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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姚壯憲]仙劍奇俠傳小說[全文完] [列印本頁]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1-14 16:03:57     標題: [姚壯憲]仙劍奇俠傳小說[全文完]

【原著版】
序章 南紹傳說

在中國極南的地方,千山萬水的盡頭,水煙繚繞,閉鎖著一個久已淹滅的美麗王國。

這個王國,漢人稱他為南紹。

很少人知道這個國家的歷史,更不曾聽聞過這個國度的傳說。

只有一些不知何朝、何代,由誰傳唱出來的故事,流傳在苗人嘹亮的歌聲中。這些歌曲響

遍了雲霄,在山谷間迴盪著,纏遶著,一重又一重的回音,像永遠不會消失一般,朝向雲

間漸漸盤旋而上,也許是傳到天空,讓神仙們聽見了。

「為什麼苗人要在山谷間唱著歌呢?」

老苗人吟唱傳說之前,一定要先問一遍孩子們。

孩子們也一定會大聲地回答:

「為了讓鳳凰聽見!」

苗族的老族人撥了一下琴弦,泠泠地一聲清音中,又問:

「鳳凰聽見了歌聲,會回來嗎?會載著美麗的公主,英勇的武士回來嗎?」

孩子們想聽傳說,孩子們急了,紛紛說:「會的,會的。」

於是老族人撥起了纏綿的琴音,吟唱著:

「南紹國是美麗的天堂,草地上的露珠,像天上的星星般閃亮。每一家都有一大片的田地,種著黃金樣的稻米,姑娘辮子般的苗秧!」

「一整片雲南的山巒,是天神的寶冠,南紹就是冠上那顆閃閃發亮的鑽石,最耀眼的擺在中央。」

「有一天北方來了蠻族,殺了我們的人民,燒了我們的房屋。滴在草地上的不是露珠,是姑娘們的眼淚,是戰士的鮮血。」

「苗人的戰士打退了蠻人,可是一半死了,只剩下一半的戰士活著。第二次蠻人又來了,這次他們帶來了邪神,颳起黑色的妖風,下起赤色的血雨,風裡有毒,雨裡也有毒。美麗的國家變成毒瘴遍野,天神也為之哭泣。」

「憤怒的天帝派出了水、火、風、雷、山五個神,以及天帝的女兒旱魃,前來打退邪神。邪神被打退了,暴戾的蠻族逃走了,可是,旱魃和神祇們愛上這片土地,祂們不願意回到天上了。」

「水神在洪濤巨浪中拍手笑著,沒聽見苗民害怕的哭號;火神在烈燄裡舞蹈,不管苗民的屍骨在火中燒成了飛灰;風神吹捲起房屋和牛羊,大樹倒了,壓死了許許多多的百姓;雷神不停打鼓作樂,卻嚇得殘存的苗民們躲在山洞裡,害怕地抱在一起。」

「這一切都不如旱魃輕輕地走過一遭,只要旱魃的裙擺掃過的土地,便成為永遠的荒田;她身上帶著最炎熱的死亡,將青色化作焦枯,將地下一百丈的水,也蒸發給太陽。家畜都死了,山上的狼群闖下來,吃死去的豬狗,也吃還沒死去的人們。」

「於是苗民們又哭了,無法可想。蠻人來了,可以向天神求告;如今傷害他們的是天神,他們要向誰祈禱?」

當老族人唱到這裡,圍在草地上傾聽的小孩子們便都急得瞪大了眼睛,緊緊閉著嘴巴,不敢出聲。似乎見到他們熟悉的土地,變得一片荒涼,到處是屍體和髑髏,可怕的狼群瞪著血紅色的眼睛,緩緩地巡梭在破敗的家園上。

老族人琴絃一撥,臉上悲苦的皺紋突然間變作了笑,以乾老的聲音說:

「可憐的苗人就要滅亡了嗎?不會的!天神可以不理會苗人,可是苗人的母親會伸出慈愛的手,趕走吃人的狼。」

所有的孩子都笑了,這是他們早已聽過無數次的故事,也就在這個時候,老族人會問:

「誰是苗人的母親?」

所有的孩子都會大聲地一起回答:

「是女媧!」

老族人輕撥著絃,繼續吟唱下去:

「女媧住在最遠最遠的天上,管理著早晨的曙光,和黃昏的彩霞。她的容貌像曙光與彩霞一樣燦爛,她的雙眼像月亮一樣溫和,她的心像春天裡冒出頭的花蕊一樣柔軟。」

「可是女媧的勇氣,卻像九百九十九座山一同山崩一樣,沒有人可以阻擋。」

「她聽見了苗民的哀泣,便從最遠最遠的天宮飛奔到人間,將水、火、風、雷、山收進五個靈珠裡,又將旱魃趕回了天上,永遠無法再到人間肆虐。」

「天帝知道了非常生氣,不許女媧回到天上。女媧失去了神的資格,將要面臨死亡。苗王為偉大的女媧建立了神殿,奉養著她。」
「祥瑞的麒麟和鳳凰自己來到神殿,侍奉女媧。直到女媧漸漸老去,當女媧死去的那一刻,她的心臟化作一顆珍珠,鳳凰來孵育,麒麟來守護,過了一百年,終於從珍珠中長出了一個絕世的美女。她的容貌與女媧一樣,她能知道從前的一切,也能知道未來的一切,她還知道這五顆靈珠的咒語,和女媧為了這五顆靈珠,孤獨地老死人間的過去。」

「苗王封她做了女祭司,代替女媧守護南紹國。曾經有一次,整年沒有下雨,女祭司取出水靈珠,召喚遙遠的江水,江水沖上天,嘩啦嘩啦地落在南紹的土地上;曾經有一次,東方飛來像沙塵那樣多的蝗蟲,女祭司取出火靈珠,召喚出遠方火山裡的烈燄,燒盡了所有的害蟲。」

「可是女祭司不是女神,她是人類,於是她愛上了另一個人類,他們生下了另一顆珍珠,依然由麒麟和鳳凰一同照顧著下一個女媧的後代。」

小孩子們都已經知道故事的始末了,可是還是要喧鬧著說:

「然後過了好幾百年!一共有了七個女媧娘娘的後代!」

老人嘆了一口氣,琴聲幽幽。

「過了好幾百年,在第七個女祭司的守護下,山上的苗人和水邊的苗人,越來越多了。他們遍及了所有的山,所有的水。可是他們也分成黑苗和白苗,有時相親相愛,有時卻爭執起來。」

「女媧神殿在河邊,於是新的女祭司是白苗人。有一天,黑苗的武士們趕到神殿來,哀求女祭司救救黑苗。原來是山上起了大火,不祥的黑煙瀰漫著天邊,死神的衣襬籠罩著王宮。女祭司連忙帶著水靈珠,以無邊的法力掀起千里巨浪,澆熄了遍野的火花。可是不知為什麼,水卻不停地淹來,白苗的居民們在水波中呼救,他們的房子被沖倒了,家人也失散了。」

「女祭司隱隱約約看見,有怪獸在水中滾動,她知道了,這是怪獸在作亂。召喚過水靈珠之後的女祭司身體疲憊,沒有力氣打走怪獸,可是她聽見了子民的哭喊,於是她不顧一切,口中咬著寶劍,遁入水中與怪獸決鬥。」

「女祭司與怪獸在水底下戰鬥,一時是衝上半天的巨濤,一時是滾滾沸沸的波浪,一連七天七夜,水面終於靜了下來,不知道是怪獸死了,還是女祭司死了。」

「所有的人民祭拜求禱,希望女祭司遊出水面,平安無事,漸漸的,水退了,還是沒有女祭司的人影。黑苗國王急了,他派出所有的士兵,到處尋找女祭司。包括國王自己,他親自走遍山野,走過刺人的荊棘,也走過危險的沼澤。終於在一片泥濘中,找到奄奄一息的女祭司。」 

  「黑苗國王高興極了,他是個大勇士,可是他卻高興得流下淚來。他抱著女祭司柔弱的身體,回到王城裡,每天親自照顧她,看著她吃藥,叫人演奏音樂給她聽。當女祭司恢復美麗與神力,她成了黑苗國王的王后,從此黑苗和白苗又是一家人了,他們是黑苗白苗共同的王與後,也就是巫王與巫後。」

「巫王與巫後過著恩愛的日子,生下了另一顆明珠……」

「明珠長出一樣美麗的公主,公主的肌膚像天山不化的白雪,公主的香味像春江初融的冰水,公主的笑聲,讓黃鶯跟著高鳴,讓城外的百姓們臉上,都一起綻開了笑。巫王像深愛著自己的生命一樣,愛著公主;苗民像深愛著自己的孩子一樣,愛著公主。」

「可是有一天,大水又從遙遠的海上灌了進來,從烏黑的天空不停傾倒下來,淹破苗人的家園。黑苗的大教主請巫後施法平定水患,巫後卻無能為力。苗民失望極了,難道神聖的巫後失去了法力嗎?」

所有的孩子們都屏著氣,他們知道接下來就是真正的悲慘故事,也是一個南紹國最永久的傳奇。

老族人的琴音更加悲愴,像一把刀一般,割著冷冷的空氣,讓人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巫王突然間把巫後和公主囚禁在水牢的底部,奪走了巫後的蛇法杖。」

「為什麼囚禁了偉大的巫後?為什麼囚禁了純潔的公主?苗人們哭著問。」

「黑苗的拜月大教主說,巫後不能平定水患,因為她不是真正的巫後,而是妖怪。」
「黑苗的拜月大教主說,從前的女祭司已經死了,是蛇妖怪化成女祭司的樣子,嫁給了巫王,生下來的公主也是妖怪。他親眼看見黑夜裡,巫後攀上王城的顛峰,吸取人民的精氣。所以,她才能有那樣的美麗!」

「黑苗的拜月大教主還說,南紹的水患是巫後召來的,巫後是蛇妖女,妖怪們都是她的臣民。他親眼看見在狂風中,巫後以邪惡法術喚醒魔獸。所以,南紹才有了災禍。」

「黑苗的拜月大教主逼巫王殺死公主,可是鳳凰載著公主飛上了天空,消失在雲朵之中。」

「黑苗的武士們氣憤了,他們包圍山上的王宮,要巫王殺死巫後。他們包圍水邊的神殿,放火燒了女媧的神像。」

「白苗的武士們氣憤了,他們聚集起來,對抗黑苗。白苗與黑苗又打起仗來,兄弟們殺著自己的兄弟,父子們殺著自己的父子。遠古的女媧,七代的祭司們,沉睡在生長星星的土地下,也醒來而悲傷地嘆息著。」

「地牢裡的巫後聽見了祖先的哀嘆,聽見了子民垂死的呼號。巫後只能傷心地垂淚。」

「王啊!巫後流著眼淚說,靈珠已經失竊了,我不能平定水患,請讓我與魔獸決鬥吧!」

「可是巫王不肯放出巫後,巫後沒有法子,而人民的嘶殺,魔獸的叫囂,撕裂了巫後的心房。她希望自己化做石像,冰冷地忘記這一切的悲傷。」

這時,孩子們的眼睛睜得更大了。他們知道苗人是不會滅亡的,就如同巫後不會死一樣。

「巫後日日夜夜向女媧祈禱,女媧聽見了她可憐女兒的聲音,派來了一位世間最英勇的人。」

「在彌漫著水與煙的神殿外,傳說中的英雄出現了。他像風一樣,像影子一樣,他能任意來去他要前往的地方。」

「他進入王宮,找回巫後失落的法杖;他進入地牢,救出被困在一切陰暗匯聚之處的巫後。」

「巫後取回了蛇法杖,她便和傳說中的英雄一同奔出了地牢,她們來到王宮外面,遇見驚慌的巫王和拜月教主。拜月教主叫許多的勇士攻擊巫後和傳說中的英雄,這些武士們都被英雄殺了,一個一個地死在王宮的大殿上,王宮的階梯上。拜月教主拉著巫王,逃到最高的翡翠壇,後面已經沒有路了。」

「巫王問巫後,妳真的是魔女,妳真的要殺我嗎?」

「巫後流著眼淚說,王啊,你不相信天上的太陽,卻接近鬼火的磷光!你將神族的後代視作了妖魔,卻把妖魔當成心腹和手足!你逼走了親愛的妻子和心肝一般的女兒,卻親近謀害你的兇手與仇敵。可是,王啊,我依然視你為我的太陽,我的心肝!」

「這時拜月教主突然從背後一刀,刺進了巫王的心臟!」

「巫王的血濺在巫後身上,拜月大教主要逃走,卻被傳說中的英雄給殺了。」

「巫後望著遠方濤天的洪水,她知道黑苗的武士並不是真心要害她,她也知道白苗的勇士們依然尊敬著她,她更知道巫王依然深愛著她和他們的公主。於是巫後從翡翠壇上跳了下去,她像當初一樣,以最後的法力殺死了製造水患的魔獸。」

「魔獸死了,巫後也死了。大水退了,沒有壞心的教主再來欺騙苗人自相殘殺,黑苗與白苗的人民重新回到家園,又可以在這片長著星星的土地上過著平安的生活,年輕的姑娘可以在花叢間唱歌,等著她的情郎。」

「但是傳說中的英雄被鳳凰載走了,就像公主被鳳凰載走一樣。」 「鳳凰會載他們到哪裡去呢?英雄會和公主在一起嗎?苗民們每天望著天空,唱著當年的傳說,呼喚著女媧的女兒,希望鳳凰聽見了,能載著英雄與公主,飛回南紹的王宮……」

《 本帖最後由 草薰風 於 2010-1-14 19:39 編輯 》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1-14 16:04:29

第一章 餘杭小鎮  

  闇暗暗黑雲,纏繞著起伏迭宕的羅剎峰,一層層掩蔽了這座山的嶙峋陡峭,沉沉地座落在上不著天、下不著地氤氳的煙霧中。
  陡地,尖銳的呼嘯聲劃破天空!

  三道黑色侏儒般的小影子飛竄而至,閃入遮掩著山峰的雲霧中。一道雪白的光芒急追而至,御劍而行的青衫身影飄飄若仙,有如雷電般迅速無比。

  御劍人影后追先至,擋在那三道黑色人影前,那三人連忙止住步子,驚慌地不知該前進還是該退後再逃。那人腳下之劍發出陣陣懾人的劍芒,沉穩地止在半空中。

  只見那劍上之人身形高挑,英挺端俊的臉十分年輕,劍眉下目若朗星,睥睨著那三道鄙瑣的妖影。

  三名小妖發出驚慌的尖叫聲,一竄便竄進了山壁邊的洞中。

  年輕的御劍者冷冷地說道:「哼,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你們能往哪裡逃?」

  他隨手一揮,腳下之劍倏地抽出,飛旋疾閃,化作一道光芒,收入他的袖中。

  他凌虛的身影這才緩緩落地,正欲追入洞中之時,一陣低啞的聲音喚住了他:「劍仙請留步!」

  他轉頭一望,身後竟爬出了一個怪形怪狀的褐色土怪。

  持劍者冷笑道:「好妖怪!旁人見到我逃之尚且不及,你居然自己送上門來?」

  土怪縮了縮身子,道:「劍仙,劍仙您劍下留情,小妖斗膽冒死前來,是……有個不情之請……」

  持劍者望定了土怪,只見土怪微微伸出手,結結巴巴地說道:「我嘛……想向劍仙相借純陽神劍……」

   「借劍?」御劍青年感到既訝異又可笑,「我全仗此劍降妖除魔,將純陽劍借你,如何剿滅妖邪?」

  土怪忙道:「劍仙請明查,小妖貿然借劍,實在是有萬不得已的苦衷!」

  青年笑道:「你以為將我的兵器騙走,就能倖免於難嗎?」

  土怪道:「劍仙您千萬別誤會,您只誅元凶首惡,相信不會為難我們這些成不了大事的小妖。我們也被其它的妖魔欺壓得難過,況且您的武功如此高強,就算是尋常的劍讓您使來,也是鬼神辟易,根本就不必憑藉著純陽劍的鋒利,不是嗎?」

  青年不為這番話所激,冷然道:「你所說的首惡元凶是誰?」

  土怪道:「在小妖所居地穴,出了一隻血角青龍,日夜噴吐陰寒毒火,令我難以生存,所以想借劍仙您的純陽劍除此大患。」

  青年道:「那就等我除掉羅剎鬼婆,再親自幫你滅了那條青龍。」

  土怪一聽,忙道:「不敢有勞您的大駕,只要借劍給我就行了,小妖日後結草銜環,必當圖報!」

  青年略一沉思,瞄見土怪醜陋的臉上已經急得五官都擠成了一團,遂微微一笑,解下純陽劍,遞給土怪,道:「拿去吧。」

  土怪雙手一接劍,眼神發出詭異的光芒來,臉上似笑非笑。還來不及青年問話,土怪已道:「羅剎鬼婆就在前面不遠處,希望劍仙早日為民除害!」說完,一溜煙地遁地不見了。

  青年一怔,暗想:「這妖怪笑得如此詭異,莫非我被騙了?」

  然而他也並不畏懼,略一揚眉,便往洞中大步而入。這個幽森的山洞中,遠方隱隱透著幾絲磷光鬼火,更顯得陰森可怖。

  盡頭處便是堆滿了骷髏的寶座,以人骨為燈,獸皮為榻,面貌可怖卻體態豐盈的誘人的羅剎鬼婆緩緩站了起來,望著單人大步而入的青年。那三頭小妖縮在她的寶座邊,一見到青年走了進來,立刻指著青年,吱喳亂叫。

   「呵,本座知道了,就是他嗎?」羅剎鬼婆輕蔑地望向青年,不急不慢地說道:「大膽的小子,你赤手空拳地闖入羅剎居,勇氣可嘉,可惜性命卻不久了。」

  青年背著手說道:「亂世妖孽,人人得而誅之。今日我是來取你性命,你竟不逃,看來是知道氣數已盡了?」

  羅剎鬼婆呵呵一笑,突然間纖手一揮,一道巨大的力量猛地襲向青年!

  青年間避不及,整個人被打飛,大力撞在石壁上,發出「砰」的巨響!鬼婆的手指一橫,青年的身子就像被無形的怪力緊緊地壓在壁上無法動彈,背部被嶙峋的石塊刺得鮮血淋漓,卻硬是移動不了半分。

   「哎呀呀……你若想死,不怕沒鬼可以做……」鬼婆聲音嬌媚地說道。

  青年怒道:「大話別說得太早,邪魔歪道,我與你勢不兩立!」

  話未說完,鬼婆嬌叱一聲,壓力驟然消失,懸空的青年登時摔落在地,還不及起身,鬼婆一聲令下,三頭小妖已同時飛撲上前,吱喳怪叫著。

  青年連忙揮出劍氣,三頭小妖卻在劍氣未至之前又往後退去,鬼婆的利爪已逼到眼前,刺向青年的雙目。

   「不妙!」青年抬臂一擋,胸前露出一大片破綻,鬼婆手爪去勢陡變,「砰」地一聲,重重地打在青年心口上!

   「哇!」青年眼前一花,飛彈了出去,吐出了大口黑血。

  當他落在地上時,已經全身僵僵的,一點力量也用不上了。

  只見三隻小妖又跳了過來,繞在他身邊又叫又跳,羅剎鬼婆踱著暇步來到他身邊,手中已多了一把鬼頭怪槌。

  羅剎鬼婆俯首望著難以動彈的他,微笑道:「是誰大話說得太早?憑你這點小本事,就想深入虎穴?呵……真是笑死我了。」

  青年「哼」地一聲,並不回答。

   「可惜這麼好模樣的青年,就要死了。你怨不得我,李逍遙!」

  羅剎鬼婆舉起手上的鬼頭怪槌,猛然往他的心口刺下!

  李逍遙勇敢的臉上突然變作驚慌氣憤,哇哇大叫:「餵喂!你這作惡多端的羅剎鬼婆,怎能這樣啊?不是這樣子的,應該是你被我殺了才對啊!」

   「呸!死到臨頭,還囉唆什麼?」

  鬼婆手中怪槌去勢一變,往李逍遙的頭上用力打下去。

  李逍遙既氣又痛,雙目怒睜,喝道:「好,你就動手吧!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鬼婆你囂張不了多久……」

  眼前之人聲音比鬼婆還要凶惡,卻並非鬼婆,而是個老婦,一手拿著鐵鍋,一手拿著鏟子,瞪著李逍遙。

   「李逍遙!你皮在癢?敢說老娘是什麼鬼婆!」

  說完,舉腳一踢,硬是把床給踢得一偏,他整個人被踹得摔下床來。

   「哇!我……我起來了,用不著踹我啊!疼死我了!」

  被揣下床的李逍遙揉著頭,他約莫十八九歲,高高的身材,英俊的臉上不笑也帶著笑意,卻有點兒浮,有點兒賊,偏偏眉宇間又有幾分正氣,看上去倒是挺稱頭的。只不過在這個餘杭鎮上不會有人這麼認為。

  李大娘道:「不這樣怎麼叫得醒你這頭睡豬?又在做白日夢!你可老大不小了,整天瘋瘋癲癲的,也不學學做正經事!」

  李逍遙頭昏腦脹地站起,嘟吹著:「嬸嬸,你不要每次叫人起床,都拿鍋啊、鏟的胡敲一通,會嚇死人吶!我的床又不牢靠,萬一我給摔死了,咱們李家就絕後啦!」

  李大娘道:「不這樣叫得醒你嗎?好歹你也跟林木匠學過幾個月的木工!床不牢靠,自己動手修一修不就好了?就只會削些木刀術劍的!成天學你爹舞刀弄劍,沒個定性,有哪家姑娘願意嫁給你幄……」

  李逍遙道:「那我爹又怎能娶到我娘?」

  李大娘道:「你娘也是跟你爹一個樣兒!嫁到咱們李家來了以後,也不做些針線女紅,就只會跟著你多瘋……」

  李逍遙道:「嘿!大家都說——他們可是江湖上人人羡慕的鴛鴦俠侶呢!」

  李大娘:「俠侶?說要去行俠仗義,丟下你這個惹禍精,一去不回,十多年沒有消息。要不是我這個老太婆省吃儉用的,開了這家小小的客棧,才把你拉扯長大,結果養出這麼一個懶鬼!」

  李逍遙雙手疊抱在胸前,自負地笑道:「誰說我是懶鬼啦?將來要像我爹娘一樣,練成絕世武功,成為縱橫四海、稱霸江湖的一代大俠!」

  李逍遙正要比劃身手,嬸嬸的鍋鏟又用力往他的頭揮了過去。

   「哇!好痛!」李逍遙抱著頭叫道。

  李大娘道:「我後半輩子全指望你了,你哪都別想去!別廢話了,一大早就有客,我忙不過來啦,快洗把臉,下來幫我的忙!」

  李逍遙奇道:「咱們這間破客棧,一大早就有客人上門?」

  李大娘瞪了他一眼,道:「是幾個苗人……」

   「哈哈!我就說嘛,原來是外地的,不知道咱們這間店破破爛爛酒又……」

  見嬸嬸的鍋鏟又舉了起來,李逍遙自動閉嘴。

   「趕緊把上房收拾乾淨,我先去招呼客人。」

  李大娘轉身走出他房間,留下好不容易清醒過來的李逍遙。

   「真沒意思!大清早的就要人家又做這個又做那個的……」

  李逍遙一面唸著,一面卻回想起夢中的事。

  其實那井不是他第一次作這個夢。夢裡的一切,總是逼真得讓他忘了那是個夢。夢中御劍的青年容貌,他也想不起來了,有時卻恍然變成自己,或者童年見過的某個人。他記得自己小時候,是有一段說不上來的經歷。他真的見過一個會御劍而行的青年劍客,向他要了一顆珠子,還帶他飛上天空,去找另一個坐在五色彩鳥上的小女孩。那小女孩美麗極了,簡直就像是皇宮裡的公主一樣。

  小女孩不知為什麼,只是一直哭,都不理他,他只好不停地安慰這個小女孩,直到把她逗笑了為止。後來這劍客又把他帶回家,這段往事的細節他記不太起來了,但也許印象太深,所以才老是夢見自己御劍飛行,到未知的世界斬妖除魔。

  江湖,是李逍遙心中一個不滅的幻想。李逍遙得意地一笑,轉身躡手躡腳地走到桌邊,趴跪在地上,掀開地板的密道封口。

  他會睡得起不來,就是為了深更半夜偷挖密道,通到後園去。

  這間客店就是他幻想的神秘的武林莊園,沒有密道就太不像話了。

   「嘿,我這萬里密道,昨晚才正式完工!這等大事千萬不可走漏風聲,如今正好派上用場,就從這裡溜出去吧!」

  他才一舉腳,嬸嬸又在外面大聲叫道:「逍遙!還窩在房裡幹啥?快出來幫忙招呼客人!」

   「幄!我馬上就去!」他急忙一縮腳,慌忙蓋上地板,還有幾分依依不捨,「噴!算了,晚上再用密道吧!被發現就功虧一匱了!」

  李逍遙步出房外,拿了掃帚抹布,逕自往客房而去,一面乏味地草草打掃著,滿腦子都是晚上要從密道溜出去的大計。

   「鏘」地一聲輕響,一件落在地上的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這是啥玩意?」李逍遙揀起落地之物一看,只有掌心大小,四個尖突彎曲的利刃包圍著中央的握手,是十分普通的暗器,但卻是貨真價實的武林玩意兒,這令李逍遙又驚又喜:「這不是上回投宿的鏢師吃飯的傢伙嗎?居然掉了一支在被窩裡……」

  李逍遙連忙把梅花鏢藏在懷中,現在武器也有了,密道也有了,果然是鬼使神差,註定自己要走上這條江湖路啊!

   「砰」地一聲,門被大力推開,嚇得李逍遙急忙轉頭一望,眼前立著三名漢子,人人頭上都纏著布巾,膚色黝黑,神態精悍,體魄更是個個都虎背熊腰。苗人向來身量不高,他們三人雖然身高中等,但是全身散發出的那股勇悍之氣,使他們就像三座高山,巍然屹立著一般。

  其中一人頭上的纏巾還鑲著寶石,燦爛生輝。從他們的手上青筋高突、臉上紅光充盈看來,都是一身橫練的功夫。

  這麼快就遇上對手?李逍遙瞠目結舌之際,李大娘由三名漢子背後繞了出來,道:「你還沒打掃好嗎?這麼慢吞吞的!」

   「好,好啦……」

  李大娘這才轉身對三名苗人道:「各位客官,這是我們的上房,有事吩咐他就成了。」

  說完又對李逍遙道:「快招呼這兩位爺去另一間房!」

   「喔,喔,我知道了,客官請。」

  李逍遙才要走出去,纏中上別著寶石的那名苗人開了口,聲音低沉中,還帶著怪裡怪氣的口音:「這間客棧我們包下了,除了老闆和夥計,其他不相干的人全部給我請出去!」

  李大娘道:「知道啦,小店本來還有很多預定下的客,現在全讓他們別住進來了。」

  苗人的頭領滿意地點了點頭,李逍遙暗想:「哪來預定的客?三天也沒兩隻小貓,嬸嬸這回賺錢啦!」

  李大娘一眼就看出李逍遙在想什麼,道:「別發呆了,幫我招呼客官們歇歇腿,我到廚房準備酒菜。」

   「喔,好啦,這兩位大爺請隨我到旁邊的房來。」

  李逍遙將另兩名苗人安置在旁邊的客房,其中一人交待道:「沒有我們的吩咐,不許閒雜人等上樓來,你知道了嗎?」

   「是,小的知道了!」

  苗人從腰袋中拋出一塊銀子給李逍遙:「這個賞你,乖乖聽我們的話,賞銀不會少你的。」

  居然一出手就是銀子,把李逍遙給怔住了,他連忙道:「是,是,謝大爺的賞!小店一定讓您感到賓至如歸!」

  李逍遙連忙出房,才偷偷掂了掂銀子,少說也有五錢,這是有生以來第一次拿到這麼一大筆錢哪!

   「哇哈!真是遇到財神爺了!」

  李逍遙連忙收起銀子,這三名苗人雖然樣子陰沉了點,不過出手這麼大方,卻也是好幾年才遇得上一次的好客,再怎麼說也得好好服侍,讓他們多住上幾天才是。

  李逍遙三步並作兩步地溜到廚房,一面吃起嬸嬸替他準備的早點,一面道:「嬸嬸,那三個苗人打哪兒來的?真不尋常!」

  嬸嬸忙著燒柴殺雞,道:「別多管客人的事!他們這些江湖上的人,不是殺就是仇的……」

  李逍遙大為興奮:「他們真是江湖上混的?」

   「叫你別多事你還問!」

  此時,後院傳出一陣含糊的呻吟,令李逍遙和李大嬸都停下了手邊的事。

   「酒來……一小口酒就行了,……給我酒哇……」

   「一大早就有酒鬼找上門來,逍遙,去把他轟走,別影響了生意。」

   「喔!」李逍遙懶懶地起身,踱至後院,只見走廊外斜倚著一名瘦小漢子,一隻酒糟鼻紅通通的,眼睛也像睜不開一般,醉態可掬。身上穿的道袍邋遢襤褸,亂蓬蓬的頭髮隨便地挽著髻,只以一根樹枝為釵,背後倒是背著一把破劍。才一走近,便聞得到一股撲鼻的酒臭。

   「餵,這位道長……」

  那醉道士一見李逍遙,便一把拉住了他:「給我酒……一小口就成啦,小朋友……」

  李逍遙道:「別拉拉扯扯的,我給您倒杯茶醒醒酒,你喝了茶就到別處躺去,好不好?」

   「不要茶,要酒!」

   「你都醉成這樣了,還喝酒啊!」

  醉道土道:「我……越喝酒,越清醒……沒酒喝,就醉得走不動啦……」

  李逍遙奇道:「哪有這種道理?我不信!」

   「不信?不信……就拿酒來,給我喝了……保證我馬上生龍活虎,還能教你使劍……」

  李逍遙眼珠子一轉:「嘿,你倒機靈,變個法子騙我酒喝!我才沒這麼容易上當呢!你趕快走吧!」

  醉道士抓著李逍遙的衣角,道:「沒酒喝,我一步也走不動,……你就行行好吧……」

  李逍遙用力要掙開他,耳邊已聽見嬸嬸在廚房叫道:「逍遙!別又在外頭混,快來幫忙!」

  李逍遙一面朝裡面叫道:「知道啦!」一面用力一扯,把衣角扯了回來,道:「給你酒,讓我嬸嬸知道了,我准挨罵!你要躺就躺吧!唉!」

  說完,連忙拔腳而回,背後還傳來那醉道士有氣無力的懇求:「小兄弟……我只要喝一小口酒就行了……一口就好……」

   「沒見過這麼賴皮的酒鬼。」李逍遙喃喃自語,他以前在餘杭小鎮上並未見過這名道士,不知是從哪邊雲游過來的。

  今天這小小的鎮上,又是苗人,又是道士,好像一下子外地人全集中到自己家的客棧來了。李逍遙步入廚房,嬸嬸已經做好了三份簡單的便飯,放在桌上,一面還在爐灶前忙碌,準備更正式的大餐。

   「你快把這三份酒菜先去送給客人,送了之後馬上過來,還有事要你去辦!」

  李逍遙一看,桌上那三份飯菜有肉有酒,而嬸嬸還在熬雞湯,看來真的是對這三名出手闊綽的客人十分用心。

  李逍遙端了酒飯,便往屋內走去,步至廊上,那名醉道士還倒在原地,委靡不堪。李逍遙越想越是好奇,真的會有人越喝酒越清醒,不喝酒反醉的嗎?

  醉道士拾眼一看,一見到李逍遙手中托盤的酒壺,眼睛便亮了:「酒!求求你……給我酒……」

  李逍遙連忙後退了一步:「不行,不行!這是給客人喝的。」

  李逍遙怕又被他纏住,舉腳快步往他身上跨過去,半跑半走地步向客房,先敲了敲上房的門,道:「大爺,請用飯。」

  苗人頭領的聲音傳了出來:「不必了,拿走。」

  李逍遙暗想:「他不必吃飯的嗎?」但牢記著這名苗人頭領不許隨意進房的交待,也不敢多問,連聲應諾,便將酒飯拿到另一間客房外,才敲了敲門,門便被大力打開。

  其中一名苗人大笑道:「好香!老子遠遠就聞到酒菜香味啦!」

  一名苗人一把便將李逍遙手上的托盤整個拿了過去,放在桌上,也不拿碗筷,徑自用手抓了一大塊肉,便往嘴裡塞。

  李逍遙暗想:「江湖俠士吃飯都用手抓的嗎?嗯,那也太噁心了吧……」

  另一人則抓起酒瓶,對著瓶口便灌。不料才喝了一口,便皺著眉,呸地一聲,道:「這是什麼酒?一點味道也沒有!」

  李逍遙忙道:「大爺您有所不知,此酒乃江南名產桂花酒,清香甘醇,連當朝的貴妃娘娘都愛喝的不得了呢!」

  那苗人一聽,便哇哇大叫,黝黑的臉上更增猙獰:「娘娘愛喝?你拿娘們喝的酒給我?拿走!拿走!拿別的酒來!」

  李逍遙道:「敢問大爺想喝什麼樣的酒?」

   「我聽說中原名產是五糧液,還有什麼玉冰燒、老白干,都是一等一的好酒,通通拿來嘗嘗!」

  李逍遙一聽這些烈酒,不禁咋舌,道:「這……恐怕有點兒不容易,五糧液產在四川,玉冰燒在廣州,老白幹嘛,要黑龍江才有……」

   「那就通通去拿來!」

   「什麼?這可要跑遍大江南北,一年半載還不見得能回來呢!」

  苗人怒道:「不都是你們中原的酒嗎?怎麼通通沒有?」

   「中原橫豎也有那麼幾千幾萬里啊,又不是一個小小夜郎……」

   「你說什麼?」苗人更怒,「你說夜郎小?我就不信!夜郎可是個大城,比中原還要大!」

  李逍遙一愣,看來這些苗人真的不知道中原有多大,也不敢和他們辯,忙陪笑道:「是,是,大爺說得對。小的我一會兒就去打些烈酒來!」

   「不必了,我們自己帶有酒來,去吧!」

  李逍遙順勢將桂花酒收在懷裡,退了出去,這才忍不住好笑,暗想:「聽人說夜郎自大,原來是真的!」

  只聽得房中的兩名苗人一面大嚼,一面捧出了自己帶來的酒,酒瓶才一打開,就連在門外的李逍遙都聞得到一股撲鼻的酒味,他連忙掩住鼻子,居然頭頂一眩,差點就要醉了。

  只聽那兩人邊吃邊飲,道:「從苗疆一路趕到這兒來,今天總算可以好好吃上一頓。」

  另一人道:「吃飽喝足了,明天好幹大事!」

  不知他們要幹什麼大事,但是從千里以外來到此地,當然是非有著大事不可。李逍遙不敢多聞那烈酒的味道,懷中揣著桂花酒,小心翼翼地走到後庭。醉道士還躺在原地,哺哺道:「酒……求求你,一口……喝一口就好……」

  李逍遙壓低了聲音,道:「看你可憐,就給你喝一口吧!只能喝一口喔!」

   「好,好,就一口!」

  那醉道士一躍而起,連忙接過李逍遙手中酒瓶,連謝也不說,便就著瓶口大飲。

  本以為他的一大口也不過是比普通人的一口多了些,不料只見道士一口氣不換,連喉嚨也沒動,酒竟像倒入了無底深洞一般,倒個不停。過了好半晌,才聽見咕嘟一聲,那道士這才嚥下那「一口」酒,把酒瓶遞給李逍遙。

   「啊……好難喝的酒!」道士擦了擦嘴,語氣卻清醒了不少,也不大舌頭了。

  李逍遙一晃酒瓶,驚道:「哎呀!你……你怎麼喝光了!說好一口的啊!」

  醉道士打了個酒嗝,笑道:「我一口就是那麼大口,你見我咽第二口了嗎?」

   「是沒有……可是……這……」

  李逍遙拿著空酒瓶,有點哭笑不得,他一輩子沒見過有人可以一口這麼大口,若非親眼所見,決不會相信的。事實上這正是道家的上乘龜息功,運用移穴換氣的法門,達到呼吸緩慢、全身筋肉伸縮自如的境界,進而延年保命。不過任何人也沒想到,這名身懷絕技的道士,會以這高段的功夫騙酒喝。

  見李逍遙那呆若木雞的樣子,道士哈哈一笑:「這麼難喝的酒還摻了水,你心疼什麼?聽你說各地名酒,如數家珍,看來你懂得不少!」

  李逍遙道:「有酒給你喝就不錯了,你還嫌什麼……等等,剛剛我說的話,你隔這麼遠,怎麼聽得見?」

   「是聲音自己鑽到我耳朵裡來的,小子,看你小小年紀,怎麼知道這麼些酒?」

  李逍遙道:「我聽人說就記住了。」

   「原來也是道聽途說,不是我輩中人!唉,可是他們那三個苗人也不懂酒,從雲南來,居然不懂得帶窖酒,唉,可惜,可惜!害我白白守在這兒老半天,只喝到不登大雅之堂的劣酒。」

  李逍遙道:「窖酒?那是什麼酒?怎麼沒聽過?」

   「跟你說了也沒用,你又不懂!罷了,看在你有心的份上,我就教你什麼叫好酒、什麼叫品酒……」

   「免啦,你把這瓶酒喝光了,你喝得香,我待會兒卻要吃嬸嬸的鍋鏟!」李逍遙嘆道,看來要這兩袖清風的道士賠,也是賠不出來的。

  醉道士笑道:「呵呵……要錢我可沒有,可是你不是很想學劍嗎?」

  李逍遙一驚:「你怎麼知道?」

   「看在酒的份上,貧道可以破例指點你幾招。」

  李逍遙半信半疑:「你……你要教我劍法?」

   「雖然我是比較想教人飲酒,不過看樣子你大概不會領情,只好退而求其次,買櫝而還珠,教你這個不識貨的小子一兩招,算謝謝你啦!」

  李逍遙苦笑道:「前輩,您別逗我了,我不要你賠,快走吧!我還有事要忙呢!」

  醉道士仰首一笑:「哈哈哈……你倒大方,我要賠是我的事,你不收是你的事,今晚三更,十里坡山神廟見!」

  話未說完,兩腳一挪,有如醉步般踉蹌而行,才一眨眼,居然已走出甚遠,身影瞬間便不見了。

  李逍遙總覺得哪裡不大對勁,又說不上來,抓了抓頭,才莫名其妙地往廚房走去。

   「真是個邪門的道士……走得真快,耳朵真靈,還有,竟能喝這麼大一口,憑這個本事到街頭表演,就吃不完了!」

  胡思亂想間,李大娘又叫道:「逍遙一—你在幹什麼?快過來!」

  李逍遙頭冒冷汗,晃了一下空瓶子,暗想:「完了,被發現就糟啦……嗯?我就說是那三個苗人喝的好了!」

  反正他說起謊來,一向是臉不紅氣不喘,想定了說詞,便大著膽子踏入廚房。

  只見李大娘忙著烤雞,揮汗如雨,道:「你要還有時間在那兒發呆,就到菜市場幫我買幾斤新鮮的蝦回來,要是在市場買不到,就向打漁的船家們問看看。」

  說著,從腰褡中拿了一把銅錢遞了過去,李逍遙一聽嬸嬸是要讓他出門,登時放下心來,一收銅錢,說道:「知道啦!我馬上就去。」便往外跑。

  李大娘在背後叫道:「記著要新鮮的才買!別又隨便提兩斤就回來,市場沒有就向打漁的船家們問問看。」

   「曉得啦!」

  李逍遙這下子尤如脫出樊籠的老虎,頭也不回地便往外跑。

  餘杭自上古便是吳國大城,千年以來,雖已不復首都盛況,但也多了一份清幽,而吳越女子以美聞名,真所謂「越女如花看不足」。此時放眼望去,就算井邊洗衣的婦人,眉宇間也帶著三分嬌色。或許是自小生長在此,李逍遙例並不覺得他們餘杭的女子有多美。

  眼前兩名裊娜少女款款而來,一人著嫩綠衫子,一人淺紅衣裳,容貌十分相似,笑嘻嘻地說笑而至。

  李逍遙一個箭步上前,道:「香妹、秀妹!你們上哪兒去?」

  穿綠衣的少女嘻嘻一笑,妙顏如花,道:「逍遙哥哥,我說件奇事給你聽好不好?」

  李逍遙一怔,道:「什麼奇事?」

  綠衣少女笑道:「昨天我家外頭的樹上,有只猴子跳來跳去的,那頭猴子背後還披了條桌巾呢!你說奇不奇?」

   「奇,真奇!然後呢?」

   「誰知道一不小心,嗤地一聲,猴子的布被樹枝勾破啦,露出一個光溜溜的毛背,猴子急得臉紅得跟屁股一樣……」

  李逍遙聽得驚奇,卻沒注意到一旁的淡紅衣裳的少女已經偷偷別過臉去,強忍著笑意。

  綠衣少女道:「那隻猴子就跑啦。我姐姐見那頭猴子可憐,就把那猴子扯破的抹布給揀了起來,細心縫好,然後早上跟我說:『妹妹,咱們去還那隻猴子衣服吧!’我們倆就出門了,不料才到半路,就遇到這頭猴子,還跟我們打招呼……」

  李逍遙這才想通少女是繞著彎罵他是猴子,氣得跳起來,舉手作勢要打她:「你罵我是猴子?」

  綠衣少女笑著躲到姐姐背後,叫道:「哎喲,我哪敢啊?我也是猴子,這樣成了吧?」

   「這還差不多,不過哪有這麼漂亮的猴子?」李逍遙笑道。

  綠衫少女笑道:「有只更漂亮的猴子姐姐,想嫁給猴子哥哥呢……」

  淡紅衣裳少女的臉整個紅了起來,吟道:「秀蘭,你胡說什麼!淨耍嘴皮子,我打你。」

  李逍遙笑道:「不勞美猴子,勞煩我這隻大猴子動手就好啦!」

  淡紅衣裳少女的臉更紅,氣得背轉過身,道:「你們……你們聯合起來欺負我,我看你們倒像是一對呢!哼!」

  說完便往回頭的路走了,綠衣少女忙道:「哎,姐姐,別當真嘛。」

  紅衣少女回頭嫣然一笑,道:「誰當真啦?逍遙哥哥,你的披風我補好了,到我家拿吧。」

  李逍遙與兩名少女同行,三人有說有笑,頗引路人側目。這一對少女丁香蘭、丁秀蘭,都出落得苗條美麗,可說是這小鎮的名花。姐姐一片溫柔,妹妹嬌俏活潑,與李逍遙也算青梅竹馬。如今姐妹倆都到了十六七歲年紀,情竇初開,不免便將心思放到李逍遙身上,而李逍遙本來就愛說說笑笑,總是下意識地撩上她們幾句,不知不覺,三人竟已習慣了這般打情罵俏。但關於將來,卻沒想得太多。

  三人邊走邊聊,秀蘭突然道:「逍遙哥哥,你聽過一件奇事沒有……」

  李逍遙笑道:「是關於猴子縫衣裳的奇事吧?我聽過了。」

  丁秀蘭笑道:「不是那件事啦!賣鹽的王老伯前一陣子生了場怪病,就連洪大夫都說沒得醫了,結果你猜怎麼著?」

  李逍遙道:「對了,王老伯他現在怎樣了?好了嗎?」

   「好了。」丁秀蘭道,「可是你猜怎麼好的?」

   「當然是洪大夫醫好的,難道是菩薩救的?」

  丁秀蘭笑道:「猴兒果然聰明,就是菩薩救的。」

  李逍遙道:「你別胡說,神仙怎麼可能真的顯靈救人?香妹,你說對不對?」

  不料丁香蘭也點了點頭,道:「我妹妹沒騙你,真的是菩薩顯靈,救了王伯伯。」

  李逍遙更加不信,道:「你們又聯合起來騙我。」

  丁香蘭正色道:「這是菩薩有靈有聖的事,怎可拿來說笑誆人?王老伯向來樂善好施,為人最好不過,菩薩才肯救他。這件事咱們應記在心裡,隨時想到天上是有神明的。」

  丁秀蘭也搶著說道:「是啊,這也是王老伯的獨生子小虎說的呢!我會騙人,小虎可不會騙人吧?」

  李逍遙倒說不出話來了,王老伯的兒子王小虎,小小年紀,卻生得聰明無比,心地又十分正直善良,少年老成。任何人一見,都感到此兒將來必成大器,也是王老伯一生為善,晚年才會得了這麼一個愛子。

  王小虎確實是有實情才說話的人,李逍遙更加好奇,道:「這是怎麼回事?」

  丁秀蘭道:「討海的張四哥、方老闆不是都說過嗎?咱們這港口出去,不遠就有座仙靈島,他們都見過仙靈島上有仙女,有時是一個兩個,有時竟有好多個,個個都美麗極了,不像這世上的人,她們還會飛呢。只是我們誰也沒見過,大家聽聽算了。可是王老伯生病以來,小虎整天親侍湯藥,終於發了心願,若是真有神仙,他一定要請神仙救活他父親。」

  李逍遙驚道:「小虎他不會真的上仙靈島吧?」

  丁秀蘭道:「他年紀這麼小,張四哥也勸他別去,可是小虎就是要去,張四哥見他一片孝心,只好帶他渡海了。船才靠近仙靈島,就一個大浪打來,把小虎捲走啦!張四哥急得什麼似的,在周圍繞了整整一天,叫著小虎,叫得喉嚨都啞啦!小虎可是王老伯家的獨子,萬一就這樣沒了,可怎麼好呢……」

  丁香蘭雖已聽過整個過程,此時聽到這裡,還是忍不住雙手合十,低聲念道:「阿彌陀佛,佛祖保佑這對慈父孝子!」

  丁秀蘭又道:「結果張四哥看見小虎坐在一小片浮板上,搖晃晃地漂過來,張四哥連忙把他接上船,問他怎麼了?只見小虎一臉激動,說他見到了仙女,百般懇求,給他求到了仙丹!張四哥原本不信,反正小虎活著回來,他能給王老伯一個交待就好啦!想不到小虎回來之後,把仙丹給王老伯吃下去,王老伯真的好了!」

  李逍遙道:「真的有仙女?」

  丁香蘭道:「我說一定是菩薩變的,那仙靈島周圍波濤險惡,所以菩薩化作仙女,在那座島上指引船兒別靠近。」

  三人就這樣邊聊邊走到了丁家,丁香蘭轉身入內,取出了一件陳舊的披風,折得整整齊齊,已經漿洗得十分乾淨了。

  丁香蘭道:「逍遙哥,這是你弄破的披風,我給你補好了,你看看有沒有破綻,不行我再重補。」

  李逍遙抖開這件久違的披風,不但破處都補好了,而且原先的針縫之處,都重新再加縫了一遍,針腳細密整齊,更加耐穿。李逍遙不由得大喜,將披風當場披上,笑道:「香妹手藝真好!多謝你了!」

  丁秀蘭眨了眨眼,道:「為了瞞著我爹,姐姐都是深更半夜,偷偷點著小燈,在暗裡縫補的呢,一雙眼睛不知意出了多少眼淚,你怎麼謝她?」

  丁香蘭嗔道:「別亂說,逍遙哥哥,你出門這麼久了,李大娘一個人在店裡,還忙得過來吧?」

  這一提醒,李逍遙才一拍腦袋,叫道:「唉呀,不妙!嬸嬸叫我去賣兩斤蝦,我全忘了!」

  李逍遙連忙要奔出去,丁香蘭道:「別忙了,你回去吧!今兒張四哥和方老闆的船都沒出去,市場上沒有新鮮的魚貨,都是些臭的。」

  丁香蘭如此細心,讓李逍遙省了再多跑一趟,李逍遙看看天色,自己確實出來太久了,便對兩姐妹揮手而別,悠哉悠哉地散步回家。他順手摘了片荻草咬在嘴裡,猛地又想到房中的密道,以及那名醉道士的邀約。

   「十里坡,山神廟……妙哇,今晚我不就可以順著密道偷偷出去了嗎?」

  李逍遙滿心興奮,往家中快步而回。不管那醉道土是否真的有本事教他劍法,就為了試試密道,今晚他也非去一趟山神廟不可了。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1-14 16:04:57

第二章 苗女如花  

李逍遙還沒到家,遠遠地便見到幾名鄰居包圍在他家的門口,指指點點。
一見到李逍遙的影子,一名婦人便道:「李逍遙,你是上哪兒去了?你嬸

嬸病倒啦!」

李逍遙一愣:「我嬸嬸怎麼了?」

「李大娘就突然昏倒了,我們己經請了洪大夫,你快進去看看!」

眾人讓出路來,李逍遙大步進入客棧,直奔嬸嬸的房間。只見王小虎和

洪大夫守著李大娘的床榻,洪大夫正在籤紙上寫著藥方,王小虎替李大娘

蓋上披子,轉頭一見,忙道:「逍遙哥哥!」

「我嬸嬸怎麼會病了?」

王小虎道:「我來找你玩,只見李大娘昏倒在後堂,我就拜託隔壁的大嬸去

請洪大夫來,大夫己經看過李大娘了。」

王小虎雖然比李逍遙小了好幾歲,難為他遇到狀況,竟處理得有條有理。李

逍遙問道:「洪大夫,我嬸嬸她……」

「你還知道回來!」洪大夫小聲斥道。

李逍遙把頭一縮,道:「我出門時,嬸嬸她還好好的啊……」

「你嬸嬸太過勞累,己經病了很久了,你都不知道嗎?」

李逍遙呆了一會兒,問道:「那……要讓嬸嬸休養多久?」

洪大夫便不言語,默默地搖了搖頭,道:「我開了些養心靜氣的藥方,你

就給李大娘煎上幾方,讓她舒服點就得了。」

李逍遙急道:「要怎樣才醫得好我嬸嬸?大夫你說啊!」

洪大夫卻沒有回答,臉色沉重地走了出去。李逍遙緊跟在後,直到出了臥房,

洪大夫才道:「你嬸嬸的病好怪,經脈有些陳年損傷,倒像是許久以前被什麼

內功打的。可是李大娘是個安居人,所以我想是她身體先天就有些缺陷,這些

年耽心你爹、耽心你,才弄到這不可收拾的局面!總之,這幾天你好好服侍她,

讓她走得安安心心,也算盡孝了。」

李逍遙猶如被一盆冷水兜頭淋下來,又像被一道悶雷打中,整個人呆在當地,

說不出半句話。直到洪大夫都走了,李逍遙還是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一會兒王小虎從房間出來,道:「逍遙哥哥,別難過了,也許……也許李大娘沒

事的……」

李逍遙整個人只能呆坐在原地,無法說話,腦子裡一片空白。不知過了多久,

抬眼一看王小虎耽憂的臉,李逍遙如夢初醒,捉住了王小虎的手,道:

「小虎子,你當真曾在島上向神仙求得靈藥,治好你爹的病?」

王小虎道:「對呀,是有這回事,可是……」

「你真的是仙靈島上見到了菩薩?你怎麼跟她求的藥?你教我!」

王小虎忙道:「逍遙哥哥,不是我不教你,而是,而是……怎麼上仙靈島,我

自己也迷迷糊糊。島上仙女姐姐雖然很好,卻不是每個都好,也有很壞的。那

個好的仙女姐姐叫我不許再去,否則就要殺了我……」

李逍遙一愣:「殺你?」

「不只是我,仙女姐姐說,任何人上島都不能活著出去!她是偷偷放我走的,

我也很想救李大娘,不過……仙女姐姐講得很嚴重,你如果想上仙靈島求藥,

還是再想想吧!」


仙靈島上的事竟不像丁香蘭和丁秀蘭姐妹說得那樣祥和神聖,有點出乎李逍遙

意料之外,道:「你不是說島上的是菩薩?」

「她的仙丹救回了我爹一命,就算她再兇惡,在我心裡都是大菩薩。」王小虎道。

李逍遙沉吟了一會兒,道:「那島上有很多仙女?」

王小虎道:「我只見到一個,聽她說還有些別人,但我沒見著。」

李逍遙考慮了一會兒,道:「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想我還是要上仙靈島一趟,

碰碰運氣。」

將心比心,王小虎能體會李逍遙冒險一試的心情,卻還是再交待道:

「仙女姐姐警告我的一定是真的,你要小心啊!」

平時客棧中的一切事宜都是嬸嬸一手料理,如今她倒了下來,李逍遙除了救她之

外,也無暇想到別的事了,還是王小虎主動提及是否要聽丁家姊妹過來幫忙,才

讓李逍遙想到這件事。

王小虎自願去找丁香蘭姐妹,李逍遙獨自一人望著嬸嬸的病容,心中不由得大亂,

尋思:「我……自小失去爹娘,全靠嬸嬸一手把我拉拔長大,嬸嬸也只有我這麼

一個親人,我一定要想辨法找人醫好她!」

轉念又想道:「可是……連洪大夫都說沒救了,仙靈島非去不可,可是……

嬸嬸真的能有救嗎?」

此時,二樓的客房響起一陣粗喝聲,將李逍遙驚回現實,才想道:

「糟了,今天還有三個苗客得招呼,我全忘了!」

只聽那幾名苗人似乎在吵嚷著什麼,用的全是滇語,李逍遙半句也聽不懂,連

忙起身上樓,又想起他們交待過:「不可隨意接近」,一時之間,倒有些不知如

何是好。

只聽見像是為首的苗人頭領,聲音低啞,似乎十分不悅地斥責手下。另兩人結

結巴巴地說了幾句,便不敢再說話。

接著門給「碰」地大力打開,其中一名苗人跨出而出,喝道:「小子,你鬼鬼

崇崇地幹什麼?」

李逍遙忙道:「沒、沒有,我來看看三位元客棺需要不要什麼……」

裡面的苗人頭領又說了句話,那名苗人一應諾,便跨步而出,一把抓住了李逍

遙,道:「進去!」

李逍遙嚇得叫道:「大爺,大爺……?」

李逍遙被硬拉進房中,那名苗人頭領坐在桌邊,一雙迵迵有神的眼睛望定了李逍

遙,李逍遙不知他在生什麼氣,便不敢隨便說話,且看他要如何。

苗人頭領開了口,口氣卻十分平和:「小子,聽說老闆娘病了是嗎?」

李逍遙道:「是的,病得不輕。」

苗人頭領道:「傷她的仇家找出了沒有?」

李逍遙一怔道:「仇家?我們沒有仇家啊!」

苗人頭領冷笑了一聲,似是不信,李逍遙想到洪大夫說的,嬸嬸的病倒像是積年
的內傷,原來這幾名練過武的苗人也這麼誤會。李逍遙道:

「大夫說是老毛病,不是給人打的。讓各位大爺關心了。」

苗人頭領上上下下打量著李逍遙,突然問道:「你今年幾歲?」

李逍遙道:「我十九歲……」

「你爹呢?」

「我爹很早以前就不知雲遊何方了。」

此時,其中一名苗人突然驚訝地說了一句話,被苗人頭領一瞪,便不敢再說。

苗人頭領又問道:「……十年前,你爹人在哪兒?」

李逍遙想了一想,十年前自己九歲,那時爹和娘還有回來過幾次,至於他們去

哪兒,總是大江南北的,他也不甚瞭解。

李逍遙正在努力回想時,發現苗人頭領一直緊盯著他看,好像認識他一般,讓

李逍遙渾身不對勁。他突然有種感覺:這幾名苗人絕不是隨意投宿在此地的,

看他這樣東問西問,倒像是根本就衝著他們家而來。李逍遙不由得一驚,他和

嫂嫂都未曾涉足過武林,會引來武林份子找麻煩,唯一的可能是那下落不明的

父母,在外面結下了什麼仇家。

這麼一想,李逍遙暗自叫苦連天,幾乎己經可以想像到他和嬸嬸被滅門、成為

餘杭鎮最轟動的新聞……天哪,這種命運居然降臨到自己身上,實在是太恐佈了!

想不到那名苗人的頭領又開了口,語氣卻十分溫和:

「想不起來就算了,那時你年紀還小,若想得起來,倒不真了。」

「是、大爺你真明理……」李逍遙連忙賠笑道。

苗人頭領道:「你嬸嬸的病是沒救了,對吧?」

李逍遙沒想到他會一眼看穿,驚訝萬分,苗人頭領倒是看得出他的訝異,淡淡說

道:「她臉泛黑色,誰都知道沒救了。你們漢人的書上有句話:樹欲靜而風不止,

子欲養而親不待。真是至理名言哪!」

李逍遙聞言,心中一酸,道:「我……我會想法子救活我嬸嬸的!」

苗人頭領微笑道:「你知道上哪兒求藥?你爹以前告訴過你,不是嗎?」

李逍遙一愣,道:「我爹?我爹沒告訴我啊!」

「那你怎麼知道要上仙靈島上求藥?」苗人頭領連他要去哪兒求藥的事都知道,

實在讓李逍遙覺得他太厲害了!如果自己將來學成絕學武功,又能像他這樣每言

必中,不知有多好!」

李逍遙突然道:「大爺,你武功高強,神機妙算,請你幫我上仙靈島好嗎?只要

能救活我嬸嬸,我給您做牛做馬……」

苗人頭領擺了擺手,道:「你也知道此島難行?何惜我有要事在身,不能上島去。

難為你有這份孝心,我倒可以指點你一程。」

李逍遙大喜過望,道:「真的?」
苗人頭領道:「仙靈島上有重重難關,沒有仙緣的人,是無法通過島上的仙法禁

制的。」

李逍遙連忙點頭稱是,苗人頭領又道:「上了仙靈島之後,你還得深入島中,在

中央有座水月宮,此處住了一群精於煉製丹藥的仙姑。他們為了不讓俗人侵擾,

在宮外以仙法設下了迷陣,凡人若無邪法妖術,並不會被其中的機關所傷,但是

也無法破解陣眼。」

他會知道得這麼詳細,那一定是知道如何破解了。

苗人頭領接著道:「這個陣在一座蓮花池旁,是圍繞著蓮花池的的六具阿修羅神

像,你用這破天鎚將這些石像逐一敲碎,在迷陣的中央便會出現一塊發亮的石板。

屆時你只要往石板上一踏,通路自會浮現。」

李逍遙聽得萬分感激,武林高手就應該像這樣無所不知。

「多謝您指點迷律!」

苗人頭領微微一笑,又道:「我是看你一片孝心,才洩漏天機,可是你上了島之

後,千萬不可以說是我教你的,否則便是恩將仇報。

恩將仇報可是武林大忌,李逍遙此時一片豪氣幹雲,拍胸道:「我絕對不說。」

「嗯,很好。我這裡有一顆丹丸,你服下它就不會受仙靈島上竹旳瘴氣所侵了。」

苗人頭領對兩名苗人手下一揚下顎,他們便立刻取出一顆藥丸及一把小黑鎚,交

給李逍遙。

乍看之下,這把鎚子並無特別之處,李逍遙接過二物,感激萬分,道:

「這位大爺,你如此俠義心腸,……不知該如何稱呼您?」

苗人頭領並不回答,道:「你服了瘴毒解藥,就趕緊上仙靈島吧!別耽誤時間了。」

李逍遙被這麼一提醒,急忙道:「是,我知道了。」

李逍遙服下丹丸,高高興興地退下,一面照顧嬸嬸,一面等待丁香蘭姊妹前來。

沒過了多久,丁香蘭果然便與王小虎一同趕至,急切地問道:「李大娘怎麼了?」

李逍遙苦笑了一下,道:「香妹,這一兩天就麻煩妳了,我得去仙靈島碰碰運氣。」

丁香蘭臉色蒼白地問道:「你……你也要上仙靈島?」

「小虎都能去,我難道不敢去?」

丁香蘭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今天風浪這麼大,仙靈島周圍又是漩渦又是大

浪的,太危險了,逍遙哥哥,你非去不可嗎?」

李逍遙道:「你別耽心了,跟你說,我可遇上貴人了呢!」

「什麼貴人?」

李逍遙將苗人的幫助說了一遍,王小虎有些驚奇,道:「我看他們長得那麼兇惡,

還以為他們是壞人……」

李逍遙道:「世界多的是面惡心善。香妹,嬸嬸麻煩你看著,我走啦!」

李逍遙才走出一步,丁香蘭急忙拉住了他,道:「別……」

李逍遙回頭,丁香蘭連忙放了手,又急又耽憂,卻更多羞赧地別過了臉,

只見她紅暈雙頰,眼中還含著晶瑩的淚珠,有如一朵帶露的含苞芙蓉,萬般

嬌美,令李逍遙一時之間也看得目瞪口呆。

過了一會兒,丁香蘭才低聲道:「你……可要好好地回來……」

不知怎麼,這句再平常不過的交待中,卻讓李逍遙心情大動,感到眼前的丁香蘭

是生命中重要無比的人。李逍遙望定了她,眼神已不似平時的玩鬧,而是更沉穩

的眼神。

「我會回來的,香妹!」

說完,李逍遙頭也不回地跨出了客棧大門,直赴港口。

才走到半路便飄起雨來,最近這幾天總是風雨飄搖,天氣十分不好,李逍遙冒

著雨奔到港口邊,只見所有的船都緊緊地綁在碼頭邊,隨著海浪沉浮不已,除

了幾名苦力在雨中收拾船隻之外,便沒有別人了。

李逍遙奔至岸邊的一所大屋,這是船行大老闆方老闆的漁行,除了作大筆生意之

外,也當作來自各地的船夫們的歇息之處。裡頭不少身強體健的船夫,或蹲或坐,

李逍遙才一走近,便聞得到漢子們身上那混合著汗水的鹽味。他們一見過李逍

遙,有的就起了身招呼他。

「小李!這麼大的雨,你來做什麼?」「快過來烤火,咱們一塊烤魚吃呢!」

李逍遙抖了抖身上的雨珠,跨入這大宅中,道:「方老闆在不在?」

一名略為發褔、身穿錦緞長袍你男子從後面走了出來,他身上的錦袍雖是上等

的蘇繡,卻毫不在意地拉起一角束在腰際。這不修幅的穿法,並非因為方老闆

太過低俗,而是為了與船夫們打成一片,刻意地將華服穿得如此豪爽,也時常蹲

在眾人之間,與他們大起大啖烤食、飲酒說笑。也許是因為連這點小地方都會注

意於討好下人,家財萬貫的方老闆居然在這群貧苦的船夫口中,頗受愛戴,勢

力不少。

方老闆見到李逍遙冒雨前來,笑道:「這不是小李子嗎?你想通了,要到我的船

行來幫忙啦?」

李逍遙道:「不,有件事要麻煩方老闆。」

方老闆便拉著李逍遙的手,一塊兒坐在眾人中,道:「有什麼事,儘管一聲說,

我能辦就辦!」

李逍遙道:「我嬸嬸病了,洪大夫說沒救……我想,到仙靈島上求藥!」

眾人一聽,原本喧嘩的大堂突然靜了下來,笑瞇瞇的方老闆也收起笑容:道

「小李子,莫說是這風雨之日,船隻不能出海,就算是萬裏無雲的好天氣,我也

是不讓我的這幫兄弟靠近仙靈島的!」


一名船夫道:「仙靈島風浪特大,好像有鬼怪在作亂似的,你還要上去?你瘋了?」
方老闆道:「你一片孝心,我知道。……莫非你是聽說了王小虎的例子?」

李逍遙點了點頭,方老闆卻搖頭道:「是小虎的孝心感動了上天,老王才會好的,

根本沒什麼仙女菩薩!你別作夢了,不信,你問生水叔!他可是經驗最老的。」

一名白髮蒼蒼,身體卻黑瘦硬朗的男子坐在角落,抬起了他精瘦得沒有一點餘肉

的臉,望著李逍遙道:

「我在仙靈島附近,好幾遍差點翻了船,連我都不敢去,小子你更要死了心!」

李逍遙急道:「那……那有誰能行呢?」

所有船夫都露出無奈的苦笑,在場也沒有人願意眼睜睜地看著李逍遙到那麼險

的地方去。

李逍遙道:「是張四哥帶小虎上去的,我去找張四哥!」

方老闆一把拉住李逍遙,道:「你別胡鬧,張老四年輕不懂事,竟然帶小虎島,

害小虎被大浪捲走,雖然運氣太好,小虎沒事,可萬一小虎就……怎麼了,說,

他怎麼對得起王家?他後悔得不了,你就別再去為難他了!我說他不會再帶你去的。

他肯,我也不讓他帶!」

李逍遙呆了一會兒,才緩緩起身,道:「方老闆,各位大哥,我知道你們是為我好,

可是……我非救我嬸嬸不可。」

方老闆道:「有這心,夠啦!不枉你嬸嬸養你一場……」

李逍遙已經大步走了出去,不理會身後眾人的感嘆。

如今他知道不可能有人帶他出海,方老闆的命令如此,那麼絕不會有人敢違背,

他只能靠自己的能力。

李逍遙快步趕至船行南邊的小丘,此地也是村民中的舊船頭。

這個港口因為沙泥淤塞,久已廢棄不用,卻還有些廢墟般的船屋及破船。

李逍遙以前學木工時,來這裡研究過補船的法子,那時給他發現了一艘可用的舊

船,只要再略加修補就可以出海了。李逍遙在破船屋裡找出了些廢棄的釘樵等物,

懷中有那把苗人給他的破天鎚,正好拿來當鐵鎚用。

李逍遙認真地敲補著船板,心中暗自不服,想道:

「就這點小風浪,有什麼好怕?我就不信小虎辦得到,我辦不到!」

李逍遙一向聰明過人,凡事一學就會,約莫一兩個時辰,船竟給他補好了,再過

不久就要黃昏,此時天空已經有點兒暗沉,李逍遙更急著推船出海,以免到了晚

上,哪兒都去不了。

李逍遙奮力推著小船,幸好雨已停了,從陰沉的雲間,閃出絢麗的陽光,像在

烏雲邊鑲了一圈金子似的,也讓原來淒迷的沙灘憑添了一抹幽靜。

海邊立著一個少女,令李逍遙有些錯愕。

那少女身量嬌小,穿著淡青色絲織的苗族服裝,短短的衣袖、短短的裙子,大

異中原。只見她一雙花一般的腳是赤裸的,腳踝上戴著一圈圈細緻的銀鈴,揮

圓可愛的小腿上則包纏著黑色繡紅線的布。她頭上的兔毛綴頂鹿皮帽邊,垂掛

著兩串細碎的紅玉鍊,紅玉在雨後初陽下閃鑠生輝,更映得她分束兩邊的髮絲

光亮的輕柔。只不過腰繫彎刀,手中所持的木杖竟刻著栩栩如生的兇狠鬼頭,

那顆鬼頭活著的一般,似乎在瞪著李逍遙。

她回頭對李逍遙殷然一笑,卻是一張年幼而美麗的面孔,甜美至極的微笑中,

帶著幾分嬌憨幼氣,簡直有如山茶的初綻。 


李逍遙馬上想到店裡的那三名苗人,她年紀這麼小,最多絕對不會有十五歲,

那一定是和長輩前來的,竟會孤生在此,難道是和那三名苗人失散了?可是看

她肌膚雪白,又與那三名黝黑的苗人完全不同。

李逍遙一時之間摸不清她的底細,想道:「她是他們的女兒?主人的女兒?還

是什麼人?」

不知她懂不懂漢語?李逍遙正在想著要如何開口,她已經帶著那花朵般的笑靨,

對李逍遙開口了,吐出的清音竟是軟糯悅耳的官語:

「喂,你載我到東方那小島去吧!」

東方的小島不就是仙靈島嗎?

