道,「也是,我拿你的身體,享了這麼多年的福,怎麼算都值了,倒是你,看著我喊父親母親,兩位哥哥對我這麼好,啊,差點忘了,還有皇奶奶,那時候,你在邊上看著,心裡不痛快吧。」
  「我要是你,前世的時候就巴不得能去死了,你說說,你得是多厚的臉皮,才能這樣都死皮賴臉的活下來啊!」
  「不對!」
  在許芒尖利的嗓音中,霍嫵反而漸漸冷靜下來,「你先前說的,我不知是真是假,但至少有一點,你說錯了。」
  少女揚起一個動人的笑容:「你自己說的,七哥什麼都記得,他怕你重新佔據我的身體,才把你囚禁在這個地方。所以,無論怎麼樣,上輩子至少他知道,我才是真正的霍嫵,至少他看的見我,能認識我,對不對?」
  「你口口聲聲的七哥,還真以為他是什麼好東西嗎?」
  「是啊,他什麼都知道,可你看他告訴過你嗎,若非你今天剛好到了這裡,就連我的存在,他都一個字都沒有向你吐過,不是嗎?人心隔肚皮,你敢保證他就沒有別到居心?霍家有兵,焉知他不是為了兵權哄著你的,是你蠢,被人玩弄於鼓掌之中!」
  許芒努力動了動癱軟的手腳,聲嘶力竭地吶喊:「你知不知道,我是怎麼變成這副模樣的?」
  「我告訴你,你那個好七哥,他命人生生拿刀背一點一點生生磨斷了我的手筋腳筋,把我變成了一個廢人,霍嫵,你曉得那有多疼嗎,你的手腳明明都還在你的身上,卻根本使喚不了,你知道這種感覺有多難受嗎?」
  「就這樣他還不放過我,他把我關在這裡,讓人來照顧我,卻不許人和我說話,我只能像個瘋子一樣自言自語,到現在,我都快以為自己就是個瘋子了!」
  「他就是要我痛苦,他就是要我像現在這樣,生不如死!」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1:33:17

第二十八章

  許芒分明在笑,卻比哭還難看,「霍嫵,這種人,他的心比什麼都黑!你當自己有幾斤幾兩,你也鬥得過他?」
  「我為什麼要和他斗呢?」霍嫵撐著後門站起來,她唇色發白,「若真照你說的那樣,七哥所做的,算不算在為我報仇?」
  「我和他這麼多年,是真真切切地相識相交,若真因為你這幾句話而動搖,那才是實打實的辜負。」
  「他瞞了你這麼多事,你就一點都不生氣嗎,霍嫵,你還有沒有一點尊嚴了?」許芒錯愕地看著她。
  霍嫵反倒笑了一下,唇角蕩起一個小小的梨渦:「我氣啊,氣他不該老把我當個小孩子,不讓我與他共同承擔,可他想讓我永遠安樂快活,不受打擾過日子的這份心意,我視若珍寶。」
  「你說了這麼多,是想我生起氣來,一劍殺了你,好讓你徹底解脫嗎?」
  霍嫵轉過身,把手放在門上,復又歪頭朝她笑了笑:「還好沒有中你的計,你的話,真假尚且不提,我聽了卻不大高興,我手上乾淨的很,為你沾上血腥,太不值得了。」
  「若是真,七哥既然對你做出了這樣的懲處,我滿意得很,也不再插手,我不會再見你了,許芒,我們就此別過。」
  她說完這句話,沒等許芒作出反應,就一把推開門走了出去,溫暖的陽光灑在她身上,霍嫵瞇起眼,一陣陣的頭暈,眼前的東西都彷彿帶了重影。
  見她終於出來,榮保忙迎上去:「郡主您沒事吧?」
  「榮保,你來扶一扶我。」霍嫵皺著眉頭,她的聲音輕若蚊蠅,臉色白得近乎透明,」我撐不住了。」
  她話音剛落,眼前最後一絲光亮被徹底剝落,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向後倒去,嚇得榮保忙三步並作兩步地衝過去扶住她:「郡主,郡主!」
  「來人啊,快去傳大夫!不對,瞧我這破鑼腦袋,這地兒的大夫能有什麼本事,還不快去備馬,送郡主回京吶!」
  完了,榮保哭喪著臉想,別等殿下回京,他還是趁著小命尚在,早點兒收拾包袱,趕緊逃命吧!
  乍暖還寒的春日裡,杏花開了滿樹,壓得枝椏垂出了院牆,陽光透過花叢間隙裡透下來,留下旖旎的光圈,京畿的春日來得格外早些,滿城春色,襯得碧空如洗,溫暖明淨。
  著粉裙的小姑娘在花叢裡跑來跑去地打轉,有位衣飾貴重的婦人坐在花邊的石凳上,身後跟著二三僕從,婦人望向小姑娘的方向,含笑朝她招了招手。
  女孩兒見了,立馬朝那位婦人跑過去,口中興奮地朝婦人不停地說道:「母親,今年的花兒開得真好,咱們摘一些來,搗碎了做成花汁,拿來給母親裹指甲好不好?」
  「母親手白,這顏色最襯母親了,塗上去肯定好看!」
  婦人恍若未聞,她溫柔得將另一個女孩兒攬進懷裡,取出一塊帕子給她擦汗:「瞧你,玩得這滿頭的汗,累了怎麼也不歇歇?」
  「一會兒先換身衣裳,省得染了風寒,記住了嗎,阿嫵?」
  她懷裡的女孩子揚起那臉明媚稚嫩的小臉,輕快地答:「母親真是囉嗦,我都記住了,您就放一萬個心吧!」
  婦人佯怒道:「說我什麼?你最近是越發沒個規矩了。」
  女孩子一點兒也不怕,她吐了吐舌頭,在婦人懷裡滾作一團:「母親最疼我了,才不捨得跟我生氣呢,對不對?」
  「母親……」粉裙女孩兒顫抖著聲音,想去捉住婦人的衣擺,「母親,你看看我啊,我才是你的女兒,我才是霍嫵。」
  「阿嫵,阿嫵在這裡啊……」
  不出意料的,她的手又一次從婦人的衣裙中穿過,什麼都抓不住。
  倒是被婦人抱著的女孩兒突然打了個噴嚏,婦人頓時緊張起來:「可是覺著冷了,阿嫵,快跟母親回屋去。」
  女孩兒戀戀不捨地看了看花叢,委屈巴巴的小眼神惹得婦人無奈地答應她:「好了,明日再帶你出來玩,這總行了吧?」
  「母親最好了!」女孩兒大喜,猛地撲過去在婦人臉上啾了一口。
  只留下霍嫵蹲在原地,那些侍女像是沒看到她似的,從她身上穿過。她在那裡蹲了不知道有多久,直等到日暮西沉,才緩緩站起身來,向府外走去。
  從一開始聲嘶力竭的哭喊掙扎,到現在的心如死水,霍嫵實在不知道,她還能再做什麼。
  這一年的時光那麼漫長,久得霍嫵有時候都忍不住懷疑,是不是她搞錯了,她根本就是個孤魂野鬼才對,那個在她身體裡的人,才是真的霍嫵?
  她不想看母親跟那個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孩子上演母女情深的場面,只好低著頭茫無目的地走出去,她沒有實體,反正也不怕撞到人。
  她已經很久沒覺得累,也不會覺出餓來,她找了個空蕩蕩的府門前坐下,趴著門口的石獅子,抬頭仰望這滿天繁星。
  她看了很久,知道眼睛發酸也沒有閉上,直到有一道修長的身影擋在了她的眼前。
  那是個著錦繡寬袍,生得眉目如畫的漂亮小哥哥,只是這個小哥哥似乎腦袋不太好,不然一直站在這個石獅子前做什麼?
  雖然知道他看不到自己,可霍嫵總覺得對方的目光是落在她身上,叫她渾身不自在。
  就在霍嫵準備起身讓開的時候,他突然開口了,聲音宛若玉石相擊,清朗溫潤:「霍家的小孩兒?這麼晚了,你不在家好好呆著,跑來我府上做什麼?」
  「你看到見我?」霍嫵只覺得自己的心跳都聽了一下。
  少年像是覺得自己聽到了什麼好玩的笑話,他道:「怎麼我看起來很像個瞎子嗎,為何看不見你?」
  霍嫵咬了咬下唇,她試探性地伸出手往少年身上探去,可惜這一次,還是像曾經的千萬遍那樣,就這麼直接從他身上穿了過去。
  那少年似乎也嚇了一跳,只是很快鎮定下來,「看樣子,你不是霍家小姑娘,所以我是撿到了一隻小鬼?」
  「我是!」霍嫵倔強地看他,「我是真的霍嫵,現在那個才是西貝貨,只是,只是……」
  她剛剛才匯聚起來的勇氣一晃而散,女孩子把自己蜷成一團,喃喃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就變成這樣了,聽不見摸不著,哥哥,你是第一個能看到我的人。」
  少年曾經養過一條白色的小奶狗,也是像這個小姑娘一般,動不動就委屈得團在角落裡,看得人再大的脾氣也全消了。
  他想伸手摸一摸女孩兒的頭,又想到摸不著這回事,手便僵在了半空中,少年清咳一聲,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樣子把手收回來,道:「既然你說只有我能看見你,那,你就先跟我走吧。」
  女孩兒淚眼朦朧地望向他:「走?去哪兒啊?」
  「天都黑了還能去哪兒?自然是回家了。」少年邁步走上石階,「你放心,我是衛旌笙,你該聽過我吧,怕什麼,我又不會賣了你。」
  就是你想賣,她現在這個樣子,他也賣不掉啊。女孩子跟在他身後,軟軟地道:「我知道,你是七殿下,那我以後叫你七哥好不好?嗯……七哥喊我阿嫵就好。」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1:33:41

第二十九章

  誰許你喊得這麼親密了?衛旌笙在心裡嘟囔了一句,嘴上卻說:「快進來,我可不給你留門。」
  「知道了七哥!」
  女孩子心想,七哥的脾氣彷彿不怎麼好啊,唔,其實他就算把門關上了,自己也可以直接穿牆進去的嘛。
  「阿嫵,阿嫵?」
  「大夫,阿嫵這是怎麼了,為何出去時還好端端的,回來這會兒就不省人事了?」
  「夫人,郡主脈象一切正常,老朽也把不出什麼錯漏啊,這樣吧,老朽一會兒煎副養血補氣的湯藥給郡主服下,再看看情況。」
  「這……」
  「好了。」霍啟衡握住沈容的肩頭,「別急,女兒會沒事的。」
  「咳咳,咳咳咳。」霍嫵小聲地咳了幾下,沈容忙喊,「還不快去端水過來!」
  霍嫵瞇縫著緩緩睜開眼,她用力地眨了幾下,眼前的景象才一點點變得清晰,「父親,母親?」
  她這一開口,才發覺自己的嗓子啞得厲害。沈容坐到她背後扶著她起來,把溫熱的茶水送到她嘴邊:「乖乖,快些喝口水潤潤嗓子。」
  「你這是怎麼一回事啊,這次真是要嚇死母親了。」
  「母親?」霍嫵眨了兩下眼,忽然一個猛子扎進沈容的懷裡,聲音裡帶著明顯的哭腔:「母親,真的是你嗎?」
  沈容被她這一出弄得一愣:「怎麼了阿嫵,誰給你委屈受了不成?」
  霍啟衡坐在床沿上,聞言一拍大腿:「告訴父親,誰欺負了我家小阿嫵,父親一定給你出氣!」
  「沒有。」霍嫵勉力壓下心頭的震動激盪,她一抽一抽地拽著母親的袖子,道:「我,我就是做了個噩夢,不打緊的。」
  沈容苦笑不得地摸摸她的頭:「都多大的人了,還會被噩夢嚇到哭著喊母親,阿嫵羞不羞啊?」
  「不管我多大,都是母親的孩子,母親不會嫌棄我的!」
  「好了。」沈容把她塞回錦被裡,又給她塞了塞被角,「你好好睡一覺,母親去給你看看藥。」
  她才剛起身,就被霍嫵拉住了衣擺:「母親別走,阿嫵心裡害怕,母親陪我睡會兒,好不好?」
  小女兒淚眼朦朧地看過來,沈容縱是鐵打的心腸也化成了繞指柔,她沖霍啟衡擺擺手,褪去鞋襪外裳,鑽進被窩裡,見霍嫵還眼巴巴地看著她,沈容不禁笑道:「母親在這兒呢,你快睡吧。」
  霍嫵這才安心地閉上眼。
  聽見沈容的呼吸聲平靜下去,霍嫵才翻了個身,她睜開眼睛,眼裡一片清明,哪有半分睡意。
  曾經發生的所有,她全都想起來了,那些絕望苦痛,還有……七哥給她的脈脈溫情。
  她想起許芒跟她說的話,他說七哥什麼都記得,也就是說,七哥還是上輩子她就認得的七哥嗎?
  所以,他才會從一開始就陪在她身邊待她好,甚至在許芒出現的時候,就先一步瞞著她解決了一切,沒讓她察覺一星半點痕跡,若不是她這一次因緣巧合之下來到那個莊子,她可能這輩子都不會知道那些事,永遠都做那個一無所知,安享他保護的霍嫵。
  那七哥要怎麼辦呢,明明是兩個人一起經歷的事,到頭來卻只有他一個人記著,多麼不公平。
  況且,她還記得她上一世聽見許芒身死的消息,一點點在七哥眼前消失時,七哥臉上的表情。他從來遇事鎮定,在棘手的事情也不會使他露出絲毫的慌亂,可那天,霍嫵分明看見,她的七哥害怕得像是個下一刻就要被上蒼奪走所有的孩子。
  她多想抱住他安慰,告訴他,她不會走的,說好了,她要一直陪著他的,可她卻無能為力。
  那樣的表情,霍嫵今生都不想再看見第二次。
  她的七哥,她的,衛旌笙……
  霍嫵想,她真想現在就能見到他。
  翌日清晨,初升的太陽剛從雲層中探出個頭來,霍啟衡習慣了早起去校場連上幾回,風雨無阻,這天也是同樣的,只是今日,他才剛到校場,就看見一向愛賴床的女兒正衣著整齊的站在校場裡等他。
  「父親!」
  霍嫵見了他,立馬放下手中的兵刃蹬蹬地朝他跑來。
  「阿嫵今兒個怎地起這麼早,練功不急於一時,還是回去歇著吧,省得你母親擔心。」
  霍啟衡樂呵呵地勸她,自家阿嫵這幾個月不知怎麼的,一下子就對武學上了心思,還總纏著他讓他教授她一些兵法上的東西,霍啟衡自覺是他在女兒心中光輝偉大的形象起了作用,腰板都比往常挺直了幾分。
  「父親,阿嫵近日功夫也算小有長進,不輸尋常兒郎了,對吧?」霍嫵目光灼灼地看向他。
  霍啟衡自然不會打擊女兒的自信心:「自然,我霍家的孩子,當然是一等一的好。」
  「那父親,大哥戰前殺敵,嫂嫂亦是隨軍左右,既沒有成為兄長的拖累,反而為兄長助力良多,是不是?」
  「你嫂嫂的確出眾,霍家得此佳婦,是霍禛的福氣啊。」
  霍啟衡滿意地捋了捋鬍子。
  「大哥就不歸家,想必思念親人,父親坐鎮京中,二哥又肩負要職,母親要操勞家裡種種瑣事無法抽身,現今我軍形勢大好,只是苦於傷寒憂患,邊城那地方缺少好藥材,阿嫵不才,願往邊塞走一趟,既能探望大哥,也能送幾車藥材過去,以解燃眉之急。」
  霍嫵想了一整夜,早打好了腹稿,她這番話一出,霍啟衡的鬍子差點沒給他整個揪下來。
  霍啟衡:閨女你說啥?你的老父親耳力不好,你再說一遍?
  邊城營地,呼嘯的寒風席捲,吹來漫天黃沙,草垛子被風吹得歪倒在一邊,陣前升起裊裊炊煙,傳來飯菜的香味。
  最近這段時間裡,番邦聯軍為糧草被燒一事所苦,不敢有什麼大動作,而大昌軍這邊也為傷寒所累,雙方各退一步,勉強算作相安無事。
  只是誰都明白,這兩者的之間的關係像是繃了一根易斷的弓弦,只要有誰稍作動作,這跟弦便會全然斷裂,因此,誰都不敢輕易先動這一步。
  接連幾場大戰,即便是鐵打的人也該累了,衛旌笙與霍禛商議下,還是決定先讓大軍安營紮寨休養生息,叫那些傷病的將士們先調養好了才是正事。
  有個鬍子拉碴的老將軍掛在衛旌笙身上,捶胸頓挫地道:「這傷病來的不是時候啊,要不然老夫早就一桿銀槍殺進去,把那幫子蠻人殺得個片甲不留了!」
  「魏老頭,你可就吹吧你。」另一位將軍切了一聲,笑話他道:「上回你衝動用事,差點給人圍了,要不是裕王及時發現親自帶兵去救,還有你在這兒說大話的本事?」
  魏老將軍老臉一紅,他大聲道:「關你小子屁事啊,趕緊滾滾滾,別在這兒擱老子和兄弟說話,礙不礙眼吶。」
  「喲,還兄弟呢,人家裕王今年多大,你又是多大歲數,心裡沒點兒數嗎,差輩兒了啊,還要不要點臉了?」
  「嘿我看你是皮癢癢了是吧,過來,跟老子我練幾招!」
  「練就練,我還怕你不成!」
  這兩個說著說著就吹鬍子瞪眼地找空地過招去了,有個小兵從後邊探出頭來,「殿下,這……您真的不用去管管嗎?」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1:34:04

第三十章

  「不用,二位將軍一日不掐就渾身不舒服,他們倆關係好得很,不用在意。」衛旌笙說著,活動了一下脖頸。
  帳下的兵甲大多都是年輕人,這會兒難得有個喘息的機會,衛旌笙也不想太拘著他們,就隨他們笑笑鬧鬧地勾肩搭背在沙地裡滾作一團,他自坐在樹下,樂得清閒。
  戰事持續得太久,總是勞民傷財,他心中雖有個主意,只是這辦法太過陰損,非到萬一的地步,衛旌笙並不想用。
  他閉著眼,手無意識地拔下一根草在指尖磋磨。
  「殿下,殿下?」
  剛剛那個小兵拿個陶碗盛了清水過來,他看著也才十多歲,年輕的臉上充滿對這位青年將領的尊崇與敬佩:「殿下喝口水吧。」
  裕王殿下可真厲害啊,小兵心想,開始那會兒,大傢伙兒都當這位親王是個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公子哥,說什麼上戰場,怕是一見著死人就要哭著回去找陛下訴苦了,誰曾料到,殿下不僅功夫厲害,軍中有本事的壯漢三個加起來都打不過他,更兼智計無雙,帶領他們打了好幾場勝仗。
  小兵憤憤地想,誰要是再敢說殿下是個繡花枕頭,他就把那人的牙都給抽下來!
  裕王殿下,分明是最有血性的真漢子,好男兒!
  「旌笙,旌笙啊。」主帳裡跌跌撞撞地跑出個人來,那人目力極佳,一眼就發現了樹下的衛旌笙,當即跑得更快了些。
  他淒厲的叫喊聲說是鬼哭狼嚎也不過分了,聽得衛旌笙一哆嗦,他旁邊的小兵手裡端著的水都撒了一大半出來。
  那人沒多久就跑到了衛旌笙面前,衛旌笙無奈地扶住他:「大哥,這是出了什麼事,好叫你慌成這樣?」
  是蠻人又出了什麼蛾子還是怎的?
  「還不是阿嫵。」霍禛沒好氣地說道,這個名字剛一說出口,他就見衛旌笙臉色一變,一把緊緊地抓住他的胳膊,連珠炮似的開口問他:「阿嫵?她怎麼了,是生病了還是有誰欺負了她?」
  「誰能欺負得了她啊。」霍禛費了老大的力氣把自己的胳膊從衛旌笙手裡解救出來,「我妹子,你倒比我還心急,難怪都說你和她關係最要好,跟我這個親大哥比,也差不離了。」
  衛旌笙這時候哪有心思聽他說這些,「你快告訴我,阿嫵究竟出什麼事了。」
  「這丫頭,真是沒人能管得住她,她說想我這個哥哥了,又說軍中沒有好藥材,她向父親請命,說要帶著上好的良藥軍需,往咱們這兒走一趟。」
  「胡鬧!」衛旌笙的眉頭狠狠揪成了一團,「軍事重地,戰亂未平,這種情況她也敢來,是嫌自己命長嗎?」
  「可不是這個理。」霍禛歎道,「丫頭鬼精鬼精的,父親母親不同意,她還能搬出古來有名的女將說服二老,又說她不上戰場,就是來給咱們送些東西,連太子妃為將時沙場殺敵的事兒都給她扯出來了,非得磨得父親點頭不可。」
  衛旌笙簡直要被她給氣笑了:「皇嫂從小跟在宋將軍身邊長大,這怎麼能比?」
  「是啊,偏她本事大了去了,不知怎麼的,竟磨得太子妃也肯出面來給她當說客,還說她此行絕不胡來,該帶的府兵護衛,一定統統帶齊了,寸步不離。」
  一種不祥地預感湧上心頭,衛旌笙不敢置信地道:「是以,霍將軍不會真答應她了吧?」
  霍禛艱難地點了點頭。
  衛旌笙深深地吸了口氣,旋即拂袖而去,霍禛連忙拉住他:「你去幹什麼?」
  看他這個表情,黑得怕是要殺人吶!
  「去給她寫信,讓她別來!」
  「那啥。」霍禛抹了把冷汗,「這信,你是不用寄了。」
  「阿嫵精的很,我手頭這封信,就是她出發後過了不知多久才寄出的,這會兒打量著時日,她應該……差不多要到邊關了。」
  這時,軍營外傳來一陣喧鬧聲,霍禛皺著眉往前走:「這是鬧什麼呢,還有沒有點兒軍紀?」
  他踏向一處高地,逆光向遠處望去。
  那裡正停著數輛馬車,最前頭的那輛馬車看著就精巧得很,有個綠衣女子從馬車裡跳下來,又搬出一個腳凳,她掀開車簾,另一名少女從馬車裡探出頭來,扶著女子的手輕巧地從馬車裡緩步走下。
  少女身著淺藍長裙,裙擺上繡著聘婷的花枝,她戴著一頂帷帽,看不見她的面容,只知她身形裊娜,輕盈得像只山野間靈動的雀鳥。
  少女從腰間取下一面令牌遞給圍觀的兵甲們:「有勞各位,幫忙把車裡的東西搬到軍中大夫那兒吧,都是上好的藥材,想必用得著。」
  在關外多年,見慣了悍婦,突然冒出了這麼個嬌滴滴的小娘子,老兵不自覺就挺直了腰背,他把令牌接過來一看:「這是……霍家軍的腰牌?敢問姑娘是?」
  少女聲音清脆,宛如風中銀鈴:「我姓霍。」
  這個姓氏,等同於告訴了他們所有。
  都是老兵了,誰還不知道霍老將軍有個如珠似玉的寶貝女兒,每回喝多了,滿軍營裡扯著個人見炫耀自家閨女有多可愛多聽話。
  老兵振臂一揮,道:「來幾個人,幫忙把藥材都給搬進去!」
  霍嫵忙道:「煩請諸位大哥輕些拿放,免得震壞了藥材。」
  有個穿著盔甲的小將紅著臉道:「姑娘放心吧,我們會小心的。」
  她這廂正指揮著護衛們一起搬運藥材,忽然就聽見身後的高坡上有人高喊她的名字「阿嫵,看這兒!」
  見她回過頭來,霍禛揚起手臂朝著她的方向快速地揮動,他有些遺憾又有些感動,想不到妹妹真這般思念他,為了他不惜路途遙遠,邊塞苦寒,也要打著送藥的名頭,來見他一面。又想著早知道阿嫵今天到,他怎麼著也該好好拾掇拾掇自個兒,也好讓阿嫵品品長兄的英姿。
  霍嫵迎著耀眼的陽光,好容易看清了向她揮手的手是誰,她突然興奮地跳了起來,一把摘下了帷帽扔進春鶯手裡,露出那張昳麗明媚的容顏。
  她像是突然被按動了身上的某個機關,整個人活了起來,飛也似地像坡上跑去。
  風吹得年輕女孩兒的衣裙向後拂去,露出少女姣好的身姿,她臉上微微泛紅,嘴角止不住地上揚,眼底盛滿了純粹的笑意。
  這樣的明快與活潑,是最打動人的。
  霍禛受了她的影響,情不自禁地走了兩步,他向她張開雙臂,準備給疼愛的小妹一個大大的擁抱。
  然而下一刻,女孩子的身影就從他身邊擦肩而過,霍禛看著自己空空的懷抱,良久才反應過來地向後看去。
  霍嫵在衛旌笙面前站定,她抓著衛旌笙的手腕,衛旌笙護著她,輕輕拍著她的後背給她順氣。
  少女眼睛亮晶晶的,像是藏了夏日的陽光,她小口小口喘著粗氣,目光灼灼地盯著他,讓衛旌笙覺得,如果此時四下無人,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撲進他懷裡。
  「七哥!」少女朝他笑得無比乖巧,露出那個甜甜的酒窩,「我來看你啦!」
  衛旌笙竭力不讓嘴角翹起來,他板著臉,一本正經地訓話:「誰許你這麼冒冒失失地跑過來的,我每一封信上,都叫你好好照顧自己,你就是這樣照顧的?」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1:34:33

第三十一章

  「這地帶亂得很,就算有護衛在側,你就真能保證自己的安全嗎?萬一……」想到這裡,衛旌笙的聲音裡帶了幾分苦澀,他的手撫過霍嫵的長髮,「萬一真出個什麼事,阿嫵,你叫我怎麼辦呢?」
  霍嫵的眼裡泛起一陣波瀾,她像只乖巧的貓兒,抓過衛旌笙的手,放在臉上蹭了蹭:「我會好好保護自己。」
  為了你,我也會保護好自己。
  衛旌笙在外頭吹了許久的風,手冰得很,被霍嫵握住的時候,他下意識地縮了一下,不想凍著她,反倒被霍嫵握得更緊。
  「我很想念你。」她看著他,一字一句,說得無比真摯,「七哥,我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了。」
  她這副樣子,與前世的的模樣重疊在一起,叫衛旌笙有些恍惚,霍嫵最是賣乖耍滑的性子,她如此直白的話語在前,衛旌笙這臉,是怎麼也板不下去了。
  罷了,衛旌笙長歎一聲,他護著少女的頭,反正他今日未穿鎧甲,也不怕膈著她,年少的女郎順勢窩進他懷裡,在他下巴頦那兒蹭了蹭,一雙手緊緊扣著他精瘦的腰肢。
  她閉著眼,在他懷裡嗅了嗅,嗯,果然還是那種熟悉的草木香味。
  衛旌笙的下頜頂在她頭頂,她聽見他的聲音從上面傳來,帶著無盡的愛惜與包容:「你就打量著,我拿你沒辦法吧。」
  有個姓趙的年輕將領縱身躍上坡地,戳了戳霍禛的胳膊肘:「喂,這就是你家小郡主?」
  「奇怪啊,她一來怎麼不找你這個親大哥,反而直奔這殿下去了?你跟你妹妹,關係不好?」
  「放屁!」霍禛咬牙切齒地說道,「阿嫵不知道有多親我!」她肯定是沒看見他,才先撲向衛旌笙的。
  趙松只當他是在嘴硬,渾不在意地道:「是是是,您說的都對。」他咂咂舌,「說起來,令妹跟七殿下關係一直這麼好嗎,我還是頭一次見他笑得那麼高興。」
  「阿嫵說來有一半時間是在宮中長大的,她認識裕王那會兒還是個丁點大的小姑娘,裕王幫過她一個大忙,她自然親近他。」霍禛道,「裕王為人沉穩,阿嫵在宮中能多這麼個兄長照拂,我也安心。」
  是嗎?趙松瞇起眼,即使是真正的兄妹,沒少有這麼親近的吧,更何況這兩人還並非親生。
  他試探性地問霍禛:「霍大哥,你覺得我如何?」
  霍禛警惕地看他:」你想幹嘛,我告訴你,你要是敢打我妹妹的主意,別算上我,但是我二弟就能把你大卸八塊。」
  得,這會兒倒是警覺,趙松撇撇嘴,該提防的不提防,提防我有什麼用?
  霍禛越看他越覺得他心懷鬼胎,他哼了一聲,大步上前,把霍嫵從衛旌笙懷裡拉出來,霍嫵滿臉的不情願,看到是自家大哥,才喪氣地抬了抬手:「是大哥呀。」
  霍禛一口氣憋在喉管裡:「什麼叫是大哥啊?」他晃了晃手中的信紙,「你信上怎麼說的,還思念大哥,我這個一個大活人,你還能硬生生沒看著是怎麼的?」
  霍嫵不好意思地垂著頭,眼神飄忽不定地四處打轉:「大哥又曬黑了好多,這不是……一眼沒認出來嘛。」
  還敢說,霍禛氣得直想給霍嫵頭上來個暴栗,可他的手還沒碰到霍嫵,就給衛旌笙攔下了:「阿嫵千里迢迢的過來,大哥就不要與她置氣了。」
  霍嫵自覺有了靠山,她一個箭步躲到衛旌笙身後,扶著他的腰探出個小腦袋來:「就是,大哥的脾氣是越發不好了,連句實話也聽不得,也不知道大嫂是怎麼才能受得了你的。」
  霍禛:他覺得自己的手彷彿更癢了。
  霍嫵翹著尾巴嘻笑著打趣他:「我記得那些藥材裡還有些是專程用來清熱降火的,大哥你記得去找軍營裡的大夫抓些藥煎來喝,好好下下你的火氣。」
  「我可聽說了,越是火氣沖愛發脾氣的人吶,這老的就越快,你看你額頭上的紋多明顯啊,等再過幾年,你和大嫂一起出去,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父親帶著家裡的女呢。」
  衛旌笙扶額,自家小姑娘這張嘴啊。
  他趕緊推著少女就走,省得霍禛回過神來,追著霍嫵滿場跑,那他豈不是連拉著霍嫵說話的功夫都沒有了。
  徒留霍禛站在原地搖搖欲墜,他摸了摸自己的臉,男子漢大丈夫的,從不在乎女兒家那些塗脂抹粉保養自己的事兒,可聽阿嫵這一提,難不成他真糙了這麼多?
  想他當年,那也是惹得不少貴女傾慕的玉面少將軍吶。
  「將軍,將軍你沒事兒吧?」見他一臉恍惚,有個小兵被推出來,硬著頭皮上前慰問他。
  「你說,我看上去是不是真的又黑又糙?」霍禛扭頭,認真地問他。
  都是軍人,整日裡風吹日曬雨淋的,每次上戰場,有沒有命回來都沒人敢打包票,誰又會在意臉這種東西,那小兵也是如此,他下意識地就開口:「還好吧,男人嘛,糙點黑點的,也正常不是?」
  可以,這麼一說,霍禛心裡算是有了點數。
  他摸著下巴,開始認真地考慮,要不要從夫人的案前取兩罐那個什麼雪肌膏,玉顏露之流來使使。
  衛旌笙與霍嫵並肩行走在山林間,兩人的手之間一開始還留著點縫隙,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就一點點地貼合在了一起,直到十指相扣,再尋不出分毫的空隙。
  這樣的冬日裡,霍嫵卻感覺到他們交握的手心裡出了一層細密的薄汗,只是誰都不捨得將手分開。
  她偏過頭,深深地望向衛旌笙。
  真是奇怪地很,她來之前明明老想著能盡快見到他,想把她記起前世的事情告訴給他聽,可如今見了他的面,這股想說的慾望,又變得不那麼強烈了。
  上輩子發生的樁樁件件事情裡,除了與衛旌笙相伴的歲月,其他那些,對霍嫵來說,實在稱不上是什麼美好的回憶。想來七哥也是因為這個,才千方百計地把許芒藏起來,不願讓她打擾了她。
  他從沒想過讓她回憶起什麼東西,霍嫵現在過得很快活,他就覺得足夠了。
  霍嫵的手更收緊了些,察覺到手上加重的力道,衛旌笙轉過頭朝她笑了笑。
  她也同樣報以一笑,那就這樣吧,霍嫵心想。
  就這麼順其自然地牽著他的手,和他一起走下去吧。前世的事,也不需要再特地去提,更不用裝作沒想起來的樣子,一切的一切,只要順其自然就好了。
  反正,最重要的東西,一開始就跑回了她手裡,再也沒有弄丟過。
  衛旌笙的大帳在坡後那一片空曠的草場上,他掀開厚厚的簾子讓霍嫵進去,這塊簾帳隔絕了外頭大部分寒風,連兵士們說話的聲音都小了許多。
  他的營帳裡的陳設簡單得很,不過就是一張床,一張案台,幾把粗陋的木椅,剩下的就是行軍佈陣的掛圖與沙陣,霍嫵知曉這些東西重要的很,自然不會去碰。
  衛旌笙取下懸掛在木架上正燒著的水壺,給霍嫵斟了一杯清水:「這裡沒有什麼好茶,你將就著喝些熱的,驅驅寒氣。」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1:34:57

第三十二章

  霍嫵把粗製的茶盞捧在手裡,小口小口地啜飲著:「我又不在意這個,這種山泉水煮開的白水也挺好喝的呀,還自有一番甘甜呢。」
  「對了七哥,你給我的信從來都是報喜不報憂的,戰場刀劍無眼,你沒有受傷吧?」
  霍嫵想起這事兒,立刻放下茶盞擔憂地問他。
  「沒有的事。」衛旌笙坐在她邊上,若無其事地道:「我惜命著呢,你別瞎想了。」
  「是嗎?」霍嫵的目光裡仍帶著懷疑,她明明覺得,前陣子收到的七哥的來信,信上的落筆比往常虛浮了許多,明顯是下筆的人力有不怠。
  可她去信問他時,他又什麼都不說,大哥那裡也是守口如瓶,撬不開半個字。
  「七哥的話你還信不過,阿嫵,我幾時騙過你,嗯?」
  霍嫵在心中腹誹,別的不說,這種事情上,你騙我的可能性可不要太大好麼。
  她拍案而起,哄得中氣十足:「你把衣袍脫了給我看看!」
  衛旌笙口中的茶水差點沒整個噴出來,他嘴角一抽:「阿嫵,這樣不好吧,你七哥可清白著呢,再說了,這大帳雖說能隔些聲音,到底還是……」
  萬一給外頭巡邏的士兵們聽見了,他倒無所謂,就怕眼前的小姑娘第二天就要羞得不好意思見人了。
  霍嫵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她方纔的話實在大有歧異,她的臉一下子浮起兩片紅霞,「我不是那個意思。」
  「而且,七哥你知道有個叫柳下惠的人坐懷不亂的故事吧。」霍嫵義正詞嚴地道:「我就是咱們大昌的柳下惠了,七哥你放心,就算你再好看,我也一定會管住自己,絕不會對你做任何奇奇怪怪的事的!」
  倒盼著你管不住自己呢!
  衛旌笙想,該擔心管不管得住這種事的人不是你,是我啊。
  眼看女孩子堅持得很,衛旌笙也懶得再抵抗。他站起身來,面朝著霍嫵,緩緩褪下身上的袍子,這簡簡單單的動作,硬生生被他做得旖旎無邊。
  霍嫵捂著眼睛往後退了一大步,差點撞上了椅子,她臉上的紅更厲害了,顫抖著聲音說道:「七哥你你你,你幹嘛要朝著我脫啊,你倒是轉過去吶!」
  衛旌笙一臉無辜地看著她:「不是你說,要看我身上的傷口嗎,我轉過去,你豈不是什麼都看不到了?」
  「阿嫵,你這麼害羞做什麼?」
  罷了罷了,伸頭縮頭都是一刀,我霍家人才沒有在怕的呢!霍嫵拚命地給自己做著心理建設,手上的動作卻很誠實,好半天才敢顫巍巍地撐開了手指,給自個兒留了條縫張望。
  這一眼,叫她面上的血色盡去。
  照不見眼光的地方膚色極白,可從肩膀到他堅實的胸膛,那一塊的皮膚上赫然爬著一道猙獰的傷痕,歪歪捏捏地橫在他身上,霍嫵指尖發顫,她小心翼翼地去碰了碰那道傷口,那麼深的傷,可想而知當時傷得有多重,又流了多少血。
  她極快地收回了手,像是怕弄痛了他。
  霍嫵把隨身的那個荷包打開,從裡面倒出各種小罐的膏藥,她的手直發抖,好不容易找出她需要的那個,從裡面摳出一大團,冰涼的指尖混合著藥膏在衛旌笙的傷口上擦過。
  她鼻子酸得厲害,眼淚止不住地順著臉龐滑下來,明明知道他的傷口已經結痂,她卻還是抽噎著問他:「七哥,你疼不疼吶?」
  迎著少女淚眼朦朧的那雙眼,衛旌笙放軟了聲音,他突然將頭低下來,埋在她的肩窩上,惹得女孩兒緊張兮兮地喊:「七哥,當心藥,我剛給你塗好的藥啊!」
  「阿嫵。」他喊著她的名字,「我好疼啊。」
  如果這個時候有營中的人在,他們鐵定會驚訝地恨不得自戳雙目,刀傷入骨,清理傷口時,那位鐵骨錚錚沒喊一個字的裕王殿下,此時摟著個年少的女郎小孩子般的撒嬌,等著女郎心疼地哄他。
  怎麼可能不疼呢?衛旌笙心想,都是人,都是血肉之軀,再怎麼樣,也還是會痛的。
  不去喊,去抱怨,只是因為知道,你必須得是這裡的脊樑骨,如果連你都喊痛叫苦,底下的人不知會用什麼樣的眼神看你,至於說心疼,更是想都不要想。
  衛旌笙天生對人存了戒備之心,他從來都習慣了不去抱病喊痛,最擅長一個人靜靜地消化掉那些東西。
  而那讓他心甘情願露出柔軟的那一面,把自己所有軟肋暴露在她掌心的,普天之下,也只有一個霍嫵了。
  衛旌笙摟得她這樣緊,霍嫵稍微掙扎一下,他就更用力地箍住她,堅實的雙臂像是鐵打的一般,非將懷裡的少女融進他的骨血裡才好。
  霍嫵像是像是到了什麼,也不再動作,她將手抬起,扣在青年的背上,給了他一個溫暖的擁抱。
  兩人都長久地沒有說話,衛旌笙甚至有一種錯覺,他懷疑自己和阿嫵變成了林中的兩棵古樹,他們相伴了太久,在緊緊幼苗長成參天巨木的過程中緊緊相依,就連枝幹都糾纏在一起,稍一分開,就是抽筋剜骨的疼痛。
  衛旌笙垂著頭,幾不可見的彎了下唇角。
  他想,若真能這樣,也挺好的。
  還是霍嫵先打破了這片寧靜,她輕聲喊了他一句,衛旌笙嗯了一聲,還沒聽見她的回話,就先聽著少女肚腹中傳出響亮的咕嚕聲。
  衛旌笙:……
  他摸摸少女的頭,用力把嘴角向下壓:「餓了?」
  霍嫵剛想開口,底下就很不給面子的傳來比剛才更響的聲音,在安靜的大帳中,顯得格外分明。
  如果說霍嫵方纔還是不好意思地紅了臉頰,現在就全然成了惱羞成怒,衛旌笙都覺得眼前的小姑娘是打從頭頂兒冒著黑氣。
  她就跟只被奪了小魚乾的貓崽子似的,嘴撅得老高,衛旌笙覺得她這副樣子可愛極了,又惦記著她現在正在氣頭上,不好再去逗她,他背過身去,肩膀一抽一抽地發顫。
  霍嫵在他背後悠悠地說道:「七哥,想笑你就笑吧,省得憋壞了身子。」
  衛旌笙轉過來是又是一派溫潤明澈的樣子,「說什麼呢,七哥怎麼會笑你,肚子餓了多正常不是?」
  「七哥……把你翹起來的嘴給我收一收再說這話吧。」
  霍嫵沮喪地蹲下,把頭埋進膝蓋裡:「山路顛得厲害,吃什麼都沒胃口,我,我就是愛這點口腹之慾,又比其他女兒家容易餓了這麼一點點……」什麼時候叫不好,偏偏在她和七哥獨處的時候叫,這肚子也太不爭氣了吧。
  衛旌笙笑瞇瞇地陪她一起蹲在地上,「這裡的糧食你吃不慣,一會兒我陪你去鎮上的將軍府,嫂夫人在府裡,有她照顧你,我也安心。」
  「沒關係啊,我都看到了,營裡正在煮東西吃吧,分我一口就好啦。」霍嫵晃了晃衛旌笙的袖子,她才剛與他見面,總想著與他多呆一會兒。
  這點小心思昭然若揭,衛旌笙瞇著眼感受她對他的親近,嘴上卻說:「你從來就能吃得很,胃口那麼大,把軍糧給吃空了怎麼辦?」
  「七哥!」霍嫵直咬牙,「你真當我是豬啊!」
  衛旌笙哈哈一笑,把張牙舞爪筆直地朝他撲過來地少女圈進懷裡護住,不讓她跌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1:35:14

第三十三章

  軍糧簡單,都是大鍋飯,他與霍禛也不矯情,不讓人開小灶,只與將士們吃同樣的東西,胡七八糟的東西往鍋裡一燉就好,這玩意兒管飽是管飽,味道實不太好。
  霍嫵會吃,也挑嘴,吃到喜愛的食物時,她總是彎著眼跟只小動物似的把吃的往嘴裡塞,一張小臉都帶著光。
  衛旌笙樂得給她餵好吃的,要不是霍嫵不愛長肉,眼下怕是給衛旌笙喂成只小乳豬了。
  「我說裕王,我妹妹來看我,你這麼把人拉走了算是怎麼回事啊?」
  霍禛人還沒進帳,聲音就遙遙地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緊接著,他掀開簾帳走了進來,帶進一陣凜冽的寒風。
  霍禛走到火堆邊搓了搓手,見霍嫵躲在衛旌笙後邊偷偷地看他,他頓時就樂了:「還不快過來?我是你大哥,我還真能對你動手是怎的?」
  開玩笑,他霍家就這麼個女孩兒,他要是敢有什麼動作,別說他爹,他那不著四六的二弟都能跟他幹起來。
  霍嫵這才小步小步地挪出來,訕訕地喊他:「大哥。」
  見霍禛回應了她,她的膽子才大了起來,嬉皮笑臉地過去巴著他的胳膊一口一個哥哥的叫,看得衛旌笙直想把她扯下來。
  霍禛板著臉道:「站正了,歪歪捏捏的,什麼樣子。」
  見少女又縮了一下,他才驚覺自己的語氣實在太過嚴肅,要知道,眼前這個,可不是他手底下那些皮糙肉厚的兵,而是家裡嬌嬌軟軟的親妹子。
  他是國公府世子,一早就明白要擔起國公府的將來,是以常年駐紮在外,在家呆的時間也少,霍嫵小時候肉嘟嘟的一團,小臉粉粉的,一雙眼水靈地繞著他打轉,比起皮實的二弟,這個小妹妹實在讓他愛得不行。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長高了那麼多,變成形貌昳麗的女郎了,霍禛咂咂舌,頗不是滋味的想,怎麼過得那麼快呢,他還老覺得,阿嫵還是小時候那個坐在他肩膀上騎大馬的小糰子呢。
  他妹妹生得好看,在京裡也不知道有多少臭小子惦記著,霍禛想想就來氣,他可一心想著,要多留霍嫵幾年。
  霍禛大手一揮:「過來,大哥帶你下山,我剛讓人給家裡遞了信,讓你嫂子給你做幾道拿手好菜,我告訴你啊,你嫂子做的糖醋排骨那可是一絕,哎我記得去年回家過年那會兒,她給你做過一回,你沒忘了吧。」
  霍嫵拼了命的點頭,默不作聲地嚥了嚥口水,全然把先前說要陪著衛旌笙吃大鍋飯的事忘了個乾淨。
  衛旌笙:「……」
  他就知道,敢情折騰老半天,他還是比不過一碗糖醋排骨來得緊要。
  眼瞅著霍嫵這就要被糖醋排骨勾跑了,衛旌笙抬腿往前一步,含笑與霍禛道:「嫂夫人的手藝我也饞得很,霍大哥,介不介意府上多添一雙筷子?」
  霍禛爽快地笑笑,一手勾著衛旌笙的脖子,「這有什麼的,都是自家人,來就來了唄。」
  「你啊,年紀輕輕的,活的倒像是個假仙兒,對什麼都淡淡的,難得你想吃,又都是熟人,我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衛旌笙反手與霍禛勾肩搭背地出去了,倒是霍嫵跟在後邊,看得目瞪口呆。
  她七哥對人雖親和,但總歸有那麼點潔癖,什麼時候倒和自家大哥親密到這個份上了?
  邊塞的小鎮子與京畿大有不同,這兒的民風更開放些,霍嫵從車簾處探出一角往外張望,隨處可見青年男女笑作一團,鎮上的人大多做了異族打扮,女郎們結了長長的髮辮,看起來清爽又明媚,像是冬日裡一把耀眼的火光。
  霍禛歎道:「快過年了,近日難得平順些,大家也能鬆口氣,出來鬧一鬧,鬆快鬆快。」
  「你來的巧了,後天正趕上這兒的篝火節,這裡沒京畿那麼多規矩,你要是感興趣,我挑幾個靠譜的人跟著你,你也去跟鎮上的人開開眼也好,你不是老是好奇邊城的風俗嗎,這回正好能讓你見識見識。」
  霍嫵肉眼可見地興奮了起來,見狀,霍禛馬上又跟了一句:「不過看完篝火節,你可得馬上回去,這裡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狼煙再起,你在這裡,哥哥不放心。」
  霍嫵也知道,她這三腳貓的功夫只能將將自保,她若真任性留下,無論是兄長還是七哥,難免會分心想著她的安危,是以,她雖然有些不情願,還是乖乖點了頭。
  等馬車到了將軍府前,霍家長媳秦苒已在門口等他們,霍禛最先跳下馬車,迎著秦苒走過去:「夫人。」
  秦苒看也不看她,逕直向霍嫵走去,霍嫵低著頭,撲進她懷裡蹭了蹭:「大嫂。」
  秦苒在她頭頂輕輕地拍了一下:「敢自己帶著人跑到邊城來,你這膽子,是愈發的大了。」
  霍嫵軟趴趴地與她撒嬌:「大嫂我錯了,我再也不敢啦。」
  秦苒揪了揪她的耳朵:「再敢這樣胡來,你就別想吃到我做的菜了。」
  霍嫵聞言如遭雷劈,搖搖欲墜地在原地晃了晃,一副天都要塌了的神情。
  秦苒見了衛旌笙,朝他拱手笑道:「殿下也來了?」
  衛旌笙道:「不請自來,叨擾嫂夫人了。」
  「這有什麼的,人多我還覺著熱鬧些。」秦苒笑道,「好了,別都跟個木頭似的杵在門口,你們也該餓了,快些進來吧。」
  秦苒嫁進霍家時,霍嫵還年幼,她也算看著霍嫵長大的,這些年她跟著霍禛鎮守疆域,夫妻感情和順,只是遺憾一直沒能有個一兒半女,霍嫵在她心裡,也跟自己的孩子沒多大區別了。
  他們圍坐在一張圓桌上,秦苒給她夾了筷排骨進她碗裡:「你慢些吃。」
  霍嫵從碗裡抬頭:「嫂嫂做的菜還是那麼好吃!」
  見她喜歡,秦苒有多給她夾了幾筷子,又另取了公筷給衛旌笙布菜:「家常小菜,殿下別嫌棄,也多用些吧。」
  「多謝嫂夫人。」
  他話不多,卻把秦苒給他的菜吃了個乾淨,這對秦苒來說,無疑是對她廚藝最大的肯定。
  「咳咳。」
  見秦苒沒什麼反應,霍禛更大聲的咳了兩聲「咳咳,咳咳咳。」
  秦苒終於看了看他,霍禛也回以一個期待的眼神。
  秦苒皺了皺眉,「你若是嗓子不舒服,就別跟咱們一桌用飯了,仔細傳給了阿嫵和裕王殿下。」
  她說著,又把霍禛前邊的幾道菜挪得離其他兩人更近了些。
  霍禛:「我吃飽了!」
  他說著放下碗筷就走,臨到門口還是忍不住放慢腳步回頭偷瞄了一眼,卻見剩下三人和順地繼續邊吃邊樂呵,絲毫沒有收到影響。
  他還聽見自家媳婦兒與妹妹講:「你大哥這個人,不知最近是怎麼了,盡幹些不著四六的事,越來越小孩子脾氣,這會兒又不知鬧什麼呢,你不用理他!」
  霍嫵小雞啄米似的點著頭,很贊同的樣子。
  霍禛:哼!
  秦苒許久沒見家裡來人,這廂霍嫵過來,不管是為什麼,她心裡都高興,知道霍嫵這回待不了多久就得回去,當下也不管霍禛怨氣滿滿的眼神,當晚就攜了軟枕跑去跟霍嫵一起睡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1:35:24

第三十四章

  她絮絮叨叨地收拾著床褥,又點了炭火,看霍嫵換了寢衣,還懶洋洋地趴在鋪了虎皮的榻上看著她忙活,她不由得丟了條毛毯扔到她頭上:「這地方入夜了本就冷,穿得那麼少,也不怕凍著。」
  霍嫵扭來扭去地把毛毯裹緊了,只露出一個腦袋來,眨巴著眼睛看向秦苒:「嫂嫂,你陪我說說話吧。」
  「好啊,你想說什麼?是說戰事,還是那位裕王殿下?」秦苒把她往案上夠的爪子拍了下去,「縮回去,大晚上的不許喝茶,還要不要睡了。」
  霍嫵吐了吐舌頭:「知道了。嫂嫂,咱們那麼久沒見了,我就是想和你多親近親近,和七哥有什麼關係嘛。」
  她這麼說著,眼神卻飄忽不定地,不敢與秦苒對視。
  「是是是,我自己想和你說裕王的,才不是你想聽呢,這總行了吧?」秦苒湊過去,蹭了蹭霍嫵的額頭。
  她心裡卻想著,一頓飯的功夫,這兩人不知偷瞄了對方多少回了,霍嫵那眼神往哪道菜上一瞥,衛旌笙就拿著公筷把她愛吃的那樣準確無誤地丟進了她碗裡,看霍嫵這樣子,似乎早就習慣了的樣子,自在地很。
  秦苒細細想來,七殿下不近女色,對貴女們總是守禮又生疏,唯獨對阿嫵親近些,而阿嫵也惦記著他,只是這兩個相識太久,裕王沉穩,阿嫵稚氣,才總覺得兩人是以兄妹論處,沒往歪處想。
  霍嫵把頭往秦苒膝蓋上挪,嘰嘰喳喳地跟她講些京裡發生的趣事,又說給她帶來多少有意思的小玩意兒,秦苒含笑聽著,心中卻越發的不是滋味。
  她此時頗有一種老母親心理,一方面覺得自家阿嫵才多大,又貼心又討喜的,怎麼就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連帶著看衛旌笙也不順眼起來;另一方面又想,阿嫵這麼好一個女孩子,衛旌笙若還看不上,當著就是個真眼瞎了。
  京畿中女兒家打扮,大多輕盈飄逸,配以精巧的髮髻,更顯得女郎宛若畫卷中走下來的人一般,而在這邊陲小鎮上,女孩子的衣著也更艷麗明快些,各色的不同花紋的布料織成裙裝,腰間繫有綵帶,勾勒出女郎纖細的腰肢,就連頭髮也被編了數條細細的小辮子,辮子裡結了艷麗的絲帶作為點綴。
  霍嫵喜滋滋地摸摸緊紮的袖口,在銅鏡前照了半天,她伏在秦苒肩頭,躍躍欲試地要去開鏡前的妝奩為秦苒梳妝。
  秦苒笑著把她推開:「不鬧了,我一會還有事要出府,你怎麼說?」
  「自然是跟嫂嫂一起啦。」
  霍嫵不假思索地道。
  二人用完早膳,便帶了二三侍從護衛步行出門,秦苒身為將軍夫人,在鎮上一向頗受百姓的喜愛,見了她也都樂呵地跑來同她問好,見她身邊多了個臉生的漂亮姑娘,有婦人問道:「夫人,這小姑娘是誰啊,從前怎麼沒見過?」
  「是啊是啊,這麼俊俏的女孩兒,夫人也不多帶出來走走?」
  鎮上的女人包了各色的頭巾,跨個裝滿蔬食的籃子,不比京中貴婦人的內斂高華,她們熱情得很,嘴上說起話來叫霍嫵連個插話的機會都沒有,她只能縮在秦苒邊上,當個乖巧的小丫頭。
  秦苒拍拍她的手,笑道:「這是我家小姑子,才從京裡來的。」
  「喲,是將軍的姊妹啊,難怪那麼俏呢,跟咱們這些粗人就是不一樣不是?」
  「怪不得,老婆子我一看就覺得喜歡,小娘子瞧著有些瘦啊,喏,夫人,這是我家老母雞新下的蛋,夫人帶回去,叫人煮了給小姐補補身子吧。」
  「都對對,我這還有些東西,夫人一併收下呀!」
  這些婆子一個勁兒地把手中的東西往秦苒手裡塞,秦苒含笑接過,遞給身後的女侍,「多謝諸位了。」
  「嘿!」有個婆子一拍大腿,聲音中氣十足,「這有什麼好客氣的,沒有霍將軍,哪還有我們現在的日子,將軍和夫人跟以前那些個督軍不一樣,你們是好人,老婆子沒讀過書,心裡可還清楚著呢!」
  待送走了這些人,霍嫵才拽了拽秦苒,道:「嫂嫂,這裡的人……都是如此熱情的嗎?」
  「是啊。」秦苒與她邊往前走,邊道:「在京裡待久了,乍一看這架勢,是不是還挺不習慣的?」
  霍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秦苒道:「我初來此地時,也同你一般,只是待久了,反倒喜歡這裡。」
  「在京中的生活雖說奢華舒暢,但是一言一行都得拘束著自己,越是身居高位,就越不得自在,我是霍家長媳,更要顧忌著身份,不得莽撞。在這裡就不同了。」
  秦苒的笑裡帶了許多舒暢:「雖說論條件,這地方處處比不上京畿昌盛,但是民風淳樸,不須你多費那些個心思,我過得很舒心。」
  「嫂嫂喜歡這裡就好了。」霍嫵與她手挽著手,道:「這是嫂嫂可不許念著這裡,就忘了京畿啊。」
  「可憐阿嫵還在京裡巴巴地念著你們,看樣子,嫂嫂都不想我。」
  「盡瞎說,你呀。」秦苒笑道,「昨日還滿口我的好,今天就變了個話頭,你這丫頭,是越大越不好相與了。」
  霍嫵東看看西看看的假裝沒聽見她這話。
  昨日在馬車上沒能仔細瞧瞧,今天才能好好看一看這鎮子到底是個什麼模樣。
  小鎮偏遠,到底比不得京畿,就連與霍嫵外祖家的蘭陵相比,也是遠遠不及的,只是這裡的人個個臉上都掛著笑,鎮子不大,人們彷彿都是相識的,見了面還能親密地打個招呼,四處張燈結綵的,家家戶戶間拿不知多少根線條連著,掛滿了大紅的燈籠。
  這裡久經戰亂,可是百姓們依舊沒有放棄生活的希望,他們依舊把自己的日子打理得蒸蒸日上。
  「明日就是這裡的篝火節了。」秦苒見霍嫵好奇地打量,出口解釋道:「你也算是趕著了,仗打得太久,年前這一遭,可是難得的熱鬧。」
  「篝火節?」霍嫵怪道,「這是什麼日子?」
  秦苒的侍女笑著跟她說道:「小姐這就不知道了,篝火節在這個鎮上也算是傳承多年,年前月餘舉行,每家每戶都要裝燈結綵,男女老少穿上鮮亮的新衣,帶上最貴重的銀飾,一起上街嬉鬧。」
  「到了晚上,鎮子中央還會還要點燃篝火,與滿鎮的大紅燈籠連在一起,那耀眼的紅光能照亮半邊天呢。」
  「屆時,年輕男女們還會圍著篝火跳舞,如果看上了誰家郎君,還會有女子朝他邀舞,如果對方答應了,就說明……」說著,那女侍露出了一個促狹的笑。
  霍嫵眨著一雙星星眼望向秦苒,眼裡滿是渴望。
  「得,就知道你想去,你放心,我與你大哥說過了,不會攔著你的。」秦苒悠然道。
  霍嫵頓時一蹦三尺高,臉上的笑意止都只不住,「就知道哥哥嫂嫂最好了!」
  「不過……」秦苒忙制住她,補充道。
  霍嫵的笑臉憋了回去,她惴惴不安地看向秦苒,小聲道:「不過什麼啊?」
  「不過你不許自己一個人偷溜著出去!」秦苒歎道,「就你一個,別說你大哥,就是我也是不依的。」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1:35:35