李逍遙驚奇於她這小小年紀,官話就說得這麼好,更加摸不清她的底細,

道:「你到那島上做什麼?」

少女笑了一笑,卻不回答,見李逍遙船推得這麼慢,微露不耐之色,徑自

走了過來,伸出纖鑯的手,重重一推,那艘要兩三個中漢才扛得動的船居

然就像紙紮的一樣,被平順地推滑向海面。

李逍遙訝異得張大了口,說不出話來。

少女笑道:「你來划船。」

說完,自己輕輕一躍,便穩然登上海面飄搖不已的船內,坐著等李逍遙。

李逍遙見她始終笑意盈盈,又如此可愛,連忙趕步上前,跨入船中,道:

「妳可知道仙靈島很危險?我又沒答應要帶你去!」

小苗女笑道:「你會答應的。」突然與起那猙獰陰森的鬼頭杖,迅速地打

了李逍遙的手背一下。

李逍遙嚇得驚呼了一聲,連忙收回手。他從剛才就對那柄鬼頭杖有著說不

出來的厭惡,猛然被這麼一打,幾乎以為那顆木鵰的鬼頭會張口咬住自己

的手!那鬼頭的後腦還長著一蓬灰白亂髮,鬆鬆地束著,更是萬分恐佈,

讓人連摸都會覺得噁心。

李逍遙驚魂不定地說:「你怎麼打人哪?」

小苗女根本就不理他抗議,卻笑嘻嘻地又說了一遍:「你會答應的。」  

李逍遙道:「沒有人可以勉強我做我不想……」話沒說完,被鬼頭杖打到

的手背突然一陣奇癢,低頭一看,竟已腫如豬蹄,李逍遙驚訝得說不出來,

急忙伸出另一手抓癢,沒料到越抓越癢,癢得他哇哇大叫。

小苗女笑得吱吱咯咯,道:「我就說你會答應的。」

李逍遙大驚,猛然想道:傳說苗人笑裡藏刀,往往養了陰狠的蠱毒,一有

不順他的心意,便放蠱害人。他白天所遇到的苗人雖然樣子可怕,卻好心

地幫助他:沒想到現在遇上的苗人如此美麗,心思卻裁然不同,笑語之際,

趁人不防就暗下毒手。

李逍遙的手越來越癢,他用力在船板上擦著手背,已經擦得皮都碎了,想

不到連另一手也癢了起來,李逍遙這一驚不小,雖死要面子而硬是不吭聲,

也已經忍不住痛苦得在船上打滾,甚至覺得那可怕的奇癢好像正在漸漸擴

大範圍。

眼見笑意盈然的小苗女又與起鬼頭杖,要再往他身上打下來,而船身窄小,

李逍遙躲無可躲,忍不住大叫:「住手!」

鬼頭杖的口中噴出一陣藍煙,李逍遙無法避開,被這股帶著腥臭的藍煙籠

罩全身,嚇得一身冷汗,心中暗叫:「我命休矣!」

沒想到藍煙吹過之處,身上竟驟然感到清涼無比,才一下子麻癢便已全消。

李逍遙一時之間既驚惶又疑惑,小苗女已抿唇一笑,道:「划船吧!」

李逍遙略為遲疑著,起身撐起了篙,心中驚疑不定。小苗女眺望著遠方的海
平面,黃昏的光芒在海面上灑著一片金粉,灩瀲輝光,照得她的粉靨更加華,

比丁家姊妹還要美上幾倍。

李逍遙沉默地劃著船,不敢再多說話,可是有仇不報非君子,竟會栽在這個

小丫頭手中,他又覺得十分不甘心。她要上仙靈島做什麼,更是讓李逍遙百

思不解。
兩人一船無話,天色也漸漸黑了,小苗女突然欣喜地叫道:「我看見了。」

李逍遙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前方黑沉沉的巨浪驚濤,隱隱顯露出一小片陸

地的影子。此時一個大浪打來,小船頓失重心,小苗女吃了一驚,緊接著又

一個大浪,將小船高高舉起,又迅速地滑落而下。

小苗女驚呼失聲,抱緊了李逍遙,李逍遙見她怕成這樣,心中大樂,索性將

船槳一拋,丟入海中。

小苗女驚訝得臉都白了,叫道:「你幹什麼?快把槳撿回來!」

「撿不回來啦!」李逍遙嘻嘻地說道。

「咱們都會落海,你瘋了嗎?快去撿回來啊!」

李逍遙更是開心,道:「你說過沒人可以勉強我做我不想做的事。」

小苗女氣憤地一推李逍遙,怒道:「看我怎麼治你!」說完一舉鬼頭杖,又要

打下。李逍遙連忙身子一閃,竟已翻出船舷,落入海中。

小苗女大驚,攀著船緣叫道:「喂!你上船來,我不打你!」

海面的波浪越來越大,一葉扁舟載浮載沉,小苗女死命地抓緊了船緣不敢放手,

只敢稍微深出頭來,四下張望找尋李逍遙的下落。可是天色已黑,根本什都看

不清楚,她怕李逍遙這一落水竟死了,剩自己水丟在這轉來轉去的小船上,不

禁急得眼中含淚。猛然又是一個巨浪,小苗女嚇得尖叫連連。


其實李逍遙一直躲在船底下,他自幼生長在水邊,水性數一數二,此時躲在水
中,偶爾偷探出頭來,見那名小苗女怕得雙眼緊閉,濕淋淋的身上,蒼白的小

臉掛著的不知是海水還是眼淚,李逍遙竊喜暗想:「嘿,一報還一報,原來你

不會游泳,還敢在我面前逞兇?非讓妳吃足苦頭不可!」

李逍遙偷偷泅至船的另一邊,見小苗女全身發抖,連話也說不出來,又覺得自

已整她整得太過火,便冒出頭來,高聲道:「喂!你怎麼了?」

小苗女一驚,轉頭看見李逍遙攀著船緣,一臉興災樂禍,氣得咬緊了嘴唇,

舉杖便往李逍遙打來。

李逍遙嚇了一跳,急忙放手,又躲入水中,小苗女在搖晃不已的船上也不敢

亂動,只是氣得叫道:「你出來!不要躲在水裡面!」

李逍遙遊出稍遠之處,才冒出頭,道:「小蠻女!你這麼兇,我就把妳一個人

留在船上,我自己上岸去啦!」

小苗女急哭了,叫道:「你給我回來!你不回來我殺了你!」

李逍遙哈哈大笑:「你自己都自身難保了,還能殺我?」

小苗女一揚鬼頭杖,厲聲道:「你要不要試試?我馬上讓這方圓十裏的海中,

生靈盡喪!」

李逍遙心中一怵,不知那把鬼頭杖有何威力,或許她真的有邪門的本事也說
不定,李逍遙不敢太過鐵齒,只好遠遠地高聲說道:

「只要你跟我道個歉,我就救你上岸,妳幹嘛這麼兇?」

小苗女哭道:「不道歉、我就不道歉!」

李逍遙痕得牙癢,又不敢托大,只好道:「算了!好男不跟女鬥,我上船去啦!」

李逍遙泅至船頭,抓住船索,順著浪勢游向小島陸地,還離著有幾十尺的

距離,小苗女便縱身一躍,左足點了李逍遙的扁頭一下,借力飛出數十尺,

穩然落在岸上,隨即整個人像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一般,軟軟地倒在岸上。

李逍遙帶著逍遙上岸,將小船在一塊巨岩上綁穩了,才趕至她身邊,道:

「喂,妳沒事吧!」

小苗女緊握著鬼頭杖,渾身瑟縮發抖。李逍遙關心地趨前欲看她是否受

傷,不料她突然慘叫一聲,臉色痛苦地倒在沙地上,抓著心口呻吟,眼

淚潸潸滑下。

李逍遙連忙抱著她:「妳怎麼了?」

小苗女顫聲道:「扶……扶我坐起……」

李逍遙將她扶起,但她全身無力,連坐都坐不正。李逍遙只好自己先盤

腿而坐,再讓她坐在自己懷中。小苗女全身都抖個不停,臉色青白不定,

喘著氣道:「你……拿著我的鬼頭杖……」

李逍遙接過她的鬼頭杖:「我拿著了。」

「鬼頭有劇毒,任何人……接近,你就用這個……殺了他……」

李逍遙一怔,道:「什麼?」

小苗女厲聲道:「殺!聽見沒有?誰……誰接近就殺誰……」

李逍遙道:「不成,怎麼可以隨便殺人?」

小苗女目露哀色,聲音仍然嚴厲:「快答應我,不然……我就要死了……」
李逍遙聽得一頭霧水,只好隨口道:「好,我答應妳。」

「你發過毒誓!」

李逍遙道:「什麼?」

小苗女眼淚不斷流下,似乎真的已經到了生命的盡頭,「你……快發毒誓,殺

了眼界所及之人!若你沒有殺了你此時看見的第三者,你就全身潰爛,毒發

七七四十九天之後才……才死!不然我……我就要死……你快啊!」

雖然她的口氣還是狠毒兇惡,李逍遙卻聽出可憐之極的哀求,暗想:

「反正應該也沒有人接近這個荒島吧?」便連忙道:

「好,我發誓,若我沒有殺了此時看見的第三者,就全身潰爛,毒發七七四十

九天之後才死!」

一聽他發下重誓,小苗女如釋重負,喚道:「貝達瑪!」

李逍遙猛然一見,差點要將懷裡的她推走!原來李逍遙竟看見小苗女微張櫻口,

口中緩緩爬出一隻綠色的蜈蚣!

但那並不是蜈蚣,因為蜈蚣是不會有金色的雙翅,也不會在方方硬硬的額頭中

央長著一顆紅色的眼珠!只見那隻怪蟲雙翅迅速地拍動,發出一連串鈴噹清音,

振翅飛至苗女手指尖上,一張利牙便刺入她纖細的指尖!

李逍遙看得頭皮發麻,生怕這頭怪蟲有毒,又不知為何會由這可愛的苗女口中

爬出,一時之間只能呆若木雞。

眼見怪蟲不斷吸飲苗女指尖鮮血,碧綠的身體由綠轉紅,而苗女卻不懼反喜,

蒼白的臉上勉強露出一笑,正要抬起右手撥開蟲子,無奈血被吸得太多,竟無

力舉起右手。苗女不由得有些急,眼中露出驚恐之意。李逍遙便舉手幫她撥

去怪蟲。

不料怪蟲被李逍遙一撥,竟張口咬住了李逍遙的指甲!李逍遙嚇了一跳,本能
地要將怪蟲甩落踩死,苗女突然抬頭望著他,面帶笑意,看起來不像要害人的

樣子。李逍遙一見,便卻忍著可怕的感覺,且看這怪蟲要吸多少他的血。奇怪

的是被咬之處居然不痛,不知是什麼原因。

所幸怪蟲需血所急,不辦來源,又吸了一會兒之後,便發出滿足的長鳴,苗女

又喚道:「貝瑪達!」

怪蟲聞聲,振翅飛入苗女口中。

苗女將怪蟲吞入腹中,微微一笑,臉色依然蒼白,但已無大礙。

李逍遙道:「那……那是什麼東西?」

不料小苗女反手便拔出腰間佩刀,抵住李逍遙的頸子:「幸好剛剛沒有第三者,

可是就連第二者都不能活!」

李逍遙一愣,這才明白她居然要殺自己。

李逍遙又驚又怒,道:「妳……妳好不講理!」

小苗女道:「不殺你,死的就是我。」

李逍遙道:「聽你胡說八道!分明就是妳嗜殺成性,蠻橫殘殺!」

小苗女辯道:「我說的是真的。你這個壞心眼的漢人,跟我惡作劇,嚇我失了魂,

我體內供養的本命蠱神差點反噬了我!幸好我及時把它喚出來,用鮮血供它,

否則我就死定了!」

李逍遙道:「我哪知你體內有那亂七八糟的東西?現在妳得救了,又為什麼翻

臉?」

「每個人的本命蠱神的名字,都是機密,就算至親至愛的人也不能知道。如

今你聽了我本命蠱神的名字,我當然非殺你不可!」

「為何不能讓別人知道?我知道了又不會害妳!」

「誰知道你會不會害我?總之只能說你運氣不好。」小苗女眼中露出一絲歉意,

手中匕首正要劃破李逍遙咽喉,卻又微現遲疑,道:「你救了我一命,我實在不

想殺你,這樣好了,你有什麼未完成的心願,你交待了我,我一定給你辦到。這樣你可以放心死了嗎?」

李逍遙一肚子氣,怒道:「不!我才不肯放心死呢,我死了要變成最兇惡的厲鬼,

整天纏著妳,把妳活活嚇瘋!」

小苗女咯咯笑道:「我不怕鬼。」

李逍遙道:「哼!妳不怕鬼,那我就變成一隻長舌鬼,到處去說妳的本命蠱神的

名字,說給全世界的人都知道!」

小苗女目露驚慌之色,叫道:「你不可以說!」

「我為什麼不能說?反正我被妳殺了之後,冤魂不散,見到人就叫『貝瑪達』……」

小苗女突腹中然傳出一聲清鳴,李逍遙一愣,又叫道:「貝瑪達!」

那蠱蟲果然又應了一聲,小苗女已經嚇得手一軟,匕首落地也渾然不覺,李逍

遙連忙推開她,拔腿要跑,不料他盤腿久坐,竟已麻得一身就跌倒在地。

小苗女又跳到他身上,抓著匕首顫聲道:「我不殺你,免得你成了鬼,到處去

說!我割了你的舌頭就成啦!」

李逍遙連忙叫道:「妳割了我的舌頭,我就用寫的!」

小苗女道:「那我就砍斷你的雙手!」

「我用腳寫!」

「我連你腳都砍了!」

「那我就用頭髮沾著墨水寫!除非妳把我殺了,否則我總有法子讓人知道貝

瑪達、貝瑪達!」

小苗女嚇得尖叫,厲聲道:「你別說了!你別說了!」

李逍遙把她推倒在地,自己也爬出幾尺之外,小苗女一臉是淚,喘著氣瞪著

他,眼神極為怨毒。李逍遙暗自納悶,但以他的聰明才智,馬上想到:難道

誰知道蠱神之名,就可以使喚牠?

李逍遙一想通這一層,登時明白了為何她會這麼恐懼,蠱神之名被它人知道,

確實等於把命交給那個人了,當然是非殺不。李逍遙嘆了口氣,道:

「妳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

小苗女流著眼淚,道:「你騙我,你要到處去說,萬一你……你叫蠱神鑽進

我的腦子,讓我發瘋,我不如現在就死了好!」

說完一舉刀就要往自己的脖子劃去,李逍遙大驚,撲上前揮打開她的匕首,

道:「妳做什麼?我才不是那種惡毒的人呢!」

小苗女抬著手臂擦臉,嗚咽不已,李逍遙嘆道:

「我發誓我絕對不說出去,我也不會再說一遍妳的蠱神的名字,如果我說了,

就讓我變成一隻大笨豬!好不好?」

小苗女淚眼濛濛地看著他,抽噎道:「你真的不說?真的不害我?」

「我這個人一諾千金,你不用懷疑!」李逍遙說完,又嘆道:「今天見的苗人

也算多了,就是妳最不講理!」

小苗女一愣,竟有些驚慌:「你說什麼?你見到了別的苗人?」

李逍遙道:「我還忘了問妳,妳跟他們是什麼關係?」

「你別管,我問你:你見到了幾個?是什麼樣子?」

李逍遙道:「一共有三個,都穿著黑不溜丟的衣服,有一個壯得像座山一樣,

臉上還有兩撇鬍子……」

小苗女眼珠轉動,一咬牙,道:「想不到他們也來了!我現在身體沒調養好,

對付不了他們,小子,你先回去,找到他們之後隨便你拖時間,總之讓他們

這兩天別上島來就是了。」

李逍遙笑道:「很抱歉,我也沒時間,好不容易到了仙靈島,沒見到仙女我

是不會走的。」

小苗女睜開了眼睛望著他,充滿了警戒:「你也是專程上島來?做什麼?」

李逍遙反問道:「妳又上島做什麼?」

小苗女臉色一變,道:「難道你跟他們是一夥的?」 

李逍遙道:「什麼一夥不一夥?他們又不是壞人!還給了我破天鎚……」

小苗女臉更難看,突然道:「你果然是跟他們一道的!我早該想到,會黑

苗法術之人一上島,馬上會引起萬蠱攻噬,所以他們先派你這個漢人來

破解島上的陣法!我絕不會讓你跟他們狼狽為奸的!」

小苗女持杖便往李逍遙打來,李逍遙身手俐落,連忙左躲右閃,叫道:

「喂、喂!妳再不講理,我要說蠱神竹旳名字了!」

「我先殺了你,你的鬼去對別人說之前我先自殺!」

小苗女手中攻勢不停,李逍遙作夢也沒想到她居然抱定了同歸於盡之心,

大驚失色,併命地閃躲著,叫道:「妳住手、喂,妳住手……」

還好小苗女此時身體尚未復元,追打著李逍遙時,心力支拙,李逍遙連忙

拔腳狂奔,小苗女在後面追著,叫道「別走!你這惡心、奸賊!」

李逍遙跑得更快,前方密林茂盛,李逍遙急忙鑽進樹林之間,身後還緊追

著那苗女的叫罵呼喚。李逍遙被她整過,心有餘悸,自然不敢放慢腳步,

李逍遙邊跑邊暗想:「好可怕的小苗女!長得可愛,卻動不動就是殺啊砍的,

還說我是惡人?吥!我哪有她十分之一惡?至於奸賊之稱,更是莫名奇妙、

其妙莫名!」

好不容易終於把小苗女遠遠地甩開了,李逍遙在這樹林東奔西鑽,自己也

已經不辦方向了。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1-14 16:05:24

第三章 淩波綽約  

李逍遙不知走了多麼久,抬頭一望,一彎新月已經漸漸升高,才得以憑藉著月亮升沉的方向,朝東走去。
沒走多遠,便見到一石雕觀音像,石像下方刻著「苦海無涯,回頭是岸」八個字。李逍遙想道:「這就是苗人說的六具石像之一?我這把小錘子打得破嗎?」

他取出懷中的小黑錘,略帶著幾分猶豫,沉吟了一會兒,才試著以破天錘一敲,石像竟應聲粉碎!

李逍遙大吃一驚,連忙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觀世音菩薩,我真的不是有意要破壞您的玉身的,請原諒我為了求藥,不得不出此下策!」

但他一想又覺得不對,苗人說的是阿修羅神像,怎麼會變成觀音像呢?難道自己敲錯了?李逍遙越想越是不安,不知是否打錯了,他循著石像附近找了一遭,果然見到不遠處荷葉片片,在月下飄散著淡淡的清香。

李逍遙循著水池走出一大段路,又見到一尊相同的觀音像。這會兒他不喜反憂,總覺得此處的觀音像十分神聖,他就這樣打碎了,似乎不妥。

李逍遙只好在心中又默念了一遍:「阿彌陀佛!」才再度以破天錘敲了下去,觀音像也再度應聲而碎。

李逍遙就這樣沿地而行,就如苗人頭領所說的一樣,共有六尊石像,李逍遙也—一敲碎,當第六具石像粉碎之時,手中的破天錘立刻斷為兩截。

李逍遙驚愕地看著手中殘缺的破天錘,忽聞水池中水波嘩啦驟響,李道遙轉頭一望,蓮池中居然緩緩浮出一座石台,中央泛著銀色光輝,不知是水光還是月光。

李逍遙大著膽子,奮力一躍,跳到石臺上,只見石台自動緩緩移動到水池中央,便停住了。

李逍遙一楞,暗想:「苗人頭領說打碎六具石像,就會冒出石台,只要往上一踏,通路就自然會浮現。可是……這石台竟帶著我來到水池中央,我絕對跳不回對岸的!這……難道是我打錯石像了?

一這麼想,李逍遙的額頭冒出點點冷汗,四面八方都是水,他雖然會游泳,不過蓮池下通常是泥沼,萬一水不夠深,身子陷人爛泥中,那就只有被活埋的命運了。

這下子叫天不應,叫地不靈,李逍遙簡直是欲哭無淚!

「我的媽啊,破壞觀音像果然是會遭報應的,我該怎麼辦呢?」

李逍遙在石臺上急得團團轉,晚風吹來,掀起一片荷葉幽香,但是李逍遙已經無心欣賞了。

陡地,李逍遙覺得似乎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這周圍好像有哪里不大對,可是他又說不上來。李逍遙低頭看著水面,伸手撥了撥荷葉,荷葉底下確實是水,沒什麼異狀。

「可惡!這個鬼陣是什麼人設的,專門害人!」

李逍遙心中發急,忍不住重重一揮,濺起一大片水花。

但是他的手卻「砰」地一聲,撞在什麼硬物上,痛得他哇哇大叫,連忙抖著撞紅了的手不停地揮著。

「好痛!咦?」

水池只有荷葉蓮蓬,怎麼會有撞痛他手的硬物?

李逍遙將手再伸入水中,大幅度地摸索,果然給他摸到了一根堅硬細長的石柱。

李逍遙不由得訝異萬分,那居然是幾可亂真的石雕荷葉,混合在一大片荷葉中,根本看不出有什麼不一樣的。難怪剛剛風吹動葉片時,自己會覺得不對勁,就是因為有的葉子仍然一動不動的樣子,除了這一點小小的破綻之外,這些假葉子混合在真葉之間,根本是天衣無縫。或許這些石葉,就是秘密走道。

李逍遙大著膽子,先試著把腳尖放在那片石雕的荷葉上,暗自擔心那麼細的石梗會被體重壓斷,然而隨著他漸漸加重力道,石梗竟半點也沒有被影響,等李逍遙整個人站在石葉上時,那片石葉依然不動如山。

那麼只要再慢慢找出其他的石葉踏板,就可以到岸上了。李逍遙小心翼翼地到處摸索,又給他發現了一片石踏板。等他發現第三片時,也可以確定:這些巧奪天工的石葉只朝一個方向鋪展。那一定就是仙宮的方向。

好不容易終於踩著石葉上岸,李逍遙松了口氣,背上已透出一大片冷汗,整個人躺在地面上,仰望著皎皎明月,如獲新生。

李逍遙又一躍而起:「不能再耽誤時間了,得快點找到仙女,向她求藥!」

李逍遙連忙順著惟一的小路快步而行,進人一大片的果樹林,只見樹上長著奇形怪狀的水果,不知是什麼東西,噴放出一股份香。出了果林,便是一片桃花樹,此時並非花季,卻滿樹繽紛,花雨隨著微風飄落,美不可言。李逍遙邊走邊看,目眩神移。

遠方似乎傳出了一陣陣水聲嘩啦。李逍遙大為好奇,在桃花幽香中,前方竟有個大水池,水池的石堆上,放置著幾件薄如雲霞的衣裳。

李逍遙驚訝地抓起那些衣裳細看,確吃自語:「怎麼會有女孩子的衣裳?」

抬頭一看,李逍遙一時之間,眼睛競移不開了。

月光下,銀波徽瀚的水池中,除了被風吹來的桃花瓣片片輕落在水面上之外,那浮出水中的背影,竟猶如一朵暈染粉白的荷花一般,亭亭于煙波之間,周著散發著一抹迷蒙的月輝。不知是水與月的反射,還是她自己的肌膚所散發出的光澤。

只見她抬起花莖般清順的手臂,微側著頭,攏過一頭烏黑的發絲,細心地以手指梳理著,每一個動作都那麼的優美,好像慢慢綻放的荷花。

「這種地方怎麼會有如此美的姑娘?莫非……她真的是仙女?」

水中的女子微微轉過身,李逍遙急忙藏身在石堆後,更看清了她的容貌,一時間腦中轟地一聲,根本什麼也沒法子想,卻又像太多東西一下子都湧上腦子,而一片混亂。一會兒他像看見了天山的白雪所揉成的美貌,一會兒又像感覺到涓涓流水洗淨了一切世間雜質,最後所形成的那顆圓融珍珠化成了她。

而亂成一片、紛紛鬧鬧的腦中,卻有一個聲音格外清楚地叫著:「我見過她、我以前見過她!」

但是,是在什麼地方見過?李逍遙卻又完全沒有印象。

那少女面露疑惑,緩緩地泅到岸邊,伸手探索著。

李逍遙這才發現衣服在自己手上,既有點抱歉,又有點兒竊喜。異端依稀聞得到一股似有若無的幽幽水香,從她的衣裳中散出來。

那女子摸不著衣裳,左右張望,便欲起身找尋。萬一她裸身出了水池,一想到那一幕,李逍遙又自感大慚,自己這樣占仙女便宜,也未免大褻讀了。

他隨手拿起地上的樹枝,掛著衣裳,晃出了石堆。

少女發出一聲驚呼,李逍遙才露出小半個臉來,道:

「你在找這東西嗎?」

那少女一驚,雖身在水中,還是掩胸連退了好幾步,叫道:「你是誰?!」

李逍遙道:「我、我是來求藥的,誤間仙女姐姐的浴池,實非有意……」

那少女充耳不聞,急道:「你快把衣服還我!」

李逍遙道:「我不是有意要偷仙女姐姐的衣服,又不便靠近,衣服在樹枝上,請仙女姐姐自取。」

那少女急得快哭了,道:「你把衣服遞過來!我拿不到!」

「是,是!」李逍遙連忙伸長了樹枝,猛地突然想到:「她若是仙女,怎麼會拿不到衣裳?難道她是個普通女子?」

這麼一想,李逍遙又縮回了樹枝,少女本已長長地伸出手欲抓,見他又收了回去,急道:「你幹什麼?我夠不著啊!」

李逍遙探出頭來問道:「你是什麼人?」

少女道:「先還我衣服!」

李逍遙卻道:「不成,你先回答我,島上有沒有妙藥仙丹?可以治活病重之人?」

少女一怔,一臉懊惱,怒道:「師父說得果然沒錯,島外的人都不能相信!我好心給那小孩子仙丹,他卻叫你來欺負我!」

李逍遙喜道:「那果然是真的了?請仙女姐姐賜我仙丹,讓我救活我嬸嬸……」

少女怒道:「起死回生的仙丹是我師父的遺物,不可以隨便給人的!」

李逍遙道:「仙丹當然不能隨便給,而是要給將死之人救命用的,我嬸嬸扶養我長大成人,對我恩重如山,我非救她一命不可。仙女姐姐心慈性善,一定不忍心坐視苦難的,對吧?」

少女道:「我不管你說什麼,快把衣服給我!」

李逍遙道:「既然我說了一大套,你只記著衣裳,那……就用你的衣裳交換仙丹好了。」

少女氣得臉一紅,道:「你敢威脅我!」

「沒辦法,為了成全我的孝心,只好對仙女姐姐不客氣了。」李逍遙笑嘻嘻地說道。

少女皓白的貝齒咬了咬嘴唇,低聲道:「好……好嘛,我答應你,可是……你得先把衣服還給我!」

李逍遙高興地一站起身,少女便嚇得又整個人深深鑽入水中,只露出頭來,嚷道:

「別過來!」

李逍遙道:「不過去怎麼還你衣裳?」

少女道:「你用樹枝吊過來!」

李逍遙將掛著衣裳的樹枝奮力伸出去,水池中的少女也伸長了手臂要拉,但若是她再站近一點,整個酥胸非離水不可。

一見李逍遙的眼光又飄了過來,她嚇得又縮回水中,叫道:「別看!」

李逍遙笑道:「不是我不還你衣裳,是你自己拿不到。這件事可給你一個教訓啦!記著:以後洗澡,得穿著衣服洗!哈哈……」

少女道:「你……你先把我的衣服放著,再走到五丈……不!十丈外,等我穿好衣服才可以回來!」

李逍遙想想,眼前也只有這個法子了,便道:「好吧!」

李逍遙將她的衣裳放在地上,又拿了塊石子壓在上面,以免被風吹了,才背轉過身,走出十來步。

「再走遠些!」少女道。

李逍遙道:「是,是!」

「還有……不許回頭看!」

「好,我絕不回頭。但你可別忘了:一定要給我仙丹!」

李逍遙走出不短的距離,豎直耳朵聽著身後的動靜,料想如果她要溜走,應該會有腳步聲才是。算了算時間……她應該已經穿好衣服了,便揚聲道:

「仙女姊姊,我可以回頭了嗎?」

那少女沒有答腔,李逍遙又喚道:

「仙女姐姐,你好了嗎?我要轉過身了喔?」

李逍遙慢慢地轉回頭,便是一愣,水池邊竟不知何時已經空無一人。

「咦?人呢?」李逍遙左顧右盼,大為心急,沒想到她真的不出聲地溜了,自己實在不該看她那麼純真出塵,就相信了她!

李逍遙又氣又急,今天遇到的兩名女子,都是他畢生所見最美麗的,但是卻也是最壞的,一個是小小年紀,心狠手辣;一個是不染塵埃,偏會騙人。

李逍遙左右尋找著,一面叫道:

「仙女姐姐,你不可以說謊啊!你答應我了,怎麼可以說話不算話?出來!」

四下無聲,李逍遙越想越氣,道:「我知道了,你不是什麼仙女,你是野丫頭,是狐仙,是小妖女……」

猛然「轟」 的一聲,一道落雷劈下,差點就命中李逍遙,李逍遙連連倒退好幾步,大吃一驚,只見被雷打中的地面上,冒出一抹白煙,草木竟已被燒為焦灰。

李逍遙驚魂甫定,道:「怎麼……突然打雷了?!」

李逍遙才欲前進,不料又是「轟」的一聲,巨雷差點打中他。李逍遙驚呼了一聲,連忙轉身往回頭的路跑去,再度被一記落雷,險些打中!三道雷電將他周圍劈得有如焦土,頭髮也燒焦了一些。

李逍遙這下子想通了:這幾道雷電,竟是沖著自己來的。他一驚不小,拔腳欲逃,沒想到又是「轟隆」一響,落雷緊貼著他掃過,嚇得李逍遙兩腿一軟,跪地不起。

只聽見上方傳出清脆的聲音,嬌叱道:

「淫賊!你還敢亂說話嗎?」

李逍遙抬頭一看,那名水中的少女竟身子飄浮在半空中,手持結印,美目懍若寒霜,怒視著他。

「哇!這……這是怎麼回事?」

「就是這麼回事!」

少女嬌叱一聲,雷光隨著手印而出,往李逍遙身側打落!

李逍遙眼前一花,差點倒地不起,忙叫道:

「雷公饒命啊!我下次不敢了!」

少女道:「你胡亂嚷嚷什麼?」

李逍遙道:「你不是妖女,也不是仙女,你是雷公,不,是雷婆……」

少女微微一笑,又恢復冷若冰霜之色,道:

「你到底是誰?為何來此?」

李逍遙道:「我專程來向仙女求藥救人,剛剛我已經報告過了啊……」

少女哼了一聲,手印一揮,竟又是一道巨雷劈下!

李逍遙驚叫了一聲,「啊!饒命,雷婆饒命啊!」

「從實招來!不然我就劈死你這個淫賊!」

李逍遙道:「我句句實言,你就算問一百遍,我認是實言如此,要不是我嬸嬸患了重病,命在旦夕,我豈敢冒犯仙鄉?」

少女半信半疑,道:「你騙我,天下哪有這麼多人生病會死的?」

李逍遙道;「天下人千千萬萬,當然隨時有人生病死。」

少女撇了撇嘴,道:「你滿口胡說!我這十年來,只見過一個人死。」

李逍遙一愣,也不知如何回答她的話,她能驅雷使電,淩空而行,當然必是仙女無疑:但是她說話又怪裏怪氣,好像不懂半點人情世故的幼兒一般。

李逍遙只好說道:「只要仙女姊姊願意大發慈悲救我嬸妹一命,小的願意以自己的命來換嬸嬸的命。」

少女不解地望著李逍遙,緩緩地飄飄而落,立在李逍遙的面前。一陣冰雪般的清香纏繞在她周身,猶如一朵盛放在李逍遙面前的雪白花朵般。

她問道:「如何以你的命換你親人的命?」

李逍遙道:「小的不小心冒犯了仙女,仙女將小的劈死事小,嬸嬸重病無藥事大。因此希望仙女不計前嫌,賜予救命的仙丹靈藥,讓我去救活嬸嬸。之後,要殺要剮,都聽憑仙女處置。」

那少女道:「你肯為了你嬸嬸死?那你爹你娘呢?」

李逍遙道:「我不知我爹娘人在何處……」

那少女竟微笑道:「太好了,那你跟我一樣。」

李逍遙見她笑了,心中也松了一口氣。沒想到她竟主動一把拉住李逍遙的手,道:

「你跟我來。」

李逍遙被她這大膽的舉動嚇了一跳,他和丁家姐妹相處日久,卻聯手都還沒握過,這個素昧平生、嚴若寒霜的美麗少女,方才還為了他的無禮而要劈死他,現在卻這麼主動!

她拉著李逍遙的手往前大步而行,李逍遙只覺觸手處柔軟滑膩,簡直就像被花瓣包住了一般,小心翼翼地緊跟著她的腳步,生怕自己一落後,便會傷了她那柔嫩單薄的手。

她快步而行,緊跟在她身後的李逍遙但見她背影單薄,實在難以相信她就是方才那作法引來雷電,差點要了他的性命的人。

少女對此地十分熟穩,東轉西繞,便已來到一處寬廣的大庭院,前方石階高聳,堂皇的純白色宮殿,連綿延展,雅致中不失氣派,令李逍遙看得目瞪口呆。

兩名白衣女子見到她,立刻微微曲身道:「參見少宮主!」

這兩名白衣女子的容顏,放在人間都算是極美的,而且眉宇之間還帶著一種清雅的神韻,但她們一見到少女拉著李逍遙的手,便都變了臉色。

少女道:「姥姥回來了沒有?」

其中一名白衣傳女道:「還沒,可是……」

少女不理會白衣女子的話,轉頭對李逍遙笑道:「好極了,姥姥不在,你跟我進去拿藥吧!」

其中一名白衣女子忙道:「少宮主,這外人不可進來,會給水月宮引來大禍,請少宮主三思。」

少女只道:「不許你們跟姥姥說!」

說完,便拉著李逍遙登上石階,快步上廊,在曲折的走道間穿梭,道:

「你聽見了,這兒不許外人進來,一會兒你拿了仙丹,可得快走。」

李逍遙忙道:「我知道。」

他一邊緊跟著少女,還不忘東張西望,這所宮殿極為廣大,好像永遠走不完似的。少女拉著他走過的回廊等地,幾乎處處都有美景及庭園。所有的建物都潔白如雪,或是淡淡的粉色,而欄外的每一個小院,有的鮮花盛放,有的假山流水潺潺涓涓,有的是幾片小竹錯落有致,每一處都在華貴中不失清雅。一輩子生長在小門小戶的李逍遙,百思不解:怎會有人住這麼大的宅院?

見李逍遙那眼花緣亂的樣子,少女不禁笑道:「你還不快點跟上來?姥姥最討厭外人了,萬一等她回來,不但仙丹拿不成,或者你還要沒命!」

李逍遙嘻嘻一笑,道:「你在姥姥面前保我一命,我就不會死啦!」

少女奇道:「我為什麼要保你的命?」

李逍遙道:「你當然要保我的命,仙女見到了我們這種凡夫俗子,總是會纏著不放,捨不得我死的。」

李逍遙惡習不改,忍不住又在言語間撩撥起她來,本以為會換來她的大白眼,不料少女笑道:「可別亂說,誰纏著你了,是你纏著我!」

李逍遙笑道:「像你這樣美的仙女,我就要終身纏著你不放,我就待在這個島上不走啦!」

少女冷冷地說道:「那是不可能的,你拿了藥就走吧!」

李逍遙沒想到她前一句還有說有笑,下一句又如置此拒人千里,本以為她有意和自己調笑,細細一想,她或許根本聽不懂李逍遙的撩撥之語。李逍遙暗想道:「她果然是什麼都不懂。」

她拉著李逍遙停在一扇高大的檀木樓門前,低聲道:「到啦!這裏便是煉丹室。」

她推開沉重的大門,一股撲鼻藥香便飄送了出來,室內陰沉黑暗,兩人攜手進人丹房後,少女便轉身關起門,一時之間丹室內更是漆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李逍遙什麼都看不到,卻聽見少女俐落的腳步聲走到裏面,打開不知什麼東西,再關上,道:

「咦?你愣在那兒幹什麼?過來啊!」

李逍遙道:「我……我什麼也看不見,沒法子走過去。」

「你看不見嗎?」少女不大相信。

李逍遙道:「我真的看不見,這麼黑暗,你怎麼看得見?」

他才一伸出手摸索,突然間觸手之處不知摸到了什麼,柔軟如雪堆,還沒反應過來,已經「啪」的一聲,一記重重的巴掌打在他臉上,那少女怒道:「小淫賊,你幹什麼?」

李逍遙一愣,臉頰火辣,猛地才想通原來是說話之間,那少女已經走了過來,自己不小心伸手竟模在她的酥胸上。李逍遙忙道:

「抱歉,我不知你走了過來……」

少女氣得發抖,道:‘你……你……老是騙我……」

李逍遙自知理虧,道:「我真的不是有意的,請仙女姐姐大人大量,原諒我一回吧!」

在一片黑暗中,他也察覺得到少女嬌喘細細,應該是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一會兒才恨恨地抓起李逍遙的手,將一個小玉瓶放在他的手心,道:

「紫金丹拿去!你走吧。」

李逍遙緊握著藥瓶,暗暗感激,自己幾度對她無禮,雖有時是不小心的,卻也有時是故意的,但少女依然信守承諾,沒有刁難他,可見她的心腸十分善良。李逍遙不禁感到有點兒慚愧,道:

「我……真的很對不起,仙女姐姐的大恩大德,我不知道該如何報答,請仙女姐姐告訴我芳名或是高號。」

少女冷然道:「問這做什麼?」

「我回到鎮上之後,必定刻塑仙女姐姐的寶像,日夜焚香膜拜,虔頌法號。」

少女的聲音中溫意已減,道:「你真的以為我是仙女?」

李逍遙道:「難道你真的是雷婆?」

少女微笑道:「我叫趙靈兒。」

李逍遙沒想到她會這麼直接地說了,而且竟是普通的人間姓名,不禁有幾分意外,遂介面道:「我叫李逍遙。」

趙靈兒道:「我又沒問你!誰要你說啦?」

李逍遙道:「仙女姐姐難道不知道名字要互相通知嗎?如果你說了你的名字,卻不知道我的,那就會倒楣三年喔!」

趙靈兒一怔,道:「真的?」

雖然是信口胡說八道,李逍遙還是笑道:「當然是真的。」

趙靈兒果然被唬住了,道:「那……謝謝你說了你的名字。好了,姥姥差不多該回來了,我先帶你出去……」

突然間她聲音一變,道:「糟了!姥姥回來了!」

李逍遙道:「你怎麼知道?」

「我自然知道!」趙靈兒抓著李逍遙的手,往內跑去:「快跟我來,先躲一躲!」

李逍遙在黑暗中目不辨物,被拉著跑自然更是跌跌撞撞,好幾次都差點撞倒東西,好在他身手靈活,才沒撞出太大的聲響。

趙靈兒道:‘你真的看不見?……過來!」

她在背後一推李逍遙,李逍遙觸手摸到前方似有一個微微高起之處,便一躍上前,那少女也鑽了進來,接著便關上兩扇小門。這裏應該是櫥櫃之類的地方,十分狹窄,兩個擠了進去之後,幾乎就沒有多餘的空間了。懷中更清晰地聞到趙靈兒冰清玉潔的香氣,李逍遙心神一蕩,暗暗想道:

「就這樣跟她在這裏,關上一生一世,那有多好!」

忽然一陣沙啞粗嘎的老婦聲音傳了過來:

「靈兒,靈兒,你這回胡鬧得不像話啦!」

李逍遙一聽那聲音,滿腦子奇想都清醒了過來,光是聲音就可以感覺到:說話之人必是個模樣陰狠可怕,心思也十分邪惡的人。

接著「砰」地一聲,丹室的大門打開了,那老婦似乎就站在門口,道:

「靈兒,你出來,姥姥知道你在裏面。」

李逍遙感到懷中的趙靈兒微抖了一下,便伸臂將她攬住。趙靈兒一怔,有意掙開,卻只掙了一下就沒再亂動了。

那老婦的聲音漸近。「靈兒,你上回偷了一顆紫金丹,怎麼跟姥姥約定的?你說絕沒有下次,萬一有呢?」

趙靈兒和李逍遙都屏住了氣,不敢出聲,過了一會兒,那老婦似找不到他們,歎了口氣,道:

「不在這兒,奇怪,是跑哪兒去了?……」

腳步聲又遠去了,門也應聲關上,李逍遙和趙靈兒才雙雙松了口氣。但是趙靈兒依然不動,李逍遙頗感奇怪,可是也樂得不催她,懷中抱著冰肌玉骨,緊緊鎖在這狹小之處,雖是木櫃裏,卻像天堂一般。

過了一會兒,李逍遙才道:「她走遠了吧?」

趙靈兒「啊」 的一聲,如夢初醒,道:「我……我送你出去,小心別撞到東西。」

「可是我在暗中瞧不見,你得拉緊我。」

趙靈兒不自在地說道:「我才……才不呢!我這兒有夜明珠,你自己拿著照路!」

說著,她抽出腰間的錦囊,倒出了一顆指尖大小的珠子在掌心。這顆珠子一倒出囊中,立刻放出幽微柔和的光芒,更映出她掌心柔白如玉。

李逍遙抬眼望去,在明珠的光芒籠罩中,趙靈兒雙頰飛紅,長密的雙睫如扇,掩映著幽潭也似的雙眸,她微抬起眼來望向李逍遙,刹那之間李逍遙恍然看見曇花優姿,如幻似真。

李逍遙情不自禁地低下頭去,在她臉上一吻。

趙靈兒像是吃了一驚,卻沒有發怒,只低聲道:「你……快走吧!」

她輕輕推開李逍遙,便開了櫃門,躍出櫃中,突然間「啊」的一聲驚呼,聲音中充滿了恐懼。

李逍遙籍著手中夜明珠的微光,也赫然見到櫃子外居然立著一個矮胖人影,陰沉沉地盯著他們。

李逍遙吃了一驚,那矮胖婦人哼地一聲,不知哪兒出現的一股強力,竟將李逍遙整個人拉出了櫃子,重重地摔在地上!

李逍遙驚呼一聲,背心已被一樣尖物刺著,似乎是拐杖的底端。

趙靈兒叫道:「姥姥!別殺他!」

李逍遙整個人趴在地上,正要爬起來,那老婦陰沉說道:

「小子,你再動一動,讓我不小心按到機關,這拐杖裏的劍刺穿到心臟的話,可別怪我沒先警告過你。」

李逍遙不敢亂動,趙靈兒急道:「姥姥,別為難他,沒他的事,是我不好……」

老婦溫和地說道:「靈兒,你真不應該,唉!上回就不該放那個小孩子回去,他馬上就又引來了一個,若是放了這個,必定又會再有人上這島,到時候咱們還有活路嗎?」

趙靈兒道:「他不會說出去的!」

老婦道:「上回你也這麼說,結果那小孩呢?還不是說出去了?」

趙靈兒為之啞口,老婦道:「你不聽姥姥的話,相信島外的人,早晚要吃大虧!好啦,你出去。」

這句「你出去」聽在李逍遙耳中,有如催命符,他立刻瞭解老婦是不想讓這純潔無理的少女看見殺人的場面,所以要先支開她,她一走,自己非死不可。李逍遙辛苦地轉過了臉,但見趙靈兒一雙水藍色小繡鞋立定不動,好像在微微發著抖。

趙靈人站在原地不走,令李逍遙心下稍安,眼睛一轉,看見老婦裙下的一雙大鞋,又感到萬分的可恨可怖。

老婦又准了一遍,趙靈兒卻突然上前拉住老婦的手,顫聲道:

「別殺他!姥姥,我求求你!」

老婦長歎了一聲,道:「我這回可不能再依你啦!」

說著,肥胖的手指便要往機關按下!只要她一按杖頭紅鈕,拐杖內的長劍馬上可以輕易刺穿李逍遙的身體,將他釘死在此地!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1-14 16:05:55

第四章 雲雨一夢  

老婦的手正欲按下機括,趙靈兒驚呼一聲,用力推開老婦,老婦顯
然沒有想到她會動手,被推得踉蹌往旁跌了兩步,背心一脫離枴杖,

李逍遙急忙連滾帶爬地爬到趙靈兒身邊,趙靈兒緊緊抱住了他,顯

然趙靈兒也十分害怕。

那老婦怒道:「靈兒!妳是怎麼啦?」

她站穩了,只見趙靈兒與李逍遙相抱扶著,靈兒臉色蒼白,道:

「姥姥,我就是不想讓妳殺他,我也不知為什麼,就是不想看著

他死……」

姥姥嘆道:「看來這小子花這巧語騙了妳,他更非死不可!」姥

姥邊說邊往兩人走近,突然又露出疑色,立在原地,打量著李

逍遙。

「小子,你……你今年幾歲了?」老婦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李逍遙道:「我……我十九歲……」

「十九歲?十九歲……?」老婦疑惑地屈指算了算,喃喃道:

「不對啊……你最少應該二十七八歲……?小子,你有兄長?」

李逍遙搖了搖頭,顫聲道:「我……我是獨子……」

「難道竟是……難道竟是當年恩人就有個九歲大的兒子了?小

子,你爹人在何處?」

李逍遙一愣,這個問題怎麼和苗人問他的一模一樣?李逍遙道:

「我不知道我爹人在哪兒,他和我娘到處雲遊,我已經十多年

沒見過他們了。」

「你爹會武功嗎?」

李逍遙點了點頭,補了一句:「我爹武功高強得很,比妳還厲害呢!」

「你姓李?」老婦又問,口氣已經緩和了很多。

李逍遙點了點頭,這下子完全確定了這個老婦絕對認識他父親,但

願雙方不是仇家!

老婦又問道:「你怎麼進來的?」

李逍遙道:「你認得路?是誰告訴你的?是不是你爹?」老婦的問

話更是溫和,甚至是親切。

不等李逍遙回答,趙靈兒已道:「是我帶他進來的!」

老婦微笑道:「看來你們是有些緣份!是你爹叫你這個時候來的嗎?」

李逍遙見她如此溫和地話家常,總算鬆了口氣,道:「不,是因為我

嬸嬸病重,我才來此求仙丹醫治她的。」

老婦道:「你嬸嬸?那就是李大俠的嫂嫂了,李大俠的家人有需,我

們自當幫忙。」

李逍遙暗想:早知道這個地方竟與爹相識,就不必這麼麻煩了!一

時之間,不知該感謝父親廣結善緣,還是該怪他什麼音訊都沒告訴

自己。  

老婦的想法與李逍遙倒是相同,道:「李少俠怎麼不早說?若非你

與李大俠長得幾乎一模一樣,老身險些要犯下大錯,誤殺恩人之子!」

李逍遙道:「這個……其實我也不知道我爹幫過妳,我已經很久沒看

見他了……」

老婦笑道:「老天有眼,還好及時相認。李少俠,請至小廳小坐,容

老身略盡地主之誼。」

趙靈兒欣喜萬分,抱著李逍遙的手臂,道:「他不必死了吧?」

老婦笑道:「我還要向李少俠賠罪呢!」

短短時光中,由待死之身變成座上嘉賓,讓李逍遙自己感到不可

思議。老婦在前面領路,趙靈兒緊緊握著李逍遙的手,跟著老婦身

後,不時轉過臉來,對李逍遙微微一笑。李逍遙低頭見到她的笑

容,只覺得滿目生春,意動神馳,可是那種莫名的熟悉感也更加

鮮明。

「我到底在什麼地方見過她呢……?」

李逍遙努力思索著,吩咐侍女送上茶水點心諸物。白衣侍女們在

此居住了這麼久的時光中,從未見過有凡夫俗子可以登堂入室,

更不曾見過受到這樣殷勤招待的,所有的人都驚奇訝異萬分。

老婦讓李逍遙坐上首座,才道:「李少俠家學淵源,想必修為不下

於令尊吧?」

李逍遙一聽,面紅耳赤,結結巴巴地說道:「嗯……我爹他沒教

我功夫……」

「是嗎?」老婦狐疑地看著他,「那麼李少俠學的功夫是……?」

李逍遙更恨不得有個地洞可鑽:「我什麼功夫也沒學過。」

「怎麼可能?李逍遙大俠武功高強,他的兒子怎麼可能……」

李逍遙一愣,道:「妳說什麼?我爹不叫李逍遙啊!」

老婦道:「你不是李逍遙大俠之子?」

李逍遙道:「我就叫李逍遙!」

趙靈兒也點頭道:「是啊,姥姥,他跟我說過了。」

「那、那麼令尊大名是……?」


「我爹名諱,上三下思。」李逍遙道。

「李三思……?李三思……?」老婦皺眉沉吟,過了一會兒才舒眉

道:「是了,必是李三思大俠當年仗義之時,為善不欲人知,便把兒

子的名子拿出來頂替,唉!真是個君子。」

聽人家如此稱讚自己的父親,李逍遙當然也與有榮焉,只見老婦不停

地細看著他,眼神溫柔萬分,竟好像漾著淚光。

老婦喃喃道:「李少俠,你長得跟你爹實在太像啦!老身一見到你,

當年之事就全想了起來,心裡實在難過……」

李逍遙心生不祥,暗暗想道:「爹不會是和她有一段情吧?老天保佑,

爹你可不能這麼不挑!」

老婦指著趙靈兒,道:「當年靈兒家中出現慘變,是令尊救了我們到這

個島上,投奔島主,靈兒才能活到今日。」

趙靈兒喜道:「是嗎?」便轉頭對李逍遙笑道:「原來我們兩家有這段

淵源,太好啦!」

李逍遙聽她語氣親密,心中也甜甜的十分受用。

老婦續道:「這些年來,靈兒拜上島主為師,幾年前島主仙逝,將靈兒

託付給我,我盡心盡力保護著她,就怕仇家又殺上島上!想不到……

我擔心之事果真發生了!」

趙靈兒問道:「怎麼?」

姥姥臉色沉重道:「外頭的陣局給破了,有人以破天鎚擊壞島上仙像,

闖上此島!」

趙靈兒臉色慘白,緊閉著唇,李逍遙大感尷尬,正要說出是自己擊毀

神像,姥姥已著道:「我本以為是李少俠所為,但既然您是恩人之子,

就不必用這種方式進入,那就是另有旁人了……」

李逍遙正要開口承認,姥姥卻接著說道:「……竟然破壞島上仙像,此

人現身,我必要將之千刀萬剮!」

李逍遙頭上冷汗直冒,暗暗想道:「我還是等她心情好一點再自首好了。

姥姥又說道:「破壞陣局者,必定不是苗人,我擔心是有漢人與苗人勾

結,只怕不久後苗人就要殺上此島啦!」

趙靈兒顫聲道:「那……那怎麼辦?」

姥姥嘆道:「見到李大俠之子,我本以為是李大俠差遣公子上島,前來

相助,就像十年前一樣……可是,李少俠竟不會武功,這……這真是……」

李逍遙為難地說道:「我幫不上忙,真是抱歉。能否先讓我回鎮上救好

了嬸嬸之後,再上島來?」

其實李逍遙除了急著回去救嬸嬸之外,也對自己不知情之下打壞了陣局,

而深感抱歉,他想回到鎮上,先行一步勸阻那幾名苗人不要上島來,不

要為難趙靈兒。見趙靈兒如此害怕,他實在於心不忍。

姥姥看了看趙靈兒,才對李逍遙道:「很抱歉,李公子,現在不能讓您

離開。」

李逍遙問道:「為什麼?」

趙靈兒看著李逍遙,語意惆悵地輕道:「你怎麼這麼急著離開?」

趙靈兒的神態看在姥姥眼中,也有些疑惑,道:「靈兒,妳不知

他身份,怎麼會肯帶李公子入宮來?你們怎麼認識的?」

趙靈兒低下了頭,面紅耳赤,玩著衣角不語。李逍遙想起自己以

她的衣服為要脅,手段是有點不光明正大,頗失父親的大俠之風,

不禁在後悔中帶著幾分歉意。

姥姥看著他們兩個,一個是忸怩嬌怯,一個是面帶羞慚,更是

大為狐疑。

「你們……是不是怎麼了?」姥姥問道。

趙靈兒的聲音低不可聞,道:「他……因為……他們人家……」

姥姥微微吃驚,似乎十分不敢相信。

「李公子,你對靈兒做了什麼?」

李逍遙實在開不了口,結結巴巴地說道:「我……嗯,實在非

常抱歉,無意中撞見靈兒在池中沐浴……」

姥姥臉色微變:「然後呢?」

趙靈兒一味低者頭玩著衣角不語,李逍遙也紅著臉不說話。

姥姥略一沉吟,自然只想到兩人已有親密之事,方才在煉丹室

中,她假裝離開,其實一直站在兩人藏身的櫃外,聽見在李逍 

遙懷中的趙靈兒呼吸急促,個並無反抗,便已覺大奇。趙靈兒

捧出夜明珠之後,李逍遙低頭吻了她,雖隔著櫃門,姥姥也由

兩人的呼吸中略猜到一二。在她中裡早已認定單純天真的趙靈

兒被一個由島外闖來的無賴男子騙了,如今這個男子竟是恩人

之子,便又另當別論。

姥姥打破沉默道:「李公子,事已至此,老身無話可說,你們

兩既然已互有情意,便即刻完婚吧!」

李逍遙一愣,過了幾秒聽清楚姥姥的話,道:「完……完婚?」

趙靈兒的頭低得更低,但眼角眉稍都是笑意。

姥姥道:「除此之外,豈有它策?還是公子您已有家室?」

姥姥最說後一句話時,聲色俱厲。李逍遙連忙道:「沒有、我

還沒娶妻,可是……」

「可是什麼?」

「可是……這個……我總得先回去稟明嬸嬸……」

姥姥道:「如果你嬸嬸不依呢?你便不娶靈兒了?」

「這……」

姥姥道:「你想娶也得娶,不想娶也得娶。我受靈兒的師父與母

親之命,要以性命看靈兒,她已經將自己交給了你,就算你是

恩公之子,我也非替靈兒作主不可!唉!李公子,難道你看不

我們靈兒?」

「不、絕對不是的!」李逍遙急忙辯解,不要說靈兒美貌溫柔,

令人心動,就算她是個兇惡的醜八怪,在這種「別人的地盤」上,

還是得說看得上。

姥姥說問:「那你為何百般推辭?」

「我……呃,這個……婚姻大事總不能偷偷摸摸的……」

「你可以與靈兒完婚之後,再回去稟告家長。」姥姥說道,「不過,

為了安全起見,我們自己派人去向親家報告此事便成了,你再

也不能離開仙靈島。」

李逍遙道:「什麼?」

「怎麼?你不想娶?」姥姥的臉色變得更沉:「如果你對靈兒

始亂終棄,不管你是誰,我都會讓你永遠無法說出水月宮的

秘密!」

那大概就是「死」的意思吧?

李逍遙嚇得說道:「我娶……我娶!」

姥姥微笑道:「那就好了。」

不料趙靈兒抬起頭來,眼中含著淚,道:「他被逼著娶我,我

偏不嫁!」

說完便發足往外奔去,李逍遙一愣,姥姥道:「你還不去對她賠罪?」

李逍遙沒頭沒腦地追了出去,趙靈兒奔入房中,掩門而泣。李

逍遙追至她房外,聽見陣陣的嚶嚶啜泣,也有些焦急,道:

「靈兒,妳別哭了,我很對不起,妳別哭了好不好?」

趙靈兒抽抽噎噎地說道:「你走,我不纏著你!」

李逍遙道:「妳沒纏著我,是我纏著你。」

趙靈兒稍止哭聲,道:「你……你覺得我既醜怪又討厭,是

不是?」

李逍遙笑道:「是啊,妳既醜怪又討厭,從此刻起,『美麗討

喜』跟『醜怪討厭』的詞兒要對調過來啦,妳和天鵝一樣醜

怪討厭,癩蛤蟆便是美麗討喜,我李逍遙便是隻美麗討喜的

癩蛤蟆。」

趙靈兒破涕為笑,這才打開房門,望著李逍遙。李逍遙又是

一陣目眩神馳,但見她嬌麗的臉上掛著淚水,猶如玉壁染霜,

玫瑰初露。

李逍遙步入房內,趙靈兒背轉過身,哽咽著說道:「你怎麼

不想娶我,我逼你也沒意思,我真該讓姥姥把你吃掉!」

李逍遙道:「我真的並非不想妳,靈兒,我……我是不能相

信我有這樣的好運氣,能娶了妳。」

「你又說話來哄我,如果真是這樣,你為什麼一臉為難?」

趙靈兒又落淚問道。

李逍遙伸手替她拭去淚珠,道:「我急的是別的事,我想快

點回去救活嬸嬸,還有,我也不能一生待在仙靈島。」

趙靈兒道:「為什麼不能?你若思念你嬸嬸,就把她也接上島

來,咱們住在一塊兒。」

李逍遙道:「可是……妳真的想永遠待在這個島上?」

趙靈兒點了點頭,李逍遙道:「妳不想到外頭去玩?」

趙靈兒道:「姥姥說外頭都是壞人,他們整天殺呀砍的,你害

我,我害你,誰不害人誰就要被欺壓,我……我不會害人,可

是我也不想被欺負,我只能在這個島上生活……」

李逍遙道:「那是妳姥姥騙你的,我便是外頭的人,我便沒

有害妳。」

趙靈兒笑道:「誰說你沒有害我?你害苦我啦!你偷了我的

衣裳,又……又親我……」

回想起櫃中情景,李逍遙心中一驚蕩,握住了趙靈兒的手,趙

靈兒「嚶」地一聲,投入他的懷中。

李逍遙情不自禁地在她的櫻唇上吻了一下,趙靈兒渾身無力,道:

「你……你又來害我……」

「我這怎麼是害妳?」

趙靈兒道:「方才,在櫃中,你……你不知用了什麼法術,這樣

抱著我,我……身上的力氣就像消失了一樣,氣也喘不過來了……」

李逍遙怦然心動,對這絲毫不知人情世事,甚至根本沒見過外人

的趙靈兒,在珍愛之外又多了幾分憐惜。

李逍遙道:「靈兒,說我不想娶妳,真是太奇怪啦!我作夢也沒

想到有這種褔氣,我一定要娶妳,但是……」

「但是什麼?」

「我不想終生困在這個島上,我一定要想辦法逃出去。妳……

能不能幫我?」

趙靈兒振然道:「那……你還會不會再回來?」

李逍遙道:「我帶著妳一起走!」

趙靈兒道:「不,我不想離開,你在這裡陪著我,好不好?我

絕不惹你生氣,你不要走……」

李逍遙道:「可是,我若不趕快把靈藥帶回去,嬸嬸就活不成了。」

趙靈兒眼中又湧出淚珠,若笑道:「說來說去,你還是要走……」

李逍遙見她楚楚可憐,也十分為難,略為沉思了一會兒,擊掌道:

「有了!靈兒,妳先幫幫我,讓我趕回鎮上,醫好了嬸嬸,並且

稟告婚事之後,不管我嬸嬸同不同意,我都會回到島上,以後要

走要留,我們再慢慢談,好不好?」

趙靈兒怔了半晌,道:「你真的只去一天,就回來?」

李逍遙緊握著趙靈兒的手,道:「嗯,我不會拋下妳的。」

趙靈兒玩著頭髮,低頭不語,似乎難以決定,不知該不該相信

李逍遙,過了許久,趙靈兒才緩緩道:「明天是師父的忌辰,一

大早姥姥會到師父墳前上香,趁那時候一口氣跑到海邊,姥姥

應該不會發現……」

李逍遙大喜,抱拳作揖道:「真的?太好了!謝謝、謝謝妳,大

恩大德,我李逍遙永世不忘。」

趙靈兒淚水盈眶,默默低頭吟唱:「既不回頭,何必不忘:既然

無緣,何需誓言。今日種種,似水無痕;明夕何夕,君已陌路……」

李逍遙知她心中仍有疑慮,卻還是把方法告訴了他,心中實有

萬分感激。

李逍遙握著靈兒鑯弱的雙肩,柔聲道:「靈兒,我一定說話算話,

等我嬸嬸病好了,我就正式上門提親,今後妳便是我的妻子,我

再也不與妳分開!」

趙靈兒轉悲為喜,道:「你說的是真心嗎?」

李逍遙道:「句句真言,出自肺腑!」

趙靈兒重新投入李逍遙懷中,顫聲道:「我相信你,逍遙哥哥……

你千萬不能騙我,我……今後便是你的妻子,從頭髮到腳尖,從

我心到我的身體,通通都是你的……」

李逍遙心口猛跳,口乾舌燥,喚道:「靈兒……」


趙靈兒整個人都埋在李逍遙懷中,但覺暖玉生春,如在雲端,李

逍遙緊緊地抱住了趙靈兒,和她一同倒入帳中。

懷抱裡,趙靈兒的身體像是一團烈火一般,李逍遙也有如化作火

焰,腦中什麼也無法想,只覺這一刻便是人生的至美,從來未能

想像過的熱浪一波波地襲捲著他,讓他和懷中的月靈兒漸漸地陷

溺著……

不知過了多久,李逍遙腦中仍是混亂一片,靈兒沉沉地睡在他的

臂彎中,赤裸的肩頭發出絲緞般的光澤。回想起方才情景,李逍

遙不由得陣陣臉紅,一會兒滿心繾綣,一會兒又疑是身在夢中。

李逍遙不禁抱緊了趙靈兒,趙靈兒醒了過來,對李逍遙微微一笑,

又紅著臉低下頭來,將臉藏在他懷中,兩人竟無一語。

房中的燭中早已燃盡,蒼茫的藍幽之光,也漸漸透過窗欞,渲染

在房內,再過不久就要天亮了。

趙靈兒以衣裳掩著身體,嬌怯怯地起了身,背轉過臉,輕道:

「天快亮了,你該準備走了……」

李逍遙聽得出她語中帶著不安與捨,便起了抱住她。

趙靈兒的熱淚又滴在李逍遙背上,轉過身來緊擁著他,道

「逍遙哥哥,你真的會回來?可是我總覺得……覺得害怕。」

李逍遙吻著她的臉、她的唇,若非嬸嬸命在旦夕,他也實在

難以離開這個銷魂的溫柔鄉。因此,他此刻所說的話,確實是

句句出自衷腸:「靈兒,妳不要怕,我絕不會丟下妳。」

趙靈兒含淚點了點頭,勉強一笑,道:「那麼,你要快去快回。」

李逍遙起身更衣,趙靈兒溫柔地替他整衣束髮,完全是個乖巧

的賢妻模樣,李逍遙看著鏡中兩人的倒影,不禁攬住了趙靈兒,喃喃道:

「我李逍遙是幾世修來的褔?竟有妳這仙女般的美妻!」

趙靈兒低聲道:「你可千萬別忘了此刻你說的話。」

李逍遙道:「我不會忘了,此後我還要天天對妳這樣說,一直說到

我們兩個都成了白髮的老公公、老婆婆!」

趙靈兒終於綻出幸褔的一笑:「就怕你變成了白髮老公公,還是這

張油嘴滑舌!」

趙靈兒與李逍遙裝束停當,便拉著他的手走了出去,天才剛亮,空

氣間冰冷清香,李逍遙與趙靈兒握著手走在華廊與樓臺,偶遇花樹

下收拾落花的白衣侍女,眾人也已知李逍遙的身份,都對他含笑招

呼。

趙靈兒問道:「姥姥呢?」

其中一名侍女道:「姥夫人已經動身去宮主墳前上香了,她要我們

別吵醒妳。」

其他幾名侍女也帶著笑意,趙靈兒臉上一紅,急忙要甩掉與李逍遙

緊握的手,李逍遙頑皮心起,就是不放開。

幾名侍女見了,忍不住也笑著道:「恭喜姑爺,恭喜少宮主。」

「英雄美人,珠連壁合,這可是咱們仙靈島上頭一遭大喜事!」

還有一人捧著錦鍛經過,也停步笑道:「這麼天大的事,當然要

好好辦起來才行,少宮主瞧瞧,這塊紅絹子便是要趕著做妳的

霞披呢!」

趙靈兒比那卷紅絹還要紅,跺腳道:「妳們別說了!咱們走!」

李逍遙被她拉著往外跑,身後侍女們嬌笑此起彼落,令李逍遙

也不禁面帶微笑,感到趙靈兒萬分可愛。李逍遙忍不住想:若

非此刻身繫要事,手攜美眷,在這個人間仙境不知寒著,也確

實十分愜意。

但是,轉念又想到自己身無長才,完全憑著「恩公之子」四個字,

人家才這麼敬重自己,不由生出幾分慚意,想道:「男子漢便該憑

著自己的本事,贏得尊敬才是,仗著父親餘蔭,算什麼好漢?我難

道不能像爹那樣英雄?我一定要好好練武功,闖出一片天地,不能

就這樣沉溺在美人與仙鄉中。」

兩人步奔至水月宮大門,正要步出,陡然「颼」地一聲,一把雪霜

般的白劍橫了出來,李逍遙一驚,趙靈兒也驚呼了一驚,道:「怎

……怎麼?」

原來是四名白衣侍女守著宮門前,其中一人橫劍擋在李逍遙身前,道“

「少宮主,姥夫人有命,不許妳與姑爺離開水月宮一步。」

趙靈兒驚道:「姥姥她,她怎麼會下這樣的命令?」

「奴婢不知,只知道聽命行事。」

想不到還是姥姥老謀深算,意料到趙靈兒會對李逍遙百依百順,甚至

帶他離開。畢竟趙靈兒是她一手帶大,對趙靈兒的心軟與多情,再了

解不過。

趙靈兒道:「哼!若是我硬要帶他出去呢?」

持劍的侍女道:「那只好得罪姑爺了!」

趙靈兒鐵了心拉著李逍遙道:「別理她們,走!」

李逍遙和趙靈兒一步跨出,那侍女的劍果然便往李逍遙腿上削去,趙

靈兒驚呼,推開李逍遙,指尖彈出,噹地一聲,長劍被趙靈兒彈偏了

方向,居然一個迴轉,及時一偏,劍鋒驟轉去勢,橫削李逍遙的左耳。

「趴下!」

趙靈兒急道,李逍遙及時一矮身,長劍削去他的一片頭髮,只差不到

半分就會削落他的頭皮了!李逍遙嚇出一身冷汗,還沒站穩,趙靈兒

雙手一推,已將李逍遙推下這幾十層的石階!

「哇──!」李逍遙驚呼,趙靈兒卻已飛撲而至,在半空中牢牢地抱

住落下的李逍遙,穩然落在石階外,一拉他的手道:「快跑!」

那幾名侍女提劍追下石階,跑得比李逍遙還要快,兩人氣喘吁吁地奔

至岸邊,平靜的海面上微風輕拂,將一身是汗的兩人吹得頓覺寒冷。

李逍遙見風嚮往西,正是順風,便道:「我最晚今晚就可以回來了,

妳只要等我一天。一天,我就回來了。」

趙靈兒與他雙手緊握,道:「一生一世我都等!你快上船去,快去快

回!」

「你們不如跟我們一同走吧!」

一陣粗獷的聲音在樹林間響起,李逍遙只覺耳熟,轉頭竟見到那三名

苗人,立在前方望著他們,臉上帶著兇狠的笑。

趙靈兒道:「你們是什麼人?」

李逍遙正要說話,遠方已傳出姥姥的驚呼:「靈兒!」

姥姥以輕功一躍,落在李逍遙與趙靈兒身年,橫杖而立,對那三名苗

人道:「你們竟真的上島來了?想做什麼?」

苗人頭領微微一笑,不知為何李逍遙竟打了個顫,心中生出一股不祥

之意。

苗人頭領道:「妳這個南紹叛徒,拐了公主藏在這個荒郊之中,教主

有令:就地格殺!」

姥姥怒道:「我吥!誰是真正的南紹叛徒?你們這些亂臣爪牙,我見

一個殺一個!」

「哈哈哈……老太婆,妳是我的對手嗎?」

苗人頭領一抽彎刀,道:「你們兩個將島上的人全殺了,別留下一個

活口,老太婆和公主由我來。」

那兩名苗人道:「是!」身子一閃,居然猶如閃電般消失不見!

趙靈兒和李逍遙大驚,趙靈兒正要上前,姥姥道:「別過來!我對付

他就行了!」

「呵,死到臨頭,還逞能?」苗人頭領彎刀一揮,驟變刀勢,嗤的

一聲往姥姥頭側劈至,姥姥橫杖揮格,彎刀勾住長杖,噹的一聲,

姥姥竟被震退數步。

苗人頭領的刀勢緊追而至,噹噹噹噹一連數響,盡是彎刀與長杖捍

格拆解之聲,趙靈兒拉著李逍遙往後退了好幾步,將李逍遙推上小

船,一掌劈斷了纜繩,道:「你快走,這些壞人兇得很,我要去幫

姥姥!」

李逍遙道:「可是這麼危險……」

突然「哇」的一聲慘叫,姥姥的左腿被彎刀砍中,倒在地上,噴

出了一大蓬鮮血。苗人頭領的彎刀一砍,正要將姥姥的頭砍下,

姥姥及時翻身滾出數步,彎刀才沒劈中她。

趙靈兒驚呼一聲,急忙將李逍遙的船往海面一推,叫道:「記得

快去快回!」

便轉身上前,一掌打向苗人頭領,苗人頭領低頭閃過掌氣,手中

彎刀竟往趙靈兒心口砍 去,眼看著趙靈兒要被一刀斃命,苗人

頭領手中彎刀反轉,竟只以刀柄重重地打了靈兒一杖。

趙靈兒悶哼一聲,踉蹌退了幾步,姥姥已經奮力往苗人頭領身上

撲去。

苗人頭領彎刀一刀砍在姥姥背上,又是鮮血狂噴,趙靈兒慘叫

道:「姥姥!」

船上的李逍遙大急,這小船的槳已經丟失了,只能順著風向漂

流,此時的順風將李逍遙的船一吹便吹離島岸。眼見岸上慘烈

的廝殺,李逍遙急如熱鍋螞蟻,叫道:「靈兒!妳過來,靈兒!」


趙靈兒沒聽見他的呼叫,抓起姥姥落在地上的拐杖,與苗人頭

領激鬥了起來,姥姥身中多刀,勉強撐著身子,不知說了什麼。

只見趙靈兒節節敗退,好幾次苗人頭領的刀就要往她身上砍中,

總是驚險地閃開,但也已經左支右絀,險象環生。

李逍遙心中不停地叫著:「我不能丟下靈兒,死也要死在一起!」

於是李逍遙大叫一聲:「靈兒,我來了!」

便跳下水中!李逍遙奮力要往仙靈島遊去,但看似平靜的水面

底下,原來竟是暗流洶湧,將李逍遙整個人拉進水底下。李逍

遙大驚,奮力掙紮,猛然大浪打來,雖然李逍遙推離暗流,卻

也更遠離了仙靈島。

李逍遙心中急得有如狂濤駭浪,但在這茫茫大海中,他猶如一

小滴水珠,不時被巨浪吞沒。雖然水性極佳,但也許是因為心

急,平時泳技發揮不了幾成,反而還一再地沒頂。李逍遙喝了

幾口水,竟漸漸眼皮沉重,極想就此全身不動地睡上一覺。李

逍遙暗自奇怪自己怎麼會有這麼想睡的反應,拼命地振作精神,

手腳更用力地劃。然而但見仙靈島漸遠,眼前也漸漸模糊。李

逍遙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想不到我竟會死在水中……」

就在他幾乎要昏迷去之時,身子一緊,像被繩索套住,接著便

有人將他拉近,一把扯上甲板,叫道:「小李!太好了,你還

活著!」

李逍遙不斷嗆咳著,那人急忙著拍他的背,讓他吐出了好幾口

海水,好不容易李逍遙才能說得出話來:「快……帶我回……

回仙靈島……」

那人道:「這不行!我就是來帶你回去的,你撿回了一條命,我

不能再讓你亂來!」

李逍遙看清了那年輕的漁夫,面孔端正,肌肉結實,正是以前帶

王小虎上島的張四哥。

原來自從李逍遙說要上仙靈島之後,方老闆越想越覺不安,雨一

停,手中諸事一處理完,便去找張四哥,要他千萬別讓李逍遙出

海,接著便去探望病重的李大娘。想不到直到晚上,李逍遙都不

見人影,鎮上眾人猜他一定是自己出海了,所有的人都大為心急,

天一亮,張四哥便自告奮出來找他。

張四哥找了半天,在險濤中見李逍遙載浮載沉,急忙救回了他,

心中說有多慶幸就有多慶幸。沒想到李逍遙一開口又是要上仙靈

島,張四哥當然一口回絕。

李逍遙叫道:「我非回去不可!我一定要上島去!」

張四哥道:「你有這孝心就夠了,天下間誰沒有生死?你嬸嬸命

該如此……」

李逍遙被提醒了,急忙道:「不,不是這件事,仙丹我求到了。」

說完,李逍遙將趙靈兒給他的小玉瓶取了出來,塞在張四哥手中,

道:「請你幫我把這仙丹帶回去,讓我嬸嬸服下,我一定要趕回

仙靈島!」

張四哥驚奇地說道:「你……你真的求到了仙丹?那你還回島上幹

什麼?」

「你不懂,我、我一定要回去救……救……」李逍遙話還沒說完,

那股奇異的沉重之感又襲上眼皮,令他極想昏睡。

「救誰?」張四哥問道。

張四哥的聲音聽在耳中,竟好像很遙遠一般,李逍遙眼前一黑,便

什麼都不知道了。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1-14 16:06:20

第五章 月下傳劍  

你一定要快去快回……
我相信你,逍遙哥哥……你千萬不能騙我,我……今後便是你的妻

子了,從頭髮到腳尖,從我的心到我的身體,通通都是你的……

彷彿看見一張絕世的容顏,哀淒地望著他,款款低語著。

李逍遙心口一痛,醒了過來。

才張大了口欲呼,卻又不知自己叫誰,愣了一下,一時之間也不知

道自己身在何處?

「嘴巴可以閉上了,再張那麼大,蒼蠅要飛進去啦!」

嬸嬸的聲音在身旁響起。

李逍遙正躺在自己床上,第一印象就是:嬸嬸又拿著鍋子鏟子來叫

自己起床!本能反應地,李逍遙抱頭叫道:「我起來了!別打,我

起來了!」

嬸嬸大翻白眼,道:「你睡糊塗了嗎?發什麼神經?」

李逍遙轉頭一看,窗外竟是一片黑暗,驚道:「我怎麼……怎麼睡

到晚上了?」

嬸嬸道:「還記得起來就好。天晚了,好好休息吧!」

說完便起身離去,李逍遙一愣一愣地,沒想到自己偷懶睡到晚上,

嬸嬸居然沒有叫聲他、沒有打他,還叫他好好休息?

「嬸嬸……是吃錯藥啦?」

他怎麼想到在海上昏倒之後的種種變化?