第三十五章

  「鎮上有士兵保衛,但是還是不全然安全,就這麼兩天時間,你要是出門,光帶侍女是肯定不夠的,我會讓你大哥派人保護你,和你一起。」秦苒加重了語氣,道:「阿嫵,答應我,別說我們擔心,知道嗎?」
  知道能去這個篝火節,霍嫵哪有不答應的道理。
  等到第二天夜晚,月上樹梢,漫天星光掩映,霍嫵坐在廊下,耳邊是絡繹不絕的外頭的嬉鬧聲,聽得霍嫵心癢癢。
  她站起身,轉頭就忘屋裡跑,霍嫵學了鎮上女孩兒的打扮,她的腳踝和兩隻手腕上都佩了不同的銀鈴,跑動時傳來一陣清脆的鈴鐺響。
  「嫂嫂,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出去啊?」霍嫵伸出四指同秦苒保證,「要不我先出去行不行,我現在功夫可好了,嫂嫂你就相信我吧。」
  「不成。」秦苒板著臉道,「昨日是怎麼答應我的,這麼快就往了?」
  見她態度堅決,半點不留轉圜的餘地,霍嫵頓時就跟個霜打了的茄子似的,癱倒在了椅子上,整個人都沒了精神。
  看她可憐,秦苒也有些不落忍,她剛想走過去,安慰她幾句,就聽見有侍從來報:「夫人,來接小姐的人來啦。」
  秦苒抿唇一笑,她轉向霍嫵:「聽見沒,這回總高興了吧?」
  霍嫵興奮地點了點頭,她拔腿就想往屋外跑,復又猛地剎住,神秘兮兮地靠過來與秦苒道:「嫂嫂,來的那人,不會是大哥身邊那位副將吧?」
  霍禛的副將明明是個戰場上以一當十的武將,偏偏說起話來的腔調跟個文官無二,一套接著一套,霍嫵一見他,就想起小時候被父子罰抄書的恐懼,人抖得活像個篩子。
  秦苒把她的頭推到一邊,「怎會,你哥哥想必派來的是個沉穩可靠的老兵才是。」
  她說這話時,沒瞧見侍女眼光裡的欲言又止。
  得了秦苒的抱住,霍嫵這才放下心來,她腳下生風,一溜煙就跑向了外院,院中的那株老槐樹下,正有一人負手等她。
  那人同樣著了這地方的衣飾,他沒有帶冠,一頭墨發那根絹帶束起,身姿依舊挺拔,似乎聽見有人靠近的聲音,他的腳步微微一頓。
  不等他回頭,霍嫵就跟個小炮彈似的一頭朝他扎過來,猛地撲到他背上,就差手腳並用地往他身上爬。
  「七哥!」女孩子清甜的聲音裡帶著濃濃的喜悅,「怎麼會是你啊?」
  衛旌笙笑道:「快從我身上下來,嫂夫人看見了,又得說你。」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阿嫵這趟過來邊城,與他好似比從前更親近了許多,從前她雖說黏他,也不會這樣直接地靠過來。
  不過她這樣的變化,衛旌笙只有滿心的歡喜。
  他轉過身時,霍嫵才看見他臉上端端正正地扣著一個狐狸面具,這面具怎麼看怎麼眼熟,霍嫵思索了片刻,這才恍然道:「是我們小時候,我見你帶過的那個面具?」
  衛旌笙笑了笑,把手裡的東西遞給她:「還有這個,是不是跟我從前買給你的很像?」
  霍嫵愛不釋手地拿著那扇面具把玩了許久,才往臉上戴,「七哥是從哪兒找來這個的?」
  衛旌笙伸手,把她的面具正了正位置:「來時在街上看見了,就想買來,與你一起帶。」
  「這麼巧!」面具只遮了她半張臉,她笑起來時,那個小酒窩仍舊可見,「可見咱們和這個面具有緣了!」
  傻瓜,哪兒真有這麼巧的?衛旌笙在心裡默默說道,昨日命人在集市上找了大半天,這才尋到與當時相仿的面具。
  他朝她伸手,「好了,我帶你去看篝火節,再不去,你可就趕不上最熱鬧的部分了。」
  霍嫵無比自然地將手放在他手上,二人雙手相疊,並肩向外走去,秦苒看向他們遠去的背影,突然道:「這人的背影,怎麼不太像郎君身邊的衛兵呢?」
  倒像是……那位殿下。
  於此同時,霍禛晃著原先指派給霍嫵的那位衛兵的肩膀:「不對,你怎麼還在這裡?」
  「不是說讓你去照拂我妹妹的嗎,你還在這兒,那阿嫵那邊怎麼辦?」
  那衛兵捂著肚子:「這,將軍,我也不曉得是吃壞了什麼東西,晚上這肚子拉得實在是停不下來啊!」
  「不過將軍你放心。」眼見霍禛臉色不好,那衛兵忙補充道,「小的路上遇見了裕王殿下,殿下見小的實在是撐不住了,便同小的說,他會另派人去保護郡主,叫小的不用心急。」
  「這……將軍,殿下沒告訴你嗎?」衛兵困惑地道。
  霍禛鐵青著臉:「沒有!」
  「那,那……」衛兵支吾了兩聲,腹下又傳來一聲巨響,他連忙甩開霍禛的手,「將軍見諒啊,小的實在是憋不住了!」
  裕王派人去保護郡主?霍禛將這句話重複在心頭過了幾遍,回想種種,他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千防萬防,他這一回,該不會是引狼入室,將自家養得白白嫩嫩的小羊羔送上門去了吧?
  霍禛這臉拉得老長,頭頂上都泛著黑氣,而另一頭,霍嫵的臉色也不大好看了。
  這小鎮中央那片廣闊的空地上一早圍坐了大片的青年男女,他們圍著篝火談天說笑,面前是烤得噴香的牛羊肉來填飽肚子,還有醇香的美酒供人們飲用。
  霍嫵拿了酒盞就想往嘴邊遞,衛旌笙把她的酒盞奪過來,溫和卻不容拒絕地看著她:「不許喝,邊塞的酒與你在京中喝的那些不同,後勁厲害得很。」
  少女豎起一根手指,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證:「我就嘗那麼一口,就一小口試試味道。」
  衛旌笙笑著朝她搖了搖頭。
  看他這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霍嫵知曉她是沒法說動他了,她喪氣地撐著雙臂耷拉在低矮的案上,打量著不遠處熊熊燃燒的篝火。
  數不清的火把像是要把整片夜幕都給照亮了,就連這刺骨寒風帶來的涼意,似乎也被這溫暖的火光給驅散了些。已經有不少男女大大方方地站起來,圍著篝火盡情地舞蹈。
  衛旌笙拿匕首給她割下一小塊羊肉放進霍嫵的碟子裡,「別惱,若真讓你喝得醉醺醺的回去,大哥大嫂那裡,我可討不了好。」
  霍嫵哼哼唧唧地叼起被烤得極入味的羊肉,邊嚼邊與他道:「大名鼎鼎的裕王,還會怕我的兄嫂嗎?」
  衛旌笙與她說著話,手上的動作倒是沒停下,一片片精瘦酥香的肉片被準確無誤地丟進霍嫵嘴裡,他自己反而沒吃多少,「自然是怕的了。」
  畢竟,他可是要把他們家的寶貝叼回自己窩裡去啊。
  霍嫵權當他是在與自己說笑,她像是吃飽了東西,眼下有些乏了,便將頭懶懶地枕在衛旌笙肩上,衛旌笙一頓,隨及調整了一下坐姿,好叫她靠得更舒服些。
  他的手輕輕揉著少女的太陽穴,霍嫵窩在他身畔,良久沒有言語,就在他以為她已經睡過去時,忽然聽見少女喚了他一聲:「七哥。」
  「嗯?」
  霍嫵撐著他的胳膊重新坐起來,她目光灼灼地盯著他,精巧的面具遮著她的小半張臉,她正咬著下唇,貝齒在嬌嫩的唇瓣上留下了鮮明的印子。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1:35:50

第三十六章

  衛旌笙皺了皺眉,這一緊張就咬自己嘴巴的壞毛病,說了多少次,她是改不掉了嗎?
  「七哥……」霍嫵絞著衣擺,道:「你還記不記得,你出征前,我跟你說過,有件很重要的事,等你回來我要告訴你的?」
  衛旌笙的心跳沒來由地快了一拍,他點了點頭。
  年輕小娘子的羞怯這樣明顯,她這會兒連耳朵都紅得不像話,霍嫵在他面前向來藏不住事,更何況她眼下的心意,是個人都能看得出來了。
  衛旌笙覺得,他都快壓抑不住內心的歡喜,他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挑,卻還是強行克制,極力平穩地誘哄她:「你想對我說什麼?」
  霍嫵抬頭看他,「我不要等了,那件事,我現在就想說給你聽,七哥,我……」
  她說了一半的話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哄笑聲打斷,霍嫵一頓,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勇氣瞬間只剩了小半,她沮喪地把頭埋進膝蓋裡,像是只被人搶了到嘴邊的蘿蔔的小兔子,連毛絨絨的兔耳朵都沒精打采地垂了下來,看得衛旌笙直想去揉揉她的腦袋。
  「辛蘭,辛蘭真朝咱們這塊兒走過來了啊!」
  「辛蘭可是數一數二的好姑娘,又漂亮又有本事,你說是誰這麼好的運氣被她給看上了,要是我……」
  「哈,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辛蘭哪裡能看上你啊,也不瞅瞅自己長得什麼樣,是我才比較可能吧。」
  「我呸,你這臉可真夠大的……」
  旁邊人的話不斷溜進霍嫵耳裡,霍嫵忍不住想看看,這位辛蘭到底是什麼模樣。
  那是個很嬌俏的姑娘,與京中貴女們相比,她的容貌雖算不得上乘,臉上卻始終掛著耀眼的笑容,顯得自信又從容,為她更平添了幾分風采。
  只是……霍嫵暗道不好,她怎麼覺得,這姑娘是朝著他們這一桌過來的?
  不至於吧,霍嫵看看衛旌笙,自家七哥這面具還帶的好好的呢。
  辛蘭的確是奔著衛旌笙來的。
  事實上,在衛旌笙帶著霍嫵過來的時候,她就已經留意到了這個男人。
  他雖說拿面具擋了半張臉,可僅僅露出的下半張臉就已經足夠令人浮想聯翩了,更不論,他身姿英挺,舉手投足之間的那股氣度,與辛蘭這些年見過的人大不相同。
  是的,他身邊已有了女郎相伴,可那又怎麼樣呢,在這裡,只要你尚未結親,她正大光明地想為自己爭一爭,誰也挑不出她的錯來。
  辛蘭對自己有著絕對的自信。
  她在衛旌笙面前站定,開始盡情地舒展著身軀,口中唱著這裡的地方歌謠,辛蘭的舞是野性的,她的每一個動作都是那麼乾淨利落,又帶著一個成熟的女郎該有的性感,她的舞姿吸引了周圍這麼多年輕小伙子的目光,可她的眼,卻一眨不眨地盯著衛旌笙。
  饒是霍嫵,也不得不承認她的美麗。
  衛旌笙倒跟個沒事人似的,還湊過來同霍嫵耳語:「少吃些,一會兒帶你去街上逛逛,有個老爺子做的糖餅味道不錯,你一定喜歡。」
  霍嫵憤憤地瞪了他一眼。
  衛旌笙回以一個無辜的眼神。
  霍嫵咬牙道:「衛旌笙,你個公狐狸精!」
  呀,都直接喊他名字,看來是真生氣了,衛旌笙摸摸鼻子,可這件事,他實在冤得很,加起來為這小沒良心的清心寡慾了兩輩子,就差遁入空門當和尚了,這會子猛地被冠上這「狐狸精」的稱號,是叫他找誰說理去。
  霍嫵噌得從墊子上站了起來,氣勢洶洶地朝辛蘭走了過去,辛蘭倒也不怕,她仍在舞動,手臂在空中劃出一個優美的弧度,絲毫不受霍嫵的影響。
  霍嫵足尖輕點,繫在腳踝上的鈴鐺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
  她開始動了。
  她身姿極軟,又因有著功夫底子,這柔軟中便帶了颯颯英氣。少女腰間的繫帶勾勒出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她向後點地,衣裙隨著她的動作在空中旋轉,蔥白的十指變換著不同的手勢,鈴鐺隨著她的舞動玲玲啷啷地響著,成了女郎最自然的配樂。
  當她停下來的時候,動作依舊乾淨得很,好像之前翻轉了這麼多圈的人不是她一般,她微微後仰,雙手輕輕擊了個掌。
  有那麼多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隨著她。
  可霍嫵誰都沒有看,她的眼神有時很快地在衛旌笙身上瞥過,又立馬收了回去,誰都看得出她與辛蘭斗舞的原因,偏偏她自己,像個沒事人似的,彷彿來了興致,就跳上這麼一段,跟誰都沒有關係。
  「欸,這位小娘子跳得怎麼和辛蘭剛剛跳得那麼像吶?」
  「像歸像吧,可我總覺著,好像這個跳得更好看些,可這真叫我說,又說不出來好在哪裡。」有個青年一拍大腿,「管他呢,反正分得出誰更好看就行了。」
  他說話的聲音響了些,這話一字不漏的鑽進了辛蘭耳裡。
  辛蘭的動作越發僵硬,饒是她再怎麼大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被說不如另一個女郎,總歸是個不痛快。
  衛旌笙失笑,他家小姑娘,這是憋了一口氣呢。
  她跳辛蘭剛才跳的舞,每一個動作裡又帶了霍嫵這個人的韻味,處處壓對方一頭,可真是……蔫兒壞的。
  眼見辛蘭是跳不下去了,霍嫵的動作也漸漸慢下來,她繞指在空中挽了個花兒,旋身坐回原先的位子上,只是這回是徹底不肯看衛旌笙了。
  她方纔那段舞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篝火節獻舞尋求伴侶這事兒,也不拘男女,不多時,又有個年輕男子踏著舞步而來,只是這回,他的目標顯然不是衛旌笙。
  衛旌笙黑了臉,拿手遮著霍嫵的眼睛:「不許看。」
  霍嫵二話不說就把他的手掃開,她托著腮幫子,看那男子的舞看得極認真。
  要說京中有些男兒也會舞技,只是他們做來總帶了女子的陰柔,反倒顯得不倫不類的,不如這人來得有意思。
  衛旌笙:這小子是從哪個地方冒出來的?
  篝火節這種東西,真是十分沒有必要!
  他站起來,順帶著拉著霍嫵,霍嫵皺眉瞪他,衛旌笙只當沒看見,他在原地晃了晃,虛弱地道:「阿嫵,這兒人太擠了些,我有些透不過氣了。」
  圍觀眾人:……
  兄弟,你這打量著是要蒙誰呢,他們又不是傻!
  霍嫵急切地扶著他,就像她現下攙著的是個重傷的病人:「七哥你沒事吧,要不咱們這就先回去了好不好?」
  眾人:還真有人信這種鬼話啊!
  衛旌笙溫柔地與她道:「不打緊,你扶我到人少些的地方休息會兒就好了。」
  「只是……」衛旌笙神色一黯,「阿嫵,這裡這麼熱鬧,你也玩得開心,我怎麼好壞了你的興致,還是算了,我自己找個地方靠一靠,你留在這兒吧。」
  他話音剛落,用捂著嘴咳了兩聲。
  霍嫵急道:「你說什麼胡話,什麼叫我一個人留在這裡。」她說著,扶了衛旌笙就走,衛旌笙像是被人抽掉了骨頭似地靠在少女身上,隔絕了旁人的目光。
  他回過頭,不動聲色地看了那個青年一眼,青年只覺渾身一凜,不自覺地打了個哆嗦。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1:36:06

第三十七章

  衛旌笙固執地不想回去,又不知是犯的哪門子小孩兒脾氣,連去醫館找大夫看看都不願意,霍嫵拿他沒辦法,只好依他的意思,扶他到更高處的草地上坐下。
  她擔心得不行,衛旌笙倒跟個沒事人一般躺在了草地上,還朝他邊上的位置拍了拍:「阿嫵也累了,不如躺會兒。」
  「七哥,你真的沒事了嗎?」
  「無礙。」衛旌笙道,「老毛病了,你是知道的,現在已經緩過來了。」
  他說得堅定,也讓霍嫵安心不少,她這才與他一樣,慢慢地躺下。
  霍嫵把手枕在腦後,她睜著眼,看著漫天繁星映在深深的暮色中,彷彿望不到盡頭。
  衛旌笙輕聲道:「阿嫵,你還記不記得咱們小時候,你和我說星星的故事?」
  「自然記得啊。」霍嫵說起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那時候我自己都分不清這些星星各自該叫什麼名字,還自以為是地將給你聽,覺得自個兒是個了不起的聰明人了。」
  「七哥你也是,明明心裡對這些東西都是門兒清的,就是不告訴我,誠心看我在你面出醜……」
  少女眉飛色舞地比劃著,衛旌笙唇角揚起,她仰著頭看星星,他卻側身看著她姣好的側臉:「阿嫵,你之前要跟我說什麼來著?」
  霍嫵一下子就卡殼了,她支吾著道:「啊,你說什麼,我記性不好,之前想說什麼,我記不太清了。」
  衛旌笙笑得更歡,他好心提醒她:「你說過等我回來就告訴我,現在又不想等了的那件事,是什麼?」
  「那,那個啊……」
  算了,不難為她了。
  衛旌笙心情頗好地想,他撐著胳膊看她,笑道:「我也是。」
  「啊,什麼,什麼就你也是了?」霍嫵一愣。
  「阿嫵先前難道不是想告訴我,你心悅於我的嗎?」衛旌笙笑得像只修了千年的老狐狸,「正巧,我也是。」
  「不過也不奇怪,我這般丰神俊逸的男子,阿嫵對我生了這樣的心思實在是半點也不奇怪,哎,阿嫵,你捂著臉做什麼,你這面具都沒摘,我又看不清你的表情,再說了,你我心意相通,這本是件大好事,你該高興才對啊。」
  「七哥。」霍嫵絕望道,「你可閉嘴吧。」
  這跟說好的一點都不一樣!
  而且,而且她平日裡見到的七哥都是溫潤如玉的樣子,就算是在前世,那也不過是比現在更陰沉了些,不好惹了些,也沒有,沒有像這會兒一般的啊。
  這可真成了只公狐狸精了。
  衛旌笙這廂還在說個沒完:「阿嫵,阿嫵你怎麼又不說話了?難道是我會錯意了,不對吧,阿嫵,若真是那樣,我可要傷心了。阿嫵,阿嫵你看看我呀,不是經常說七哥好看嗎,人就在你面前,怎麼反倒不看了,難不成是嫌我在邊關曬糙了,就不喜歡了?阿嫵,你這個樣子可不行啊……」
  霍嫵實在受不了了,她將手拿開,怒道:「衛旌笙!」你還有完沒完了!
  然而她這後半句話沒有說出口的機會,衛旌笙摘掉了自己的面具,他翻身撐在她身上,鼻尖隔著她的面具,將唇覆在了她的唇上。
  霍嫵倏地睜大了眼,她看見衛旌笙放大了的臉映在自己眼前,他的眼裡皆是笑意,認識他那麼久,霍嫵少見的看他連眼睛都帶著笑。
  那股子歡喜,像是下一刻就要溢出來了。
  趁她愣神的機會,衛旌笙正細細描摹著她的唇角,找了個空子就伸了進去,與她交換了一個綿長的親吻。
  他的唇有些干,霍嫵不著調地想,把自己護唇的香膏拿給七哥用,也不知道他會不會介意。
  衛旌笙結束了這個親吻,又頗不捨地在霍嫵唇角輕輕啄了一下。
  「阿嫵。」他歎息著摘掉了她的面具,在她眉心又印下一個親吻,動作小心地讓霍嫵覺得她是個什麼了不得的珍寶。
  「你知道的吧?」
  衛旌笙覺得有很多話想說,他想告訴她,他喜歡著她,愛著她,這麼多年。
  可他說不出口,像是有什麼東西卡著他的嗓子,讓他說不出話來,何況他覺得,這樣的話用來形容他對阿嫵,太輕了。
  到最後,他只能將頭埋在她頸間,在她耳邊喃喃道:「你是我的命。」
  「阿嫵,你是我的命。」
  衛旌笙送霍嫵回家的時候,不只秦苒,連霍禛都站在門口等著,見了他吹鬍子瞪眼的,衛旌笙毫不懷疑,若非是當著阿嫵的面,又有秦苒攔著,就霍禛那脾氣,非得衝上去給他來上一拳不可。
  霍嫵一溜煙從他身邊溜過去,鑽到了秦苒後邊。
  衛旌笙自覺心情再無一日能比得上今天美妙,即使面對的是霍禛那張臭臉和秦苒滿臉的欲言又止,他也能毫不在意地朝二人一揖:「大哥,嫂夫人。」
  霍禛啐了一口,果斷地把頭扭了過去,一副不想看見他,快些滾遠點的樣子,惹得秦苒在他腰上狠狠地掐了一把。
  衛旌笙了然:「軍中無主將在,到底不好,既然大哥在這裡,旌笙就先回營了。」
  霍禛擺擺手:「要走快走!」
  這時候倒是說的好聽,跑來找他妹妹的時候怎麼就沒如今這份覺悟了?
  「大哥不打算送一送我?」
  霍禛給了他一個白眼,他不僅一點兒都不想送他,甚至想狠狠地把自家大門摔在這小子臉上。
  衛旌笙這人,向來實際的很,最大的寶貝他已經得了,這會兒霍嫵的家人,他愛屋及烏,怎麼都覺得順眼,不僅不生氣,反而笑得更歡,倒是霍禛,覺得這拱白菜的豬竟還敢在自己面前大膽挑釁,連拳頭都捏得跟緊了些。
  「等會兒,七哥你些別走。」
  霍嫵彎下腰從霍禛撐著門的那條胳膊下一陣旋風似的跑了出去,依偎著衛旌笙站定,朝秦苒與霍禛甜甜一笑:「大哥大嫂,我還有些話要與七哥說,天冷,你們先進去吧。」
  秦苒、霍禛:……
  你們兩個這一路走過來,都那麼長時間了,怎麼還能有話要說?
  也不覺得口乾嗎?
  霍禛板著臉道:「不許,咱家有門禁,這個時辰不許出去。」更不許與外男獨處!
  霍嫵不解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再加上也不會走遠,就在府門附近,還有,咱們家什麼時候多添了這麼條門禁,連我都不知道?」
  霍禛:……哼!
  他推著秦苒就往裡走,邊走邊小聲道:「都說女兒外向,我今兒個才算是領會到了。你瞧瞧阿嫵,都多久了,哪來的那麼多話好說的,也不嫌煩。」
  「哦?」秦苒瞇長了眼,「照郎君的意思,我與郎君相處的時日不是更久,這麼說,郎君也已經對妾身厭煩,與我無話可說了嘍?」
  「不是,你知道我沒那個意思。」霍禛一瞪眼,「都老夫老妻了,你可別這麼說話,我都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了。」
  「霍大眼,你今日自個一個人去書房睡吧!」
  「唉,阿苒,我的好夫人,你這是做什麼,你,你等等為夫啊!」
  霍禛急得跟只熱鍋上的螞蟻似的,衛旌笙倒春風得意得很,他正握著女郎嬌軟的柔夷,繞著府門外的小巷慢慢地走著。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1:36:26

第三十八章

  「七哥,我……我明日便要回京了,你回來送我嗎?」
  霍嫵期待地看著心慕的郎君,她心裡明白,這一趟過來,明面上的由頭再怎麼好聽,到底不過是拿去糊弄外人的,她究竟是為著什麼而來,霍嫵心裡比誰都清楚。
  她就像是個任性的孩童,仗著家人的偏愛自作主張地想來邊關看看他,可是再怎麼樣,她總不能在這裡久留。
  她想,我可不能給他們添麻煩了。
  衛旌笙彎下腰蹭蹭她的額頭:「你早些回京也好。」
  邊塞之地,到底是不安全,她留在這裡,他沒法親自護著她,可讓他交給別人,就像是讓衛旌笙把自己的半條命掛在旁人手中,無論如何也沒法安下心來。
  「那。」她抓著他的衣襟,固執地問:「你到底來不來送我?」
  「你這小姑娘,素來就是這麼不講道理,我出征那日,巴巴地等了你多久,你就是不露面,這換了個個兒,你就轉了態度了?」衛旌笙故意逗她。
  霍嫵反倒笑了:「其實,那天我來了的。」
  她站在高高的城牆上,目送他遠去的背影,那個時候,她其實是很想從上面跳下去,落在他的馬背上,和他一起走的。
  這個人自始至終在他身邊,無聲無息地滲進了她的生命裡,陪著她從稚氣的孩童,一路走到如花的妙齡。
  她不由地慶幸,真好,他還會一直陪著他,直到兩個人的臉上都爬滿了皺紋,老得掉牙,連腰背都挺不起來的時候,他還是會像現在這樣握著她的手,兩人一起躺在佈滿陽光的院子裡舒舒服服地死去。
  他還在,這真的是一件,太好太好的事了。
  「衛旌笙。」她難得鄭重地喊他的名字,聲音裡卻帶著笑意,「你湊過來一點?」
  衛旌笙不明所以,身體卻下意識地朝她的方向偏過去,「怎麼……」
  他對聲音戛然而止。
  因為,迎著皎潔的月光,少女帶著笑容踮起腳尖,她扶著他的雙臂,將唇貼在了少年郎君的下頜上。
  趁著他還沒反應過來,女郎忙從脫離開來,急急地向後跑了幾步,復又想起什麼似的,轉過身朝少年揮了揮手,她將手放在嘴邊,朝愣在原地的少年喊道:「七哥,其實,就算你明日抽不出時間來送我,也沒有關係的!「
  「反正……」
  她偏過頭朝他笑笑,露出帶著稚氣的小虎牙,有風拂過她的髮辮,她道:「反正,等你大勝回京的時候,我們總會見到的。」
  「你才不會讓我等太久的,對不對?」
  她說完這句話,便連蹦帶跳地跑了,活像只樂顛顛的小兔子。
  衛旌笙立在原地,過來好一會兒,他才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輕聲說了句什麼,猛烈的風很快將他的聲音給吹散了。
  他道:「小丫頭,下次,可不許親錯地方了。」
  次日清晨,秦苒將霍嫵從被我卷兒裡挖了出來,霍嫵揉著眼睛,含糊著道:「嫂嫂,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哥昨日揪著我劈頭蓋臉地說了一大堆,我這還困著呢。」
  秦苒無奈道:「你別忘了,今日你要回京去的。」
  「我知道啊。」霍嫵在被窩裡滾來滾去地與秦苒耍賴,「嫂嫂,打個商量唄,你就不能讓人幫我連帶著鋪蓋卷兒一併收拾放進馬車裡嗎?」
  秦苒半點不客氣地往她腦門上丟了個暴栗,「盡說些胡話。」
  她接過侍女手中的還燙著的擦臉巾往霍嫵臉上丟:「好了,不貧嘴了,快些起來,昨日還信誓旦旦地在我與你大哥面前說不是小孩子了,有分寸了,現下呢?」
  她在她屁股上輕輕拍了一下:「連起個床都這般麻煩,還敢說自己不是小孩子?」
  霍嫵訕笑著朝她吐吐舌頭。
  等她梳洗完了來到院內,她家大哥已經在那裡等她,見霍嫵過來,他眉心一抽,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麼,看見秦苒那警惕的眼神,硬生生又給憋了回去。
  「咳,回家後乖乖聽話,好好孝順父親母親,至於你二哥那小子,罷了,他也是個不靠譜的,他不帶著你胡來我就已經是謝天謝地了,還有啊……阿嫵?霍嫵!你不好好聽你大哥我說話,探頭探腦地這是幹嘛呢你?」
  被識破了那點子小心思,霍嫵這才安生地站好,「大哥,我七哥真沒來送我啊?」
  霍禛皺眉:「瞎叫什麼,你叫兩個哥,我!還有霍禛!衛旌笙算是哪個牌面上的人物?軍中有事,我在這裡,他還來幹什麼?」
  霍嫵小聲道:「就知道亂發脾氣,我從小喊七哥喊到大的……」
  她見霍禛又想開口訓她,忙朝秦苒那邊招了招手,「大嫂,嫂嫂我先上馬車了啊,我等著你們回京!」
  說完,她逃也似地就往停在府外的馬車裡鑽,「好了好了,咱們快走吧。」
  春鶯笑道:「郡主這麼著急做什麼,不多跟世子和少夫人多說幾句嗎?」
  霍嫵道:「昨夜說得已經夠多了,大哥翻來覆去就那麼幾句,也不知要說幾遍才能停,從前也不是這樣的,不知什麼時候,變得比家裡那只鷯哥都話嘮了。」
  霍禛耳力極好,這會兒簡直要被她給氣笑了。
  馬車一路遠行,在即將經過先前軍營駐紮的那座山脈下頭時,霍嫵突然鑽出車帳,喊了聲:「停車。」
  她從馬車裡跳下來,逆光向山上抬頭望去,陽光有些刺眼,春鶯忙拿手給她遮一遮。
  半山腰那兒,有個人站在那裡,他彷彿已經等了很久,見霍嫵朝他的方向望過來,衛旌笙笑了笑,他的身後驀地鑽出幾個親兵,健壯的漢子們齊聲高歌,唱的卻不是什麼雄渾的曲調,而是一首算得上婉轉的詞。
  「自是東西客,逢人又送人。只應相見老,亦無別離頻。度日還知暮,平生終識春。倘無遷谷分,歸去養天真。」
  這幫漢子口中,好好一首詞調,被唱得怎麼聽怎麼古怪,連霍嫵的貼身侍婢都忍不住笑出了聲。
  霍嫵沒有笑,她緩緩抬手,將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
  只應相見老,亦無別離頻。
  七哥,我明白了。
  一路披星戴月,霍嫵緊趕慢趕,終於在年前趕回了京畿。
  她這番任性的舉動,不止沈容,就連向來縱著她的太后都陰沉著一張臉連著好幾天罰她進宮抄書,一心想著要好好磨磨她的心性,再不許她像這次一般草率行事了。
  哪怕是宋悅帶著小皇孫來向太后請安時,對她求助的神情也只作視而不見。
  霍嫵自知理虧,惹了人擔心,只有擺出乖的不像話的模樣討好。
  歲末那晚,煙火照亮了半邊坊市,霍家人披著厚重的大氅圍著炭火守歲,霍陵塞了個烤橘子到霍嫵手裡,見她這昏昏欲睡的,便輕輕推了推她:「阿嫵,若是困了,就回去先歇著吧。」
  霍嫵揉了揉眼,「沒事兒,我還撐得住。」
  「就是屋裡被燒得太暖了些,就是不困的人坐在那兒,都忍不住打瞌睡了。二哥,我去院子裡透口氣。」
  屋外的廊下掛了一盞盞燈籠,昏黃的燭光連成一片,霍嫵順著長廊往前走,春鶯跟上去,為她又加了件披風,霍嫵笑道:「再穿多些,我都快被你裹成個球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1:36:36

第三十九章

  「冬日裡入夜本就寒涼,多穿才好呢,裹成個球怕什麼,反正咱家郡主怎麼穿都好看。」
  「可是今晚多吃了蜜糖,怎麼嘴這樣甜?」霍嫵搖頭笑道:「一個你,一個二哥,盡會說這些哄我,要是我真信了你們這話,才是笨呢。」
  「唉。」春鶯搖來晃去地道:「可見郡主偏心了,婢子說這話就是花言巧語,若是換了裕王殿下……」
  她話留了一半,看著霍嫵促狹地笑了。
  七哥啊。
  霍嫵向北望去,只能看見高高的院牆和遠方塔樓上那個翹起的簷角,萬家燈火裡,她所思念的那個人,此刻所看見的景象,想必與她大不相同。
  此時此刻,也不知他在做什麼,有沒有功夫吃上熱騰騰的飯菜,好好過這個新年?
  轉眼已到了驚蟄。
  每到這個時候,春雨總下得格外綿長,這雨已經連著下了好幾日,霍嫵坐在房中,撐起窗柩,看著連綿的雨絲沿著屋簷落下來。
  她手裡拿著的,是前日收到的寄信。
  衛旌笙在信裡告訴她,北羌貪婪,與蠻族聯盟的關係本就只是因利而和,算不上牢靠,短時間內倒還好說,這時日一長,破綻也就露出來了。
  這時候,只要對羌人曉以利害,他們營中自然會有人有所動搖。
  人心尚且不合,想要打勝仗,就成了天方夜譚,面對大昌鐵騎,久久未佔到便宜,大昌豐饒繁榮自可支撐,他們,卻是撐不下去了。
  兩方聯軍起了內訌,逐個擊破,就成了再簡單不過的事。
  戰事將平,將士們終於可以回京,這無疑是最令人高興的,這兩日,霍嫵總到哪兒,都覺得滿城喜氣。
  聽父親下朝時說,蠻人被打散了,剩下幾支逃竄的隊伍,成不了大氣,北羌倒是有眼色些,見勢不妙立即選擇向大昌投誠,並向蠻人軍營反捅一刀,打得他們猝不及防。
  這北羌的王室似乎是怕陛下對他們秋後算賬,這次,聽說還送上了他們大王最為疼愛的一子一女來京為質,以表忠心。
  霍嫵對此不置一詞,在她看來,若是真的疼愛,又怎麼會捨得親生子女為人質,遠離故土,從王子王女變得要仰人鼻息討生活。
  但是……
  她將書信放在貼近心口的位置,心想,七哥終於要回來了啊。
  等到了晚間,霍啟衡下朝回來,還未進門就聽見他的大笑聲,沈容道:「今日是有什麼好事,笑得這麼開心?」
  霍啟衡捋了捋鬍子,道:「咱們大兒子和兒媳婦明日就要回來了,還不許我笑幾聲嗎?」
  「當真?」沈容喜道。
  「我還能拿這等事說笑不成。大軍今晚在城外安營紮寨,好好修整一晚,明日便可進京,等進宮面聖完了,你想見兒子多久就見多久。」
  沈容聞言,自是喜不自勝。
  霍嫵心裡也歡喜的很,只是不知是不是歡喜過了頭,入夜,她躺在床上,竟是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
  左右沒甚睡意,她所幸披了外裳,繞過守夜的侍女,自己跑去庭院裡小坐一會。
  七哥打了勝仗回來,陛下想必也會有所封賞,霍嫵巴著手指想了半天,她從小到大,實在是收了衛旌笙不少好東西,可這會兒要她想送他些什麼以作慶賀,霍嫵偏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霍嫵自問是個俗人,漂亮衣飾釵環,各式糕點佳餚,她都愛得不行,七哥與她不一樣,他實在少有偏愛的東西,霍嫵所能想到的,他無一不是有了。
  若要她自個兒開口去問他的話……
  霍嫵嘴角一抽,她毫不懷疑,七哥一定會揉揉她的頭,再告訴她,只要是阿嫵送的,他什麼都喜歡。
  「大晚上的不進屋好好睡覺,坐在院裡皺著一張臉,是在想什麼呢?」
  霍嫵一怔,熟悉的聲音讓她本能地向上看去。
  磚瓦牆上,少年郎君站在牆頭,他踏著月色而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唇角掛著鮮明的笑意。
  霍嫵吶吶地喊了一聲:「七哥?」
  這時候,他不是應該在城外,要等明日一早才進京的嗎,怎麼……
  衛旌笙縱身一躍,穩穩地落到地上,沒等霍嫵張口,他就皺著眉頭把霍嫵披著的外裳裹得更緊了些,道:「也不知道多穿些衣裳,若染了風寒,到時耍賴著不肯喝藥的,也還是你。」
  霍嫵眉眼一彎,討好地朝他笑笑。
  果然不是在做夢,也不是幻覺。嗯,這熟悉的老媽子一般的訓叨,除了七哥,再沒有旁人如此囉嗦了。
  她拉著他在邊上的石凳上坐下,又自覺地靠了上去,倚在他肩頭,把對方修長的手指捏來捏去地把玩,衛旌笙從小待她,便存了溫水煮青蛙的心思,是以二人在他的刻意引導下,一直親近得很,只是自從互通心意以來,不,是從霍嫵上回去邊關那次開始,她彷彿,更親他了些,就像是整個人都化成了一塊小黏糕。
  當然,這樣的小黏糕,衛旌笙實在是愛到了骨子裡。
  「七哥怎麼自己先進京了,不是該明日與大軍一起麼,你們還要乘著高頭大馬從正門而入,一路穿過大大小小的坊市,到時候,京中的老百姓一定都會出來看的。」霍嫵笑道,「七哥,你,還有大家,你們這些在戰場上拋頭顱撒熱血的戰士,都是所有大昌百姓們的英雄。」
  是英雄,自然也該享受到屬於英雄的榮光。
  衛旌笙一手攬著她,蹭了蹭她的髮梢:「我知道,所以我再陪你一會兒,便要回去了,等明日再正式進來。」
  其實,他只是思念她,才想過來,哪怕是站在屋外看一看她,沒想到正好逮著個大半夜不睡覺在院子裡發呆的小姑娘。
  他低下頭,在女郎的額頭上碰了一下,含笑道:「小姑娘,你要睡覺了,都說早些睡的人,個子能長得高些,我說你這個子怎麼老沒個變化,今日一看,果然是有緣故的。」
  霍嫵不服氣地跳起來:「七哥你別胡說,我哪裡矮了!」
  她父親高大,母親也身段抽長,霍嫵自幼在同齡的貴女裡,身量都是拔尖的。
  「是嗎?」衛旌笙站起來,寬厚的手掌在霍嫵與自己的頭頂上比了比,也不說什麼,只笑著盯著霍嫵。
  霍嫵:……
  七哥忒不要臉,拿她跟他比,那可不就成小矮子了嗎?
  見女孩子氣鼓鼓的,恨不得衝上來撓他一下的小模樣,衛旌笙笑得更歡,他心滿意足地捏捏霍嫵嘟起來的小臉,道:「好了,快回去睡吧,我也要回營了,嗯?」
  「我可不想你明日打著瞌睡來迎我。」
  霍嫵嘴硬道:「誰說是去迎你了,我大哥不也要回來,我是去看他的不行嗎?還有啊,不是說北羌的王這次也派人帶了王子王女入京,我好奇,想去看看羌人究竟是個什麼模樣總可以吧?」
  總之就是不承認是去看他。
  衛旌笙好脾氣地順著她的話道:「是我說錯了,郡主大人有大量,原諒小的一回,好不好?」
  「只盼郡主見小的待郡主的心意赤誠,明日好歹捎帶著也瞅瞅小的吧。」
  霍嫵眉開眼笑,得瑟地朝他揚起下巴:「既然你如此誠心,我就勉為其難地答應你啦。」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1:36:49

第四十章

  看她這驕傲地就差圍著他晃尾巴的樣兒,衛旌笙只覺得手癢癢,他應了聲「好」,心下卻恨不得把她拽過來,好好「教訓」一下。
  等霍嫵乖乖躺回床榻上時,她本以為自己還得輾轉反側好一會兒才能入睡,沒成想幾乎是沾著枕頭的那一刻就陷入了沉沉夢鄉。
  自是一夜好夢酣眠。
  所幸天公作美,接連幾日的春雨霏霏後,這一日總算迎來了幾縷陽光,沉睡的京畿在清晨的鐘聲鳥鳴中漸漸醒來。
  霍嫵在明媚的春光中攜了侍女一道上街,坊市上,大大小小的鋪子正陸續開張,蒸包捲餅的香味在空氣中蔓延,來往行人步履匆匆,開始了新一天的忙碌。
  霍嫵在城門不遠處的茶樓上尋了個雅間坐下,這位置正臨窗,她斜倚在窗口,看著底下絡繹不絕的客商旅人。
  她等了沒多久,就聽見遠方傳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和馬蹄聲,這聲音響得很,一聽就知來人不少。
  有在城門邊上的老百姓興奮地跑進來,邊跑邊高呼:「是裕王殿下和將士們班師回朝啦!」
  「他們打了勝仗回來啦!」
  底下沉寂了片刻,又響起一陣哄然的歡呼聲,人們歡笑著往城門跑,白髮蒼蒼的老人拄著拐站在路邊等大軍經過,就連最羞澀的女兒家,都拿塊帕子半遮著臉,想要看一看這些軍士。
  激動的百姓們擠滿了大街兩側,城門打開,伴隨著馬兒的嘶鳴,大軍一點點往前行進,顯然是知道老百姓的心情,才特地放慢了速度。
  在人潮洶湧中,霍嫵一眼就看見了她想見到的那個人。
  他與昨日的一身便裝不同,今日的衛旌笙穿了一身威風凜凜的銀甲,比之在京中的時候,他顯得黑瘦了些,整個人的線條卻更加鋒利,他肅然地坐在高頭大馬上,身姿筆挺,已很有大將軍的氣勢,讓人心中敬畏。
  和昨日與她說著俏皮話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
  霍嫵突發奇想,她伸手將雅間裡擺著的花瓶拿過來,取出裡邊的花枝。
  這株月季該是掌櫃的不久前新鮮摘來的,嫩黃色的花瓣上來帶著晨起的露珠,霍嫵站起來,她整個人趴在窗邊,等衛旌笙快要經過茶樓下面時,她用力一擲,將花枝朝他的方向跑了過去。
  霍嫵投壺玩得好,對這個還是很有信心的。
  衛旌笙敏銳地察覺有東西往他的方向丟過來,他身子一偏,將花枝夾在指尖,似想到了什麼,他將花枝放在鼻尖輕輕嗅了嗅,隨及抬頭,捕捉到霍嫵的位置,朝她淺淺地盪開一個笑。
  這一笑宛若新雪初融,讓他瞬間有了溫度,就好像,被一下子拉回來凡俗間。
  底下頓時一片嘩然。
  霍禛覺出不對,他這一轉頭,正看著衛旌笙擒著花枝,像捏著什麼寶貝似的與他那傻妹妹相視而笑,笑得……嗯,還是兩個大傻子。
  他默默地別過頭去,是不想看了。
  若非時辰不對,霍禛真想將這個不著調的幼妹從茶樓上直揪下來,可他這滿腔怒氣,被迎面而來的花枝給打蒙了。
  本來麼,這犯人巡街也就砸砸雞蛋菜葉子之流,如今是凱旋之師歸來,霍嫵不經意的這一舉動也算提醒了他們,還有什麼比獻上鮮花更適合這些英雄的呢。
  霍禛甚至聽見人潮中還有幾個彪形大漢邊朝他扔花,邊朝他大喊:「霍將軍,好樣的!」
  霍禛:我可真是謝謝你們了。
  就在他咬著牙把目光狠狠盯向這罪魁禍首所在的窗子時,霍嫵早就矮下身,縮在角落裡笑得正歡。
  「霍世子英武,想來不樂意滿身花束,他既然看見這第一枝花是郡主扔的,此時怕是惱了郡主了。」
  來人今時的裝扮倒不似往日般清雅,她穿緋紅春裳,下裙上不知是用了什麼樣的金線繡上去的花紋,在陽光下顯得波光熠熠,很是惹眼。
  她發間配了串流蘇,一顆顆圓潤的東珠隨著她施禮的動作輕輕搖晃,女郎抿唇一笑,唇色嫣紅。
  霍嫵側過身,道:「你我年歲相當,何況文定已過,陳小姐不日就是淮王妃了,這禮,嘉寧受不起。」
  「既然嘉寧郡主這樣說,思璇自然是聽郡主的。」陳思璇坐到霍嫵對面的圓凳上,「郡主與我幼年相交,入京以後,我也曾想與你多多親近,只是一直苦無機會,今兒個有緣遇見,便厚著臉皮坐了過來,郡主可別嫌棄。」
  「怎麼會呢,你多慮了。」霍嫵乾巴巴地笑了笑,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陳思璇已是板上釘釘的淮王妃,她先前這般有禮地要與他相交,霍嫵無論如何也不能給她沒臉。
  「霍少將軍年輕有為,此番立下赫赫戰功,陛下龍顏大悅,定會有所擢升,思璇在這裡先恭喜郡主了。」
  「保家衛國,是霍家兒郎該做的,無所謂什麼擢不擢升。」
  聽她誇獎自家大哥,霍嫵倒比聽她說旁的更為高興,她心裡笑得歡實,面上卻不好顯出得意來,只憋著謙虛了幾句,免得給人抓到了話柄,說她霍家居功自傲。
  陳思璇身邊的婢子極有顏色,又命小二添了茶水糕點,陳思璇手捧著冒著熱氣的茶盞,她看向窗外,神色幽深,不知在想些什麼。
  「聽聞郡主與我家兄長曾有數面之緣?」陳思璇忽然道。
  霍嫵一愣,道:「說來慚愧,我平日裡喜愛看些話本子解悶,那日偶遇令兄,不想他於此道上的看法,與我不謀而合,是以便有些來往。」
  「是嗎?」陳思璇摩挲著瓷白的杯壁,「兄長的確對這些東西感興趣……」
  她驟然回神,笑道:「是這樣,家兄此前長年在外遊歷,久而久之,我竟連他的喜好也知之甚少,先前在家時,他偶然提過一句,似與郡主在話本這上頭頗為投契,思璇才生了好奇之心,今日恰巧碰見郡主,便想問一問,不知是什麼樣的話本,讓郡主與我兄長都這樣喜歡?」
  她垂眸道:「照說,這些事我不該問郡主的,然思璇與兄長總不在一處,這日子久了,卻親近不起來了,才想從這上頭入手,也可與兄長有話可聊。」
  陳思璇神色黯然:「郡主的兄長待郡主之好,是出了名的,思璇看在眼裡,很是羨慕。」
  人家是嫡親兄妹,問的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私事,霍嫵自然沒有避而不談的道理,她便將她與陳縱喜愛的話本冊子列來說與陳思璇聽,尤其是那位尋路生所書的,更是陳縱心頭好。
  「尋路生?」陳思璇若有所思地喃喃道。
  霍嫵點了點頭:「令兄還說認得這人,可為我引薦一二呢,只可惜後來諸事繁雜,便沒尋著好時機。」
  「我那兄長啊,可真是。」陳思璇搖了搖頭,「他既然這樣說,郡主就只等著他將那尋路生帶到郡主眼前吧。」
  霍嫵直覺她話裡有話,只是二人關係算不得親近,便將疑問嚥了回去。
  「對了,我還未好好與你道賀呢,前些時候我人雖不在京畿,卻也聽聞陳小姐的嫁妝一路從嶺南浩浩蕩蕩地鋪進京中,說是十里紅妝也有所不及,令尊大人更是一早便來了京城,這份愛女之心,當真令人動容。」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1:37:00

第四十一章

  「是啊,我軍大勝,陛下心裡高興,我與淮王殿下的婚事也提前些,權當湊個好運頭,父親一向疼愛我,他年事已高,此番不顧長路迢迢進京為我送嫁,我……也很感動。」
  陳思璇溫溫柔柔地說著話,眼見大軍被老百姓們簇擁著,連個尾巴都看不著了,便站起身道:「我家中還有事要忙,就先告辭了。」
  她離出嫁不過只剩月餘,要準備的事情自然多,霍嫵也不留她。
  陳思璇下了樓,那婢子才問:「小姐,公子爺喜好什麼,您再清楚不過了,何必再去問嘉寧郡主一個外人呢。」
  陳思璇只冷冷一眼掃過去:「你懂什麼?」
  那婢子一凜,頓時安分地垂下頭跟在陳思璇身後,再不說話了。
  從前的怡黛姐姐,跟了主子多年,也不知犯了什麼錯,竟叫主子拖出去,當著闔府下人的面活活打死了。她當時在後頭看著,怡黛下半身被打得血肉模糊,直露出白骨來,連她都被嚇得幾日沒能吃飽睡好,主子卻跟個沒事人似的,彷彿從沒有怡黛這個人存在過。
  一個小丫鬟的千般心思,陳思璇自然不會去多管,她只要她們忠心就夠了。
  她想起霍嫵方才說,她父親對她疼愛有加,令人羨慕的話,當時,陳思璇差點沒譏諷地笑出聲來。
  所謂豐厚的嫁妝,裡頭藏著的,卻是鋒刀利刃,而那些抬嫁妝來京的壯漢,則是她陳家養了多年的,以一當十的死士。
  陳思璇暗自歎息,這淮王殿下的心,還是太急了。
  不過也難怪他,太子殿下佔了嫡長這兩頭,她姑母陳淑妃入宮多年,可謂盛寵不衰,然而縱然她再怎麼得寵,這麼多年,始終也沒能越過皇后去。一個是相伴多年的髮妻,另一個,不過是寵妾爾。
  何況先頭礦山那檔子事,雖極力轉圜,這陛下心中究竟還是留下了芥蒂,宮中從不缺年輕貌美的女子,陛下這一來二去的,對淑妃也就淡了。
  太子一直以來,對陛下交付下來的差事就沒出過什麼紕漏,他妻族得力,膝下又已有了兩位嫡出的小皇孫,朝中大員無一對他不是讚不絕口,長此以往,淮王若想成事,只會難上加難。
  可陳思璇萬萬沒想到的是,他會下那麼一招險棋。
  他手上沒有兵權,便勾結番邦,妄圖借蠻人的兵力為己用,可他怎麼不想想,他身上留的是大昌皇族的血,如此一來,無疑於引狼入室。
  她父親得知後大感不妙,急忙差親信來信勸阻,又命人為其掃尾,只是那裕王殿下和霍家世子卻也不是省油的燈,萬一出了什麼紕漏,咱們這位陛下,對通敵叛國這樣的大罪,可是從來不會心慈手軟的。
  陳思璇心裡恨極,她原以為衛藺灃是個文武全才,為人果決狠辣,是個能成大事的人物,沒料到他這一處昏招,是要將所有人都帶進泥潭裡去了。
  事已至此,再無回頭路可走。
  父親日夜兼程暗地裡抵京,與衛藺灃幾番商議後,決心連接衛藺灃朝中親隨,將陳家與衛藺灃手中的私兵合二為一,乘著她們大婚的吉時,殺太子,制陛下,到時大可以說是太子為蠻人所刺殺身亡,陛下年事已高,一時悲傷過度,身子徹底垮了,是以由淮王輔政,等再過一段時間,陛下,便可以薨了。
  等到了那時,衛藺灃即位,也就成了順理成章的事。
  霍家手握兵權又如何,龍禁衛又如何,卸甲進京的兵甲不過這些人罷,又都經歷了數月征戰,疲累得很,哪裡比得過淮王手裡的私兵與陳家的死士。
  就算有藩王起疑,這天高皇帝遠的,等他們過來,事情早已塵埃落定,衛藺灃是正兒八經的皇子,向來得陛下重視,該殺的殺,該貶的貶,料他們也翻不出什麼罪狀來。
  就算皇位來歷有疑又如何,他年論史,這史書工筆,還不是由贏家來寫的。
  話是如此說,陳思璇心中仍是不安,她本以為此事該是徐徐圖之,弒君奪位這樣的事,成了自然好,一旦有個萬一,沒有人能逃的過去。
  她曾將她的擔憂說與父親聽,父親只是大笑,告訴她,成大事者,不該如此瞻前顧後。
  陳家與衛藺灃血脈相連,眼下已是被捆在一條船上的螞蚱,說起來,她這場婚事上,仍在悉心為她準備的,就只有她那個便宜兄長了吧。
  陳縱為人率直,骨子裡又帶著股忠直的脾性,以至於此等大事,父親遲遲不敢告訴他知曉,看樣子是要一瞞到底了。
  她這幾日鬱鬱寡歡的,陳縱看在眼裡,還以為她是擔心出嫁的事,結結巴巴地想盡法子安慰,為此還挨了父親好一通訓,責他不務正業。
  陳家若是落敗,她這位兄長縱然一無所知,怕也落不得好。
  倒是這尋路生……
  陳思璇笑了笑,寫話本子就寫了,還在霍嫵那邊巴巴地瞞著,如若陳縱真對霍嫵有意,兩人能有些什麼,假以時日,就算陳家真的落敗,憑藉著霍嫵的受寵,她兄長或許還能保下一條命來。
  只是,這樣的事,兄長該是斷斷不肯的。
  霍家大宅裡是難得的熱鬧,沈容精神極好,正指揮著婢子收拾院落,有個上了年紀的婆子一路小跑湊到沈容身邊,問道:「夫人,今日晚膳要備血什麼樣的菜式好?世子爺愛吃的桂魚和椒鹽裡脊,廚房裡已經備下了,不知……」
  「再弄些五味蒸雞,少夫人愛吃那個,對了,還得燉盅燕窩,阿苒這孩子陪著霍禛那臭小子在關外,這廂回來,我可得給她好好補補。」
  「還有還有啊,再命人做些鮮花餅和桃膠,她們這個年紀的孩子,總愛吃這些。」
  「母親。」
  沈容回頭,朝霍嫵招招手,「你回來了,可見這你大哥了?」
  她不說還好,霍嫵想起霍禛在馬背上那個惡狠狠的眼神,不由打了個哆嗦,但轉念一想,還有大嫂制他,就不怕什麼了。
  「呀,你大嫂該比臭小子早些回來,我得先讓廚下備些熱騰騰的東西給她吃,這一路舟車勞頓,她肯定沒吃好睡好,想必又瘦了。」
  「母親啊。」霍嫵無奈道,「不知道的人聽你這話,還以為嫂嫂才是您女兒呢。」
  至於她大哥,怕不是哪個犄角旮旯裡撿回來的吧。
  「說什麼呢。」沈容輕點霍嫵的額頭,歎道,「你大嫂賢良,孝敬我與你父親,對你和阿陵也如親生弟妹般愛護有加,這樣的好孩子,能娶進門來,是我霍家的福氣,我哪有不好好待她的道理。」
  「何況我的阿嫵長大了,以後總也是要許人家的,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我既希望我的女兒離了我身邊,能被夫家善待,阿苒的母親,想必也是如此。」
  「也不知你大哥他們這次回來,能在京中呆多久,你還有數月就要及笄了,尋常貴女這時候,可是連夫家都定下來的也不在少數,這是你的大日子,母親總希望你兄嫂也能在你身邊看著你。」
  霍嫵一個激靈,她突然想到母親對她未來夫婿的要求。
  不可皇族近親,郎君父母相宜,身子康健,與她年齡相仿……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1:37:10