張四哥把昏迷的李逍遙帶回客棧,並且拿玉瓶中的紫金丹,交代

丁香蘭讓李大娘服下,果然沒過半個時辰,李大娘便醒了過來,

一點也沒有病重之象。眾人七嘴八舌地說出李逍遙冒死上島求藥

之事,李大娘雖然不語,心中卻著實感動欣慰。

她叫所有的人都離開,好讓李逍遙休養一陣,看著他沉睡的面孔,

李大娘想道:「我把你拉拔到這麼大,你果然沒讓我失望,李家

有個好子孫,也可以告慰先人了……」

李大娘一直沒告訴李逍遙的是:其實他的父母很早很早以前就去

世了,她一直讓李逍遙以為父母還活著,只不過在武林中雲遊。

但想想,就算再萍蹤不定的武林浪子,怎有可能放著兒女不管,

十幾年也不回家一探呢?還好李逍遙心思單純,並沒有想這麼

多,李大娘的善意謊言也才得以維持至今。

李逍遙起身在房中走來走去,總覺得心裡十分不安,好像有件

極為重要的事忘記了。

李逍遙或是趙靈兒都絕不會想到的是:他已經完全將昨天的事

忘得一乾二淨了!

從他服下苗人給他的藥丸之後,根本就不是什麼避免瘴氣侵身

的藥丸,而是苗族的「忘憂蠱」,能抹滅服下蠱之後一整天的

記憶。這被掩去的記憶。這被掩去的記憶,雖然也有可能復元,

但機會卻會微乎其微。李逍遙根本不知道自己中了這個道兒,

只記得人家跟他說嬸嬸病了,他便趕回來,纏著王小虎說仙靈

島的事,然後……然後自己怎麼會就睡著了?

看嬸嬸生龍活虎的樣子,大楖洪大夫的藥有效吧?

李逍遙猛然坐起,道:「我差點給忘了,那位討酒喝的老道士說

要我今晚去山神廟,要教我劍法!」

他自床上一躍而下,奔至衣櫃中取出一把木劍。


他記得小時候,那位帶著他到很多地方的青年俠士以這把木劍

跟他換了顆珠子,此後這把木劍就成為李逍遙的寶貝,收藏得

十分慎重。那名醉道士要教他劍法,看他那窮酸相,當然是

「自備寶劍,茶水恕不招待」。李逍遙暗喜還好自己有劍,否

則就連學都沒機會學了。

「反正睡不著,何不去會他一會?說不定我真的是遇到高人了!」

李逍遙想起挖通後的密道,正好可以使用,便揹上木劍,躡腳

躡腳地打開密道的開口,鑽了進去,一路小心爬了出來,出口正

是柴房。

「哈!大成功!」李逍遙得意萬分,將柴房的密道出口蓋好,外

表完全看不出任何異狀,才往外奔去。

不料一打開庭院的大門,那三名苗人正阻在門口,像是要開門而入。

一見他們,李逍遙心中打了個突,不知為何突然湧上一陣心悸害

怕之感。

苗人頭領冷冷地看著他,道:「小兄弟,求得靈藥了吧?」

李逍遙一愣:「靈藥?什麼靈藥?」

那三名苗人都露出詭異的微笑,李逍遙注意到那兩名手下之一,揹

著一個大麻袋,麻袋內不知是什麼東西,看起來沉甸甸的。更可怕

的是:李逍遙注意到他們身上都沾著暗紅色的東西,似乎是血。

在李逍遙發呆之際,苗人頭領冷笑道:「現在是什麼時晨了?」

李逍遙道:「三更了。」

苗人頭領道:「嗯,你記住:閒雜人等都不能進我們的房間打擾

我們,否則,嘿嘿……」

李逍遙目送著那三人入內,總覺得那麻袋中有些玄機,卻又不敢

輕舉妄動。等三人進入客棧內,就連蟲鳴都顯得清大寂寥落。

那座破破爛爛的山神廟,早已廢棄許久,人跡杳然了。不但沒有

僧道管理,就連神像都已經積滿灰塵,幾乎和大門外的香爐一樣

溜溜的。

李逍遙左右張望,四處空無一人。也許還要再等上一陣子吧?

李逍遙自己揮著木劍,胡亂比畫了幾招,不知不覺間,已經過了

半個時辰,依然四下無人。他突然想道:自己在這裡苦等,搞

不好那個醉道士現在又醉倒在某個角落,呼呼大睡,而自己卻

像個呆瓜一般,傻傻地在這裡等候。

「難道我被那臭乞丐騙了?」這個想法一出現,就變得十分肯定,

李逍遙不由得心頭火起,暗想:「我就說,他那副德行,怎麼可能

會武功?我一定是被騙了!可惡!下次給我撞見,我一定要叫他

賠我酒來!」

李逍遙氣憤地收劍,便往山神廟大步而行,才走出沒幾步,便聽

見身後有人吟道:「『一尊春酒甘若飴,丈夫樂此無人知』哈哈……!」

那聲音雄渾豪爽,吟著壯浪縱肆的韓愈詩句,便是顯出萬分豪氣。

李逍遙轉頭一看,那名醉道士抱著酒葫蘆,倒在神案之後,邊飲邊

拍著膝讚嘆,自得其樂。

「他是何時來的?李逍遙竟半點也沒察覺,驚嘆道:「你……你什

麼時候來的?我怎都不知道?」

醉道士白了他一眼,道:「讓你知道了,我還教你個屁?」


李逍遙總算認定他是個大有來頭的高人,連忙道:「是、是!」

醉道士笑道:「你問我何時來的,就是剛剛。我昨天沒來,你竟在

此多等了一天,很好,很有誠意。」

李逍遙一愣,想道:「昨天?昨天我還不認識他呢!約定的不就是

今晚嗎?這酒鬼醉糊塗吧?」

醉道士道:「我並非不守時的人,可是……嘿嘿,昨晚我聽說蘇州

城內的林家堡,藏有好酒,便忍不住先去拿了,一來一回,花了半

天,其他的半天就是待在林家堡的酒窖內先飲為快,所以遲到了!」

李逍遙咋舌道:「你……來回蘇州城只要半天?」

「唉!要不是想起與你有約,我還真捨不得卜脽開林家的酒窖吧?」

李逍遙道:「我看你是不請自來,去偷喝人家的酒吧?」

醉道士笑道:「欸,我不喝才叫浪費!林家堡裡沒什麼男丁,唯有

一個小姐,她繼承了那些好酒,有什麼用?總不叫林大姑娘一個人

喝,我算是替她喝啦!」

李逍遙道:「話怎能這麼說?她家的酒或許是要待客的,未必是小姐

一個人喝。」

醉道士一個大白眼送了過來,道:「吥!那樣的好酒,就該讓懂得

的人來品嘗。好酒待客,猶如餵豬!糟榻、糟榻!虧你還是江南之

人,一點都不懂得酒的好處!」

李逍遙道:「江南人為什麼就要懂得酒的好處?」

醉道士道:「你們江南乃萬酒之鄉,你竟不知?」

「我是不知,我想也沒多少人知道。」

醉道士嘆道:「唉!這年頭……我告訴你,浙江遠在春秋戰國時代, 

便已有了一等的紹興佳釀,越王勾踐『單醪勞師』,便是紹興酒的

起源。魏晉時代政風敗壞,土族托醉佯狂,許多名士都聚集在此,

飲酒之風大盛,又發明瞭陳年花雕!唉,真是個美好的時代!〈說

到處,醉道士感動得聲音哽咽。〉到了南朝,梁元帝愛飲此地的
 
山陰甜酒,哪,就是我現在手上這一瓶,果然是千古佳釀、名不

虛傳!可惜山陰甜酒應以銀甌貯之,我只有這個破葫蘆,未免 美

中不足。不過我更想領教宋朝神宗熙寧年間的『清白堂』、『堂中春』

以及『蓬萊春』這三大名酒,……」

李逍遙聽得一愣一愣,他說起酒來,竟能從春秋說到宋朝,名代美

酒如數家珍。

「……就算喝不到這些名酒,飽飲紹興酒,也不枉我來此一趟了!

紹興酒乃酒之正宗,你可知為何紹興酒有正宗的身份?因為紹興

酒是最真實的酒,有如清官廉吏,沒有半分假水,味道才會純正;

而且更像是名士耆英,長留世間,閱世情越久,其質越是醇厚!其

中又以狀元紅、善釀為優……」

李逍遙忍不住打了個呵欠,道:「前輩,請問你是要教我劍,還是

要教我酒?」

醉道士道:「教你酒好了。」

「不,我要學劍。」李逍遙很果決地說。

醉道士試探地問道:「學酒不好嗎?」

「我要學劍。」李逍遙更肯定地又說了一遍。

「向我學酒才是精華,向我學劍還是在其次。」醉道士又強調了

一遍。

李逍遙道:「酒喝多了,對身體不太好。來,教劍吧!」

李逍遙上前一步,將木劍捧在手中。

醉道士有點心不甘情不願,道:「我一生嘗遍佳釀名酒,要不是酒

蟲騷得難受,你們那滲了水的劣酒,我還不屑喝呢!」

李逍遙道:「不好意思,蔽店是小本經營,喝免錢的就請多多擔

待了。」

醉道士道:「算你運氣好!我一生從不虧欠別人,既然被你招待了,

就教你一套劍法,算是回報你的賜酒之恩!」

李逍遙笑道:「多謝前輩。」

醉道士反手抽出背後的寶劍,「錚」的一響,清邈悠長的劍吟久久

不散。在這一瞬間,他雖只是持劍而立,渾身卻散發出一股凜然不

世之感。李逍遙屏息肅立一旁,原本還敢和他開玩笑,不知為何現

在卻連大氣也不敢透一口。就算此時在他面前的人是皇帝王孫,他

也不會小心恭敬到這種程度。

那便是氣度,一名真正的高手自然而然,散發出來的風範。

醉道士說道:「此套劍法變化繁妙,能學得多少,全靠你的悟性高低,

仔細看清楚了。」

明月當空,曠野夜色,朔風呼呼掃過。

醉道士猶如淩空拔起的飛鴿,翩然輕旋而下,落在地下,將手中山

陰美酒一飲而盡,便將酒葫蘆隨手一拋,了個劍訣,朗吟道:「我本

楚狂人,鳳歌笑孔丘,手持綠玉杖,朝別黃鶴樓!」


「嗤」的一聲破空清音中,長劍竟脫手飛出,雄厚的真氣激起一片

薄薄的塵沙。

醉道士足尖一點,竟穩然踩在劍上,續吟道:「五獄尋仙不辭遠,一

生好入名山遊!」

足下長劍化作一道銀光,載著醉道士飛空淩虛,在半空中縱橫飛行,

李逍遙看得目不轉睛,他記得有這樣的功夫!禦劍而行,這時他小時

候那名劍客會的功夫!

當醉道士吟至「盧山秀出南斗旁」之時,指尖真氣疾射,身子危偏,

一道淩利的劍氣劃過天際,而他的禦劍之影也迅速地側閃而過。只聞

他輕喝一聲,腳下的白光一閃,飛衝而上,劍轉周身,幻出一大片劍

花!這自然是接下來的一句「鳳疊九屏雲錦張」了。

李白的「盧山謠」的每一句,便是一式千變萬化的劍訣,當他吟至:

「銀河倒掛三石樑」時,身子翻轉,竟是足踩著劍轉上,而頭在下,

下一句「香爐瀑布遙相望」竟見他手中的劍氣急漩,往一株巨木筆

直飛去!

千萬劍氣有如旋風,激起一中片葉飛迷濛,正是接著的「回崖遝嶂

淩蒼蒼」!

劍招一式緊扣一式,但醉道士吟得如此流暢,身隨劍走,揮袖如意,

看得李逍遙目不暇給。

「謝公行處蒼苔沒」時,醉道十集氣收劍,飄然落地,腳步顛滑,有

如踩著一地的青苔擦滑一般,本以為劍勢已盡,接著卻是「早服還丹

無世情」,一揮衣袖,半空中的寶劍急飛八方,轉了一圈,劍氣依然銳

利,若是有敵人在上一招以為他已經沒有下一招了,這時必被空中之

劍所傷不可。

「琴心三疊道初成」之句,醉道士揚袖接住了寶劍,迅疾無比地反身

嗤嗤連刺三劍,一劍比一劍威力更強。劍氣幾乎像是層雲堆疊,看不

清他的身姿,只有手中劍氣比直穿雲,端的是裂空之威,完全吻合

「遙見仙人綵雲裡,手把芙蓉朝玉京」之態。最後他飄然將長劍一

揮,刺向李逍遙!

李逍遙只覺全身都被他的劍氣籠罩,若是敵手,根本沒有反抗拆解

此招的機會,而耳中還聽見他所吟這兩句乃是尾聲:「先期汗漫九

垓上,願接盧敖遊太清。」

醉道士反手一拋,鐙的一聲,收劍回鞘,負手得意地朗聲長笑。

一套劍法演完,已經天光大亮。破曉曙光,在醉道士周身出金璨

的光輝,有若神人。

李逍遙不禁心動神馳,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前輩!請您收我為徒。」

醉道士笑道:「貧道一向漂泊慣了,不想收徒弟。」

李逍遙不停叩頭,道:「前輩,求求您!晚輩願意孝敬您下半輩子,

跟隨您行俠仗義,雲遊四海……」

醉道士道:「你不必太貪心,學了我這我一套劍法,你就終生受用

無窮了!」

「我……我只看了這一遍,不知能學幾成……」

醉道士笑瞇瞇地看著他,道:「我也不是隨便教人的,你根骨奇佳,

用心領會,早晚會學得這套劍法。唉!我行走大江南北這麼多年了,

也是頭一遭見到你這樣的習武奇才,要不是……」

「要不是怎樣?你就肯收我為徒?」

「要不是你不懂酒,我就收你為同道中人啦!」醉道士三句不離酒,

十分感嘆,道:「你若為了學我的劍法才去研究酒,那又太刻意、太

討厭了!當我徒兒,非但要有千杯不醉的酒量,還要幾乎內心地熱愛

酒,為了酒無所不為!你缺乏這慧根,我們是處不來的。你我緣盡於

此,告辭啦!」

醉道士身子一閃,竟在眨眼之間,身子已遠出數十丈外!李逍遙忙叫

道:「前輩!前輩尊姓大名……?」

遠遠傳來宏亮的聲音,朗聲道:「禦劍乘風去,除魔天地間;有酒樂

逍,無酒我亦癲。一飲盡江河,再飲吞日月;千杯醉不倒,唯我酒

劍仙!」

「酒……劍仙?」李逍遙喃喃自語,正想趁想記憶猶新,試練一遍,

赫然發現天已大亮了,驚道:「慘了!一夜沒回去,等會兒嬸嬸不把

我的頭打爛才怪!」


李逍遙連忙收劍急奔下山,村中已是市場喧噪,車水馬龍。

奇怪的是不少鄰居見到李逍遙,態度都變得比平時親切許多,還刻意

對他打招呼,李逍遙滿心奇怪,想道:「是發生了什麼喜事嗎?怎麼

大家看來都這麼高興?」

此時,從洪大夫之處走出來的王老伯一見到李逍遙,便叫道:「小李

啊!你過來,過來。」

李逍遙雖急著回去,但也不便不理會長輩,只好走了上去,道:「王伯

伯!」

王老伯笑問:「你嬸嬸的病好了點沒?」

「好多了,她精神好得很呢!」

王老伯笑道:「聽說你跑到仙靈島上去求仙藥,救了你嬸嬸一命是吧?」

李逍遙一愣,接不上話,心想:「我什麼時候上過仙靈島了?想要跟

我炫耀小虎的孝心,也不用這麼說吧?」

只見王老伯轉頭對洪大夫道:「真是個孝順的好孩子,哪天你想成家,

我看丁老頭沒理由不答應啦!」

李逍遙臉一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想起丁香蘭的溫柔細心,心中不

禁一動。

「呃……我還得趕回去幫忙嬸嬸……」

王老伯說道:「欸,對,對,李大娘的病才好,你別讓她太累了,快

回去。」

洪大夫也道:「等等,這裡有根上好的靈芝,你拿回去給李大娘補身

子……」

李逍遙一愣,更是不解怎麼今日大家都好像吃錯藥似的。

「可是這……」

洪大夫把裝著的靈芝的棉盒硬塞到李逍遙懷裡,笑道:「咱們鎮上出

了兩個大孝子,這可是流傳後世的大事!我這便算是預先給你的賀

禮,你收下吧!」

「賀禮?」

「將來你和丁家大姑娘成親的賀禮啊!」

李逍遙沒頭沒腦地收了來,連聲稱謝,便趕了回去,一路上還在想

:「香妹和秀妹的老子,常嫌我遊手好閒,不務正業,哪有可能把香

妹許配給我?今兒鎮上的人在高興什麼?」

李逍遙覺得真是詭異到極點了,好不容易趕到客棧門口,正想偷偷

繞到柴房,從密道進入房間,卻好死不死,在柴房門口,背後就聽

見李大娘的高叱:「李逍遙!」

李逍遙嚇得立正站好,回頭賠笑道:「嬸嬸?」

李大娘叉著手道:「你昨晚跑到哪瘋了?居然到早上才回來,連店

門也沒拴!萬一遭了小偷怎麼辦?」

李逍遙連忙捧上洪大夫給他的錦盒,道:「嬸嬸,這個給妳。」

李大娘接過打開一看,便瞪了他一眼:「你去做飛賊啦?果然跟你

爹一個樣,還敢號稱什麼南盜……」

「我哪有這本事啊?是洪大夫送給妳調養身子的!他不知發什麼

神經,說要給我將來成親的賀禮!嬸嬸,我看妳快點吃了,免得

洪大夫又後悔了!」

李大娘微微一笑,道:「既是人家給你的成親賀禮,就等你成親

時再使用吧!」

李逍遙和李大娘一同步入廚房,道:「嬸嬸,那些苗人昨晚三更

才回,真是奇怪。」

「你別管客人閒事!」嬸嬸一面替他準備早飯,一面說道。

「可是他們背了一個奇怪的大麻袋,身上還……有不少血跡。」

李逍遙壓低了聲音,道:「會不會是去殺人越貨啊?萬一管府查

上門來,我們不成了窩藏罪犯?」

李大娘道:「別在那瞎說夢話!生意難得這麼好,你就別胡說八

道的,把客人氣走了。」

「喔。」李逍遙早飯沒啃兩口,便道:「嬸嬸,我昨晚遇到一位

仙人呢!就是昨天一大早躺在店門口要酒喝的那個道士,他還教

了我一套劍法,妳要不要瞧看看?」

「不必啦!還不是三腳貓的把式?」李大娘轉身要去別處忙,又

回頭道:「對啦,還有件事。」

「啥事?」

「你的房間也租出去啦!」

李逍遙道:「什麼?」

「那三位大爺說還要一間房間,早上我去叫你起床時,見你不在,

就把你房間清理出來,讓他們使用了。」

「那……那我要睡哪兒?」

「你放心,他們說只休息一會兒,傍晚就動身走人。晚上那房間還

是你的。」

「可是……」

李大娘道:「別囉唆了,一天不睡午覺又不會死!快吃過了飯,去客

房打掃打掃!」

李逍遙碰了一鼻子灰,悶悶地吃完早飯,抓起掃帚抹布,有幾分欲

哭無淚:「我堂堂酒劍仙的弟子,居然要做這種雜事,真是丟師門

的臉。」

步至客房,意外地發現那兩名苗人守衛在他房間門外,見到李逍遙,

便叱道:「賊頭賊腦地瞧什麼。」

「喔,我、我來打掃……」

「不用了!沒有吩咐,不准進入這個房間!」

「是。」李逍遙轉身下樓,心中直覺得可怪,暗想:「那苗人頭領住

上房,那兩名手下住客房,還要我的房間做什麼?若是那兩名手下要

一人一間,又為何都守門外?看樣子也不是守衛著他們頭領……難道,

那麻布袋裡有玄機?」

李逍遙越想越有可能,也越是好奇,他的好奇心一被撩起來,就難以

壓抑下去,東想西想,還是想著怎麼一探究竟。

李逍遙抓耳搔腮的,想了半天,如果從柴房的密道偷偷進自己的房間,

當然是個好法子,可是萬一苗人頭領也在他房間內,那不就被當場贓

到了?

在由密道進入之前,他得先確定自己房中沒有別人。

可是要怎麼刺探,他又想不出個好法子。他在院中走來走去,望見地

上自己的影子,身後背著木劍的樣子,突然間讓他想起了酒劍仙。

「有了!」

李逍遙快步又奔入市集,拿昨天那三名苗人賞的五錢銀子,直奔酒舖,

打了一整壼的玉冰燒。這是南方外地的酒,索價頗為昂貴,為了自己

的好奇心,李逍遙也只得忍痛買下了。

直到中午,李大娘做好午餐,喚李逍遙送去給那三名苗人,李逍遙

趁著嬸嬸不覺,將玉冰燒也放在托盤上,順便加了一大把瀉藥,才

端去客房外。

「二位大爺,用飯啦!」

那兩名苗人聞到酒香,大喜道:「今兒個有像樣的酒啦!很好,很好!」

李逍遙看他們兩人馬上就持壺大灌,道:「還有位大爺呢?不先請他

喝上幾口?」

其中一名苗人偷瞧一下上房,笑道:「不必啦,我們頭兒不必吃飯的。」

李逍遙由這一眼,確定那名苗人頭領還在上房,那麼這兩人守在這間房

外,唯一的可能就是守護著那只麻袋了。

李逍遙道:「那位大爺不必吃食?他怎麼活的?」

其中一人道:「我們苗族的高手練到一個水準,就專蟲卵……」

李逍遙咋舌道:「蟲……蟲卵?」

「可不是一般的蟲卵,這種蟲卵還要身份夠高才吃得到呢!只產在苗疆,

別處沒有。」

也許是他們今天就要離去,任務又完滿達成,所以鬆懈了戒心,好酒下

肚便滔滔不絕了。烈酒的氣味濃厚,掩去了瀉藥的味道,李逍遙在這裡

問話,也無非是要確認他們都喝著滲著瀉藥的酒。

李逍遙還要再問,上房傳出了一聲極低的咳聲。

那兩名苗人一聽,馬上臉色嚴肅,對李逍遙揮了揮手道:「去,去,

這麼多話,沒事別再來啦!」

「那二位爺慢用、用好。」李逍遙笑嘻嘻地下樓去,馬上一溜煙地奔

入柴房,鑽進密道之中,小心地爬上伸至二樓的竹竿。

李逍遙爬上竹竿頂端,又仔細聽了聽地板的動靜,確定沒有腳步聲,

才慢慢掀開木板封口,探出頭來。

自己的房裡空無一人,那麼那兩名苗人在守著什麼?

李逍遙手腳無聲地爬出洞,再順手蓋上出口,東張西望。

忽聽門外其中一名苗人道:「哎呦,我……我肚子好痛!」

「叫你別吃這麼快,你偏不聽……咦,我、我的肚子也……」

「這菜不乾淨,他媽的!」

其中一名苗人道:「你在門口看著,我去拉屎!」

另一人怒道:「怎麼不我先去,你在這兒看著?」

原先一人道:「我要拉在褲子裡啦!」便響起蹬蹬足音,他急忙跑下

了樓,另一人叫道:「我先!」也急追而下。

李逍遙暗笑在心,想道:「這小店統共就一間茅房,你們有得搶了!」

李逍遙大著膽子四處張望,這才發覺房中有股怪味,不過細細一聞,

竟是似穩似顯的清香。

在床邊置放著那只大麻布袋,袋口並未綁起,卻流瀉出一股黑亮的

髮絲,在地上宛延著發出緞光。

李逍遙心怦然而跳,驚想:「是個姑娘?難道……這三名苗人幹的

是拐賣人口的勾當?」

李逍遙屏著氣,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拉下麻布袋一看,整個人登時

震住了!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1-14 16:06:51

第六章 相逢不識  

李逍遙震愕萬分,那麻袋中露出的,是他一生所見,不能想像的

清麗面孔!

只見她雙目緊閉,兩扇濃密的長長睫毛上似乎還沾著淚珠。原本

就已雪白的肌膚,因驚怕而透出一抹青色,更是令人見之同情萬分。

李逍遙吶吶地做不出聲,心中叫道:「居然有這麼……這麼美麗的

姑娘……人間有這樣美的嗎?這鎮上絕沒有人有她一半……,絕沒

有她百分之一美!」

雖然一見她就心念百轉,但是李逍遙除了「美」這個字之外,實在

想不出別的形容了。

「可是……我好像在哪見過她?」

麻袋中昏迷的女子,正是被李逍遙所遺忘的趙靈兒。在李逍遙第一

次見她時,便有股熟悉之感,此時再度見面,李逍遙也自然地認為

她很眼熟,卻無論如何想不起她的身份。

李逍遙搖了搖她,下手仍是輕輕的,只怕搖散了這花似的人兒:「姑

娘,姑娘!醒醒呀!!」

趙靈兒慢慢睜開一雙美眸,那景像簡直就是一朵牡丹,緩緩地在李逍

遙面前綻放一般,除了美不可這之外,更有著令人讚嘆的神奇之感。

李逍遙連呼吸都不敢放重,屏息看著她。

趙靈兒睛睛睜開之後,一見到面前的李逍遙,乍悲轉喜,一把抱緊

了他,慟哭出聲。

李逍遙受寵若驚,一時之間啞口無言,半句話也說不出來,不知該回

抱還是該僵著不動。

趙靈兒哭道:「……姥姥,我要回去救姥姥……」

李逍遙頓時清醒,想通了一定是那三名苗人為了擄她,傷害了她的家人。

李逍遙道:「噓,別作聲,小心被他們聽見了……」

趙靈兒緊緊環抱住李逍遙的頸子,拼命地親吻著他,淚流滿面,道:「

我知道你會來救我,我就知道你會來救我!」

反倒是李逍遙被她的大膽的舉動給嚇得呆若木雞了,趙靈兒並未發覺

李逍遙沒有回吻,也不敢抱緊她是什麼意思,只哭著道:「……咱們一

起回島上去,救姥姥!」

李逍遙見她哭著這麼可憐,渾身發抖,不管她說什麼都要一口答應了。

但房門已被大力推開,那名苗人頭領冷然道:「你們回去也沒用,島上

的人已經死光了。」

李逍遙沒聽懂話中之意,怒道:「你們把這位姑娘綁來這裡,到底作何

居心?苗疆沒有美女嗎?幹嘛來中原抓人?還殺了人家的家人,你們當

中原沒有王法嗎?」

苗人頭領冷笑道:「拜月教的事,中原王法也管不著。」

李逍遙道:「那麼在我們家開的客棧裡,我的王法管得著吧!」

苗人頭領冷笑一聲,腰間彎刀已然出鞘,往李逍遙頸子剖來!

李逍遙抱著趙靈兒往後一仰,勉強閃過這刀,叫道:「哇!光天化日,你

怎麼殺人哪?」苗人頭領的刀鋒又直劈而下,趙靈兒驚呼,急忙擋人住

李逍遙身前,以自己的背迎向這一刀,苗人頭領及時滑轉帶開刀勢,刀

身卻平貼著趙靈兒的背心滑過,只有髮絲般的差距。


李逍遙趁此時機,不意識便反手拔劍,一劍往苗人頭領刺去,挾著破空

的「嗤」響,差點就刺中那苗人的眼睛。

苗人頭領一驚,而李逍遙自己也呆住了,他不偏不倚地使出的就是酒劍

仙所教的「盧山秀出南斗秀」一式,李逍遙順著劍勢身子一側,輕喝一

聲,劍轉周身,幻出一大片劍花,苗人頭領連忙使出一套刀法護住周身,

只聞鎗鐺之聲,竟盡是刀與劍相格之聲,兩人過招都快到看不清楚!

這招「鳳疊九屏雲錦張」,竟有如此威力,大出李逍遙意料之外,李逍

遙眼見苗人頭領刀法嫻熟,不禁心生懼意,這一害怕,手中劍式微見遲

疑,便出現破綻,苗人頭領的刀鋒又往他胸口直劈過來!

李逍遙急忙閃開,腳步不穩,眼看非中刀不可,手中木劍嗤地刺去,又

是「盧山秀出南斗旁」,也又將苗人頭領逼退一步,接著又是「鳳疊九

屏雲錦張」,瀰天蓋地的劍法將自己與趙靈兒周身保護得滴水不漏。

苗人頭領武功高強,察覺出李逍遙反來覆去只有兩招,驟變刀勢,砍

向趙靈兒的腳,李逍遙又以「盧山秀出南斗旁」攻擊他,以攻為守,

逼得苗人頭領不得不回刀自保。苗人頭領應敵經驗豐富,李逍遙劍法

才一使完,料定他必接著又出「鳳疊九屏雲錦張」,已搶先一步封住

他的劍路,不料李逍遙這回刺出的是完全不同的方向,劍尖反轉,以

劍柄在上,劍尖卻筆直地刺向苗人頭領的腳背!

這是劍法中的「影落明湖青黛光」一式,嗤的一響,刺中了苗人頭領

的腳背,苗人頭領吃痛,踉蹌退了好幾步,若非李逍遙手中是木劍,

他這隻腳已被刺穿而廢掉了!

「啊!」苗人頭領差點站身不穩,橫刀護在身前,擋在門口,驚疑地

望著房間內的李逍遙與趙靈兒,實在不敢相信:這少年有這麼靈巧的

劍法!

他突然想起十年前。

十年前發生變亂,那名不知由何處闖來的禦劍少年也用過類似的劍法!

當時他還只是一個十人小隊長,卻對那名少年劍客神鬼般的劍法感到不

可思議和羨慕。

沒錯,和眼前的李逍遙所使出的,是同一套劍法,唯一的不同是:李逍

遙動作生澀,不像十年前的那人一樣嫻熟高明。

苗人頭領更肯定了這必是他們的家學,只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一直沒有

發現:李逍遙會武功?

如果他有父親的真傳,那麼或許自己根本不是對手!

苗人頭領不敢輕舉妄動,心念電轉,他不但要全身而退,還是把趙靈兒

也帶走,否則自己下場會很慘!

就在雙方僵持不下之際,便聽見蹬蹬足音自樓下傳上來,李逍遙心頭一

驚,那是嬸嬸的腳步聲!

他正要發話叫嬸嬸快逃,李大娘已遠遠地便高聲說道:「又怎麼啦!吵吵

鬧鬧,發生什麼事了?」

苗人頭領猙獰一笑,反步一退,已快如閃電地抓住了李大娘,彎刀橫在

她頸上,喝道:「小鬼!把她交過來,不然我就要這老太婆的命!」

李逍遙驚呼道:「你……你卑鄙!快放開我嬸嬸!」

苗人頭領冷酷地將刀更深入李大娘的頸肉中:「只要公主乖乖跟我們走,

我就放人,否則,哼!這老太婆……哇!」

李逍遙什麼都還沒看清楚,李大娘已經反掌一揮,一掌「碰」地拍在

那苗人頭領的胸前,竟見那苗人頭領龐大的身子被擊飛出數丈,乒乒乓

乓地摔下樓梯。

李逍遙訝異得張大了嘴,李大娘怒道:「什麼老太婆?我才四十幾,沒聽

過女人四十一枝花嗎?讓你領教穿雲掌的滋味!」

李逍遙半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見苗人頭領落在樓下的地面,按著心口,噴

出了一口黑血,傷得實在不輕。他巍巍顫顫地以彎刀撐起身子,李大娘還

扶著護欄,怒道:「撞壞我的樓梯,你教我怎麼做生意?不長眼睛的苗狗,

先給我打聽清楚,老娘是何許人物?竟敢在我的惦裡撒野?」

苗人頭領千辛萬苦地要拔腳奔出店面,李大娘在後頭叫道:「記得先去廁

所外把另兩隻臭苗狗拎走!他們教我給綁著啦!」

苗人頭領驚慌地奔了出去,腳步踉蹌,半點也不復原來的兇狠可怕。

但是李逍遙張大的嘴還是合不起來,李大娘回頭白了他一眼:「你的下巴

脫臼了嗎?」

李逍遙結結巴巴地說:「嬸……嬸,妳會功夫……?」


「這有什麼?想當年你爹若好好地學完我的功夫……唉,別提了。」

李逍遙又羨慕又懊惱:「原來我們還是武林世家!要是早些知道妳會武功,

定要纏著妳教。」

李大娘瞪著他道:「這有什麼好教的?武林好玩嗎?今天你死明天我亡,

有什麼好學的?你若去學武功,我打斷你的狗腿!」

李逍遙道:「可是會武功就能行俠仗義,還可以保身啊!不然像剛剛那樣,

不會兩下子,豈不成了滅門滲案的主角?」

李大娘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佛祖在上,我不小心使出了穿雲掌,那

個黑胖子大概沒救了,這是情況危急,不是信女胡亂殺生啊!」

李逍遙驚奇問:「沒救?那……那不是就是要到蘇州賣鴨蛋了?」

「嗯,不過我只用了幾成的功力,他最快也得爬到城外才會斷氣。否則人

死在家裡,日後官差問起,總是件麻煩事!」

李逍遙撇了撇嘴,道:「官家問起,就說是苗匪殺人越貨、強擄弱女,死

有餘辜!」

李大娘望著李逍遙身邊的趙靈兒,道:「這姑娘就是被苗人搶來的?」

李逍遙道:「是啊!」

李大娘目不轉睛地看著趙靈兒,趙靈兒雖剛面臨滅島之痛,驚慌害怕不

停發抖,此時依偎在李逍遙懷中不肯離開,被李大娘盯得不好意思,低

低叫了聲:「嬸嬸……」

李逍遙頗覺奇怪,想道:「她為何跟我一樣,叫嬸嬸?」

李大娘笑了,看著李逍遙,又看看趙靈兒,道:「哎呦!妳長得真是標

緻極了!這臉蛋有褔相有貴相,很好,很好,身子也勻稱玲瓏,是會生

貴子的身材,真是好,真是好!妳是哪戶人家的千金?我怎麼從沒見過?

叫啥名字啊?」

李大娘問了一連串的問題,還對她的臉蛋身材品頭論足,好像在撿媳婦

似的,讓李逍遙大為尷尬,想道:「嬸嬸是怎麼啦?」

沒想到趙靈兒竟不以為怪,更羞赧地低聲道:「我叫靈兒……」

「靈兒?姓啥?家中有誰?多大啦?」

趙靈兒一一回答:「我姓趙,只有個姥姥和婢女照顧我,今年十六了。」

李大娘道:「原來是仙靈島上結識的,那顆紫月丹是妳給的吧?」

只聽李大娘又道:「我家逍遙今年十九,也只有我一個長輩,他的婚事

我點頭就算!」

趙靈兒羞點點頭,小聲道:「多謝嬸嬸……」

李逍遙才有點搞清楚狀況,原來嬸嬸是在湊合他們!雖然英雄救美、美

人感激而以身相許,是天理如此,可是一旦發生在自己身上,李逍遙便

感到好像不該這樣,連忙道:「嬸嬸,你這是在幹什麼?趙姑娘遭了這大

難,妳這不是趁人之危嗎?」

趙靈兒一聽,猛然想起仙靈島之事,不禁又落下淚來。

李大娘也問道:「靈兒,那些苗人為什麼要抓妳呀?」

趙靈兒道:「我不知道,他們……他們上島之後就要抓我,還把姥姥……

給打成重傷了,姥姥不知怎樣了,我要快回島上看看,不然姥姥會死的……」

李逍遙問道:「島?哪一個島?」

趙靈兒疑問地看著李逍遙,道:「當然是仙靈島啊!」

李逍遙:「好好好,妳別慌。這樣吧!我去借一艘船,帶人一起回島上,

或者可以幫忙救人……」


趙靈兒忙道:「不行,只許你去。你忘了島上不能給外人踏上的?」

李逍遙暗道:「我又沒去過,怎知有這個規距?」

李逍遙見趙靈兒一臉迷惑著急,不忍心再讓她惶恐,便柔聲道:「好,

就我去。」

趙靈兒放了心,將頭靠在他肩上,這完全的信任親暱,令李逍遙莫名其妙。

李大娘看在眼裡,道:「既然要去仙靈島,你先去借船,那些苗人怕還沒

走出城,為了安全起見,靈兒就待在家裡等你消息,我來照顧她。」

李逍遙道:「好,我馬上就去。」

趙靈兒拉著他的手,道:「快點兒回來,小心點!」

李逍遙點點頭,便往外大步而去。

李大娘這才對趙靈兒道:「靈兒,妳何時認識逍遙的?」

趙靈兒含羞道:「前日他……上島求藥,我們遇上的……」

趙靈兒吞吞吐吐地將前天之事,一一說了出來。不料李大娘越聽越怪,暗

想:「十年前?十年前李三思好像在漠北?怎會到苗疆救人?他不曾去過

仙靈島啊!再說他去哪兒,都會帶著他老婆,怎可能單身去救人呢?難道

是這姑娘的姥姥,老糊塗,認錯人了?」

趙靈兒說完了經過,突然看見李大娘皺眉沉吟,不禁有點驚慌,以為李大

娘不讚同這門親事,臉都嚇白了,道:「嬸嬸,我……我除了逍遙哥哥,再

也不嫁旁人,妳若是可憐我,肯讓我做李家媳婦,我便是……便是死都甘

心。若妳不許,那麼我只好……只好終生不嫁了……」

趙靈兒忍不住又落著淚,一夕間變生突然,她已經將李逍遙當成了終生

之託,實在不能想像失去李逍遙的情景。

李大娘忙道:「傻姑娘,我並沒有說不許,而是……唉,容我想想。」

李大娘越想越覺得必有誤會,可是這誤會已經讓李逍遙和趙靈兒有了夫

妻之實,如果自己老實說出真相,反而會傷了趙靈兒之心,再說,李三

思夫妻已死,看來這個西洋鏡是不會拆穿的,那就將錯就錯好了。

李大娘道:「妳肯下嫁我們逍遙,這是逍遙的褔氣,我怎會不允?妳放

心,妳以後便是我李家的媳婦兒啦!」

趙靈兒破涕為笑,道:「多謝嬸嬸,讓我免於流落孤單。」

李大娘道:「可是……靈兒,妳不覺得逍遙好像怪怪的?他像是不認識

妳。」

趙靈兒一怔,道:「逍遙哥哥不認得我?是嗎?」

李大娘道:「妳嚇昏頭了,沒注意到逍遙的眼神怪怪的。我照顧了他將

近二十年,他眼珠子一轉,我就知道他在打什麼主意,逍遙身上必定出

了什麼問題!若是妳發現他不記得妳,休別害怕,慢慢地跟他親近就成

了。他向來是吃軟不吃硬,妳對他溫柔一分,他就回報妳十分,不會負

心的。」

趙靈兒應道:「我知道了。」但是她心中頗為不安,李逍遙怎麼可能忘了

她?怎麼可能忘了那一夜的恩情?如果李逍遙真的忘了,自己又該怎麼辦

呢?

趙靈兒便這樣坐立不安地等著,李逍遙何時才會回來?仙靈島上怎麼了?

種種沉重的心事,幾乎要把她弱小的雙肩給壓垮了。

李逍遙直赴港口,再度向方老闆等人借船,今天風平浪靜,但是方老闆還

是不肯借船給他,直斥仙靈島上危險萬分,他的好運只有一次,不會有第

二次。

李逍遙半句也聽不懂,以為是方老闆不想借船的推託之辭,碰了一鼻子灰,

只好再去向張四哥借。


張四哥一聽,大翻白眼,道:「你死一遍還不夠?還要去第二遍?有癮?」

李逍遙道:「我什麼時候去過仙靈島?怎麼你們全作了白日夢了?」

張四哥道:「有去過也好,沒去過也好,總之我是不會冒這個險的!」

李逍遙道:「張四哥,你好人做到底,不是我要上島,是有位姑娘要回去,

總不能讓她跟家人離開啊!」

張四哥奇道:「有人從仙靈島上來?那島上怎麼有住人?你一定被騙人!」

李逍遙道:「有沒有被騙,到時候就清楚了,就勞煩你載我們到仙靈島的

海外,如果情形不對,咱們就轉回頭,好不好?」

「這……」張四哥雖然一向熱心,卻依然覺得太冒險:「不行,不行!還

想叫我做白工?我整天就是送你們這些不怕死的小鬼上仙靈島,我的生意

可還沒做啊!」

李逍遙道:「您就行行好,反正你家就你一個,一個人吃飽全家飽,你若是

沒飯吃沒酒喝,就到我家去,我家招待你,好不好?眼前就只有您能幫我

這個忙了!」

張四哥嘆道:「你家的酒不喝也罷!認識你算是我倒楣!好吧,你何時要出
海去?」

李逍遙大喜:「多謝張四哥,我去帶姑娘來,你在船上等等。」

說完,李逍遙快步趕回客棧,見到李大娘與趙靈兒對坐談話,氣氛十分融

洽,倒像他是外人一般。一見李逍遙回來了,趙靈兒馬上起身,關心地迎

去道:「逍遙哥哥,你回來了?沒遇上敵人吧?」

「我借到船了,張四哥肯帶我們上仙靈島。」李逍遙得意地說道:「可是他

說了,萬一島上風浪太大,他可是不靠岸就要吧我們帶回來的。」

李大娘道:「靈兒很擔心島上的人,你們快去快回。」

「知道了!」李逍遙道:「趙姑娘,我們走。」

趙靈兒一怔,立在原地,顫聲道:「你……你叫我什麼?」

李逍遙道:「趙姑娘啊!難道不是嗎?」

李大娘咳的一聲,道:「逍遙,你們年紀差不多,就叫她靈兒得了。」

李逍遙微感奇怪,向來他對香蘭姐妹調笑,總是被嬸嬸罵不莊重,現在他

見到這天仙般的女子,心生敬意,不敢亂叫,嬸嬸反倒要他直呼趙靈兒的

名字,好像不太對勁。李逍遙只好道:「嗯,那就……靈兒姑娘,我們走

吧!」
他轉身要走,見趙靈兒還是站在原地不動,一臉傷心欲絕,更是莫名奇妙。
李大娘罵道:「你是怎麼變成白癡啦?牽著靈兒!」

李逍遙簡直疑心嬸嬸有毛病!他們兩個青年男女,才剛剛見面,就這樣拉

著手走在大街上,能看嗎?成何體統?

趙靈兒這才勉強露出一個淒楚的笑,道:「嬸嬸,不必為難逍遙哥哥,我

知道了……」

李大娘道:「靈兒,苦了妳啦!唉,這個沒良心的……」

李逍遙感到冤枉極了,喃喃道:「我又沒怎樣……」

趙靈兒道:「我們走,你在前面,我跟著你。」

李逍遙如釋負重,道:「走吧!」

兩人一前一後地再往港口趕路,在半路便見到香蘭姐妹與王小虎有說有笑

地朝他家的方向走來,見到李逍遙,丁香蘭的臉便飛上紅霞,想起了昨天

爹在吃飯時,大大稱讚李逍遙一番,言下之意,若是他來提親,爹是會允的。

丁秀蘭正要開口叫聲「姐夫」,好嘲弄一番,突然聽王小虎驚叫了一聲:「

仙女姐姐!」

丁香蘭與丁秀蘭才注意到:李逍遙的身後,跟著一名少女,渾身從頭到腳,

無一不美,簡直就像是畫上的仙女整飛出紙來,但更像是百花之中最名貴

的一朵,隨便站著,便散發出卓然不群的美麗。

丁香蘭與丁秀蘭姐妹都怔住了,不敢相信會有這麼美的姑娘,而且還緊著

李逍遙。
王小虎恭恭敬敬地叫道:「仙女姐姐,妳到凡塵來了?我是王小虎,妳記
得嗎?」

趙靈兒淡淡地應了一聲,道:「你爹的病好了吧?」

王小虎道:「好了,以後我爹會把仙女姐姐的供起來拜……」

趙靈兒道:「不必了,那是我師父練的藥,與我無關,我師父死了很久,你

拜她她也不知道。」

丁秀蘭不能相信真的有仙女,但聽她的聲音清脆悅耳,眉宇間器度萬方,

確實不似凡間的人。

「逍遙哥哥,她……她是誰?怎麼會跟你一起?」

李逍遙知道香蘭還好,當場惹惱秀蘭,可是後患無窮,結結巴巴地說道:「

她……她是我遠房的表妹,到我家來玩幾天……」

丁秀蘭這個炸鑼當場便道:「少騙人了!你家什麼時冒出個遠房親戚來?我

怎麼不知道?」

李逍遙道:「就是我嬸嬸的姊姊的小叔的妻舅的丈人的外曾孫女……」

丁香蘭越看趙靈兒,越是自慚形穢,嘆了口氣,道:「秀妹,別問了,咱

們回去吧!」

說完,勉強對趙靈兒一笑,道:「這位妹妹好標緻,果然是仙女的模樣,

告辭了。」

眼見丁香蘭消沉地轉身而回,丁秀蘭又氣又急,怒道:「逍遙哥哥,你……
你可記得你和我姐姐……唉,就算妳是仙女,也不能打逍遙哥哥的主意!」

李逍遙忙道:「妳在說什麼啊?別亂說!」

丁秀蘭跺腳道:「男人就是這麼討厭,見到更美的就變心!哼!」

丁秀蘭恨恨地轉身回去追丁香蘭,李逍遙頗感尷尬,趙靈兒強忍不安,問

道:「你和那位姑娘,感情很好?」

李逍遙道:「我們自幼一塊兒長大,感情自然是很好的。」

趙靈兒臉色有點蒼白,道:「是這樣嗎?那你要娶她嗎?你很喜歡她?」

李逍遙更是難以回答,他從沒有見過趙靈兒問話這樣直接的人,不禁感到

趙靈兒好像半點人情世故都不懂,對於一般的禮節或是規範,也不是很了

解,才會言行如此大膽。

李逍遙道:「我滿喜歡她的,香妹性子溫和,待我也很好,我沒理由不喜

歡她……可是我們只是自幼一塊兒玩,也不是說就要娶她……」

趙靈兒聽了,非但沒有放下心,反而更是不安,獨獨悶悶地想著:「他們

自幼不起長大,嬸嬸也說,我不懂逍遙哥哥的性子,為什麼我不是和他一

起長大的呢?為什麼我這麼晚才遇到他呢?」

她除了不幹心,自怨自艾之外,又想道:「那小姑娘說男人就是見到更美

的就變心,逍遙哥哥原本喜歡的是另一位姑娘,他卻說未必要娶她,那

……萬一逍遙哥哥見到比我更美,也會對她說:未必要娶我。我該怎麼

辦呢?」


這只是愛情令人愁腸百轉,患得患失的必然心情。此時她滿心憂愁,甚
至恨不得自己在島上遇難被殺了,就不必這麼難過了。

李逍遙可能作夢都想不到:自己無心的回話,會讓趙靈兒難過得想一死

百了,他只知道要盡快帶她上仙靈島救人,而快步趕著路,王小虎緊跟

著他們,東問西問。趙靈兒則滿腹心事,低頭不語地跟著走。

三人就到港口,張四哥一見到趙靈兒,驚訝得不能置信,半晌才道:「

就是這……這位姑娘?姑娘,妳要去仙靈島做什麼?那島上有吃人的

妖怪……」

趙靈兒道:「仙靈島沒有妖怪,求求你開船帶我們上島去吧。」

見到趙靈兒楚楚可憐的樣子,張四哥道:「好,好,我開船,你們可

要留神哪!」

李逍遙先上了船,也拉趙靈兒下來,王小虎要跟上,李逍遙忙道:「

你不可以來!」

王小虎道:「我去過仙靈島,我認得路!」

李逍遙和張四哥不約而同道:「不行!」「你不可以跟來!」

王小虎一臉失望,道:「可是我……」

趙靈兒道:「除了逍遙哥哥之外,別人不許上島,小虎,你若再不

聽我的話,我可不原諒你了。」

王小虎只好退了回去,依依不捨地看著張四哥劃著槳,船隻漸行漸
遠,直到消失在海平面。

張四哥的划船技術比李逍遙高明得多,才不過半個多時辰,便可以

遠遠地見到仙靈島。趙靈的不安與恐懼也越來越強烈,只怕上島之

後,見到的是一座無一孓餘的死亡之島。那些朝暮相處的人們會變

成怎樣?

奇怪的是原本暗濤洶湧的海,如今卻是風平浪靜,讓張四哥大感意

外。

船隻靠了岸,一見那片血跡處處的沙灘,張四哥便驚呼道:「怎……

怎麼那麼多血?島上必有吃人的妖怪,咱們還是快回頭為妙……」

「姥姥!」趙靈兒心急地叫道,身子一點,居然自船上拔空飛起,

落在沙灘上,朝樹林內奔去。

李逍遙叫道:「等等,靈兒姑娘,別一個人去啊!」

李逍遙躍下船,踏水奔上岸,緊追趙靈兒。

他們兩人都消失在樹林中,留下張四哥一個人,他不能就此回頭,

把他們兩丟在這島上。可是他又不敢上岸,只好撐著船在岸邊等候,

心中覺得發毛,這島不但有莫名其妙的血跡,還充滿了一股死亡的

氣息。
趙靈身飛奔不停,李逍遙有時跟丟了,卻憑著直覺便知道往哪兒走,
越追越感到怪異,想道:「奇怪了,為何我好像來過這裡?我怎麼認

得路?」

可是他要細想路徑,又會迷惑不清,反而是不加思索卻能走對方向。

經過一大片蓮花池,走過果園桃林,他聽見趙靈兒的哭聲。

他奔出林外,見到雪白的石階上,倒著一名名侍女的屍體,倒在血泊

的樣子萬分淒慘。趙靈兒站在石階前,痛哭不已。那背影如此地單薄

可憐,這是她的家,卻已經毀成這樣,此時她心情的悲苦是外人無法

體會的。

李逍遙在背後扶住她的肩,輕聲道:「咱們去找妳姥姥。」

李逍遙的手給了趙靈兒繼續走下去的勇氣,兩人登上石階,進入宮中。

但是,放眼所及,不管是哪一處花園或美麗的走道,有人的地方就有血

泊與屍體,顯然全都遭到苗人的毒手。

趙靈兒顫聲喚道:「姥姥!姥姥!」

沒有回應,這片原本清雅的宮殿,已經被死的寂靜所佔據了。

不知何處傳出似有若無的聲音,微弱得聽不太見,但是靈兒已經感覺到

了,她發足衝到牆邊,是在後苑的宮主墳邊!

果然見到一重月門外,斜棄著姥姥的手杖,靠牆歪坐的老婦臉色慘白,

頭髮蓬亂,身上多處的傷都已經流不出血,反倒在乾涸的血塊下,腫起

高高的黃塊,整個人身上都是這樣種起變形,好像一團發膿的穢物般,

變得可怖至極。
靈兒不覺可怕,一下子衝到她身邊,緊緊依靠著她,哭道:「姥姥,妳沒
死,太好了,姥姥……嗚……」

姥姥勉強睜開眼睛,眼神渙散,旁觀的李逍遙知道她撐不下去了,或許

傷得這麼重,還強忍著一口氣不死,就是為了見靈兒最後一面。等該說

的說完,這個老婦是絕活不下的。

姥姥聲音乾啞地說道:「……唉,十年了,終究……躲不過。靈兒……,

姥姥……不能再保護妳了……以後,妳自己一個人,千萬……要堅強。」

趙靈兒哭道:「姥姥妳不會死,妳要陪著我,妳不會死的!」

姥姥道:「前途諸多……磨難,我也不捨得放下妳啊……李公子……」

李逍遙驚訝,暗想道:她怎會知道我姓李?

姥姥道:「李公子,……靈兒她,一個人,承擔不了的,就……就託付

給你了……」

「給……給我?」

姥姥聲音越來越急促,道:「黑……苗族的人不可能就此罷休。十年來,

他們……千方百計,就……是要找到靈兒。以後……你,你可要好好保

護她。不然……我做鬼也不饒你!」

趙靈兒已經哭得快要倒在地上了,李逍遙滿腹疑問,可是在將死之人面

前,他怎麼忍心違背,便溫言道:「好,我明白,您安心地去吧!」
但是心裡不免想道:「慘啦!這下子可惹個大麻煩上身了……」
姥姥愛憐地看著靈兒,一行清淚滑過臉旁,道:「可……憐的孩子,天

下之大,竟然沒有妳容身之地。李公子,你要帶靈兒回故鄉,找到她的

娘親……」

趙靈兒一愣,哽咽著問:「娘還在人世!?」

姥姥苦笑:「嗯,妳師父……生前,曾回苗疆,打聽……巫後的下落。後

……後來聽說……大理的白苗族,有你娘的衣冠塚和石像……,但……從

沒有人見過巫後的遺體……也許,可能……只是……」

姥姥已經將近神智不清,依然奮力說道:「不管巫後……是生,是死,至

少……這是妳……應盡的孝道,也是老身……最後一樁心願……」

趙靈兒哭道:「我會的,我會回去找尋娘的!」

「好,很好……」姥姥笑了兩聲,聲音溘然中止,眼睛還睜得大大的,

表情就停止在放下心的這一刻。

趙靈兒並沒有放聲大哭,她緊緊咬著嘴唇,豆大的淚珠不停地滾下她玉

璧似的雙頰,只是默默地流著不止的眼淚。

李逍遙環顧四周,見到旁邊就有座美麗的墳,墓碑上刻的是「恩師靈月

之墓」。

李逍遙道:「別難過了,入土為安,先把姥姥和島上各位姐姐給安葬了

吧!」
趙靈兒跪在姥姥屍體前,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六神無主。李逍遙拉著她
的手替姥姥闔上眼睛,便道:「這島上有多少人?」

趙靈兒眼淚掉個不停,半句話也說不出口,只在地上默默畫了「十七」

個數字。

李逍遙道:「妳在這兒,不要亂跑,我去把屍體都集中過來。」

明知這是個苦差事,可是見到趙靈兒那柔腸寸斷、呆若木雞的樣子,只

要能讓她好過一點,什麼事李逍遙都會做的。

李逍遙找遍水月宮各處,找到的屍體都拖到後苑,一字排開,等十七具

屍體一一搬齊,也已經累得快走不動了。

李逍遙喘著口氣,問道:「然後呢?靈兒?島上有沒有油或是柴火?這

麼多的屍體,恐怕我沒法子一一挖洞埋葬,咱們將她們火花了,一塊兒

到天上服待妳姥姥,好不好?」

趙靈兒神情迷惘,李逍遙又說一遍,趙靈兒才好像聽懂了,起身走向

宮內。

李逍遙緊緊跟在後,道:「妳要去哪兒?」

趙靈兒沒說話,一味地往前走,李逍遙也只能跟著,這條路徑又給他

熟悉的感覺,而且好像心裡十分溫暖。

趙靈兒走進的是丹藥室,就在這個地方,李逍遙不小心碰到她的胸口,

又情不自禁地吻了她,讓趙靈兒初次產生被異性的雙臂抱緊時,那渾身

無力的感覺。然而,李逍遙完全不記得這美好的經歷。遺忘,對某些

人而言是療傷止痛,但對另外一些人而言卻是巨大的損失。
趙靈兒木然地從藥櫃中取出化無粉,李逍遙看著瓷瓶上的標示,想道:
想道:「靈兒拿這個給我做什麼?難道這可以化去屍體?」

還不確定,趙靈兒已經又默默地轉身出去,重回眾人屍體集中的後苑。

李逍遙猜想自己的認定應是八九不離十,便將化無粉一一灑在屍體上,

整瓶都倒光了,有點擔心不夠用。

靈兒卻已徑自點起火摺,往屍體上一拋,轟地一聲,立刻炸出了一大團

火光!

李逍遙嚇了一跳,但見烈火熊熊,照著趙靈兒哭腫的臉龐,在暗下來的

天色下,更顯得淒麗。

趙靈兒取了姥姥的手杖,按下機括,杖下伸出一柄劍刃,趙靈兒便以劍刃

削平一片樹幹,在上面刻著:「姥姥姜氏之墓」,一邊刻,眼淚又不停地落下。

一個時辰過去,眾人的屍體燒完了,整個天色也暗了。

李逍遙將眾人的骨灰集中在一起,挖了個淺坑了,默默祝禱一番。他不懂

得怎麼辦喪事,可是他知道心誠便已足夠。

「好了,我們走吧。」李逍遙要拉趙靈兒,趙靈兒卻一把掙了開,淒慘道:

「我不走!」

「妳不走,一個人在這裡幹什麼?」
趙靈兒已經哭得口乾舌噪,聲暗沙啞:「我在這裡陪姥姥,陪大家。」
李逍遙苦笑道:「人死不能復生,這……妳在這裡等一輩子,有什麼用?」

趙靈兒冷冷地說道:「我就是在這兒生長的,我就要在這兒老死,一輩子

不走!你一個人走吧!」

李逍遙道:「我不能把妳一個人丟在這裡。」

趙靈兒道:「你自管走,我不怪你。我……我本來就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

只有姥姥和各位姐姐們疼我……今後,今後……」

她想到傷心處,眼淚又湧了出來。李逍遙看得不忍,索性一把抱住了她,

道:「今後有我疼妳。」

趙靈兒全身一震,仰首看著李逍遙,眼中充滿了疑懼不安。李逍遙見到

她被眼淚洗得明澈的雙眸倒映著自己,不禁想到:「她確實只剩下了我,

我得保護著她,不然她就真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了!」

這麼一想,李逍遙情不自禁將她抱得更緊,更深深吻了住。

趙靈兒呻吟了一聲,緊緊抱住了李逍遙,李逍遙知道:她一放手,整個

人就會垮了、完了。

李逍遙替她撥整被眼淚黏在臉上的亂髮,輕道:「跟我回去,咱們慢慢地

想個法子,完成妳姥姥的遺願,別忘了她說過,妳母親可能還在世間,妳

不是孤孤單單一個人。」

趙靈兒「嗯」了一聲,仍十分茫然。

「走吧,向妳師父、妳姥姥拜別。」

趙靈兒像尊玩偶一般,李逍遙說什麼,她做什麼。

拜完,李逍遙扶起趙靈兒,往回程的路走。但是眼前只有無邊的黑夜,

遠方一波又一波清寂的海濤聲,就像一首來自苗疆的哀歌。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1-14 16:07:24

第七章 倩女試劍  

李逍遙帶著趙靈兒離開仙靈島,見到他們平安歸來,張四哥總算放下了心,可是看著趙靈兒臉色蒼白,雙目紅腫,又猜不出發生了什麼事,只能默默地將船駛了回去。一路上,只有沉靜的海濤聲一陣一陣地在船頭打碎,沒有半句言語。
夜已經深了,李逍遙牽著失神落魄的趙靈兒回到客棧中,趙靈兒還是那呆呆的樣子,由著李大娘替她洗臉、更衣,照顧著她入睡。

李逍遙守在房門外,獨自低頭沉思著。他腦中一片混亂,根本什麼也想不清。只好長嘆了一聲,尋思:

「有什麼事,都明天再想吧!」

這是他活到這麼大,第一次親眼見識到屠殺的慘狀,若說沒有任何感觸和震驚,那也太不近人情了。

在趙靈兒面前,他還能以保護者自居,而裝出冷靜的樣子。一旦獨處,才發現其實心中很難平復,一閉上眼睛,那一字排開的十幾具屍體就格外鮮明地出現在眼前,令他坐立難安。

李大娘走出趙靈兒的房間,把食指放在唇前,示意李逍遙說話輕點。

「她睡著了吧?」李逍遙問道。

「嗯,什麼話也不說,只是靜靜地掉著眼淚,給她洗了臉,眼淚擦完了又掉,好像永遠掉不完似的,那樣子看了真教人心碎!」李大娘嘆道。

李逍遙道:「能睡下去就好了……」

「倒底出了什麼事,你給我好好說一說。」李大娘道。

李逍遙呻吟道:「嬸嬸,我也很累啊,我先睡一覺,明天再說行不行……」

「不行,因為我不知道的話睡不著!」

李逍遙嘆道:「唉!我覺得妳還沒有疼趙姑娘那樣疼我呢!好吧,下樓去慢慢說。」

李大娘和李逍遙兩人便坐在樓下的客堂,細說起仙靈島上的事,驚心動魄的種種情狀,令李大娘頗為震驚。但是她的反應倒比李逍遙預期中冷靜得多,或許是也曾走動於江湖,見慣了打殺生死。

此時,樓上突然傳出傳出趙靈兒的驚呼:

「姥姥!姥姥!」

李逍遙急忙跳了起來,往樓上跑,邊叫道:

「靈兒姑娘!怎麼了?」

李逍遙衝進房中,只見趙靈兒已然坐起,縮在床上,一臉驚慌茫然。

見到李逍遙來了,趙靈兒一把撲進了他懷中,緊緊地抱著他,不停地發抖。李逍遙身上的氣息、寬廣的肩膀,還是稍微讓她定了下來,不致於像剛剛由惡夢中驚醒的一瞬間那樣,空空蕩蕩,像被拋到了無邊的汪洋裡。

李逍遙輕輕拍著她,道:「怎麼了?作了惡夢了?」

「不是夢……」趙靈兒喃喃地說道:「不是夢……我……我看見姥姥……姥姥她……」

趙靈兒的眼淚從瞪大的眼睛裡流了出來,聲音顫抖著,李逍遙不禁將她抱得更緊,柔聲道:

「別怕,妳在這裡很安全,我跟嬸嬸都會保護妳的。」

趙靈兒仰起臉來望著李逍遙,道:「你今晚別走,我要跟你一起睡……」

李逍遙嚇了一大跳,結結巴巴地說道:

「一、一起睡……?這……這不太妥當吧!?」

趙靈兒依然望著他,問道:「為什麼不行?」

李逍遙道:「這……這男女授受不親……」

趙靈兒道:「可是我們……你是不是嫌棄我?不要我了嗎?」

她抓緊了李逍遙的手,就像抓著唯一的希望與寄託一般,說話的聲音又那麼地恐懼,任誰也不會忍心甩開她這雙小手。但是……如果她真的只是個小女孩就罷了,她卻是個少女,而且還是絕色美人,這麼一來意義就完全不一樣了。李逍遙雖然不是衣冠禽獸、登徒之流;但是,對於自己離「聖人」的境界有多遠,李逍遙自己還是清楚得很。

要他一個晚上與她獨處,而真的都不怎樣,實在沒有幾分把握。

李逍遙左右為難,實在不知該怎麼回答她才好。

好在這時李大娘走了進來,見到趙靈兒緊抓著李逍遙不放,道:

「逍遙!你欺負人家啦?」

李逍遙忙道:「我哪敢啊!?」

李大娘道:「靈兒,別理那渾小子!有什麼委屈就說給大娘聽,大娘替你作主!」

趙靈兒道:「我……我要逍遙哥哥陪著我……」

李大娘呆了一下,李逍遙卻是一臉如釋重負,還有幾分「聽見了吧?不是我欺負她,是我不欺負她她才哭的!」的意味。

不料李大娘看了看趙靈兒,又看了看李逍遙,才道:

「那你就在這兒陪她吧!白天裡靈兒也嚇壞了。」

聽了這話,李逍遙才嚇壞了,道:

「嬸嬸,妳在說什麼啊……」

「我不是說了嗎?你就在這裡陪她!今後你要帶靈兒上苗疆找她的娘,那時你還不是得日日夜夜陪著她?不差這一晚上。」

「話是這麼說的嗎?」李逍遙差點以為李大娘瘋了,轉念又道:

「不成,一定是妳在拐我,妳得把妳剛剛說的話,記在牆上才行,日後好有個對證……」

李大娘簡直是火起來了:「你這個小子,少跟老娘裝傻!要不是知道你的性子,我真想把你倒吊起來!連來自己幹了啥壞事都忘了……」

趙靈兒沒聽懂他們倆習慣的暴力對話方式,連忙護著李逍遙,道:「嬸嬸,妳……妳別把他倒吊起來,我……我不要逍遙哥哥陪我睡就是了……」

李大娘道:「唉,妳太護著他啦……逍遙,你今晚哪兒也別去!我走啦,你們快點睡吧!」

李大娘轉身慢慢地走了出去,關上房門,留下呆住的李逍遙。

李逍遙愣了半天,才道:「怎麼……我覺得哪裡不大對勁……」

趙靈兒淒楚地一笑,道:「逍遙哥哥,你……是不是覺得我帶累了你?」

李逍遙忙道:「不,絕沒有,妳別這麼想。我只是……只是……」

「只是怎樣?」

「只是覺得好像哪裡不大對……」

趙靈兒柔聲道:「不要緊的,沒什麼不對的,別想了。」

李逍遙反而不好意思了起來,想道:「靈兒姑娘真溫柔,應該是我安慰她,反倒是她安慰起我來了。為什麼我總覺得她好像是我的妻子?不是嬸嬸在一旁湊和,而是……為什麼我就是這麼覺得呢?……如果,真能有這樣的妻子,那可真是十幾輩子修來的福……今晚就我們兩個人,這……可以這樣嗎?不不,我可是要當俠客的人,不能趁她無助的時候佔她便宜!我絕不可以、絕不可以!」

李逍遙越想越是難受,「但是……但是……她也別把我抱這麼緊啊!我可是血氣方剛的十九歲,這……這根本是酷刑嘛!」

李逍遙索性把心一橫:「不管了!我一不強二不騙,我一定會永遠守著靈兒姑娘,不會讓她委屈的!」

這麼一想,李逍遙正要回身抱住趙靈兒,才發現她不知何時,已經依偎在他的懷裡,沉沉入睡了。

李逍遙一呆,看著她純真無邪的睡容,微微蹙起的兩道秀眉,不由得苦笑了起來。

次晨,李逍遙伸著懶腰,不停地打呵欠,懶洋洋地下了樓。

早已起床的李大娘瞄了他一眼,道:「一大早就一副死樣子,怎麼保護靈兒去苗疆?」

李逍遙趴在桌上,以快死掉的語氣道:「我也不想這樣啊……我一個晚上沒閤眼哪……」

李大娘呆了一呆,手上的雞毛撢子便往他頭上敲了下去:「你這個小子,給我差不多一點!想不到你是這種好色無厭的禽獸……」

李逍遙抱頭叫道:「我怎樣了?是妳叫我跟她在一塊兒的啊!靈兒姑娘睡著了,我坐在床邊守她一個晚上,怎麼睡嘛!」

李大娘又愣了一下,手上的雞毛撢子又往他的頭上敲得更用力:「你是木頭刻的啊?你這樣我要到哪朝哪代才抱得到孫子?」

李逍遙委屈地叫道:「有怎樣也打我,沒怎樣也打我!這……這實在有點過份……」

李大娘想了一想,索性再揚起雞毛撢子多打幾下,打得李逍遙抱頭鼠竄,叫道:

「喂!住手哇,現在又是打那一個題目?」

李大娘道:「現在是打預備的。你和靈兒姑娘離開了之後,便要丟下我一個人孤零零地守著這個店,不知道你在這一路上,會闖下多少亂子,讓靈兒受多少委屈,那時我打不到你,現在就先多打你幾下,算是先存下來的。」

那有這種道理?不過李逍遙可懂得「識時務者為俊傑」的道理,便不與她爭辯,猛地想道:

「等等,嬸嬸,妳的意思是……肯讓我和靈兒姑娘去苗疆?」

「廢話!」李大娘嘆道,「我本想和你們一同去,但是……想到這間店也不能放著沒人顧。不過……嗯,其實就是關門幾個月也不算回事……」

見李大娘認真考慮起跟他們同行的主意,嚇得李逍遙連忙賠笑道:

「嬸嬸,妳就別替我操心了,這間店是咱們生活的根本,若是少了妳的照顧,還會有明天嗎?妳還是在這裡坐鎮,比較保險。」

李大娘白了他一眼:「說得好聽!你就是怕我跟,對不對?苗疆這麼遠,一路上定有許多危險,憑你,怎麼保護人家?」

李逍遙笑道:「我已將得到高人的真傳,學會絕世武功,再多人都打我不過。」

李大娘道:「跟你爹一個德性!會幾手三腳貓的功夫,就自誇自擂。須知一山還有一山高!才打敗幾個苗人,就把世人都瞧小了。」

李逍遙不服氣地說道:「嬸嬸,妳別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好歹我也快二十了,妳就甭擔心,安心等我回來吧。」

李大娘道:「你肚子裡在想什麼,我還會不知道嗎?唉!也罷,依著你的性子,這個小地方是鎖不住你的,去見見世面,也未嘗不好。」

李逍遙大喜若狂,道:「嬸嬸,妳這是答應了?」

李大娘道:「先別得意忘形,這趟路呢,你得給我辦成一件事!」

李逍遙道:「哈!別說一件、一百件也行!」

李大娘正色道:「你見到靈兒姑娘的母親之後,記得立刻當面向她提親,說你想娶靈兒為妻……」

李逍遙一怔,道:「啥?娶靈兒姑娘為妻……?」

李大娘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你的婚事當然由嬸嬸我作主。靈兒姑娘的娘親,如果尚在人世,就該向人家當面稟明。」

李逍遙道:「萬一……萬一找不到她的娘親呢?」  

不料李大娘眼睛一翻,道:「要是找不到……你們直接抱個孫子回來也行!」

李逍遙愣了半天,道:「這……這哪有那麼快的……?」

李大娘白了他一眼,嘆道:

「你這個小子,也不知道是裝傻,還是真糊塗?怎麼該記的事全忘了……」

一面碎碎念,李大娘一面起了身,轉身走進自己的房間內,留下李逍遙一個人待在廳中,丈二金鋼摸不著頭腦。

李逍遙抓著頭髮左思右想,越想越覺得怪,為何靈兒一出現了之後,靈兒和嬸嬸兩個就像是說好了似的,非要李逍遙和她成親不可?甚至感覺上,嬸嬸和靈兒都是早就已經把他當成靈兒的丈夫了。

不一會兒,李大娘走了出來,手上多了一個小包袱,她走到桌前,將包袱堆在桌上,道:

「這個包袱是我昨晚幫你們準備好的,你帶著準備上路吧!」

「這是什麼?」

李逍遙接過包袱,好奇地打了開來,只見裡面除了一些銀兩衣物之外,還有兩卷陳舊的手抄卷本,以及一把略顯出鐵繡的古劍。

「這是……?」

「這是你爹他遺……遺落在家中的舊劍。」

見到李三思的遺物,李大娘也有些鼻酸,差點就要說溜了嘴,幸好及時轉了回來。當初,李三思夫婦不知亡身在何處,只有這把劍,由江湖上的朋友輾轉送了回來。

身死異鄉,命如浮萍,這是幾乎所有江湖人的命運,因此絕跡武林的李大娘多年以來,只是將劍藏放在眼不見之處,以免觸景傷情,更不用說把劍拿出來磨洗一番,以致於劍上染鏽蒙塵。

但是,這卻讓李逍遙大起疑心。他用力抽出稍微卡住了的劍,狐疑地說道:

「這是我爹的舊劍沒錯,可是……怎麼會留在家裡?」

李逍遙一向聰明,一見到這把熟悉的舊物,便心生不祥。父母都在武林中行走,那麼什麼都有可能忘記,刀劍是絕對不會忘記的東西。再看這劍上的繡蝕,可見父母不是一兩年前忘記的,而是很多年前就不再使用這把劍,這無論如何是太奇怪了些。