第四十二章

  這幾條說來不難,可偏生她看上的那人,是沒一條不犯禁的啊!
  「旌笙啊,你此番為我大昌可是立了大功,說說看,除了朝堂上父皇說的那些個勞什子,你可還有什麼想要的,嗯?」
  酬軍過後,陛下拉了這許久不見的兒子敘話,是怎麼看怎麼滿意,模樣好,有本事,還孝順,可惜倩兒就這麼去了,否則看他們的孩子這般出眾,不知該有多歡喜。
  思及此處,陛下不免有些傷心。
  一眼就看穿他在想什麼的衛旌笙:……
  他醞釀了一下表情,再投頭時,臉上已是顯而易見的孺慕,聲音裡都帶著顫:「父皇!兒臣為父皇,為大昌,縱然粉身碎骨亦無所畏懼,何況保家衛國本是兒臣應當做的,無需父皇的賞賜。」
  陛下大為感動:「皇兒啊!」
  衛旌笙:「……父皇!」
  感動歸感動,陛下這思來想去,還是忍不住為了衛旌笙的婚娶之事操心,在他看來麼,自己的兒子,自然是怎麼樣都好,就是太清心寡慾了些,可別真有那一日,出家做了道士。
  「旌笙吶。」陛下思忖著措辭,「我兒心中可有心儀的女子,父皇面前,你儘管說就是,不必害臊,父皇自會為你指婚的。」
  「多謝父皇。」
  「……父皇在你這個歲數,第一個孩子都會抱著父皇的腿要抱了,你,等會,你剛才說什麼?」
  衛旌笙拱手道:「兒臣已有愛慕之人,待兒臣得了她父母的許可,還請父皇賜婚。」
  「這有何難!」陛下大喜過望,「你是皇子,旁人哪有挑你毛病的道理,你說是哪家千金,父皇下旨就是了,正好還能湊個雙喜臨門。」
  「啟稟父皇,正因她是兒臣愛慕之人,兒臣才不願委屈她,想先問過她的意思,再得了她家中親長的允許,才請父皇賜婚,還請父皇見諒。」
  陛下大手一揮:「好,父皇答應你!」
  我兒真是個重情之人,很有他老子我當年的風範啊!
  陛下欣慰地想。
  陛下在宴上多喝了幾杯,這會兒有些上頭,他拽著衛旌笙死活不許他出宮,非得留他在宮裡住上幾日,一敘父子之情,衛旌笙連連答應,這才把他交給內監,讓人扶著暈暈乎乎的陛下回寢殿去。
  見陛下越走越遠,衛旌笙不易察覺地鬆了口氣,他這位父皇的愛子之心發作起來,還真是不好對付,他寧願去應對那些個難纏的蠻人,也不想在這裡繼續與他說下去了。
  他反手錘了錘肩膀,一振衣袖,拾階而下,漆黑的夜幕中,有一人正斜靠在牆壁上等他,見他下來,對方這才直起身,陰陽怪氣地喊了他一聲「裕王殿下。」
  衛旌笙眉心一跳:「霍大哥與嫂夫人班師回朝,正是一家團聚的大好良辰,二哥不出宮一家團聚?」
  霍陵抱劍在手,聞言譏笑道:「有人狼子野心,若換作是你,乍一得知有個歹人覬覦你家珍寶多時,你還能放心去吃那頓團圓飯嗎?」
  霍陵今日見了大哥,原本高高興興的,陛下酬軍封賞過後,他正準備與大哥勾肩搭背地回家去,沒料到霍禛劈頭蓋臉就是一句:「你與裕王一向交好?」
  霍陵還不解呢,他道:「不錯,我和他認識多年,裕王的為人,我最清楚不過了,他朗月清風般的人物,和我別的些個狐朋狗友可不一樣。」
  對於自己的交友水平,霍陵心裡還是有點數的。
  霍禛道:「你交朋友的眼光,果然一如既往的差。」
  霍陵被他這麼一噎,心中頓生不悅:「大哥,你說我就罷了,何必牽扯上裕王,再說了,你和裕王好歹也並肩作戰了大半年,那怎麼說也是過命的交情了吧,況且你先前在家信上不也對殿下讚譽有加,稱兄道弟的嘛!」
  「背後語人是非,你就是這麼做人兄弟的。大哥,你這樣可不太地道啊。」
  「我不地道?」霍禛狠狠往霍陵頭上抽了一巴掌,「你這胳膊肘往哪邊拐呢!」
  「嘿,霍禛你以為我打不過你是吧,我告訴你,我這龍禁衛也不是白當的!」霍陵跳開二尺遠,氣道,「還講不講理了,人家裕王好歹還救過咱們小妹,這麼多年,對阿嫵比之我這個做親哥的都不差,他這七哥可比你稱職多了。」
  霍禛冷笑道:「你就美吧,照顧,都快把妹妹照顧到人家府上去了,你還當人家待阿嫵是兄妹之誼呢。」
  見霍陵還迷糊著,他越想越氣,一腳踹在霍陵屁股上:「滾蛋!老子看見你就一肚子火,我久不在京中,未能察覺也算情有可原,你這眼睛是被什麼東西給糊了,這都還沒反應過來?」
  好不容易把這樁樁件件給他掰扯清楚,霍陵這才明白大哥的意思,是以這會兒看衛旌笙,那是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天地良心啊,這人與阿嫵認識那會兒,阿嫵才多大,丁點一個小姑娘,衛旌笙這也下得去手,簡直就是個禽獸!
  想起自己先前還常在父母面前誇讚此人,又幫著妹妹給他遞東西的,霍陵簡直恨不得回到過去給自己兩個大嘴巴子。
  這可真是……羊入虎口!
  霍陵咬牙道:「以後,不許你接近我妹妹!」他的妹妹才多大,還沒及笄的女孩子,別說在家裡多留一兩年,就是這輩子不嫁人了,他霍家又不是養不起!
  衛旌笙淺淺一笑:「恕我不能從命。」
  若非顧忌著是在宮中,霍陵此刻就要拔劍出鞘了。
  「我愛慕阿嫵,若因為二哥這一句話就生了退卻之心,別說二哥,就連我,都要看不起自己了。」
  霍陵哼了一聲,仍是板著一張臉。
  衛旌笙繼續說道:「二哥疼愛阿嫵,自然是希望阿嫵過得好的,是不是?」
  霍陵給了他一個白眼「廢話!」
  衛旌笙也不惱:「我想,二哥並沒有想過真要把阿嫵留在霍府一輩子,而是希望阿嫵即便出嫁後,也能過得如在閨中時順心自在吧。」
  霍陵對此不置一詞,妹妹遲早是要嫁的,雖說不願承認,霍陵心裡還是清楚得很。但在他眼裡,自家小妹自然是一千個一萬個的好,越看越覺得旁人配她不上。
  就像先前那個什麼南陽伯家的公子,什麼玩意兒啊,一個手無縛雞之力,滿口大道理,單曉得蒙父蔭的公子哥兒,哪裡護得住阿嫵。
  這樣一想……霍陵打量了一下衛旌笙,他倒是比那人好出太多。
  見他態度有所鬆動,衛旌笙又道:「阿嫵已封郡主,若是他日所嫁夫婿身份上比她不及,難免遭人輕視,又何談順心如意呢?」
  「那也不是非你不可!」
  「縱觀京中世家,文臣家訓甚多,阿嫵的心性二哥也明白,這般拘束的生活她是不會喜歡的,至於武將,日後總有遠行征戰的時候,到那時,阿嫵難免日夜擔心。可若是她隨軍而去,遠離故土,二哥哪裡能放得下心來。」衛旌笙勾唇笑道,「我就不一樣了,我身為親王,無人敢輕慢了去,況且,日後我必然是要常住京中的,不是免了家人分離之苦。」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1:37:50

第四十三章

  「我府上並無姬妾通房,今時如此,從今往後也會如此,阿嫵若嫁我,便是我獨一無二的妻子,亦是尊貴無比的裕王正妃。我母妃早逝,府上沒有人能拘著她,就算她想回國公府小住,我也陪她一起。」
  「二哥。」衛旌笙鄭重其事地朝霍陵行了一揖,「阿嫵與我相識至今,已有八載,我自信世上再沒有人能比我更知她護她。二哥放心,我視阿嫵如命,自不會讓她受到丁點的委屈。」
  霍陵心中的天平已經一點一點地往衛旌笙的方向傾斜,只是嘴上仍不饒人:「有我這個做哥哥的護著,不需要你,我也不會讓她受委屈。」
  他說這話時的口氣已比起初寬和太多,早沒了那股子喊打喊殺的戾氣。
  衛旌笙生性淡漠,如非對方是霍嫵在意的親人,他也不會在這裡與他多費口舌,更花了這許多年的功夫讓霍嫵的家人打心底裡欣賞他,即使一開始覺得他是要娶走他家嬌女的外來人,過不了多時,也會軟下態度。
  他起先並不喜歡霍嫵的父母兄弟,說著待她有多好,可前世許芒佔了她的軀殼,何以這麼多年,這些人都沒認出這個西貝貨來。
  也是今生,見他們真心待霍嫵,而她又依戀家人,這才讓衛旌笙生出幾分愛屋及烏的心思,把霍家人默默劃到了自己的保護圈下。
  他想到女郎明媚的笑顏,心緒才漸漸放晴。
  衛旌笙心想,幸好他這一世能從小陪著她長大,也幸好她此生待我的心意如我待她一般,否則……
  他的指骨發出一聲輕響,他還真不知道自己發起瘋來會做出什麼事情,但這種醜陋又陰損的一面,他希望這輩子,阿嫵都不要看到。
  霍家兄弟來到宮門外時,霍啟衡已經等了他們許久,看他的面色,若不是在宮門口,只怕又是要將倆小子拉到校場比劃比劃了。
  竟打著要出恭的名號,讓他這個做父親的在這兒等了這麼久!
  霍陵心道,得虧你不知道我是去做什麼了,要是讓您曉得,您怕是連今夜的團圓飯都要憋屈的吃不下了。
  馬車一路行至霍宅外,霍啟衡剛跳下馬車,就有小廝推開府門,笑容滿面地迎了過來:「國公爺,世子還有二爺,你們可回來了,夫人常嘮叨著你們呢。」
  「是老大回來了?」
  沈容得了婢子的通傳,立馬坐不住了,快步就往外走,見到霍禛的那一刻,豆大的眼淚奪眶而出,她這個長子自小隨父上陣殺敵,及冠後更是長年駐軍在外,她這個做母親的,一年到頭統共也見不了幾面。每每回來,身上總要多添幾道傷痕。
  叫她則能不心疼呢。
  見沈容傷心,霍禛心中亦是一陣酸楚,他毫不猶豫地跪下來,膝蓋在青石板上發出「咚」地一聲脆響,又重重地給沈容叩了三個響頭。
  再抬頭時,他已是紅了眼眶:「孩兒不孝,未能在母親身邊孝敬,還累得母親為我憂心,是孩兒的不是。」
  「說的這是個什麼傻話。」沈容連忙要把霍禛扶起來,「膝蓋疼不疼啊,我兒保衛疆土,沒有什麼對不住母親的。瞧你,這比去年又瘦了不少。」
  「就是啊。」霍嫵從沈容身後探出腦袋來,打趣道:「大哥你們可回來了,母親準備了好大一桌子的菜,可比大年夜都豐盛了,就等著你們回來吃呢。」
  她說著,又歎息地揉了揉肚子,道:「大哥一回來,阿嫵就失寵了,這餓了半天母親都不許動筷,非得等大哥回來,阿嫵都要餓瘦了。」
  霍禛掐了把霍嫵故意嘟起來的小臉,「你可拉倒吧,就你屋裡的零嘴兒最多,餓著誰都餓不了你。」
  看這兄妹倆極有精神地在自己面前耍寶,沈容破涕為笑道:「好了,宮宴上的東西冷冰冰的又過於精巧,你們父子仨定沒吃飽,快進屋吃飯吧,咱們吶,邊吃邊聊!」
  「對對對,母親不是說大哥瘦了嗎,就讓大哥把今天這滿桌子的菜通通吃完,讓他好好補一補!」
  「霍嫵,你當我是你啊,那麼能吃,我又不是豬。」
  「大哥你竟然一回來就罵我是豬,嫂嫂你聽聽……」
  「霍禛,你老大不小的人了,不許總是欺負小妹!」
  一家人圍著飯桌邊吃邊說了好一會兒的話,見時候不早了,這才各自回屋休息。
  「郡主今日很高興啊,這一晚上了,臉上的笑就沒消下去過。」春鶯替霍嫵卸下釵環,解了髮辮,又取來帕巾讓霍嫵擦臉。
  「自然了,哥哥嫂嫂難道回來團聚,最好這一次,他們能在京中多住些時日。」霍嫵擦完臉,又將巾子遞了回去,自個兒往面上塗了些雪肌膏。
  「阿嫵,阿嫵你睡下了嗎?」
  是霍陵的聲音。
  二哥?霍嫵心裡奇怪,這麼晚了,有什麼話不能等到明兒個白天再講,非要現在過來找她呢。
  她披上外裳,給霍陵打開門,道:「二哥有什麼事嗎?」
  霍陵正目光灼灼地看著她,像是有話要說的樣子,霍嫵給了春鶯一個眼神,示意她退下。
  「阿嫵……」霍陵艱難地開口,「哥哥問你,你跟那裕王……」
  霍嫵一愣,隨及回過神來,她低著頭,聲音輕如蚊吶:「二哥你都知道啦?」
  她這反應簡直就是最好的回答,霍陵心中五味雜陳,一時間只覺得自己是個女兒被外頭混小子拐跑了的孤寡老人:「那裕王有什麼好的,阿嫵你年紀小沒見過世面,這天下的好男兒不知有多少,你這就打定主意了?」
  霍嫵簡直苦笑不得,她二哥這話說的,倒有幾分像勸著自家小子當個負心漢的惡婆婆了。
  「二哥你放心吧。」在兄長面前說起這個,總歸是有些不好意思,是以霍嫵的聲音仍舊輕輕的,她紅了臉頰,一張眼睛卻亮晶晶的看向霍陵,女郎堅定地答:「這一點,阿嫵心裡還是很清楚的——」
  「我喜愛他。」
  先前漫長的雨季似乎已經過去,一連幾日都是春光融融的好天氣。
  因著兄嫂回家的緣故,沈容總算把注意力從霍嫵身上挪開,才叫她終於有了個喘息兒的機會。
  是以,在接了徐妧楓下的帖子,邀她去京中新開的酒家吃宴時,霍嫵立馬換了身春裳,待告知了母親,便興致勃勃地點了幾個婢子隨她赴宴了。
  「多虧了你,不然我還真不知道要在家中悶到幾時呢。」霍嫵歪在椅上,朝徐妧楓舉杯,徐妧楓亦笑著同她對酌。
  「你放心,今日叫的酒是掌櫃的自釀的桃花釀,這酒清甜醇香,後勁不大,喝不醉人的,保管不讓你母親看出什麼端倪來。」
  霍嫵衝她比了個大拇指:「果然還是妧楓最貼心不過了。」
  「唉,我如今也只有和你一道出來時,才能舒心些了。」徐妧楓歎道,「你是不曉得,我那沒腦子的兄長,天天在家裡頭鬧騰,真是看了就煩。」
  她把酒盞猛拍到桌上,零星的酒液濺出來,在桐木桌上形成了幾個深色的小點。
  「徐家阿兄是又惹出了什麼事,讓你如此不快?」霍嫵問道。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1:38:10

第四十四章

  徐妧楓抓這個空酒杯沒精打采地趴在窗邊,很鬱悶的樣子:「說來說去,還不是陳思璇那檔子事,她自定給了淮王,我心裡還想著,這樣也好,我兄長總算可以醒醒腦子,不再整日寫些亂七八糟的詩作,一門心思地討她歡心了吧?」
  「誰知兄長他真是笨死了,也不知那陳思璇是跟他怎麼說的,害得他滿心覺得他跟陳思璇原該是一雙佳偶天成,奈何天公不作美,今生不能成就姻緣,這不,前幾日他竟瘋到想去找淮王殿下,囑他好好照顧陳思璇,切不可辜負了她,氣得我父親把他捉起來,狠打了三十個板子,怕他出去惹事,只好日日鎖在房裡,不許他出門。」
  「你說,人家已經是要做王妃的人了,我兄長和她又有什麼關係,若真跑到淮王面前說那種話,淮王就算心胸再開闊,又哪能不多想,到時,別說兄長,我徐家都落不了好。」
  有這般不成器的長兄,難怪妧楓悶悶不樂了,霍嫵只得安慰道:「或許徐家阿兄挨了這頓打,便明白過來了呢?」
  徐妧楓冷哼一聲,道:「要真能如此,父親早拖著板子天天逮著他抽了!」
  「這個糊塗蛋,如今是自比陸游唐婉,命小廝給他送酒進去,整日裡喝得醉醺醺的,念叨他和陳思璇是什麼山盟雖在,錦書難托,今生只能落個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的下場,若得來生,定要與她再續前緣。你說說,這陳思璇與他,哪有什麼緣可以續的!」
  霍嫵拍了拍胸口,誠懇地道:「恕我直言,令兄這話說得,有些……」
  「噁心,對吧?」徐妧楓毫不客氣地道,「你不必不好意思說,因為我也是這麼覺得的。」
  「父親本還想為兄長娶位賢德的女郎進門,現下也只得作罷了,他那個樣子可別禍害了人家好女孩兒,省得到時候結親不成,反成了結仇。」
  她心中氣悶,便把酒壺拿來,自斟自飲地灌著悶酒。
  徐父膝下幼子尚小,還看不出什麼,本該撐起門楣,護持弟妹的長子偏偏又是這個德行,霍嫵想不出什麼能寬慰到她的好法子,只好盯著她些,別讓她真喝成個醉鬼回去。
  徐妧楓心下悶得慌,又命掌櫃取了旁的酒來,一時多飲了幾杯,便有些上頭,霍嫵忙奪過她手中的酒,叫侍婢把窗戶撐起來,好讓徐妧楓能吹吹風,散了酒氣。
  她絞濕了帕子,給徐妧楓擦臉,徐妧楓揮揮手,執意還想拿酒,霍嫵歎道:「不許喝了,再喝下去,給你父親知道,挨板子的就怕是你了。」
  好容易讓徐妧楓安靜下來,霍嫵歪在窗邊,戳了戳擺在邊上的花蕊,暖風拂面,混合著雅間裡未散的酒香,很是好聞。
  她突然聽見下邊傳來一陣喧鬧,霍嫵聞聲向下望去,街邊正圍了一大波人,其中有個人身形高大,格外出挑,正是陳縱。
  陳縱眉頭皺得老深,手裡還牽了個哇哇大哭的稚童。而他對面的那人雖華服在身,只是觀他相貌,鼻樑高挺,眼窩極深,發上還結著小辮,倒不像是大昌人的長相。
  「不過是個五歲小兒,弄髒了你的衣裳,賠就是了,何必如此計較,再怎麼樣,也不該對他動手。」陳縱沉聲道。
  那人往地上啐了一口,「我呸,這小娃娃穿得破破爛爛的,他賠得起嗎。一個市井小民,爺爺我打了他,是他的福氣,識相的就給我滾遠些,別來給爺礙事。」
  陳縱攥緊了拳頭,「桑吉王子,這裡是大昌,不是你們南蠻。」
  已是十成十的警告。
  「喲呵,你還知道我是王子啊,那你還敢在這兒跟我大呼小叫的,我奉命來大昌,是為了兩國和平,你這般冒犯我,意欲何為啊?」
  霍嫵搖了搖頭。
  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蠢貨?
  就算是放在先前,陳縱出身百年世家,他又是家主的嫡長子,不出意外,他日必是要繼承陳家的,桑吉不過是個蠻族的王子,陳縱明面上要對他行禮,可真要論起來,誰尊誰卑,還真說不定呢。
  更何況,他不過是個戰敗方送來的質子罷了,又是誰給他的膽子,在大昌的土地上,欺辱大昌的百姓。
  桑吉見陳縱不語,還以為他是怕了,愈發猖狂起來:「你這人膽子倒是大得很,這樣吧,若你從我跨下爬過去,就放饒你一條狗命,如何……唔,你,你這賤民,你居然敢打我!」
  桑吉捂著下巴怒道。
  陳縱轉了轉手腕,又是一拳砸在桑吉肚子上,他長臂一勒,將他四兩撥千斤地往後一擲,直把他桑吉摔了個狗吃屎。
  他一步一步朝桑吉走過去,一腳踩在桑吉胸口,道:「你剛剛說什麼?」
  「誰是賤民,你又想讓誰從你跨下爬過去?」
  桑吉像是條瀕臨窒息的魚,一張臉漲得通紅,吐不出半個字來。
  「幹什麼呢,誰准你們這麼多人圍在大道上了?」一隊身著戎裝的護城守衛接到了通報,急匆匆地趕來,中間還夾雜著一個蠻人官員,陳縱不屑地收腳,那官員見了躺在地上的桑吉,立馬哭爹喊娘地跑來過去。
  桑吉被他扶起來,一把把他甩開,見官兵到了,他剛要得意,卻見那隊兵的頭子朝陳縱抱拳:「陳世子。」
  陳縱點頭回應,道:「這人當街對婦幼動手,出言不遜,該當如何?」
  領兵那人朝部下一抬手:「把他押回去吧。」
  這蠻人官員急了:「這怎麼行,這是我蠻族的桑吉王子,哪裡能說壓就壓!你們大昌,總說自己是禮儀之邦,還講不講禮法了?」
  「禮法?」陳縱漠然道,「來我大昌為質,又對我大昌百姓動手,這遵的又是哪門子的禮法?大昌的禮,是用來待客的!」
  他特地在「為質」二字上加重了讀音,聽得那大昌官員臉色一白。
  是了,他們現在不過是敗軍之師,大昌皇帝陛下的態度擺得實實的,分明是不把他們放在眼裡,也難怪這竿子權貴見了他們,一個個眼睛不是眼睛的,對王子竟也說動手就動手。
  只是這位桑吉王子,被大王慣壞了,顯然還沒有回過神來,說什麼議和,他一個質子,早晚要在這裡懂得,什麼叫夾著尾巴做人。
  那官員長歎一聲,只盼著王子別再給他惹出諸多禍端來。
  蠻人侵犯我大昌領土,在邊城燒殺搶掠,這蠻族王子身為階下囚求無半點自知之明,反倒在城中耀武揚威的,守城軍士早厭極了他,一聽首官命令,當即二話不說,不顧桑吉的鬼哭狼嚎就把人駕走了。
  陳縱眼中寒意稍退,與為首官兵拱手道別後,他方轉過身,想去哄一哄那個被嚇得不輕的小孩兒。
  這一回頭,他的腳步就再也挪不動了。
  樹蔭下,著淺碧色春裳的少女蹲在地上與小男孩兒平視,同色的絲絛繫在她發間,柔軟地順著她烏黑的髮絲垂下來,少女負手在身後,嬉笑著跟男孩兒說了些什麼,男孩睜大了那雙圓滾滾的眼睛看著她,她這才變戲法似的從身後掏出那根糖葫蘆塞進男孩手裡,惹得他破涕為笑,驚喜地結果就往嘴裡塞。
  少女揉了揉他的頭髮,問他:「糖葫蘆好吃嗎?」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1:38:23

第四十五章

  男孩兒邊舔著外層的糖衣,邊與她道:「好吃!」
  少女聞言,笑得更高興了些,男孩兒盯著少女無暇的側臉和臉頰上的酒窩,突然沒頭沒腦地來了句:「糖葫蘆好吃,糖葫蘆姐姐好看!」
  糖葫蘆姐姐?這是個什麼奇怪的稱呼。
  霍嫵笑道:「開先吃吧,日頭猛,再不吃就要化了。」
  男孩兒先前不小心撞著了桑吉,被他一腳踹翻在地,衣服上佔了不少灰塵,他見霍嫵身上的衣裳比他過年時幫工的那戶人家穿的還要精緻許多,就小心翼翼地避著,唯恐弄髒了她的衣裳。霍嫵倒半點不介意的樣子,直管給男孩兒拍了拍身上的灰。
  「你別怕,這種混球要真敢做出什麼過分的事,自有的是人收拾他。」
  「你是大昌的子民,這裡是大昌的國都,一個蠻人,休想欺負了你去,知道嗎?」
  男孩兒重重地點了點頭。
  霍嫵正要再說些什麼,忽然覺得上頭灑下了一片陰影,她仰頭一看,笑道:「是陳表兄呀。」
  她說話的時候,睫毛忽閃忽閃地,看得陳縱喉頭一癢,說不出話來,只得嗯了一聲。
  霍嫵站起來,道:「今日的事,還好有陳表兄在,否則這孩子只怕還真危險了。」看桑吉那個樣子,就不像是個心裡有數的主。
  陳縱頷首道:「本是我該做的。」
  雖未能上陣殺敵,但若是連這等欺凌幼童的事都視而不見,他還算是個什麼男人。
  霍嫵道:「可是沿街這麼多人,真正出手相助的,卻只有你一個啊。」個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多少人都只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人,只當我不管自有他人來管,就這麼走過去了。
  陳縱被她誇得有些不好意思,急急忙忙地轉移話題:「你今日怎麼在這兒?」
  「徐家女郎邀我來吃酒,可惜客人沒醉,主人家倒是先趴下了,只好讓婢子好生照料著,待她酒醒,再送她回家。」只是徐妧楓吃醉酒的原因,就不好說與陳縱聽了。
  陳縱點了點頭:「阿嫵,我有個不情之請,不知你可否陪我去趟漱玉閣,你知道的,思璇將要出嫁,旁的東西府裡都備著,我想另外送她些東西,作為我這個做兄長的心意。」
  左右眼下無事,霍嫵哪有不答應的道理。
  漱玉齋就在這條街上,倒也不遠,兩人一路慢慢地走過去,說話倒也投契,霍嫵世家名門出身,又有泰半時間養在宮中,眼光自然不落俗套,選中的一套頭面精美絕倫,陳縱毫不猶豫地掏了腰包。
  霍嫵自個兒轉去外間等他付賬,陳縱掏出錢袋,忽地眼光一凝,見櫃中錦盒裡還收著一支髮釵,這髮釵頭上用玉雕了一隻活靈活現的小狐狸,瞧著俏皮又機靈。
  陳縱下意識地笑了笑,他覺得這隻小狐狸神氣的樣子,倒有幾分像霍嫵。
  待陳縱出來時,除卻手上拎著的東西,袖中便又多藏了一隻髮釵。
  連他自己都想不明白,怎麼就糊里糊塗地把銀兩遞了過去,又把這支釵納於袖中帶了出來。
  霍嫵站在漱玉閣外的攤子上買糖餅吃。
  攤主是個白髮蒼蒼的老嫗,人看著清瘦,笑容卻很慈祥,霍嫵遞了銅板過去,老嫗快手快腳地拿油紙給她包上,還叮囑道:「新出爐的餅子,當心燙嘴。」
  「多謝老婆婆提醒。」
  老嫗見她細皮嫩肉的,唯恐她燙著,連油紙都給她多裹了幾層。霍嫵將油紙往下掰掰,埋頭吹了好幾口氣,這才咬了下去。
  這麵粉揉得筋道,做出來的餅皮也格外有韌性,餅上撒了層黑芝麻,一口咬開,裡頭是清甜的蔗糖,與餅皮混在一起吃進肚裡,半分不覺得粘膩。
  霍嫵想了想,又讓老嫗從爐子裡給她夾了一個出來。
  「抱歉,讓你久等了。」陳縱在堂內不見霍嫵,忙走出來四下張望,見她在樹下捧著個油紙包吃得正香,他一顆心才落了地,大步朝她的方向走去。
  霍嫵笑道:「不妨事的。」
  她將老嫗遞過來的餅轉手給了陳縱,「這糖餅我吃著不錯,陳表兄不嫌棄的,不如嘗嘗味道?」
  陳縱接過來就大口咬了下去,他的表情扭曲了一下,又顧忌著霍嫵,不想在她面前失態,只得囫圇吞下去。
  霍嫵遲疑道:「表兄,這剛從爐子裡拿出來的餅,你當著不覺得燙嗎?」
  陳縱深吸一口氣,才道:「尚可。」只是接下來,他吃餅的速度顯而易見地慢了很多。
  分明是被燙到了,還不好意思承認,初見時只見他與七哥在馬場上比試,威武得很,沒想到這人還挺容易害臊的。霍嫵憋著笑,極力把嘴角壓下去,省得讓他更不自在。
  「你很喜歡吃這些街邊小食嗎?」陳縱問道,又怕她誤會,急忙補充了一句,「我不是說這些吃的不好,只是似乎大多貴女,並無怎麼愛吃這些東西,覺得不乾淨,又失了儀態。」
  像他妹妹思璇,對這樣的吃食,就是碰也不碰的。
  「怕什麼,尋常人家不就是吃這些東西到老,也不見吃出什麼毛病來。更何況,很多小吃咱們府裡的廚子做的,還真比不上這攤子上的老人做來有味道呢。」霍嫵又咬了叩糖餅,說起這些東西來當真是如數家珍,「趙老伯家的湯包,柳阿娘家的打滷麵,還有她家隔壁新開不久的醬鴨,鴨皮金黃酥脆,鴨肉細嫩軟糯,保管你吃的滿嘴流油!」
  「旁的不說,就你手裡的糖餅,熱乎乎地吃下去,可不必那些看著精緻吃起來卻冷冰冰的東西好吃多了?」
  陳縱道:「言之有理,不過我敢說,論起這打滷麵,你提到的那家,一定不是最好吃的。」
  「我隨師父在外遊歷時,途徑徐州,那兒有家鋪子,做的打滷麵才叫一絕。聽說是她家姨婆那一輩傳下來的老房子了,不僅面□得好,這醬料調配得那叫一個鮮,我跟師父頭一回吃的時候一人三大碗下肚,最好只能扶著牆出去,連馬都差點沒被我們給壓趴下。」
  「真的呀。」霍嫵舔了舔嘴唇,饞道,「若有機會,我真想嘗嘗那究竟是個什麼味道。」
  陳縱笑道:「你要是去了,八成就賴在徐州不走啦,那裡不僅打滷麵,燜飯也做得好,還有魚頭煲,鮮得人巴不得把小舌頭都給一併吞下去呢……」
  兩人在吃這上頭聊得極為投契,陳縱去過很多地方,不僅當地的特色小吃,就連各種逗趣的民俗他也知之甚深,他口才極好,說得霍嫵是滿心的嚮往。
  霍嫵握著拳頭,壯志滿疇地道:「我決定了,有生之年一定要把你說的這些好吃的通通吃他個遍。」
  陳總忍俊不禁:「好,有志氣,我支持你。」
  「對了表兄。」霍嫵忽地想起什麼,與他道:「先前你不是說,要引見尋路生給我認識嗎,反正現下有空,不如咱們這就走一趟吧?」
  「他上一本話本裡的故事說了一半,留這麼個懸念下來,害得我百思不得其解,我正好也能問問他,這究竟是個什麼結局。」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1:38:35