李大娘兩手叉著腰說道:「你爹的武功有了進步,當然換了把新劍。反正我留著也是沒用,你既然學了些三腳貓劍法,不如就姑且使使吧!不要再浪費錢多買一把劍了。」

聽了李大娘這樣的說辭,李逍遙才疑心盡去,又好奇地翻著那兩本陳舊的古卷,道:「這是……飛龍探雲手以及冰心訣?」

李大娘道:「這是你爹娘當初成名江湖的絕技,你在路上有時間就練練,免得就拿那不知哪兒學來的破劍法亂闖!」

李逍遙道:「什麼破劍法?嬸嬸妳不知道……」

李大娘擺了擺手:「好啦,好啦,別跟我吹你的劍法怎樣高強了。逍遙,你才學了點武功,會覺得自己天下無敵;等你越學越多,武功越強,那時你就會膽子越小,越覺得自己武功不怎麼樣。」

李逍遙不服地說道:「怎麼可能呢?如果我武功越來越強,膽子該是越來越大才對啊!」

李大娘道:「唉!看來,你真是該磨練磨練,這麼吊兒郎噹的,我怎麼放心哪?我看還是……」

眼看著李大娘又要改變主意跟他們同行,嚇得李逍遙連忙道:

「好,我會好好練這些武功!嬸嬸妳放一百八十個心,我一定會一路小心謹慎、步步為營、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李大娘嘆了口氣,道:「瞧你說得挺像一回事,好,那我就先考考你。你要去苗疆,這第一步該怎麼走哇?」

「第……第一步?」李逍遙愣了一愣。

「瞧,你沒主意了吧?我說,這裡到苗疆,可不是去城裡晃晃就回來,而是千里之遙,你要怎麼去?走路?坐車?坐船?你說說。」

「原來是這個啊……我真的沒想過耶。」李逍遙抓了抓頭,傷腦筋地想著。他一輩子沒出過這個小鎮,一出去就是長途之旅,確實一點概念都沒有。不過他只想了一想,便靈機一動,道:

「對了!方老闆不是常去苗疆做生意嗎?請他載我們一程,應該可以吧?」

李大娘稍微放了一點心,道:「這還像句話。你去向方老闆打聽他的出發日期,再決定你們何時動身。」

李逍遙一躍而起,道:「好,我馬上去問!」

李逍遙一路連跑帶跳,直奔船行。奇怪的是:一向熱鬧的船行裡,只有零落的幾個人在整理東西,一問之下,才知道幾乎全部的漁夫船員,包括方老闆本人,都在港口。

李逍遙又連忙奔至港口,今日萬裏無雲,風平浪靜,果然眾人都打算趁著這一天出海去,港口一片人聲喧沸,到處都是船員的吆喝叱呼、起落貨物,每個人都忙得很。

李逍遙問了幾個人,才被引到一艘大船的船艙上。只見方老闆手中拿著冊子,正在點貨。一見到李逍遙來了,便笑道:

「小李!今兒怎麼想到船上來啦?」

李逍遙道:「有件事要麻煩方老闆……」

「什麼事啊?等等,等我一會兒就好。」

李逍遙不好意思逮打擾他,只好自己退到一旁去等候,等到方老闆點完了一部份的貨,才招手讓李逍遙過來,道:

「我聽張老四說了,仙靈島上……有點奇怪,倒底是怎麼一回事?」

剛才李逍遙站在一旁,自己將整件事細想了一遍,不直接說出本意,反而壓低了聲音,道:

「方老闆,我問您,您這兩天在鎮上,有沒有見到苗人?」

「苗人?」方老闆想了想道:「聽說過,但是我沒見到,怎麼了?」

那幾名苗人確實不大出門,行動也只在夜裡行動,難怪鎮上的人很少見過他們。李逍遙將經過的事,大體上說了一遍,聽得方老闆咋舌,道:

「什麼?你說……那些苗人殺人擄人?」

「是的,那位姑娘便是受害者,現在她住在我家中,我想帶她去苗疆找人,所以……」

方老闆道:「我知道了,不過,這恐怕有點……」

李逍遙道:「我們不會白搭您的船……」

「見外了不是?你這小子,我不是說這個,一艘船又不差你們兩個。」方老闆道,「而是,我這一年來,已經不走南紹了。」

「什麼?」李逍遙訝然失望:「您以前不都是在雲貴一帶與苗人做生意的嗎?怎麼現在……?」

  方老闆道:「前幾年就聽說,苗疆內亂,傳出黑苗武士殘殺漢人商賈的消息。原本還有白苗可以跟我們交易,不過近來鬧起旱災,白苗族所治理的大理國界,也開始不平靜了。」

  李逍遙有點吃驚,道:「殺漢人?難道苗族與漢人有仇嗎?」

方老闆搖了搖頭,道:「話也不是這樣說的,苗人只與很少的漢人交往,就算結了仇,也不會見到漢人就殺。百姓之間若是互相殘殺,這就往往是領導者的意思。」

「領導者……?怎會有領導者這樣糊塗,讓自己的百姓與別族的人成為仇敵?」

方老闆笑了一下,道:「這我就不懂了,你若是見到黑苗的國王,倒是幫我問一問,咱們跟他們做生意,把好東西給他們,這有什麼不好?為何見到漢人就殺?漢人殺得完嗎?就算殺了幾百個,就能滅漢稱王嗎?哈哈!啊,對了,你也是漢人,到苗疆很危險……」

李逍遙道:「不要緊的,我會點武功。」

方老闆懷疑地看了看他,道:「真的?以前怎麼沒聽你說過?」

「你放心吧!我嬸嬸都答應讓我去了。」

方老闆聽了才道:「好吧!但是……我這艘船隻到蘇州,再來你可得自個兒想辦法!」

李逍遙點頭道:「我知道了。那……何時啟程?」

「馬上就要出發了,我們等你一會兒,你快去準備準備,別誤了發船的時辰,不吉利。」

李逍遙一聽,連忙道:「好,我知道了。」

李逍遙匆匆趕回客棧,一聽見馬上要出發,李大娘也嚇了一跳:

「可馬上要走?萬一你遇上黑苗武士,對付得過去嗎?」

李逍遙笑道:「到了苗疆,只要換上苗族的裝束,可不就萬無一失了?」

李大娘搖頭嘆氣,道:「你啊,真是個棒槌!算了,出去磨一磨,摔一摔也好,你們趕緊動身吧。」

李大娘起身,送趙靈兒與李逍遙出了門,趙靈兒一直沉默不語,緊跟著李逍遙趕赴港口,一見到趙靈兒,就連方老闆都嚇了一跳,雖然張四哥說過,但是方老闆也沒想人間到會有這樣天仙般的一個少女。

大船啟航了,李逍遙滿心興奮,研讀了一會兒飛龍探雲手,沒多久就讀通了,暗自道:

「什麼成名江湖的絕技,這麼簡單?嬸嬸唬弄我!」

他可不知道是因為自己聰明過人,超越父母甚多,是個天生的學武奇才,因此才覺得這出神入化的絕技沒什麼大不了。

李逍遙見趙靈兒一個人站在甲板上,眺望著仙靈島的方向,神情落寞,便走了上前,道:

「靈兒姑娘……」

趙靈兒輕輕應了一聲,李逍遙道:

「妳放下心吧,我們到了苗疆之後,你見到了媽媽,就不是一個人了。」

趙靈兒微微一笑,點了一下頭。

「妳還在擔心什麼?」

趙靈兒輕道:「我也不知道,我……從沒踏出過仙靈島,也不知道外頭怎麼樣,一路上又會怎麼樣……」

李逍遙笑道:「我也一樣啊!打小就沒離開過鎮上,我也不知道外頭怎麼樣,可是我一點兒也不害怕,反而很高興。」

趙靈兒望著她,道:「你為何不怕呢?」

「我也不知道,可是,就恨不得能飛到很遠的地方,越遠越好……」

「為什麼?你不喜歡家裡?」趙靈兒問道。

「也不是……可是,能飛得很遠很遠,等到飛累了,想回來再回來,不是很好嗎?」

趙靈兒慢慢地低下頭去,道:「我……想回去的時候,也不知要回哪裡了……」

李逍遙沒想到無心的話,又觸動了靈兒的傷處,不禁一陣愧咎,連忙笑道:

「那妳就跟我一起回去吧!以後,我的家就當成妳的家,等到飛累了,我們一起飛回去。」

趙靈兒總算微微笑了,道:「你說的是真的嗎?」

她整日愁容不展,此時發自內心的微笑,就像乍然破霜而綻的花瓣一般,嬌柔中帶著一片令人憐惜的味道。李逍遙看怔了,一會兒才道:

「當然是真的。」

趙靈兒歡喜地握住了他的手,安心地默然不語。

自運河通了之後,從餘杭到蘇州便是通商的重要大道,因此水道十分暢通,沿途關卡也很是便利,這一趟船並沒有跑多久,便到了蘇州。

「祝你們一路順風,我只能送你們到這裡了。」

李逍遙和趙靈兒下了船之後,方老闆也跟了下來,指著西方,道:「前面不遠就是蘇州城了,你們最好到城裡多打聽些。蘇州城裡有不少大商人,他們或許也會動身去苗疆,若是順路,你們兩人最好跟著走,否則你們兩個獨行太危險了,跟著大群人較有照應。」

趙靈兒與李逍遙兩人,再三地向方老闆道過謝,便一同朝城內走去,正式展開這完全陌生的旅途。

從港口進入城中的一大段路上,盡是垂柳,搖曳生姿,將炎夏變得翠蔭清爽。

李逍遙快活地伸展了一下雙臂,道:「蘇州的景色真是好,難怪人家都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

話還沒說完,前方便傳出一聲聲的慘叫與低泣。

李逍遙與趙靈兒都微了一下,只聽得一名女子哭道:

「放過我們吧,我知錯了……」

一陣清脆的女聲怒道:「哼,不要臉的小蹄子!還幫他求饒?」

接著一聲淩利的鞭哨,畫破空氣,接著便是聲男子的慘叫。

趙靈兒嚇得抓住李逍遙的手臂,道:「怎麼一回事?」

「不知道,我們去看看。」

李逍遙拉著趙靈兒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只見一整排柳樹下,一名身形高挑的女子,身穿短打武靠,一手插在腰邊,一手握著牛皮鞭,正在鞭打一名被綁在樹上的漢子。

另一株柳樹下,則綁著一名年輕的女子。女子身上也掛了些傷,血淋淋地沾濕了衣裳,但是她卻一點也不在意,只心急地望著那名被鞭打的漢子,哭著道:

「小姐,我知道錯了,妳放了他,求求妳,小姐。」

那持鞭的女子停了下來,轉頭望向被綁的布衣少女,冷冷地說道:

「妳知道錯了是妳的事,憑什麼叫我不要打他?」

李逍遙這才看清這位姑娘,她約莫十七八歲,身量高挑,雙腿十分修長,鵝蛋臉上,長著一雙烏溜明亮的鳳眼,劍眉斜飛入鬢,在她的嬌媚中增添了幾分的英氣。眼神中露出一股剛強,容貌美則美矣,但一望而知是個個性十分強硬的女子。

被綁在樹上的少女道:「我……我願意領罪,是我一個人的錯,與他沒有相干……」

持鞭女子哼了一聲,纖手一揚,正要打下去,不料手腕已經被抓了住。

持鞭女子一愣,轉頭見到李逍遙居然抓住了她,氣得俏臉一白,道:「你幹什麼?放開!」

李逍遙道:「這位姑娘,光天化日,妳為什麼要這樣打人哪?」

女子氣沉臂間,手腕靈巧地一轉,便滑脫了李逍遙的緊握。這麼一試,李逍遙感覺出她也是練過武功的。

但還來不及李逍遙反應過來,她已嬌斥一聲,揮鞭往李逍遙身上打下。趙靈兒驚呼了一聲,李逍遙急忙偏頭閃過,往後躍了一大步。

「妳怎麼……」

「敢管本姑娘?!讓你學會別管閒事!」

啪地一聲,長鞭破空畫至,李逍遙急忙迴身勉強避去,道:

「妳怎麼這麼兇?」

「我就是這麼兇!」

鞭稍又至,有如毒蛇般撲了過來,李逍遙只能急忙閃躲,被逼得不斷後退,急道:

「妳這麼不講理,我……」

女子的鞭子招招落空,更是火大,出手也更狠更快,只見鞭影劈啪,打在樹幹、地面上,啪地一下重擊,便激飛起小石子或是飛葉,可見她的力道沉厚,普通人挨上一鞭,絕對就吃不了兜著走的。

李逍遙怒道:「妳太過份了,不給妳點顏色瞧瞧……」

啪地一聲,一鞭畫過李逍遙的臉旁,差一點就打到了他的臉,鞭子畫過的餘勁,就讓人臉頰生疼。李逍遙想起在船上翻過的飛龍探雲手秘笈,秘笈中多為靈巧的指腕運力之法,李逍遙急忙憑著記憶變化出手方式,伸手一抓,抓住了她的鞭子。女子手一揚,郝然現她的鞭稍已被抓住,不禁呆住了。

一呆之後,她便用力要抽回鞭子,但是無論如何抽不出緊握在李逍遙手中的鞭稍,怒喝道:「放開!」

李逍遙扯住鞭稍末端,道:「妳先說清楚,為何要這樣打人?」

女子怒道:「說他們,髒了我的嘴!」

被綁住的那名女子道:「別……別難為小姐,是……是小姐不要我跟他……跟他走,所以……」

女子怒視被綁的少女,道:「這丟人的事妳自己好意思到處說?沒半點家教!我打死妳……」

李逍遙道:「喂,妳有什麼資格管她跟誰在一起?」

「她是我的奴婢,我當然該管!打死了也是我高興!」

李逍遙看了看被打的男子,身上傷痕累累,倒是個容貌端正的漢子此時不知是疼痛還是害怕,一句話也不敢說,只是以求救的眼神看著李逍遙。

李逍遙道:「他們兩情相悅,妳做個順水人情撮合他們,豈不是一樁美事嗎?何必苦苦相逼!」

女子「呸」了一聲,道:「姦夫淫婦,算什麼美事?這小白臉來我家做長工不久,就勾引這個笨丫頭。他如果真的有心,怎麼不光明正大地說,老老實實的辦婚事,要來私奔的這一套?我林家沒有這樣嫁丫環的規矩!既然給我抓到了,就要好好地處罰他們!」

李逍遙聽這小姐所言,是有幾分道理,想來是她性烈如火,不能忍受這樣偷偷摸摸的事情。不過,她的私刑也太過嚴厲,讓李逍遙有點反感。

李逍遙道:「敢問小姐可有心上人?」

那女子一怔,道:「關你什麼事!」

李逍遙笑道:「當然不關我事,反正我想,妳一定沒有,所以見不得別人雙宿雙飛!」

女子氣得臉色鐵青,怒道:「你敢胡說八道,我殺了你!」

李逍遙道:「哼,妳以為王法是妳定的?妳要打誰就打誰?要殺誰就殺誰?」

李逍遙轉頭道:「靈兒,煩妳幫個忙,把他們兩人解下來。」

趙靈兒應了一聲,連忙上前解開那兩人的綁縛。女子恨得又用力要扯回鞭子,但是被李逍遙抓住了之後,鞭子便像長了根一樣,她根本拉不動分豪。

女子眼珠一轉,吸了口氣,道:「好,既然你管定這閒事,算他們命大,我不殺他們了,你把鞭子放開。」

「真的?」

「我說話算話!」女子怒道,她雖滿面怒容,但是眼神端正,應該也是正直之人。李逍遙正要放開鞭子,想想還是不放心,道:

「等他們走遠了,我就放開。」

「你……」女子氣得喘了幾口氣,有點束手無策。

眼看著趙靈兒已經解開了那兩人的繩索,李逍遙感覺到她又用力扯了一下鞭子,可見還是很想衝上去打人。李逍遙微微一笑,暗喜自己沒聽她的話而放開鞭子。

那兩人被解開之後,李逍遙道:「快走吧,別再給這個惡姑娘抓到了。」

被鞭打的女子正要扶著心上人離去,女子卻喝道:

「站住!」

也許是她積威已久,也許是那名被打的丫頭生性溫順,果真又停下步來,哀傷地望著她,道:

「小姐……」

女子道:「哼!妳大了,要走我也留不住,可是難道我還受不起妳們三拜嗎?好好給我叩三個頭,算是稟完了婚事,我就不再為難妳!」

一聽她這樣說,李逍遙也覺有理,便沒說什麼。

那名丫環扶著心上人,走上前來,兩人一同跪下,叩了三個頭,她嬌怯怯地說道:

「請小姐……允了我與長貴的婚事。」

女子冷笑一聲,道:「長貴,你啞啦?凡事都讓銀花一個人擔著,這算什麼男人?」

叫做長貴的男子結結巴巴地開了口:「小姐,我……」

女子瞪了銀花一眼,道:「妳想把終身託付給這樣的人,將來苦有得妳受的!」

銀花泣道:「小姐,我喜歡上了,沒有法子,我知道小姐疼我,恨我不懂,才這樣打我,可是……我就是欠這冤家前輩子的!」

女子怒道:「呸!妳想得美,我管妳將來怎樣的下場?我只氣妳毀了我家的名聲,讓人說我林家出了跟漢子跑的丫頭!哼,我說了不殺你們,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各砍斷一隻手,作為警惕吧!」

她突然放開鞭子,抽出腰間佩劍,便往那兩人揮去。

「啊!住手!」趙靈兒驚呼一聲,清鏹一響,趙靈兒居然順手抽出包袱旁的鐵劍,擋住了那女子這式劍招。

兩劍相格,女子一怔,趙靈兒真氣貫劍而出,震退了她。

女子冷笑道:「看妳弱得東倒西歪的樣子,沒想到也會兩下,很好!」

女子挺劍直刺,往趙靈兒胸前刺去,趙靈兒不避不閃,反倒一劍攻她咽喉。女子連忙封劍自守,身子一矮,接著劍勢急迴,嗤地一聲,劍尖挾著勁風猛往趙靈兒兩腿刺去。

趙靈兒腰腿滴溜一轉,避去此劍,上身後仰,一劍便往她的天靈刺到,女子大駭,急忙滾地避開,一躍而起。

「接著!」趙靈兒趁此機把劍丟給李逍遙,在她背後的逍遙立刻反轉劍柄,往前一刺,正刺中那女子的背心。

「啊!」她驚叫了一聲。

其實李逍遙此時是以劍柄頂住她的後心,她沒有看見,以為是劍尖,遂站挺了不敢亂動。

趙靈兒對著李逍遙微微一笑,李逍遙也望著她一笑,想不到兩人能這麼配合無間,都感到心裡甜甜的,十分快活。

李逍遙道:「走過去!」

女子恨恨地一瞪眼前的趙靈兒,逼不得已,走上前幾步,趙靈兒上前,以剛剛綁銀花、長貴的繩子,將那女子綁在樹上。

那女子怒道:「你們幹什麼?」

李逍遙收劍道:「本來我不想這樣對妳,畢竟妳也是個女孩子……」

「女孩子怎樣?我看男子就大多是膿包!」

「妳真是太橫了,別打斷我的話,乖乖聽我說完道理……」見她這麼暴燥,李逍遙更想激怒她。

果然她一聽,便氣得叫道:「你算什麼東西?跟我講道理?」

李逍遙不急不忙地笑道:「這個嘛,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她們雖然是妳的奴僕,可是妳又醜又兇,見了這樣年輕可愛的丫頭,妒火中燒,忍不住為難她,她亂打一通也就算了,還想殘人肢體,這可就不對了……」

女子原本兇巴巴的表情,突然間消失不見了,愣楞地望著李逍遙。

李逍遙不知道她為何兇氣大斂,微覺奇怪,繼續訓道:「我李逍遙生平最恨的就是欺侮弱小,既然被我遇上了,不但不容妳仗勢欺人,還要好好的給妳一點教訓!」

女子咬牙切齒地說道:「好!你這小賊,你叫李逍遙,我記住了!」說完,轉頭望向銀花與長貴,喝道:「銀花!妳這賤人,跟著外人合力整我,還不快點把我放下來!」

銀花有些不知所措,趙靈兒柔聲道:「還不快走?」

「是、多謝二位相救。銀花,我們走吧!」

長貴急忙拉著銀花要走,銀花不放心地道:「二位恩人,請你們放了小姐吧!是我對不起小姐,她……她不會真的斷我的手,只是氣頭上……」

趙靈兒道:「妳放心,我們自有分寸,妳們快走,妳們走遠了,我們才能放她。」

見到趙靈兒語致溫柔,容顏也慈和美麗,銀花料想她應該不是壞人,只好又向那女子拜了幾拜,才與長貴急忙離去了。

望著她們遠去的背影,女子氣得叫道:

「看你們跑得了多遠!我回去一定叫爹派人把你們抓回來,活活打死!」

李逍遙與趙靈兒目送著兩僕離得遠遠的,看都看不見了。那名大小姐不知何時也靜了下來,怒視著李逍遙與趙靈兒,低聲罵道:

「狗男女幫著狗男女!哼!」

「欸,妳怎麼還罵人哪?」

「你們本來就是!」

趙靈兒雖覺她說的話不好聽,可是聽見自己和李逍遙是牠人眼中的「你們」,便不感到生氣,只是微笑地站在李逍遙身邊。

李逍遙笑道:「刁蠻丫頭,妳瞧我的靈兒妹妹,既美麗又溫柔,同樣是女子怎麼差這麼多?妳呀,再不學學我靈兒妹妹,可就終生沒人敢要了!」

「關你什麼事?小賊!不要臉!」

李逍遙轉身面對趙靈兒,道:「靈兒,咱們進城去吧!這蘇州城可熱鬧了,我帶妳去瞧瞧新鮮!」

趙靈兒正要開口,見李逍遙背對著那位小姐,向她眨了眨眼睛,便不多話,點頭道:「嗯,走吧。」

一挽李逍遙的臂彎,便一同往西邊的路走去。

那女子在背後叫道:「喂!給我死回來,先放了我!」

李逍遙故意大聲道:「靈兒妹妹,咱們快走,這裡有個潑婦又叫又罵的,真是討厭。」

兩人走出了數十尺,趙靈兒才悄悄問道:「留她一個人在那裡,不太好吧?」

李逍遙也小聲道:「現在就放了她,豈不是前功盡棄?等他們小倆口逃得夠遠了,我們再回來放了這個刁蠻千金!」

「嗯,說得也對。」趙靈兒與人太少接觸,於世故人情全然不懂,被李逍遙這麼一提醒才領悟過來。

眼見著李逍遙與趙靈兒越走越遠,那名女子又急又氣,叫道:「小賊,快放了我!」

李逍遙與趙靈兒都已經遠離了她的視線,她見不到兩人,也不知道他們走多遠了,心中越發惶急。這裡是城外,一向荒僻,又是通往風化場所的主要道路,向來就有不少事端,更是地痞無賴常走的路。雖然她身負武功,向來不把那些小混混放在眼裡,還教訓過好幾個,但現在自己被綁著,萬一那些被她痛扁過的小混混見到她落難,她可就慘了。

一想到這裡,她的勇敢和蠻橫全都消失無蹤,害怕得尖聲大叫:

「快放了我!救命啊!」

遠方的李逍遙與趙靈兒聽見這聲尖叫,兇氣全無,只有恐懼,兩人都是一怔。

趙靈兒轉身回頭,道:「逍遙哥哥,是剛才那位姑娘在喊救命。」

李逍遙道:「別理她!八成是她在裝模作樣騙我們回去,我才不上當呢!」

「可是……聽她叫得這麼害怕,我們還是回去看看吧!」

李逍遙想了想,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便道:「好吧!」

李逍遙與趙靈兒急忙轉身,快步趕回綁那位小姐的地方。她還是好好地被綁在柳樹下。

自己才叫了一聲,李逍遙和趙靈兒居然就回頭了,她也有幾分意外。

李逍遙道:「怎麼了?喊起救命,是不是害怕了,想求饒?」

那女子馬上想到李逍遙一定沒走遠,登時想通了,他們必然在不遠處守著,準備等銀花長貴走遠之後再放自己。這麼一想,她有如服下一顆定心丸,吃定了李逍遙,頭一偏,昂然道:

「誰怕了?我隨便喊喊,關你什麼事?」

李逍遙道:「這可是妳自己說的,一會兒妳再喊,我真的不管妳囉!」

女子道:「你走啊!要命就走遠些,否則下次再讓我遇到,本姑娘一定要你好看!」

李逍遙見她盛氣淩人,也光火起來,道:「奉陪!誰怕誰!」

那大小姐道:「哼!說是奉陪呢,把我綁著,光在那裡充好漢。」

李逍遙道:「想騙我放了妳,還不如直說幾句認錯的話來得有用。」

「你作夢!」

李逍遙道:「好,那妳就自己在這裡好好反省。」

李逍遙再度拉著趙靈兒走了,這回走得比剛才還要遠,趙靈兒停步道:

「再走遠就聽不見她叫喚了,萬一出了事……」

李逍遙道:「別管她,得讓她結結實實地吃點苦頭!」

「什麼?那……那不太好吧……?」

此時,遠遠又傳來那女子的尖叫聲,這回叫得比方才還要害怕:

「呀……!不要哇!救命,救命啊……」

李逍遙笑道:「變詞兒了,換湯不換藥。」

趙靈兒轉身,看不見什麼,有點擔心地拉住李逍遙,道:「我覺得不大對,她好像真的出事了。」

李逍遙道:「妳就是心太軟了,那位刁蠻小姐方才就是吃定了我們會救她,才一點都不怕,妳還要姑息她?」

趙靈兒道:「反正那對新人都走遠了,那位小姐怎樣蠻橫,又與我們什麼相關?別再整她了,還是回去放開她吧!」

李逍遙想了想,道:「她做人這麼兇狠,萬一又去為難別人呢?」

趙靈兒道:「雖然她很兇,可是我覺得她不是壞心腸的人,反而覺得……她很親切。」

「什麼?她那種潑辣貨親切?」

趙靈兒低聲道:「我覺得她……她跟姥姥很像……表面上兇,其實,心裡是為人好的……」

李逍遙一愣,想起那醜惡肥胖的姥姥,又想起那俏麗苗條的大小姐,再將她們兩人的語氣神情重疊,忍不住「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哈……真的很像呢!」

趙靈兒道:「有什麼好笑?」

李逍遙笑道:「好,好,我聽靈兒妳的,我們回去放了她就是了!」

「嗯,快!」

趙靈兒馬上便往回快走,李逍遙緊跟著,兩人才走回頭沒多久,便見到前方不知何時,已多了兩年輕人,都是酒氣薰天,其中一人將長袍隨便披掛在肩上,穿得流裏流氣,正包圍著那株柳樹嘻笑。

其中一人笑道:「林大小姐,怎麼成了這副德性?」

另一人道:「我說難道是小姐知道我要經過這裡,親自叫人綁了自己,好等我來會一會妳?」

姓林的小姐「呸」地一聲,吐了口口水在那流氓臉上。

不料他居然不生氣,反而笑道:

「好香!想叫我親個嘴兒,也不用這麼激動啊!」

說完,便要湊上臉去,姓林的小姐羞憤得幾乎要死去,叫道:

「滾開!別用你的髒手碰我!」

「我偏要碰,不但碰,還要摸,還要揉……」

眼看那兩個流氓就要碰到她,突然同時觸電似地縮回手,叫道:

「哇!」「好痛!」

李逍遙及時彈出兩塊小石子,重重地打在兩名流氓手上。

李逍遙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調戲良家婦女!」

「臭小子,管你大爺的事?」其中一人怒道。

另一人抄起地上的皮鞭,道:「給你點顏色瞧瞧!」

李逍遙道:「靈兒,退後些!」

說完,李逍遙隨手一折柳條,道:「我聽說丐幫有個打狗棒法,我向來不打狗,可是打這種人渣倒是不會手軟,來吧!」

那兩名流氓見李逍遙只有一根柳枝,己方卻有長鞭,又是兩人,膽子都變大了,同時叱喝大叫,往李逍遙打來。

李逍遙隨便就閃開他們無力的鞭哨,手中柳枝劈地揮去,啪地一聲,左右開弓,連打了那兩名流氓的臉頰幾下耳光。

「哇!」

「這小子……」

他們還搞不清楚怎麼被柳枝打到臉頰的,氣憤地再度揮鞭搶上,李逍遙身子一閃,已竄至兩人之中,隨手揮去,只聽見劈啪聲不斷,驚叫聲不斷。

「啊!」「哇!」「好痛!」「喂,你鞭打到我了……」

李逍遙遊刃有餘,幾下手起柳落,那兩名混混頭臉手腳上,已佈滿了數不清的柳枝鞭打痕跡,還有不少是他們自己被自己的鞭子打到的。

李逍遙打得夠了,才舉腳兩下重踢,將他們踢得飛跌出去,趴在地上。

「滾!」

那兩名混混急忙爬起,落荒而逃。

趙靈兒急忙解開那位姓林的小姐,她兩腿一軟,跌坐在地,不禁哭了起來。

趙靈兒柔聲道:「沒事了,還好我們及時折回來……不然,可就糟了。」

那姓林的小姐泣道:「嗚……我……我長這麼大,從來沒有受過如此的屈辱,叫我以後怎麼見人?」

李逍遙走向前,道:「真是對不住,害妳險些被惡人欺負,這是我的錯,幸好……」

不料眼前銀光一閃,那姓林的小姐一躍而起,喝道:

「少假惺惺,看劍!」

她突然揮劍,李逍遙沒有防備,一驚,噗地一聲,心口一涼,低頭竟見到胸口插著劍尖。

劍不知深入他心口多少,李逍遙整個人愣住了,那女子也吃了一驚,沒想到會一擊得手,她急抽出劍來,劍一離身,李逍遙才感到極痛,眼前一黑,軟倒了下去。

迷糊中感覺到趙靈兒撲到他身上,抱著他哭叫道:「逍遙哥哥!逍遙哥哥!」

那姑娘叫道:「我……我不是故意的,都怪你,是……是你太過份!我才……我……」

接著,李逍遙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1-14 16:08:01

第八章 冤家路窄  

不知過了多久,李逍遙才緩緩睜開眼睛,看清了眼前。
滿天的星輝下,趙靈兒正溫柔地低頭看著他,蒼白的臉上掛著淚珠,極為擔憂。

見到李逍遙醒轉,趙靈兒才破涕為笑。

李逍遙此時正枕在她腿上,一骨碌地坐起,奇道:「咦?我胸口的傷……怎麼不痛了?」

趙靈兒哽咽道:「你剛才昏死過去,我擔心死了!」

李逍遙笑道:「我福大命大,這點傷不礙事的。」

趙靈兒嗔道:「剛才那一劍刺進了你的心脈,你差一點就沒命了。」

「哦?」李逍遙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衣服被戳出的大窟窿周圍,果然是鮮血淋漓,方才絕對傷得不輕。

「那、那我怎麼……」李逍遙這才注意到趙靈兒說話有氣無力,臉色十分虛弱,驚道:「是不是妳做了什麼?否則我怎麼會這麼快就好了?」

趙靈兒柔和地搖了一下頭,道:「只要你別離開我,讓我又成為孤孤單單的一個人,我……怎樣都願意。」

李逍遙握住她的雙肩,追問道:「妳倒底用什麼法子救了我?」

趙靈兒道:「也沒什麼,我只是用師父教我的還魂咒……」

「還魂咒?」

李逍遙雖不懂法術,但一聽這樣的名稱,也知道自己一定傷得比想像中還重,更是瞠目結舌。

趙靈兒道:「這是師父傳我的療傷聖術,我一直無法領悟,見你昏倒,心裡一慌,情急之下只好冒險一試,幸好上蒼保佑,僥倖生效了。」

李逍遙道:「我聽說強行使用未練成的法術,很容易走火入魔,妳為我而這樣冒險,我……我真是……」

趙靈兒眼淚又流了下來,低聲道:「都怪我以前不好好學,要是我早一點練成這門法術,姥姥……姥姥她就不會死了。」

沒想到這樣又會觸動她的傷心事,李逍遙的手按在她肩上,不知該說什麼安慰她,索性一把將她抱入懷中,低聲道:

「別難過,妳還小,以後慢慢學就成了,也不是每件事都是妳一個人能成的。」

趙靈兒把頭依偎在他懷裡,道:

「我現在無依無靠,逍遙哥哥,你若是也離開了我,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了。」

李逍遙托起她的小臉,心中繾捲,忍不住低下頭,在她眼皮上輕輕一吻。趙靈兒俏臉飛紅,低下頭去。

雖然眼前之人曾與自己有過夫妻之實,但是,當初的事發生得那麼快,趙靈兒根本還未曾與他慢慢地相處過,此時,李逍遙將一切忘了乾淨,心無牠念地與趙靈兒相處,趙靈兒也隱約覺得其實這樣也好,自己也可以當成重新開始一般,真正地與李逍遙相戀、相守。

兩人抱著竟無一語,一起抬眼看著天上的繁星,心中都十分快慰。

李逍遙抱著她,一手舉起,道:

「靈兒,我李逍遙對天發誓,從今以後,決不會讓妳一個人孤苦伶仃。」

趙靈兒輕聲道:「謝謝你,逍遙哥哥。」

她身上衣裳單薄,而夜色漸深,地面上也漸漸潮濕,不宜久坐。

李逍遙起了身,道:「我們還是快進城去,找個客店住下吧!」

「嗯。」趙靈兒拾起地上的鞭子與寶劍,道:「這是那位姑娘丟下的,我們得找機會還她。」

李逍遙道:「哼,那個刁蠻姑娘,東西丟了就丟了,妳還這麼好心,想還她?」

趙靈兒微笑道:「我可不討厭她。」

「她差點害死我們!這還在其次,蘇州城那麼大,我們的事都辦不完了,怎麼找她還東西?」

趙靈兒道:「她姓林,我們只要打聽一位姓林的千金小姐,又會武功的,就成了,一定很好找的。萬一再不行,至少我們也盡過力。」

李逍遙只好把長鞭與那把精緻美麗的劍收在包袱中,揹起行李,道:

「走吧!」

趙靈兒拉著李逍遙的手,笑意滿面地跟著他走。但是李逍遙卻察覺出趙靈兒腳步比原來慢了些,神情也變得軟弱無力,猜想她剛剛為了救自己,確實是耗費太多的元氣了。

李逍遙也放慢了腳步,伸手去挽著她,兩人就這樣慢吞吞地走入城中。

雖然已是深夜,蘇州城內居然還到處有人,店面也還有不少開張著,白天不知道會熱鬧到什麼樣子。

趙靈兒驚奇地說道:「怎麼夜晚還這麼多人?蘇州人不睡覺的嗎?」

李逍遙道:「我聽說大城市都是這樣。 」

他們兩人走過一道小小石橋,一頭躺在門邊的小狗立時狂吠起來。

「小黃!安靜!」

門內男子喝道,李逍遙抬頭一看,是間客棧,便與趙靈兒一同跨入店中。

店內只在櫃抬上點著幾盞燈,店內半明半暗的,其中幾桌還有些漢子在吃喝著。

店小二見又有人上門,忙道:

「這位公子,歡迎光臨。住店、吃飯?」

李逍遙道:「要住店,兩間房。」

櫃內的掌櫃揉了揉眼,這才看清楚李逍遙背後還有個女子,便道:

「客倌,您不巧,本店住滿了。」

李逍遙道:「剛剛不是還問住不住店嗎?怎麼現在就說住滿了?」

掌櫃的說道:「您一人的話,是有房間;您兩人的話,便沒有了。」

「這……只剩一間嗎?那就一間好了。」李逍遙也有點無奈,可是出門在外,這樣的不便以後還會有,只好跟趙靈兒同處一室。

沒想到掌櫃還是道:「不,兩人一間也不行。」

李逍遙怒道:「這是怎麼回事?你怕我白住?」

掌櫃不慌不忙,笑嘻嘻地說道:「別生氣,別生氣,這位公子是外地來的,不知道這裡規矩……」

「你們的規矩是不給人住店?」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掌櫃點起煙來,抽了一口,才道:「有店當然給人住,不過偏偏這七天裡,都被包下了。」

「包下……?」

掌櫃道:「你真的不知道啊?我們蘇州城的客棧酒樓,這五年來,每到了這個時候,就有七天裡,只做一家人的生意。」

「是哪一家?包下所有客棧的房間做什麼?」

「本地首富,林家堡的林老爺,他每年的這幾天都要設下比武招親的大會,所以就包下所有的客房,供從外地來參加比武招親的人免費住宿。」

李逍遙想起白天那刁蠻姑娘也姓林,不禁暗自惱怒,想道:「我今兒真是跟姓林的犯沖!」

李逍遙問道:「可是真的全住滿了嗎?如果沒住滿,就讓個一兩間給我們,行個方便……」

「這不是讓一間兩間的問題,而是房間已經包出去了,如果再讓您住進來,等於是我一屋二租,這萬萬不可的。」掌櫃悠哉悠哉地說道。

李逍遙不禁有點失望,掌櫃依然笑瞇瞇地說道:

「再說,如果讓人知道了我讓外人住進來,整個蘇州城馬上會知道,這對小店的信譽大有損害,還是請客倌體諒了……」

他彷彿無視李逍遙的心急和趙靈兒的疲倦,自顧說著,這讓李逍遙更感到厭惡,說了聲:

「算了,我們去別的地方問問。」

說完,便與趙靈兒一同往回走。那掌櫃還在背後像是故意自言自語地說道:

「唉,我看別家也一樣了……」

李逍遙有點兒生氣,快步走著。趙靈兒忙道:

「逍遙哥哥,你別生氣,我看,我們先找個地方歇歇就成了,反正我也不想住那家,都是些臭氣薰天的粗人……」

李逍遙知道趙靈兒是想安慰他,便微笑道:

「我沒生氣,妳說得對,我們先找個地方吃點東西,其他的再慢慢說。」

趙靈兒拉著他的手,靠在他身邊,臉上帶著放心的笑容。

夜涼如水,寬廣的石地面上,偶爾有貴人的馬車慢步踱過,蹄聲與鈴聲在夜裡幽幽緲緲地傳盪著,遠方隱隱約約的簫鼓,更增幾分幽謐。趙靈兒雖累,卻心滿意足,輕道:

「逍遙哥哥,我覺得我最喜歡蘇州城的夜晚了。」

「妳以前來過?」

「不,沒來過,可是我很喜歡。」趙靈兒笑道。

「烏漆抹黑的,又處處找不著打尖的店,妳還喜歡?」

趙靈兒道:「那有什麼要緊?這樣靜靜的,好像整個城的人都睡著了,只剩下我們醒著,多好。」

此時,不遠處傳出陣陣喧嘩,黑暗的巷子盡頭,隱隱散發出燈火餘光。

李逍遙道:「那兒好像很熱鬧,不過,深夜了還這麼熱鬧的地方,絕不是什麼好地方,我們走別的路。」

他拉著趙靈兒要繞路走,趙靈兒卻回頭看著燈光和喧笑傳出的方向,好奇地說道:「為什麼晚上還熱鬧的地方,不會是好地方?那是壞地方嗎?」

「當然,妳是個姑娘,還是別接近的好。」

「是什麼樣的壞地方?有毒蛇嗎?還是有老虎?」

「都沒有,只有天下最壞的人。」李逍遙道。

趙靈兒臉色一變,道:「有那些殺了姥姥的人那樣壞嗎?」

李逍遙道:「壞有很多種壞法,殺人是一種壞,騙人又是另一種。」

趙靈兒害怕地抱緊李逍遙的手臂,道:「我以為只有苗疆有壞人,沒想到我喜歡的蘇州城也有壞人,那我們還是快走好了。」

兩人正要快步離去,突然聽見一聲唉叫。

「哇!」

那是孩童的叫聲,令趙靈兒又停下步來。

「怎麼會有小孩子?」趙靈兒道。

李逍遙也是莫名其妙,燈光傳來之處,又傳出一聲痛呼,接著便是一陣粗豪的吼聲:

「小鬼!摸進來吃白食,不要命了!」

那小孩叫道:「大爺,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趙靈兒轉頭便往聲音傳出的方向快步奔去,李逍遙連忙追上,道:

「靈兒,妳要去哪裡?」

趙靈兒轉過了巷道,眼前是一間燈火通明的大店,高大的門軒上掛著黑色的巨匾,氣勢滂渤,可是因為夜裡的燈火刺眼,看不清匾上寫了什麼。店的大門關著,只瞧得出裡面人很多,一片喝酒劃拳之聲,十分熱鬧。

而在大門外的路面上,一名彪形大漢雙手抱胸,偉然站立,在他面前是個衣衫襤褸,十分狼狽的孩子,灰頭土臉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卻被那名漢子一腳踢翻。

趙靈兒道:「你幹什麼!」

那漢子一見,有些吃驚,沒想到會見到一名美麗出塵的少女,一時之間,目瞪口呆。

趙靈兒上前攙扶起那小孩,溫柔地替他擦了擦臉上的污垢。李逍遙這時也趕了來,對那名漢子道:

「喂,你怎麼欺負小孩?」

那彪形大漢睨視了他一眼,道:「他偷吃了店裡的東西,老闆全扣我的,他挨我幾腳,算什麼啦?」

李逍遙怒道:「一個孩子吃得了多少?要你這樣踢他?」

那漢子道:「哼,小子,我也有家要養啊!難道要我全家為了他餓死?」

「幾文錢就會餓死?他吃了多少,我幫他出!」李逍遙道。

漢子手一攤,道:「好,你肯出我就向他道歉!五千文錢,合銀五兩,拿來。」

李逍遙聽了更火大,他跟著嬸嬸開店多年,對於金錢頗有概念,道:「喂,你別欺人太甚,一戶人家一個月用度,也不過一兩五錢的銀子,你這不是獅子大開口嗎?」

「我獅子大開口?是這小鬼獅子大開口!他的肚子像個無底洞似的,若是不及時發現,廚房恐怕會被他一個人掃光!」漢子道。

李逍遙愣了半晌,道:「怎麼可能有這種事?」

趙靈兒也十分奇怪,道:「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

那小孩道:「我叫小豆子。」

「你爹娘呢?」

「不知道。」

「你為什麼偷吃東西?」

小豆子道:「我……我肚子好餓……」

趙靈兒查覺他臉上還有些油膩,可見真的是吃過不少東西了,可是他可憐兮兮的樣子,也不像是裝的。趙靈兒同情心大起,道:

「逍遙哥哥,我們就讓這孩子吃飽一頓吧,他也怪可憐。」

李逍遙道:「好,我們就看這小孩多能吃!」

那漢子道:「他絕對會把你們吃垮,不信就試試看!」

眾人進了屋內,店裡煙霧迷漫,三教九流盡匯,看來此地除了客棧、飯店之外,或許還經營了賭場茶館什麼的,才會這麼多人。

那漢子將他們領到角落的一張桌子,不一會兒,店小二便上前道:「各位要點什麼?」

那漢子道:「老五,這對小夫妻竟要看小豆子有多能吃呢!」

店小二一驚,道:「這……這不大好吧?」

李逍遙道:「一個小孩能吃多少?你們只管送上來!」

店小二搖了搖頭,道:「客倌,您還是別管這閒事了,這小孩兒不知怎麼回事,這一年來變得很能吃,永遠也吃不飽,像是中了邪了,您還是放他去吧!」

李逍遙道:「我不相信,叫你送來你就送來!」

店小二搖著頭轉身走了,趙靈兒卻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些麼。

不一會兒,店小二便捧上來一大盤糯米糕,這是極易飽的食物,普通的孩子甚至吃不完一塊,店小二一下子捧上了一大盤,放在李逍遙桌上,讓李逍遙嚇了一跳。

「這……這怎麼吃啊?」

店小二道:「客倌,我是幫你的荷包打算,若是叫別的,恐怕小康之家也要被吃垮了!小豆子,這位公子要請客,你吃吧,我們不趕你。」

小豆子怯怯地看了看李逍遙,又看了看趙靈兒,趙靈兒摸了摸他的頭,道:

「別怕,你吃吧,不夠還有。」

「謝謝姐姐!」

小豆子馬上兩手同時伸了出去,一手一個,抓了兩塊糕便往嘴裡塞,一眨眼便吃完了,又抓了兩塊,簡直是令人不可思議的快速吃法。

店小二和漢子都站在一旁看,沒多久,周圍包圍過來看的人越來越多,喧鬧聲也漸漸安靜了,等到小豆子把一整盤的糯米糕都吃完了,眾人已瞠目結,說不出話來。

趙靈兒問道:「還餓嗎?」

小豆子點了點頭,店小二連忙分開人群,又去端了一盤過來,放在桌上,道:

「你吃,你吃。」

小豆子連等也沒等一下,便又左右開弓,掃盡二十幾塊。

李逍遙看傻了,趙靈兒卻見怪不怪似的,對店小二道:

「再去拿來,這孩子會飽的。」

店小二也沒真正見識過這小孩倒底有多能吃,反正有人願意出錢,也樂得開開眼界,便又去端了過來。

小豆子拼命地吃,周圍早已被圍觀的人包圍得密不透風了,許多人指指點點,有的說道:

「這孩子的食量,恐怕是天下第一!」「可是怎麼這麼瘦瘦乾乾的?」「那位天仙似的姑娘,說他會飽的,是怎麼回事?」「嘩,又吃完一大盤了……」

李逍遙見到堆在桌上的空盤越來越多,終於相信了那名漢子的話,忍不住低聲問趙靈兒:

「靈兒,這小孩是怎麼啦?怎麼這麼能吃?」

趙靈兒道:「我聽姥姥說過,有種蟲叫做食妖蟲,若是鑽進人腹中,這個人便會十分饑餓,好像永遠也吃不飽一樣……」

「什麼?那……那怎麼辦?」

趙靈兒道:「只要讓他真正吃飽一頓,食妖蟲就會自己鑽出來,這個人也得救了。只不過一般人不曉得,總是沒好好地讓自己吃飽,因此蟲就永遠在肚子裡,爬不出來。」

「這樣子……那麼要吃多少才能飽?」

趙靈兒道:「我也不知道,就看看吧!可是……這恐怕還是小問題而已。」

李逍遙嘆道:「搞不好我們的盤纏就要在這兒耗盡了,怎麼是小問題?」

趙靈兒道:「姥姥說,萬物相生相剋,會有食妖蟲出沒之地,一定有道行不淺的妖怪!想不到蘇州城裡,會有妖怪……」

「是嗎?」

李逍遙也有些吃驚,他們兩人說話聲音十分低,看好戲的人又七嘴八舌,倒是沒聽見他們的輕聲交談。

圍觀者中有人道:

「欸,欸,慢下來啦!」

「吃飽了嗎?」

小豆子眼前的一大碗雞蛋,已經吃得快盡了,桌上、地上也都疊滿了空盤空碗,這些食物至少可餵飽上百個大漢,數量委實可觀。

李逍遙注視著小豆子,他停了下來,不再吃了。

趙靈兒道:「你飽了嗎?」

小豆子道:「我……我也不知道,只是不想吃了。」

趙靈兒右手點往小豆子腹側的天樞穴,左手抵在他腹上,閉目催咒,小豆子突然臉色一變,彎腰嘔吐了起來。

眾人大驚,退開了一大步。卻只聽見小豆子乾嘔之聲,沒吐出半點東西,過了半天,終於吐出一樣東西,摔落在地,不停地扭動著。

圍觀者全都不敢作聲,只見趙靈兒隨手取了桌上的一隻磁碗,扣住了那隻蟲,將牠收在磁碗中,密封了住,收了起來。

李逍遙搞不清她的用意,但也沒有多問。

趙靈兒輕拍了拍小豆子,道:「感覺好些沒有?」

小豆子自己也十分驚訝,愣了半晌,道:「不餓了。」

圍觀眾人紛紛叫好,居然全往他們身上丟錢,叫道:

「精彩!好精彩的把戲!」「吃的東西竟會變成蟲,太不可思議啦!」

「蘇州城裡竟有這樣的法術,教人大開眼界!」

只見落雪似的銅錢,盡往包圍圈中丟,店小二和保鏢根本沒想到會有這樣的狀況,趙靈兒倒是不驚不怪,把地上的錢都收了起來,塞在小豆子的身上,道:

「這些是叔叔伯伯們給你的,快跟大家道個謝。」

 李逍遙笑道:「妳都可以跑江湖賣藝了!」

靈兒睜著水汪汪的大眼,不解地問道:「跑江湖賣藝?那是什麼?」

李逍遙道:「明兒帶妳去街上看看熱鬧,妳就知道了。」

人們漸散,李逍遙卻注意到:在人群的最外圍,有一名綠衣的年輕書生,被幾個像是流氓般的男子架了出去。

李逍遙起了身,對趙靈兒一使眼色,兩人便悄然走了出去。

只見那群地痞無賴將那書生架到陰暗之處,包圍著他,不懷好意地冷笑著。

那書生驚慌地說道:「各位大哥,我……我與你們素昧平生,何故強行擄人?」

其中一名地痞吐掉牙籤,道:「聽你說話,是個讀書人,應該懂得道理吧?」

那書生聽見人家要跟他講道理,便放下了心,道:「是,後生平日攻書,聖賢之道,禮義之教,略知一二……」

「呸!誰跟你講這個?最直接的就是『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個你懂吧?」

「是,是,不過……」

「你剛剛在人群之中,推到了他,」那地痞指著旁邊另一名兩手抱胸、滿臉橫肉的大漢,「害他受了內傷,十天半個月不能工作,所以要負責他的家小用度,看你不像個賴帳的,我們哥兒也不為難你了,二十兩銀子拿來,就放你走。」

那書生嚇了一跳,怒道:「我……我怎麼害他內傷?剛剛人那麼多,每個人都擠來擠去的,怎麼就說我?」

「你就在我大哥前面,不說你要說誰?二十五兩,拿不拿來?」

書生又氣又急,道:「就算是我撞了他,也不會就內傷到不能做事……」

那幾名地痞紛紛捲袖、坳指節,嘿嘿冷笑道:

「那你要不要試試,被推了一下,會傷成什麼樣子?」

「我……」

這分明是見他文弱老實,藉故勒索罷了,李逍遙上前發話道:

「喂,你們打傷了他,也得給二十五兩。」

那幾名地痞轉身一看,只不過是個俊俏的少年,喝道:

「小白臉,滾開,沒你的事!」

李逍遙笑嘻嘻地說道:「怎麼沒我的事啊?你們各說各話,總要有人做公親,我也不幫誰,這個讀書人傷了你們,他拿出二十五兩;你們打他一拳,也拿出二十五兩,然後各自拿了對方的錢,走人了帳,不是挺好的嗎?」

那地痞轉身對著李逍遙,罵道:「還不滾!」

說著,一把推向李逍遙,李逍遙身閃的同時,左指往他手臂一戳,登時震傷了他的手少陽經脈。

「哇!」那地痞手臂劇痛,整隻手垂在身旁,痛得彎下了腰。李逍遙也假裝搖搖晃晃地退跌在地,道:

「唉呦,他推倒了我,我的腰閃了,十天半月不能走路,你們也得賠我二十五兩!」

「搞什麼鬼!」另一人怒道,衝了上前,一腳往李逍遙身上踢去,李逍遙的頭一仰,身子淩空一翻,卻趁機又以飛龍探雲手點住他的腳踝三陰交穴,他的腳一麻,隨即整條腿都痛得站身不穩,踉蹌跌退好幾步。

「啊!我、我的腳……」他痛得差點以為自己的腳斷了,哎哎大叫。

李逍遙假作呻吟道:「你踢到了我,再加二十五兩,共五十兩啦!」

第三人見兩位兄弟一個手像是脫臼,一個腳像是扭傷,怒道:

「哼,我就不信這小子這麼帶衰,碰到他的都要傷了!」

他抽出雙節棍,忽地就往李逍遙打來,李逍遙急忙抱頭亂閃,叫道:

「喂,你怎麼打人哪?哎呦,打到我了,現在是七十五兩……哇!一百兩,別……再打就要番兩番,跳到四百兩啦!」

李逍遙一面亂叫,一面跳近了他,一掌啪地打在他心口,暗自使出探雲手的柔勁,竟點得那人胸口一窒,頭頂一暈,一時喘不過氣來。

李逍遙舉腳一踢,將他踢倒,道:

「哎,不好意思,小弟為了自保,踢了大哥您一腳,我會還你二十五兩。這樣加加減減,您還得找我三百七十五兩。請交錢。」

那三名地痞總算知道李逍遙是個會武功的練家,都暗自後悔有眼不識泰山,最近林家堡主比武招親,各地高手匯集在此,或許有很多像李逍遙這樣,深藏不露的能人在內。

那三人急忙拔腳要逃,李逍遙身子一竄,擋在他們前面,笑道:

「喂,錢還沒給,小弟被打成重傷,總不能在家坐吃山空,拿錢來!」

「這……欸,小兄弟,我們……我們身上沒帶這麼多錢,恐怕……」

李逍遙道:「出門在外 誰會帶幾百兩在身上?你們寫個借據下來,然後按指印,不就結了?」

「可是……那個……」

趙靈兒目不轉睛地看著李逍遙逼債,搞不清他在弄什麼鬼。只見李逍遙拔出劍來,嗤地一聲,截下其中一名地痞綁在腰際的外袍,道:

「看你,好好的衣服不穿,綁成這樣,拿來寫寫字也好,可是沒有筆……只好委屈你們寫個血書了。」

那三名人高馬大的地痞見到李逍遙拔劍,已經嚇得連動也不敢亂動,一聽要寫血書,更是害怕得臉色發白,道:

「這位大哥,血書不用寫了,錢我會去湊……」

「欸,話不是這麼說,大家出門在外,要你臨時去湊錢,怎麼好意思呢,還是寫個血書,作個憑證就算了,你們誰要割指?」

那三人連忙都把手藏在背後,東張西望。

李逍遙哈哈一笑,手上長劍一揮,那三人臉上已經被橫畫出一道整齊的淺痕,血絲慢慢滑了出來。

那三人見一把劍劈面而至,都以為自己會腦袋搬家,全都嚇得軟倒在地,連叫也不敢叫。

「我看就寫在你們臉上吧!滾!讓我見到你們這三個臉上的欠據,我可會再向你們討債!」

那三人這才回過神來,哇啦大叫,抱頭鼠竄。

趙靈兒上前道:「逍遙哥哥,你怎麼這樣欺負他們?」

李逍遙道:「這種人向來被打也打慣了,嚇也嚇慣了,早就忘了什麼叫怕。不給他們下個重手,他們馬上又去別的地方勒索別人了。」

趙靈兒皺眉道:「真的嗎?唉!為什麼人要這樣呢?」

那綠衣書生拍了拍衣裳,長揖道:「多謝少俠相救。」

李逍遙心情頗佳,這才算是他第一件行俠仗義的事,白天雖然救了一對情侶,可是對付的是個姑娘,總不算多麼光彩。現在卻是一人對三個大漢,而且還贏得這麼漂亮,令他很有成就感。

李逍遙擺了擺手,道:「小事一件,不必掛心。 」

那書生卻道:「知恩不報枉為人,少俠,您千萬要領受晚生一片真心真意,請讓我招待二位吧!」

李逍遙道:「真的不必了,再說這麼晚了,各自回去吧!」

那書生道:「是,這麼晚了,實不應打擾少俠與女俠,請二位告知落腳之處……」

李逍遙苦笑道:「我們還沒找到落腳的地方呢!」

那書生一聽,反而大喜,道:「既然這樣,我想二位也找不到客店了,不如就到後生親戚家中,同住一宿,如何?」

李逍遙道:「咦?真的可以嗎?」

「當然,我世伯家十分寬敞,房間也多,又有人侍候著,比外面舒服多啦!」

李逍遙看了看趙靈兒,不忍她再受旅途勞頓,便道:

「那就又有勞這位……」

「晚生姓劉,賤名晉元。」

「劉公子,我叫李逍遙,這位是趙姑娘。」

這名叫劉晉元的書生,殷勤有禮地在前面領路,三人走進城中大道,停在一幢高門大宅前,外面的圍牆綿延得不知多長,可想而知,這必是個極大的莊院。但是側耳一聽,卻靜悄悄的,沒有半點聲音,可見裡面的僕婢規矩森嚴,入夜即寢,絕不會有什麼活動。

劉晉元敲了兩下門,便有兩名守門的黑衣家僕打開偏門,見到他,道:

「表公子,您回來了,請進。」

「我帶了兩位朋友同住,請幫我清掃兩間房間,並備桌小宴。」

「是。」家僕應道,恭敬地請入了他們。

劉晉元道:「李少俠,這是我世伯家,他們睡得早,明天我再向他們稟明救命之恩,我世伯會很感謝你們的。」

李逍遙忙道:「不必這麼多禮,我也沒做什麼……」

劉晉元笑道:「請別這麼說,若是我世伯知道了我沒帶救命恩人去見他,可會責罵我不義呢。」

劉晉元將他們領入一處小院,院內幾處小築都安排得錯落有致,山牆月洞,滿是書卷雅意。

劉晉元道:「這是我暫住的魁園,你們隨意看,自選愛住的房間住吧!」

李逍遙看得眼都花了,一個客人就有整個院子和好幾間房間,做為臥房、書房、琴室、禪室、客房,那其他的地方又會大到什麼程度、講究到什麼程度?這還是晚上,只是隨便一瞄,若是白天細細遊逛,只怕一個魁園就逛不完了。

李逍遙隨便選了一間,劉晉元問道:

「那趙姑娘……」

趙靈兒坐在李逍遙選定的房間裡,理所當然地說道:

「我們一間就夠了。」

「喔,啊,原來二位是俠侶,真是令人稱羨!」劉晉元說道。

僕婢送進暖茶小點,處處點得燈火明亮,李逍遙這才看清楚,這名叫做劉晉元的公子哥,身材修長,唇紅齒白,容貌雖然俊美,卻有點兒軟弱,和完全不解人情世故的單純氣質。

劉晉元吩咐僕人送酒置宴,李逍遙忙道:「這麼晚了,不必麻煩了。」

劉晉元親自為李逍遙和趙靈兒斟了茶,道:「不麻煩,我世伯結交了不少江湖遊俠,所以他家隨時有人待命使喚,廚房也不熄火,隨時都準備招待朋友。」

「哦……這裡實在很壯觀,令世伯也是個英雄吧?」李逍遙道。

劉晉元卻皺了皺眉,道:「嗯,他也是江湖上出身的,可是江湖的人時常為非滋事,雖說是行俠仗義,可是也有不少是私怨鬧事的,故韓非子曰:『俠者以武犯禁』,是國法的五蠹之一,老是縱容也不大好……」

李逍遙聽劉晉元這樣說,倒像是官家出身的,笑道:

「我方才就是私刑處理了那幾個地痞,不知算不算以武犯禁呢?」

劉晉元臉上一紅,道:

「嗯……那時情況不同,權宜之舉也算是執法,孔子布衣,素封為王,可見只要是正當光明,也不一定全要在法令下照章行事……」

劉晉元文謅謅的,又沒什麼主見定見,讓李逍遙頗感好笑,想道:「果然是個什麼也不知道的公子哥兒!」也不跟他鬥嘴了,便笑道:

「我和靈兒是路過此地,你又是為何而來呢?」

不料劉晉元嘆了一口氣,顯得有些憂慮。

李逍遙驚奇,暗想:「這個傻爺也有憂心的事?」

劉晉元道:「李少俠你問我為何而來,其實,這幾天我也常這麼問自己:我為何而來呢?」

李逍遙道:「哦?你自己也不知道?」

劉晉元道:「您與趙姑娘,郎才女貌,又能相偕同心,共闖江湖,真是太幸福了,您是不會瞭解我的苦處的。」

「你有個心上人,不能跟你在一起?」

劉晉元點了點頭,李逍遙驚奇地說道:「是哪位姑娘?公子你一表人才,又這樣有錢,應該是不乏求親者啊!還是你們家世不相配?」

「不,我們家世相配極了,就是……就是這間大宅的小姐,我世伯的獨生女。」

李逍遙道:「那就是你表妹了,表兄妹成親,這是美事,為何不成呢?」

劉晉元愁眉苦臉地說道:「唉!李少俠您這晚找不到客店,多少也是為此事所累。我世伯定要辦什麼比武招親,替她選對象。我……我手無縛雞之力,怎麼跟人比武?所以,一聽她要比武招親,我就趕了過來,想要阻止,可是卻見不到她一面半面。不過……就算見到了,我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唉!我只能整天坐困愁城,不知所之。眼看明天就是招親之期了,我還是一點法子也沒有,只好到街上去喝酒解悶……」

李逍遙道:「明天就要比武招親了,你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她被人娶走?」

「也不一定娶得走啦……,可是,萬一……唉!」

酒菜已經送上來,劉晉元為他們斟上酒,依然唉聲嘆氣。

趙靈兒同為深情之人,道:「那位姑娘,一定是個好姑娘,才會讓劉公子如此神魂顛倒。」

劉晉元喜道:「是啊!她真是天上少有、人間無雙的女子!趙姑娘休怪晚生妄自品點,她的容貌,絕不遜色於妳,做人又是最溫柔不過的。」

趙靈兒微笑道:「那她也喜歡你嗎?」

劉晉元一怔,道:「這……其實,我也不知道,她平時見了我,有說有笑,也不避忌;可是,可能是害羞臉薄,也不主動問我找我,都壓在心裡……」

趙靈兒奇道:「喜不喜歡,應該一看就知道了,怎麼會不知道呢?」

劉晉元道:「女人心,海底針,我實在不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

趙靈兒搖頭,道:「不,絕不是這樣的,女子若喜歡了一個人,心裡的情意就像山崩了一樣,什麼都攔不住。就算她什麼也沒說,也會讓你知道她正在想什麼;就算見不著你,也會讓你知道她還是這麼愛你。我就是這樣對逍遙哥哥,難道她不是這樣對你嗎?」

李逍遙愣住了,這些話由趙靈兒口中說出來,這麼地理所當然,毫不遲疑。聽在他耳中,除了感動之外,也無言以對了。

劉晉元飽讀詩書,守著禮教大防,對於這麼露骨直接的告白,也聽得不知所措,半晌才道:「這個……也許是她家規太嚴,因此不敢表示心意吧?」

趙靈兒依然不解,道:「為何心意不能表示?想怎麼著就怎麼著,只要不礙著別人,不就好了嗎?」

李逍遙岔開話題,笑道:「劉公子,祝你將來得遂所願,與表妹長相廝守。」

劉晉元也笑道:「多謝李少俠,李少俠與趙姑娘能快意人生,實在令我羨慕,晚生想與您交個朋友,不知李少俠意下如何?」

李逍遙道:「四海之內皆兄弟,有何不可?」

劉晉元大喜道:「好,咱們乾!」

劉晉元與李逍遙、趙靈兒三人舉杯,隨意暢談。沒多久趙靈兒便不勝酒力,到屏風後的床上睡著了。李逍遙與劉晉元兩人邊喝邊聊起酒來。劉晉元自小喝的美酒多了,也對各種酒的好壞,瞭然於胸,李逍遙問什麼,他都可以很快地刪其繁、擷其要,說出各種美酒的特色。

李逍遙不禁慨嘆,當初有劉晉元知道的一半多,或許酒劍仙已經收他入門了。

兩人談到天邊泛出些許白光,才大醉而別,回房就寢。

李逍遙一倒入床中,便睡得不省人事。

不知過了多久,才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睜眼一看,趙靈兒正微笑著在一旁看著他。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李逍遙問道。

趙靈兒道:「都下午了。」

沒有嬸嬸的鍋鏟叫人法,果然自己就睡得沒日沒夜,李逍遙連忙下了床,道:「真不好意思,我睡得這麼晚,沒耽誤了劉公子的事吧?」

趙靈兒笑嘻嘻地說道:「剛剛有丫環過來,說劉公子也還沒起來,你們兩個一樣,都是愛睡懶覺的貪睡蟲!」

李逍遙草草洗了臉,趙靈兒親自幫他梳髮服侍,動作已十分熟練。

其實在這樣的大宅中,他們是表少爺的客人,自然少不了人侍候。早上奉命前來服侍的四個僕人,送來早餐之後,便全被趙靈兒趕了回去,之後他們又送了午餐過來,趙靈兒吩咐了些梳洗之物之後,便叫他們別再過來,以免打擾自己與李逍遙。

雖然她一生沒服侍過什麼人,但是,眼前之人是她所愛的夫君,能服侍他、能碰到他的一根頭髮、一片衣角,都是幸福的一部份,趙靈兒絕不願意假手牠人。

李逍遙心中突然動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麼。

見到李逍遙神情有變,趙靈兒道:「你怎麼了?」

李逍遙道:「沒什麼,只是剛剛妳幫我梳頭髮時,我突然……覺得好像很習慣,好像妳從前就這麼幫我梳過似的……」

趙靈兒一怔,李逍遙已接著道:「一定是我小時候我娘替我梳過頭,感覺和現在很像,所以我才會這麼覺得。」

趙靈兒微低下了頭,低聲道:「也許吧。」

李逍遙沒注意到趙靈兒神情中的落寞,反手握住了趙靈兒的手,道:

「我想,劉公子家是個大世家,若是我們留下來,十天半月絕脫不了身的,所以,等劉公子醒了,我們就向他辭行,然後去城裡問問,有沒有往大理的商隊。」

趙靈兒道:「嗯,你拿主意就成了。」

兩人用過了飯,便握著手,信步踱了出去,隨意在園裡遊逛。白天時的魁園,處處是竹林松影,襯著遠方的流水濺濺之聲,十分清幽出塵,比夜時還要美得多。

趙靈兒突然笑了一聲,道:「逍遙哥哥,我跟你說一件事,今天早上,被派來侍候我們的兩個丫環聊起他們小姐比武招親的事,真是好玩!」

「哦?怎麼個好玩法?」

趙靈兒道:「聽說,這位小姐很不想嫁人,她又是獨生女兒,所以她爹不得不用招贅的法子,替她選新郎。但是怎麼招,這位小姐就是不嫁,因此,她爹便辦了個拋繡球大會,要她丟繡球,丟到誰,那人就可以當這家的姑爺……」

李逍遙道:「萬一丟到個七殘八缺的呆子呢?」

「當然不會,這老爺可精明呢,他先圍了一個大場子,在當中建了個高樓讓小姐丟繡球。想進這個大場子接繡球的,都得先通過他的考試,非得要家世清白、人品端正、文武方面造詣都不差,才能進場接繡球。至於家中有沒有錢和權,倒不那麼講究,反正是入贅的。」

李逍遙道:「可是不講富貴,就聽妳說的,又有才又有貌,這樣的年輕男子還能沒有大好前途嗎?誰肯來入贅?」

「欸,你就是沒想到,這位小姐讓劉公子神魂顛倒,可不是個大美人嗎?又能娶她,又能當這個人家的姑爺,多少人搶破了頭啊!」

李逍遙笑道:「我還以為拋繡球那次都沒人來,所以才要再來個比武招親。」

趙靈兒道:「不是的,那次來的人可多了,整個場子裡頭人山人海,都是青年才俊,就算去考進士,也沒那麼壯觀!」

「結果呢?」

趙靈兒笑道:「「結果,大小姐這麼一拋……一堆公子搶著時,突然間『轟』地一聲,這小姐居然在繡球裡裝火藥,把旁邊幾個有錢公子的眉毛都給燒掉了,哈哈哈……你說好不好玩?」

不料李逍遙居然沒笑,想了想,道:「這不大對,我覺得這種事……像是我們昨天遇到的那位刁蠻小姐會做的事。」

趙靈兒不以為然,含笑道:「那你說我會不會做這種事呢?」

李逍遙道:「妳這麼溫柔可人,當然不會!」

「那可說不一定。」趙靈兒道。

李逍遙吃驚,道:「難道……妳也會這樣整人?」

趙靈兒輕輕一笑,道:「我不會放火藥,因為我手上沒有火藥,可是,如果逼我嫁給我不認識的誰,那我絕不丟這繡球;萬不得已,父命難違,非丟不可,我就先毀了自己的容,讓那些男子不肯撿繡球;若還有人要撿,我便會在上頭抹些毒藥,讓誰也活不成……」

她還沒說完,李逍遙已經嚇得講不出話來,好不容易才道:「妳……妳比那位小姐還要可怕一萬倍……」

趙靈兒搖了搖頭,握緊了他的手,道:「那是因為我不能嫁給別人,死也不能。逍遙哥哥,換作是你,難道會見不到我之後,就娶了旁人嗎?」

李逍遙連忙道:「當然不會……」

話一出口,他覺得似乎講得太快了些,不過此時此刻,卻也沒再多想。趙靈兒美麗溫柔,一往情深,他現在確實覺得自己不可能會捨棄她的。

李逍遙道:「原來,妳們女子全是一個樣,對喜歡的人就是萬般的好,對不喜歡的人,殺了也不皺一下眉頭!」

趙靈兒笑道:「瞧你,說得什麼似的,只不過燒了眉毛,就被你講成殺人了!我想,或許這位小姐是喜歡劉公子的,所以才不肯嫁人。」

李逍遙道:「嗯,有可能,不過這位小姐的父親是江湖出身,所以想招個會武功的女婿,劉公子這一點吃虧得很哪!」

「唉!他那麼膽小又沒主見,可能不敢忤逆他的世伯,據理力爭吧?」連趙靈兒都覺得劉晉元成不了事,有些憂心。

兩人不知不覺已走出了魁園,只聽見遠方人聲喧沸,熱鬧得什麼都聽不清楚。

李逍遙道:「今天就是比武招親了,看這樣子很熱鬧!」

趙靈兒道:「你想不想去看看?」

李逍遙道:「有熱鬧當然想瞧瞧……」

話沒說完,趙靈兒已一把抱住李逍遙,雙腳一點,便躍出上圍牆,李逍遙嚇了一大跳,道:「妳……」

趙靈兒笑道:「我學過一點輕功,這宅子大得走不完,我們若是要繞出去,不知道得走多遠,不如抄個捷徑!」

趙靈兒挾著李逍遙,足起腳落,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疾奔,奔過了好幾重的圍牆,才來到大宅最外面,趙靈兒輕輕一躍,便與李逍遙一同落地。

李逍遙道:「我也想學這輕功,靈兒妹妹,妳教教我!」

趙靈兒笑道:「先叫我聲師父!」

李逍遙笑道:「師父,靈兒師父!」

「好啦,你還真的叫?不是我不教你,是你現在也無法學起來的。」

李逍遙道:「為什麼?」

「輕功最重視的是內力,等你內功積得夠了,再教才成。」

李逍遙道:「那麼內力怎麼修練?」

趙靈兒道:「聽說很多武功的名門世家,都有一套自己的內功心法,配合本門的武功招式修練,所以內功是不能亂練的。比方說你練的是陽剛的武功,卻記了一套陰柔的內力心法,那麼不但會阻礙武功的威力,還會傷身;你想要練內功,還得問當初教你劍法的師父合適的心法。」

趙靈兒見他有些失望,忙道:「逍遙哥哥,你不必心急,同樣的武功使用久了,也可以累積內力,所以只要勤練,日久必有所成。」

李逍遙道:「妳學了多久的武功?」

趙靈兒道:「大概七八年了。」

李逍遙暗想:「靈兒妹妹學了七八年武功,才有內力;我呢,學了還不到七八天呢!」

李逍遙這才知道武功的世界,果然是深奧廣博,絕不是一夕可致的。

兩人來到人頭鑽動的場子,就在這所大宅外的一個大廣場,廣場外圍有不少小販及好事的圍觀者,對著中央指指點點。

遠遠看去,中央架起了一個高臺,插著根紅旗,紅旗上金燦耀眼的繡字迎風招展,遠遠的看不清是什麼字。在旗竿之旁,設著幾個寶座,不知到時候是誰會坐上去。

李逍遙與趙靈兒都被擠到人群外圍較為少人之處,有幾個看似小家碧玉的姑娘,都佔在後方的樓堂中,對著臺前等待比武的漢子指指點點,說著:

「看,那個劍客長得真俊。」「那個使雙鎚的去年也來過……」

「這已經第五次比武招親了,這小姐的眼光未免也太高了吧?」

「我看這回也難,我們姑娘家還是溫柔點比較好,起碼容易找到丈夫!」

「欸,那個大鬍子我前兩天見過,聽說他在城裡有好幾門小呢,真是好色無厭……」

身邊的幾個男女也針對這招親的場面,議論不已。

「蘇州城一到了這個時候,還真夠熱鬧的!」

「可不是嗎!大江南北的武林高手齊聚一堂,不就是為了要得到林家小姐嘛!」

另一人卻嗤之以鼻,道:「我看不見得吧?來參加的人,有一半以上可能是為了想要藉著林家堡堡主林天南在武林中的勢力,一步登天,或者是要得到林家的財產才是真的。」

「我說這回林家辦這場比武招親哪,肯定又是比不出個結果來!」

「是啊,那林家大小姐自幼便承襲家傳劍指雙絕,十三歲起全蘇州城就沒一個男孩子打得過她。想勝了她,得到林家的產業,真是難如登天。」

李逍遙心裡越想越不對,對趙靈兒道:「靈兒,這家要招親的也姓林,會不會就是我們昨天遇上的那位刁蠻小姐?」

趙靈兒道:「不會吧?天下哪有這樣巧的?再說,劉公子不是說她再溫柔不過的嗎?」

身邊的人一聽見趙靈兒這麼說,立刻哄堂大笑:

「哈哈哈……林大小姐溫柔,那天下就沒潑辣貨啦!」

另一人道:「說得這麼大聲,當心她把你舌頭割了下來!」

那人連忙頭一縮,卻還是笑瞇瞇的,道:「小夫妻,你們今天就可以見識到本蘇州城內,第一母老虎!」

李逍遙道:「林小姐是不是身材高高瘦瘦的,一張容長臉蛋,大眼睛、一對劍眉?」

「對、對,就是那樣,你見過她了?」

李逍遙冷笑了一聲,道:「見過了。」

趙靈兒道:「想不到我們昨晚居然是住在她家,真是巧。逍遙哥哥,我們就趁今天把她的劍跟鞭子還了她,然後就動身走吧!」

李逍遙點頭道:「嗯,想不到有人會喜歡這樣的潑辣貨,真是不可思議!」

旁邊有位搖頭晃腦的書生笑道:「欸,你們說的是劉公子吧?這叫海濱有逐臭之夫,什麼樣的人都有人喜歡的。」

李逍遙哈哈一笑,道:「說的也對。」

李逍遙和趙靈兒拉著手,奮力擠到前面,準備找個機會將鞭子和劍還給那位刁蠻千金。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1-14 16:08:36

第九章    擂臺招親

  
  李逍遙與趙靈兒越擠到前面,身邊的人交談的內容也漸漸不同,越內圍,越多的是等著上場比武的,以及幾乎沒有幾個看熱鬧的的民眾了。

  兩人不小心撞上了一名身材中等的漢子,李逍遙連忙道歉,那人正要發火,一見李逍遙身邊帶了個女子,便皺眉道:「小子,你帶個丫頭來比武招親?」

   「不,我不是比武招親的……」

  那人冷冷的說道:「那你擠到這麼前面來做什麼?後面去!」

  旁邊有位虎背熊腰的男子道:「嘿,彭霸天,你看不慣,不會把這小子打出去得了?」

  彭霸天道:「哼!鐵面煞星,你想騙我五虎斷門刀彭霸天先出手?做夢!」

  鐵面煞星笑道:「哈……你有幾兩重,我還不知道?上次那被林家小姐一腳給踹下來的是誰呀?!」

  彭霸天鐵青著臉不理他,旁邊有位看起來文質彬彬的劍客好奇的說道:「我是第一次來,久仰林家小姐的美名,只希望能目睹她的廬山真面目,於願足矣。」

  鐵面煞星道:「哈!你更好笑,只想看看的話,幹嗎躍躍欲試的?小心到時連滾帶爬的被轟下來!」

  劍客諷刺地說道:「這就要請教被轟下來過的兄弟您了。」

  另一人聲若洪鐘,道:「我乃是太湖巨鯨幫的少幫主趙海,林天南的女兒我是要定了。你們別想跟我搶!」

  眾人根本不理他,反倒都面帶訕笑之色,看來是人人有希望,個個沒把握。

  此地的眾人都是敵手,因此氣氛十分火爆,隨時都可能有衝突,李逍遙只想快點交還了東西帶著趙靈兒離開。

  沒多久,突然間幾千個人的場所全靜了下來。

  只見幾個人走上了台,除了一名錦袍的中年漢子之外,還有一名穿著黑色絲緞的老人家,第三人一身湖水綠的蘇繡長袍,竟是劉晉元。

  他見到了人群中的李逍遙,微覺驚訝,但也稍微向他點了一下頭,作為招呼。

  李逍遙暗想:「這個劉公子真是沒藥可救了,他的心上人要比武招親,他還來現場觀摩,真是滑稽!」

  劉晉元愁眉苦臉的,看樣子心裡真的很不好受,卻有不得不坐在貴賓席上觀看。

  那名穿著黑色華服的老人家,走到台前,朗聲道:「諸位英雄,吉時將至,參加招親比武之人,尊號大名皆已登記,一會請依順序上場,不可自亂。」

  眾人哄然應了一聲,聲勢浩大,震動雲霄。

  接著,那名中年漢子一振衣袖,走上前兩步,不知為何,他一走出來,現場便又自動靜了下來,似乎是懾於他的威嚴。

  那名漢子身材比一般人略高些,肩寬背厚,但並不笨重,反而有種輕靈敏捷之感,動作自然而然十分幽雅好看。而他渾身上下,散發的那股不可小覷的氣勢,更是逼人。

  他開了口,聲音像是平常講話,卻一清二楚的傳入眾人耳中:「諸位英雄、朋友,在下林家堡堡主林天男,膝下只有一女,姿色鄙陋,承蒙英雄們不棄,願試身手,以結良緣,此乃美事。但是,若是小女與各位無緣,萬望英雄朋友們另覓佳偶,只當是與小女切磋武藝,無勝無敗。」

  李逍遙暗想:「這就是林家堡堡主林天南?看來他不但有武功,還很會做人,明明是認為可能每個人都會輸他女兒,卻說什麼無勝無敗。口氣實在太狂了,難的是狂有裝出不狂的樣子,」

  台下有人高聲叫到:「林天南,我先叫您一聲泰山大人啦!」

  李逍遙轉頭一看,正是那個大嗓門太湖巨鯨幫的少幫主趙海。

  臺上的林天南微皺了一下眉頭,口氣依然不露喜怒:「不敢,不敢。」

  鐵面煞星叫道:「別囉嗦了,快叫小姐出來給大家瞧瞧!」

  林天南裝作沒聽見,繼續道:「比武之前,在下先請各位手下留情。若是傷了小女,在下絕不追究;同樣的,若是小女出手失準,也請各位英雄一笑置之,刀劍無眼比武時原本就難免血光……」

  話沒說完,又有人心急的叫道:「我們知道啦,誰找後帳,誰就是烏龜,一輩子翻不了身!」

   「我們又不是沒見過血的,一點小傷,誰會記恨哪!」

  卻有幾個來過幾次的武林豪傑沉著臉,神情凝重嚴肅。看樣子和這位林小姐比武,絕不是「一點小傷」那樣簡單,所以林天南才要事先聲明一遍,以免真的結下仇家。

  林天南聽眾人把話說滿了,才轉身對管家點了點頭,一擺手,要劉晉元坐下,自己也退至一旁,坐在劉晉元身邊的寶座上。

  管家林忠高聲道:「請小姐上場!」

  一道紅色身影,宛如一朵紅霞般,輕飄飄地落在擂臺上,揚著臉環顧四方,冰清的美目凜凜有威。台下的武林高手們見到這一手俊雅的輕功,都喝了聲彩。

  那女子正是昨天的刁蠻千金,李逍遙也不急著還東西,倒想看看她的武功有多了得。

  林大小姐現在手上持的是一把十分精美的劍。她昨天遺失的劍比普通的劍短了寸許,劍刃較薄,劍身如霜似雪。

  不知為何,李逍遙一見到她現在手上的劍,就覺得有點不適合她,或許她遺失的劍才是她慣常使用的,一旦失落了,臨時找把別的劍替補,就顯得怪怪的了。

  她這麼一站定,隨後對管家林忠點了一下頭,林忠便道:「鐵面煞星,請上場切磋,點到為止!」

  鐵面煞星躍上了台,道:「小姐請!」

  林大小姐抽劍出鞘,二話不說,嗤地一劍便往他正面劈去。

  鐵面煞星嚇了一跳,沒想到林大小姐什麼客套話都不說,直接就來殺招,急忙回轉手中雙鎚,鏘的一聲,格去劍勢。林大小姐劍身一轉,又挑他下盤,鐵面煞星身子一矮,雙鎚壓住劍刃。

  本以為以鐵面煞星雙鎚的分量,足以壓斷寶劍,不料林小姐冷笑一聲,腳一抬,居然結結實實地踢在鐵面煞星的頭上!