第四十六章

  迎著霍嫵期待的眼神,陳縱一時之間變得有些結巴,他磕磕絆絆地道:「這……阿嫵,我先前未與他說明,這番貿然帶你過去總歸是不大好,而且……而且他那地方亂得很!對,就是這樣,不如等下次,我先跟他說一聲,也好讓他先整理整理,可好?」
  見霍嫵有些失望的模樣,陳縱忙補充道:「你若是實在好奇結局,問我也是一樣的。」
  「這怎麼能一樣呢,各人都有不同的想法,你又不是尋路生,怎會知道他心中的結局是什麼。」霍嫵道,「算了,你說的也有道理,我這想起一出是一出的,真要去了,沒準才是給人家添了麻煩。」
  「表兄要是在意,待你見了他,不妨替阿嫵問問,再來告訴我吧。」
  其實我現在就能告訴你的。
  陳縱啊陳縱,你這是個什麼豬腦子,大好地機會,直接告訴她你就是尋路生不就成了嗎,現在可好,又多騙她一回!陳縱在心裡狠狠地唾棄了自己一把。
  早知如此,他就該一開始看見她在看他寫的話本子時,就跟她講的,也省得現在如此糾結。
  陳縱正醞釀著措辭,就見一輛馬車緩緩停在了他們面前,這輛馬車白銅紋飾,車頂垂了朱絲絡網,車架四馬並御,坐在車架上的人跳下來,朝霍嫵打了個千兒,道:「小的見過嘉寧郡主。」
  他瞧著年紀也不小了,只是沒有蓄須,聲音也尖細,不像是個尋常小廝,倒像是……宦官。
  霍嫵倒很熟悉他的樣子:「是你啊,那車上的人是七哥?」
  馬車的車簾被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拂開,衛旌笙探出頭來,道:「上車吧,我送你回府。」
  「參見裕王殿下。」陳縱朝他抱拳道。
  衛旌笙淡淡道:「在外頭不必多禮。」頓了頓,他又道,「阿嫵頑劣,若給你添了麻煩,還請君見諒。」
  陳縱坦然道:「殿下多慮了,阿……郡主率真良善,沒有什麼麻煩不麻煩的。」
  不知道為什麼,他這句話出口後,總覺得裕王的臉拉得更長了些。
  錯覺吧,陳縱心道。
  「聽見了沒有,就只有七哥你覺得我頑劣,旁人都是誇我的!」霍嫵嬉皮笑臉地跟他炫耀,得了衛旌笙輕輕一瞥,「還站在那裡做什麼,快上車。」
  「我好不容易才從家裡出來的,七哥你就饒我一回,讓我在外頭再鬆快鬆快吧,好不好?」霍嫵雙手搭在胸前,故意擺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向他討饒。
  要鬆快和我一起就不行了嗎,非得跟這個陳縱?衛旌笙看陳縱還一無所知地站在那裡,像是絲毫不打算走的模樣,心中一股濁氣上湧,他淡淡道:「隨便你。」
  說著便放下了車簾。
  霍嫵小聲抱怨道:「這是怎麼了,跟吃了火藥似的,怎麼就生起氣來了?」
  陳縱奇道:「我觀殿下神色如常,並沒有什麼不妥之處,你是怎麼看出殿下在生氣的?」
  難道不是同往日一般無二的冷面一張麼。
  「他的脾氣我最清楚了,看他那個樣子,又不知誰惹著他了……」霍嫵嘟囔了幾句,與陳縱道,「陳表兄,既然七哥來接我了,我就先走一步,表兄再會。」
  她說完就小跑著到那馬車邊,也不用人攙扶,提起裙擺就往車上跨。
  「阿嫵!」陳縱匆匆喊了她一聲。
  霍嫵扶著馬車回頭看他:「怎麼了?」
  「……無事。」陳縱摸了摸袖中藏著的髮釵,指尖在小狐狸冰涼的玉石上擦過,他道,「只是想和你說一句,再會。」
  罷了,他想,這份禮物,就等下次見面時,再送給她吧。
  到那時,一定要告訴她,他就是那個尋路生。
  霍嫵與陳縱道了別,這才鑽進了馬車,衛旌笙正靠在車內,他低著頭,手中正翻著一本不知什麼典籍。
  霍嫵坐到他身邊,打量著他的側顏。
  她這個人,一向喜歡好看的東西,想來當年初見衛旌笙就覺得親密,厚著臉皮想與他親近,其中也不乏衛旌笙這張臉,是她平生所見中數一數二的好看的緣故。
  「盯著我做什麼?」
  她目光灼灼,這樣牢牢地盯著他,就衛旌笙實在難以把注意力放在書上,更何況,他本就心存雜念。
  霍嫵笑著把頭擱到衛旌笙的臂彎了,歪著頭伸手去碰衛旌笙的眉骨:「自然是看我七哥好看啊。」
  衛旌笙輕哼一聲,把書卷起來,在霍嫵頭上不輕不重地砸了一下,「油嘴滑舌。」
  頓了頓,他才問道:「今日怎麼跟陳家世子在一處,我見你們聊得甚歡?」
  霍嫵未解其深意,坦然道:「是啊,陳表兄為人豁達,又很健談,與一般士族子弟不可一而論之。」
  衛旌笙:你還敢說「是啊」?
  還不可一而論之?!
  他聲音愈發地低沉:「哦?如此說來,你對這人的評價很高嘛。」
  霍嫵款款道:「說來也巧了,今日原本是與妧楓一起吃宴的,她半途喝多了,我又正好瞧見那個蠻人的王子桑吉當街欺凌一個小小稚童,所幸有陳表兄挺身而出,好好治了他一頓。」
  「陳表兄昔年在外遊歷,去過好多地方,他所講的各地美食,有許多都是我從沒吃過的,還有啊……」
  衛旌笙:「呵呵。」
  他在心裡默默給那個蠻族王子記了一筆,到了京畿重地還不安分,要不是他到處惹事,阿嫵也未必會與那個陳縱有所交集。
  衛旌笙微涼的手指撫著霍嫵的長髮,為她把被風攪亂的髮帶從滿頭青絲中理出來,一邊不鹹不淡地說道:「看樣子,阿嫵對陳縱的印象果真是極好啊。」
  霍嫵猛地打了個哆嗦。
  她抬眼看著衛旌笙此時一張俊臉被拉得又黑又長,突然福至心靈的開口問道:「七哥……你不會是吃醋了吧。」
  衛旌笙的手微微一頓,繼而若無其事地問她:「吃醋,我為什麼要吃醋?」
  他低頭看她,輕笑道:「還是阿嫵你覺得,有什麼事情是需要我吃醋的,嗯?」
  霍嫵心中警鈴大作,他這個反應,若還看不出不對勁來,那她就真成了睜眼瞎了。
  她連忙直起身,從馬車內的邊櫃裡輕車熟路地取出暖壺,倒了杯茶雙手捧著遞過去,「七哥看書看累了吧,不如喝口茶歇歇。」
  衛旌笙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把茶推了回去,道:「不必了,倒是你,和陳縱聊了這麼久,想必也渴了,這茶,你自己喝吧。」
  霍嫵立馬把頭搖得跟個撥浪鼓似的:「沒有沒有,其實也沒聊多久。」
  「是嗎?」衛旌笙道,「我聽你的意思,像是很羨慕陳縱可以遊歷天下,品嚐各地美食,我還以為你很想與他同去呢。」
  想去是想去,可是她哪裡有說是要與陳縱同去了,七哥盡會給她多添些罪名。霍嫵腹誹道。
  「哪裡的話呀,我,我就是想先跟陳縱打聽清楚了,等以後七哥得閒了,咱們一起去。」每到這種時候,霍嫵的腦子總會轉得格外快些,說出來的話一套接著一套的,「湖光山色,美味佳餚,這些我最喜歡的東西,當然要跟最喜歡的人一起去體會才有意思,七哥你說是吧?」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1:38:47

第四十七章

  小丫頭片子,盡會說些哄人的話來哄他開心,昔日在太后面前也是這樣,今日到了他這邊,連說辭都不曉得變一變。
  饒是如此,衛旌笙聽在耳裡,還是極為受用,只是面上不顯,他微處著眉頭,神色暗淡,「這幾天父皇吩咐了許多事下來,忙裡忙外折騰了好幾日,難得騰出空來想去看你,誰知走到半路上,就見你與陳縱有說有笑地走在一處……」
  他又歎了口氣,很疲憊的樣子,幽怨的眼神讓霍嫵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險些以為自己是個不著調的夫婿,趁著妻子養家餬口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背地裡偷偷跑去跟別家小娘子偷情,還好死不死地被她給抓了個正著,這會兒就差愧疚得朝他跪下自裁謝罪了。
  霍嫵一咬牙,硬生生添了股壯士斷腕的氣勢:「就當是我的不是,七哥你說要怎麼辦吧,是打是罰我都認了!」
  衛旌笙溫和地說道:「胡說什麼呢,是我小心眼才對。」
  他越是這樣說,霍嫵就越是覺得心驚肉跳。要不是馬車裡太小施展不開,霍嫵都恨不得賴在地上給他打個滾了。
  要是在平日裡,看見衛旌笙這樣跟她吃醋,霍嫵沒準還會覺得好玩想去逗逗他,七哥對旁人老闆著一張凍死人的冰塊臉,待她時總是溫柔得有如一汪清泉,霍嫵此人,對外謙和有禮,不失世族貴女的儀態,對內卻總愛皮那麼一下子,叫衛旌笙露出別的表情來,對她來說可以稱得上是一樁極具挑戰的樂事。
  只是現在不同了。
  她沒有辦法忘記,前世她一點點散去的時候,衛旌笙的表情。
  這個人胸有溝壑,從不肯失儀於人前,可那時,他整張臉幾乎都是扭曲的,儘是恐懼與絕望。他拼了命地想要去抓住她,霍嫵很想告訴他,不要擔心,她本來就連個活人也算不上,也不覺得痛,他沒必要如此,只可惜當時的她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不一會兒就碎了個乾淨,哪怕一星半點的東西也沒能給他留下。
  思及記憶中衛旌笙最後的那個眼神,霍嫵心裡一陣酸澀,他從來偏執,認定的事情便是九頭牛也拉不回來。也不知她去後的那段時間,衛旌笙是怎麼熬過來的。
  或許漫長的時間可以抹平傷痕,但等待傷口癒合的那段晨光裡,他該有多難受啊。
  想起這些,霍嫵就半點作怪的心思也無,餘下只留滿腔愧疚。
  看來,也只好這樣了……
  年少的女郎忽然直起身,帶著一腔孤勇,猛地朝他的方向親了過去。
  馬車正好駛過一段曲折的路徑,整個車廂都抖了一下,霍嫵本就心裡發慌,這下子一個沒穩住,親是沒親上,反而把腦袋狠狠地與對方磕了個正著。
  她捂著額頭,發出一聲哀嚎:「七哥你的腦袋是石頭做的吧。」
  怎麼能這麼硬!
  衛旌笙也是哭笑不得,只好把她拉過來,給她揉著腦袋。
  霍嫵好不容易緩過勁來,終於不那麼疼了,她剛想和衛旌笙說說這京中怎麼還能有這麼不平整的路段,就聽見衛旌笙在她耳邊輕聲道:「阿嫵,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念學時,太傅教給我們的一個道理。」
  什麼?霍嫵疑惑地看向他,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俊美的郎君聲音裡帶著促狹的笑意,他說:「太傅告訴我們,當你想做一件事的時候,無論中途發生了什麼,都應該把這件事做完。」
  他說著,就俯身過去,扣著她的手腕,將唇覆了上去,靈活地撬開了少女的齒貝,與她在馬車裡交換了一個溫柔而又綿長的親吻。
  雙唇分離時發出的輕微聲響不出意料地讓少女鬧了個大臉紅。
  衛旌笙猶如一隻饜足的猛獸把女郎圈在懷裡,霍嫵半晌才道:「七哥,你是故意的,對吧?」
  「其實你才沒有那麼難過,你就是故意讓我內疚,讓我……對吧?」
  衛旌笙捂著胸口,一副你居然不相信我我真的十分受傷的表情,只是眼裡的狡黠卻怎麼遮也沒能遮住,氣得霍嫵拿胳膊肘給他來了一下子。
  「不鬧了。」衛旌笙與她親暱地蹭了蹭鼻尖,霍嫵發現,自打與她互通了心意後,這一向沉穩可靠的七哥時不時就變得如剛出生的小動物一般黏人,有時候看著她的眼睛裡都寫著想要牽手,想要抱一抱,想要再挨近一點。
  這廝深諳敵進我退的道理,發現霍嫵對什麼樣的他沒辦法之後,簡直是順著竿子地往上爬,逼得霍嫵節節敗退。
  分明馬車裡還有空,他卻非要和霍嫵疊坐在一處,抓著她的手捏來捏去地把玩,霍嫵聽他道:「等過段時候,我去你家提親,好不好?」
  「大哥大嫂還有二哥都已經知道了,至於父親母親那邊麼,唔,打不了我也來個負荊請罪,背上一大捆老粗的荊條,讓父親抽上一頓解氣,想來二老也不至於太過反對吧。」
  「想得倒美,我幾時說了要嫁你了?」霍嫵斜著眼哼哼唧唧地瞧他,活像只驕傲的小孔雀。
  衛旌笙道:「我有什麼不好的,我呢,也算有點本事,能護得住你,不叫你受了別人的氣;手中還算有些銀錢,你說說看你,瞧著個子不大,吃起東西來倒像尊饕餮,換了旁人,還真不一定能養得起你。」
  「左右我沒有那樣的野心,到時便向父皇告了假,你不是對陳縱說的那些東西很感興趣嗎,到時候,咱們可以去徐州住上一段時間,把那裡的好吃的盡數嘗個遍,等什麼時候祝膩了,咱們再換了地方,蘇堤湖畔,蘭陵風月,塞上炊煙,我們一一去走一遭,可好?」
  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像是一塊小石頭被丟進霍嫵的心湖上,泛起一圈圈漣漪。她想起許多年前的那一天,陽光也像今日這般好,衛旌笙在書房與人議事,她嫌悶得慌,就仗著別人看不見她,飄來飄去地朝衛旌笙做著鬼臉。
  衛旌笙沒有生氣,送走了那些個幕僚,他才笑著朝她攤開手,霍嫵輕飄飄地落下來,把手放在他手心上,兩人都不敢用力,再用力一點,他的手就會從她手上穿過去了。
  他望著霍嫵,語氣平淡而認真,像是在說一件遲早會發生的事,他道:「早晚有一天,我會讓你回到自己的身體裡,讓你能光明正大地出現在人前。」
  「到那時,蘇堤湖畔,蘭陵風月,塞上炊煙,我們一起去走過看過。哦,還有你喜歡的美酒佳釀,珍燴佳餚,也一起讓你嘗他個遍,你說,好不好?」
  兩句話在她耳邊重疊在一起,霍嫵心口一震,自嗓間發出一聲嗚咽,她撲過去牢牢地圈著他的腰腹,將頭深深埋在他頸間。
  衛旌笙不明所以,只好拍拍她的背柔聲安慰:「這是怎麼了?」
  「好。」霍嫵不敢多說什麼,唯恐一開口就是滿滿的哭腔,她平復了好一會兒,才道,「等你來府上求親的時候,不用帶什麼荊條,我會站在你這邊幫著你的,決不讓父親還有兩位兄長為難你。」
  可見心是完全長偏了。
  衛旌笙心裡一暖,道:「都依你。」
  只怕這樣一來,霍父和那兩位大舅哥只怕是要更看不慣他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1:38:58

第四十八章

  「阿嫵,還有一件事,我要叮囑你。」臨到國公府門口,衛旌笙沉吟了片刻,還是拉著霍嫵道,「陳家的人,無論是陳思璇,陳縱,亦或是旁的什麼,這些天,你都盡量不要沾惹。」
  陳家與衛藺灃勾結,樁樁件件加起來,是意圖謀逆。
  陛下知曉此事後氣得不輕,卻沒有當即發作,陳家盤踞嶺南一帶多年,嶺南當地只知陳家不知天家,陛下心中焉能不介懷。想把這樣一根扎根深遠的巨樹挖個乾淨可不容易,陛下此刻引而不發,分明是想借此機會,將陳氏一網打盡,同時將謀反的罪名扣死在了陳家頭上,任他巧舌如簧,也無可辯駁。
  衛旌笙垂下眼瞼,心道,這樣一來,無論是衛藺灃還是宮裡的淑妃,都成了實打實的棄子了。等到塵埃落定,衛藺灃最好的下場,也逃不過一個終身圈禁了吧。
  雖然覺得奇怪,霍嫵仍點頭道:「我知道了,這幾日我要麼入宮陪陪悅姐和太后,要麼在家好好和嫂嫂說說話,想來也不會有和他們接觸的功夫。」
  衛旌笙不告訴她原因,她也不多問。因著太后偏愛,她半數時光是長於宮闈,知道最深的就是不該有的好奇心千萬別太多的道理。反正她只要清楚,衛旌笙是絕不會傷害她的就夠了。
  只是還有半個多月,陳思璇就要嫁與淮王為正妃,照說陳家正是風光,難道,還能出什麼事情嗎?
  她百思不得其解。
  半月之期說快也快,霍嫵在宮門與國公府間兩頭來回,樂得自在。時間轉瞬即逝,一眨眼便到了陳思璇出嫁的日子。
  陳家富庶,這天滿城紅綢,嫁妝一路從城西抬到城中的淮王府,看得老百姓們瞠目結舌,論及排場,不輸太子妃當年。
  陳思璇端坐在銅鏡前,取了眉黛細細描畫,又拿出唇脂薄薄地塗在唇上,輕輕一抿,唇瓣紅潤豐盈,更為她添上喜色顏色。
  全福太太為她將長髮盤起,戴上金玉打造的珠冠,陳思璇抬手,撥弄了一下額前那顆米粒大小的珍珠。
  那位全福太太年事已高,渾濁的眼裡帶著欣羨,道:「王妃出閣的釵環真是一等一的好。」怪不得有人傳,陳家家底豐厚,腳踩著的都是玉石哩。
  陳思璇看著鏡中的自己,她身披吉服,妝容精緻,佩戴的珠冠更是巧奪天工,一看就知價值不菲。
  這份頭面是陳縱前些天捧來給她的。陳縱少時離家,性情舒達,手裡的財物或換來美酒與友對飲,或隨手擲給了街邊貧苦人,總歸是留不長的。京中陳氏的銀號鋪面,自她進京後,父親便交給了她主理,這些日子,陳思璇從未聽見過陳縱從賬上支銀子的消息。
  也不知打她定下這門親事開始,陳縱攢了多久,才能在她大婚前為她送上這一份禮。
  陳縱帶著錦盒來找她時,磕磕絆絆地說了一大堆,不外乎是叫她日後好生照顧自己,若有什麼不妥之處,又或是淮王待她不好,總有他這個做哥哥的替她出頭。
  說來說去不過是老生常談那幾句話,實在是乏善可陳。
  只是,他是唯一一個與她說這些的人,就連父親,也只是告訴她,日後要與淮王夫妻和順,更不可忘了,她到底是姓陳。若他日有個萬一,她也該認清自己的立場。
  姑姑在宮中那麼多年,大頭來還只是個淑妃,即使再得盛寵,也就是個妃妾了。是以,父親在她身上寄予厚望,一心指著她能坐上皇后的寶座,母儀天下。
  有時候陳思璇會想,他們這些人和陳縱,還真不像是一家人。
  無論是她還是父親,甚至是已逝的母親,她們骨子裡留著的,都是自私利己的血,只要能能到想要的結果,即便手段再陰損,再有違道德倫常,她們也會毫不猶豫地去做。
  相比之下,陳縱簡直像是一隻被扔到狼堆裡的羊。
  稍不注意,就會被人抽筋扒皮,連根骨頭都不會給他剩下。
  她想,若是哪一日,叫她這位兄長知道,她們本不是一母所出,而他的生身母親早就慘死在母親手中,可他卻一無所知,反而認賊做母多年,甚至在她去後,還對著自己這個妹妹照拂有加。
  如果他知道……她想,到時候,他或許會崩潰的吧。
  「思璇,思璇?」身邊的女伴推了推她,笑道:「你在想什麼呢,想得如此如何,我連著叫了你許多遍,你都沒聽見。」
  另一人打趣道:「那還用說,自然是在想淮王殿下嘍。」
  「淮王殿下丰神俊逸,又是個文武全才,更難得的是,他對先頭的王妃這樣重情重義,想必對思璇也會很好的。思璇,我可真是羨慕你啊。」
  「你啊,就知道嘴上說說羨慕,你倒是像思璇這樣多靜下心來看看書,所謂腹有詩書氣自華,也省得人家小郎君們覺得你空有容貌,實則不過是個繡花枕頭。」
  女郎們嬉笑著鬧作一團,又三三兩兩地跑去外頭,看她們刁難新郎官。
  在這當中,陳思璇倒成了她們中間最淡然的一個,她始終安靜地坐在那裡,掛著溫婉的笑容看她們嬉鬧,從容的不像是在參加自己的婚儀,而更像是個誤入其中,正巧坐下來看場戲的過客。
  屋外有輕叩門扉的聲音響起,有人道:「思璇,快開門吧,哥哥背你上轎。」
  屋內的女郎們頓了一下,隨及你推我搡地鬧開了。
  「怎麼這麼快,還以為能多為難淮王殿下一會兒呢。」
  「呀,思璇,你這口脂還得再補補,團扇呢,快把團扇拿來!」
  女郎們快手快腳地將帶著香薰味道的團扇塞入陳思璇手中,又為她整理好裙角,眼見再挑不出錯來了,這才款款把門打開。
  陳縱平時不太注重面子上的東西,錦衣玉食可以,布衣蔬食亦能從容。今日卻極少見的穿了身錦衣寬袍,烏髮以玉冠高束,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陳思璇恍然發覺,原來這個總想著快意天涯的兄長,竟也有這樣沉穩可靠的一面。
  陳縱轉身蹲下來,反手拍拍自己的背,道:「放心大膽地上來吧,我不會摔著你的。」
  陳思璇抿了抿唇,緩緩爬到了對方背上,伸手圈住陳縱的脖頸。
  陳縱站起來,雙手小心翼翼地拖著她,他的背堅實寬闊,陳思璇靠在上面,無端覺得安心。
  她像是一葉在溪流上漂泊已久的扁舟,如今終於有岸可依。
  「哥哥……」她開口道,「多謝你。」
  除了小時候那段無憂歲月,陳思璇對他,總是一板一眼地喊著兄長,尊敬有餘,親近不足,如今這一句軟糯的哥哥一出口,一時間叫陳縱還真有幾分受寵若驚了。
  他將她往上顛了顛:「這有什麼值得謝的,我是你親哥,這種時候,理應是由我來背你出閣的。」
  陳思璇笑而不語,只是圈著他的手又更用力了些。
  待背至轎輦前,陳縱才將她放下來,將她的手放在衛藺灃手裡:「思璇日後縱有什麼不好的地方,還望殿下多多包容,好好善待她。」
  衛藺灃笑道:「言重了,她既嫁我,便是我的妻室,我自當愛她護她。」
  轎輦一路順著坊市抬向淮王府時,前來觀禮的賓客有些已經到了,在長隨的帶領下被引入席中入座。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1:39:12

第四十九章

  沈容有秦苒相陪,霍嫵就樂得去纏著宋悅,左右現下還沒開席,座次上沒那麼多規矩。何況眾人皆知太子妃與嘉寧郡主親如姐妹,也不會不長眼地多說什麼。
  宋悅為霍嫵正了正發間的珠釵,幾日不見,小姑娘的個子似乎又往上竄了些,她穿了件緞地繡花百蝶裙,外頭套了金線繡牡丹紋的錦衫,眉心點了朱紅的花鈿,更稱得女郎雪膚冰肌。
  雙姝一個明艷,一個端方,嬌俏的那個時不時湊過去說上幾句話,年長的女郎則是縱容地與她答應了些什麼,一看便知感情極好。
  然而事實上……
  霍嫵:「悅姐我都快悶死了,究竟什麼時候才能開晏吶?」
  宋悅:「主人翁沒到,你急什麼,這迎親之事一關一關的,可有的磨呢,哪有那麼快的。再說了,當日我家殿下來接親時,你這攔路虎做的不是還挺得勁的嗎?」
  霍嫵大呼委屈:「這怎麼能同日而語,我可是一心想著要幫你爭口氣的,總不能墮了悅姐你的威風嘛。」
  宋悅打趣道:「既然如此,我就等著你與七弟成就好事的那一日,好好幫你逞逞威風了?」
  霍嫵:……
  悅姐果然是跟著太子哥哥近墨者黑,越學越壞了!
  「既然還得好一會兒,反正在這裡坐著也是無趣,不如讓我到園子裡去轉會兒吧,悅姐放心,這裡到處都是婢子侍從,我就是沒來過淮王府,也不會走錯地方,闖出什麼岔子來道。」
  霍嫵信誓旦旦地道,把宋悅剛想出口的話又給堵了回去。
  本來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嘛,霍嫵心想,王府的構造自有其制式,多半大同小異,她雖說沒來過淮王府,可七哥的裕王府,她卻是熟的不能再熟了。
  淮王府裡的婢子們對著院子的打理顯然是用了心的,各地花團錦簇,讓人移不開眼。接親步驟繁冗雜陳,等這些都結束後,還要等御駕親臨府上,以示恩寵,總歸不是一時半會兒能結束的事。
  直到太陽落山,才聽說迎親的隊伍終於到了大門口。
  霍嫵拍了拍手,正準備從園子裡繞出去,沒成想走得急了想,迎頭就撞上一人。
  那人衣冠楚楚,生得高壯威風,見了霍嫵眼前一亮,似乎想來碰一碰她的手,又不好意思地縮了回去,期期艾艾地喊道:「郡,郡主。」
  好巧不巧怎麼就偏撞上了他呢,對方目光灼灼,霍嫵只好硬著頭皮道:「啊,是趙二郎啊,真是巧了。」
  「趙二郎,我還有事,就先告辭了,二郎請便。」
  見她急著要走,趙諶也顧不得禮數,急忙抓住她:「郡主請慢,我,我有話想要與郡主說。」
  這位趙家二郎據說是不知什麼時候見了她一回,從此一見鍾倩,先後示意了多會,霍嫵雖說早已嚴詞拒絕過不知多少遍,可偏偏對方雙耳緊閉,就是聽不進去,甚至還搗鼓著他父親趙御史向她家提親,偏生旁人還覺著對方情深一片,霍嫵如此冷漠拒絕實在有些鐵石心腸。這一來二去的,鬧得霍嫵現下見了他是活像老鼠見了貓。唯恐避之不及。
  趙二郎道:「郡主,在下是真心傾慕郡主,那日,那日驚鴻一面,郡主的身影便深深扎根與在下眼中,久久未能忘懷,在下……」
  「趙二郎好端端的不在前院呆著吃酒,跑到這裡來做什麼?」
  清朗的聲音在背後響起,霍嫵驚喜地回頭,衛旌笙正站在迴廊下看著他們。廊下掛著的燈籠照得他整張臉半明半昧,愈顯深邃。
  他朝霍嫵才剛招了招手,霍嫵就已經歡喜地朝他的方向撲了過去,站在他身側,不安分地拿手去勾他的衣袍。
  趙二郎愣了愣,才懵懵地道:「見過裕王殿下,只是裕王殿下,您不也是跑到這園子裡來了嗎?」
  衛旌笙理不直氣也壯,半點兒不虛:「本王與霍家二位郎君相交甚篤,自然是受人所托,有事要叮囑阿嫵才來的。」
  「倒是趙二郎,這般不顧禮數拉著郡主不放,實在是有失體統,待本王休沐後得閒,定會過府,與趙老大人一敘。」
  衛旌笙人才出眾,同齡人最怕被拿去和他做比較,若真讓他找上自己父親,趙二郎哪還有好果子吃,他心裡再不情願,也只有戀戀不捨地朝霍嫵行了一禮,道:「先前多有冒犯,還望郡主見諒。」
  但是!他聲音一振,凜然道:「我待郡主的心意昭昭,日月可鑒。莫說郡主如今未嫁,我還有機會,就算郡主嫁人了,我也還是會在這裡,等著郡主和離的那一日!」
  他說完就頭也不回地走了,留下霍嫵廢了老鼻子勁兒才攔住臉色鐵青的衛旌笙。
  「做他的春秋大夢去吧!」衛旌笙咬牙切齒地道,「就是哪天他老得走不動道了,咱們也不會和離!」
  敢挖牆角挖到他這裡,看樣子,他是真的很有必要找趙御史好好談一談了。
  霍嫵順毛擼了半天,才叫衛旌笙平靜下來,兩人黏乎乎地扣著小手,霍嫵問道:「他問的也是,七哥到這裡來做什麼,是來找我的嗎?」
  衛旌笙點了點頭,正色道:「阿嫵,一會兒母后也會到後院與你們共飲,到時,無論聽到前院有任何響動,我要你好好跟著母后和皇嫂,不許出來,也不許胡亂走動,知道嗎?」
  他神情嚴肅,叫霍嫵不自覺地點頭答應,等回過神來,她才憂心道:「是要出什麼大事了嗎?」
  如若不然,他是不會這樣特地過來叮囑她的。
  衛旌笙朝她寬慰地笑笑:「放心,沒事的,有我在呢。」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無端讓霍嫵那顆慌亂的心漸漸平靜下來,她反覆答應了他好幾回,衛旌笙這才肯回去前院。
  望著對方離去的背影,分明還是同樣的夜色,霍嫵卻猛地一陣發寒,蕭蕭樹影在晚風中晃動,發出婆娑的聲響,萬里無雲,只留一彎明月映照在天空中。
  明明是這樣好的光景,卻沒來由地讓霍嫵想到那四個字——山雨欲來!
  陳思璇被送進了喜屋,衛藺灃還在外邊款待一眾賓客。
  他一身大紅的錦袍,金冠束髮,一時被灌多了酒,整個人面色紅潤,醉醺醺的,連走路都得靠侍從攙扶。
  衛泓奕一邊替他將杯中物一飲而盡,一邊哈哈大笑,道:「諸位大人且饒我皇兄一回吧,他的酒量向來一般,喝成這副德行,只怕三嫂她就要不許皇兄進房了。」
  有位老大人笑道:「哎,五殿下此言差矣,人說這天底下有四大喜,久旱逢甘雨,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淮王今兒個可就佔了其中一樁,那可不得好好痛飲一番嘛!」
  「正是這個理兒,來來來,殿下,我再敬你一杯!」
  衛藺灃正要去結果酒杯,忽然搖晃了幾下,竟一頭栽倒在桌板上,不動了。
  勸酒的眾人一愣,隨及哄堂大笑,有人拍著衛泓奕的肩,道:「殿下所言不錯,淮王殿下這酒量,實在是……啊,哈哈,來人哪,還不快去給殿下準備點醒酒湯,再不然哪,王妃可真要惱了。」
  侍從奉命應了一聲,就要打開屋門走出去,誰知他剛要出門,突然就有一隻利箭穿胸而過,他登時倒在了地上,抽搐了幾下,就再也不動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1:39:23