  鐵面煞星天靈被踢,踉蹌退後了好幾步,差點站不穩。台下眾人都屏住了氣,沒想到林小姐會以劍為虛招,誘他矮身,然後踢他要害。不要說天靈受傷極為危險,頭部被女子踢中,這也算是奇恥大辱了。

  鐵面煞星好不容易站穩,林大小姐已冷冷地說道:「滾!下一個。」

  鐵面煞星摸了摸頭,終於想起剛剛中的一腳,林忠正要叫下一個,鐵面煞星突然哇啦大叫:「你竟踢我的頭!士可殺不可辱,我非要雪恥不可!」

  說完又運起雙鎚,往林大小姐攻來。

  看似笨重的雙鎚,在鐵面煞星手中,居然靈活之極,一眨眼便連出數招,盡往林大小姐頭、胸、腹要害鎚打,林大小姐手中長劍矯然靈動,鏘鏘鏘鏘,數劍盡是格去雙鎚攻勢之聲,一下子就反守為攻,又把鐵面煞星逼得不得不轉攻為守。

  他不但沒有雪恥,反而丟臉丟得更厲害了,有人叫道:「鐵面煞星,下來,還賴著做什麼?」

   「打不過就別丟人啦!」

   「還想叫林小姐在你頭上再賞一腳嗎?」

   「剛剛是右腳,你想要試左腳是不是?」

  叫聲越來越浩大,鐵面煞星的氣勢也越餒,幾乎打不下去了,沒幾招便被林大小姐長劍抵住咽喉,不得不收了雙鎚,草草抱拳為禮,下了台。

  林忠又喊了一人,這回是名劍客。那劍客身手十分輕巧,從人群中拔飛而出,落在場上,抱拳道:「請小姐賜招。」

  台下有人議論道:「輕功好的,劍法往往也不差,這場有看頭。」

   「嗯,他的步法很高明,有精神,是個強手。」

  李逍遙不解地暗想:「為何輕功好的,劍法也不會差?劍法與步法又有什麼關係?對了,我想起來了,酒劍仙前輩的輕功就是出神入化,像是在走路,卻一下子就不見了。看來,想練好劍,光練劍是不夠的。」

  李逍遙道聽途說,居然能自己領悟出「想練好劍,光練劍是不夠的。」

  刀與劍在五項兵器中稱作「冷兵器」,意思就是要靠使用者本身的功力去發揮的兵器,而使用者本身的功力,就分為指法、手法、身法、步法、眼法、呼吸法,以及精神。

  一名老道的江湖人士,一看見使冷兵器的人過了幾招,就能對此人的各方面修養有所瞭解。李逍遙還沒法子掌握這一點,但已經想到了要練好劍,必須從其他地方一起補強,他的悟性實為罕見。

  林大小姐不發話,也不多禮,當頭便是一劍。這劍客聲振如雷,劍刃或削或劈,破空的劍氣颼颼,讓台下都不敢喘口大氣。

  林大小姐伸劍取敵,縱步高飛,有如疾風撥雲一般,輕巧地化去對方的劍勢。

  那劍客被一連接下了七八招,有些吃驚,驟變劍勢,橫劍斜劈。林大小姐閃身直掠,有如大鵬展翅,力透劍鋒,直取對方心口要害。那劍客急忙轉腰避去,反手一劍刺往林小姐的咽喉,「鐺」地一聲,林小姐已及時格去他的劍,一被震退,立刻又躍上前來,刺往劍客後心。

  劍客身隨劍走,貼著劍一轉,居然轉到林小姐背後,林小姐吃驚,翻身一滾,隨來隨去,劍刃緊纏著那劍客的下盤不放,那劍客點地躍空,落在較遠之處,變劍自守。

  林大小姐居然不搶功,也退後兩步,丁字步站立,靜待對方再出手。

  這下兩人隔著數步之遙,都在觀察對方的招式,都沒有出手,但氣氛反而比剛才更緊張,台下更是鴉雀無聲。

  現在的這一場,出手都十分文雅,可是看在眾人眼裡,比起剛才對上鐵面煞星,還要激烈多了。

  那劍客見林大小姐俏生生的樣子,柔若無骨,目若秋水,冷冰冰地望著他。台下又是千萬隻眼睛看著,不禁大慚,想道:「我聽說這位林大小姐仗著學過點拳腳兵器,就愛羞辱武林豪傑,我看不過去,想來教訓教訓她,誰知道她實力如此深厚!我一個鬚眉男子,竟連一個女流都打不過,想出頭揚名,反倒栽了,這可怎麼辦?」

  他越想越急,忍不住劍法驟變,又往林大小姐面前刺來。

  他心浮氣躁之時,林大小姐已在揣摩著他的劍法來勢及破解之法,見他劍氣強猛而無後勁,便知他黔驢計窮,不是對手,便好整以暇地微微一笑,纖腰疾轉,寶劍斜掠,化去他數招。

  眼看劍客手中的劍一式快過一式,劍花萬點,林小姐身隨劍舞,姿態卻越見輕靈美妙,縱躍迴旋,拒前制後,一劍又一劍地殺來拆去,俏影翩然,步法一點不亂,眾人都還目眩於她的美妙身法神態時,便聽見一聲嬌喝:「中!」

   「噗」的一聲,那劍客肩頭已被刺中了,劍尖沒入約有一寸。

  林大小姐面不改色地抽出劍,劍客的肩頭登時鮮血淋漓,痛得滲出冷汗,整隻手舉也舉不動,不知是否廢了殘了。

  那劍客面如死灰,不知該如何是好。

  林大小姐道:「下一個!」

  林忠上前來,恭敬地領他到林天南面前。

  對於武功較為出色,或是看出了流派淵源的挑戰者,林天南都會特別與他們交談一番,一來是儘量以禮相待,試圖化去可能會結下的仇;二來是從敗者中挑出較有潛力的,看看是否有可能打敗女兒。

  林天南道:「陳少俠英雄出少年,劍法不凡,承讓了。」

  那位姓陳的劍客苦笑道:「林堡主太謙虛了,晚生技不如人,敗在林家的家傳劍法之下,心服口服,告辭!」

  說完,對林天南一揖,便以輕功一躍不見,應該是急著去治傷,免得萬一真的傷到筋脈,等於被廢了武功。

  台下有一人低聲道:「這娘兒們好厲害,我看我還是棄權吧!」

  另一人也道:「林家大小姐的拳腳本就不輕,今天不知怎麼,出手比以往更狠了!」

  一個年青刀客道:「是啊,我還以為一個年輕姑娘,再怎麼強也強不到哪裡去,鐵面煞星是成名的老前輩,都被她整成這樣,我還是死心吧!」

  當下就有幾人棄了權,林忠一連叫了五六個人,都沒人敢上去。

  李逍遙想:「本來我看這麼多人報名,一個一個上,林大小姐不被殺死,也被累死,現在這樣看來,比過幾場之後,就有很多人會自動放棄了,真正敢上場的不會有幾個。」

  李逍遙的猜測是正確的,過去的幾場比武招親,報名的有上千人,敢上場的最後只剩下了二三十個而已。因為林大小姐不但武功高強,出手也極狠,斷臂瞎眼的,不在少數。

  雖然說比武招親,死傷不論。可是武林道若真的這麼講理,哪還有那麼多恩恩怨怨?要不是林天南會做人,林家堡早就得罪光武林同道了。

  只聽得臺上林大小姐打了個呵欠,道:「喂!還有哪個欠揍的,上來呀?!」

  林忠有點尷尬,道:「小姐,我還沒叫完人呢。」

  林大小姐哼了一聲,轉頭對林天南道:「爹,爹!這些傢夥沒有一個像樣的!一點也不好玩,我們回去算了!」

  林天南撫了一下長鬚,道:「如兒,你出手未免太重了!挑擂臺之前,已說好點到為止,你卻動輒傷人,誰還敢上來?」

  林大小姐道:「怪我?這些人難道就對我手下留情了嗎?怕死的就別來!」

  坐在一旁的劉晉元也忙道:「月如妹妹說得對,那些比武人對月如妹妹出手也很重,月如妹妹是為了自保,才不得不下重手的。再說,只有女子打男人的道理,哪有男子漢打女子的道理……」

  不料叫做月如的林大小姐美目一瞪,對劉晉元道:「你說什麼?」

  劉晉元一怔,反問道:「什麼?」

  林月如道:「你剛剛最後兩句說什麼?」

  劉晉元道:「啊,我說……只有女子打男人的道理,沒有男子漢打女子的道理……」

  林月如怒道:「你再說一遍,就永遠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劉晉元還不知道哪裡講錯話了,有些錯愕。林月如一揚頭,道:「女子怎樣?男子又怎樣?敢打我的只管來,能打敗我,我佩服他是英雄!」

  說完,林月如轉身,道:「你們誰有本事,就上來!」

  台下眾人一片死寂,林月如轉頭對林天南道:「爹,您自己瞧!台下那些男子全部都畏畏縮縮的,怎配做林家女婿?」

  劉晉元幫腔道:「對,對,世伯,別比了吧,月如妹妹武功如此高強,已足以發揚林家聲威,不如從別處另覓良緣……」

  言下之意,這個良緣自然是他了。

  林天南苦笑著搖了搖頭,這時,林忠已唱名到太湖巨鯨幫少幫主趙海,彭霸天立刻大聲道:「趙少幫主,你連泰山大人都叫過了,可不能就摸摸鼻子走人哪!」

  也有好事之徒起鬨道:「趙少幫主,快上去對泰山大人叩個頭啊!」

   「對啊,趙少幫主,你們巨鯨幫今天一定要領個美貌媳婦回去,不然就是巨龜幫!」

  趙海覺得這個臉丟不起,只好硬著頭皮,一躍上臺,道:「林小姐,請!」

  林月如不屑地睨視了他一眼,口發嬌喝,隨手挺劍便刺。

  趙海雙掌疾推,逼退林月如,接著便如鷹隼展翅,往林月如左右腰際拍下。

  林月如的劍左挑右劈,化去攻勢,舉腳一踢,便把趙海一個百餘斤的身子,筆直地踹下擂臺,正巧砸中了湊熱鬧的李逍遙。

  眾人一聲叫好譁笑,林月如更加得意,一手持劍,一手叉著腰,風姿颯爽,令人見之既愛又敬。

  李逍遙用力推開趙海,才發覺趙海被踢中心口,氣息逆阻,已然暈了過去。趙靈兒忙扶著李逍遙坐起,問道:「逍遙哥哥,你怎麼樣了?」

  李逍遙道:「我沒怎樣……」

  李逍遙摸了摸頭,手指著站在臺上的林月如,道:「刁蠻丫頭,你打到我了!」

  臺上的林月如一愣,終於認出了李逍遙,臉色一變,但見他生龍活虎,便放下心來,俏臉一揚,道:「小淫賊,你還活著?」

  劉晉元見到李逍遙和林月如說話,也頗為意外,起身道:「李少俠,你們認識?」

  李逍遙道:「不算認識,還好不認識,今後也永遠不想認識!」

  林月如大步走至擂臺旁,道:「你被我打得落花流水,還敢回來討打?」

  李逍遙縱身躍上擂臺,道:「哼!你暗施偷襲,勝之不武!不過,好男不與女鬥,我也不想跟你講道理,我是來還你東西的。」

  李逍遙把劍和鞭子拋在擂臺上,道:「還你!」

  林月如並不去撿,轉身道:「爹!你看見了,就是他搶走了我的越女劍和鞭子,昨天欺負我的人就是他!」

  林天南早就習慣了這種場面,撫著須淡然說道:「別耍性子!一定是你不對在先。」

  林月如怒道:「爹,你竟幫著外人?」

  林天南道:「唉!你別欺負人就很好了,別人怎麼會欺負你?」

  林月如道:「那你說,我的兵器怎麼會在他手裡?害我換了把劍,今天老是使不順手!」

  林天南也有點狐疑,道:「難道……這位少俠的武功,比你高明?」

  林月如叫道:「才沒有,他是我的手下敗將!」

  林天南道:「既是你的手下敗將,你的兵器怎會落在他手裡?」

   「這……」林月如一時張口結舌,無法自圓其說。

  李逍遙抱拳道:「林老爺,晚輩已交還了東西,告辭了!」

  說完,正轉身要走,林月如喝道:「站住!」

   「咻」的一聲,鞭聲竟至。

  李逍遙急忙使出廬山謠劍法的步子,閃過這一鞭,道:「你……」

  林月如兩手將長鞭一扯,道:「昨天你們倚多為勝,兩個打我一個,今天有種與我單打獨鬥,若是不敢,就跪下來叩上三個響頭,然後挾著尾巴逃吧!」

  李逍遙身在外地,不想多惹事端,可是林月如仗著氣勢,居然想當眾羞辱他,李逍遙也不禁生出怒火,道:「雖然在下曾冒犯姑娘,但我捱你一劍,已經兩不相欠。姑娘又何必逼人太甚呢?」

  林月如揚著臉道:「別廢話,要是你勝了,咱們之間的過節就一筆勾銷。若是輸了,就留下來,替銀花、長貴兩個,當我家三年的長工!」

  李逍遙道:「那件事明明是你不對,我救人心切,這才……」

  林月如叱道:「廢話少說,不想死就接招!」

  她話聲方落,長劍已挺刺過來,林天南只來得及道:「如兒,點到為止!」

  林月如這一劍刺到,李逍遙腳下踩步閃過,他手中無劍,又沒學過輕功步法,只能以劍訣閃避著林月如的攻勢。林月如目光灼灼,身隨劍舞,寒光忽左忽右,極快、極狠,沒有半點破綻。

  李逍遙閃避之時身如遊魚,盤旋於她的左右前後,林月如招招落空,但老是這樣也不是辦法。

   「逍遙哥哥,接劍!」趙靈兒高聲吆道,將包袱中的那把鐵劍往擂臺上一拋,李逍遙順手接住,便挺劍一架!

  這一劍「鏘」地格開了林月如的一記橫劈,林月如不等李逍遙拔劍出鞘,便以劍下撩,攻李逍遙下盤。李逍遙躍後疾閃,振腕出劍,林月如隨手化去,又是直刺命門。李逍遙凝神注目,攻往敵心,力透劍尖,逼得林月如不得不避開,李逍遙趁這個時機抖落劍鞘,手腕一翻,便持劍而立。

  古鏽的劍刃,在陽光的照耀下,透出幾道斷續的微光,但卻像即將破空的飛龍一般,隱隱散發出一種氣勢,讓林月如感到威脅。而擂臺下更是悄然無聲,大家都屏息以觀。

  林月如喝了一聲,手中青劍便往李逍遙攻來,她稱手的兵器一在,劍法更加流暢狠厲,但見李逍遙有如淩空飛鵠,翩然輕旋,「嗤」的一聲,長劍竟脫手飛出,自空而下,刺往林月如。

  林月如從沒見過這種招式,根本也無從拆解,嚇得花容失色,只能急忙踉蹌抱頭閃退,李逍遙足尖一點,躍上前握住落下的劍,便以「香爐瀑布遙相望」一式,直劈林月如!

  林月如恍覺有千萬劍氣,彌天蓋地地封住自己所有退路,根本無法還手,臉白如紙地不知如何是好時,李逍遙卻劍勢一偏,像是站不穩般往旁邊滑了一下。

  林月如以為他根基不夠,所以沒站穩,急忙回神挺劍攻去,誰知道這一劍正被李逍遙架開,李逍遙看似搖搖晃晃的劍刃一回,差點要在她腰腹間畫出一道橫切!

  這招「謝公行處蒼苔沒」,令林天南訝異地從寶座上站了起來,劉晉元驚呼,道:「月如妹妹,小心!」

  李逍遙一揮衣袖,寶劍急轉了一圈,林月如整個身子頓時脫出劍氣包圍,也已經冷汗涔涔了,這正是「早服還丹無世情」一招。林天南原本也擔心剛剛女兒會被腰斬,但是見到李逍遙及時自己化招,沒傷到林月如分毫,才放下了心。

  林月如卻不知道李逍遙的劍法已經放過她好幾回了,怒喝一聲,反腕擰劍向李逍遙胸口刺去,李逍遙卻迅疾無比地反身嗤嗤嗤連刺三劍,一劍比一劍威力更強。「琴心三疊道初成」的劍氣,綿密無間,招招緊疊,林月如根本應接不暇,三招之中倒退了好幾步,越退越往擂臺邊緣,再退就要摔下去了。

  還沒站穩,李逍遙已手腕一振,長劍斜掠她的雙腿,林月如踉蹌一閃,站身不穩,跌倒在地。

  這時,台下反倒闃無人聲,千百雙眼睛都緊盯著臺上,不知道會有什麼發展。

  李逍遙的劍尖逼著倒在臺上的林月如,她完全沒有反擊的餘地。

  也就是說:她敗了。

  在五度招親,打敗過千百個挑戰者之後,她居然敗了。

  林月如還未反應過來,林天南已笑道:「如兒,你輸了。」

  聽林天南當眾宣佈,李逍遙收劍道:「承讓。」

  這時,擂臺下才響起一片喧喝及掌聲,也聽不清楚在叫些什麼,大概有的是替李逍遙叫好,有的是抗議比賽不公,還有的在猜到底這樣臨時插隊上去比賽的算不算?

  只見林月如呆若木雞,過了一會兒,才慢慢地拄劍站起。李逍遙本以為她一定會又冷不防地偷襲,因此暗自戒備,想不到林月如只看了他一眼,便默默地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隨手掠起鬢邊的一絲亂髮。

  林天南笑道:「呵呵呵……諸位,五度比武招親,今日終於有了結果,我林家堡明日起將席開三日,各位鄉親父老、武林同道務必賞光!」

  林月如腳一踩,嗔道:「爹,人家才不依呢……」

  但口氣中卻無怒火,反倒是滿腔嬌柔。

  林天南笑道:「哈哈哈!難得、難得,想不到你這個潑辣貨也會害臊!」

  林月如大發嬌嗔,身子一扭,便奔下了擂臺,一下子就不見人了。

  李逍遙還弄不清怎麼一回事,林天南已招手要他過來,拉住他的手,道:「少俠,您尊姓大名?」

   「我……我叫李逍遙……」

   「李逍遙,好名字。」林天南攜著李逍遙的手,對台下道:「諸位,此後這位李少俠,便是我林家堡的繼承人,我林天南的乘龍快婿!」

  此話一出,李逍遙大驚,只見人群中的趙靈兒臉色蒼白,瞪著一雙大眼睛望著臺上的李逍遙,似乎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李逍遙連忙對著她搖頭,又指指自己的心口,意思是:「我不會答應的,你放心!」

  趙靈兒見李逍遙的表情,便放下了心,勉強露出一笑,點了點頭,右手按在胸前,意思是:「我知道,我相信你。」

  他們兩個隔著千百人,無法傳話,然而心意兩通,舉手之間,便明白對方的意思。

  這時人群散了一些,可是還有很多人圍在擂臺下不想散去,議論紛紛。

  雖然有不少人覺得不服氣,但是,李逍遙的劍法出塵高妙,比林大小姐還要高明不知多少,台下之人也認為不可能勝過他,因此只敢不服氣地討論著,沒有人敢站出來再做挑戰。

  林天南故意和李逍遙在擂臺上多站這麼一段時間,就是要確認沒有人敢再上臺挑戰,更確立李逍遙的勝利者地位。過了一會兒,見到都沒有人不服叫陣,林天南才道:「李少俠,請至寒舍細敘,老夫我有不少話要請教。」

  李逍遙一直在注意著趙靈兒,見她已擠到前面來,便點了點頭,與林天南一同下擂臺,叫道:「靈兒妹妹!」

  趙靈兒上前,李逍遙便握住她的手,對林天南道:「前輩,我與趙姑娘是一路同行的。」

   「嗯?」林天南有幾分驚訝,隱約知道或許大事不會這麼順利,此地人多,他便只點了點頭,道:「趙姑娘與李公子既然同路,也是寒舍的貴客,請一起進來吧!」

  這回從大門堂堂而入,李逍遙才真正看清了什麼叫做豪門。不但一重一重的門庭深幽,而且處處都是景緻,氣魄宏偉的園林山水,襯著高門巨棟,連天空及遠山,都被烘托出一股磅礴的氣派。

  林天南與李逍遙等人進入偏廳,馬上便有許多俏麗的丫環服侍著,洗手送茶,並陳列上山珍海味,蘇州有名的蟹黃湯包、魚翅、裙邊、斑肝湯、蓴羹,滿桌羅列,光是看就會令人食慾大動,不知道該先吃什麼好。

  酒過三巡,林天南也已經觀察了李逍遙和趙靈兒好一會兒了,他們兩人沒有任何親密的舉動,不過看在老於世故的林天南眼中,卻也可以猜出兩人的關係。

  眼見李逍遙有意說話,林天南便先開了口,故意不提招親之事,笑道:「李少俠年紀輕輕,就有如此身手!劍法精妙絕倫,相貌亦是出類拔萃,竟能打敗小女。真是英雄出少年啊,呵……」

  李逍遙忙道:「晚輩只是僥倖,其實我無意……」

  林天南又岔開他的話,道:「對了!適才見你使出蜀山仙劍派的廬山劍法,想來你必是獨孤劍聖的弟子?呵呵,實在是太巧了,老夫和尊師是十幾年的拜把兄弟,算起來你還是老夫的世侄呢!」

  李逍遙也頗為佩服林天南能一眼看出他的武功來歷,道:「這是廬山劍法沒錯,可是……我沒聽過獨孤劍聖,不知他是……?」

  林天南道:「咦,不是他教你的嗎?那你劍法從何習得?」

  李逍遙道:「實不相瞞!晚輩因緣際會,得到一名醉道人點撥傳授。」

  林天南一聽,便哈哈大笑,道:「哦,那我瞭解了,想必是獨孤老哥的師弟酒劍仙教你的,對不對?」

  李逍遙更加佩服,道:「是,就是酒劍仙前輩,您怎麼知道?」

  林天南笑眯眯地說道:「否則也不會有別人了。他遊戲人間,從不收徒,竟會蒙他垂青,可見你資質非凡。」

  李逍遙道:「酒劍仙前輩僅傳授我這一套劍法,晚輩本想拜他為師,但未能如願……」

  林天南道:「雖然只傳了一套劍法,可是你觸類旁通,也很夠了。」

   「過獎了……」

  林天南道:「你學了蜀山派的劍法,也算是一家人啦!如果再學我林家的劍法及指法,那想必少俠您更會成為不世的高手。」

  李逍遙道:「您願意教我武功?」

   「呵,你是我林家的乘龍快婿,當然要將我畢生絕學,盡傳予你。」

  李逍遙忙道:「不,那是無意之舉,晚輩並不是為了這樣才上擂臺的……」

  林天南打斷了李逍遙的話,徑自道:「比武招親擂臺之上你既勝了如兒,自然就是我林家的女婿了。呵呵呵……我林家世代單傳,到了我這一代,只有月如一個女兒。月如自幼心高氣傲,不讓鬚眉,有時我也恍然以為她是個兒子呢!哈哈……唉,不管是兒是女,她都是要成家的,為了發揚我林家堡的威名,我也順著她的意思,找個武功比她高強的少年,只要人品端正,我就絕不偏私,不但要把月如許配給他,還要將武功盡傳予此人,免得我們林家在武林上的聲望沒落了……」

  林天南說個不休,李逍遙礙於輩分,也不能打斷他的話,只得不斷點頭稱是。殊不知他每點一下頭,趙靈兒的臉色就更蒼白一些。

  此時,劉晉元大步走入廳來,道:「世伯且慢!月如怎能嫁給他?」

  李逍遙也忙點頭,道:「是,劉兄說得對。」

  劉晉元又道:「我與月如青梅竹馬,為何世伯就是不肯允婚?」

  林天南道:「比武招親,擂臺勝負已分……」

  劉晉元道:「不,這不能算數!月如的終身大事怎可如此草率?您明知我不會武功,卻以比武來決定月如的婚事……」

  林天南道:「你不服氣嗎?你父親重文輕武,憑你一介書生,如何能繼承我南武林盟主之位?」

  劉晉元是不服氣,說道:「為了區區南武林盟主之位,世伯就要讓月如嫁給一個江湖無賴?」

  這話一說出口,就連李逍遙和趙靈兒都微微一怔,想不到昨晚還口口聲聲的「李少俠」,今天會一下子就翻了臉,變成「江湖無賴」了。

  林天南冷笑,道:「『區區南武林盟主之位’?呵,你若真的有心娶月如,為何不乾脆放棄你家的『區區尚書之位’,入贅我家?」

   「這……」

  林天南道:「晉元,你家重文,我家重武,本應互相尊重,不應該各自貶損才對,枉費你讀了一肚子的書,竟連這個道理都不懂?」

  劉晉元吸了一口氣,道:「可是……我和月如青梅竹馬……」

  林天南道:「若是月如願意嫁你,我並無二話,可你問過月如了沒有?月如又怎麼說?」

   「我……」劉晉元啞口無言,他也知道林月如根本就對他沒有一點情意,老是笑他缺乏氣概。在劉晉元心中,使刀弄槍,逞一時之勇,並不算有氣概,真正的氣概是運籌帷幄,安邦定國。他打從心底就看不起這些江湖人物。

  平時對林月如的嘲弄,他可以一笑置之;現在林月如卻被他所輕視的江湖人物奪走,他心中的不服氣就難以平復了。

  劉晉元看了看李逍遙,怒道:「哼!枉費我與你稱兄道弟,沒想到你居然橫刀奪愛……」

   「劉兄,這是誤會……」

  劉晉元不理他,對林天南道:「世伯,不管如何,我都非月如不娶!世侄馬上回長安,請我爹前來提親。世侄告退。」

  劉晉元轉身便大步離開,李逍遙本來還想叫住他,已被林天南的笑聲打斷了:「就這麼決定了!呵呵呵……李少俠……,希望你能入贅到我們林家,好繼承我林家的家業。」

  李逍遙道:「晚輩萬萬承擔不起!我與令嬡略有誤會,才上擂臺比試,並非為了招親,這事還請前輩三思。」

  林天南道:「難道少俠嫌棄小女?」

  李逍遙忙擺手道:「不,不是,而是在下尚有要事在身,婚姻大事並非兒戲,晚輩不敢輕言承諾,只怕辜負了小姐。」

  林天南皺眉道:「還有什麼事比娶妻重要?」

  李逍遙轉身看了看沉默不語的趙靈兒,更堅定了決心,才轉頭對林天南道:「我要帶著趙姑娘前往苗疆尋母,絕不可輕諾食言!」

  趙靈兒在桌下與李逍遙握緊了手,李逍遙發覺她手冷如冰,更加憐惜,對她輕聲道:「靈兒,一切尚未成為定局,你不必多慮。待我將此事交代清楚,我們即刻啟程。」

  趙靈兒低下了眼,只見她長密的睫羽輕輕顫著,不知在想什麼。

  林天南道:「李少俠,你擂臺奪魁,成為林家快婿,已是人盡皆知了,怎能一走了之?」

  李逍遙道:「我比武是僥倖得勝,而首要目的,也只想化解誤會,根本就未想到婚姻大事。林前輩,您通情達理,應能體諒晚生的立場。」

  林天南臉上不動聲色,問道:「入贅我林家,有哪一點不好?誰不知蘇州林家乃江南名門,雖稱不上富可敵國,但亦是一方豪賈。我女兒雖不是傾國美女,亦是花容月貌的閨秀。多少名門公子想娶都娶不到,諒你也沒理由嫌棄她!」

  李逍遙道:「富貴、美眷,是人人夢想之物。但是若取之不義,君子不為。如果晚輩為了這些,便放棄了自己的諾言,那麼林前輩得到的是一個輕諾寡信的女婿,又有什麼意思?」

  林天南道:「你的諾言以後再說,我問你,你執意不入贅,莫非你在家鄉已有妻子?」

  李逍遙道:「沒有,我尚未娶妻。」

   「那你跟趙姑娘,是情侶了?」

  李逍遙點了點頭,林天南微皺眉道:「那這位趙姑娘家在苗疆,她的父母可應允了沒有?」

   「還沒有,不過……」

  林天南道:「婚姻大事,應該由父母決定,沒有應允,趙姑娘與李少俠怎能算是夫妻情侶?這名分是絕對不通的!」

  李逍遙難以抗辯,林天南喻之以理之後,又動之以情,道:「月如一向眼高於頂,如今對你情有獨鍾,少俠何必再三推託?」

  李逍遙萬萬不相信林月如會對自己情有獨鍾,搞不好只是騙他入門,將來好惡整他而已,因此只能苦笑以對。

  趙靈兒聽了林天南的話,卻更是心頭沉重。她也感覺到:林月如是真的喜歡上了李逍遙。雖然林月如與李逍遙簡直是冤家路窄,動不動就吵起來,但是感情之事,本來就是奧妙難測的。說不定正因為這樣打打鬧鬧,林月如芳心已動。

  李逍遙無法與林天南再辯,想了想,只好道:「這……這件事來得太過突然,我尚未稟明家嬸,不敢私自婚娶。」

  林天南聽事情有了轉還餘地,便笑道:「說的也對!我馬上派人去請你嬸嬸過來,到時再談你入贅之事,你們二人就先在這住下來吧!」

  只要林天南不逼婚,總能解決問題的,李逍遙鬆了口氣,道:「謹遵前輩之意。」

  林天南笑著面向奴婢,道:「春蘭!替趙姑娘在西廂房準備一間客房,替姑爺準備東廂房。」

   「是。」春蘭應道,「趙姑娘,請隨婢子來。」

  趙靈兒望著李逍遙,眼中甚不願意。李逍遙對她使了使眼色,趙靈兒才憂悶地低下了頭,默然起了身,跟著婢女春蘭離開。

  李逍遙又被林天南留下來,東問西問的,好不容易直到黃昏,才得以脫身,被婢女秋菊帶到東廂房去歇息。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1-14 16:09:11

第十章 有女仳離


春蘭安頓好了李逍遙,恭敬地說道:「姑爺,您若是還有任何需要的,請儘量吩咐下人們,奴婢先下去了。」

   「這位姐姐,請問西廂房怎麼走哇?」李逍遙問道。

  春蘭微微一笑,道:「我可不知道。」

  說完,轉身便告退了。

  李逍遙有點心煩,春蘭是此地的婢女,當然不可能不知道西廂房怎麼走的,她這麼說,意思就是不讓李逍遙見到趙靈兒。

  李逍遙心煩地躺入床帳中,想道:「我用這個『拖’字訣,暫時封住了林堡主的口,他若是去請嬸嬸,嬸嬸也曾要我娶靈兒的,這倒不必擔心,不過……不知道會不會耽誤了時間?」

  就在他胡思亂想間,忽聽門外傳來輕巧的叩門聲,李逍遙一骨碌地起了身,提高警覺,搞不好是那個刁蠻千金來找麻煩的。

  李逍遙問道:「誰?」

   「是我。」

  門外是趙靈兒的聲音,李逍遙大喜,急忙開了門,讓趙靈兒進來。趙靈兒一進來便撲進他懷裡,默默不語。

  李逍遙抱住了她,道:「你怎麼找到這兒?怎麼了,怎麼一回事?」

  趙靈兒道:「我……我不要一個人住在陌生的大宅子裡,逍遙哥哥,我們走吧!」

   「我們這樣便走,不是太過於無禮了嗎?我們站得住腳,就要堂堂正正地走,既來之,則安之!」

  趙靈兒嘆道:「可是,我總覺得不大安心……」

  李逍遙笑道:「你別怕,我不會允諾婚事的。」

  趙靈兒道:「林大小姐美貌又富有,你為何不允?」

  李逍遙笑道:「哈,就算讓我當皇上,我都不會娶那個潑辣貨!」

  趙靈兒道:「萬一她對你百般溫柔聽話呢?」

  李逍遙道:「那太陽可要打西邊出來了,再說,她再怎麼溫柔,又關我什麼事?我只要靈兒溫柔聽話,便心滿意足了。」

  趙靈兒放心地依偎在李逍遙的懷中,道:「你可別騙我。」

  李逍遙笑道:「我可騙過你了?」

  趙靈兒道:「你說留下,我就留下。可是我不要一個人住在西廂房,我還是要跟你在一塊兒。」

  李逍遙還來不及回答,背後的門已被一腳踹開,門口正站著林月如,兩手抱胸,鄙夷地望著他們,道:「哼,我說大白天的關門做什麼,原來是幹這等勾當!真是不要臉!」

  李逍遙道:「我們又沒怎麼,你管得著?」

  林月如道:「你住在我家,我就管得著!」

  李逍遙道:「你以為是我想住的嗎?我是在等著離開,你最好現在就下逐客令,我求之不得!」

  林月如怒道:「我……你這個無賴,我,我……」

   「你怎樣?隨隨便便踹門而入,有這種規矩嗎?」

  林月如跺足道:「你這個小賊!我……我算栽了,你這樣羞辱我,根本是要讓我一世做不了人!」

  李逍遙道:「我哪有羞辱你?你別胡說八道。」

  林月如道:「你在擂臺上已經說了要娶我,又來跟這個丫頭勾勾搭搭,不是要讓我抬不起頭來嗎?」

  李逍遙道:「我在擂臺上,根本就沒說要娶你!再說,我認識靈兒在先,你呀,再怎麼排都排在後面!」

  林月如一聽,臉都白了,道:「你……你說什麼?」

  李逍遙道:「我和靈兒現在住在此地,是為了等你爹去請我嬸嬸過來,說明我和靈兒將成為夫妻,你別以為我是等著入贅!」

   「可是,你在擂臺上勝了我……」

   「那時我們怎麼說的?只說我勝了,恩怨就一筆勾銷,沒說我勝了就要娶你!」

  林月如好不容易才聽清楚李逍遙的話,她從小到現在,被父親捧在掌心疼愛有加,事事順心,從沒有人敢違逆過她,因此,見慣了客氣或卑屈的她,常覺得人人都很乏味。好不容易出現了一個敢與她鬥嘴、讓她覺得有趣的人,這個人卻不想與她在一起,實在教她難以接受。

  林月如深吸了好幾口氣,道:「你已經是公認的林家女婿了,你答應也好,不答應也好,總之從現在起,你就得聽我的!」

  李逍遙冷笑道:「我為何要聽你的?」

   「因為你是我家入贅的,以後你就姓林,不再姓李啦!」

  李逍遙道:「我始終姓李,我也不聽任何人的話。」

  說完,他便一攬趙靈兒,道:「靈兒,我帶你到街上逛逛……」

  林月如怒道:「不許你跟她這樣公然出雙入對,丟我林家的臉!」

  李逍遙道:「吵死了,靈兒,我們走!」

  趙靈兒嫣然一笑,輕身一點,便與李逍遙兩人躍上了房頂,朝外面奔去。

  林月如在地面上仰頭望著他們一下子就不見了,氣得嬌喘連連,一咬牙,也轉身奔了出去。

  趙靈兒與李逍遙一同落在市街上,才微笑道:「這下我可相信你了,小淫賊!」

   「怎麼連你也這樣叫我?」

   「你忘了你……」趙靈兒正要說她初上仙靈島時,把自己的衣裳藏起來之事,話到口邊,猛然想起:李逍遙確實忘了那些事情,便閉口不語。

  李逍遙道:「我忘了什麼?」

   「沒什麼。」趙靈兒強顏為笑,道:「你看,人好多,蘇州城真是熱鬧!」

  李逍遙也忘了剛剛的話,道:「蘇州已是兩千年的古城,什麼都有,又什麼人都出過,當然熱鬧。」

  趙靈兒道:「嗯,我在書上讀到過,說是伍子胥、朱買臣、白居易,都在這裡住過。」

  李逍遙道:「我倒是知道蘇州的寶劍與吳鉤最有名,幹將與莫邪夫婦就是蘇州的冶劍名匠。」

  趙靈兒笑道:「原來是刀劍之鄉,難怪蘇州的姑娘這般凶!」

  李逍遙哈哈大笑,道:「我說最凶的不是蘇州姑娘,是我們杭州姑娘!」

  趙靈兒疑道:「這怎麼說?」

  李逍遙道:「我們杭州出過一個名妓金玉奴,把負心漢打得殺豬似的叫呢!」

  趙靈兒笑道:「負心漢就該打!」

  李逍遙與趙靈兒兩人說說笑笑,已來到玄妙觀附近,這裡正是蘇州城中最熱鬧之地。此處之所以熱鬧,一來是因為廟宇多,舉凡三清殿、東嶽廟、星宿殿、彌陀閣、關帝廟等等,無不齊備。有廟之地,人必然多。其二,是附近的小吃多,到處是各種小吃的撲鼻香味,赤豆糖粥、豆腐花、酒釀餅等等攤子林立。第三是雜耍多,各廟宇前面就是一個小市集,江湖藝人謀生變戲法的、賣梨膏糖和膏藥的、耍猴吞劍的,光怪陸離,一整天玩下來都不會厭煩。

  兩人走到了一處茶樓上小坐一會兒,便聽見鄰桌的人在聊著:「聽說上個月,西邊的村子鬧蛇妖,不但搶走許多財物,還把張老頭的孫女兒給拐走了。」

  另一人道:「他那孫女才十六歲,可憐那張老頭年高七十了,爺孫倆一直相依為命。這下子張老頭可難過了……」

  趙靈兒低聲對李逍遙道:「逍遙哥哥,果然這附近是有妖怪的,難怪會有食妖蟲。」

  李逍遙咋舌道:「原來世上真有這種東西!」

  趙靈兒臉色有些怪異,卻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道:「這世上原本就無奇不有。」

  那桌的幾人還在討論,竟說到了林天南:「街坊鄰居一齊跑到林家哀求林堡主出面,林堡主便義不容辭,率十幾位壯丁前去除妖救人,結果,妖怪沒見著,卻折損七八條人命。」

  一人嘆道:「人力如何敵妖?我看,那林堡主也是不成的了。」

  又有一人道:「不過,還是別救回來的好!」

   「哦?為什麼?」

   「我聽說那蛇妖怪,生性淫惡,要是……姑娘落到了它手裡,就算救出來了,將來也不能做人啦!」

  那幾人搖頭嘆息,也有的點頭稱是。

  不知為何,趙靈兒越聽臉色越是難看,李逍遙注意到了,問道:「你怎麼了?」

  趙靈兒忙笑道:「啊,沒什麼,我們下去吧,樓下好像有人在說書呢,我沒聽過。」

  李逍遙道:「蘇州的說唱的確最有名了,我們下去聽聽。」

  他付了茶費,高興地拉著趙靈兒下去聽。只見說唱的一男一女正在說《西廂記》,兩人站著聽了一會兒,沒想到內容居然極盡露骨之能事,兩人聽得面紅耳赤,連忙走開,幾個聽書的男子笑道:「小子,帶媳婦聽小熱昏,害什麼臊?」

  小熱昏便是帶有色情意味的故事,兩人雖聽不大懂,但還是快步走開,相視一笑。

  又聽見有個攤位道:「公子,與媳婦好白相?」

  白相便是「玩」的意思,那位攤子主人問他們好不好玩,李逍遙轉頭一看,只見大大的木頭招牌上,寫著四個端正的大楷字「管輅神算」。

  李逍遙好奇地問道:「什麼是管輅神算?」

  算命仙見生意上門了,笑道:「只要二位隨便說三個字,我便能算出首判詞來,料定二位的未來,鐵口直斷,不靈免錢!」

  李逍遙道:「不靈免錢?這可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

   「好,你就幫我算算我最近的運氣如何?」

  李逍遙隨便說了三個字,那算命仙便算了算筆畫,加加減減,一面在一本破舊的書上翻著,一個字一個字抄下來,沒多久居然抄出了一首似詩非詩、似詞非詞的判語:「嗯,這個嘛……公子近期走桃花運了!女子為水,水載舟亦覆舟,公子千萬要謹慎,切記!切記!」

   「我有桃花運?」李逍遙望瞭望趙靈兒,心裡在想:「那朵桃花八成是靈兒,這算命的察言觀色,說了件早就有的事,就想嚇人?」

  算命仙又問道:「這位姑娘要不要也算一算?」

  趙靈兒道:「好呀!」便也寫了三個字。

  算命仙又是東加西減,又算出一首狗屁不通的判語來,目露驚奇,接著便仔細地端詳趙靈兒,過了好半天才道:「嗯……姑娘瑤光聚頂、靈氣逼人,人世少見。在朝必為帝后,在野亦為人傑……」

  李逍遙暗想:「好話誰不會說?再聽聽他鬼扯些什麼。」

  那算命仙眉毛一皺,道:「但……姑娘的眉宇之間,隱含煞氣,恐怕近日必有劫難!」

  李逍遙根本不信,道:「呸呸呸!鬼話連篇,什麼劫難,你要幫我們解除劫難,然後大敲一筆是吧?靈兒,我們走!」

  李逍遙一拉趙靈兒就走,算命仙側在背後道:「公子,公子,您還沒給錢呢?!」

  李逍遙轉身道:「你不是說不靈免錢嗎?」

  算命仙嘆道:「唉!貧道說的都是真話……」

  李逍遙與趙靈兒已經走遠了,路邊有一個賣胭脂水粉的攤位,擺著花花綠綠,爭奇鬥豔的妝奩之物,老闆高聲道:「公子,媳婦兒這麼美,給她買點翠花吧!」

  李逍遙原本對這些東西並不在意,現在身邊帶了個女子,心卻跟著細起來了,便拉著趙靈兒停步在那攤位前,道:「你看,這珠花美不美?」

  趙靈兒隨手拿著攤上的東西把玩,面帶笑意,更增嬌豔。

  趙靈兒笑道:「這粉好香,不過這麼白,真不自然!」

  李逍遙道:「卻嫌脂粉汙顏色,我覺得女子還是天然的好,你的膚色比這死白美得多呢!」

  趙靈兒笑道:「等到我人老珠黃,你就不會這麼說啦!」

  李逍遙道:「你喜歡什麼?」趙靈兒笑而不語,見她這嬌羞之態,李逍遙目動神馳,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在首飾中挑了老半天,才撿起一隻簡樸的銀釵,插在她頭上,笑道:「靈兒,這銀釵你戴起來一定很好看!我買給你!」

  趙靈兒忙解了下來,道:「可是好像很貴呢……」

   「話不能這麼說,女孩子就是要會打扮!」他轉頭對老闆道:「我要這隻銀釵。」

  那老闆道:「公子,您真有眼光!這隻釵子四百二十文錢,算你四百文錢就行啦!」

  李逍遙道:「才減個二十文,太不夠意思,算兩百文得了!」

  老闆忙道:「公子,四百文是沒本啦,您這價殺太凶了,抬抬?」

   「你們蘇州人最會做生意,我還想兩百文可是說多了呢。」

  李逍遙可是被李大娘一手訓練出來的,要討價還價,功力不在話下,再說,蘇州人做生意原本就是出名的會抬價,李逍遙直接對半殺,還算是懂行情。趙靈兒不懂的這些庶民的生存之道,在旁看得目瞪口呆,不好意思地一拉李逍遙,道:「逍遙哥哥,這……我不要也沒關係……」

  此時,突然一陣嬌脆的聲音道:「五百文,我要了。」

  李逍遙與趙靈兒轉頭一看,不是林月如是誰?

  林月如丟了一小錠銀子,便拿了髮釵,勝利似的對他們一笑,那老闆收起銀子,賠笑道:「這位姑娘真有眼光,您這麼美麗,配上這髮釵,那可是錦上添花,美得不得了!」

  林月如冷笑了一聲,道:「是嗎?我說這種白相家什,有什麼好?破破爛爛,送我都不要呢!」

  說著,竟手中柔勁一吐,將那銀釵折彎了。

  李逍遙冷笑道:「居然有人花五百文買破爛,這才是真正好笑!」說著便一拉趙靈兒的手,道:「別理她,我們走。」

  林月如氣得一跺腳,道:「你給我站住!」

   「誰理你!」

  兩人拉著手走了,林月如索性跟了上去,李逍遙和趙靈兒走了一會兒,回頭一看,林月如還在身後不遠,好像在隨便看東西的樣子。

  李逍遙道:「餵,你跟著我們做什麼?」

  林月如雙手叉著腰,道:「這路是你家開的嗎?我高興走,你管我?」

  李逍遙道:「你愛跟就跟!」

  說完,便假做不理她,和趙靈兒兩人說笑著,隨便走走看看。不過身後跟著一個人,總是有點不大自在。

  見趙靈兒有些累了,李逍遙張望了一會兒,道:「前面有間賣酸梅湯的,我們去坐一坐!」

  趙靈兒微笑道:「好。」

  兩人走進店中,才一坐定,林月如也大步進來了,徑自坐在靠窗的座位,一拍桌面,道:「小二!」

  店小二見她衣著華貴,氣派非凡,連忙迎了上來,反而沒有先招呼先她一步而來的李逍遙和趙靈兒。

  店小二道:「小姐用點什麼?」

  林月如道:「你們這間店裡有什麼?」

  店小二道:「我們店裡最有名的是酸梅湯、烏梅汁、桂圓紅棗茶,還有豆沙包、花生飴……」

  林月如冷笑道:「就這些?」說完,取了一錠銀子,問道:「這可以買多少?」

  店小二笑道:「這啊?這枚銀成色好,大約有一兩,我們店裡全都賣給你,也還要找你一半啊!」

   「不用找了,你們店裡今天的東西,本姑娘全都包了!」

  李逍遙看著實在氣不過,起身拉著趙靈兒道:「咱們走!」

  林月如氣憤地站了起來,便要追出去,店小二道:「姑娘,您買的東西……」

   「全給我倒進水道裏!」林月如怒道,便頭也不回地走出店門。

  見到李逍遙與趙靈兒拉著手,氣氛溫馨地慢慢走著,她更是氣得胸中有如火燒,但是不知怎樣,這種氣憤裡,卻帶著一種教她無法呼吸的難過,好像小時候受了委屈,忍不住便想投入母親懷裡大哭一場,那種帶著幾分酸楚的心情。

  自從母親去世之後,便沒有人這麼樣地疼愛自己,父親雖然極為寵她,但是父親的寵,與母親那像是熨著她的心腸的溫柔、貼心,是全然不同的。因此,多年以來,林月如已經忘了溫暖纖細的感情表現,只會直來直往,想笑就笑,想生氣就生氣。

  林月如咬著牙跟在他們身後,李逍遙這回帶趙靈兒進了一間大飯鋪,想:「你林大小姐再有錢,也不能出手就包下一間飯店整天的東西吧!」

  他們兩人一坐下,林月如後腳便跟了進來,徑自坐在他們附近的一個大桌。

  店小二忙上前道:「小姐,這一桌是給十個人用的,您換個雅座如何?」

  林月如伸手一拍,將一錠大銀子放在桌上,怒道:「我就要這桌!」

  那店小二見她出手闊綽,不敢怠慢,道:「是,是。」

  這間飯鋪不小,跑堂的就有好幾個,有人招呼了李逍遙和趙靈兒,他們點了些蘇州有名的小點心,又叫沏上一壺好茶,這才放下了心,林月如應該是玩不出什麼花樣了。

  不料等他們回頭一看,林月如桌上竟已送上了一大堆山珍海味。

  趙靈兒低聲問道:「她吃得了這麼多嗎?」

  李逍遙道:「別理她,這個燒賣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你嘗嘗看。」

  趙靈兒吃了一點,雖覺沒什麼特別,但是難得的是李逍遙的溫柔體貼,便笑著點點頭,道:「真好吃。」

  大桌的林月如來了一小塊炒鱸魚片,只吃了一口,便呸地吐了出來,道:「這是什麼東西?難吃死了!」

  趙靈兒望著她,李逍遙有點兒生氣起來了,旁邊有一桌這樣的客人,誰還吃得下?

  接著林月如又舀了一匙菰菜羹,只喝了一點點,便皺眉道:「呸呸呸!這種菰菜根本不能吃!」

  她吃一樣,挑剔一樣,簡直是把這間店說得一無是處,李逍遙冷笑著,暗想:「這不是財大氣粗嗎?看一會兒人家廚師怎麼教訓你!」

  果然,沒多久這間店的廚師便氣沖沖地走了出來,見到林月如一個小姑娘,點了這麼一大桌,每樣都只動了一口,一臉不屑地在喝茶清口,氣得臉都紅了,道:「這位姑娘,您看不起我的廚藝,可以到別處吃去,不要在此地暴殄天物!」

  林月如哼了一聲,道:「你是這裡的廚子?你還有臉出來丟人現眼?暴殄天物的是你不是我。」

  廚師道:「你說什麼?」

  林月如道:「別的不說,你把這斑肝湯做成這樣,不是暴殄天物嗎?」

   「好,我倒要聽聽你怎麼個不滿意!」

  林月如道:「你把斑魚的肉跟肝,味兒都混在一起,這怎麼吃?只能拿去餵豬!」

  那廚師道:「斑魚本來就是去皮穢之後,以雞湯一起煨的,有什麼不對?」

  林月如道:「你怎麼不將魚去了皮穢,先去了魚骨,把肝肉分開,肉用雞湯單獨煨,肝下酒三分,然後以別的鮮雞湯慢火煨起。再以二分水、一分秋油,煮熟了斑魚湯,然後下肝,再佐以火腿、鮮筍、香菇,起鍋時才下薑汁蔥段,這是不是比較入味?而且這樣的話,魚肝金黃,浮於水面;魚肉雪白,與紅色的火腿、青翠的綠蔥相映,不是好看好吃得多?」

  那廚師一愣,道:「這……」

  林月如又指著那盤名貴紅豔的絨螯蟹,道:「還有,你將這蟹水蒸了就拿出來混?送給我都不吃!」

  廚師的口氣已有點鬆動,道:「古人說『蟹宜獨食,不宜搭配他物’,因此這上好的蟹王蒸熟了,只能醮點薑末香醋而食,有何不對?」

  林月如冷笑道:「真是小家小戶之見!蒸蟹大有學問,得先將蟹在清水中養一刻鍾之後,洗淨了全身,然後,教你個訣竅!在腹田中塞入薑片,才曲起蟹腳,綁緊了入鍋蒸熟!這樣的味道方能托出蟹肉鮮美來,而且能保留蟹黃的甜美,而去其異味。」

  那廚師聽了這個竅門,大喜過望,道:「是,是!小姐說得對。」

  趙靈兒忍不住對李逍遙笑道:「林小姐懂得真多。」

  李逍遙道:「別理她,讓她說去,咱們吃咱們的。」

  其實,李大娘家世代禦廚,可說是真正天下一等一的大師,對於這些料理的處理方法、美味訣竅,李逍遙自小耳濡目染,知道的不會少於林月如。但是他生性豁達,從不挑剔別人的做法。見到林月如這樣的招搖,更加看不順眼。

  林月如氣憤地一瞪他們,道:「哼!富過三代才懂得吃,貴過五代才懂得穿,這種平民百姓吃的東西,粗劣不堪,怎能入得了口?」

  廚師更是面紅耳赤,李逍遙冷冷地說道:「你既富又貴,幹什麼來這裡灑錢找氣受?」

  林月如見李逍遙理她了,姿態又高了起來,道:「我只是想看看你們兩個,興高采烈地出來玩些什麼,真的這麼好玩?結果啊,想不到這麼無聊乏味!」

  李逍遙道:「是啊,你怎麼不去找劉公子晉元兄?他也是個貴公子,跟你應該玩得起來,也不必在這平民百姓的地上張揚討氣!」

  林月如怒道:「你沒事幹嘛把我跟那個膿包扯在一塊兒?」

  眼看兩人又要吵起來,趙靈兒起了身,道:「林小姐,你別生氣,不如過來跟我們一塊兒用點心吧!」

  李逍遙叫道:「誰要跟她一桌?」

  林月如也叫道:「我才不稀罕呢!」

  趙靈兒走了過去,溫柔地拉起林月如的手,道:「如果這麼多東西你都不愛吃,那麼我們坐一塊兒,或許就覺得好吃了。我以前吃不下東西時,我姥姥就會和我說笑,說著說著,不知不覺就吃了許多,有人陪著,吃東西才香呢。」

  林月如一怔,甩了她的手道:「我……我不要你同情我!」

  但是,話才說完,卻突然間哽嚥了,眼淚也流了下來,林月如趴在桌上哭了起來,道:「我不要你同情我!我恨你這樣!」

  趙靈兒道:「我……我不是同情你,逍遙哥哥老是在激你生氣,所以我很想賠個不是,我若是不夠資格,就叫他來向你賠罪,是他不對。」

  李逍遙本來十分不服,可是他也沒想到林月如會哭了起來,不禁有點手忙腳亂,道:「好了,你別哭了,我……哎,是我不對,我亂說話,可以了吧?」

  林月如擦了擦眼淚,怒視著李逍遙,道:「我才不稀罕你道歉!」

  趙靈兒硬是把林月如拉到他們這個小桌來,道:「常說一笑抿恩仇,又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幹嗎吵架呢?逍遙哥哥,你的嘴這麼尖酸,我也會怕!」

  李逍遙悶哼了一聲,道:「你倒幫起外人來了?」

  趙靈兒嘆了口氣,道:「我們三個,一姓李,一姓林,一姓趙,都是天南地北,合得來便是一家人,合不來便是外人。我不喜歡這樣吵吵鬧鬧的,有話就好好地說,不是很好嗎?」

  林月如反而不好意思了,低聲道:「嗯……靈兒姑娘,你今年多大了?」

  趙靈兒道:「我十六了,你呢?」

  林月如道:「你小我兩歲,靈兒妹子。」

  趙靈兒喜道:「那我便該叫你聲姐姐。」

  林月如近看趙靈兒,才驚於她如此的美貌,道:「靈兒妹妹,你……你長得真俊,人品又好,怎麼跟這個小賊在一塊兒,真是不配!」

  李逍遙道:「餵,這一回我可沒惹你,是你先挑戰火的!」

  林月如瞪他,道:「誰叫你要把我跟劉晉元說在一起的?」

  趙靈兒忍不住笑了,道:「你們兩個,怎麼一交鋒就是吵?聽說這也是要修好幾輩子的呢!」

  李逍遙一翻白眼,道:「有這輩子就夠了,我還跟她認識幾輩子?倒了幾輩子的黴啊?」

  林月如道:「謝了!這也是我要說的呢!我認識你,真是三生有幸,這輩子不幸!」

   「你……」

  趙靈兒笑道:「我知道了,你們前幾輩子,都是說相聲的搭檔!啊……」

  李逍遙和林月如還要再吵,話到口邊,果然覺得兩人的吵法簡直是在說相聲,忍不住都同聲一笑。

  直到夜裡,三人才有說有笑地回來,見到他們三人居然氣氛如此和洽,林家的僕人婢女都十分意外,不知道究竟怎麼一回事。

  回來時趙靈兒已顯得十分疲憊,林月如被林天南叫去了,便只有李逍遙照顧著趙靈兒。

  趙靈兒被婢女們服侍上床之後,李逍遙坐到了床邊,道:「你怎麼了?看你臉色似乎不太好。」

  趙靈兒道:「我……胸口很悶,頭有點疼,不過不礙事的……」

  李逍遙摸了摸她的額頭,是有點兒燒,急道:「哎呀,病了可就不好了。」

  趙靈兒仰著臉望著天花板,不知在想什麼,一會兒才轉頭道:「逍遙哥哥,你還記不記得姥姥死的時候對你說的話?」

  李逍遙柔聲道:「我怎麼會忘呢?你放心,我會照顧你,直到找到你娘為止,我答應過的事,絕不反悔!」

  趙靈兒:「可是……」

   「嗯?你想說什麼?」李逍遙問道。

  趙靈兒道:「可是,如果……我是……」

   「是什麼?」

  趙靈兒欲言又止,道:「我也不知道,這兩天,我心裡總是怪怪的,好像……變成了不是我自己,我也不知道是怎麼了……」

  趙靈兒突然眼泛淚光,李逍遙驚道:「你真的這麼不舒服嗎?我馬上請林前輩替你叫個大夫……」

  趙靈兒拉住李逍遙,道:「不,不必了,我不是身體不舒服,是……心裡害怕,逍遙哥哥,你再說一次……」

   「說什麼?」

   「說……說你不會離開我,不會讓我又變成一個孤單的人。」

  李逍遙俯下身來,輕吻了她一下,才道:「我絕對不會離開你,不會讓你孤單一個人的。」

  趙靈兒蒼白的臉露出了一絲不安的微笑,道:「這樣我就好多了。」

  李逍遙只當她是女孩子的多心與多愁,不以為意,道:「嗯?那就好,別胡思亂想了,真是個傻丫頭!早點睡,明天一早我再陪你去街上玩!」

  趙靈兒握著李逍遙的手,慢慢地閉眼睡了下去。

  直到趙靈兒睡著了,李逍遙才慢慢抽出手,伸了個懶腰。本來他想像平常那樣,和趙靈兒共處一室,可是後來想想,這畢竟是在別人家裡,自己和靈兒難說是將來的夫妻,現在也還沒成婚,名不正言不順,還是守個禮法,較為妥當。

  李逍遙悄然起身,走了出去。

  丫環秋菊迎上前來,道:「姑爺,老爺請你去一趟。」

  李逍遙道:「請帶路。」

  秋菊帶李逍遙步至前廳,前廳的人不少,除了一些清客之外,管家也在,林天南和一名布衫老頭正在談話,像是十分投機。

  見到李逍遙,林天南便笑道:「賢婿,快來!告訴我你的生辰年月。」

  李逍遙道:「我是乙丑年臘月十九辰時出生的。」

  那名布衫老者掐指算了算,便拱手笑道:「恭喜老爺!李公子和令千金乃是人間雙璧、佳偶天成呀!依二人的八字看來,絕對是兒孫滿堂,大富大貴!」

  林天南笑得合不攏嘴,道:「真是太好了,太好了,林忠,帶先生到帳房取款領賞!」

  林忠道:「是,老爺。先生,請跟我來。」

  那算命先生稱謝不已,跟著林忠離開了,一群清客們紛紛向林天南道喜,林天南撫著須,笑道:「呵呵呵……我就知道,我一見李少俠,就感到有緣!」他轉看李逍遙,一手按著李逍遙的肩,道:「賢婿,我林家人丁單薄,往後就要靠你和如兒,多多替我們林家添壯丁啦!哈哈哈……」

  李逍遙又窘又為難,只想問他到底派人去見嬸嬸了沒有?他感到再這樣待下去,搞不好林天南已經自我催眠,認定他是女婿了!到時候就算嬸嬸說不許,或許林天南也聽不下去。

  一名美貌的丫環上前道:「稟老爺,小姐請姑爺去一趟。」

  林天南指著李逍遙,轉身對清客們說道:「你們看看,有緣了不是?這麼對眼,難分難捨的,就不想理我這個老爸爸了。」

  眾清客們也笑道:「林老爺,你是貌似不豫然,實乃深喜之!」

   「您又得了個半子,天幸之,天幸之!」

  林天南見李逍遙不安的樣子,擺手道:「去吧,我這老傢夥不佔你們年輕人的時間了。」

  李逍遙道了聲告辭,由那丫環領了下去。

  那丫環將李逍遙帶到一泓池水邊,天上月明如勾,倒映在水池裡,特別清雅。

  水池旁花香瀰漫,李逍遙轉頭望去,便見到一座纏著花蔓的小亭子中,一道纖纖身影,正坐在裡面。

  那丫環夏竹笑道:「姑爺,小姐在玫瑰亭中等你呢,還不快去!」

  李逍遙應了一聲,走上前去。

  整座涼亭外,種滿了一畦一畦的各種玫瑰花,有些則是薔薇,攀著涼亭生長,在月光下,美得近乎神秘。兩名小婢提著燈籠照路,李逍遙步上石階,抬頭一望,不禁怔了。

  林月如細心梳妝打扮過,身上穿著輕薄的羅衫珠裙,長長的秀髮挽成危髻,她嬌羞地微微別過了臉,發上的步瑤輕輕晃動著,燭光的金燦照在她的臉上,更增添了華豔。

  李逍遙沒想到她如此之美,一時之間,真的是目瞪口呆。白天那個穿著青衫武靠、頭髮隨便束起的姑娘,細心打扮之下,竟然嫻雅溫文,高貴無比。

  李逍遙一句話也不說,林月如先自不好意思,道:「李逍遙!你說我這身衣裳好不好看?」

  她這一開口,李逍遙才確信她還是白天那個林月如,只不過實在太震驚了,因此有些愣愣地說道:「喔!好看,好看……」

  林月如嗔道:「就這樣子而已嗎?人家可是好不容易才穿一次呢!」

  李逍遙抓了抓頭,道:「嗯……那就是……非常的好看。」

  林月如笑了,她笑時更加地嫵媚,更讓人心動。

  李逍遙道:「林姑娘,我能否私下問你一個問題,請你老實回答我。」

  林月如道:「說啊!什麼問題?」

  李逍遙道:「你當真想要嫁給我?」

  林月如習慣性地揚了一下頭,道:「不是我嫁給你,是你入贅到我們林家。」

  李逍遙苦笑道:「不是指這個,我是指比武招親太草率了,這門親事不一定要算數。」

  林月如笑道:「沒關係,我爹說了就算!」

   「這……其實我今天上擂臺與你比武,只是想化解私怨,從未想過招親什麼的……」

  林月如笑道:「誰叫你要打贏我!現在全蘇州的人都知道你是林家的新姑爺了,難道你想賴帳不成?」

   「可是,我們認識才不過兩天……」

  林月如臉色微變,道:「你百般推託,說了半天,原來你討厭我!」

  李逍遙忙道:「不,不是這個意思,而是……我總覺得這樣太隨便了……」

  林月如臉一沉,道:「我才不是隨隨便便的人呢!我在做什麼,心裡清楚得很!」

  李逍遙嘆道:「我總覺得不大對,你該不會是為了昨天的事,還懷恨在心,故意捉弄我吧?」

  林月如忍不住笑了,道:「你怕我捉弄你?嘿,那也說不一定嘍!」

  其實,李逍遙還寧願林月如是在捉弄他,而不是真的要與他成親,否則,趙靈兒該怎麼辦?李逍遙也知道林月如不是壞人,實在不想讓她傷心。

  在李逍遙沉吟之時,林月如已道:「你瞧,我們家的花園很漂亮吧?在全蘇州城就屬我家的庭院是最大的呢!」

  李逍遙正要說話,遠方忽然傳出一聲尖叫。

  接著,便有人叫道:「老爺,老爺,快來人呀!」

  林月如驚道:「是冬梅的聲音!」

  她躍出涼亭,朝聲音傳來的方向奔去,李逍遙也緊跟著,沒多久,許多持著火把與燈籠的家丁們都聚來了,只見一個人不停尖叫著奔跑出來。

  林天南不知何時已來了,大聲道:「冬梅!在吵鬧什麼?」

  那丫環冬梅撲通跪在林天南面前,不停發抖,道:「有……有妖怪,西廂房裡有妖怪,好可怕……」

  林天南沉著臉道:「妖怪?竟然敢在林家堡作亂!」

  冬梅抖個不停,道:「真的,真的有妖怪,在……在趙姑娘的房裡有妖怪!」

  李逍遙大驚,林月如也道:「靈兒妹妹在房裡嗎?那可糟了!」

  林天南轉身對管家道:「林忠,快去召集家丁,切記多帶些火把!」

  林忠連忙應了一聲,轉身離開大廳。

  李逍遙早已不管眾人,往西廂房的方向奔去,卻沒注意到林月如也跟著過來了。越接近西廂房,騷動就越來越大,好幾個驚慌的丫環,邊走逃邊嚷叫著。

  李逍遙奔至西廂外,林月如一把揪住了一名婢女,喝道:「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婢女顫聲道:「是……是只半人半蛇的妖怪,就在……廂房裡面……」

  李逍遙問道:「靈兒,靈兒人呢?」

  婢女道:「沒見到趙姑娘……」

  李逍遙就要往內衝入,卻被林月如拉住了,道:「別去!」

  李逍遙道:「靈兒一定在裡面,我去救靈兒出來!」

  林月如道:「等一等,現在進去很危險,裡面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我已經叫人去取燈火了。」

  李逍遙道:「我等不了!」便要往內衝,幸好此時家丁已經將火把送來,林月如接了,道:「好,我跟你進去!」

  林月如與李逍遙快步奔入西廂,幽幽暗暗之中,兩人快步奔入趙靈兒休息的房間內,只見前方有個隱約的身影,在地上盤旋蠕動。

  李逍遙喝道:「何方妖孽,竟敢在此撒野,還不束手就擒!」

  林月如拉住了李逍遙,道:「李大哥,等一下!」

  那巨大的蛇影扭動著,頭部轉了過來,突然間筆直飛衝向李逍遙與林月如的方向,林月如驚呼了一聲,那巨蛇已淩空飛出,一下子就不知竄向何方了。

  李逍遙叫道:「靈兒!靈兒,你沒驚嚇到吧?」

  但是房裡已無人聲,林月如走至桌前,以手中火把點起了燈,瞬間房內燈火通明,李逍遙掀被一看,大驚失色,床上還有微溫,但趙靈兒已經不見了。

  李逍遙叫道:「靈兒!」

  林月如也繞過屏風,見到床上空無一人,不禁若有所思。

  李逍遙急道:「靈兒不見了,會不會是被蛇妖抓走了……」

  林月如柔聲道:「不會的,我叫人再找找,也許是為了躲蛇妖,逃出房間了。」

  林月如這麼說,李逍遙才略為放下了一點心。

  林月如轉頭對在門外探頭探腦的婢女們道:「還不去找人?叫所有的人都去找,城裡找不到就到城外去找,翻遍全蘇州也要把靈兒妹妹找回來!」

  這時,林天南卻大步走了進來,道:「不必了!由她去吧!」

  李逍遙一怔,林天南揮了一下手,要所有的丫環家丁們離開,臉色沉重地坐了下來。

  林月如道:「爹,為什麼……」

  林天南鐵青著臉道:「你們自己問問冬梅吧!是她最先發現妖怪的。」林月如望向怯怯地站在林天南背後的丫環冬梅,道:「冬梅,妖怪從哪跑進來的?趙姑娘又到哪裡去了?」

  冬梅小聲發著抖道:「奴婢正在打掃房間時,突然……聽到趙姑娘的慘叫,就急忙趕過來,就看到……看到……」

  李逍遙急問道:「你看到什麼!」

  冬梅聲音更低了:「看到床上有只蛇妖,那蛇妖……好像是……是趙姑娘……」

  李逍遙怒道:「你胡說!」

  林月如也道:「冬梅,你不可以亂說,趙姑娘怎麼會是蛇妖?」

  冬梅道:「我看到……看到蛇妖的臉,那個蛇妖的上半身是人身!」

  林月如也沉默了,她所見到的蛇妖上半身確實是人,而且,林月如也真的看見了蛇妖的面孔,李逍遙叫著靈兒時,她看見蛇妖回過頭來,眼中含淚,淒楚地看著李逍遙。

  但是,林月如不願肯定,寧願相信自己看錯了。

  冬梅繼續說道:「那蛇妖的面貌,很像……不,就是趙姑娘!然後,突然一陣狂風把燭火都吹滅了……」

  李逍遙道:「我不相信!靈兒不會是蛇妖,這件事我自會查清楚,沒有找到靈兒我是不會回來的!」

  李逍遙說完,便推開眾人,往外奔去。

  林月如阻止不及,急忙回頭對冬梅道:「你是不是嚇昏頭了?怎麼可以胡言亂語,誣賴趙姑娘?」

  冬梅跪下道:「冬梅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欺騙小姐!」

  林天南沉聲道:「哼!真是看走了眼。想不到李逍遙竟然跟蛇妖是一夥的!」

  林月如道:「這不可能,爹,這一定有誤會!」

  林天南負手道:「如兒,別多說了,這件婚事就此取消,林家絕不與邪魔歪道來往!」

  林月如道:「我不要!既然爹許過婚,怎可出爾反爾?」

   「哼,婚事還沒辦,不算出爾反爾。如果李逍遙是蛇妖的同黨,我不但取消婚事,還要追殺他!」

  林月如道:「若是誤會呢?我相信趙姑娘絕對不是蛇妖,她在林家出事,我就有責任將她尋回,更何況,如果讓人知道新姑爺出門找其他姑娘,我的臉往哪裡擺?」

  說完,林月如轉頭便往李逍遙離開方向奔去,林天南叫道:「如兒!你回來!」

  林月如只回頭看了林天南一眼,便頭也不回地奔了出去。

  林天南呆了半晌,只能搖頭浩嘆,喃喃道:「唉,女兒大了,留不住了……」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1-14 16:09:38

第十一章 魅影蛇蹤


   李逍遙一路奔了出去,不知要奔多遠,過了許久,才停在一處破舊的牆前,停了下來。但見天上寒月孤冷,四周荒草廢墟,只有自己一個人,孤單無援。

  李逍遙突然坐在地上,想到:「靈兒……靈兒怎會被蛇妖抓了去?我該從何找起才是?」

  他一個人坐在這荒村之中,全無主意,回想起方才靈兒的神情語態,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勁,他獨自想了一會兒,越想越是生氣:「哼,那丫環說什麼蛇妖是靈兒,根本是胡說八道,一定是林天南叫她說的,就是為了讓我死心,我才不相信呢!」

  這時,山路的盡頭傳出了一聲輕笑。

   「靈兒!」李逍遙忙叫著,還以為趙靈兒果然躲到這裡來,故意騙得自己團團轉。

  依然四下無人,李逍遙叫道:「靈兒,你出來,別鬧了,你不喜歡住在林家,咱們就一塊兒走,別管什麼對啊不對的了……」

  那聲輕笑悄然不見,李逍遙孤疑地站在原地,抓了抓頭:「難道是我的錯覺?」

  輕巧的腳步聲傳了出來,李逍遙轉頭一看,方才傳出笑聲的方向,正站著林月如。她已經換上平時的裝束,頭髮也依舊束在腦後,抱著胸看著李逍遙。

   「是你啊……」李逍遙有些失望。

  林月如正山路前方望著他,神情有些陰鬱,隨即一挑長眉,道:「是我,怎樣,夠失望了吧?」

  李逍遙轉身便走,不欲理她。林月如在背後跺著腳道:「餵,你就這樣摸著鼻子走了?你的心肝寶貝靈兒不見了,夠你傷心的了,活該!」

  李逍遙轉身怒道:「要幸災樂禍只管去,我可不想理你!」

  林月如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道:「我幸災樂禍?有人這麼巴巴地追來幸災樂禍的?你這樣不識好人心,到時就永遠找不到你的靈兒,讓你自個兒哭死,我也不管!」

  李逍遙站定了,轉身瞪著她,道:「你到底想怎樣?蠻不講理!」

  林月如恨恨地說道:「是,我就是又醜又凶,不像你的靈兒又美又溫柔,我說的話全是狗屎,你不屑一顧就算了,讓你自己去亂找,找一輩子!」

  李逍遙聽出點不對來,道:「你在說什麼?幹嗎扯這美啊醜的?」

  林月如一踢地面上的石頭,叫道:「你明明說過我又醜又凶,我就是這樣,就是幸災樂禍的壞女子!」

  李逍遙愣了愣,道:「我哪有說你又醜又凶?你發神經了嗎?」

  林月如瞪視著他,咬緊了唇。李逍遙拚命地想、用力地想,說她凶是已經說了幾萬遍了,可是李逍遙真的不記得說過她醜,事實上她不但不醜,還有著傾國之貌。

   「我……我真的說過?」李逍遙被她看得也有點心虛了起來。

  林月如只是板著臉不說話,李逍遙道:「我絕對沒有說過!萬一……嗯,不小心說了,那我跟你道個歉,對不起啦!」

  李逍遙便要離去,林月如又叫住了她:「喂!我再問你!」

  李逍遙急著找趙靈兒,有些不耐煩地停了下來。

   「我問你,我……我真的很醜嗎?」

  李逍遙道:「你別亂想,沒有的事,你美極啦!」

   「你不是騙我的?」

   「我幹什麼騙你?你去問劉晉元,他會把書上全部的句子搬下來稱讚你!」

  林月如微微一笑,道:「我就信你一回。呵,你這個呆瓜,三更半夜的,打算從何找起呀?」

  李逍遙道:「你說什麼?」

  林月如玩著頭髮,笑道:「我問你,要從何找起靈兒妹妹?胡奔亂撞,跟條傻狗似的。」

   「你怎麼……」李逍遙本來氣她這樣奚落自己,卻突然想通了,道:「你要幫我找靈兒?你知道她會上哪兒?」

  林月如故意看著別的地方,高高在上地說道:「這個嘛,看你怎麼求我嘍!」

   「我……唉,我謝謝你。」

  林月如道:「你也別謝,我可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靈兒妹妹!好歹她是在我家失蹤的,道義上我有責任把她找回來。」

  李逍遙既驚訝又感激,這回是真心誠意地說道:「謝謝你。謝謝你,林姑娘,我從不知道你是這樣一個熱血心腸的好女子。」

  林月如臉色又一變,道:「難道你就只會叫我林姑娘?」

  李逍遙心裡想:「我還差點說溜了嘴,叫你刁蠻小姐呢!」他當然不會說出真心話,笑問道:「不然該怎麼叫你?」

  林月如道:「我也不要你叫我姑奶奶,佔你這個便宜,半點意思也沒有,算了,你大我一歲,我委屈點叫你聲大哥,那你看你該怎麼叫我?」

  李逍遙道:「月如妹子,這樣對了吧?」

  林月如嫣然一笑,看起來十分開心,李逍遙不知道為何改了口,她就這麼高興,更是覺得女人心實在難懂。

  李逍遙道:「月如妹子,這一帶你熟,依你看,抓走靈兒的妖怪會往哪去?」

  林月如張望了一會兒,略一沉思,道:「嗯……前面不遠處有座隱龍窟,聽說洞窟內深處住著一群蛇妖,常在附近出沒,有不少年輕的少女被他拐到洞中,下落不明。」

  李逍遙道:「我白天聽人說過,林堡主還曾經帶人去除妖,對不對。」

  林月如點了點頭,道:「是啊,我爹多次招募志士進入洞內除妖,可是都沒有成功過,還死傷了不少的人。我好幾次想跟去看看,我爹都不讓去,說什麼……對女子名聲大有妨礙。又說:不是我武功不夠好,而是萬一蛇妖死在我手裡,人家傳出去說:『林家閨女殺死了蛇妖。’不免就聯想到一些骯髒事上頭去。可是,哼,我爹找的那些勇士根本都不濟事!」

  李逍遙有幾分無奈,林天南的考慮確實也對,不過未免太偏袒女兒了些。

  林月如又道:「唉,就因為我爹對蛇妖恨之入骨,才會說出誤解趙姑娘的話來……」

  李逍遙道:「你帶我到隱龍窟,等我找到靈兒,就可以證明靈兒絕對不是蛇妖,也就可以讓林堡主明白了。」

  林月如一點頭,在前面帶路,李逍遙緊跟著她,走出了約莫六七裏的路,四周漸漸只有林木幽藤,半點人聲都沒有,兩人的腳步聲顯得十分突兀。

  古柏重疊的森林中,隱約發出一點幽微的燈光。

  李逍遙與林月如都見到那搖曳模糊的微光,在黑暗潮濕的林地中,散發出一點點人世間的溫暖。

  但是,李逍遙有點懷疑:在這種深山,怎麼會有人家?難保不是妖祟。

  林月如回頭看了看李逍遙,神情有些緊張。李逍遙點了一下頭,兩人同時拔劍出鞘,步步為營,小心翼翼地接近燈火傳來的方向。

  兩人走近了,那確是一所小屋,簡陋的柴門荊扉,低矮的圍牆外掛著些乾柴雜物,一派普通的山野樵居模樣。

  李逍遙與林月如無聲地推開短牆的門,走了進去。大門內似乎有些倉皇的動靜。

  李逍遙一把推門而入,對方立刻大叫道:「哇!不要抓我,不要抓我……老漢家裡只有這些破木柴,可沒啥值錢的東西給你們了……」

  李逍遙和林月如都「咦」地一聲,燈光下,一眼就可以看完的小室中只有兩床一桌,以及隱匿在黑暗中的簡陋的傢俱。

  李逍遙細看了一會兒,此地實在不像什麼詭譎的地方。那老頭膚色黝黑,幹幹瘦瘦的,一雙眼睛中散發出無比驚恐。

  李逍遙這才注意到自己和林月如都持著劍,頗像意圖不軌似的,連忙收了劍,道:「抱歉,讓您誤會了。這位老丈,我們不是壞人,實在不好意思,深夜冒犯了。」

  那老頭結結巴巴地說:「要什麼……只管拿去,只要別殺我……」

  林月如道:「老丈,我們不是壞人!」

  那老頭都快哭出來了:「是,大王,你……你們不是壞人……小的不敢說你們是壞人……」

  李逍遙道:「我們無意冒犯,只是見這荒山野嶺的,竟有人家,覺得很奇怪,所以來探探罷了。」

  那老頭這才敢望向他們,顫聲道:「那……那兩位是……是隱龍洞的大王們?」

  居然把他們當成妖怪了,林月如插著手道:「我們是好好的人,為何把我們當成妖怪?」

  那老頭道:「兩位……這麼晚,闖進這個荒野,不是隱龍洞的大王,難道會是一般人?」

  李逍遙笑道:「我們正是一般人!」

  那老頭訝然道:「你們來這裡做什麼?」

   「你又為何一個人住在這種地方,讓人誤會?」

  那老人愁眉苦臉地說道:「我當然也不想啊,可是……我自小就住在這裡,這裡以前也是個小村落,要不是……要不是蛇妖一年比一年倡狂,大家都搬走了,也不會落我一個人哪……」

  李逍遙道:「您就一個人守著家?」

  老人嘆道:「本來是一家人,可是我兒子也死了,媳婦也死了,就剩一個可愛的孫女兒陪我,但是……她不久前也被蛇妖擄走,至今生死不明,嗚……」

  那老人哭了起來,李逍遙同情萬分,還沒說什麼,林月如竟先上前了一步,頗有氣概地說道:「老丈,您孫女叫什麼名字?我們正要去找那隻蛇妖,說不定可以把她救出來!」

  那老頭狐疑地看著他們,道:「你們……要去找蛇妖?做什麼?」

   「當然是救人。」林月如道,「我有位朋友也給抓了,我們要去救她出來。」

  老頭這才完全如釋重負,道:「真的?那太好了!可是……唉,之前已經有許多人在那洞窟中喪命了,你們還是別去吧,就當我孫女已經……嗚……」

  李逍遙道:「老丈,我是不會放棄救人的,我非要救我朋友出來不可,您也一定很想念您孫女吧,那就不能放棄希望!」

  老頭道:「唉,我孫女叫張曉慧,你們如果真的要去救人,千萬要小心哪……」

  林月如道:「我們會的,您知道蛇妖出沒的地方是不是?」

  張老頭點了點頭,道:「那蛇妖的窩就在西邊山腳下的一處洞窟內。可是那洞內崎嶇百折,又有許多毒蛇出沒,進去很危險。你們……唉,你們千萬要小心啊!」

  李逍遙與林月如謝過了張老頭,更不遲疑,便往老頭所說的地方快步趕去。

  李逍遙心中揣惴惴不安,不知道這個隱龍澗隱龍窟裡,會有什麼樣的妖怪,又會強到什麼程度?他只能知道自己絕不可能放棄趙靈兒,只要有一點希望,都要把她救回來。

  依著張老頭所說的方向,兩人走了不少山路,又躍過一道小溪,越到山谷之下,越是潮濕難行。

  林月如悄聲道:「我知道這裡,我聽我爹派來剿蛇妖倖存的人說過,隱龍窟附近都是泥濘,毒蟲最多,咱們得小心點才是。」

  李逍遙點了點頭,前方被薛櫪及女蘿所攀滿的山壁,隱約露有一個幽深的洞口,洞內隱隱發出可怕的紅光。

  李逍遙拉住林月如,自己搶在林月如面前,問道:「這裡就是蛇妖的洞窟嗎?」

  林月如道:「應該就是這裡了,有詭異的紅光,應該不會錯的。」

  李逍遙道:「你留下來,在這裡等我。」

  說著他便要走上前,林月如卻一把拉住了他,道:「不行,我也要進去!」

  李逍遙轉頭望向林月如,道:「你是女孩子,萬一有個什麼,豈不是太危險了?」

  林月如笑了一笑,道:「女孩子又怎樣?」

  李逍遙道:「好好,我知道你比男孩子強,可別忘了你是我的手下敗將!」

  林月如居然不生氣,笑道:「哼,我是女孩子,要是我出了什麼事,你會保護我吧?」

   「那是當然的!」

  林月如道:「這不就結了,一塊兒進去!」

  李逍遙道:「餵,可是……」

   「可是什麼?還是你要我保護你?」林月如已搶上前,先一步走入洞中。李逍遙急忙跟上,道:「你真是……」

  林月如轉過頭來,右手食指放在唇上,輕聲道:「噓!別驚動蛇妖。」

  李逍遙拿她沒法子,只好緊閉著口,小心地潛了進去。兩人揭開冰冷的藤蔓,踏入洞中,李逍遙又搶身在前帶隊,這回林月如也不爭了,便跟在他背後。

  步入了陰森冰冷的洞窟之中,但覺四處的山壁都像會滲出水來一樣,空氣間瀰漫著一股隱約的腥臭,教人屏息,走了沒多久,李逍遙擔心林月如,回頭拉住了她的手,免得她失散了。

  林月如一怔,先是微微掙了一下,但一會兒也就任由李逍遙拉著她的手,默默跟在李逍遙身後。

  雖然這是腥臭可怕的地方,漫長曲折的甬道有如走在咽喉中一般,可是林月如的心底卻不知為何,感到十分平靜幸福。她一生高傲潑辣,男子見了她無不畢恭畢敬,只求別激怒她。但是,在李逍遙面前,她卻是頭一遭被同齡的男子這樣保護著,這時她才領悟到自己是個女孩,是一個希望被人照顧的女孩。

  望著李逍遙的背,林月如只想依靠上去。這種心情讓她既平靜,卻又帶著一點莫名的傷感。

  兩人不知走了多久的甬路,感覺上這條甬道像是一直深入地底,地面不但潮濕,還有著一灘一灘的積水,腥臭之味也更濃。

  突然前方無路了,李逍遙停了下來,摸索著前方,林月如上前一步,舉著火褶看了一會兒,低聲道:「你瞧,上面有個洞,得以輕功躍上去。」

  李逍遙有點兒為難,道:「這……」

  林月如輕笑了一聲,道:「幸好我跟進來了,否則你呀,白走這一遭!」

  她抽出腰間軟鞭,啪地一聲,鞭梢纏住了高處洞口的一把藤,她扯了一扯,便一揚下巴,示意李逍遙先爬上去。

  李逍遙攀著軟鞭,爬上了洞口,林月如也跟著攀了上來。

  這個高處的洞口是乾燥的,而且精心鋪設過石地,兩人都肯定蛇妖巢穴以近,都更提高警覺。

  遠方隱約有滴答水聲,越是往前走,路面越是寬闊,但還是陰暗無比。

  陡然一道黑影倏地橫過,林月如驚呼了一聲,身子已被纏住,被一股拉力拉上半空中。

  李逍遙大驚,定神一看,差點說不出話來。

  只見通道的半空中,一頭巨大的蟒蛇纏住了林月如的腰,林月如被緊纏得呼吸困難,也難以掙紮。

   「這是什麼巨蟒……」

  李逍遙驚愕未定,那頭巨蟒微微扭動著,轉了過來,李逍遙更是訝異,它的上半身居然是個男子,不但有精壯結實的胸膛,還有雙臂,頭上的臉孔五官粗獷,一頭像是虯結成塊的黑髮披垂在後,斜掠而上的雙眼裡,帶著詭魅的妖氣。

   「你……你是什麼東西!」李逍遙斥道。

  那頭蛇妖聲音像是亡靈一般飄渺陰森:「你們闖進我的洞府來做什麼?」

  李逍遙將劍一橫,道:「你就是蛇妖?把她放下!」

  蛇妖男咭咭怪笑:「來我洞府中的,便是我的。」

  林月如已被纏得臉色發青,像是快暈過去了,李逍遙怒叱一聲,劍氣直慣,蛇妖連忙飛身一閃,鬆開了林月如,飛掠不見。

  李逍遙奔上前扶起林月如,道:「你還好吧?」

  林月如撐起了身子,道:「我……我沒事,可惡,我只是一時不防,才被他偷襲得手,等一下非要教訓那蛇妖不可!」

  李逍遙扶起她,猛地又一道黑影閃至,李逍遙叫:「小心!」

  李逍遙推開林月如的同時,長劍刺出,嗤地一聲,那蛇影慘呼著消失無蹤,「嗒嗒」地滴下了幾滴蛇血。

  李逍遙背掩著林月如,橫劍以對。

  那蛇妖雖然閃避之法極快,可是也中了李逍遙一劍,躲在暗處,以火紅的蛇眼陰慘慘地盯著李逍遙與林月如。

  兩人全神防備了一會兒,李逍遙道:「我們走,那蛇妖一定逃進裡面了。」

  林月如道:「可是我聽說,蛇是最有耐性的,逍遙哥哥……」

  李逍遙道:「聽我的!」

  說完,拉住了她,背對著蛇妖,兩人一同走了幾步。躲在暗處的蛇妖露出獰笑,撲了上去。

  不料李逍遙早已有備,迅速地一回身,長劍左劈右挑,已在蛇妖胸前畫了兩劍,林月如立刻身子一縱,躍至後方,倒轉長劍,猛地便釘住了蛇妖的尾巴。

   「啊!」

  蛇妖吃痛,不斷地扭著,林月如狠很地將它釘牢在地,不肯放開。

  李逍遙將劍橫在蛇妖的頭上,喝道:「我問你,你把靈兒抓到哪裡去了?」

  蛇妖痛苦地說道:「什……什麼靈兒……」

  李逍遙的劍往前一刺:「再不交出來,休怪我劍下無情!」

  蛇妖男忙道:「別、別殺我,別殺我!我真的不知道……什麼靈兒啊……」

  李逍遙氣憤地咬緊了牙,眼中布滿紅絲,幾乎就要一劍刺入蛇妖的眉心,林月如及時叫道:「等等!拐走靈兒姑娘的,可能另有其人。」

  李逍遙道:「除了它還會有誰!」

  林月如忙道:「我看見的蛇妖,體型似乎比較小,髮色體態也不盡相同。」

  李逍遙疑惑地看了看林月如,道:「你瞧見了靈兒房中的蛇妖?」

  林月如道:「嗯,我看得不大仔細,不過,我記得大概的樣子,靈兒妹妹房中的蛇妖雖然也是人形蛇身,不過,是青色蛇鱗、火紅的頭髮。」

  李逍遙的劍一挺,道:「這附近有沒有那種模樣的蛇妖?」

  蛇妖男道:「休說百里之內沒有別的蛇妖,就是天下也沒有青鱗紅髮的蛇妖啊!」

  李逍遙「哼」地一聲,狠狠地說道:「那也留你不得了!」

  說完,舉劍正要一刺,蛇妖急忙掩住了頭,叫道:「你們說的不是蛇妖,那個樣子的……那個樣子的我知道,可是不是妖……」

   「嗯?說清楚!」

  蛇妖說道:「那不是妖,是神族啊!」

   「神族?」李逍遙和林月如都愣住了。

   「我知道有神族的旁支,生相就是這副德性,不過早五百年前就已絕跡了……如果還有,應該也不會到人間來……」

  林月如和李逍遙兩人面面相覷,不知道蛇妖的話,可不可信,更不知道若他們所見是神族的旁支,又抓靈兒做什麼?

  林月如道:「如果真是神族,應當不會對靈兒不利。」

  李逍遙極度失望地說道:「那我們又得另外去找了……」

  兩人說話之間,蛇妖男長嘯一聲,趁李逍遙和林月如一驚,居然身子一旋,便飛竄無蹤。

  林月如驚愕地看著地面上,原來蛇妖竟狠狠地自斷其尾,逃匿保命了。

  望著被劍釘在地上的那一大截尾巴,還令人毛骨悚然地扭動著,一大灘的血怵目驚心。

  林月如道:「好可怕的妖怪……」

  李逍遙道:「它想要分散我們的注意力,才瞎謅了剛才那些謊話,靈兒必是在它手中沒錯,我們快往內洞找去!」

  兩人走了沒多久,前方的路越見開闊,卻已有了分岔,不知該走哪一條才是。

  林月如眼尖,道:「你看,地上有血,蛇妖應該是逃往那裡去了。」

  石地上果然有一大滴豔紅刺目的血點,還未全幹。

  兩人朝有血跡的通道走,但是通路越岔越多,血卻越來越少,到後來兩人已完全不辨方向了。

   「這怎麼辦……」

  李逍遙與林月如兩人正束手無策,隱約聽見遠處傳來極其輕微的聲音。

  那聲音非常非常的輕微,但是李逍遙已經聽見了,心頭便是一震。

   「靈兒!」

  林月如忙問道:「怎麼了?」

   「我聽見靈兒的聲音,她在嘆氣!」李逍遙道。

  林月如道:「嗯,那靈兒妹妹果然是被關在這裡了,我們快找她!」

  兩人朝聲音傳來的方向快步奔跑,眼前燈光漸明,豁然開朗,只見一道細小的背影坐在織布機前,低著頭拭淚。

  李逍遙大失所望,那背影並不是靈兒。

  林月如才走上前一步,那女子聽見聲音,驚嚇地跳了起來,轉身見到是一對持劍的男女,嚇得臉色蒼白,轉身便奔進另一扇門。

   「別走!」

  李逍遙叫道,與林月如兩人追了進去。

  眼前的石室中,還有三四名少女,見到李逍遙與林月如,都驚慌地逃到房中角落。

  李逍遙走上前一步,她們便退一步,眼看已退無可退,其中一名少女哭著道:「別……別殺我們!」

  李逍遙道:「你們都住在這蛇妖穴中?」

  那幾名少女也許早已是驚弓之鳥,都不敢作聲。林月如道:「你們是被抓的?」

  少女們點了點頭,李逍遙又問:「你們之中有沒有一位趙靈兒姑娘?」

  少女們互相看了看,不知該怎麼回答才好,林月如道:「放心,我們是來救你們出去的!張曉慧呢?有這個人嗎?」

  所有的人都看向其中一名圓臉的女子,她有些不知所措,林月如道:「你爺爺叫我們來救你,你別怕。」

  一聽林月如這麼說,那名圓臉的少女登時哭了出來,道:「爺爺……」

  其他的少女們也紛紛道:「也救我出去吧,求求你們!」

   「我也是被抓來的,我想念我爹我娘……」

  一時之間,哀泣之聲遍處,李逍遙心急地問道:「你們有誰知道靈兒姑娘?」

  她們都迷惘地搖了搖頭,有人道:「我沒聽過這個人。」

  也有少女道:「我知道有慧兒、珠兒、湘兒、蘭兒,就是沒有一個叫靈兒的!」

  見到李逍遙心急焦躁的樣子,林月如道:「也許是靈兒妹妹才剛被抓,她們還不知道,你別心急。」

  李逍遙略為寬心,點頭道:「我們慢慢找吧。」

  林月如問道:「被蛇妖抓來的還有哪些人,你們知道嗎?」

  張曉慧道:「有的在服侍狐妖,有的在密室裡看守一盞燈……」

  李逍遙驚道:「還有一個狐妖?」

  張曉慧苦笑道:「是啊,她是蛇妖的夫人,比蛇妖還壞。」

  李逍遙略一想,道:「你們哪兒都別去,在這裡等著,有誰比較知道這裡的通路的,帶我們去找那兩個妖怪!」

  所有的少女們都不敢出來,她們也不知道李逍遙和林月如是否真的有本事殺死蛇妖與狐妖夫婦,萬一他們被殺了,領路的人非跟著陪死不可。

  過了半天,張曉慧才挺身而出,道:「我知道路,我帶你們去。」

  林月如道:「嗯,剛剛蛇妖被我們殺傷了,應該已經不足為患,你知道狐妖現在會在哪兒?」

  張曉慧點了點頭,率先領路:「隨我來。」

  兩人跟著張曉慧走過了幾間密室,眼前已是一間寬廣的房間,一股怪異的羶味繚繞不去。

  這必是所謂狐妖的房間,李逍遙和林月如提高警覺,只見室內陳設華麗,處處是錦榻雕飾,妝台前坐著一個垂散著長髮的人影,正面對著銅鏡,不過銅鏡上覆蓋著繡巾,無法看見映在鏡上的面孔。

  李逍遙無聲逼近,正要一劍刺入那女子的心口時,曉慧驚呼了一聲,叫道:「住手!」

  李逍遙及時收劍,曉慧叫道:「她不是狐妖,也是被抓來的人哪!」

  李逍遙與林月如同時怔了一下,一個箭步上前,轉過那女子一看,她十分年輕,相貌清秀,驚慌地望定了李逍遙。

  她身子動也不動,李逍遙發覺有異,問道:「你被點住穴了?」

  少女只是睜著大眼睛,恐懼地看著李逍遙,張曉慧道:「她一定是被定住了,狐妖會這樣的妖法……」

  林月如道:「糟了,蛇妖逃回來之後,那兩個妖怪知道我們會殺進來,已經有所防備了!」

  李逍遙也心急地說道:「萬一他們要是拿靈兒做要挾……這……」

  林月如也不知該怎麼對付才好,張曉慧想了一想,道:「嗯……二位,這對妖怪最在意的是一盞燈,平時根本不許人接近,拿這燈威脅他們,或許有用。」

  林月如與李逍遙都點了點頭,李逍遙道:「好,帶我們去!」

  張曉慧對此地的路徑早已走得熟透了,很快便繞到後方的暗室中,推開隱藏的石門,若非已身在此地一段時間,光憑李逍遙與林月如兩人,絕對找不出這些通路。

  最後一扇石門才打開,猝不及防地,一道掌氣便攻了過來。

   「啊!」在最前方的張曉慧驚呼,這麼一個電光火石之際,李逍遙劍刃颼地劃去,逼退了那道掌氣,張曉慧踉蹌退了幾步,臉頰旁已被劃出一淺淺的血痕。

  林月如忙擋在她面前,與李逍遙並肩。

  眼前是一個空曠的石室,最前方只有一個高起的檯子,臺上點著一盞小小的燈,發出曖曖幽光。

  這樣的一盞燈,根本什麼也照不清楚。

  但是,蛇妖卻躺在那盞燈旁,被李逍遙擊退的那道紅色身影,也退至蛇妖身邊,對李逍遙與林月如怒目而視。

  那是名風韻猶存的婦女,臉上濃豔的妝彩使她的神情更顯猙獰:「是你們傷了我的夫君?」

  李逍遙橫劍上前一步,道:「靈兒呢?你們把她藏在哪裡?」

  狐妖女仰首一笑:「呵……你儘管找吧,或許去屍堆裡找得到!」

  李逍遙怒火更盛,咬牙切齒地說道:「妖孽!不交出人來,我便殺了你!」

  狐妖尖聲長笑:「呵呵呵……想殺我?有這麼容易?」

  她身子一縱,竟已撲到面前來,李逍遙竟不退避,長劍斜刺,嗤嗤嗤一連三劍,全是殺招。那狐妖左閃右躲,靈巧的有如電光,笑道:「呵……你要找的靈兒小妞,被我吃了,增加我幾分的美麗,怎麼,你殺得著我嗎?」

  李逍遙氣憤心急,手中的劍招一式快過一式,但不知怎麼都殺不到那狐妖。狐妖東閃西躲,穿梭於劍花萬點之中,猶如紅色的光影。

  林月如旁觀者清,知道那狐妖女狡猾,故意激怒李逍遙,一旦心急,手中劍招再快都沒有什麼威力,反而容易被制。

  林月如護著張曉慧,一手抽出長鞭,認准了李逍遙的劍法去勢,咻地一聲,狐妖不及閃躲,居然吃了一鞭,痛呼出聲,怒視林月如。

  林月如叫道:「李大哥,去殺那蛇妖!」

  狐妖驚怒地叱道:「賤婢,我先殺了你!」

  她往林月如這裡撲來,李逍遙驚道:「月如!」

   「別管我,先殺了蛇……啊!」

  狐妖雙掌翻飛,但見紅袖翩連,林月如只能將鞭子舞成一團利光,守住全身要害,連話也無暇說了。

  李逍遙稍微冷靜了下來,一躍至蛇妖身邊,蛇妖斷了一截身子,血流不止,奇怪的是居然才不到一刻的時間裡,傷口居然好像快要封起來了,可見蛇妖生命力之強。

  李逍遙舉劍一砍,那蛇妖慘呼出聲,又被李逍遙截斷了幾寸。

  狐妖驚恐失神,啪的一聲,中了林月如一鞭,急忙閃躍至蛇妖身邊,重重的一掌攻往李逍遙。

  李逍遙卻不退後,筆直一劍直取狐妖心槽,狐妖中劍,卻更加兇猛,竟張大了口往李逍遙咽喉撲來。

  李逍遙正要退後,兩腳卻被蛇妖抓住,無法後退。

  林月如縱身一劍飛至,嗤地一聲,指氣貫穿了狐妖的咽喉,一口鮮血噴到李逍遙臉上。

  狐妖心口、咽喉都中了殺招,整個身體重重地跌在地上。

  李逍遙身上鮮血淋漓,到處都是狐妖的血,他像是恍無所覺,跨上前以劍抵住蛇妖的頸子,喝道:「快說!靈兒在哪裡?如果她傷了一根汗毛,我就砍下他的頭!」

  垂死的狐妖驚慌地一手按著心,一手伸了出去,拚命仰起了臉要說話,但是卻力不從心地吐出一口血。

  李逍遙喝道:「快說!」

  林月如怔了,她從沒想到李逍遙會這麼可怕,反而覺得垂死的狐妖女和被砍斷身體而不斷掙紮的蛇妖男兩個,十分淒慘。

  狐妖女好不容易才說出話來:「她……不……不在這裡……」

   「胡說!把靈兒交出來!」

  李逍遙舉劍一砍,又砍斷一截蛇妖的身子。蛇妖已經慘叫得聲嘶力竭,雖然這妖怪為害村民,是罪有應得,但是林月如還是忍不住別過臉去,不敢再看。

  狐妖女望著丈夫如此受苦,不禁流下眼淚,吐出最後一口血,倒在地上,已然死去。

  蛇妖叫道:「娘子!啊……」

  林月如咬了咬牙,手中指氣一射,貫穿了蛇妖的心臟。

  蛇妖掙紮了兩下,以最後的力氣撲向狐妖的屍體,便這樣相擁而死。

  李逍遙怔了半晌,頹然拄著劍跪倒。

  林月如上前一步,望著李逍遙的背影,不敢去動他。過了一會兒,才叫道:「逍遙哥哥……」

  李逍遙身子一震,突然用力地捶打著地面,悲慟地叫道:「靈兒!靈兒!你在什麼地方?為什麼我找不到你?為什麼!」

  林月如緊閉著口,不知為何,心口像是被一把利刃刺過一樣,動也動不了,手也痠軟無力。

  李逍遙為了見不到靈兒,會這麼地失去理智,會這麼地瘋狂。

  林月如流下了一行眼淚,她自己也不懂為何會那麼難過。

  林月如好不容易控制住心海的波濤,抹去眼淚,冷冷地說道:「笨蛋,靈兒不在這裡,快去別的地方找吧!」

  李逍遙失意地慢慢站起,聲音有些顫抖:「這妖怪說……靈兒已經……已經……」

   「說你是呆瓜,你還真的呆透了,她是說來亂你的心的!哼!」

  李逍遙轉身望向一臉輕蔑的林月如,他寧願被林月如嘲笑,只要狐妖女說的不是真的。

  不敢看那場廝殺的張曉慧這時才怯怯地從藏身的牆後走了出來,道:「嗯,這對妖怪沒有捉過一個叫靈兒的,至少……我來這兒的半年裡,真的沒有。」

  李逍遙整個心放了下來,張曉慧溫柔地上前,取出懷中的手帕,替李逍遙擦去臉上的血污,道:「這位英雄,你的臉上全是那妖怪的血,怕人極啦!」

  李逍遙道了聲謝,接過手帕自己擦去一臉的血,若有所思地看著張曉慧,不知為何,覺得她和靈兒頗為相似。

  其實她們一點也不像,但是也許只是因為兩人一樣的溫柔,卻又在溫柔中隱著一份勇敢,所以給李逍遙親近的感覺。

  李逍遙道:「這裡還有沒有別的妖怪管著你們?」

  張曉慧道:「沒有,就這對夫妻。我們都可以逃出去了,多謝兩位救命之恩。」

  李逍遙嘆了口氣,背轉過身去,道:「沒什麼,你們全回家吧!」

   「英雄、俠女二位大名……」

  李逍遙只是消沉地低頭沉思,林月如知道李逍遙沒救出靈兒,失意至極,便不去理他,關心地望著張曉慧,道:「你們若是回去了,可有地方住?」

  張曉慧不解地望著她,道:「我們各自回家,當然有地方可住。」

   「你們家人……不會說什麼?」

  張曉慧有點不解,旋即明白了,道:「原來俠女你說的是那個……其實,這蛇妖雖凶,他並沒有對我們……做那無恥之事……」

   「哦?」林月如有點意外。

   「蛇妖與他的夫人狐妖,感情至深,不過捉我們來奴役服侍,是有些人被虐待死了,可是並沒有別人說的那種……淫邪之舉。」

  林月如嘆道:「想不到妖怪也有專情的。」

  張曉慧又張望了一下兩妖的屍體,才道:「俠女,那狐妖身上,應有一把石鑰匙,是開啟地下牢房的,有些不馴的姑娘被關在地下牢房,煩你去搜出鑰匙,救其他的姑娘們出來。」

  林月如道:「喔,我倒忘了。」

  她上前摸索了一會兒,果然在狐妖身上找到一把石鑰,對李逍遙道:「餵,你還不走?」

  李逍遙垂頭喪氣地走了出去,張曉慧又道:「等一下,我覺得……那盞燈也拿走了比較好。」

  林月如在剛才就覺得那燈似乎有文章,便問道:「那盞燈很特別嗎?」

   「我也不知道,不過這兩位妖怪平時就像命一樣地守著這盞燈,還說過這是什麼贖魂燈……我也不知道有什麼用處,可是……萬一真的能把這兩個妖怪的魂給贖回來,我們村裡不就完了?」

  林月如想了想,拿了總比沒拿安全,便取了燈,三人一同離開這裡。

  在張曉慧帶路下,一行人很快地放出了地牢中的少女們,李逍遙本來還抱著一點希望,注意被囚的女子中有沒有趙靈兒,但每個都放出之後,他也失望了。

  被囚在隱龍窟的少女,竟有幾十個,浩浩蕩蕩地由李逍遙、林月如帶出了洞窟,她們個個都不大會走山路,因此一路跌跌撞撞,好不容易才出了這山澗,帶至張老頭的草茅。

  見到孫女平安歸來,少不得是一陣哭抱,望著人家團圓,只是更讓李逍遙感到落寞。

  林月如詢問過所有被救出的少女,除了住在這個村落的之外,就是鄰村的,便道:「張老丈,本村的姑娘就煩你送回,我和逍遙哥哥送這些白河村的姑娘回去。」

  張老丈道:「是,我會好好地送這些姑娘回去的,二位不先歇歇?」

   「不必了,我想大家都急著回家呢。」

  張老丈感慨地說道:「姑娘,您一定是觀世音轉世的,這麼美麗武功又這麼高強,希望老天爺保佑你,和這位李少俠兩人白頭偕老,子孫滿堂,天年永享!」

  林月如臉上一紅,急忙告辭,和李逍遙兩人領著這十幾個少女離開了。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1-14 16:09:59

第十二章 黑水屍妖


   白河村離此不遠,只走了約莫半天,便已到村中,見到失蹤多時的少女姑娘們全列隊回來,村中頓時大為震動,人們奔相走告,沒多久都趕了過來,認女兒、找妻子的,悲喜交集。

  李逍遙始終神情落寞,也不理人,只有林月如一個人忙著推辭眾人的感謝。

   「多謝少俠、俠女相救之恩,請受我們全家一拜……」

   「請兩位到寒舍上座,讓我們好好感謝……」

  林月如忙道:「這點小事,不必放在心上,是舉手之勞而已。」

  一名村民道:「我女兒失蹤之後,我妻子日夜哭泣,若不是兩位救回了小女,恐怕我家還是這樣愁雲慘霧的,二位一定要到寒舍,讓我們設宴招待!」

  另一人道:「二位不如留在村中幾天,讓我們全村一起感謝你們!」

  林月如已經推辭得不知該說什麼了,道:「我們還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告辭了!」

  她作風明快,一拉李逍遙,便跑得不見人影。

  兩人一路趕至村外,才停下腳步,坐在柳堤邊稍微消息。

  李逍遙長嘆道:「唉!無心插柳……」

  林月如道:「別灰心嘛!我相信靈兒妹子一定不會有事的。」

  李逍遙自己發了這半天的呆,也只能振作起來,勉強一笑,道:「看來,只得從頭找起了!」

  林月如道:「不過,該從哪兒找起?」

   「天涯海角,都要找到靈兒!」李逍遙一躍而起,道:「餵,你輕功怎樣?」

   「不算多好,不過,比起小賊來,可好得太多啦!」

  李逍遙道:「你教我幾步,好不好?」

   「怎麼想學起輕功了?」

   「我想,學點輕功之後,跑得比較快,或許也比較容易找到靈兒。」

  林月如道:「你想跑多快?跑到黑龍江、甘肅去找她?」

   「這……」

   「她才失蹤了這麼一天兩天,再厲害的妖怪也跑不了多遠,我說只要我們方向對了,必能很快找到她的,你這個笨瓜,就只想著不切實際的法子!」

  李逍遙想了想,雖然林月如說得有理,可是他還是不服,道:「那你說什麼是實際的法子?」

  林月如道:「那是你心急,問我做什麼?我才不急呢!」

  她說完便轉身大步走了,李逍遙忙跟上,道:「餵,你又翻臉啊?」

  林月如道:「我哪有?」

   「你的表情這麼臭,怎麼突然又生氣了?」

  林月如快步走著,道:「你就知道找靈兒,怎麼就不問問我剛剛跟你一起殺狐妖時,有沒有傷了?有沒有摔了?」

  李逍遙一面追一面道:「我知道你沒傷到,為何要問?」

  林月如聽了以後更生氣,道:「你怎麼知道我沒傷到?」

   「我知道哇,這還用問的嗎……」

  林月如委屈得想哭,不禁更加快腳步,免得讓李逍遙見到她哭,道:「我就是要你問,你不問就是你不對!」

  李逍遙追不上她,在後面叫道:「你真是莫名其妙,為何要我明知故問?喂!你等等我!」

  林月如不管,索性放足疾奔,不去理背後的李逍遙,直到已聽不見他的聲音,林月如才停了下來,掩著臉哭了起來。

  她沒哭多久,心情便已平復,擦了擦臉,又取出隨身的小梳小鏡,整理了一下頭髮,咬著唇想:「臭小鬼,老是惹我哭,下次我非把你整得哇哇叫不可!」

  她坐在原地等著李逍遙追上來,等了一會兒,都不見李逍遙,心中有點兒急了,起身叫道:「李逍遙,你還在路上慢慢爬嗎?走快點兒!」

  過了半天,依然四下無聲。

  林月如急了,只好往回頭的路奔回去,叫道:「喂!李逍遙,你怎麼這麼慢?你屬烏龜的嗎?喂!」

  她奔回了好一段路,才見到李逍遙跌坐在路邊,腳踝血流如注。

  林月如吃了一驚,道:「你怎麼了?」

  李逍遙苦笑道:「我為了追一頭母老虎,被小狐狸咬了一口。」

  林月如聽他這時候還在損她,真是又氣又急,道:「你……活該咬死你!怎麼會這樣?」

  李逍遙道:「我怎麼知道?突然間腳就被咬了,那狐狸一咬住就不放,扯下了我一塊肉呢!」

  林月如連忙彎下腰來,親自解開李逍遙的鞋襪,果然腳踝血肉模糊,十分可怕。

  林月如連忙以手帕綁住他的傷口,道:「得快找個大夫看看!」

  李逍遙道:「皮肉之傷,沒什麼的。」

   「不,我爹說皮肉之傷最可怕,咱們練武的人,有時傷皮膚筋骨,硬要充好漢,不去加以調理,過二十年你就知道苦了!沒養好傷口最容易帶壞經脈,如果寒氣毒氣又侵了進去,傷口封起之後,這些積穢無法散掉,會越積越重,成為莫名其妙的怪症,手也不靈,腳也不靈了。」

  李逍遙道:「真的這麼嚴重?」

   「總之別拿傷口開玩笑!」

  林月如抬起李逍遙一臂,繞在自己肩上,道:「這樣你走不走得了?」

   「可以。」

   「嗯,我們快進村裡找個大夫。」

  李逍遙被林月如攙著,走在鄉間小路上,她身上的幽幽淡香不斷地傳入李逍遙鼻中,李逍遙心裡竟感到一絲暖意,想道:「這丫頭也不是那麼不講理。」

  這時,一名扛著鋤頭的農夫正路過,見李逍遙的腳上、身上都是血,忙問道:「這位小哥受傷了?傷得很重吧?」

  林月如道:「附近有沒有大夫?煩您指指路。」

  鄉村中的人向來熱心,那農夫道:「不遠,不遠就有,我帶你們去!」

   「多謝這位大哥。」林月如放下了心,那農夫在前面帶著路,繞過了一段樹叢,便走到了大路上,附近的人漸漸多了,農夫回頭對兩人道:「到了韓醫仙家中,就沒事了!韓醫仙不但醫術精,心腸也最慈悲的!」

  林月如笑道:「那就好了。」

  三人走著,卻見到前方擠了一大群居民,將通路都擠滿了,那農夫在前面道:「讓讓,讓讓,有傷患要去韓醫仙家中,各位鄉親讓讓……」

  就這樣一路喊著,好讓林月如攙著李逍遙經過,林月如好奇地回頭一看,那些人都擠在一間店鋪前,沒有一個肯退讓。

  林月如好奇地問道:「那間店在賣些什麼?人這麼多?」

  那農夫臉一沉,撇嘴道:「賣些黑心的貨!」

   「黑心的貨?是什麼東西?」李逍遙不解。

   「糯米。」

  林月如道:「糯米是普通之物,為何變成黑心的貨啦?」

  那農夫道:「難道你不知道糯米可以治殭屍嗎?」

  林月如道:「那又怎樣?」

  農夫道:「我們這村再過去一點,就是黑水鎮,黑水鎮現在正在鬧殭屍,大家都很害怕!」

  林月如道:「那就到別處去買糯米,為何偏要擠在這裡?」

  農夫道:「那殺千刀的駱員外!當鄰村鬧殭屍時,就以比市價略高的價錢收購糯米,所有農人、米店都把糯米賣給他了。現在,大家擔心黑水鎮的屍妖,不知會不會跑到咱們白河村來作怪,便爭著買糯米對付殭屍,他這麼手掌心的一小包,要賣一百文錢呢。」

  林月如聽了,怒道:「怎麼有這樣黑心的人?根本是不把人命當一回事嘛!」

  農夫苦笑道:「他駱員外只知認得錢,不認得人命。」

  終於走離了駱記米店的人群,前方一片杏樹,發出幽幽清香,屋舍潔白整齊,在樹影下顯得寧靜幽雅。

  農夫道:「那裡就是韓醫仙家了,你們自己過去,我不去了。」

  林月如見那農夫神情像有些害怕,感到奇怪,但也不便多問,道了好幾聲謝,才攙著李逍遙,走入那敞開的大門中。

  但是,一走進此地,林月如便嚇了一大跳,在大門內,是一片開闊的天井,鋪著許多白色的粗布,倒躺著一群奄奄一息的病患。

  一名妙齡少女穿梭其間,餵水給藥,不時對旁邊捧著藥瓶的童子交待事情。

  那少女見到有人,抬起頭來,她容色清麗,一雙長長的秀目之中,散發著慈和的光輝。

  她起身道:「這位公子受傷了,傷得很重嗎?」

  林月如道:「他被狐狸咬了。」

  李逍遙補了一句:「追母老虎的時候!」

  林月如狠很地瞪他一眼,道:「你知道有救了,就來笑我?早知道就把你丟在路上,任你去流血!」

  李逍遙笑道:「現在你後悔也來不及啦!」

  那女子只一看傷勢,便道:「不礙的,進來吧。」

  林月如雖然口頭上與李逍遙爭吵,卻還是攙著他進入屋內,想不到屋內人更多,有的躺在竹床上,有的坐在一整排的板凳上,都在等著醫治。

  在大堂的盡頭,有一張寬桌,擺滿了針灸器物、人像、骨模,以及一些藥材紙張,一名穿著寬袍的高瘦老者正端坐在一張交椅上,替人把脈問診。

  滿屋子內,到處是低聲的呻吟,此起彼落:「哎喲……好痛!」

   「好可怕的妖怪呀!」

   「嗚……玉兒,你在哪裡呀?」

  李逍遙看得有些心酸,那少女安頓李逍遙坐下,便轉頭道:「阿寶,你過來,先替這位公子把傷口清一清。」

  說完,便轉身離開,又到外面去照顧傷病之人了。

  一名紮著雙髻的小童應了一聲,快步而至,跪在李逍遙面前幫他解下綁著的手帕,動作俐落地擦洗著傷口。本來見他年紀這麼小,林月如還有點放不下心,等見了他動作熟練之後,才鬆了口氣。

  林月如道:「阿寶,那位姑娘是什麼人?」

  不等阿寶回答,旁邊就有個居民道:「你們是外村的人?本村沒有人不知道韓醫仙和他閨女兒的,那是韓醫仙的閨女夢慈姑娘,人又美,心腸又好!」

  林月如道:「她醫術也很好了?」

   「當然,否則一個韓醫仙,怎麼應付得了兩個村裡的人?」

  林月如奇道:「兩個村就一位醫生?」

  另外一個村民道:「不,而是兩個村的人,就相信韓醫仙,也只有韓醫仙願意這樣收容被殭屍咬了的人哪!」

   「什麼?」

  那村民指著躺在地上的人,道:「那些人都是被殭屍咬到的,個個症狀不同,可怕煞人!」

  林月如與李逍遙詫異地轉頭望去,果然躺在外面天井的人,個個臉色都不像活人,雖然會動,可是不是臉色發黑,就是眼神呆滯,有的則長出了怪異的獠牙,被綁定在地。

  難怪那位農夫不敢靠近,難得的是韓夢慈毫不害怕,穿梭其中,關懷備至地照顧著這些人,記錄病症。

  話說之時,又有人被攙進來了,居然是個斷了一腿,還鮮血不停地滴下的人。

  韓醫仙見了,連忙站起,迎了出去,將那個斷腿病人扶進來,搶先醫治。那人已經昏迷過去了,韓醫仙一面急救,一面問道:「他怎會傷成這樣?」

  扶他來的兩人,對韓醫仙說道:「我們是從河東黑水鎮逃出來的人,有殭屍追我們……」

   「是啊,幸好我們命大,沒被咬到,他被咬了,為了逃命,從高處摔了下來,整條腿都斷了!」

  那斷腿傷患突然叫了起來:「我……我的手臂好癢,好癢……」

  他醒了過來,只顧叫癢,韓醫仙忙道:「拉著他的手,別讓他去抓。」

  那兩人急忙按住他的手,那人哀叫不已,對於斷腿渾無所覺,只顧叫癢,韓醫仙取出金刀,割開他手臂,手臂上有幾個發黑的齒痕,一被割開後,便滲出黑色的血水,腥臭難當。

  黑血流了一會兒,那人的呻吟聲漸漸小了,卻變成痛楚的叫聲:「唔,好痛啊,我的腿……」

  韓醫仙為他的手臂包紮上藥之後,對那兩人交待道:「等會兒如果他被咬傷之處又癢了,千萬別讓他去抓,你們也不許替他抓,否則屍毒會沾在你們身上別處,就危險了。」

  那兩人連忙應諾,韓醫仙又忙著去治別人。

  李逍遙看得目瞪口呆,這些人每個的傷都比他重多了。

  阿寶不但將李逍遙的傷口清理乾淨,連藥都上好了,道:「公子,您的傷不礙了,可以走了。」

  李逍遙道:「那個屍妖是怎麼一回事?」

  阿寶道:「唉!你問問這些人,不就知道了嗎?」

  眾人愁容滿面,也有的是看似無傷的小孩子,不知為何留在這裡,阿寶道:「韓醫仙不只是收容病患,連這父母被殭屍咬了的小孩,都一併收容,不知道還有多少人要湧進來呢!」

  李逍遙對林月如道:「你說靈兒會不會是被屍妖給抓了?」

  林月如道:「這也說不一定,如果附近有妖怪,就算不是捉走靈兒妹妹的,也可問出還有沒有別的妖孽出沒。」

  李逍遙道:「好,咱們就去問問!」

  林月如扶起李逍遙,道:「你能走了嗎?」

  李逍遙點點頭,對阿寶道:「小朋友,多謝你妙手回春,請問,黑水鎮怎麼走?」

  此話一出,全屋子的病人全往李逍遙的方向看來。

  就連韓醫仙都望著他,道:「你問什麼?」

  李逍遙道:「我們要到村外去,想請您告訴我們怎麼走。」

  韓醫仙不悅地問道:「到村外做什麼?」

  李逍遙道:「我們不怕殭屍,您放心!」

   「守衛已經將往黑水鎮的路給守住了,誰也過不去。」韓醫仙道。

  林月如道:「前輩,您擔心我們遇到不測,好意我們心領了,可是我們若要去,就算你不告訴我們路,我們還是會自己找到路的……」

   「我說不許去,就是不許去!」韓醫仙一拍桌案,說道。

  林月如道:「你憑什麼不許?」

  韓醫仙道:「這是本村的規定!」

   「是誰規定的?」

   「村長。」

   「那我去求村長……」

   「我就是村長。」韓醫仙道。

  李逍遙和林月如愣了一下,看所有病患的表情,也不像是假。

  李逍遙道:「這……我們身懷要事,實是耽擱不得,區區殭屍諒也為難不了我們。」

  韓夢慈走了進來,溫言道:「二位,不要以為看起來平靜無事,這個村子,白天看起來還算平靜,但是到了夜晚,殭屍便會群起作亂,很可怕的!再說公子你的傷也不能算輕,為了安全起見,還是暫留村內為妙。」

  韓醫仙喃喃道:「真是兩個不知輕重的孩子!」

  李逍遙不服了,道:「我們連白河作亂的蛇妖狐妖,都給收服了,區區殭屍還能放在眼裡!」

  韓夢慈道:「兩位有所不知,黑水鎮人人尚武,乍遇殭屍作亂,也一夕成為死鎮,何況你們只有兩個人?再英勇也是不成的。」

  林月如道:「若是我們被殭屍所害,只能怪我們自己學藝不精。」

  韓夢慈態度更是堅決,道:「家父並非故意留難二位,若是被殭屍咬傷,不僅自己受苦,如果屍毒發作的話,還會變為殭屍,再去傷害別人,豈不害人害己?現在河東的黑水鎮屍妖肆虐,百姓們束手無策,只好逃到本村來,本村自顧不暇,現在去不去黑水鎮,已經不是自己要不要命的問題,而是大家的安全問題了。」

  聽了她這麼說,林月如和李逍遙都更是心急,李逍遙甚至想到:萬一靈兒已經被殭屍所傷了呢?會不會已經變成殭屍了?放眼看此地內外,都是一片哀嚎,他實在不能想像靈兒也變成這樣!

  李逍遙道:「話是如此沒錯,但光醫人也不能解決問題!屍妖一日不除,這裡的居民還是永無寧日。大家何不想個辦法來把屍妖除掉?」

  韓醫仙道:「談何容易,談何容易啊!」

  也有居民道:「是啊,殭屍不同於其他妖怪。他們刀槍不入、水火不侵,更可怕的是會放屍毒。一旦毒氣攻心,大羅天仙也醫不活。」

   「以前屍妖也只有在沒有月光的夜晚才會出現。到了最近,在大白天都會四處橫行。再這樣下去,連這白河村也不能住人了。」

  李逍遙道:「天下間一物剋一物,妖怪也不例外,我相信一定有法子可以治那些屍妖的!」

  韓醫仙嘆了一口氣,便不說話了,看樣子是也很希望能夠除妖。

  林月如拉著李逍遙,道:「逍遙哥哥,我想,我們還是少安毋躁,慢慢想個法子為是。」

  李逍遙道:「慢慢想個法子?我怎知我在慢慢地想時,靈兒會不會出了事?會不會正在害怕受驚?」

  林月如怒道:「你就這麼心急,心急就能成事嗎?好,你一個人去亂撞吧!撞成了殭屍別怨我!若是靈兒妹妹落入殭屍手裡,你這一時半刻的急,能改變什麼?」

  李逍遙大聲道:「你怕,你就別去,我一個人去救靈兒!」

  林月如忍無可忍,揚起手來,「啪」地在李逍遙臉上重重打了一耳光。

  李逍遙怔了一下,這時,從不知何處竟傳出一聲輕幽的呼喚:「逍遙哥哥……」

  李逍遙按著臉,全身像是被雷擊中一般,他聽見了,那確實是趙靈兒的呼喚!

  林月如也是一愣,她不確定聽見了什麼,可是確實好像是有人在叫李逍遙。

  李逍遙環顧四周,只有一張張疑心的陌生面孔,不管是清醒的、昏迷的,都沒有趙靈兒。

  李逍遙的心急得像被火燒了起來,大聲叫道:「靈兒!你在哪裡?」

  林月如大急,想道:「糟了,逍遙哥哥會不會急得失神了?」

  韓夢慈像是想到了什麼,道:「難道她就叫做靈兒?」

  李逍遙忙問道:「什麼?你說的是誰?」

  韓夢慈道:「前兩天有位姑娘昏倒在路上,被人送到這裡,她一直沒醒,所以也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

   「快帶我去看看!」李逍遙不等韓夢慈說完,便急切地說道。

   「快隨我來吧,你們是她的家人就好了,她身上有些……嗯,有些事要跟她的親人說才行。」

  韓夢慈轉身走向偏廊,李逍遙與林月如跟著她走過迴廊,來到裡面整排的小室,韓夢慈打開其中的一間小房間,一見到床上的那人,李逍遙整個人都呆立住了。

  那昏迷不醒、臉白如紙地平躺在床上的,正是趙靈兒。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1-14 16:10:57

第十三章 膏民之脂  

一走進病房,看見躺在床上,面色蒼白的趙靈兒,李逍遙幾乎無法置信,也無法再往前多走一步。
才這短短一兩天,趙靈兒竟會變得這麼憔悴。一時之間,李逍遙喉間哽住了,說不出話來,只能慢慢地走近她身邊,握住了那隻冰冷的小手,低不可聞地輕聲喚道:

「靈兒……!」

聲音輕得像怕吵醒了她,他甚至不敢用力握趙靈兒的手。她不知是昏迷還是睡著了的容顏上,兩道蛾眉還輕輕地蹙著,不知鎖著什麼樣的憂愁。

站在門口的林月如望著李逍遙,原本那麼激動,那麼不安的李逍遙,此時這麼小心,這麼怕吵醒趙靈兒。在李逍遙注視著趙靈兒時,那眼神就像是一道無形的罩子,將他們兩人罩在裡面,變成一個只有他們兩人的世界,沒有人敲得進去。林月如終於發覺趙靈兒在李逍遙心目中的地位,或許,是遠遠超過自己能想像的。一時之間,林月如兩隻腳像踩空了,整個人都難以站身穩住。

在林月如怔怔地看著李逍遙與趙靈兒時,恍然未覺韓醫仙已來到身邊,道:

「二位認識這姑娘?」

林月如回過神來,道:「趙姑娘她是……是我的客人,在我家作客時突然失蹤,還好……吉人天相,她平安無事。」

韓醫仙點了點頭,道:「那麼趙姑娘有家人嗎?她身上的情況,得讓她的家人先知道才行。」

李逍遙聽見了,轉過頭來,憂慮地問道:「靈兒……靈兒她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她會落在這裡,難道也是……也是……」

他實在不敢想像趙靈兒也慘遭殭屍的傷害,變成剛剛他在外面所見到的那些人的樣子!

韓醫仙道:「這位公子請放心,她並未被殭屍所傷。只不過小女出外採藥時,發現趙姑娘昏倒在村外林子裡,才將她帶了回來。」

李逍遙滿腹疑問,趙靈兒明明是被蛇妖給擒走,怎會昏迷在路上?