第五十章

  屋內的人們登時一驚,這酒登時便醒了一大半。
  衛泓奕趕忙大喊衛藺灃的名字,試圖把他搖醒,只可惜衛藺灃似乎真的已經大醉過去,愣是沒個反應。
  衛昶霖與衛旌笙對視一眼,默默向前一步,擋在了陛下面前,衛斐昀也有樣學樣,挺起胸膛想要去護著他們,只可惜被自家皇兄毫不猶豫地拎到了一邊。
  門窗被一一破開,院外和屋頂上沾滿了黑巾蒙面的歹人,個個手握長刀,背著弓箭,目露寒意,一看便知來者不善。
  內閣宰輔年事已高,氣勢仍不減當年,他怒氣沖沖地站出來,呵道:「你們是什麼人,竟敢在這裡撒野,是不要命……」
  他話未說完,又是一隻箭設了過來,趁著宰輔大人抬手的間隙,尖銳的箭頭刺穿了他的手掌,將他的手牢牢地釘子了柱子上,血不住地順著傷口往下流,老宰輔忍不住發出一聲哀嚎。
  為首的歹人冷笑道:「老人家,你可以試試看,究竟不要命的是我們,還是你。」
  來赴宴的人裡有長在邊關的武將,也通些簡單的醫理,他走到老宰輔跟前,道了句:「大人,您忍著點。」說罷,便當機立斷地為他拔下箭矢,又撕下自己的衣袍一角為他包紮。
  老宰輔倒也硬氣,連嘴都被硬生生憋著咬出血了,也硬撐著不再喊聲痛。
  那名武將拔下箭矢,細細觀察了一番箭頭箭枝,這才拱手道:「啟稟陛下,如臣沒看錯的話,這應當是蠻人所造的箭。」
  「臣領兵與蠻人鏖戰多年,他們的箭箭頭帶有倒角,臣有把握,不會認錯的。」
  陛下眼睛一瞇,下邊的大臣已是一片嘩然,有個年輕的臣子怒道:「陛下仁慈,願放你們一條生路,爾等既已戰敗,又簽下了免戰協議,何必再要多生事端!」
  「戰敗?笑話!待你們的狗皇帝一死,大昌亂成一片之際,等那時,你再跟我談論誰勝誰敗吧!」
  「來啊,帶走!」
  他話音剛落,一柄柄利刃已經被架在了他們的脖子上,在場的人雖說也不乏武將,只是都是來吃喜酒的,誰又會不長眼地帶著兵刃前來呢,就算奮起反抗,最終還是雙拳難敵四手,除卻身上多了幾個血窟窿外,仍舊是被牢牢縛住,與文臣們一起被捆起來壓了出去。
  不多時,整個屋內便只剩下了幾位皇子與當今陛下。
  前邊這麼大動靜,後院的女郎們也並非一無所知,大半夫人小姐面上已顯出不安來,更有人想要打開門,出去看看外頭是個什麼情況。
  一位貴女剛哆嗦著手指要往門上推,就見突然橫出一隻手,把她的手拍了下去,一個旋身擋在了門前。
  年輕的女郎總帶著幾分傲氣,她本就心慌,又這麼大庭廣眾之下被人給落了面子,當下臉色就不好看了。她皺著眉道:「嘉寧郡主,你這是做什麼?」
  霍嫵堅定地站在那裡,半步也不肯退,她一挑眉,眼中呈現出鋒利的色彩,「如今局勢不明,誰都不要出去。」
  她想起衛旌笙開宴前與她說的話,雖不甚清楚,到底也算是明瞭了幾分,她相信他不會打沒把握的仗,既然如此,她就守在這裡,力求不讓人橫生枝節。
  霍嫵出身將門,平時瞧著嬌軟,可這認真起來還真有幾分父兄的威嚴。
  那女郎聽她這麼說,氣道:「霍嫵!眼下是什麼時候了,你還要仗著你的郡主身份如此胡亂專行嗎?萬一真的出了什麼事,這種結果,你可擔待不起!」
  「是啊,不管究竟發生了什麼,咱們總得直到個分明才是啊!」
  一時之間眾說紛紜,皇后端坐在高位,冷眼打量著各家女眷的神情,「郡主說的話不作數,那本宮的話,諸位也不願意一聽了嗎?」
  嘈雜聲瞬間就輕了許多。
  皇后轉向霍嫵時,面上面帶了幾分慈祥,她朝她招招手,笑道:「阿嫵,到本宮這邊來,沒得讓你在那兒堵門的道理。」
  霍嫵走上前去,朝她福了一福。皇后道:「你該說的都說了,不必再費口舌。」
  她冷聲道:「若誰還想走出這扇門,就儘管去!真有個什麼萬一,記著都是自個兒的惹出來的事,與人無尤,也別想賴到旁人身上來!」
  皇后這一發話,眾人互相交換了一下眼神,雖還是有些不甘願,到底不再鬧了。
  前院。
  幾位皇子被縛了雙手捆起來丟在牆跟邊上,衛斐昀還在執著地想去晃醒衛藺灃:「皇兄,皇兄你可醒醒啊,哎,皇兄……」
  陛下歎道:「老三,起來吧,事已至此,你就別裝了。」
  衛斐昀一怔,下意識地扭頭過去,就看見衛藺灃眼皮一跳,他睜開眼,一雙眼明亮如昔,哪有半分醉意,他站起來,手一用力就脫出了縛著的繩索。
  衛斐昀結巴地道:「皇,皇兄,你這是……」
  衛藺灃微微一笑:「好弟弟,為兄一會兒再與你解釋。」
  他說著,一振寬袖,朝陛下深深一揖,道:「兒臣,拜見父皇。」
  陛下平靜地看著他,眼底一片晦澀,歎道:「這麼多年來,孤待你與你母妃向來不薄,一貫恩寵有加,想不到,你竟真能做出這等狼子野心的事!」
  衛藺灃道:「父皇嚴重了。只是不知父皇是如何發覺事有蹊蹺的呢?」
  「若真是蠻族人,他們不會蠢到拿自己的箭矢公然行刺,你這麼做,不過是想轉移大臣們的視線,妄圖禍水東引,給自己留下更多籌謀的時間,更何況,又有誰會想到謙恭仁和的淮王竟敢在自己府上,在你的大婚之日,弒殺君父,妄圖奪位呢!」
  陛下長歎一聲:「老三,你可真是打得好算盤啊。」
  「父皇嚴重了。」衛藺灃的視線在衛昶霖身上一掃而過,「父皇在位以來,立下不世功績,兒臣歷來欽佩父皇,只是太子殿下昏聵無能,又親佞臣遠忠良,無法擔起執掌大昌的重任,是以,兒臣才想懇請父皇,廢除太子,以正朝綱!」
  「哈哈哈哈,好一個親佞臣遠忠良啊。」陛下冷笑道,「那你的意思,太子不賢,孤該當以何人替之,你嗎?」
  衛藺灃道:「兒臣雖不才,但承蒙父皇信任,自當願意為君夫效勞。」
  「呵。」屋內的角落裡傳來一聲輕蔑的笑聲,衛旌笙看著他,眼中帶了明顯的鄙夷,「三皇兄真是好大的口氣,要說親近佞臣,您與陳家同氣連枝,若父皇真將這大昌江山交到你的手裡,也不知假以時日,我大昌到底是信衛,還是信陳了。」
  「皇兄,你這般汲汲營營,一心只盯著大位,有可曾著看看一看這天下民生,昏聵無能,這話,為弟的原樣奉還給皇兄。」
  「七弟過慮了。」衛藺灃道,「我知你向來與衛昶霖叫好,只可惜此一時彼一時了,他自身難保,你又何必多費口舌呢。」
  「七弟,你說話做事如此沒個顧忌,是真當你脖子上的刀是拿來看的嗎?」
  衛旌笙又看了他一眼,所幸闔上雙目,不理他了。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1:39:51

第五十一章

  衛藺灃沒想到性命都已經被他捏在手裡了,衛旌笙居然還敢這樣落了他的面子,他轉向陛下,咬牙道:「父皇,還請父皇寫下禪位詔書,將皇位傳給兒臣,否則,兒臣手下的手,可就要提不動刀了!」
  陛下失望道:「想不到,你竟如此冥頑不靈,藺灃,你太令人失望了。」
  「這帝位,孤就算傳給外姓人,也不會傳給你,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衛藺灃道:「父皇不必這樣鐵齒,如今百官皆為兒臣所控,就算真出了個什麼意外,父皇與諸位兄弟出了差池不慎命喪,父皇信不信,就算沒有那道詔書,兒臣也一樣有本書坐穩這張帝位!」
  自然,如此一來,少不得就要多花好些公夫,哪比得上詔書在手,名正言順。
  陛下道:「衛藺灃,孤巴不得從沒生出個你這麼個兒子,孤自問待你,比待你其他兄弟不差,甚至更好上幾分,沒想到居然養大了你的心腸,叫你別成了這樣一個狼子野心,毫無良知法紀的孽障!」
  他說完這句話便咳了幾聲,衛昶霖急急地喚道:「父皇!」
  衛藺灃臉皮一抽:「我狼子野心,父皇,您可真是好記性,您莫不是忘了,當初,是你對我說的,這天下,是我衛家的天下,等父皇多年後,這天下,是要交到我等手裡的,這番話,兒臣日日銘記於心,可父皇你呢,你一心只想著扶植太子,何曾把我這個兒子放到眼裡過!」
  「論文論武,我哪點不如他衛藺灃,我入朝以來,父皇交給我的差事,我又有哪一件沒有做好了,就連我母妃的出身,也絲毫不遜於皇后,為何,為何我從小就要低他一等,以後也要在他的面前卑躬屈膝,父皇,你告訴我,這究竟是個什麼道理!」
  「你,糊塗!」陛下愕然道,「不錯,孤的確說過這樣的話,可孤的意思,是要你們長大後好生輔佐你們皇兄,兄弟齊心,方能成就大事。太子自小聰慧過人,長大後又是個又能為的,論朝堂制衡,知人善用,他不必孤遜色幾分,所缺不過閱歷爾,更難得的是,太子能堅守己身,心中一片清明,但只這一條,便已勝你良多。」
  「遑論太子是嫡是長,自他幼時便立了太子的,孤敢說,孤從未動過你說的心思,要從你們中擇取一人,將太子取而代之。」
  什麼?
  衛藺灃眼裡流露出頃刻的茫然,難道這些年,他所堅持認為的,竟都是錯的?
  父皇,居然從未生過將那個位子傳給他的心思,那他這麼多年的努力,這許多籌謀,又算個什麼?
  不,他不相信!
  陛下握著扶手,道:「藺灃,你終歸是我兒子,雖犯下天大的不是,只要你現在收手,為父會留你一條性命。」
  「收手?哈哈哈!」衛藺灃慘笑道,「父皇啊,我現在收手,你告訴我,我還能留下什麼,不過是一輩子被圈禁在暗無天日的地界,守著一方小小的天空過日子,連最底下那些人都可以踩到我頭上來,處處仰人鼻息!」
  「父皇,不論你說的是真是假。」他眼中隱隱有一道水光劃過,終究化為狠厲,「走到今時今日這般田地,兒臣,已經回不了頭了。」
  他閉上眼,抬手向後一招:「來人吶,動手!」
  隨著他這一聲令下,刀劍入體的聲音不斷傳來,他的人卻一個個不斷地倒下,有另一幫人闖了進來,下手迅猛乾脆,未等他們舉刀,頃刻間就將他帶來的人殺了個乾淨。
  衛藺灃站在原地,眼中劃過一絲茫然,兩柄長刀架在了脖子上,他被人從後邊踢了一腳,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陛下從座位上站起來,緩步走向他:「你我父子,何至於此啊。」
  「原來,原來父皇早就察覺了,是不是?」衛藺灃逐漸反應過來,他慘笑一聲,道:「我可真是自作聰明,還以為勝券在握,沒想到,竟成了個跳樑小丑,白白地給你們上演了一齣好戲。」
  「住口!」陛下怒道,「孤一次又一次地給了你機會,你不顧大局,竟已蠻族暗通曲款,光這一條,就足以讓你幽禁至此!孤本以為你會有所悔悟,不想時至今日,你仍然是這副德行,你,你實在是太令孤失望了!」
  「父皇啊父皇,你說的這麼好聽,好像真成了個慈父了。」衛藺灃低低的笑起來,「你一步步縱容我,讓事態發展成現在這個局面,不就是想趁這個機會,將陳氏一族一網打盡麼,何必說得這麼好聽呢?」
  「你!來人,將這個逆子給孤帶下去!」陛下背過身去,不願再看到他。
  「讓開,不用你們推,本王自己會走!」衛藺灃朝著陛下的方面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父皇,就此別過了。」
  而此時的衛泓奕,已經徹底呆住了。
  喜房內,陳思璇手執琉璃團扇,端莊地坐在榻上,纖長的睫毛一顫一顫的,像是只受傷了的蝴蝶。
  門突然被人從外面一腳踢開,為首的不是面如冠玉的淮王殿下,而是一身戎裝的漢子,身邊的僕婢們嚇了一大跳,慌裡慌張地要將人趕出去。
  「你是什麼人,竟敢如此放肆,王妃的屋子也敢擅闖?」
  「王妃?」將士嗤笑一聲,將老嬤嬤一把推開,「連淮王都沒了,哪裡還來的什麼王妃?陳家娘子,跟我走一趟吧。」
  看樣子,是沒成了。
  陳思璇覺得自己很奇怪,事情到了這般田地,她居然沒有預想的那般慌張,大底種種潔具她都已經預料過,真正到來時,反倒像是在夢中。
  她將團扇丟到一旁,露出姣好的面容,從容不迫地道:「可否請將軍待思璇通傳一聲,就說陳家長女有要事,求見陛下。」
  那人沒有回話,眼底的輕蔑已經說明了一切。
  也是,此夜一過,什麼淮王,什麼陳家,只怕都成了泡影,她現今不過是一個階下囚,哪有什麼資格面聖呢?
  她輕歎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陳家立於嶺南多年,扎根甚深,即便是陛下,一時半會兒的功夫也難以清掃得乾淨,思璇願意助陛下一臂之力,幫陛下掃平陳家。」
  「你是陳家人,誰知道你說的是真話假話。」
  「陛下信與不信暫且不提,將軍不過是代為通傳,無論結果如何,都怪不到將軍的頭上,若是成了,自然也少不了將軍一份功勞,難道將軍依舊不肯嗎?」
  那位將軍雖仍是將信將疑的態度,但還是跑了一趟。不多時,便帶來了陛下的口諭。
  陳思璇珠釵盡卸,抹了紅妝,露出乾乾淨淨的一張臉,她沉默地在那堆兵士的押送下走了出去,路途中不乏哭喊絕望的王府下人。
  即使他們什麼都不知道,可身在淮王府,就注定他們活不成了。
  她抿了抿唇,保留著最後一份驕傲,踏步進了屋內,雙手交疊,緩緩跪了下去,「參見陛下。」
  「你說,你願助孤,清掃陳家?」陛下道,「你倒是聰明,你說說,你有什麼要求,可是想讓孤留你一命?」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1:40:09

第五十二章

  陳思璇道:「罪女知曉家父惡性,卻隱而不報,已是大罪,不敢求陛下饒恕。只是罪女的兄長陳縱對此事的的確確是一無所知,實屬無辜,陛下英明,相信陛下知道罪女所言不虛,因此,罪女懇請陛下,此時終了後,能放過兄長。」
  「哦?你不為自己求,卻是為了你那個兄長?」陛下怪道,「你可知道,你出首陳家,在陳家人心中,只怕恨你不亞於孤,你,可就成了陳家的千古罪人了。」
  「陳家已無,罪不罪人的,思璇並不在意。」
  她的骨子裡究竟涼薄,自身都難保了,她所能做的,也只有盡力一試,能不能就下陳縱,權當是還了他多年愛護之心。
  「陳縱他,到底是陳家的嫡長……」
  陳思璇呼吸一緊:「請陛下放心,兄長一生所願,不過是快意江湖,從不想涉足朝堂,陳氏既倒,兄長不會有本事作亂的。」
  「想不到,你對你兄長倒是兄妹情深。」陛下思索片刻,終於點頭道:「好,孤答應你。只是從今往後,你兄長不得再姓陳,終此一生,亦不可進京一步。」
  陳思璇淚盈於睫,叩拜道:「多謝陛下。」
  能有此結局,已經很好了。
  「陳家歷年來的賬冊歸檔,罪女會整理出來交予陛下,還請陛下放心。」
  「去吧。」陛下揮手道,「孤答應你的事不會食言,此事過後,孤會留你一具全屍。」
  「謝陛下。」
  霍嫵坐在宋悅旁邊,緊張地盯著門口,雖說對七哥有把握,可擔心這種事,哪裡是她自己能控制得了的。
  宋悅時不時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撫,輕聲道:「安心,七弟不會有事的,他可捨不得你。」
  「悅姐,都這種時候了,你還說這話來笑話我。」
  這時,門扉被叩響,屋內女眷們具是一陣瑟縮,才聽見外頭的人道:「母后,兒臣前來護駕,還請母后開門。」
  是衛昶霖的聲音!
  宋悅心裡一鬆,面上浮起喜色,她望向皇后,見皇后笑著朝她點了點頭,這才吩咐婢子去將門打開。
  衛昶霖端方地走了進來,躬身道:「賊子已就擒,讓母后與諸位受驚了,是昶霖的不是。」
  他說完,與宋悅又交換了一個眼神。
  一切盡在不言中。
  「孽黨已除,各位大人平安無恙,還請諸位放心。各府的馬車已在外等候,各位待清查過後,盡可歸家了。」衛旌笙走進院內,先是朝皇后一揖,待站直後,又往霍嫵的方向看了又看,見她活蹦亂跳的,這才徹底安心。
  皇后點點頭,誰也沒有提到這場婚事的主角,出了這麼大的事,淮王去了何處。
  霍嫵繞到沈容身邊,跪坐下來,在她耳邊道:「母親,一會兒你和嫂嫂先回去吧,我,我還有些事……」
  沈容皺眉,剛想問她出了這麼大的事,她還想去哪裡野,早些回府才是正經,就見霍嫵雖然是在和她說著話,眼神卻不是在她身上。
  沈容並非沒有年輕過,這樣的小女兒情態,她心裡哪還能不知道呢。
  罷了,女兒長大了,自有她的緣法,她道:「不可晚歸,若過了門禁仍不見你回來,我可是要罰的。」
  「知道了。」迎著一旁嫂嫂促狹的目光,霍嫵只得連連保證,「母親放心,我心裡有數。」
  這場驚變等到天亮,勢必會在朝野中引起一片軒然大波,謀逆這樣的事,看陛下的態度,勢必是要牽連出一大片來了。
  陛下對此事雖說早已知情,但終歸心情鬱鬱,把事情交給衛昶霖善後,自個兒先擺駕回宮了。他這一走,衛旌笙也沒了個顧忌,光明正大地裝作舊傷未癒的樣子先行一步,將那些個瑣碎的事情全扔給了衛昶霖,絲毫沒有為兄分憂的意思。
  衛昶霖氣到仰倒,說什麼舊傷未癒,還敢不敢更糊弄他一些!
  衛旌笙躲了個懶,從王府後院的角門上了馬車,兀自溜了。自然,他沒有忘記樂顛顛跑來找他的小姑娘。
  等下了車,他牽著霍嫵緩緩走在坊市內,寬大的衣袖恰如其分地遮擋住兩人相扣的雙手。
  即使已經入夜,坊市裡還是熱鬧的很,雜耍的漢子在街頭大聲吆喝著,街邊的攤子點了燈,昏黃的光暈下是食物撲鼻的香氣。
  這一夜的變動最多只會成為百姓們茶餘飯後的閒談,不會對他們的生活產生多大的影響。
  霍嫵問道:「七哥,你就這樣走了真的好嗎,我彷彿聽見太子正忙著四處找人尋你呢。」
  事實上,衛昶霖的原話是——「快把衛旌笙給我逮回來,別想什麼事都丟給我!」
  衛旌笙道:「無恙的,太子殿下身為大昌未來的君主,責任重大,多多歷練對他才是好的,這點小事不用我去為他出主意。」
  霍嫵歪頭看他,笑道:「那你這大昌裕王又怎麼說呢?」
  「正是因為太子勤勉,我這個裕王才能安享俸祿,我沒什麼志向,只想一直像現在這樣帶著你,一路吃喝玩鬧地走回家,還望郡主不要嫌棄我啊。」
  「不嫌棄你!」
  原本從坊市走到霍府的距離並不遠,可衛旌笙陪著霍嫵悠哉游哉地逛過來,竟也花了不斷的時間。
  快到霍府門口的時候,霍嫵才拉住了他:「七哥,你就送我到這裡吧。」
  衛旌笙知曉她的意思,只是想再逗逗她,便道:「怎麼,是怕我被你父兄看見,給亂棍轟出去,以後還在門上立塊牌子,上書衛旌笙與狗不得入內?」
  「我父親和兄長才不會這麼失禮!」霍嫵瞪了他一眼。
  衛旌笙摸了摸鼻子,心道,這可不是什麼失不失禮的,平心而論,如果換做是他與阿嫵日後有了個同她一般性情的女孩兒,若有人要上門求娶,他也定是不會給對方好果子吃的。
  霍嫵牽著他的手晃了晃,她又長高了些,可還是比衛旌笙矮了一截,衛旌笙正看見女郎頭頂那個小小的發旋兒。
  她有些不好意思,紅著臉跟他道:「其實我是想說,等過幾日,七哥就正經來家裡一趟吧。」
  等事情真正安定下來了,你就正式向父親母親提親吧。
  衛旌笙被這巨大的驚喜打得一時有些暈頭轉向,良久不見他答話,霍嫵剛要抬頭,就覺得腳下一輕,她壓低了嗓子驚呼一聲,整個人被他抱在懷裡,在半空中轉了個圈兒。
  他身上那股濃濃的喜意感染了霍嫵,霍嫵不禁低下頭,與他鼻尖蹭著鼻尖,雙唇若即若離。
  衛旌笙道:「阿嫵,我很高興。」
  「謝謝你。」
  霍嫵鼻子一酸,她心想,不,是我應該謝謝你。
  「還不放手,是想做什麼?」
  霍啟衡陰森的聲音從府門那兒傳來,衛旌笙胳膊一抖,還是先穩穩地將霍嫵放到了地上。
  霍家父子三人正陰惻惻的打量著他,霍啟衡甚至已經默默地擼起了袖子,正打算讓侍從去府裡給他取來趁手的兵器,霍家兄弟倆無視了妹妹渴求的眼神,擺明了是站在父親這一邊,沈容與秦苒則是一臉的不忍直視。
  顯然,什麼該看的不該看的,可憐的老父親已經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霍嫵:……
  她艱難地開口:「七哥啊……要不,你趕緊先跑吧。」
  此時不走,她怕從此見到的衛旌笙,就是缺胳膊斷腿的了呀!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1:40:24

番外篇一(1)
 
  自家閨女才多大啊,都還沒及笄,居然就被人給這麼騙走了,霍啟衡氣得不行,長吁短歎了一宿,硬是沒睡著。
  雖說這裕王方方面面都不錯,他平時也對他欣賞有加,可這看後輩的眼光和看女婿的那能一樣嗎,這會兒他再去瞧他,便是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年紀太大了些,這身子骨從前也不好,還是這幾年才康健起來的,將來不會讓他寶貝女兒做寡婦吧……
  沈容倒還好些,她雖然驚訝,但此前秦苒對她旁敲側擊的,她心裡也有了些成算,只是沒想到,還真是那位霍嫵七哥前,七哥後的裕王。
  看著女兒小心翼翼的目光,沈容心中直發笑,她還真當自己是棒打鴛鴦的惡人了,此前提的種種要求,總歸敵不過霍嫵喜歡,再說了,衛旌笙對阿嫵這麼多年的好,她又不是木頭人,哪還能無動於衷呢。
  只是就連那兩個不成器的小子都知道了,自己這個做母親的竟還被瞞在鼓裡,實在是可氣,這才故意板著臉,嚇嚇她罷了。
  霍嫵嚇得不行,連忙趕走了衛旌笙,一連好幾日在父母面前作小服低的,乖得不像話。
  她心虛地很,這些天也就安生地呆在府裡不出門,卻不知外頭早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淮王衛藺灃,協同外戚作亂,意圖謀反,已被下了大獄。宮裡的陳淑妃被褫奪了位份,禁與自己宮中,她脫簪待罪,費勁辛苦跑了出來,苦苦跪在宮門前哀求,陛下也不肯見她一面,只告訴她,若再做糾纏,便於旁的陳家人一個下場。
  就連先前對謀反一事並不知情的衛泓奕,也被擼了王爵,成了個白身,今生是再無出頭之日了。
  陳家百年世家,一夕之間樹倒猢猻散,陛下擺明了是要拿陳家開刀,好好磋一磋世家大族的銳氣,朝野上下人人自危,自然不會有誰想不開的要去替陳家人說話,省得一不小心,就被扣上個亂黨的嫌疑。
  陳思璇將陳家這些年的賬冊陰私全數交給了陛下,給陛下省了不少事。陛下看她也沒有那麼厭惡了,還好心派人告訴她,不日便要將陳縱送離京畿,要不要在離開前再讓她於其見上一面。
  陳思璇跪在地上,想了想,還是拒絕了。
  此次一生一死,天南地北,見與不見又有什麼分別。
  等宮人走後,她才站起來,坐到妝鏡台,緩緩理順頭髮,為自己梳妝打扮。
  從前陳家最鼎盛的時候,她出入間僕婢成群,這種事情哪用得著自己動手,更別提是這種劣質的香粉眉膏了,別說是她,就連她的貼身侍婢,也是不屑去用的。
  待整理完了,她盯著鏡子看了好久,突然癡癡地笑起來,拿起梳子狠狠朝銅鏡擲了過去,將鏡子砸了個稀碎。
  陳思璇慢條斯理地整了整裙子,推開屋門走了出去。
  這處院子地處荒涼,院外的大門緊閉,每日除了一日三餐,再不會有人進來,陛下未曾下旨非要她去死,只是要她這麼活著,她做不到。
  她安靜地靠著院裡的枯樹坐下,心想,這樣的時節,外面肯定開滿了花了吧。
  真可惜,她是看不到了。
  陳思璇笑了笑,從腰封那裡取出一定小小的金錁子,默默吞了下去,尖銳的觸感劃過她的喉管,她皺著眉,指尖在掌心摳出了血,死咬著不讓自己吐出來。
  兄長,你說過的外頭的好風光,我無緣去看了,只盼你能得償所願,不負此生才好。
  陳思璇慢慢閉上眼,嘴角仍帶著笑意,放任自己沉入漫無邊際的黑暗中。
  陳縱自婚儀那日起,整個人就變得渾渾噩噩的,他被關押起來,看著父親被拉出去嚴刑審問,看著族人們一個個憤怒哭嚎,他麻木地坐在角落裡,等待著最後的宣判。
  陳家抄家滅族,陳年男丁五服內的一併處死,其餘發配邊疆,婦孺一律變賣為奴。
  旨意一下,又是一陣哀嚎,所有族人無一不是痛罵著他的父親,指責他將陳家帶入了這樣的深淵之中,就連陳縱身上,也被唾了還幾口口水。
  父親動了動嘴唇,始終沒有說話。
  陳縱原以為,他也逃不過這樣的結局,心裡也總好了準備,不想,他卻被帶去換了套乾淨的布衣,帶出了天牢。
  那位身著官服大人將一個包袱連同馬匹送到他手裡,道:「走吧,從今往後,你記住,你不再是陳家人,你,你的子孫,永遠不要再到京裡來了。」
  陳縱錯愕道:「為什麼?」
  為什麼會放過他,他,他是陳家嫡系長子,照說是怎麼也逃不掉的。
  官員不耐道:「哪有那麼多為什麼,陛下查清了此事與你無關,決定放你一條生路,真是,不用死了還不好,快點走吧。」
  可是,如果真是因為這樣,不該死的陳家人多了去了,怎麼也不會是他被放過啊。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1:40:35