「靈兒生了什麼病?嚴不嚴重?」

韓醫仙並沒有回答,上下打量了李逍遙幾眼,看得李逍遙覺得不大自在,韓醫仙才問道:

「李公子,您是趙姑娘的家人?」

李逍遙正要回答「是」,突然瞥見林月如魂不守舍地發呆的樣子,這句「是」,竟然說不出口。並非他不想說,而是,他突然想到:這麼一說,是直接傷害林月如。

林月如將他扶至此地,這份心意,李逍遙並不是完全不懂,之前多少有幾分裝聾作啞,以求讓林月如死心,但林月如這一路處處幫他,就算沒有男女之情,李逍遙也已經將她視作同伴,不想傷她的心。

李逍遙道:「嗯……也不算是,只是同路的朋友……」

林月如抬起頭來,有幾分詫異地看著李逍遙。

韓醫仙聽了,道:「既是如此,那我不便將她的病情透露,還得問趙姑娘自己願不願意說,請見諒。」

李逍遙覺得這個韓醫仙未免想太多了,病或傷只有嚴不嚴重的問題,哪還有能不能說的問題?但當此之時,李逍遙也不會硬逼韓醫仙說,只追問道:

「那她的病能不能治好?有多嚴重?」

韓醫仙道:「你放心,不是重症,主要是身體虛弱,老夫會醫好她的。」

李逍遙性急地問道:「那要何時才能好?只要能讓她早日康復,醫仙有何差遣,我一定萬死不辭!」

韓醫仙又看了一下李逍遙,問道:「你會武功?」

李逍遙點頭,韓醫仙道:「那就容易多了。是這樣的,趙姑娘的病不難治,麻煩的是藥材。近來病患實在太多,許多藥材都用完了,我又無暇去採藥,才耽誤了下來。只要有藥材,趙姑娘的身體立可健康如初。」

李逍遙大喜過望,沒想到是這麼容易,忙道:「哪些藥材?我去找!」

韓醫仙從袖中取出一張紙,道:「這是我為趙姑娘開的藥方,這上頭的藥材,有的不難得,但要費些功夫,有的恐怕就不是那麼容易取的了。」

林月如湊到李逍遙身邊,只見那張薄薄的單方上寫著:

「人蔘、雪蓮子、何首烏、銀杏子、鹿茸,活鯉魚。」

李逍遙抓了抓頭,活鯉魚和鹿茸,皆要花時間去獵取,並不甚難,人蔘貴則貴矣,花錢就有,但是「雪蓮子、何首烏、銀杏子」三物,卻不見得有錢就買得到。

見李逍遙面有難色,韓醫仙安慰道:「不必心急,一時沒有藥材,那就慢慢調養,總會好的。」

李逍遙道:「那……找齊了藥材之後呢?」

韓醫仙道:「然後就將這藥單交給阿寶,叫他照單子上的配方煎藥。」

說完,韓醫仙拱了拱手,道:「趙姑娘身上之症,並非要命的急症,老夫先到外面去醫治別人了。」

說完便轉身離去,留下苦惱的李逍遙。

林月如微微一笑,道:「你幹什麼擺出一副苦瓜臉?這簡簡單單的藥方,我瞧也沒多了不起!」

李逍遙無心與她鬥嘴,愁容不展地看了看趙靈兒。

林月如道:「喂!你這樣看,就把她看得好哇?」

李逍遙瞪了林月如一眼,起身便往外走,林月如追出去,道:「你要去哪裡?」

李逍遙悶悶地說道:「當然是找這藥材,煩勞妳幫我照看著靈兒。」

林月如笑道:「唉呦,你真是不懂得量人維才,叫我做這樣的工作,豈不是大材小用嗎?我說咱們分工去找藥材,不是省事的多?」

李逍遙道:「除了鹿茸與鯉魚得現得之外,別的……恐怕得花工夫。」

林月如玩著頭髮,笑道:「給我兩個時辰,我把人蔘、雪蓮子、何首烏三樣找來,你說怎樣?」

李逍遙道:「妳找得到?」

「當然。」

「哪裡有這些藥材?」

林月如道:「天機不可洩露。咱們一人找三樣,中午為期,如何?」

李逍遙還有幾分不信,道:「這……」

「怎樣?你怕輸我?」

李逍遙道:「若是妳真的能取得這些藥材,我就是輸妳又有何妨?」

「這可是你說的,萬一你輸了我呢,怎麼罰?」林月如笑瞇瞇地問。

李逍遙無心與她說笑,道:「妳說怎麼就怎麼。」

林月如道:「唉,這樣逗你也沒意思,好啦,隨便吧,若是你輸了我,將來得聽我命令一回!」

李逍遙道:「萬一我贏了,妳也得聽我命令一回。」

林月如笑道:「先得說說,賴了皮又怎麼算?」

李逍遙一笑,道:「怎麼可能賴皮?賴皮的是小狗。」

林月如嫣然笑道:「你輸定了,現在開始算時間,中午以前回來!」

說完,林月如便輕巧地往外一縱,奔了出去,李逍遙一時之間怔在原地,不相信林月如真的這麼有把握。

李逍遙正要追出,林月如已在門口停了下來,反手將一物拋向李逍遙,笑道:「讓你一步,這個我早幫你找著啦!笨蛋,哈哈!」

說完,林月如已奔出了大門,再也望不見那纖巧的身影了。

李逍遙將及時接住的那物細看,不過姆指大小的白色果粒,柔軟中散著一點淡淡醇香,不知是什麼。

李逍遙走了出去,找到阿寶,將那物攤在手心問道:「這是什麼?」

阿寶連看都沒看就說道:「這是銀杏子。」

「什麼?這……這就是銀杏子?」

煎藥僮子道:「後院裡就有一棵銀杏果樹,這有什麼稀奇的?」

李逍遙這才如夢初醒,敲了一下頭,道:「原來如此,難怪月如妹妹笑我是笨蛋。」

他為了擔心趙靈兒,竟連周圍的環境皆不留心,平時機靈的他是不可能這麼大意的,可見人急無智,連觀察力都會減弱許多。

阿寶看了看李逍遙手上的藥方,便道:「銀杏子摘一顆便足夠了,村子東邊就有野鹿,那裡有山有溪,應該也可以抓到活鯉魚。記著:得要活的。」

李逍遙道:「為什麼非要活的不可?。」

阿寶道:「因為這副藥方的藥引子,就是活鯉魚的肝。若是死了,那肝也沒多大用處了。」

李逍遙道:「那我馬上去取這二物。」

阿寶道:「你等等,我去找副釣竿給你。」

李逍遙等了一會兒,阿寶便將釣魚所需之物取來,交待道:「別耽誤了時間,快去吧!」

李逍遙稱謝再三,便快步離去。

他往村子東方趕去,也顧不得腳傷未癒,只顧趕路,雖然這不是什麼急症,但不快點取得藥材,他就無法心安。

來到方才擠滿了人的路上,大太陽照得到處生暖,而村民們有的揮汗如雨,有的口焦舌燥,都在駱記米店外排著隊不肯離去,一大群男女老幼,狼狽辛苦的樣子,簡直有如難民。

李逍遙探頭往店內看去,暗暗的櫃台後面,除了兩名夥計忙著將手心大小的糯米裝包出售,就是忙著稱銀兩,一刻也停不下來,糯米小小的一包一包賣出去,銀錢已經在櫃台下的錢簍裡裝滿了,堆了不少在櫃上。探頭探腦的居民們有時看看糯米,有時也不禁瞧著那一大堆的錢,只不過除了兩名忙得連汗都沒時間擦的夥計之外,櫃台旁還站著幾名彪形大漢,個個都身如巨塔,橫肉滿臉,一望而知是負責保護這些錢的保鑣。

在遠一點的內部,則有兩名身穿錦衣的男子,一個忙著打算盤,一個忙著翻帳對帳,他們的衣服都光澤鮮豔,其中一人手上的翡翠斑指更是耀目非常。

李逍遙想起那名農夫所說之言,再回想起韓醫仙之處的病患,不禁心頭火起。一樣的村落,一樣的問題,有的人會那麼善良地救人,有的人卻會這麼趁火打劫,自私無情。

只聽排隊的白河村民,愁眉苦臉,和身邊的人閒話,說道:

「唉,天災人禍四起,這村子快不能住人了……」「最近村裡也有人被殭屍咬了,韓醫仙告訴我們糯米可解屍毒,大家才搶著要買糯米!」「但是……唉!除了駱記米店之外,又不能出城去,到鄰村買糯米,萬一……唉!萬一遇上了不就完了嗎?」

見李逍遙在那兒探頭,是個陌生的面孔,有人揮了揮手道:

「小兄弟,你是外地人?怎麼會到這個鬼地方來?別到處亂跑,這附近鬧殭屍哪。」

李逍遙淡淡點了一下頭,道:「我知道。」

村民本以為他會怕,沒想到他這一點都不在意的樣子,便有人笑道:「知道你還來白河村?難道你是來殺殭屍的?」

李逍遙問道:「殭屍真的無人可對付嗎?」

一名老婦雙掌合十,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如果玉佛寺大師們,肯悲憫信眾可憐,或許可以對付黑水鎮的殭屍,唉。」

一人不屑地說道:「玉佛寺?那破廟裡的一群和尚只會唸經吃飯,指望他們除妖,真是作夢。」

老婦道:「不,不,這太褻瀆佛祖了,玉佛寺的大師法力高強,我見過的。」

沒人再去理會那名信仰虔誠的婦人,但是說來說去,大家還是討論著怎麼對付殭屍:

「屍妖越來越猖獗,總有一天這村子也會遭殃。到底該如何是好?」「我說,去請位法力高強的道士,去黑水鎮作法捉妖,這法子是不是行得通?」

也有人說:「我看這些屍妖不是隨便一個道士可以收伏的,搞不好非遷村不可,這裡不能住人啦!」

更有人道:「不如趁著白天,殭屍動不了,派人去一把火將他們全給燒光,不就結了?」

另一人道:「唉,你不知道這些殭屍白天也會動的,可厲害啦!」

眾人怎麼也討論不出個對策來,李逍遙忍不住嘆道:「殭屍吸人血,不過我看裡頭的那位殭屍,就連人的骨髓都吸!」

此話一出,眾村民不禁紛紛叫好,道:「小兄弟說得對!」「這胖殭屍比黑殭屍還壞啊!」「哈哈哈……何止是把我們敲乾榨盡?根本是還要再攪擰徹底,才肯罷休!」

聽見外面一陣騷動,廳內那兩名正在對帳的男子停了下來,往外看了看,翻帳本的男子將帳本重重一放,振袍而出。

那名撥算盤的胖子也連忙持著沉重的大算盤趕了出來,跟在他背後。

先走出的男子身量中等,保養良好的臉上看不出年紀,但是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裡,卻透著一股刻薄的神采。一見到他,村民們都靜了下來,也有些人賠笑道:

「駱員外,您發財。」

駱員外昂著臉,趾高氣昂地看了看李逍遙,慢吞吞地問道:「你是外地來的?」

李逍遙點頭,道:「沒錯。」

駱員外微微一笑,他的臉孔原本就透著股峭刻,笑容更是皮笑肉不笑,有如盯著獵物的蛇,道:「來我們這兒,是不是也是為了買糯米?你們村子裡是不是也鬧了殭屍?」

李逍遙一聽,更瞭解了駱員外的心態,他是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遭到殭屍的威脅,好讓自己永遠賺不完,如此黑心自私,令李逍遙更是火起,道:

「現在妖孽作亂,人心惶惶,你家財萬貫,不對窮苦人家施以援手也就算了,還趁機哄抬物價,大賺黑心的錢,不怕天理報應嗎?」

駱員外早就聽多了這樣的話,無關痛癢地說道:「小兄弟,你此話真是可笑,殭屍又不是我叫來的。當初黑水鎮鬧殭屍時,這裡的人又怎麼著?還不是都幸災樂禍,不當一回事。我心存憂患,連忙收購下附近所有的糯米,要不是我屯了這麼多,現在全村的人哪裡夠用?我這是有先見之明,才能夠成為本村的救命恩人。」

李逍遙道:「哼!說得真偉大,你這一救命就要那麼多銀兩,若是沒錢的呢?你救不救?」

「生命無價,不過想活命的人,也得付出一點誠意啊!」駱員外道。

李逍遙聽了這無恥的話,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當場就想率眾打進米店,將這些糯米都搶了出來,任人取用。李逍遙正欲動手,轉念又想:

「不成,這是韓醫仙的地方,我這樣不是讓他為難嗎?」

李逍遙強忍住氣,看著他怔怔的樣子,駱員外認定了他已被自己說服,道:

「小兄弟,你事就走開,別妨礙我救人。」

李逍遙拼命壓制住怒火,慢慢地退至人群外,想道:「這樣的人,處處都有,我也不必與他鬥氣。不過也不能讓他過得太舒服了,非想個法子整整不可!」

李逍遙低頭邊走邊想著,猛地想道:「我差點忘了,得先給靈兒找藥!我真是糊塗!」

李逍遙往東而去,地方漸漸荒僻,不知道會不會有殭屍隱藏在此?李逍遙走入樹林中,處處小心,想道:

「這裡明明是個很好的村莊,卻偏僻得白天裡也會有狐狸出沒咬人,可見凋蔽了許多,看來要找鹿,不是那麼容易。」

自古以來,鹿便是貴重的獵物,古人捕獲鹿便是件大事,在詩經中多有記載。原因除了鹿奔馳矯捷之外,又是生性最小心的動物,一點風吹草動,立刻逃之夭夭,因此,有危險的地方,通常很難見到鹿的蹤影。

前方的枝葉發出窸簌聲,李逍遙連忙止步,提高警覺地看著那片微微搖動的枝葉。樹林中陰鬱沁涼,如果有殭屍躲在這裡,恐怕自己是逃不掉了。

李逍遙一手握在劍柄上,一面慢慢退後,一面準備還擊。

不料前方靜了片刻,枝葉又輕輕動了幾下。

李逍遙想:「若是殭屍,絕不會嗅到了人氣還不跳出來。難道前面的不是殭屍?那……會不會是誰受了傷了?」

李逍遙仍不敢掉以輕心,提高聲音道:「喂!有人嗎?」

枝椏掩蓋處動得更厲害,李逍遙以劍鞘撥開枝葉,大著膽子走上前,一看之下,既驚又喜!眼前居然是一頭年青的小鹿,皮毛光亮美麗,頭上一對紅色柔軟的茸角,才剛長出幾寸,驚慌地搖著頭頸,卻無法退開。

李逍遙大著膽子上前,慢慢地說道:「乖,別怕,別怕啊……」

那鹿的前腳被一個大的獸夾緊緊夾住,鮮血長流,皮都磨破了,看來非常可憐。

李逍遙拔出劍來,慢慢走上前,一把抱緊了鹿頸,小鹿漆黑的眼中竟流下淚來,想來是知道自己必死無疑,因而傷悲。李逍遙心生悲憫,輕道:

「鹿啊鹿,你別怕,我不會殺你,只要借你鹿茸一用,要來救人的,你鹿茸斷了,還能再長,而她……她若有了三長兩短,我……唉,我可不知會有多傷心呢!」

李逍遙柔聲款語,那頭鹿漸漸被安撫下來,不再掙紮,只是不安地望定了他。

李逍遙取劍慢慢地割下鹿茸,觸手溫暖柔軟,血淋淋的很可怕。李逍遙曾聽嬸嬸說過,活割鹿茸時,鹿是不會痛的。但是這樣一面割一面流血,也讓李逍遙甚感不忍。

好不容易取下這對鹿茸,李逍遙彎下腰去,以劍鞘將獸夾硬是掰開,那頭小鹿腳上一鬆,登時躍了出來,一跛一跛地奔走了。

李逍遙心喜,望著鹿遠去,才珍而重之地將這對鹿茸收起。

順著草木的生長方向,要找到水源也並不難,李逍遙慢慢地找到了溪流,見到這溪水流湍急,暗自慶幸,想道:「水這麼急,這裡的鯉魚想必生命力也很強,可以活到讓我帶回去。」

李逍遙隨手拾泥為餌,拋入水中放釣,沒一會兒便有收獲,收竿一看,並不是鯉魚,只好拋了回去,重新放餌垂釣。

一連放走了三四尾魚,太陽也漸漸爬高了,李逍遙正自心急,手中釣竿又是一緊。

李逍遙暗自祈禱道:「老天爺,千萬要讓鯉魚上鉤,別再來那些不相干的魚啦!」

這一收竿,果真是條大鯉魚,李逍遙喜不自勝,將之收入裝滿了清水的魚簍中,一路連跑帶跳,趕回韓醫仙之處,高興得直想大喊大叫。

李逍遙奔回韓醫仙住所,便直赴後堂,奔進趙靈兒房中一看,林月如赫然已坐在房內,好整以暇地以巾帕擦磨著她的寶劍,甚至身上還換了套衣裳,身邊多了兩個小包袱。

林月如微笑道:「你輸了,三樣藥材我比你早弄到手!」

李逍遙道:「妳……妳怎麼這麼快?」

林月如笑道:「呵,我只不過溜回家一趟,拿了一些出來。」

李逍遙這才想通,林月如家既然是武林世家,這些藥材諸物還少得了嗎?原來林月如一開始就信心滿滿,就是已經想到了來源。

李逍遙道:「林堡主知道是為了醫靈兒,難道他同意?」

林月如道:「自然不會給他知道的。」

「什麼?那……妳是偷?」

林月如嗔道:「講得這麼難聽!我家的東西我拿了去,怎麼叫偷?我高興的話,丟進水道裡都可以!」

「是、是,請妳別太高興,將這救命的東西丟了。」

林月如看著李逍遙身上又是血又是泥的,笑道:「呦,看你,這副鄉下人的粗樣,去泥堆裡打滾啦?」

李逍遙將帶血的鹿茸與魚簍放在桌上,道:「我都弄來了,妳那的三項藥材呢?」

林月如取出包袱中的一個小包,道:「我去叫阿寶來煎藥,你去洗個頭臉,換套衣裳,別這副鬼樣子,你靈兒妹妹醒了,見你這狼狽樣,還以為我怎麼虐待你呢!」

說著,林月如將一旁的另一個小包袱往李逍遙身上拋去,趁李逍遙連忙接住之時,便拎了魚簍大步而出。

李逍遙但覺這個小包袱散發出一陣陣清雅的香氣,展開一看,裡頭是一整套新的布衫鞋襪。李逍遙看著這些,怔了一會兒,沒想到看似大剌剌的林月如,心思這樣細。

李逍遙找到韓醫仙家的柴房,徑自更衣洗臉,他身上又是狐妖蛇妖的血,又是被咬傷的血,又是泥巴,實在已髒臭不堪。李逍遙忍不住想道:

「原來,在武林中走動,沒衣換,沒得休息,過了幾天就是乞丐樣,誰看得出幾分英雄氣概?唉!這些年,爹娘過得必定很辛苦。」

李逍遙更衣畢,重新便入內陪伴趙靈兒,實在想不透她是得了什麼病,又為什麼會被妖怪擄走?

約莫半個時辰,煎藥僮子阿寶與林月如雙雙進入,林月如道:

「快讓靈兒服藥吧!」

阿寶道:「這帖六神丹,是韓醫仙家的祖傳秘方,不但可以滋補強身,可治貧血、傷風、氣虛,還能調血安胎。」

李逍遙聽出一點不對,道:「難道靈兒她……只是貧血傷風,並無大病?」

阿寶道:「醫仙沒說,我不知道。」

眼看著靈兒被餵下湯藥,臉上梢微有了點氣色,林月如輕道:「逍遙哥,你去休息一會兒吧!」

李逍遙道:「不,我等著她醒來。」

任林月如怎麼勸,李逍遙都不加理睬,過了不久,韓醫仙在韓夢慈的陪伴下,走了進來,問道:

「趙姑娘情況如何了?」

李逍遙道:「氣色好多了,可是還沒醒呢。」

韓醫仙一面把了把趙靈兒的脈,一面道:「這不急,不急。」

李逍遙不放心地說道:「可是,她如果只是貧血氣虛,怎麼會……怎麼會臉色這麼憔粹?」

韓夢慈道:「李公子,你別想太多,我看你是需要休息一會兒了。」

此時,趙靈兒發出了一聲低低的呻吟,李逍遙連忙上前,看著她緩然醒轉。

趙靈兒美目轉動,眼前漸漸清楚,先看見的,竟是緊握著她的手的李逍遙。

趙靈兒怔住了,一時之間還不敢相信李逍遙就在她面前,疑心自己置身夢中,而說不出半句話來。直到李逍遙問道:

「靈兒,妳怎樣了?」

趙靈兒轉頭望向眾人,林月如也正關心地看著她,趙靈兒一開口,聲音仍有點乾啞:

「逍遙哥哥,你……你怎會在這……」

李逍遙輕扶著她的肩,道:「妳好好地躺著,醒來就好,沒事就好。」

見到李逍遙與趙靈兒這親密之舉,韓醫仙似乎想到了什麼,正在遲疑要不要說,李逍遙已經搶著問:

「靈兒,妳身上是怎麼了,醫仙說妳昏倒在路上,是不是妳生了什麼病?」

趙靈兒搖了搖頭,韓醫仙道:「李公子,老夫方才問妳是她的何人,你為何不直說?趙姑娘她身上其實已經……」

趙靈兒忙道:「我沒事!」

李逍遙追問:「已經什麼?」

韓醫仙看趙靈兒這慌張的神情,實在猜不透個中玄機,便也不語了。

李逍遙不放棄地追問道:「已經怎樣了?靈兒,妳有病千萬不要瞞著我!」

韓醫仙有點尷尬地說道:「咳!老夫要說,趙姑娘身上已經大好了,你不必煩惱。」

「是嗎?」李逍遙可不是這麼容易被打發的人。

韓夢慈連忙轉移了話題道:「趙姑娘,李公子到處找妳,總算給妳們遇見了。」

不知為何趙靈兒聽了這句話,臉上並無喜色,反倒出現複雜的憂色,閉唇不語。可是李逍遙心頭正喜,並沒有注意到,還以為她只是病體沉重,所以看起來較沒精神。

趙靈兒道:「我……我沒事,你為何要找我?」

李逍遙驚愕地說道:「我當然要找妳,我們不是說好了,要一起去苗疆找妳媽媽?」

趙靈兒態度變得有些冷淡,轉過臉道:「我……我自己去也成。」

「妳為什麼這麼說?靈兒?」李逍遙不懂極了,靠上前一看,趙靈兒居然眼中溢滿了淚花,強忍著不掉下來。

李逍遙大驚,急忙道:「靈兒?妳……」

趙靈兒只是緊閉著唇,半句話也不說,韓醫仙道:「李公子,林姑娘,你們去休息吧,現在你們兩個精神都不大好,撐不了多久的。」

林月如道:「我去,別管這個充好漢的,看他能多久不睡!」

趙靈兒勉強微微一笑,對李逍遙道:「逍遙哥哥,你去吧,我沒事。」

李逍遙道:「可是妳……妳怎麼會忽然間不見了?妳是不是遇上了妖怪?」

趙靈兒苦笑不語,只輕道:「你去吧,我不會再度不見了。」

李逍遙愣愣地坐在原地看著趙靈兒,滿肚子的疑問,不知道為什麼趙靈兒不讓韓醫仙說她已經怎樣了?更不懂為何趙靈兒不讓回答他的問題;又為何見到自己,毫不歡喜,反而流淚?她好像變了個人似的,讓李逍遙滿腹的問號。

就在李逍遙不解地望著她時,阿寶說道:「二位,隨我到客房來吧。」

趙靈兒輕輕推開李逍遙握緊她的手,道:「你去吧,我乏了,想睡一下。」

李逍遙勉強道:「好,我一會兒就過來,妳好好休息。」

李逍遙與林月如兩人走了出去,還不停回頭看,他實在怕趙靈兒再度不見了,剛剛的話,讓他覺得哪裡不大對勁。倒底問題出在什麼地方,他實在想不通。

等到林月如與李逍遙走遠了,韓醫仙才道:

「趙姑娘,恕老夫多言。他二人對妳頗為關心,姑娘為何……要瞞著呢?」

「我……」趙靈兒低著頭,猶豫難言。

韓醫仙咳了一聲,道:「恕老夫冒昧,是……李公子的嗎?」

趙靈兒輕點了一下頭,韓醫仙並不意外,道:「既是如此,那老夫是應該讓他知道,夫為妻綱,何況這等大事……」

「不,您千萬別說,求求您千萬別說!」趙靈兒急道,眼淚隨著哀求而流了下來。

韓醫仙父女倆見她這心碎的樣子,大惑不解,自古以來只有女子求男子負責的,怎有趙靈兒這樣,已到了這樣的地步,反而怕男子知道的?

韓醫仙道:「可是……這是瞞不住的,妳該知道。」

趙靈兒雖還流著淚,聲音卻充滿了堅決:「那我只好離開他,自個兒走得遠遠的。」

韓醫仙搖了搖頭,道:「但妳是個未出嫁的姑娘,身子又如此虛弱,倘若沒有人照顧,往後如何過?」

趙靈兒心中惶惶,也全沒主意,見她那不知所措的樣子,韓醫仙道:

「唉!罷了,妳不想說,老夫就不多嘴。暫時別想往後的事了,在我這兒養好身子,這幾天裡,妳好好想想吧!」

趙靈兒點了點頭,憂鬱地陷入了沉思。

韓夢慈也說道:「趙姑娘,我覺得李少俠他……不像薄情之人,他為了妳這般奔波,可見是個講情講義的人,妳別想太多了。」

趙靈兒聽了這些話,心頭更加有如被針刺著一般,眼淚又落了下來。

韓夢慈嘆著氣,道:「好好休息,放寬了心,就算不為自己,也為了……為了另一條命。」

趙靈兒閉上了眼睛,眼淚滑落耳際。那無言而硬撐出堅強的面孔,令韓醫仙與韓夢慈都不禁暗暗嘆息,父女兩無聲地走了出去。

趙靈兒默默地流著淚,淚濕了枕畔,心中不斷地喊著:

「為什麼要找我?為什麼要找到我呢?」

她心中真正的想法,或許是李逍遙與林月如作夢都想不到的。

直到黃昏時分,李逍遙與林月如才分別醒來,精神矍爍,又是生龍活虎了。用過阿寶送來的膳食之後,李逍遙便趕往趙靈兒房間去看她,不料房間內床被整齊,人已不在了。

李逍遙大驚,闖了進去,叫道:「靈兒!靈兒!」

寂然的房內,被夕陽照成一片金黃,李逍遙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突見面前的粉牆上,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

李逍遙急轉回頭,那背著光的倩影對著他微笑,柔細的髮絲在夕陽包裹之中,像是一片金波。

「靈兒!」李逍遙喜出望外,奔上前去抱緊了她。

李逍遙將她整個人抱進懷裡,才確信她還在,深深的不安和耽憂,都只能由抱緊她來消除。

李逍遙喃喃道:「妳還在……妳還在……靈兒,靈兒,別再不見了,別再離開我了!」

趙靈兒輕輕掙了開,道:「別這樣,我們到前面去幫幫韓醫仙吧!」

李逍遙依然不肯放開她的手,笑道:「天涯海角,妳說去哪兒都行。」

趙靈兒微微一笑,與他一同往外走去,只見外面大片的病患還是如同白天的樣子,傷殘者被移到內間,處處的呻吟聲與臭氣,令人不忍卒睹。

李逍遙注意到趙靈兒衣上沾了不少傷口的汙穢,問道:「妳剛剛在忙什麼?」

趙靈兒道:「我見韓醫仙這裡人少,忙不過來,去幫了點忙。」

「妳身體還沒好,怎可勞累?」

趙靈兒道:「我已經好了。」

李逍遙欲攬著她的肩,趙靈兒卻輕輕挪了開,道:「逍遙哥哥,我想用我的法術,不知可不可以治人?」

李逍遙道:「應該是可以吧?」

趙靈兒率先走了上前,見韓夢慈正在照顧一名臉色發黑的婦人,問道:

「夢慈姑娘,這位大娘怎樣了?」

「她被殭屍剛咬著了,屍毒還進得不深,不過再過幾天……唉!」

趙靈兒道:「讓我來,好不好?」

「什麼?」韓夢慈奇怪地望定了她,「靈兒姑娘也會醫術?」

「不,我不會,可是我會些法術。」

說著,趙靈兒已蹲在那病婦身邊,將她扶起,自己盤膝打坐,一手抵著她背心,一手按著她的後脊,閉目催咒。

只見趙靈兒身邊冒出一重重奇詭的白光,白光像拔絲一樣到處飛纏流竄,這景像既美不可言,又帶著幾分異樣。

李逍遙屏氣凝神,連動都不敢亂動,不知道趙靈兒為何會突然間施法救人?她自己身體未癒,這樣動用法術,不是很危險嗎?她會這麼做,絕對不是因為一念之仁,一定有別的原因,可是,是什麼原因?

李逍遙既不解,又耽心,目不轉睛地注意趙靈兒。而趙靈兒只顧專心摧咒施法,那婦人的臉上黑氣不但沒有消去,反而越積越厚,整張臉都有如墨色,趙靈兒臉上也滲出汗珠來,仍不斷念咒摧功。不可思議的是:那婦人原本淩亂的頭髮突然像是千萬根鋼絲一樣,「噗」地一聲,暴長數尺!就連放在膝上的手,指甲也突然長長了好幾寸。

身邊其他清醒的傷患見了,嚇得哇哇大叫,「殭屍!是殭屍啊!」「這姑娘把李媽變成鬼啦!」

李逍遙和韓夢慈都不知如何是好,又見趙靈兒口發輕喝,雙掌往前重重推擊,那婦人哇地一聲,不但噴出了黑色的腥血,鼻孔、眼角、耳朵內,都流出黑血來。

這七孔流血的慘狀,讓全部的人看得驚心動魄,卻不敢作聲。

趙靈兒臉色比紙還要蒼白,也沒擦自己的汗,便道:「我……作法逼出了她的屍毒,她體內……乾淨了……」

李逍遙連忙上前扶住趙靈兒,道:「妳、妳怎麼突然就……就這樣做?這不是大傷元氣嗎?妳為何要這樣做?」

趙靈兒只虛弱地淺淺微笑一下,並沒有回答。

一名村夫叫道:「什麼體內乾淨了?七孔流血不是死了嗎?」也有人道:「她和妳有什麼仇,妳要害死她?」

韓夢慈忙道:「大家稍安勿噪,我看看。」

韓夢慈將那婦人臉上的血水全擦乾淨,恢復她的面孔,一看之下,臉色大變,連忙起身往內奔去,叫道:「爹!爹!你快來啊!」

見韓夢慈這樣,李逍遙更是心急,扶著虛弱的趙靈兒,道:「妳怎樣?還好嗎?」

那名村夫在婦人屍體邊又氣又急,道:「我娘子本來還好好的,妳幹嘛害死她?」

趙靈兒道:「不,她已經好了……」

那村夫握住婦人的手,悲哀地叫道:「好了?她的手冷冰冰的,又沒有氣,不是死了嗎?妳的心腸怎麼這麼毒?她……她生平沒害過人,生性最是慈悲,妳為何要害死她?嗚……」

那村夫是個昂藏大漢,卻當眾慟哭,讓李逍遙很詫異,想不到這粗鄙的村婦,也有人如此深愛她。看來情感之事,是不論外貌、身份、貧富的。

趙靈兒無力與他爭辯,虛弱地靠在李逍遙懷裡。韓夢慈帶著韓醫仙趕來,韓醫仙把了把那婦人的脈,目露驚奇,轉頭道:「去拿些補氣的藥過來。」

「是。」韓夢慈連忙到後房去取了些藥丸,讓韓醫仙餵婦人服下。那婦人的丈夫最是信服韓醫仙,韓醫仙自然不會給死人服藥的。

不久,那婦人喘起氣來,發出呻吟,道:「唉呦……我怎麼身上……這麼沒力啊?」

她不但神智清楚,甚至還能講話了,讓那村夫大喜過望,道:「美娘,美娘,妳好了?」

那叫美娘的婦人望著他,道:「你怎麼在這兒?」

「妳、妳給殭屍咬了,我把妳送來這兒……」

美娘突然一躍而起,一把擰住村夫的耳朵,道:「老娘想起來了,你到阿牛家去賭,老娘要抓你回來,不小心在樹林跌了一跤,昏昏死死過去,你這個殺千刀的,不要命了?害老娘跌倒?我非好好教訓你不可……」

那村夫耳朵被揪著,卻十分歡喜,道:「是,娘子說得是,我不該害妳跌跤……」

李逍遙看得目瞪口呆,旁邊有人道:「美娘,妳不是跌跤,是給夜叉咬了!」

韓醫仙笑道:「二位,她身上的屍毒已經盡去,可以回家了。」

那村夫拉著妻子,撲通便往趙靈兒面前跪下,碰碰碰叩了三個響頭,道:「這位觀音姑娘,妳救了我娘子,我一輩子燒香拜您。」

趙靈兒道:「回去吧,別再惹她生氣就是。」

見那對村夫村婦歡天喜地地走了,一瞬間所有還清醒的,都紛紛叫道:

「觀音姑娘,求妳幫我去屍毒!」「觀音姑娘,我有四個子女要我照顧,我不能死啊……」「觀音姑娘大發慈悲,救救我爹……」

韓醫仙道:「各位,各位聽我說,這位趙姑娘救了一人,身體已經應付不過來了,也得讓她好好休息……」

有人打斷了韓醫仙的話,道:「她是神仙,神仙怎會累?」「是啊,我們苦得受不了啦!」

韓醫仙道:「各位,等趙姑娘身體好點了再說吧!來,趙姑娘,李少俠,隨老夫來。」

韓醫仙不顧傷病者的抗議,帶李逍遙與趙靈兒直入後堂。以藥園為隔,後方的韓醫仙私宅內,林月如已經在了,見趙靈兒臉色又這麼慘白,頗為驚訝。

韓醫仙請趙靈兒先坐下,替她把了把脈,才道:「還好,妳體內的……嗯,沒動著,否則真是不堪設想!我再給妳開些方子,養養身體。」

趙靈兒道:「多謝韓醫仙。」

韓醫仙道:「妳身體還這麼弱,為何耗了那樣的心力去救人呢?」

趙靈兒道:「我想以我的法術,多少幫韓大夫醫治一些村民……」

韓醫仙道:「妳的心意我知道,可是,一個被屍毒所害的人,要耗去妳這麼多心血,妳能救幾個?照這方法來看,救了七八個,妳小命也要沒了!」

李逍遙握緊趙靈兒的手,道:「靈兒,妳有這個心就夠了。」

趙靈兒默默不語,不知在想什麼。

韓醫仙道:「這附近的村子飽受屍妖肆虐,能搬走的人早就都走了;本村幸有河水阻隔,才暫時得以安泰。靈兒姑娘,妳已經好了,三位既不是本地人,老夫勸你們還是早點離開吧!」    

趙靈兒忙道:「醫仙,看到村民們遭受這般苦難,我覺得……我應該替村民們做點事,以報答醫仙的恩情。」

這句話一出口,不要說是韓醫仙驚訝,李逍遙與林月如還以為自己聽錯了,都大吃一驚。李逍遙本以為:找到趙靈兒之後,她會依原來的計劃,和自己一起去苗疆。當初,她只唯恐無人可依,只要求李逍遙千萬不要拋下她。

當李逍遙千辛萬苦尋回了她,她卻竟然迥異從前,苗疆也不去了?甚至也對李逍遙多所保留,好像故意在維持距離的樣子,這一切的變化,都讓李逍遙又困惑,又傷心。

李逍遙竟只能無言地看著趙靈兒,想確信:「妳說的是真心話?為什麼?」

不過趙靈兒刻意逃避著他的眼神,並沒有看他。

韓醫仙道:「趙姑娘有這慈悲心腸,夠了。若是妳留下來,這些中了屍毒的村民個個要保命,必會死求妳救他們,那時,恐怕還要多生事端。」

人性的基本弱點,就算再純樸的地方也是存在的,李逍遙也感擔心,道:「是啊,搞不好會劫持妳,逼妳,雖然大家也都很可憐,不過總不能害妳受到危險。」

就連林月如都說話了:

「每天送進的病患不止一個,靈兒妹子有幾條命,能個個都救?救了這個,不救那個,人家服嗎?到時為德不卒,反而惹到一身怨恨!真正釜底抽薪的法子,就是消滅了屍妖!否則,人是永遠殺不完、救不完的!」

林月如說的固然是事實,但李逍遙也知沒那麼容易,道:

「若是除得了屍妖,早就除了,還要妳說?」

林月如道:「我就不信沒人殺得了屍妖!」

一直不說話的韓夢慈,說出驚人之語:「我知道有個人能對付屍妖!」

眾人都望定了她,韓夢慈道:「一個月前,玉佛寺的主持智修大師就驅退過一群屍妖,救了江家的三位公子的命。」

韓醫仙聽了,默不作聲,似乎他已知道有此事,只是不提。

這多少令李逍遙覺得不大對勁,道:「我也聽村人說過,玉佛寺的智修大師,真的有這樣的法力?」

韓夢慈道:「應該是真的吧!後來江家的三位公子,還一起出家成為智修大師的弟子。如果不是因此受了佛法感動,怎麼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呢?」

韓醫仙卻道:「夢慈,玉佛寺有些玄機,妳還是別寄望了。」

一向溫順的韓夢慈有點兒不服,仍不解地問道:「可是……自此之後,屍妖都不敢靠近玉佛寺,為何玉佛寺有這樣的法力,爹您卻老是不許我們去求智修大師?」

韓醫仙道:「凡事若是太過,就不近情理,不近情理之事必有內情,還是謀定而後動。」

韓夢慈無奈地不再作聲,李逍遙和林月如都按納不住,林月如搶著問道:

「不去接觸過怎麼知道?或許智修大師並不知道殭屍作亂得這樣嚴重!」

李逍遙也道:「出家人慈悲為懷,怎麼會有問題?」

林月如道:「是啊,逍遙哥哥,我們這就去請玉佛寺的和尚下山收妖!」

兩人首度意見這麼一致,就連袂要往外去,韓夢慈連忙道:

「不,這……兩位還是打消這念頭吧,其實,是有點問題的……」

韓醫仙道:「二位,坦白說,老夫早先就曾派人去請智修大師下山除妖了。」

「什麼?難道也沒用嗎?」

韓醫仙道:「不,而是去請智修大師下山之人,全都沒有回來。」

一聽見這樣的話,李逍遙、林月如都作不得聲,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情形。

李逍遙吶吶地說道:「這……怎會如此?難道……難道那些人都死了?」

韓醫仙一捋黑鬚,微蹙雙眉,道:「當然不是!而是他們……都落髮出家,再也不下山了。」

這比剛剛的話還要令人驚訝,李逍遙、趙靈兒、林月如三人面面相覷,好半晌,李逍遙才道:

「也許……那位大師真的是佛法無邊……」

不過所有的人都出家,這也太過匪夷所思了。

韓醫仙苦笑道:「唉!小女夢慈和江家大公子少雲自幼就訂了親的,倆人感情一向很好。前不久才約定:等夢慈滿了十六歲,就要來下聘。一個月前,老夫聽說玉佛寺的智修大師法力高深,於是想請他下山除妖。少雲和兩個弟弟便自告奮勇前往,結果一去不返。老夫和小女多次前往查問,才知道兄弟三人都出家當了和尚。這件事,個中玄機,實在仍令人想不透!」

韓夢慈輕輕別過了臉,難掩傷感。

「去玉佛寺的都會出家為僧,那……」李逍遙想了想,林月如已笑道:

「我就不信女子去了,一樣回不來!你們男子去玉佛寺都會落髮,那就讓我這個女子去一趟,如何?」

這個前所未有的想法,令李逍遙拍案稱妙,道:「照哇!智修大師總不會連女弟子都收了吧?佛寺裡可不收尼姑的,那月如妹妹就可以把人給請下來了。」

林月如笑道:「要我出家啊,那是萬不可能!」

李逍遙笑道:「若是要妳嫁給劉晉元,妳出不出家?」

林月如一聽,氣得臉上泛紅,怒道:「你幹嘛又提到那膿包?再說我可要揍人了!」

李逍遙脖子一縮,不再作聲,心裡卻暗想:「要惹她生氣,抬出劉晉元準沒錯。以後她再刁,我就拿這治她,嘿……」

林月如怎知李逍遙正在揣磨她的弱點?徑自氣呼呼地提劍要出去,李逍遙追上前道:「欸,妳一個女孩兒家,走夜路不大好……」

「女孩兒家又怎樣?走夜路又怎樣?」林月如手腕一揚,推開李逍遙,看來是賭著氣不想理他。

李逍遙道:「夜路走多了,母老虎也會遇到鬼……」

「你說什麼?」林月如氣得一把要揪住李逍遙的衣領,被李逍遙輕易矮身一閃,鑽了過去,擋在門口。

李逍遙笑嘻嘻地說道:「我說我還是跟妳一塊兒去,有個照應。」

趙靈兒也道:「我也去!」

林月如雙手抱在胸前,道:「你敢去?不怕落了髮當和尚?」

李逍遙笑道:「有靈兒在,我不怕。」

趙靈兒臉上一紅,道:「我才不管你當不當和尚,你去當好了!我幫你剃頭髮!」

林月如扮了個鬼臉:「要他這小賊當和尚,真是佛門之災呦!阿彌陀佛!」

韓醫仙想了想,道:「從前是沒有女子去請智修大師過,或許可行……」

韓夢慈喜出望外,道:「爹,您準許李公子他們去?」

韓醫仙道:「有機會總要試試,李公子,林姑娘、趙姑娘,有勞您三位了。」

說著,韓醫仙從背後的櫃中取出一張地圖,一面指劃著,一面道:

「這是本村的地圖,三位到了駱記米倉之後,可見到一條小橋,過了此橋,往北走便是玉佛寺,往東方是黑水鎮。」

李逍遙仔細認了認,道:「那這西南方呢?」

「這是鬼陰山,一群來路不明的苗人將鬼陰幫的山賊趕跑後,便佔據了賊窟。」

「此地有苗人?」李逍遙和趙靈兒都有些訝異。

韓醫仙道:「嗯,也是最近忽然出現的,他們殺人不眨眼,比山賊還可怕,外人最好別隨便靠近那一帶。」

李逍遙道:「那您知不知道他們是黑苗還是白苗?」

「這……老夫不大清楚,總之別惹事端便是。」

李逍遙「嗯」了一聲,又道:「那我們往北走,就可以找到玉佛寺了。這條路我白天走過,認得,我們走吧!」

三人往城東快步而去,天色已黑,正是殭屍可能出沒的時間,三人都身懷武功,雖說多了幾分保障,但是還是感到有點毛骨悚然,只好藉著談笑來解去這樣的可怕。

駱記米店外還有不少居民徘徊不去,夥記們正在收拾店面,那幾名彪形大漢擋在門口,喝道:「關店啦,回去!回去!」「明兒再來!」

有一名衣衫破舊的老頭,拼命擠到前面去,哀求道:「我已經等了一下午,求老爺就開開例吧……」

他把錢捧在手上,已經傷心得快哭了出來,那大漢毫不憐憫,一把將他推開,道:「別擋了收鋪子!」

店裡夥計都有點看不下去,但也不敢說什麼,只好一人放下門簾,一人將老頭扶起,道:

「明兒再來,我給您先留著,啊?」

老丈哭道:「我孫子害怕殭屍,不敢睡,昨夜哭了一晚,今天我再不拿回去,他又要哭一晚。我……我心疼啊!」

李逍遙道:「喂,人家也不搶,捧錢來買,你們還不賣?」

白天那名打算盤的肥胖男子,搖搖晃晃地走了出來,道:「小子,又是你?你的意見真多,我家老爺累了,要休息不做生意,你也管?」

李逍遙冷笑道:「告訴你們老爺,今晚不賺,以後沒機會啦!」

那總管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李逍遙道:「我們會將玉佛寺的住持大師請來,他能驅逐將殭屍,到時候這些糯米,您自個兒吃,也別賣人了!」

那總管哈哈大笑:「驅逐殭屍?憑你這毛沒長齊的小子?哈哈哈……你去,你去,這美貌兩位姑娘就請留下來,讓我們駱員外奉為上賓,好好照顧她們……」

話還沒說完,林月如一發嬌叱:「放肆!」

只聽清鏹一響,林月如手中越女劍鞘已迎面碰地打在那總管臉上,登時將他門牙撞斷了兩顆。

「哇!我……我的牙……」

那總管哀叫連連,滿口是血,掩口揮手道:

「還愣賽那裡幹什摸!怪!怪把褡們動打一頓……」

他缺了牙又差點咬斷舌頭,說話漏風,咬字不清,但是那幾名保鑣觀其情、查其貌,也知道意思是要開打,眾人紛紛呼喝,抄起身邊棍棒,便往李逍遙、林月如、趙靈兒打來。

眾村民急忙閃避,免得掃到棍棒餘威。這四五人只有兩人對付林月如與趙靈兒,倒有三個掄刀的往李逍遙身上招呼。

李逍遙舉劍格刀,嗖地一聲,對方手上的刀應聲而落,李逍遙發覺不是對手,心中一生輕蔑,正要連去三人兵器,突發現由地上竄出兩根竹竿,差點絆倒了他。

李逍遙連忙翻了個身,穩住步子,怒道:「使絆子,不要臉!」

他這回提高了小心,劍隨身走,東取西制,噗噗兩響,便是兩人中劍,最後一迴劍鋒,削去其中一人的一片頭髮,嚇得他動也不敢亂動,差點以為自己腦袋搬家了。

李逍遙轉頭一看,林月如和趙靈兒早就料理好對付她們的大漢,那總管臉色發青,躲到屋內不敢出來。

李逍遙也不為難他了,說了聲:「走吧!」

二女與李逍遙一同離開,翩然登上米店後的小橋,村人怔怔地目送著,議論紛紛,說道:

「這兩位嬌滴滴的姑娘,撂倒了這兩個鐵漢?」

「我看只有大城裡那位有名的林家堡千金,有這份能耐!」

「這般美麗又有武功的女子,一個就奇絕了,竟同時有兩名!」

眾人都不敢置信地討論個不休,反而忘了李逍遙所說的,他要去請玉佛寺的智修大師來驅逐殭屍。

李逍遙三人經過小橋後,前方有兩道岔路,三人緊記著韓醫仙的交待,往北而去。

北方的路越走越是幽密,但是路面還算清楚,樹木也生長得十分齊整,應該是有人常來打掃整修。由這樣的地方,也可以猜出此地不是什麼邪門歪道。

此時,便見到有一名僧人提著兩桶水,慢慢地走在路邊。李逍遙上前道:「這位師父,請問此去是玉佛寺嗎?」

那僧人容貌年輕,抬眼看了看李逍遙,微微一笑。見他慈眉善目,李逍遙本想:「他一定會替我們帶路,那就方便啦!」

那僧人一手放在面前,道:「阿彌陀佛。」

李逍遙也連忙回禮,雙手合南道:「阿彌陀佛!」

那僧人又道:「阿彌陀佛。」

李逍遙也跟著又說了聲:「阿彌陀佛。」

不料那位僧侶說的還是:「阿彌陀佛。」

李逍遙不能再客套下去了,道:「大師,我們是……」

「阿彌陀佛。」那僧人打斷了李逍遙的話,態度雖然恭敬,卻一副準備離去的樣子。

李逍遙張口結舌,道:「這……怎麼會這樣?大師,您……」

那僧人邊說:「阿彌陀佛!」邊繼續走路,竟不管李逍遙了。

李逍遙呆看了半天,百思不解,道:「月如,靈兒,怎會這樣?」

林月如笑瞇瞇地雙手合十,笑道:「阿彌陀佛!」

「連妳也……」

「哈哈……我瞧你跟他對喊得這麼順,和尚你是當定啦!」

趙靈兒柳眉輕蹙,道:「我覺得有點怪怪的,咱們跟著他就可以找到玉佛寺了,不如去看看有什麼問題。」

李逍遙道:「還是靈兒說得對!」

三人緊跟在挑水的僧人背後,順著大路走,前方果然是一片精緻的圍牆,牆內隱約傳出梵唄,氣氛十分祥和。

那挑水僧人由旁門就入,三人正要跟進,一道灰衫擋在門口,道:

「俗家信眾請止步。」

李逍遙定神望去,那是名年輕僧人,眉清目秀,約莫只有十五六歲。

李逍遙道:「這位小師父,請通融讓我們進去。」

那僧侶狐疑地看了看他們,道:「這麼晚了,三位施主……不知有什麼貴事?」

李逍遙道:「我們有要事,想求見貴寺的智修大師,不知小師父如何稱號?」

那年青僧人道:「小僧法號智澤,三位求見主持方丈,這……這……三位施主,很抱歉……寺裡出了點事,不便待客。」

智澤結結巴巴的,像是對這種處境不知所措一樣,李逍遙問道:

「哦?智修大師不在寺中嗎?」

智澤忙道:「不、不是,而是……寺中有些雜亂,尚未打掃,請施主切莫見怪……」

林月如臉色一變,道:「囉哩八嗦的!叫你們方丈出來!難道寺內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嗎?」

李逍遙也道:「人命關天,若是您不允,我可要打進去了!」

智澤連忙道:「別、千萬別打進來!我給您通報!貧……貧僧馬上進去通報一聲,我馬上進去!」

說著,智澤竟後轉奔進寺內,一面大叫道:

「方……方丈!方丈,有人來啦!有人要求見哪!」

  李逍遙忍不住搖頭道:「慌慌張張的,什麼出家人!」

林月如也奇道:「這個和尚怎麼見到我們,神色如此慌張,正眼也不敢瞧一下?」

李逍遙轉向兩女,笑道:「哈……我看出家人雖然說是四大皆空,不過突然看到兩位美女駕到,也不知所措啦!」 

林月如白了他一眼,道:「哼!你以為天下人都跟你一樣,是個輕薄的小淫賊?」

趙靈兒仰臉看著寺廟,又四下張望了一會兒,臉上神情越來越凝重,連林月如都覺得有點問題,便說道:

「靈兒妹妹,妳怎麼了?」

趙靈兒想了一想,才緩緩地說道:「我覺得這間寺廟四周似乎……有股妖氣!」

林月如、李逍遙驚訝地互看了一眼,李逍遙道:

「妖氣?這裡是佛門清修之地,怎會有妖氣?」

趙靈兒注視著寺門,道:「嗯……這個我也說不上來,但……妖氣有很多種,這並非是邪惡的妖氣……」

「妖氣難道還有好的嗎?」李逍遙不解。

趙靈兒道:「你以為妖是如何產生的?難道凡人凡物修行,是先決定了要成妖成仙,才去練的嗎?」

「若不是這樣,又是怎樣?」

趙靈兒道:「除了天生的之外,凡是有靈之物得了機緣,開始修練法術,便都是往成仙成聖的路上走去。但是,萬一誤解了術法,或是走上偏激的路子,以邪氣的方法修練,那練出來的就是妖法。所謂的妖,多半是練壞了的仙,所以還是同出一脈的。」

李逍遙道:「原來如此,那妖氣就是變了質的仙氣?」

「可以這麼說。」

說話間,那名法號智澤的僧人一直不見出來,李逍遙道:

「他會不會躲起來了?」

林月如道:「別理他了,咱們進去!」

三人不等智澤出來通報,便這樣大步而入,欲一探究竟,見識趙靈兒所說的妖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1-14 16:11:30

第十四章 誤入佛網  

李逍遙與林月如、趙靈兒三人一同大步走入玉佛寺,這所寺內,正統的佛寺結構一應俱全,進入山門之後,便可以看見兩旁的指歸閣,經過指歸閣及圍牆,前方矗立著雄偉的大雄寶殿,後方則是藏經樓,處處結構嚴整,殿宇軒昂,黃牆黛瓦,氣勢莊嚴。
望著黑暗中鱗次櫛比的殿宇,三人都靜了下來,流連於園林景色。

突然間聽見一聲驚慌的慘叫,李逍遙三人連忙從聲音傳來的方向奔去,只見在大天井處的香爐前,那名法號智澤的年青僧人抱頭鼠竄,哇哇叫著,背後竟有一人手持大刀,追著他跑。

智澤繞著香爐狂奔,叫道:「放過我啊,別……別動手……救命啊!」

那持刀大漢叫道:「我砍死你這王八蛋!」

那大漢聲若洪鐘,身如鐵塔,但竟也剃了光頭,穿上僧袍。在這佛門淨地,竟會有人當場廝殺,真是教李逍遙傻眼了。

智澤躲在香爐後,喘著氣,道:「有……有話好說,師弟……」

與他隔著香爐的漢子也停下了步子,喝道:「你騙俺!俺不會再上當啦!」

說完,又往左追去,智澤往右奔逃,只能亂叫。

李逍遙一箭步上前,手中長劍一揮,那漢子下意識地揮刀擋去,李逍遙腕力一振,劍身一轉,將那漢子的刀壓下寸許,道:「喂,這位大師,你穿著出家人的衣裳,卻打打殺殺的,成什麼樣子?」

那漢子叫道:「你是誰?管俺的事?」

李逍遙道:「你在這裡大開殺戒,佛祖要生氣的。」

那大漢道:「俺不管!俺受不了了,連佛祖都殺!」

那漢子竟如此大逆不道,李逍遙聽得咋舌,本以為智修大師法力無邊,玉佛寺內應是一片祥和,想不到會是這樣殘暴戾氣。

那漢子要用力抽出刀,卻被李逍遙制得無法動彈,無法移動半寸,智澤才放下了一點心,躲在李逍遙背後。

那漢子怒視智澤,吼道:「你逃不了,老子砍了你這小和尚,煮了吃!」

李逍遙道:「喂,大師,有話好說,這是怎麼一回事?」

那漢子道:「這小王八蛋騙俺!」

「他騙你什麼?」

「騙俺出家!」

「什麼?你……你是被騙的?你為何要出家?」李逍遙奇道。

那大漢道:「俺本來是個殺豬的,每天至少要吃五斤肉,不然渾身都會不對勁。這小和尚騙俺,說來這裡當和尚,可以每天有吃有喝的,結果俺一來,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

智澤縮頭縮腦地說道:「貧僧沒騙你,是有吃有喝沒錯啊!」

那大漢道:「哼!吃大米、喝涼茶,每天淨是青菜蘿蔔,俺嘴裡都要淡出鳥來啦!」

李逍遙哭笑不得,道:「大師,出家人本來就不能吃葷,這您不知道嗎?」

那漢子叫道:「沒人告訴俺,俺怎會知道?那老子不當和尚了!不當了!」

智澤忙道:「不行,不行,你剃度領牒了,不可反悔。」

那大漢怒目圓睜,道:「老子不想當啦!這也不行?」

「自然不行,一入佛門,絕不能反悔。」

漢子道:「給我吃肉,我就不反悔!」

智澤道:「阿彌陀佛,入了佛門,不能吃肉。師弟您忍了幾天,就可再忍,切勿功虧一簀……」

漢子怒道:「俺不要忍了!剛才俺好不容易抓到一頭鹿,煮了鍋鹿湯要解饞,誰料居然被這小兔崽子連肉帶湯全給倒掉了!」

「鹿?」李逍遙一聽不對,道:「你捉到的是什麼樣的鹿?」

漢子道:「那頭鹿還小,斷了角,腳也受傷,老子才逮得到。老子見牠傷口都爛得透骨,索性一刀下去,讓牠早早昇天西歸,去見他媽的佛祖啦!」

李逍遙驚訝痛心,道:「你……你竟殺了那受傷的小鹿?」

林月如對智澤道:「這個大哥不想出家,你又何必逼他留下?還俗的人還少了嗎?」

智澤道:「這……這是師父的意思,我不能違背。」

「師父?你師父是誰?」

「本寺住持,智修大師。」

林月如道:「我還真是沒聽過不許還俗的規矩。喂,這位殺豬的大哥,你不想出家,人家也不放你走,你怎麼不自己溜啦?你這麼大個子,誰攔得住你?」

此話一出,那名大漢更是氣憤,道:「俺能回去早就回去了。」

林月如奇道:「此話怎講?」

漢子道:「自從方丈大師替俺剃渡後,出家以前的事俺許多都記不起來了。俺只知道俺是殺豬的,俺只想要吃肉!」

三人驚疑地聽著,李逍遙更是疑惑,望向趙靈兒,似乎瞭解了趙靈兒為何會覺得此地有點玄機。

林月如似乎不大相信,道:「你全記不起了?怎會這樣呢?」

「俺不知道!俺要吃肉!」

智澤道:「阿彌陀佛,萬靈皆有佛性,怎可自相為食?」

「你再說,你再說,老子砍了你!」

李逍遙收劍,那漢子又要揮刀而上,李逍遙將劍柄往他胸口一彈,登時震得他山一般的身子飛跌出去,「碰」地重重落在地上。

智澤忙道:「智杖師弟,你無恙吧?」

喚作智杖的漢子摀著心口,痛得講不出話來,呻吟的還是滿口市井穢語,意思無非是要把智澤的母親怎樣怎樣的。

智澤並無慍色,退後一步,對李逍遙合十道:

「各位施主,小僧為各位引見方丈大師吧!」

李逍遙道:「有勞了。」

三人便隨著智澤,走過指歸閣,轉向第二重拱門內,拾級登上高樓。

在寶殿後的西面樓閣內,應是藏經之處,但見房只有一名老僧俯首抄經;東邊的臥房內隱約可見幾名僧侶正在頌經。直到最上首的禪修房內,大門緊閉,智澤道:

「方丈,有三位俗客求見。」

但聽得門內傳出淡淡地「嗯」一聲,智澤道:「方丈準了,請吧。」

說著,便輕輕推開了門。

李逍遙、趙靈兒、林月如三人肅穆恭敬,不知道會見到的是一個多麼有修為的大師。只見空寂的禪房中,只有一床一爐,床中央端坐著一名身穿住持袈裟的僧人,旁邊站著兩名僧侶,容色安祥。

令李逍遙等人驚愕的是:那名身穿住持袈裟的僧人,容貌居然十分稚嫩,幾乎只是個兒童一般!圓圓的臉蛋,和智澤有幾分相似,甚至看起來還比智澤小上幾歲,怎麼會是方丈大師?

李逍遙正狐疑著,智澤已恭敬地頂禮說道:「師父,這位是李施主。」

李逍遙和林月如面面相覷,小聲問道:「怎麼是個孩子?」

林月如低聲道:「會不會是返老還童?我聽說有些高人修行到一定程度,便能童顏鶴髮。這和尚沒頭髮,所以不知道他是不是鶴髮……」

只有趙靈兒默然不語,望著智修。

童顏的智修大師道:「阿彌陀佛,三位施主所為何來?」

事到如今,懷疑也沒用,李逍遙只好死馬當活馬醫,道:

「欸,是這樣子的……聽說大師法力高強,想請大師下山除退屍妖,替白河村和黑水鎮兩地的居民,除卻一害……」

智修大師慢吞吞地說道:「老衲乃是佛門中人,從不過問外界俗事,三位請回吧!」

李逍遙忙道:「大師此言差矣,出家人降魔衛道本天經地義,何以是外界俗事呢?」

智修大師抬起眼皮望了李逍遙一眼,道:「施主認為除魔衛道,是出家人的義務,那麼施主您願除魔衛道嗎?」

李逍遙道:「當然,只要我能力所及,便會盡力!」

智修大師微微一笑,這慈和的笑容裡,倒真的有幾分入定高僧的氣度。

智修大師道:「我佛慈悲,李施主您也同意抱存慈悲之心,解脫世劫?」

「這當然……」

智修大師道:「以此度之,施主您果然深具佛性。」

李逍遙不好意思地笑道:「這……不敢當,不敢當……」

林月如訕訕地說道:「別忘了連畜牲都是有佛性的。」

李逍遙瞪她一眼,在大師面前,倒不好意思跟她鬥嘴了。

智修大師道:「李施主,你必是佛門中人,佛門一體觀照,普渡眾生,不只要解救蒼生,還要解救施主,脫離五濁之世,皈依佛門三寶。」

「這……大師您的意思是……」李逍遙不解。

智修大師道:「智澤,去把剃刀和袈裟拿出來。」 

智澤應了一聲:「是!」便轉身離去。

李逍遙忙道:「等等,要剃刀和袈裟……幹什麼?」

林月如道:「當然替給你剃度,不然是幫我和靈兒出家嗎?」

「這……」

智修大師道:「女施主好慧根。」

李逍遙驚道:「我,我沒說要出家當和尚啊!」

智修大師道:「施主您答應了,怎麼立刻反悔?」

「我……我何時答應了?」

智修道:「你方才說,『出家人降魔衛道本天經地義』,我問你:『施主您願除魔衛道嗎?』您怎麼說的?」

「我……我說……欸,不能這樣算哪,我當個俗家弟子,也可以除魔衛道……」

智修大師反問道:「俗家弟子,也可以除魔衛道,那你又為何特別要老納這出家人來除魔衛道?」

「因為……這……這……大師您不能這樣說……」李逍遙張口結舌,明知智修大師的說法是種詭辯,卻想不出一個較有力的反駁法。佛門高僧擅長打禪機,對這些詭辯之術最為精通,李逍遙自然不是對手。

智澤捧來疊得整整齊齊的袈裟與剃刀渡牒等物,道:「師父,請。」

他將諸物放在禪榻上後,便又恭敬地合十頂禮而去。

李逍遙正跟著轉身要跑,禪房的大門突然無風自動,「碰」地一聲,應聲緊閉。

李逍遙驚奇,這名智修大師外貌雖年幼,但是或許真的有法力,才能這樣不動而閉戶。

林月如道:「你真的得出家當和尚了。」

「我才不要!妳倒底幫誰啊?別興災樂禍啦!」李逍遙急道。

林月如道:「嘻,我瞧你這賊頭賊腦,當個和尚是不是能安份一點?」

「妳……」

智修大師持刀在手,道:「李施主,請過來。」

李逍遙道:「不,不,大師,這事還得商量商量……」

智修大師道:「阿彌陀佛,施主既然答應了,就由不得你。」

說完,原本兩名容貌慈和的僧人,身子像閃電一樣竄至門邊,手上戒杖鐺地一聲,發出清響,擋住了出口。

原來他們也會武功,智修大師道:「把李施主抓住。」

李逍遙怒道:「哪有這樣硬逼人出家的?佛門沒這種道理!」

智修道:「癡愚眾生,勘不斷俗世貪嗔,老納只好強行而為,此乃不得已也。施主若皈依我佛,死後才能登天朝佛,不致於墮入十八層地獄,老納是為了你好,不能眼見你墮落啊!」

李逍遙道:「您的好意我心領了,這種好事就留給您自己吧!」

那兩名武僧在智修大師的眼色一使之下,鐺地一聲,兩隻戒杖往李逍遙左右膝彎打下!

林月如與趙靈兒同時發喝,一人一掌,擊開那兩僧。李逍遙連忙轉身拔劍,道:「看劍!」

一劍迴畫,兩武僧同時仰身避去,噹地一聲,兩杖直取李逍遙胸前。李逍遙身子斜側,鐵杖砸空,倒把地面砸出兩個凹洞,可見那兩名武僧的膂力強勁,被打中的話必是重傷。

李逍遙一驚,一招「金闕全開二峰長」劍氣左右開弓,將兩僧手中鐵杖震落,兩僧也不懼怕,空手上前便要擒人。李逍遙怕劍氣傷了他們,智修大師會惱怒而不允下山除妖,因此劍氣處處保留幾分,道:「喂,你們別逼人太甚啊!」

林月如可不管傷不傷人,拔劍道:「兩個打一個,我最看不慣!」

說著,便身如飛葉,翩翩落入戰圈,一劍逼退其中一名武僧,那武僧不管林月如的劍利,一掌直取林月如頭臉要害,林月如嚇了一跳,長劍在面門一轉,化去危機,接著便挺劍直刺,那武僧竟不怕死,迎上前來,左臂往林月如面前一揮,林月如只感一道真氣疾來,立足不住,連連倒退。

李逍遙這邊戰況竟是一樣,那兩僧的出手方式全都一致,簡直像是鏡子裡的兩道人影一般,趙靈兒越看越是心中明白。

李逍遙被震退數步之後,站身不住,踉蹌而行,那二僧一擁而上,將李逍遙按倒在地。

智修大師手持剃刀,慢慢步上,道:「施主,何必苦鬥掙紮?只要把剃去三千煩惱絲,不會有什麼痛苦。」

李逍遙叫道:「喂,誰說剃了頭就是和尚?當和尚不能吃肉不能娶老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啊!」

智修大師道:「勘破生死愛憎,是為大休歇,既入空門,就把那些都放下吧!」

李逍遙道:「開什麼玩笑!我為何要堪破酒肉女色啊?」

智修大師道:「酒是穿腸毒,肉是同類身,女色是魔王,施主何必貪戀這三物?」

林月如臉色一變,道:「什麼女色是魔王?呸!我不準你剃了他頭髮!」

說著,擰劍往那二僧刺去,顧不得傷不傷人了。智修大師長吟道:「阿彌陀佛!」身子飛縱上前,一道掌風,便將林月如身子擊飛。林月如驚呼一聲,身子淩空,輕飄飄地落在地上,像是被一隻溫柔的手拖住一般。

定神一看,揮手送出掌氣的是趙靈兒,智修大師訝異地回頭看著趙靈兒,趙靈兒道:

「大師,您所知的佛法出了錯了,這是不成的。」

智修大師冷然道:「小小女娃,怎可狂妄議論法輪是非?」

說著,便要彎下腰替李逍遙剃髮,李逍遙被這兩名武僧壓制住,掙紮不脫,嚇出一身冷汗。

趙靈兒輕喝一聲:「破!」雙掌一掀,那兩僧竟自己被震退了開,但一彈躍出去後,竟不見了。

林月如大驚,道:「啊!妖法……」

智修大師臉色一變,道:「女施主妳……」

李逍遙一躍而起,道:「妖僧!我非好好教訓你不可!」

李逍遙長劍疾刺,一連數劍盡封要害,智修大師左支右絀,拙於拆解,忙叫道:

「啊……不,別……別動手,女施主,您同為佛門中人,怎可袖手啊?」

李逍遙聽了更氣,一面挺劍攻擊,一面道:「你又想叫誰出家?靈兒和月如都不會聽你的,你別作春秋大夢!」

智修大師狼狽地閃避逃跑,退無可退,只好叫道:「饒……饒命啊!」

李逍遙一劍格在他頸子上,怒道:「你也怕死?不是說什麼勘破生死愛憎嗎?呸!一派胡言!」

趙靈兒搶上前一步,擋在李逍遙身前,道:「逍遙哥哥,放下劍吧,別為難他了。」

李逍遙道:「哼!妳說了,我就放。」

說完,反手收劍。趙靈兒轉頭對智修道:「你還不回復原形?」

智修大師點了點頭,容貌漸漸變化,竟與方才在外面的智澤一模一樣。

林月如看得瞪大了眼睛,「怎……怎麼會是智澤?剛才……剛才那些人都是你變的?」

智澤點了點頭,有點害怕。

李逍遙也訝異得說不出話來,趙靈兒道:

「我瞧你道行不淺,怎會浪費在化身法術上?」

智澤道:「我……我只是想修佛法……」

李逍遙怎麼也不信,道:「這怎麼可能?你胡搞一通,哪有這種修佛法的道理?」

智澤道:「我乃達摩法師所持佛珠,已經修行九百九十九年了。我想……先師常說佛光普渡眾生,要讓眾生都沾佛澤,所以我才要大家來出家,快點修成正果……我,我哪裡不對?」

見他委屈不服的樣子,趙靈兒道:「你已有將近千年的道行,潛心修煉,求渡化之道,本是應當。但是,你依恃法力逼人落髮出家,這怎麼是慈悲之道呢?」

智澤道:「這當然是慈悲之道,讓人人都成為虔誠的佛門弟子,就是為了讓他們遠離俗世汙濁啊!」

李逍遙道:「阿彌陀佛!這是哪門子的慈悲啊?誰教你的?」

智澤道:「這是經典上說的,凡人一發佛念,就有不可思議的果報,所以人要常常唸佛,將來就算墮入地獄,也才有機會解脫升天。」

趙靈兒道:「修業之本在於捨己助人。佛曰無我乃捨己,佛曰慈悲即助人。而你所作所為卻是背道而馳,強行逼人忘身忘家,這樣以遺忘和欺騙來唸的佛,以其貪著利養故,所造功德盡為恚火所燒。也就是沒有功德的。再說,積功念佛,一定要在廟裡嗎?」

智澤道:「不然……不出家行嗎?」

趙靈兒道:「佛法中心乃三無漏,所謂『戒律之法者,世俗常數。三昧成就者亦是世俗常數。神足飛行亦是世俗常數。智慧成就者,此是第一之義。』,可見戒、定、慧三寶中,戒與定,只是慧的之輔助。你若能體認生命,與身邊環境相處,圓融無礙,歡喜快樂,那便是真正的大澈悟,那是要依靠領悟,不是落髮可致的。枉費你有千年道行,竟只有孩童般的智慧。如此下去只怕向佛未果,反而先墮魔道。」

智澤頓開茅塞,跪地道:「菩薩!妳是菩薩!」

趙靈兒連忙道:「你別這樣,我不是菩薩!起來吧!」

智澤磕頭數下,道:「菩薩,從來都沒有人教過我這些道理,求求菩薩收我當弟子!」

趙靈兒道:「這些道理,也不是什麼,我師父平時就是這樣教我的,你別……」

李逍遙打斷了趙靈兒的謙辭,道:「讓他將功折罪好了,我們正要去降伏屍妖,這小不點也許派得上用場。」

趙靈兒道:「智澤,你肯去幫村民除去屍妖嗎?」

智澤不停地點著頭,道:「好,讓我跟著您,我知道是誰在背後操縱屍妖,我可以幫您們找到他!」

李逍遙道:「原來屍妖是有人操縱的?」

智澤道:「山下那些屍妖,大多是從黑水鎮北方的亂葬崗來的,那裡有一座隋朝的將軍塚,赤鬼王就躲在那地底下的血池之中。他用邪法操縱死屍吸食人血,供他修煉血魔神功。」

李逍遙咋舌,道:「乖乖……這麼邪惡的妖魔?」

智澤道:「我知道怎樣去對付赤鬼王,菩薩,求妳收我當弟子吧!」

趙靈兒道:「好吧,既然你有心,可是,你別叫我菩薩,我不是,也別褻瀆了菩薩,你高興就叫我聲靈兒。」

智澤道:「我……我不敢。」

「那就隨你叫,可不許叫菩薩。還有,你就以原形面貌跟著我吧!」

智澤道:「是,主人,我叫小石頭!請您要將我配在身上,可以增強您的法力,還可以替您抵擋墓穴內的陰氣。」

說完,智澤身子一搖,登時消失不見,只剩下一串落在地上的玉佛珠。

趙靈兒拾起玉佛珠,配在身上,道:「逍遙哥哥,該怎麼找赤鬼王,小石頭會給我感應,咱們走吧!」

三人拾級下階,只見前方天井,有三名年輕僧人正在議論紛紛,見到李逍遙等人下了樓,都目露驚訝。

那三名年輕人長得都有點像,李逍遙想了起來,道:「你們……是江家三兄弟?」

那三人更是訝然,其中一人道:「是啊,這位施主怎麼知道?」

李逍遙道:「我們聽韓醫仙說過,現在本寺住持已經願意放你們回去了,剛剛還有一個本來是屠夫的呢?」

江家三兄弟其中一人道:

「我們也不知道,剛剛突然之間,原本空白一片的腦子就清醒了,那屠夫大叫著『我想起我是誰啦,我知道我家在哪兒啦!』就手舞足蹈地奔了出去,我們三人卻恍如夢醒,不知道怎麼會這樣呢!」

李逍遙道:「你們哪位是江少雲?」

一名相貌堂堂的僧人走前一步,道:「我就是。」

李逍遙道:「夢慈小姐很思念你呢,你趕快回去看她吧!」

江少雲道:「再造之恩,江某永銘於心。」

那三兄弟紛紛向李逍遙等人道謝之後,便一同向門外快步走出,趕著回家去。

李逍遙笑道:「哈!這可謂功德圓滿,阿彌陀佛!」

林月如笑道:「瞧你唸得挺有一回事的,看來是很有當和尚的天份!」

三人甫走出玉佛寺,林月如突然發覺地面上的陰影去了一大片,回頭看去,整座佛寺竟消失不見,原來的粉牆化作一片鬱鬱茂林。

李逍遙與趙靈兒也隨之轉頭回望,訝然不已。

李逍遙道:「這……這間廟也是變出來的?」

趙靈兒微笑道:「若以音聲求我,不能見如來;若以實相求我,不能見如來。世上哪有什麼事物,是你看見的表相那樣呢?寺廟是廟,林木也是廟。無雲可證,是立足境。」

李逍遙笑道:「嘖,咱們面前出了位得道高僧!」

趙靈兒聽了,並沒像以前那樣一笑置之,反道:「你聽得下去也好,聽不下去也好,總之以後……唉,以後你會懂的。」

李逍遙道:「妳怎麼啦?怎麼一間玉佛寺,引出妳這些想法了?」

趙靈兒道:「我不是到了玉佛寺之後才想的,是……前一陣子我病了,躺在床上靜靜地想著時,突然間師父從前對我說的許多話,我都懂了。逍遙哥哥,你認為我又是什麼人呢?我就是你眼前所見的這個樣子嗎?」

李逍遙怕她鑽牛角尖,忙笑道:「妳身子不好,難免悲觀,不管妳是什麼樣子,我眼裡妳都是這樣,又美又溫柔,天下誰也比不上!」

林月如用力咳了兩聲,李逍遙才想起她在身邊,連忙道:「妳……妳也很美!」

林月如狠狠瞪了他一眼,道:「靈兒妹妹,把小石頭放出來,剃了這小子的頭髮!」

李逍遙笑道:「剛剛是誰第一個出手替我擋了剃刀的啊?」

林月如冷笑道:「你少囂張,我是不想把機會讓給別人。」

「什麼機會?」李逍遙問。

「你忘了你欠我一事?」

「什……」李逍遙話到口邊,想了起來,道:「我沒忘,願賭服輸。」

「好,你比我慢取回藥,得聽我一次的命令,若是我這個命令,就要你自己剃了頭髮,你剃不剃?」

李逍遙一怔,道:「這……這個……」

林月如冷冷地說道:「賴皮的是小狗。要當狗還是當和尚,你自己決定。」

李逍遙一時之間張口結舌,不知怎麼選擇,見他那啞口無言的樣子,林月如這才展眉笑道:

「哈!沒得頂嘴了吧?哼,我才不會那麼笨,把一個命令浪費在這無聊事兒上頭,你暫時不用當和尚或是當小狗了!」

李逍遙鬆了口氣,本想立刻反唇相譏,腦子裡也立刻湧出好幾個足以把林月如氣得跳起來的說詞版本,話到口邊,及時收住,想道:

「不行,我不能惹她惹得太過,這刁丫頭扣住了這一個命令,不知道將來會使出什麼怪招,我千萬不能讓她太過恨我,否則,萬一……萬一我和靈兒要成親,她命令我不準娶;或是更慘的,我和靈兒成親了之後,她命令我讓她睡我和靈兒中間,那……那我還真是寧願當小狗。」

可是有嘴不能鬥,有氣不能伸,總是俠客的一恥。李逍遙有點悶悶不樂,三人來時有說有笑,回時各自想各自的,竟無一語。

眼前已來到橋下的岔路,三人停步,等著小石頭說話。

趙靈兒懷中的小石頭道:「這條路通往黑水鎮,得通過黑水鎮,才能到亂葬崗。」

趙靈兒道:「走吧,這鎮上陰風陣陣,小石頭的佛氣足夠抵擋的。」

趙靈兒率先上,李逍遙與林月如跟著她,這條路上漆黑一片,處處有種腥味,不知是哪裡傳出來的,就連地上的短草也像是腐敗了一般,走起來有種黏黏的感覺。

走了好久,地面上是石子鋪的大路,應該是村莊,不過還是黑暗一片,杳無人煙,偶爾看見的幾幢屋子,也都陰森破敗,脫落的門窗在微風裡發出「伊──呀」的沙啞聲音。

「這……這鎮上好淒涼……」林月如低聲道。

李逍遙嘆了一口氣,心頭沉重,實在難以想像一個村莊會殘敗至此!如果白河村也變成這樣,那就太淒慘了。

趙靈兒在前面帶路,李逍遙和林月如都放慢了呼吸,就怕不小心吸進了什麼妖氣,好不容易走出了無人的鬧市,那森森鬼氣,實在比荒郊野地還要可怕!

前方已是一片山丘,鬼火飄浮滿天,黑暗中,隱約可見雜亂的墓碑。趙靈兒回頭低聲道:

「這裡已經是亂葬崗了,將軍塚在深處,我們得小心些。」

李逍遙和林月如點了點頭,此時一陣風自山丘上吹拂下來,帶著沙土的氣味,令三人都為之倒退數步。

「好強的妖氣!」就連李逍遙都感覺出來了,那味道似乎是死人曝屍的氣味。

三人越往內走,豎直的墓碑就越少,雜亂歪倒的墓就越多,破敗得找不出原先的墳塋外觀。再繼續往前走,那是連墳與墓都沒有了,只有一具具曝露在外的老棺木或是白骨,在荒草間發出幽幽的骨頭磷光。

不久,三人都同時在一片巨大的墓地前停了下來。面前的平地迥異於前,是一個整理得十分開闊的前庭,樹立著數尊真人大小的陶偶武士,守護著後方的巨墓。

在觸目的無限荒涼中,這塊大陰宅的氣勢更是顯得不凡。趙靈兒懷中的小石頭發出輕微的感應:「主人,墓前有一扇門,那是進入地底的機關。」

趙靈兒點了點頭,轉頭要李逍遙與林月如同行,三人步至墓前,果然看見地面上有一道淺淺的刻痕,若不細察,根本不會知道那是門的接縫。

三人往那扇嵌在地上的門上踏去,石板自動向下滑去,露出幾級石階。

若是走了下去,等於被埋在這個將軍塚裡了。但事到如今,不下去也不行,三人心意相同,也同時便跨步拾級而下。

從地底深出透出幽幽微光,與其說照亮了什麼,不如說只是更櫬托出進入之時的黑暗。李逍遙與林月如都伸手不見五指,趙靈兒能在黑暗中視物,倒沒多大防礙。她反手握住了兩人,讓他們知道方向。

李逍遙的感覺上,走了十來級石階之後,便是一處平坦的路,趙靈兒則依照小石頭的指示,在墓下的通路上疾走,時而東轉,時而西繞,不知這是什麼樣的地方?

走了許久,趙靈兒才停了下來,李逍遙與林月如此時已經稍微能適應黑暗,甚至勉強辨認得出對方的身形,但除此之外就連兩步以外的東西都看不見。

三人所在之地突然又輕輕地往下滑,趙靈兒拉著兩人,慢慢步下石階,原來地下還有一層。

下了石級,依然被趙靈兒領著東走西繞的,李逍遙已經完全不辨東西南北了,身在地下深處,心頭越來越虛,又不敢作聲,只能由趙靈兒帶著走。慢慢地,李逍遙想通了:這是個地下迷宮,那妖怪藏在地下深處的迷宮裡,難怪誰也找不到他!

趙靈兒停下步子,地面又緩然下移……

還有第三層?

李逍遙此時終於感到陣陣恐怖,這妖怪藏身在這麼隱密恐怖的地方,闖進來的人是絕沒有機會逃出去的!