番外篇一(2)

  陳縱不解,可見那官員臉上已是十足的不耐煩,他也就不再多問下去,眼見那人要拂袖而去,陳縱這才急急地拉住他,問道:「我有一事,想向閣下打聽。」
  「何事?」
  「閣下可知,我妹妹,就是原本定下的淮王妃,她現在怎麼樣了?」
  那官員思忖了片刻,才道:「她啊,也算她有福氣,識時務,早早交代了,陛下仁慈,免了她一死,只是被圈起來了,但是吃喝無憂,你就放心吧。」
  陳縱心中的那塊巨石陡然落下,他原本還擔心,以妹妹的驕傲,若要她從此為人奴僕,她怎麼肯呢。
  如今雖然不得自由,比之他人的結局,已經是很好了。
  見他轉身上馬離去,另一個官員才走過來,撞了那官員一胳膊肘,道:「唉,你騙他做什麼?」
  官員給了他一個白眼,道:「難道要我老實告訴他,你妹妹吞金自殺,早就下黃泉了,那他聽了還得了,萬一哭著喊著鬧出點什麼事來,麻煩的不還是你我。」
  「反正他這一走,也不能回來了,所幸騙騙他得了唄。」
  「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這陳家那個娘們兒心可真夠狠的啊,吞金吶,那得有多疼,也虧她對自己都下得去手。」
  「可不是嗎,都說這最毒婦人心……」
  包袱裡是幾錠銀子和兩套換洗的衣物,陳縱背著簡單的行囊,牽著馬走在坊市上,可他的心境,卻與以往大不相同了。
  他從前想要的無非就是像現在這樣,沒有家族束縛,快意天涯,可如今,他失去了至親,唯一的妹妹,此生也再無緣相見,分明艷陽高照,陳縱卻覺得從心裡一陣發涼。
  「陳表兄?」
  一個輕柔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陳縱回頭看去,正是霍嫵。
  陳縱囁嚅了幾下,還是規規矩矩地喊她:「嘉寧郡主。」就像那根無緣送出去的髮簪,現在的他,已經沒有資格再喊她一聲阿嫵了。
  霍嫵見了他也很驚訝,陳家謀逆的事她清楚,雖然覺得陳縱應與此事無關,只是這種事,已經不是她求情與否就能干涉的了,她心裡為他可惜,卻也無計可施。
  陳縱把那官員告訴他的說辭說與霍嫵聽,霍嫵這才恍然,又問他:「那你以後可有什麼打算?」
  陳縱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只能是走到哪兒算哪兒吧。」
  「我從前一直以為父親是為國為民,風光霽月的人物,小時候更是一直以能有這樣的父親為傲,怎麼……」他看著她,眼裡透著茫然,「一夕之間,什麼都變了呢。」
  這種事情,霍嫵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陛下懲治罪人,自然是沒有錯的,只是陳縱想要從這件事情裡走出來,只怕還要好長一段時間才行。
  霍嫵道:「我記得,表兄從前與我說起在外遊歷的事情時,是有一位師傅的?」
  「是啊。」陳縱道,「郡主……你,不必再叫我表兄了。」他不配了。
  霍嫵才不理他,只道:「既然如此,表兄就算不得舉目無親。」
  「都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表兄還有從小教你育你的師傅在世,他若得知,自然是不想你渾渾噩噩度日的。表兄不如去找到他,好好孝敬師傅他老人家,從此行走天下懲惡揚善,也算是為百姓做了好事了啊。」
  「天大地大,師傅行蹤向來飄忽不定,只怕不好找。」
  見陳縱神情有所鬆動,霍嫵心裡一喜,剛想再接再厲多勸他幾句,就有另一個人打斷了她剛要說的話。
  「陳兄還是早些離京吧,再耽擱下去,父皇知道了,只怕要生出許多事端。」衛旌笙一板一眼地道。
  陳縱回神,忙道:「是,殿下。」
  他現在誰沾誰臭,就算霍嫵自己不介意,他也不該在大庭廣眾之下和霍嫵再多說些什麼了。
  陳縱朝著二人又是一揖,這才牽上馬走進人群中,走了幾步路,他忍不住又回頭朝霍嫵望了一眼。
  霍嫵正鼓著臉和衛旌笙不知在說些什麼,衛旌笙笑著回了她幾句,兩人明明什麼都沒做,卻讓人覺得他們親如一人,任誰也插不進去的。
  這個他懵懂傾慕的女郎,終會有人護持,有淮王在,她想必一生都會笑得像此刻一般開懷。
  陳縱再無留戀,騎馬出了城門。
  城外,正有一個鬍子拉碴的老人騎在馬背上,嘴裡叼了根稻草,百般無賴地等著他,陳縱見了老人,眼前一亮,趕忙駕馬過去。
  「師傅,您怎麼來了?」
  老人罵罵咧咧的道:「我怎麼來了,還不是來給你小子收屍的,沒想到你命倒是大。」頓了頓,老人才又開口道,「瘦了不少,果然這京裡不是什麼好地方。」
  「得了,臭小子,跟師傅走吧。」
  「徒兒啊,為師可約了五月與人在揚州鬥酒,你可別耽誤了為師的大事!」
  「師傅你年紀大了,杯中物還是少飲些的好。」
  「嘿,你小子,怎麼跟師傅說話呢?該打!」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1:40:46

番外篇二(1)

  霍嫵的婚事定在了她及笄後的第二年開春。
  霍啟衡對此很是不滿,照他的意思嘛,女兒還小,就是再多留幾年也是使得的,何必急著嫁出去呢。正好,還能多考量衛旌笙幾年。
  沈容給他氣得不行,要真按著霍啟衡的想法來,他怕是要將阿嫵留到二十幾歲還不肯放手。
  這怎麼行呢。
  裕王年紀還比阿嫵大上幾歲,尋常勳貴在他這個歲數,膝下早已有兒女繞膝,可他府中乾乾淨淨地,沈容也不好意思叫他苦等。是以,在皇后與她說起此事時,她便含笑應了。
  霍家兩個小子知道後,少不得拉著衛旌笙又是一頓操練。
  衛旌笙對此甘之如飴,婚期訂下的那段日子裡,他整日裡笑得如沐春風,不止同僚,就連衛昶霖見了他都忍不住倒退三步。
  想當初,他娶阿悅的時候,也沒像衛旌笙這會兒高興成這副傻樣啊。
  許是天公作美,二人大婚那日艷陽高照,花開滿城,道不盡的好風光。
  霍嫵的嫁妝是她出生那會兒,霍啟衡就有意為她攢起來的,宮裡的太后與太子妃又著意添了不少,全然是把自己放在了娘家人那一頭,這樁樁件件加起來,不論銀兩鋪面,單嫁妝就足有一百單八台。
  再算上沈容私底下給她的體己,簡直就是把小半年霍家都給了她了。
  霍嫵本想拒絕,沈容卻道:「無礙的,我與你哥哥嫂嫂都說了,他們沒有意見。」
  她最後陪著閨女躺在一張床上,摸著她的頭髮,道:「就算裕王愛重你,可母家給你的東西,才是你立身的資本,這是你的體面。母親就是要讓人知道,你是咱們霍家的明珠,容不得旁人有絲毫的怠慢。」
  「母親啊。」霍嫵軟軟地靠著沈容,包著她的胳膊,「您放心吧,我哪有那麼好欺負,再說了,有七哥護著我呢。」
  「母親還記不記得,我小時候有段時間,經常做同一個噩夢?」
  沈容笑道:「自然記得,你那會子多傻,老想著什麼,會有旁的人來奪了你的身子去……」
  其實,那不是噩夢。
  霍嫵心道,然而這一切,其實她說出來,沈容也不會信的。
  她扒著沈容閉上眼,喃喃道:「母親說一定認得出我,其實不是的。」
  沈容一愣,愛女的話叫她心口忽然一陣銳痛。
  卻聽霍嫵道:「但是七哥,無論我是個什麼模樣,他肯定能認得我。」
  真是個沒良心的小丫頭片子,人還沒嫁出去,心卻早早往那兒偏了,盡幫著裕王說話。
  沈容一偏頭,霍嫵卻已經睡過去了。
  她睡得香甜,彷彿篤定了出嫁後能過得很好,沒有半點新嫁娘的心慌失神,彷彿今夜只是一個最尋常不過的晚上。
  霍嫵第二天天還未大亮,就被人從床上拉了起來,她沒睡醒時向來懵得很,呆呆地坐在凳上,任侍女為她梳妝打扮,說著大堆大堆的吉利話。
  宋悅在霍嫵的姐姐和衛旌笙皇嫂這兩個身份中,果斷倒向了霍嫵這一邊。她親臨國公府,陪這個最寶貝的妹妹出嫁。
  霍嫵一見她就朝她抱怨:「悅姐,開臉可疼。」
  宋悅忍俊不禁:「都是這樣過來的,偏你,跟個小孩子似的,連這都要叫疼,讓人聽了笑話。」
  霍嫵伸開雙臂就要往宋悅懷裡撲,驚地身邊的婢子忙拉住她:「郡主,這可使不得啊,仔細壞了妝面。」
  宋悅把她一力按回凳子上,笑道:「就是,今日這般好看,別弄花了妝。」
  霍嫵平日就是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她本是明媚的長相,今日濃妝,更襯得她膚白勝雪,宛如上好的瓷器細膩姣好,女郎唇色艷麗,一雙眸子烏黑璀璨,奪目逼人。饒是宋悅這般見多了各色佳人的,一時也不由得被晃了眼。
  她讚道:「難怪我進來時,聽別家夫人說,阿嫵絕色,難怪裕王肯苦等多年。」
  霍嫵小小地哼了一聲。
  「好了,我還未問你,你家兩位兄長,是哪個背你出門?」宋悅與她說著閒話,邊順手理了理霍嫵髮冠上的穗子。
  霍嫵肩膀一垮,歎道:「大哥說他是長兄,理應由他來,二哥卻說大哥一直在邊關,還是他與我更親近些,該二哥來背才對,他們兩個自定下婚期時便開始為此事爭奪,一直到昨晚,才算有個了結。」
  宋悅奇道:「哪位肯退一步了?」
  霍嫵托腮道:「誰都不肯退!還是母親站出來說話,叫他們兩個一人背我一段路,這才算了結。」
  這可真是……不止宋悅,連在場圍著的女眷們都忍不住掩唇笑了。
  門外哄鬧了一陣,料想是接親的人到了,只是又等了好久,才有人前來叩門,霍嫵扶額,不必說了,大哥二哥一定又是得著七哥好一通為難。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1:40:59

番外篇二(2)

  她昨晚還特意為此幫七哥說了好話,顯然今日並沒有起到什麼作用呀。
  霍禛背了霍嫵一路,又將霍嫵穩穩地交到霍陵背上,霍嫵聽見他吸鼻子的聲音,小聲問道:「二哥,你哭啦?」
  霍陵倔強地不肯認:「盡瞎說,我堂堂一個七尺男兒,哪裡會這麼容易掉眼淚!」
  霍嫵也不戳穿他,只道:「二哥,就算我嫁人了,也還是會經常回來看你的。」
  「咱們可是血濃於水的兄妹,我還指望著以後二哥能給我撐腰呢,還有啊,若以後我和七哥有了孩子,還得二哥幫我教導不是?」
  女郎的聲音嬌嬌軟軟地在耳邊回想,霍陵心裡老不是滋味,他從小護著的妹妹,怎麼這就要成了別家的了呢。
  他沉默了片刻,才道:「你想的美,誰要幫你帶孩子。」
  霍嫵默默地擰了一把他的耳朵。
  他當著霍嫵是這樣說,可把霍嫵送上轎輦,他卻一把拉住了衛旌笙,沉著臉道:「你若是敢辜負了我妹妹,不管你是什麼身份,我都不會放過你。」
  衛旌笙只道:「二哥寬心,此生,我定不負她。」
  霍嫵到了裕王府後便被送進了新房,她原以為等外頭觥籌交錯的,衛旌笙回來還等好久,便靠著床欄想要微瞇一會兒,不想竟睡了過去,等她醒來時,衛旌笙已坐在桌邊的圓凳上,含笑看著她,眉目間儘是柔情。
  他紅衣烈烈,又飲了酒,臉上有些上頭地泛著紅暈,只那雙眼睛亮得嚇人,他看著霍嫵,像是一條惡龍看守著自己珍貴的財寶。
  霍嫵本就喜歡衛旌笙的長相,此刻為色所迷,一陣發愣,待她回神,才慌裡慌張地拿起團扇擋臉。
  衛旌笙站起來握著她的手放在唇邊親了親,道:「不遮了,還有,這髮冠重不重,先卸下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好不好?」
  霍嫵被他笑得發暈,只曉得傻愣愣的點頭。
  衛旌笙嘴角笑意更深,他幫著霍嫵拆了髮髻,讓一頭青絲柔順地落在肩背上,又往她嘴裡塞了幾塊糕點,這才牽著她的手,帶她推門走了出去。
  霍嫵這才有機會問他:「賓客們都走了?」不像啊,居然沒多鬧上一鬧。
  衛旌笙點頭道:「我裝作不勝酒力的樣子,又有兩位大舅哥幫忙,這才順利脫身。」
  這樣的日子,於其陪著喝酒,他自然是更願意與阿嫵相伴。
  衛旌笙帶了她七拐八拐地,繞至一處院外,他將院門推開,含笑與霍嫵道:「進去看看?」
  霍嫵與他十指相扣,並肩走了進去。
  衛旌笙平和的聲音響起,他道:「中間挖了池子,養了蓮花和魚苗在裡邊,等入了夏,你就可以摘蓮蓬吃,那邊是各式果樹,到了秋天,碩果纍纍,咱們可以一邊在樹下乘涼,一邊拿自個兒種的果子解饞。」
  「院子後邊還種了梅樹,一年四季,咱們都不會缺了景可以看,還能摘梅花泡茶喝。還有,你喜歡的鞦韆……」
  他話未說完,霍嫵就已經轉身鋪進他的懷裡,緊緊地摟著他,只恨不得將雙腿也給纏上去,掛在他的身上。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她悶悶地問他。
  這些話,分明是前世她與他閒聊時隨口說的,不想這個人居然一記就是這麼多年。
  衛旌笙長歎一口氣,他摸摸她的頭,道:「阿嫵,你的心思一點兒都不難猜。」
  自她去邊關走的那一趟,衛旌笙便覺出有什麼不對,等他得知霍嫵見過了許芒,這才確定了下來。
  衛旌笙難以形容他那一刻的心情究竟是驚還是喜,他既心疼阿嫵得知前世種種時的情景,又從心底裡生出一股無法壓抑的歡欣。
  至此,他的霍嫵,終於完完整整地回歸他的懷抱。
  衛旌笙低聲道:「這份禮,夫人可喜歡?」
  霍嫵自然是喜歡的。
  衛旌笙愉悅地道:「我的禮夫人喜歡,那,夫人有沒有為我準備些什麼呢?」
  霍嫵有些不好意思,她暗惱自己粗心,七哥這樣悉心為她,她卻連為他準備什麼東西的心思都沒想起來過,實在是大大的不該。
  她正惱著,就覺腳下一空,整個人被衛旌笙攔腰抱起,他在她唇上啄了一口,笑道:「沒關係,春宵苦短,夫人用旁的來補償,為夫也不介意。」
  霍嫵被他鬧了個大臉紅,卻只是把頭埋進他肩膀,不痛不癢地咬了他一口。
  她小聲說:「好。」
  聲音輕輕的,卻像是有把勾子猛地在衛旌笙心尖上撓了一下,讓他心口一時酥麻,軟的不像話。
  「這可是夫人自己說的。」他聲音帶著沙啞,抱著霍嫵大步走進屋內。
  耀眼的紅燭燃了整夜。
  春色滿園,何等風流。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1:41:14

番外篇三(1)
  
  慶歷二十七年,又是一年大雪。
  霍嫵窩在房中與母親煮著暖鍋,屋裡燒了地龍,又放了銀碳,沈容猶不放心,還是不許她將毛邊大氅脫下來。
  「你啊,都快二十歲了,已是要做母親的人,還這麼不知分寸,越發的小孩子脾氣,真是旌笙寵壞了你。」沈容嘴上數落著,手裡卻沒停下,親自給女兒撈肉片吃。
  霍嫵道:「在母親面前,我可不就是個小孩子嘛。」
  沈容笑著搖了搖頭,心中很是滿足。
  阿嫵嫁與衛旌笙已是第四年,心性依舊保持得如在閨中時一般,可見衛旌笙待她的好。再說了,自二人成親後,衛旌笙也時常帶了阿嫵回國公府探望,甚至願意時不時陪著霍嫵在府裡小住幾日,對霍家眾人亦是事事上心。
  衛旌笙畢竟比霍嫵年長,照沈容來說,閨女這門親事樣樣都好,可女兒這肚子遲遲沒個反應,叫沈容怎能不著急,這幾年她為了女兒,幾乎是把京裡所有的求子廟都給拜了個遍,還托人尋來大把的偏方。
  作為親王,膝下無嗣怎麼行呢,眼下還好說,時日一長,難保他不動旁的心思啊。
  霍嫵本就不愛喝那些苦的要命的湯藥,只覺得喝下去好半天嘴裡都泛著那股子苦味,回回都是硬著頭皮捏了鼻子往嘴裡灌,衛旌笙那日回府,見她這個模樣,二話不說就把他手裡的藥潑了出去。
  他鄭重其事地問她:「阿嫵,你真的這麼想要一個孩子嗎?」
  霍嫵愣了一會,才道:「倒也不是,只是你……」她總不能讓他沒有子息啊。
  「那就不要了。」衛旌笙斬釘截鐵地道。
  「我們有無需孩子養老,待百年後,執禹景源,難道還能不給我們堂前送終?」他道,「再說了,我有你這麼孩子就夠了。」
  他捏了捏霍嫵的臉,皺眉道:「瘦了。」
  霍嫵呆呆地與他道:「藥太苦了。」喝了拿藥,她連吃東西的勁兒都沒了。
  衛旌笙笑笑,湊過去在她唇上親了一下:「這樣就不苦了。」
  霍嫵回國公府時,便將衛旌笙的話告訴了沈容,沈容歎了口氣,再也不費心去尋那些個生子良方,只是從此以後,她對這個女婿,倒真是視若半子了。
  皇后並非衛旌笙生母,又是看著霍嫵長大的,難免偏心於她,自然不會沒事為他賜些什麼姬妾,倒是陛下偶爾提了兩句,全被衛旌笙擋了回去,也不知道他是怎麼跟陛下說的,竟叫陛下從此熄了這份心思。
  直到今年年初,霍嫵在太后宮裡范頭暈又反胃的,叫了御醫一診脈,才知道,她腹中竟不知不覺多了個小的。
  太后喜得不行,她年事已高,這幾年精神越發不濟了,霍嫵的好消息讓她連胃口都好了些。
  衛旌笙向來沉穩的人,被匆匆喊來太后宮中時,臨近宮門差點絆了一跤,得虧衛昶霖扶了他一把,他在霍嫵面前蹲下,伸出手,卻連摸一摸霍嫵的小腹都不敢。
  霍嫵拉過他的手放在自己尚且平坦的肚子上,眼裡透著濃濃的笑意,她快活地與他講:「七哥,咱們有孩子了!」
  是啊,他們的孩子,他與阿嫵的血脈。
  衛旌笙原以為,重活一世,已是逆天而為,故此,他們才久久沒有孩子,他不覺得遺憾,只是看阿嫵對著別家幼童鬧在一處的樣子,還是忍不住會想,若是他們的骨肉,該會是個什麼模樣。
  一個小小的,生的像阿嫵的孩子……
  成婚四年,好容易有了孩子,霍嫵登時就被團團保護了起來,真拿她當個易碎的玉器一般,這不許那不讓的,叫霍嫵苦不堪言,衛旌笙推了大半的差事,一心守著她,這回還是揚州一帶出了件貪腐的大案,交給別人總不放心,才讓衛旌笙走上一趟。
  霍嫵心中竊喜,七哥這幾個月管她管得跟什麼似的,他這一走,她正好能鬆快鬆快。
  只是霍嫵沒想到,前一天她就被衛旌笙打包送回來霍家,叫沈容陪著,他這才安心走了。
  沈容笑道:「真不讓人省心,就算旌笙不把你送回來,我也是要親自去王府陪著你的。」
  霍嫵這是第一胎,她月份大了,都說女子生產是在鬼門關前走一遭,愛女隨時都有可能發動,她怎麼也不放心獨留她一人在王府的。
  「說來,旌笙也快回來了吧?」
  「嗯。」霍嫵點頭道,「他同我說已經在回程的路上,約莫就是這兩日……嗯……母親,我有些疼……」
  沈容手中的銀筷掉到了裙擺上,髒了她的衣衫,一向注意的國公夫人這時全然顧不得了,她快步走到霍嫵身邊扶住她,急道:「這怎麼就忽然疼的厲害起來了,莫不是,莫不是要生了?」
  她的手向下伸去,霍嫵的裙擺上已慢慢向下開始淌出鮮血。
  霍嫵這一胎生得並不順利。
  她耳邊儘是醫官產婆們的呼喊,可她太疼了,她能感覺到血順著她的腿往下流,母親握著她的手,有婦人往她嘴裡灌進參湯,叫她用一用力。
  霍嫵死咬著唇,她怕自己一張嘴,就是一陣尖叫。
  她疼得恨不能拿把刀將肚腹刨開,取出這個孩子才好!
  到後來,她的意識都有些模糊了,母親才她耳邊不停地哭喊,叫她再堅持一會兒,再多一會兒,千萬別放棄,她聽見宋悅在外頭怒斥醫官,「什麼保大保小,裕王妃要是有個什麼萬一,你們……」

作者: 大頭寶珠    時間: 2019-2-18 01:41:27

番外篇三(2)

  她模模糊糊地想,七哥在哪兒啊。
  霍嫵委屈的想掉眼淚,這個大騙子,說好了會一直陪著她的,怎麼她現在疼得這樣厲害,卻還是見不著他啊。
  她,她要是撐不下去了,七哥要怎麼辦吶。
  這個人這麼偏執,這麼認死理……
  她眼前的視線已有些迷糊,恍惚看見有一個人破門而入,不顧旁人阻攔,飛快地向她跑來,將她緊緊摟緊懷裡,哽咽著喊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有什麼滾燙的東西落下來,滴在霍嫵臉上。
  霍嫵喃喃道:「七哥?」
  對方顫抖著抱著她,親吻她汗濕的額頭,「是,是我,我回來了,阿嫵別怕。」
  「七哥……好疼啊。」她帶著哭腔抱怨。
  衛旌笙道:「是我不好,都怪我,阿嫵,你一定要堅持住,好不好?」
  他此生從未這樣怕過,若要因為這個孩子,害的霍嫵失去性命,他怕自己控住不住,等孩子一出生就扼死了他,叫他一起下去陪霍嫵。
  等到第二天晌午,伴隨著一聲響亮的啼哭,霍嫵腹中的孩兒才呱呱落地。
  沈容腿一軟,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產婆抱著孩子,喜道:「是個俊俏的小郎君呢,殿下您瞧瞧,殿下……」她的聲音被遏制在了喉管裡。
  因為她看到,那位裕王殿下抱著自己產後虛脫的妻子,無聲地哭了。
  霍嫵生得雖艱難,所幸月子裡精心調理著,沒落下什麼病根,新生的孩兒被取名為晟揚,小名運運,他繼承了父母的容貌,是個很好看的小男孩兒,極討大人們喜歡,就連抓周禮也因著這份偏愛,破例在宮中辦了。
  霍嫵逗著孩子與衛旌笙道:「他們都說這孩子生的更像我一些,不過沒關係,等下回,我一定要生個像七哥的孩子!」
  在霍嫵眼裡,有個小七哥逗一逗,還是很有意思的嘛。更何況七哥好看,總不能浪費了。
  衛旌笙挑眉道:「下回?你忘了這回有多疼多危險了,還想著要下回?」
  「還有,之前哭著跟我說再不願生了的,又是哪個?」
  霍嫵道:「這不是一回事兒,難道七哥你不想要了嗎?」
  衛旌笙:「不想。」
  他道:「有這小子就夠了,阿嫵,爭命一樣的事,我看不得第二次。」
  霍嫵戳戳運運細嫩的小臉蛋兒,隨口嗯了幾聲,並未放在心上。
  反正這種事,也不是七哥一個人可以決定的嘛。
  後世記載,裕王與其王妃恩愛一生,裕王鐵腕,為顥帝衛昶霖所信賴,二人君臣得宜,開創太平盛世,天下海清河晏,引為妙談,被後人稱為「賢王」。
  其獨子衛晟揚,後世評價不遜於其父,他追隨顥帝太子,打下另一片功業。
  至於那位裕王妃,聽聞也是個了不起的女子,如若不然,哪能叫裕王終身不納二色,只守著她一人,又教養出這樣好的兒子。
  後世女郎們談起這段過往,言談中總是帶著對這位王妃的羨慕。
  這些事情,如今的霍嫵是不知道的。
  衛旌笙拉著衛晟揚的手,問他:「今日在學館與人打架了?」
  粉雕玉琢的小娃娃揚著頭看他:「父王怎麼知道的。」
  衛旌笙掛著高深莫測地笑摸了摸他的頭。
  衛晟揚道:「那不長眼的妄議您和母妃,說母妃善妒,巨著您不讓您納側室,我一時氣不過,這才……」
  他又道:「不過您放心,我和景源一起動的手,他下腳比我還狠呢,再者說了,我們套了麻袋找個僻靜地方打的,保管他不知道是誰動的手,就算他出去亂說,我可是師傅心中最乖最懂事的學生,師傅才不會相信他呢。」
  衛晟揚笑起來,露出尖尖的小虎牙。
  衛旌笙道:「這是我不管,總之別叫你自己吃虧,還有,不許……」
  衛晟揚搶先道:「不許告訴母妃嘛,我知道的,父王你就放心吧!」
  霍嫵站在府門前,沖父子兩招招手:「在聊什麼呢,還不快過來?」
  衛晟揚跟個小炮彈似的衝過去,再即將投入霍嫵懷抱時即使停住了腳,這才抱住母親,把頭埋在霍嫵腰間撒嬌:「母妃咱們今天吃什麼呀?」
  母妃身上總是香香軟軟的,真好抱呀。
  也不知道今晚能不能和母妃一起睡。
  霍嫵剛想回答,衛旌笙就冷漠地把糰子從她懷中抽了出去:「都多大人了,還這麼纏著你母親撒嬌,好意思?」
  說完,他就自己將頭埋進了霍嫵的肩膀,低聲道:「阿嫵,咱們進去吧。」
  衛晟揚:……
  哼!父王什麼的,果然是和他搶母妃的大壞蛋!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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