李逍遙想道:「連我都覺得可怕極了,月如不知怎樣?」

他摸索著,摸到了林月如,林月如身子一顫,旋即由隱晦不清的光線中看出是李逍遙,這才鬆了口氣。而李逍遙發覺她手上都是冷汗,明白她必定比自己還要恐慌。

就這樣漫長地走著,一層走完了又一層,好像永無止境。

前方終於出現一陣隱隱幽幽的青光,趙靈兒放了手,李逍遙與林月如便同時握住劍柄,緊張地望著前方。

前方是一個高起的石臺,石臺上停放著一個巨大的棺槨,足有百尺長、五十尺寬,乍看之下,根本是一艘方船,若非槨上的漆繪顯示出地獄的圖象,還看不出這是槨。

槨用來包在棺外的那一層,往往是富貴之家才會有這樣巨大的氣派,以棺與槨埋葬家族成員。

那陣清光,便是由棺槨內傳出,趙靈兒率先走上前去,她身上的佛珠聖氣,引起棺上青光一陣不安的動盪,接著,一陣沉厚的聲音,像是從地獄傳出來的一般:

「是……誰……吵……醒……本……將……軍!」

自棺木內緩然漂出一具枯屍,屍體穿著厚重的盔甲,體態儼然,十分高大威武。漂浮上半空的枯骨緩緩緩地坐正,森然道:

「活氣……?活氣……?」

李逍遙不知該不該說話,趙靈兒已上前問道:

「赤鬼王在哪裡?」

李逍遙暗驚:這那身穿盔甲的巨物,竟還不是赤鬼王?

「哈哈哈……」那巨物已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森冷笑,手一揮,一道剛猛妖氣當頭襲來!

「啊!」

李逍遙與林月如分別跳開,同時便拔劍出鞘,劍氣疾射向那枯骨!

那屍骨微微晃了一下,便再度俯衝而下,李逍遙挺劍倏地刺出,林月如的越女劍一同攻來,那屍骨無可避閃,釘釘鐺鐺的幾響,李逍遙與林月如的雙劍已在他身上連攻十來招。

但那屍骨似乎並不怕兵刃,反倒更兇猛地往他們擊去,李逍遙與林月如連忙躍閃,再度振劍上前,與屍骨纏鬥作一處。

可是這屍骨根本不怕刀刃,卻能傷人,李逍遙與林月如再戰下去,只有被耗盡體力而死,而趙靈兒也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能空焦急。

此時,趙靈兒懷中的小石頭道:

「主人,妳好像帶了一尾食妖蟲,為何不用?」

趙靈兒一怔,猛地想起,道:「啊!我竟忘了,可是……食妖蟲殺得了這怪物嗎?」

小石頭道:「殺不了,但也能讓牠動作慢下來,好讓咱們找出殺牠的法子。」

「嗯!多謝你!」

趙靈兒取出懷中的食妖蟲,往屍骨拋去!

登時只聽得細微的一聲「滋」,那屍骨居然身子一僵,李逍遙趁機一劍刺入盔甲內,力道直透甲中枯骨。

對於食妖蟲能有多少作用,趙靈兒並沒把握,只能心急地想一同上前幫助李逍遙,小石頭卻道:「主人,妳的真氣太虛,又有胎動,絕對不能對付這樣的妖物的。」

趙靈兒胸口一悸,顫聲道:「你……你知道?」

小石頭道:「當然,妳若出手,不但沒有幫助,還要害了妳腹中之物元氣大傷,不如放心在一旁看著吧!」

趙靈兒強忍不安,點了點頭。果然,那穿著將軍盔甲的屍骨動作已比方才緩慢許多。林月如靈巧地足尖一點,躍起數寸,一劍刺入枯骨的頭盔頸部!

接著林月如暗施柔勁,力透劍身,只覺枯骨中劍之處力道空盪,接著,嘩啦一響,整副白骨居然崩解,紛紛墜落!

不知這樣算不算是死了?趙靈兒還不確定時,突然地面一震劇烈晃盪,趙靈兒站身不住,李逍遙叫道:「靈兒!」

便撲了上來,林月如也身子一躍,靠近李逍遙,接著整個墓底的建物嘩喇轟隆,整個激烈搖晃了起來!三人勉力穩住身形,緊拉著手,在這地掣天崩的劇震中,不斷努力站穩。嘩啦一聲,地面整個崩裂了開。

三人驚呼,往地下陷進去!土崩石陷,千萬噸無盡的沙石,像要將三人活埋一般,不斷地堆落在三人身上。李逍遙緊緊地握住了趙靈兒的手,林月如也抱緊了趙靈兒,三人誰也沒放開手,到他們一同重重地摔落!

不知他們落在什麼地方,只是三人縮頭緊抱著,感覺不斷有巨大的落石與碎物往下落,裂響不斷,過了許久許久,搖晃之勢漸漸止息,三人才慢慢地抬起頭來……

他們身邊,是一片平坦的地上,但是空氣中有種令人連呼吸都很困難的味道。

李逍遙撐起身子,半跪而起,也顧不得所在之地的氣味了,他輕道:「靈兒!月如!」

趙靈兒和林月如都還在他身邊,也正睜著眼睛,看著對方。

「逍遙哥哥,月如姐姐!」趙靈兒將他們兩人抱住,慶幸他們都無恙。

林月如也緊抱著他們,放心地喘了口氣。方才變生突然,她竟什麼也沒想,先抱住了趙靈兒,她自己也不知為什麼,當時自然地便耽心趙靈兒會先失散!

林月如道:「靈兒妹妹,妳沒事吧?」

趙靈兒搖了搖頭,林月如道:「好臭的味道!這……這裡是什麼鬼地方?」

三人往終於看清楚了,三人所在之處,是一片平臺,而放眼所見,盡是觸目無垠的一大片血紅水池!

方才高處落下的石塊或木片,在血海上緩緩轉動著,才慢慢沉下,那穿著將軍盔甲的枯骨早已碎做無限片,淩星的肢骨或盔甲碎片正到處載浮載沉,以很慢的速度緩緩地往下沉。

趙靈兒見到其中一片盔甲碎片上,那頭比放出去時肥碩的食妖蟲正在慢慢蠕動著,小石頭說道:「快點把食妖蟲收回來!」

「收回來?」趙靈兒有些不解。

「對,不要太浪費啦!」小石頭說道。

趙靈兒還不大瞭解小石頭此言之意,但先照做為是。林月如道:「看我的。」

她抽出纏在腰間的軟鞭,舉手一揮,「啪」地一聲,竟將那片盔甲整個捲了過來,長鞭有如手指般靈活。

這以鞭取物的功夫,連李逍遙也看得目瞪口呆。趙靈兒道:「月如姐姐,妳的鞭功真厲害!」

林月如反倒謙虛了起來,笑了一笑,沒說什麼。

趙靈兒將食妖蟲收進她原本放食妖蟲的小玉匣中,既然小石頭那東西有用,就先收著,反正並沒有防礙。

趙靈兒放眼望著這大片紅色的池子,道:「不知赤鬼王藏在何處?」

林月如張望著,喃喃道:「……這,這都是血嗎?哪裡來這麼多血水啊?」

李逍遙也蹙眉道:「這股血腥味,實在令人受不了!」

趙靈兒嘆道:「這麼多的血,可見這妖魔不知殘害了多少生命!」

但四面汪洋血海,要怎麼離開,三人一籌莫展。而就在水面上的種雜物全沉下去,一塵不留之後,凝重不流的血池下,緩緩地浮湧出一個小漩渦。

漩渦漸旋漸大,漸旋漸大,看得三人目不轉睛,嘩啦一響,由血水中赫然湧出了一道宏偉無比的身形,猙獰地望定了他們。

那怪物身上盡是皺縮的皮膚,臉孔極端蒼老,慘白得像具僵屍,雙眼中發出幽幽的黑光,淩亂的白髮垂在腦後,周身散發出難以形容的氣息。

小石頭道:「主人,他就是赤鬼王!」

一聽見小石頭之聲,那皮膚皺縮的怪物幽幽道:「我還在納悶……凡人怎麼可能到得這裡?原來……是玉佛珠在幫你們。」

赤鬼王的聲音,也低沉得好像水底下的泡沫鼓動一般,教人極不舒服。

「小禿驢,你修你的佛,我煉我的魔,咱們明井水不犯河水,今日你竟背信,帶凡人來侵擾於我?」

李逍遙拔劍出鞘,道:「少廢話!看這血池,就知道你這妖魔殘害了多少人命。今日我等便要為世間除害!」

赤鬼王哈哈大笑:「哈哈哈……幾個小小靈物,能除得了我嗎?」

震動大地的笑聲,令李逍遙三人幾乎站不穩,赤鬼王已張著口噴出腥臭的氣息撲來!

三人急忙同時往後躍閃,赤鬼王的巨身一個迴甩,激揚起大片血水,林月如與趙靈兒急忙以輕功躍至半空,才閃過這血水的攻勢。

但見血濤萬丈,三人眼前根本什麼也看不見,李逍遙驟覺腥風撲面,連忙挺劍揮刺,一式「香爐瀑布遙相望」封守住周身要害,落地時腳一滑,勉強立穩。

李逍遙大驚,在這危險的血池上,對付這樣一個妖怪,幾乎可以說沒有勝算。就算妖怪有物可以剋制,他也不可能猜得出赤鬼王的剋星是什麼。

趙靈兒一聲叱喝,氣聚雙掌,全力轟向赤鬼王的眼睛,赤鬼王筆直地朝她撲過來,那雙幽黑的眼睛被掌氣打中,卻毫無感覺。林月如連忙斜地一劍搶上,擋在趙靈兒與赤鬼王中間,李逍遙也振腕擰劍,雙雙攻向赤鬼王。

趙靈兒一出手,威力不但不如從前,還帶起胸腹間陣陣寒悸,她好不容易在地上落定,小石頭便急道:「主人,別逞能,這妖氣太強了,妳出手會沒命的!」

「可是……可是我……」趙靈兒只能乾著急,看著李逍遙與林月如配合無間,並肩攻殺自鬼王,一時之間,除了耽心他們的安危之外,趙靈兒恍然想道:

「月如姐姐與逍遙哥哥兩人,並肩殺敵的樣子,這麼配合無間……這默契是與生俱來的,也許……月如姐姐比我適合當逍遙哥哥的同伴,至少……他們都是一樣的身份,一樣人類的身份。我……唉!我終究不能這樣下去……」

李逍遙與林月如與赤鬼王鬥做了一處,赤鬼王的攻擊十分快,又一刻不停,李逍遙與林月如連停下來蓄氣、喘息的時間都沒有,只顧東閃西避。再這樣下去,不是葬身血池中,就是氣空力盡而死。

趙靈兒耽心不已,問道:「小石頭,食妖蟲還有沒有用?」

小石頭道:「我也沒多少把握,對赤鬼王這麼大的妖怪……」

趙靈兒一咬牙,道:「罷了,不試不成了!」

趙靈兒再度取出食妖蟲,往赤鬼王拋去,赤鬼王背上被食妖蟲攀住,渾無所覺,繼續攻擊李逍遙與林月如。趙靈兒急得想道:

「果然沒用……那怎麼辦?我身子初癒,又施展不出多少法力……」

趙靈兒擔心之時,李逍遙暴喝一聲,竟一劍往赤鬼王直劈而下!

嗤地一聲,赤鬼王中劍,噴出大瀑的血流,動作也慢了些。

趙靈兒一驚,只見原本枯黃的食妖蟲已經透出一點血色,正緩緩蠕動著。趙靈兒心知有異,果然還是有點影響,只是不知影響會有多少罷了。

赤鬼王一掃巨臂,李逍遙與林月如兩人差點就要被他掃落血池中,卻同時靈巧地閃過,再度往赤鬼王頭頸刺出。本以為這一擊不會得手,誰知赤鬼王竟沒有閃,而再度中劍,發出震動的哀嚎!

趙靈兒這回看出來了,赤鬼王的動作,確實因為被食妖蟲吸付而變得慢了一些,而且食妖蟲所吸赤鬼王體內的精華越多,赤鬼王的動作就越慢。

趙靈兒既喜且憂,喜的是這消耗奏效,憂的自然是不知道食妖蟲能吸多少赤鬼王的精元?若是食妖蟲自身滿了,赤鬼王還有餘力,恐怕李逍遙與林月如還要面臨苦戰。

果然,不久食妖蟲全身滿漲為紫紅色,隨著赤鬼王的躍動,被甩飛了開,落在趙靈兒面前不遠處。經過這兩役,趙靈兒明白食妖蟲具有這樣食妖奇效,留著自有大用,便冒著危險衝了出去,重新將食妖蟲拾回收好。

赤鬼王的動作已經只是開始時的一半,李逍遙與林月如兩人前後開弓,攻勢連連,殺得赤鬼王毫無招架之力,李逍遙身上全是赤鬼王的鮮血,已然殺得眼紅,暴喝一聲,彌天蓋地的劍勢,由上而下,整個包住了赤鬼王!

李逍遙大喝:「去!」

整個人連同鐵劍,竟往赤鬼王的天靈刺了進去!李逍遙人劍俱沒入赤鬼王龐大的身軀之中,嚇得林月如張大了口,趙靈兒也面色發白,腦中一片茫然!

突見赤鬼王整個人僵立不動,猛然間,轟地一響,赤鬼王整個四散飛濺,化做千萬片血肉,噴向四面八方。

而李逍遙持劍屹立中央,一身是血,但凜冽有威,宛如由地獄中殺出的修羅一般。

在李逍遙周身,彌漫著一陣似有若無的清氣,漸漸化去李逍遙的戾氣,李逍遙收劍而起,身子一軟,倒在地上。

林月如與趙靈兒連忙奔上,叫道:

「逍遙哥哥!」

「你還好吧?」

李逍遙道:「我……我沒事……」

趙靈兒突然眼前一亮,拾起落在李逍遙腳邊的一顆掌心大小的珠子,道:

「土靈珠……原來,土靈珠在這妖怪身上!」

李逍遙奇問:「土靈珠是啥玩意?」

趙靈兒道:「我聽師父說過,自古相傳女媧大神聚天地靈氣──風、雷、水、火、土──煉成五珠,以鎮伏群魔。傳說這些靈珠早已失落,今日竟能得到此物,莫非是天意。」

李逍遙笑道:「哈!原來還有這個寶物,這算是力鬥赤鬼王的收獲吧?」

林月如見他可以說笑了,遂白了他一眼,道:「命都快沒了,還想著這些!」

趙靈兒微微一笑,道:「不說這個,我們要逃脫這洞窟,還得就靠這顆靈珠呢!」

「哦?是嗎?妳怎麼知道?」

趙靈兒露出淒楚的微笑,道:「我自然是知道的,靈珠與我有不可解之宿緣,靈珠在此時此地現世,或許意謂著……我……不該再躲藏了。」

李逍遙看著她,不禁憂心起來,道:「靈兒,怎麼妳今天……好像變個人似的,妳有什麼心事嗎?」

林月如也以有點不解的眼神看著她,趙靈兒搖頭微笑道:「沒什麼,我沒事,你們不要擔心。」

聽了這樣的話,林月如更感詭異,確定趙靈兒是瞞了他們一些事,但是她也猜不出是什麼,只能無言以對。

趙靈兒起身道:「殭屍已除,我們快離開這裡吧!村民們在等我們的好消息呢!」

李逍遙道:「嗯,我們快回去通知這個消息。」

趙靈兒道:「你們拉著我的手。」

李逍遙和林月如依言拉著她的手,趙靈兒閉目凝神,突然間三人便整個拔空飛出!

李逍遙驚呼出聲,趙靈兒竟有這破空飛行之力,實在無法想像!難道這真的是土靈珠的功能?

三人一下子就飛衝上半空,身在淩虛之中,飄然飛升,不多久又緩緩落下,李逍遙站穩在地時,往前望去,已是韓醫仙家中了。

這不可思議的速度,更讓李逍遙咋舌不已。

李逍遙奔入韓醫仙家中,欲說屍妖已除,不料只見病患們面色恐慌,見李逍遙提著血淋淋的寶劍殺入,更是嚇得驚叫連連。

李逍遙道:「韓醫仙呢?」

林月如與趙靈兒也趕至,見到韓醫仙家中一片淩亂,病患驚慌的樣子,也都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有的病人發著抖指指後房,道:「我們……我們什麼都不知道……」

李逍遙提劍奔往後庭,赫然見到韓醫仙與阿寶兩人被背對背綁縛著,蹲在角落。李逍遙連忙解開他們的綁縛,道:「怎會如此?韓醫仙,你們遭強盜了?」

韓醫仙伸臂站起,惶急地說道:「李公子,夢慈她……她被抓走了!」

「什麼?是誰?誰捉了夢慈姑娘?」李逍遙驚問。

韓醫仙道:「那帶頭的人,自稱是拜月教的長老,他說……如果要我女兒平安,就要……」

「就要怎樣?」

韓醫仙望向趙靈兒,道:「就要趙姑娘……自己一個人到鬼陰山。」

李逍遙恨恨地一跺足,道:「可惡!又是那些陰魂不散的苗人!」

趙靈兒溫言道:「韓醫仙,您放心,他們的目標是我,不會對夢慈姐姐不利的。」

韓醫仙道:「可是……可是他們為何要為難妳?」

「不,他們不會為難我的。」趙靈兒道,轉頭對李逍遙道:「逍遙哥哥,夢慈姐姐對我有恩,我一定要去救她。」

李逍遙道:「我會去把他們全部打回老家,讓他們永遠不敢再來欺負漢人!」

韓醫仙道:「他們人很多,你們……你們成嗎?我再多找些人……」

「不必了,韓醫仙,我們是要回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黑水鎮的屍妖已經被滅了,今後不會再有殭屍為患。」

韓醫仙怔了一怔,簡直不敢相信,道:「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李逍遙道,「殭屍比我們原先所知的還要厲害,我們三人都殺了,何況是幾個苗人!」

韓醫仙這才放了心,道:「求求你們,你們一定要救救夢慈!」

「放心吧!」李逍遙與林月如、趙靈兒三人,一刻也不得停,又匆匆趕往鬼陰山。

只不過這回他們所見到的苗人,會與李逍遙想像中,完全不同,而趙靈兒的決定,也會更讓李逍遙無法接受……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1-14 16:12:05

第十五章 揚州飛賊


  三人往鬼陰洞方向走去,此時天已微亮,高山之上,有一處明顯的山洞,入口前立著兩名苗人,嚴裝守衛著。

  三人步至洞口,那兩名苗人守衛便一橫彎刀,道:「來者何人?」

  還不等李逍遙動手,趙靈兒從容不迫地上前,道:「我就是趙靈兒,來向你們討人的,快將夢慈姐姐放了!」

  大出李逍遙意外的是:那兩名苗人守衛一聽,竟不為難,道:「請小姐隨小人入內,長老已恭候多時了。」

  趙靈兒步入山洞,李逍遙與林月如正要隨之進入,那兩名守衛已攔了住,其中一人道:「非苗族者,不許靠近!」

  李逍遙怒道:「豈有此理,通通給我讓開!」

   「哼,擅闖者,殺無赦!」

  那兩苗人手中刀刃迎面劈來,李逍遙連看也不看,長劍左揮右撩,便將兩人打退數步,趙靈兒回頭望著他們,露出苦笑,道:「你們攔不住他的,讓他們跟我進來。」

  那兩名守衛辛苦地爬起,不敢再爭,道:「是。」

  林月如冷笑道:「敬酒不吃吃罰酒!」

  在守衛的帶領下,趙靈兒等人漸漸深入鬼陰山內部。原來這山裡被挖出許多條通道,難得的是每一條通道都寬敞至極。

  眾人來到一個開闊的大堂,前方祭壇高處,吊著一隻大鐵籠,韓夢慈就被關在鐵籠裡,而旁邊還有另一個大鐵籠,不知有何作用。

  趙靈兒快步奔上前去,道:「夢慈姐姐!」

  韓夢慈忙高聲道:「靈兒,小心,有埋伏!」

  話聲方落,背後一陣沉重的轟隆之聲,緩緩響起,李逍遙回頭一看,背後的大殿入口,那兩扇沉重的雪白石門已緩緩關上了。李逍遙回身去推石門,半點也推不動。

  眾人被封鎖在此地,不知苗人想幹什麼?

  李逍遙步至鐵籠下,道:「夢慈姑娘,我們會救你出去的。」

  韓夢慈道:「你們別過來,離我這兒遠些,這鐵籠……」

  還來不及她說出下半句,另一扇石門緩然打開,一名一身雪白長袍的白鬚老者,在幾名苗人護衛的簇擁下,威儀萬千地步進室中,走到李逍遙等人面前,恭恭敬敬地彎身道:「參見公主。」

  李逍遙沒想到他們這麼大禮,一時倒怔住了。

  趙靈兒見怪不怪,道:「把夢慈姐姐放了!」

  那老者道:「請公主殿下寬心,只要殿下回駕,我們絕不為難其他人。」

  趙靈兒冷笑一聲,道:「我知道你們把夢慈姐姐抓來,就為了逼我出面,現在我已經來了,你還不放人麼?」

  老者道:「屬下該死,為了大事,不得不以力相逼,這萬死之罪,回到苗疆後任憑公主處置便是。」

  李逍遙忍不住道:「你死了這條心吧,靈兒是絕不會跟你們走的!」

  那老者道:「公主殿下,請吧!」

  趙靈兒有幾分猶疑不定,這樣的神情,看在李逍遙眼中,自是驚訝。

   「靈兒,你不想跟他們走,不是嗎?」

  不料趙靈兒神情矛盾,道:「這……我……」

  李逍遙無法置信,那老者道:「公主殿下,老臣得罪了!」

  說完,他腳下一踩,李逍遙與林月如上方的鐵籠居然譁地一下子便落了下來!沉重的鐵籠瞬間落在地面上,扣緊了地板上原先的機關,形成一個鐵牢!

   「逍遙哥哥!林姐姐!」趙靈兒大驚,又轉頭對那老者道:「你……你們……」

  李逍遙與林月如兩人都暗悔大意,看見吊在半空中的鐵籠,還以為要先被抓之後,才有可能被關在那裡面,沒想到這鐵籠也可以成為機關,將他們封住。

  那老者道:「殿下,出此下策,實不得已。」

  趙靈兒臉色蒼白,道:「我……我隨你們走就是,你們放了他們。」

  那老者道:「如今就算殿下要求,屬下也不能答應了。」

  趙靈兒急道:「為什麼?我就隨你們走,這還不成嗎?」

  那老者道:「這年輕人三番兩次阻撓我們帶走公主,按理說……不能留他活口,若放他離去,難保將來不會再出變故。公主殿下,請體恤屬下不得已。」

  趙靈兒望向老者,堅決地說道:「你們膽敢傷他們兩人一根毫毛,我……我就立刻自盡,誰也別想帶走我!」

  那老者道:「殿下萬萬不可,請勿逼屬下立刻殺了他們,以斷公主之念!」

  趙靈兒注視著他,道:「你不相信我會自盡?你要不要試試看?」

  那老者見趙靈兒目若秋水,凜凜有威,不禁氣餒,道:「這……唉!公主,你……你難道為了這個匹夫,而要置大王於不顧?大王他……他一直盼望著能與失散十年的親生女兒見最後一面啊!」

  趙靈兒驚道:「最後一面?」

  那老者道:「陛下重病難愈,已經沒有多少日子了。大王說……他一生最後悔的,是讓巫後娘娘派人帶您離開苗疆……這些日子以來,大王無日不思唸著你,因此,在這垂死之際,才大費周折,想見你一面。希望您念在父女情分上,回到他身邊。」

  趙靈兒猶豫為難,退了一步,道:「那……他能替我找到娘嗎?」

  那老者有些沒把握,道:「這……巫後娘娘她已失蹤十年,恐怕……恐怕早已不在人世。何況……」

   「何況什麼?」趙靈兒追問。

  見老者那支支吾吾的樣子,趙靈兒急了,道:「說啊!」

  老者道:「恕老臣直言。公主殿下若知道巫後娘娘的……的身份,就該能體會當初大王為何……嗯,為何會那樣對待巫後娘娘了……」

  趙靈兒俏臉一揚,道:「我知道!」

   「什麼?公主,你……你怎會知道?」

  趙靈兒露出淒楚之色,道:「應該說我已經知道了,原先我也是不知的。」

  說完,趙靈兒又轉為堅強,望著那老者,道:「如果我也和娘一樣呢?你們是不是也會像對我娘那樣對待我?」

  那老者怔了半天,才道:「這……這自然不同!您是大王惟一的親骨肉,也是我黑苗族中惟一有資格繼承王位的嗣子,無論是……是有什麼變異,都是王的嗣子,都流著王的血液。」

  李逍遙心裡狐疑不已,到底趙靈兒口中的「我也和娘一樣」,是什麼意思?她不就是苗人,如此而已嗎?還有什麼所謂的「變異」?這「變異」又為何大到讓趙靈兒此時此地特別說了出來?

  李逍遙聰明過人,以他的機智,將身邊發生的種種串連起來,或許可以想出個大概。但也許關心則亂,一涉及趙靈兒,他便沒那麼理智,此時也只能一肚子疑問和焦急。

  趙靈兒輕嘆了一聲,道:「我隨你們走就是……」

  李逍遙大叫道:「不行!靈兒,他們一定是在騙你的……」

  那老者道:「公主,不是屬下不肯放人,而是此事關係太大,老臣不能掉以輕心。萬一放了這小子,他又來阻撓,老臣不能冒此風險啊!」

  趙靈兒望著李逍遙等人,再轉回向石長老,道:「只要你答應以後決不許對他們出手,我就跟你們走,我不離開,誰也說不動我的!」

  李逍遙道:「靈兒……」

  那老者考慮了一會兒,終於下定決心,道:「只要他們不再阻撓,老臣願放他們一命。」

  趙靈兒長嘆了一聲,道:「你先將他放出來,我要與他僻室密談。」

  那老者有些擔心,趙靈兒道:「你放心,我說話算話,不會溜走的。」

   「不,屬下擔憂的不是這個,嗯……好吧。」

  石長老手一揮,兩名侍衛立刻上前,林月如暗自打算等他們開了籠牢,就出手將他們打倒,不料對方還離鐵牢有三步之遙,便停了下來,手中揮出一陣白煙,林月如與李逍遙一聞到那股白煙,登時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李逍遙迷糊之中,只覺身上一陣奇暖,像是有一道春江暖流,緩緩注入他的奇經八脈,流竄不歇一般,讓他感到渾身舒暢無比。

  他不知道自己出了什麼變化,卻隱約聽見趙靈兒在他耳邊說道:「逍遙哥哥,你叫過我師父,這下子我可還了這聲師父的情啦!我以食妖蟲吸了赤鬼王的數百年內力,石長老教我怎樣以妖物練成了蟲,我已經將吸了赤鬼王功力的食妖蟲蠱,傳進你體內,你此後……大概也罕遇敵手了。」

  趙靈兒停了一會兒,低聲又道:「不過……唉,你回家吧!苗疆……我一人去就成了,你和林姐姐回去,好好地成親,生娃娃……」

  趙靈兒的熱淚落在李逍遙臉上,李逍遙奮力想起來,抱住她,說我不回去,我要跟著你到天涯海角;我誰也不娶,這世上我只要你!

  但是,他連眼皮也無法動一動。

  趙靈兒哭了一回,緊緊握著李逍遙的手,在自己的臉上輕磨著,道:「我……唉!我怎會與你……唉,孽緣,你真是我的孽緣哪!我……我不能跟你在一塊兒,就像我娘不能跟我爹在一塊兒一樣,這是我的命,可是……可是我不恨也不怨,逍遙哥哥,你……你給了我最好的禮物,我已經滿足了,我……我有了你的……唉!」

  趙靈兒溫熱的淚水沾濕了李逍遙的手,李逍遙感覺得出她輕輕吻著他的手心,接下來,李逍遙又什麼也不知道了。

  李逍遙再度清醒時,身上陣陣寒意,他先想到趙靈兒悲切的話語,似覺是夢,但又不敢肯定。接著他聽見身邊有人急切地叫道:「爹,您先醫治李公子,他到現在還沒醒,他不知怎麼了!」

  那是韓夢慈的聲音,接著另一女子也急道:「醫仙,求您救救李大哥!」

  那竟是林月如的懇求,李逍遙暗想:「我一生一世沒聽過她求人,這倒新鮮。」

  韓醫仙道:「你們都醒了,怎會李少俠還在昏迷?難道他受了重傷?」

  林月如急道:「一定是的,他的臉色忽白忽青,或許中了什麼毒。韓醫仙,您快救他,我什麼都答應你……」

  李逍遙越聽越驚奇,真疑心這不是林月如說的話,而渾然沒有注意韓醫仙已握住了他的腕,一診脈,便發現李逍遙已經醒了,不過還在裝死。

  韓醫仙苦笑了一下,故意道:「李少俠沒什麼大礙……」

  林月如叫道:「這還叫沒大礙?」

  韓醫仙道:「要李少俠清醒,有個法子,就是在他的迎香、禾膠、扶突三穴上施以刺激,他便會醒了,而且要女子為之。」

  韓夢慈不解地說道:「這……這法子……?」

  林月如道:「真的嗎?那……那我試試看。」

  李逍遙還搞不清那三穴是在何處,鼻子已被林月如一把捏住,喝道:「你再裝,再裝啊!」

  李逍遙哇哇大叫,喊道:「放……放開……哇!」

  韓醫仙微笑道:「果然醒了吧?」

  李逍遙連忙起身,苦笑道:「我醒了,韓醫仙妙手回春,舉世少有。」

  林月如一臉恚怒,道:「再裝死!哼!」

  想到自己昏迷不醒時,她那樣心急憂慮,李逍遙倒是有點不好意思,也不跟她鬥了,只好苦笑不已。

  韓醫仙道:「黑水與白河二地的屍妖之患已去,李公子,林姑娘,你們真是兩地的大恩人。對了……趙姑娘呢?」

  此話一問,李逍遙心頭便整個往下沉,林月如道:「她……她為了救我們,跟那些苗人走了。」

   「什麼?那些苗人……趙姑娘如何會與他們同行?」

  林月如道:「可是那些苗人喚她公主,對她很恭敬,我想……或許不是我們原先擔心的那樣。」

  韓醫仙驚愕地想了想,另有意味地說道:「唉!趙姑娘有許多事情不願意牽連別人,她都自己承擔了……李少俠,你要再去找趙姑娘嗎?」

  李逍遙堅決地說道:「我不會讓她離開我!」

  韓醫仙露出放心的笑,道:「呵呵……那我就安心了。我相信你和趙姑娘還有緣分的!」

  李逍遙道:「多謝前輩,那我們告辭了。」

   「稍等,」韓醫仙道,「李少俠,我方才試你之脈,發現……你的內力驟增至不可思議之境,這是怎麼一回事?」

  李逍遙一聽,竟無喜悅之意,看來昏迷之時所聽見的話原來是真的,趙靈兒要他與林月如在一起?為什麼呢?

  見李逍遙悶悶不語,韓醫仙也不好再追問了,只好說道:「少俠不便透露,老夫自不強人所難。請少俠與姑娘一路多加保重。」

  林月如道:「嗯,後會有期!」

  李逍遙與林月如離開白河村,便往西南的路行去。這一路之上,李逍遙不停地想著究竟趙靈兒在自己昏迷時,所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他竟沒有注意到林月如一直跟在自己身邊,不知過了多麼久,李逍遙才想起:「林月如為何要跟著自己呢?」

  李逍遙轉過頭來,對林月如道:「月如妹妹,你回家吧!」

  林月如道:「為什麼?」

  李逍遙道:「我離開家鄉,是為了護送靈兒到苗疆。如今,靈兒給苗族的人帶走了,雖說……她是自己願意的,但是我不能就這樣放著她不管,我還是得到苗疆一趟,見到靈兒的母親。」

  林月如沒好氣地問道:「見她母親做什麼?」

  李逍遙道:「向她提親,這是我已經答應過嬸嬸的。」

  林月如怒道:「你……你就當著我的面說這話,那我呢?我算什麼?」

  李逍遙一怔,過了一會兒才嘆道:「比武招親是誤會,這事……我已說了許多遍了。月如妹妹,你不必再跟我同行了,回家去吧!」

  林月如咬著唇道:「我不!」

   「可是……」

  林月如道:「我不回家,你管不著我!你以為我是跟著你?少臭美了,我自己愛離家逛逛,與你無關!現在起,咱們倆只是正好順路,我愛走到何時,就走到何時,你管不著!」

  李逍遙被她的千金脾氣弄得苦笑不得,只好道:「你……唉,我說你還是回去的好。」

  林月如往前快走了幾步,道:「我想要什麼時候回去,那是我的事!你管別的旅客做什麼?真是可笑!哼!」

  望著她快走在前的背影,李逍遙百感交集。

  他想到林月如偷偷回家為趙靈兒取藥時,順便多帶了個包袱,那時是不是就已經決定了她要和自己同行,離開家,到一個她也未知的前路去?

  這一路上她總是在激戰的最前線,從來不肯讓他半步,兩人合力抗敵殺敵,她的膽識早已讓李逍遙打心底佩服起來。雖說愛與她鬥嘴,但是,他已深知林月如並不是原先他所想像的嬌慣之女,而是真的性烈如火,嫉惡如仇,才會那麼不顧危險地蹈敵之先。

  這樣的個性若是個男子,李逍遙絕對要引為心腹,結為手足。若為夫婦,也絕對敬她如賓,相伴共闖江湖而終生不棄。

  林月如雖然不說,但是這麼死心塌地地跟著他,說李逍遙不感動,那是不可能的。

  但李逍遙與靈兒誓盟在先,他知道靈兒比月如更需要他的保護,更不能沒有他。他也清楚自己不可能放棄靈兒而擇月如,在此時,心中確實充滿了歉意與矛盾。

  兩人這樣一路無話,不知行過了多久,便見到官路大道的旁邊,有公設的石桌椅休憩處,一名苗族裝束的婦女坐在其中,一雙骨碌碌的眼睛打量著路人。

  一見到苗人,李逍遙不禁就緊張了起來,暗自想一定要小心行事。

  林月如走在前面,她見到這名美貌苗婦,也是心裡打了個突,立在道旁等著李逍遙。

  李逍遙步上前去,和林月如互換了個眼神,不料那苗族美婦已自己走上前,笑著問道:「小兄弟,借問一下,揚州城怎麼個走法?」

  李逍遙聽她語致輕柔含媚,口音有點不大像自己所見過的那幾名苗人,戒心去了幾分,道:「呃,真是不好意思,我們也正想問這個問題。」

  那苗族美婦笑道:「呦,那是我不好意思啦。」

  李逍遙道:「這位大姐,你是苗人?」

  那女子道:「是啊,瞧著很新鮮麼?」

  李逍遙道:「原本以前是很少見到苗人的。」

  他保留了一層最近常見到,以免惹上無謂的麻煩。

  那苗人美婦即使不笑,眼角眉梢也帶著幾分甜意,道:「這位是你媳婦?漢人姑娘真是美!我要是男子,便見一個愛一個,不知選誰才好呢。」

  李逍遙大窘,道:「沒,沒這樣,她,她是我妹子……」

  那苗人美婦笑著望瞭望林月如,道:「你是不是他妹子?」

  林月如別過了臉,不去回答,臉色甚是難看。那苗人美婦笑得腰枝亂顫,道:「啊呦,你們漢人的姑娘,被叫成妹子會生氣的麼?姑娘,我們苗人,若是遇上負心人,便賞他一顆蠱嘗嘗,他若是不聽話,蠱就發作,鬧得這個負心人生病做噩夢,甚或發瘋,非叫他乖乖的不可!」

  林月如道:「哼,誰敢負心,我一劍把他殺了!」

  那苗人美婦笑道:「姑娘,你沒這樣狠心。我說你還是學學苗人的蠱術有用,呵呵……」

  李逍遙越聽越不對勁,忙道:「這位大姐,我和我妹子還要趕路,不耽誤你了。」

  說著,便要拉林月如前行,林月如甩手道:「我又不跟你一路,少拉拉扯扯的!」

  李逍遙道:「別鬧了,我知道你不高興,有話慢慢地說……」

  林月如道:「我高不高興也不關你的事!」

  李逍遙突然轉頭一看,「咦」的一聲,發現那名苗人婦女不見了。林月如也奇道:「她怎麼……一眨眼就消失了?」

  在李逍遙與林月如說話之際,瞬間不見,實在是鬼神般的速度與身法。

  李逍遙感到哪裡似有問題,道:「這苗女……會不會是與鬼陰洞那群人是一夥的?」

  林月如臉色一變,是有這個可能,那麼她攔在路上,用意就是試探李逍遙與林月如是否會繼續追蹤趙靈兒了?

  林月如道:「不先找出靈兒妹妹,瞎猜也沒用。」

  李逍遙點了點頭,兩人一路上遇人即問,也很快找對了路。李逍遙自從醒來之後,便感到身子輕捷許多,因此與林月如趕起路來也格外地快。

  揚州是數一數二的大城,遠遠地就望見了城的輪廓,還沒進城,牆外就有絡繹不絕的商旅隊伍,也有不少城外的交易吵所,顯出一派繁榮。

  城門的關口有許多巡捕、官差嚴陣把守。李逍遙起初並不以為意,本以為是因為揚州城大錢多是非多,所以關口把守也比較嚴格。

  李逍遙與林月如一進入城門,對門的市街上,便有一群人圍在一面大牆前議論不休。

  李逍遙和林月如好奇地湊上去看,原來不過是張告示,寫著:「奉揚州太守之令,近日府城內宵小猖獗,為確實追查嫌疑犯,往來商旅行客,依律只許進城,不許出城。」

  李逍遙略感驚奇,道:「只許進不許出?怎有這樣的道理?」

  林月如也大為意外,道:「這太荒唐了!」

  旁邊有一名城裡人道:「這也沒法子,近來揚州城裡太不平靜,偷竊的、滅門的,到處都是。二位怎會挑這時來啊?」

  林月如道:「治安不好,是你們的官老爺該抓人才是,禁止大家出城,這不是把一個揚州城當成了大牢房,一律關著嗎?」

  那城裡人笑了一笑,也不發表評論,便走開了。

  李逍遙道:「若我們真的要走,那幾個官兵也攔我們不住,別理這張告示。」

  林月如道:「嗯,我餓了,咱們找處地方吃點東西吧。」

  李逍遙自無異議,兩人在這大街上找尋可以下榻之處,一路上兩邊商店鱗次櫛比,磨刀鋪、酒肉鋪、兵器鋪、當鋪、南北貨、客棧,種種店面都是人聲鼎沸,忙個不停。李逍遙經過了幾間小客店,林月如都視若不見,李逍遙只當她還想逛玩,便耐著性子陪她。

  走了幾條街,又見到牆上有一告示,寫道:「查有女飛賊集團為盜者,目無法紀,四處行竊,作惡多端。特頒此令,有消息密報經證實者賞銀二百兩。」

  李逍遙道:「瞧瞧,揚州城裡連女人都犯起案來了!」

  林月如道:「這真是特別,我還以為女賊是唐人傳奇裡才有的呢!」

  李逍遙笑道:「不知是你的本事高強,還是這些女賊的本事高強?」

  林月如微笑道:「如有機會的話,或許可以一較高下!」

  兩人繼續隨意地遊逛,李逍遙眼尖,又看見第三張大告示,貼在藥鋪側牆旁,十分顯眼,但已經有些破了,上面寫著:「揚州縣令諭令,嚴施宵禁,閒雜人等晚間禁行,違者拘禁三日,罰銀三十兩。於犯眾知情不報者,隱匿賊情者,罰銀三百兩。隨地吐痰、便溺者罰銀二十兩。妨礙官差公務者罰銀一百兩。聚賭者罰銀三百兩。縱犬傷人,罰銀十兩。」

  李逍遙更是大奇,道:「月如妹妹,你瞧,這揚州縣令將這些都貼成告示,不知有什麼意思?」

  林月如越看越不悅,道:「我說這縣令是個無能之輩!就是自己什麼都管不好,才要這樣宣示他的權力!我看哪,他們是絕抓不到飛賊的!」

  李逍遙道:「我是不知道他抓不抓得到,不過這樣到處亂貼告示,看了真是滿討厭的。」

  林月如道:「反正咱們休息夠了就走,不必呆在這個城裡。那間客棧還不錯的樣子,咱們去吧!」

  李逍遙順著她指的方向一看,這才知道,林月如這個大小姐所謂的「找處地方吃點東西」,是指揚州最大的飯鋪與客棧,矗立在市中央最熱鬧的地區,進進出出者,皆是錦衣羅緞的富貴之人。

  李逍遙與林月如進入店內,要了兩間上房,一桌上等酒席,李逍遙皆順著林月如的習慣,他原本就是頗為隨和之人,不管是困苦或是富貴,對他來說,逍遙自在是最重要的。

  他們兩人一面用飯,一面聽著鄰桌的幾名富商在談論道:「最近,那女飛賊實在太倡狂了,聽說所盜之物,無不價值連城,次級的她還不要呢!唉,弄得許多人的傳家之寶,一夕無蹤了,真是擔心啊……」

  另一人氣憤地說道:「揚州太守無能昏愚,也難怪無法積威!宵小們無人怕的,治安怎不日漸惡化?」

   「太守無能也就罷了,手底下又全是阿諛趨附之徒,沒半個可用之材,想有所作為,真是做夢!」

  林月如道:「你瞧,我說得對吧?」

  李逍遙笑了一笑,道:「是,很對。」

  那幾名商人又道:「這新太守一上任,分明是個小家出身,一輩子沒見過錢,什麼小錢都要,整天罰這兒罰那兒;嘖!真是笑掉大牙!」

  另一人道:「別看他貪這小利,整天加起來也不得了啦,我說他這幾年任內,油水足可刮個飽!」

  有人說道:「京裡頭在傳言,現在普通的縣令,兩千兩銀子就可以買到,六百兩銀子一個師爺,二百兩就可以買到一個巡捕的位子,這樣的本錢,當縣令一天就回收,以後全是淨賺,天下竟有這麼划算的生意!」

  原先那富商笑道:「趕明兒個出城後,我也去買個縣令的位子玩玩。」

   「唉,賊不好好抓,定那麼多的禁令!這縣太爺是要對付老百姓,還是要對付賊啊?」

  李逍遙與林月如整頓飯裡,身邊的幾桌所談的盡是飛賊的可怕以及官府的惡形,可見這已是揚州城內居民的兩大痛恨,對百姓傷害,或許還不下於妖怪。

  兩人晚飯過後,林月如還要到處去玩,李逍遙並無興致,一個人在房間裡回想武功,自己細細揣摩著酒劍仙教他的一招一式,他這幾場大戰以來,所使的還是慣常使用的幾招,有時想好好地使出別的不常用的招術,卻因不夠熟,而不敢貿然動用,如今好不容易有個空檔,正應該潛心研習。

  李逍遙在房間內時而回想劍訣,時而起身比畫,劍隨手刺出,嗤的一聲,一道淩利劍氣竟破窗而出,外頭立刻傳出人的驚呼。

  李逍遙怕傷了人,連忙推門而出,在房外的是吃飯時在鄰桌的富商之一,他一直緊守著一個綠色的包袱,此時更是緊緊抱在懷裡,嚇得臉色發白,動彈不得。在他面前的花圃護欄被劍氣削過,平整的切口觸目驚心,那富商要是快走一步,腿上早就被穿個窟窿了。

  李逍遙道:「這位老闆,您沒事吧?」

   「啊,啊!」那富商回過神來,勉強擠出笑,道:「沒事,沒事,英雄你……你練武功?」

  李逍遙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道:「不小心打擾了您,真是抱歉。」

   「哪裡,哪裡,我沒事,我沒事。」那富商要走,卻又停下來,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唉……小兄弟……」

   「什麼事?」

   「你……還很年輕,是來揚州城做什麼的?批貨?找姑娘?」

  李逍遙道:「不,都不是,嗯……只是路過……」

   「路過啊。」那富商不知在想什麼,又道:「那與你同行的姑娘她……?」

   「她出去遛遛。」

   「出去遛遛,喔……」過了一會兒,那富商道:「你們住的這上房,是揚州城裡頂級的,連我也捨不得住,真是大手筆啊,令堂官拜幾品?在哪兒高就?我還要請您多多提拔呢!」

  李逍遙暗笑在心,想道:「我嬸嬸在餘杭開個小客棧,想提拔你,最多能教你做兩道菜!」

  他不喜歡這樣見縫插針,有機會就鑽營的人,便只微微一笑,道:「您沒受傷就好,不小心驚動了您,對不住,晚安。」

  說完,李逍遙便閉門深坐,繼續研究劍法了。

  時辰漸過,林月如一直沒有回來,李逍遙等得有點心焦,信步出了房門,本想到處走走,猛地想到:「這城裡有宵禁,我竟忘了,這可糟糕,月如妹妹再不回來,就犯了禁了。」

  他走到客棧的酒樓處,本想問店小二城裡有沒有什麼可能是林月如會去的地方,一步入酒樓,便見到空曠的店面中,有三名無賴正包圍住一名坐在桌前的女子。

  那女子肌膚極白,衣裳極柔滑,又似有意若無意地微微露出小半片的香肩,一頭柔絲斜挽著,眼神嫵媚,任何人看了都會心口怦然。

  但那三名無賴的包圍,顯然很讓她不耐。那三人個個其貌不揚,衣著吊兒郎當,笑道:「小娘子,你好香喔!讓大爺抱一抱吧!」

   「看你這一身細皮嫩肉,真想捏上一把。」

   「晚上有沒有空啊?跟咱們快活快活!」

  那女子臉色不耐,李逍遙正在想要不要去救她,她已用那雙塗著鮮紅蔻丹的小手,擎起酒杯來,飲了一口,接著又倒滿一杯,道:「你們喝不喝啊?」

  那三名無賴大喜,道:「喝!喝!」

   「這杯上有娘子的香唇沾過,就算是尿我都喝!」

   「我先,我先!」

  那女子就算冷冷淡淡的,還是透著說不盡的媚意,道:「別急,一人一杯,全都有份兒。」

  那三人喜不自勝,說的話也越見下流了,李逍遙想道:「原來是願打願挨,還好我沒去多管閒事。」

  李逍遙正打算離去,那女子已柔若無骨地起了身,望向李逍遙。

  李逍遙一愣,不知她打算怎樣。

  那女子卻只是盯了他一眼,便轉身向客房走去。

  接著便聽見接二連三的「砰、砰」之聲,那三名無賴已經相繼倒地不醒了。

  李逍遙大驚,那女子倒是見怪不怪,便往客房而去。李逍遙好奇心起,追上前欲一探她的底細,只見那女子步入東邊的一個小廂房,李逍遙好奇萬分地在外探望,不大好意思問她是用了什麼法子弄倒那三名無賴,但又不捨這樣就走。

  那女子的身影,倒映在窗上,似乎正在對鏡梳妝,動作還是那麼柔媚,真是渾身的媚骨。

  此時,房內傳出帶著天生鼻音的語聲,似嗔似癡地,說道:「那三個白癡只是中了醍醐香,躺在那睡上一個時辰自會醒來。小兄弟,你還想知道什麼?」

  李逍遙面紅耳赤,道:「不……沒,沒什麼,打擾了……」

  李逍遙連忙快步回房,經過那富商的房間,進入自己房裡,想道:「那女子真厲害,居然知道我在外面,可見到處都有高人,就連那嬌媚入骨的女子,也深藏不露。」

  李逍遙等著林月如,不知不覺便伏在桌上睡著了。

  李逍遙才睡下沒有多久,便聽見推門聲,依那腳步聲推斷,應該是林月如。

  李逍遙本想起來,又想道:「不對,月如妹妹進我房間做什麼?她有什麼詭怪主意?」

  便不作聲也不動,等著看林月如打算如何。

  只聽得窸窣聲動,李逍遙背上一暖,竟是林月如取過一件薄毯為他披上。

  李逍遙心頭溫暖,想著:「月如妹妹其實也很溫柔的。」

  林月如接著卻長嘆了一聲,這一聲長嘆中,有著無限溫柔,一片哀思。李逍遙心口一動,竟感到這聲嘆息,與趙靈兒十分相似。

  林月如輕輕地說道:「唉!李大哥……在你心中,我到底是什麼呢?」

  李逍遙胸口一震,雖然這是他早已知道的心思,但林月如這麼哀怨地說了出來,更讓李逍遙心情大動,不知該何以自處。

  外面靜寂無比,只有幾聲蟲鳴,林月如坐在李逍遙身邊,默然不動。李逍遙繼續趴著裝睡,心裡卻在想:月如這時是什麼樣的神情?她是愁容不展,還是正在看著他?

  陡地一陣騷動,自門外響起,有人大喊:「有賊啊!捉賊!」

   「賊?」林月如一躍而起,推了門便奔出去一探究竟,李逍遙抬起頭來,疑惑地跟了出去,才奔出去,便聽見鏗鏘的刀劍相格聲,李逍遙奇道:「怎麼了?」

  順著騷動之處趕去,客棧走廊上空無一人,只有兩道纖纖人影,鬥得正激,竟是林月如與一名黑衣女子。

  掌櫃和一些不知什麼人,躲在暗處或是桌下,抱著頭,沒一個敢出來。

  只見前方的走廊上,一道修長的女子身影手上一揮,林月如揮劍格去,丁丁數響,盡是暗器被林月如擊飛之聲。那黑衣蒙面女子振掌往林月如胸前拍去,林月如一劍劈落,她無法得手,趕緊躍出廊外,林月如喝道:「休走!」

  便仗劍追了出去,那黑衣女子反掌又揮出暗器,林月如急忙揮劍擋格,伸腕疾刺,差點要劈斷那女賊的手腕,女賊縮手驚呼一聲,翻身就逃,林月如依舊緊追在後。

  那女賊的腳程極快,又加上肩上背了一包東西,逃得更是賣命,簡直像是飛的一般。

  李逍遙雖沒學輕功,但內力過人,倒也沒落後,見前方林月如緊追不捨,三人順著城牆一直往東跑,跑了四五裏地,女賊忽又北轉。

  林月如眼看就要追上了,忽然女賊一個猛然轉身,林月如反應不及,她手中銀鏢就要往林月如眉心砍下!

  林月如向旁一躲,那女賊掉頭又奔,林月如暗恨這女賊不但手段狠,又狡猾,這麼一驚一頓,原本七八步的距離又拉開了十幾步,那女賊提氣嬌喝,便以壁虎遊牆功竄上了一戶大戶人家的屋頂,林月如也會飛簷走壁,提氣便追,斜繞了一小段路,躍上屋頂時,正好擋在那女賊的面前,喝道:「哪裡逃?」

  女賊不得不以掌相迎,但林月如手中有兵器,她沒有,一時間只能東閃西避,劍光中兩道黑影穿梭來去,相戰了不下十回合。

  李逍遙趕至,一劍往女賊背後刺去,不料女賊拔空而起,輕巧地飛至數尺之外,嫣然媚笑道:「嘿!偷看人家梳妝的小白臉兒,身手不賴,可惜奴家沒空陪您玩了!」

  她翻身欲奔,李逍遙振劍刺去,喝道:「休逃!」

  那女賊拋出一物,笑道:「這是咱定情之物,你千萬別給他人!呵……」

  李逍遙急忙閃躲開那物,碰地一響,那東西落在瓦上,原來是她原先背著的包袱。

  這麼一失神,女賊已不見蹤影了。

  林月如道:「快攔下她!」

  李逍遙道:「追不上,別追了。」

  林月如跺足道:「怎麼這樣就算了?……哼,咦,剛才你不是睡死了嗎?怎麼這麼快就趕過來了?」

  李逍遙笑道:「有個人替我蓋被子,還在我耳邊講一些奇怪的話,我怎麼可能不知不覺?」

  林月如俏臉緋紅,瞪大了眼睛,怒目對李逍遙道:「原來……你……你偷聽……你這個壞蛋!」

  李逍遙不再說下去,道:「你也太逞強了!那黑衣賊身手高強,你對付她太冒險了。」

  林月如不服地說道:「我們二人聯手,誰還怕她?你為何要放她走?」

  李逍遙一拎包袱,道:「東西追回來就好了,追她也追不到的。」

  林月如道:「誰說追不到?我瞧見她往那兒一處豪宅奔了過去!」

  李逍遙道:「若她只是經過,你追也是白追,若那是她的藏身之處,也不差這一時半刻。」

  林月如眼珠子一轉,突然變色,道:「我問你!她說……『偷看人家梳妝的小白臉兒’,是什麼意思?」

  李逍遙一窘,道:「就是……就是那個意思。」

   「你……你偷看她梳妝?」

   「不,不是,這說來話長……」

   「那『這是咱定情之物’又是什麼意思?」

   「那個……我是真的不知道,月如,你別記著這些小事好不好?目前最重要的是先完璧歸趙。」

  林月如一臉痛恨,道:「莫非那名苗族女子,說什麼見一個愛一個,就是在說你?呵!連一個路人都看出你是個輕薄的淫賊,我竟看不出來,真是瞎了眼啦!」

  李逍遙急道:「哎,你耳根子真軟耶,我豈是那種人?」

   「不是的話,你捨得抓她入官嗎?」

  李逍遙道:「我怎麼捨不得?我是不想浪費時間,我要趕著去苗疆!」

   「哼!我看你就是捨不得!」

  李逍遙無奈地說道:「罷了,罷了,咱們先回去再說吧!」

  李逍遙狠下心不理會林月如的無理取鬧,徑自提著那包裹往回奔去,林月如喪著臉跟在後面,一臉不悅之色。

  兩人奔入客棧內,天色已經大明瞭,只見才剛開的店裡,那名富商正在痛哭,掌櫃和一些旅客都圍在一旁安慰著。

  那富商泣道:「嗚……我的行李被偷了,我的財產全在裡面呀!我的金元寶……古董……嗚……」

  掌櫃的說道:「您必有價值連城的古董珍寶,否則那女賊還不屑偷呢!你這樣有錢,丟了也只好認啦,至少命還在。」

  那富商哭道:「你有所不知哇!我是要回長安的,順道經過揚州來做點生意,身上帶的……就是所有財富了,誰知道……進城後就出不去,你們揚州太守要我們這些外地人困在這兒,不就是等著讓女飛賊偷嗎?嗚……我一無所有了!」

  李逍遙與林月如步入店內,他們一進來,所有的人全靜了下來。

  李逍遙將布包往桌上一放,道:「是誰的?我們搶回來了。」

  那富商連忙上前一步,將包袱解開,黑色的包袱底下果然是綠色的布包,那富商大喜過望,道:「是我的,是我的沒錯!」

  他也不顧眾目睽睽,當場便將綠色布包展開,露出裡面許許多多的元寶金銀,看得眾人眼都花了。

  他翻找了一會兒,臉色大變,道:「咦?……少了一樣?我的紫金葫蘆呢?」

  林月如道:「什麼紫金葫蘆?」

  那富商臉都紅了,脖子也粗了,道:「是不是你們偷藏起來了?那葫蘆是無價之寶,我願意用全部的東西換回它來,你們這些都拿去不要緊,就還我那樣便成了。」

  林月如好不容易聽懂了他的話意,道:「你……你意思是我們跟飛賊是一夥的?」

  那富商道:「是也好,不是也好,那紫金葫蘆是我的命,你們拿走了,是要我去死啊!」

  林月如氣得講不出話來,道:「我們冒著生命危險,才把你的東西搶了回來,你不但不感激,反倒誣賴起我們?」

  李逍遙也怒道:「這位員外,我們若是真的拿了你的葫蘆,又何必把這包東西還你!?」

  富商道:「這樣自盜自追的把戲,我在江湖上這麼多年,看多啦!那紫金葫蘆可是我花了大半輩子的積蓄才弄到手的!我……我要去報官!報官!」

  那富商急忙將所有財物包起,搖搖晃晃地大步往外奔去。

  林月如更是怒氣沖天,在背後大聲道:「好心沒好報,不知道感恩圖報就算了,還反咬一口,這種人,無情寡義,被偷光了活該!」

  李逍遙放眼觀察店中的人,眾人都露出不敢多管閒事的表情,更多人是狐疑的眼神。李逍遙想通了,自己和林月如兩個年青男女,出手闊綽,又不像來經商投親的,又會武功,是很容易啟人疑竇。在場諸人或許全部都認為那富商說的是對的。

  李逍遙道:「如妹,算了。我看……咱們是中了那女飛賊的計了!」

   「中計?」

  李逍遙道:「那位員外的寶物,一定在那女飛賊的手中。我們搶回來的,只是其他無關緊要的東西。」

   「我們豈不是白忙一場?」林月如怒道。

  李逍遙道:「別心急,咱們好人做到底,想個法子幫他找回失物,就成了。」

  林月如嗔道:「哼!那種無情無義的人,誰要幫他找回失物!」

  李逍遙道:「非是為了他,是為了我們的清白。」

  林月如依然不服,李逍遙牽起她的手,道:「走吧,官府來了就來不及啦!」

  林月如本來還滿心的不願意,手被李逍遙用力地拉緊了,卻不由自主地起了身,跟他一起走了出去。

  兩人依昨夜追奔的路徑,往城東轉北,躍上高牆,便見到南邊有一處大宅院,十分安靜,遠遠望去好像還有許多白色燈籠搖曳著,像是個服喪之家。

  林月如奇道:「我昨晚見那女賊是往那兒奔去,怎麼是喪家?」

  李逍遙道:「或許那女賊狡猾過人,找了這讓人絕不疑心的掩蔽之所。」

   「嗯,有道理,咱們打聽打聽。」

  李逍遙與林月如以輕功趕至那戶大宅外,信步往有市集之處行去,越是有市集的地方,消息就越多。

  林月如見到一處專賣女紅刺繡之物的地方,便走進去。李逍遙道:「唉,你也會刺繡?」

  林月如道:「你不知道這地方,傳說流言最多?」

   「是嗎?」

   「哼,我不愛這些女紅針線,就是每回做的時候,丫環老婆子就聚在一堆,淨說些別人的閒話,我見了就討厭得不得了,恨不得掩著耳朵逃得遠遠的。女人一刺繡,沒有不講閒話的!」

  李逍遙想想,就連可愛的丁香蘭姐妹,好像也都是邊做針線邊聊別人家的事,看來這似乎是女子的通病。

  林月如與李逍遙走了進去,裝出挑選針線珠花的樣子,立刻有個手持繡框做到一半的婦人道:「媳婦真標緻,相公陪你出來選針線?」

   「呵呵……小兩口,羨煞人啦!」

  果然馬上開始八卦,林月如微笑地說道:「我們才搬來,什麼也不懂,大姐姐們可得告訴我這裡誰好相處,誰不好相處,免得我得罪人了。」

  那幾個婦人,最少都可以做林月如的娘了,林月如這聲「大姐」叫得出口,連李逍遙都不禁佩服她的虛偽。

  可是這肉麻的虛偽偏是最有用的,要知道女人年紀越大,越怕人說起,因此故意把她說小了,就算一聽就不真,她還是會很高興,甚至將你引為心腹。

  那幾名婦人一聽,全都笑了,有的說道:「小媳婦嘴真甜,真教人疼!」

   「你相公好福氣,真是一對郎才女貌!」

  林月如道:「我瞧旁邊有人在辦喪事,心裡很怕,大姐,你們知不知道那家出了什麼事哪?」

  其中一名婦人馬上露出神秘的表情,說道:「我跟你說啊,妹子,隔壁那棟大宅也是不久才搬來的。」

   「不久才搬來的?這真奇,一搬來就出了喪事?」

  林月如一接腔,話題就熱起來了:「不不,更怪呢,一搬來就掛燈籠,這裡應該是早就有人死了,卻人一死,女主人就搬家,這不是挺奇異的?」

   「最奇怪的不是那樣,這戶人家白天很少見到有人出來,到了半夜,卻常聽見許多人進進出出的聲音。」

  另一人道:「聽說主人就是個寡婦,一個寡婦靠什麼發財?連家裡頭的丫環婢女都穿金戴銀的。」

   「那些丫環,個個都妖精似的,鬼靈精呢!問也問不出什麼,不知道在鬧什麼鬼。」

  另一人道:「我進去過。」

  這話一出,大家都望定了她,她道:「隔壁這戶人家,有一回買了一大堆針線,要我送進去,我一進去就迷了路,差點走不出來,結果……」

   「結果怎樣?」眾人追問。

  那婦人道:「我不小心跌了一跤,撞開了一個暗門還是什麼的,抬眼一看,阿彌陀佛,一輩子沒見過堆了滿屋子的金銀珠寶,看得我眼兒都傻了!」

   「什麼?那後來怎樣?」

  那婦人也有幾分不解,道:「後來,我突然眼前一昏,便什麼都不知道了,等我醒來時,是在家裡的地上……」

  眾人哈哈大笑,道:「王媽,你做白日夢啦!」

  這些話無異證實了那戶喪中人家,是有問題的。

  李逍遙與林月如確定了這一點,林月如隨便買了些針線,便與李逍遙一同出來,兩人二話不說,同赴那所大宅。

  由外望去,雖然只能見到迎風輕動的白燈籠,但是還是大約可以感覺出門內豪華的樓台與庭園。這樣的大宅子,人口定然不少,但這樣死寂,又不與他人交往,內情並不單純。

  林月如道:「我們要夜裡潛進去?」

  李逍遙道:「來不及了,你忘了那員外報官了?咱們若不比官府快一步找回東西,恐怕就要耗上半天在官府裡。」

   「那……你打算怎麼辦?」

  李逍遙道:「開門見山,若不成就硬闖!」

  林月如把頭一點:「好,就這樣。」

  兩人一同用力地敲著大門,引起不少人側目。

  過了好半晌,大門咿呀而開,一名身穿鵝黃絲綢衣裳的少女開了門,她腕上戴著通體碧綠的翡翠鐲子,一雙水汪汪的眼睛,望著兩人,柔聲道:「兩位有事嗎?」

  李逍遙道:「我們要見貴府主人一面,有極要緊的事。」

  那黃衣婢女道:「對不起,現在我們家主人不在,有什麼事,可以留個口信,或請晚點再來。」

  李逍遙道:「我非現在見她不可!」

  黃衣婢女微微一笑,道:「她不在,抱歉。」

  說著就要將門掩上,林月如一個箭步上前,頂住了門,道:「我們進去等!」

  那黃衣婢女手腕一動,似乎要有動作,卻聽見丁丁噹噹,一陣細碎輕鈴聲奔了過來,是一名身著火紅絲衣裳的女子,手上腳上都戴著鑲工精緻的金鈴,奔跑之時,陣陣韻律節奏有如美妙音樂。

  紅衣婢女追來,含笑道:「等一下。夫人說,請貴客入內。」

  李逍遙與林月如一怔,那紅衣婢女轉身道:「兩位請隨我來。」

  不知屋主葫蘆裡賣什麼藥,她開門迎敵,反倒讓李逍遙與林月如更感到她城府極深,絕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1-14 16:12:36

第十六章 枉遭刑憲

   李逍遙與林月如兩人走向大廳,還沒靠近,便聞到一股濃濃的沉香。
  香氣傳來的方向正是大廳中央的爐子。整間一眼可以看完的大廳陳設十分簡單,除了正中央一座神桌,上面供奉著經書、牌位、素果、香爐等物之外,一名身著黑色薄衫的女子,正跪在神桌前的蒲團上,虔誠地頌經。在她兩邊,左邊一排紅衣婢女,右邊一排藍衣婢女,放眼望去,紅衣的美豔,藍衣的清麗,教人目不暇接。

  李逍遙與林月如等那身穿黑紗的女子誦完了經,那女子柳腰微攏,緩緩站了起來,就連這樣一個動作,都有說不盡的媚意。

  她回過頭來,嬌嫩的臉上,一雙眼中秋波橫流,說起話來色若欲動,李逍遙一時竟看怔了,她分明就是昨晚在客棧的那名女子!

  見到李逍遙這目不轉睛的樣子,林月如眉毛皺了起來,難掩怒色。

  李逍遙定定地望著她看,但她卻一臉不認識李逍遙的樣子,輕道:「奴家姬三娘,守寡待死,不知二位找我這未亡人,為了何事?嗯?」

  李逍遙知道這名自稱姬三娘的女子,不是什麼好人,卻也為她的嫵媚入骨而一時有點暈頭轉向,用力咳了一聲,道:「請……請問這位大姐……」

  姬三娘呵呵一笑,那柳腰的顫動也引人遐思,嬌聲道:「呵……小相公,你的嘴真甜,奴家已年老色衰,聽了這樣的叫法,心頭歡喜得很,你再叫我聲大姐,好嘛?」

  她這一聲懇求,簡直像整個人都要依偎上來一般,就連林月如都看得有些怔了,她也從未見過這麼媚眼媚態,渾身都像沒有骨頭般的女人。

  李逍遙下意識地退了一步,道:「咳,咳,這個,這不是……嗯,我有事要問您。」

  姬三娘道:「什麼事,奴家什麼也不知道,您問,我答不出來,你可別惱我。」

  李逍遙勉強逼自己不要去聽她的浪聲浪語,道:「咳!是這樣的,昨晚我們追一位女飛賊,追到這附近時給追丟了,所以過來看看,是否有什麼線索?」

   「女飛賊?」姬三娘一手按著鼓鼓的酥胸,一面像整個人就要往李逍遙身上倒下來似的,道:「喲……嚇煞人啦,難道……公子您認為……女飛賊躲在我這嗎?哎喲,奴家無依無靠,怕得很哪,公子,您就留在這兒,幫我看著門戶,好麼?我一個婦道人家,什麼都不成……」

  李逍遙忙道:「啊,不,這不是……不是說飛賊在這兒,只是朝這裡飛過。昨天夜裡,夫人可曾聽見屋外有任何不尋常的聲響?」

  姬三娘想了想,媚眼秋波又蕩了過來,嬌笑道:「昨夜……?呵,當然有啊……」

  李逍遙追問道:「那夫人可曾看見有人……從您這屋頂跳入院子中?」

  姬三娘目露愁色,哀怨中帶著三分癡嗔地對李逍遙道:「月圓之夜,奴家獨守空閨,昨夜又是孤枕難眠,盼呀盼呀,看會不會盼到一位翩翩郎君從天而降,來陪陪奴家。」

  李逍遙面色一紅,故做怒色,道:「夫人!請勿如此放浪形骸,我是問您飛賊!」

  姬三娘微笑道:「這……」

   「有,還是沒有?」

  姬三娘道:「唉,奴家再怎樣姿色鄙陋,也不會去盼一個飛賊,從我家屋頂跳下來啊,何況,還是個女飛賊呢……」

  李逍遙道:「就是說,沒有囉?」

  姬三娘輕移蓮步,步近了他,道:「相公,您這麼想抓飛賊的話,今晚何不在這寒舍住下來?說不定……那飛賊又從我這屋頂經過,不就可以逮個正著嗎?」

  李逍遙道:「這……不太妥當吧……」

  姬三娘真的走近了李逍遙身側,渾身不知什麼香氣,撲鼻而來,近看更發現她身上的衣裳布料薄得幾乎透出了肌膚的顏色,白得讓人目眩。

  姬三娘靠近了李逍遙的臉,說話之際,清香撲鼻:「奴家最最崇拜有正義感的俠士了……您就讓奴家達成這個小小的心願,也不肯麼……?」

  李逍遙道:「我,我……已投宿客棧了……」

  姬三娘笑道:「呵呵……小相公,投宿客棧多花錢呀!這揚州城治安這麼差,我這房子這麼大,就是沒有個男主人,到了晚上,奴家心裡會害怕呢!」

  她說著,聲音微顫,好像一點驚擾就會嚇壞了似的,李逍遙道:「是……是,大姐沒人依靠,過日子是真辛苦了一點……」

  姬三娘一把握住了李逍遙的手,道:「您何不搬來這住下,豈不兩全其美?」

   「這……這……我考慮看看……」

  在一旁的林月如再也受不了,發話道:「哼,未亡人?當著牌位面前這樣風言風語地勾引男人,算什麼未亡人!」

  姬三娘媚笑道:「呵呵……比起孤男寡女,雙宿雙飛,投宿客棧,還共處一室的,奴家的臉皮還算薄了點呢!」

  林月如臉上一紅,怒道:「你……你說誰!!」

  姬三娘媚眼一吊,笑道:「誰搭腔就說誰。」

  李逍遙連忙道:「別吵,有話好說……」

  林月如氣得渾身發抖,道:「誰跟這騷狐狸有話好說?哼!你愛聽她說話,你自己留下來聽吧!」

  林月如轉身便往外跑了出去,李逍遙大急,叫道:「月如!你去哪裡?」

  背後的姬三娘含笑道:「呦……小妹妹氣跑啦?姐姐逗逗她,怎麼就這個拗呢?」

  李逍遙道:「抱歉,打擾了!」便追了出去,仰頭望去,林月如已奔上院子右邊的圍牆,幾下足點起落,身子奔到了屋頂上,背對李逍遙,疾奔開去。

  李逍遙在地面上追林月如,一面仰頭問道:「月如!你爬那麼高幹嘛?」

  林月如道:「你管我!」

  一面說,腳下越跑越快,一蹬便躍至揚州城牆,李逍遙雖不擅輕功,但憑著這幾日的揣摩,也掌握了點訣竅,氣沉腰際,雙足放虛,往上一縱,便也躥上了城牆,但是兩腳一時無法協調,才立在城牆上,便身子搖搖欲墜,連忙雙手亂晃,叫道:「餵,喂!救命啊!」

  林月如一驚,躥上前拉住了他。

  李逍遙卻反手抓住林月如,笑道:「你還跑?」

  被他這麼一拉近身,林月如全身一震,整張臉紅透了耳朵,用力一推李逍遙,道:「早知道就摔死你這臭小鬼!」

  李逍遙笑道:「你在生什麼氣啊?」

  林月如狠狠地說道:「你去跟那個不要臉的女人在一塊兒算了!」

  李逍遙道:「咦?這是怎麼說起的?我哪裡得罪你了?」

  林月如大聲道:「還要我說?你好意思要我說得更清楚嗎?你們男人都是一個樣,看到狐媚的女人,就失了魂似的,連自己是誰都忘啦!」

  李逍遙道:「你是說那個姬三娘啊?我給她迷了嗎?沒有,絕對沒有!我怎麼會被她迷倒?她沒有你漂亮。」

  見李逍遙說得這樣斬釘截鐵的,林月如斜睨著他,道:「你……你最愛騙人,你明明說我醜……」

  李逍遙道:「你別老提這舊賬好不好?我真的不記得說過你醜,你是真的美啊!那個姬三娘……我承認她是有點女人味……」

  林月如叫道:「你果然就是忘不了她,就喜歡那媚樣!」

   「你話不要聽一半哪,我的意思是就算她再漂亮好了,我也不會忘了真正的任務,你說,我是不是意志力過人?」

  林月如嘀咕道:「我看你分明見了姬三娘暈頭轉向了……咦?」

  林月如身子一矮,拉著李逍遙伏了下來,李逍遙道:「又怎麼了?」

   「噓!你看。」林月如一使眼色,李逍遙順著她的眼神望去,城牆下井邊閃來一道黑色的身影,赫然便是姬三娘。

  姬三娘手上拿著一個小布包,無聲無息地走向井邊,左張右望,確定四下無人之後,便身子一縱,跳進井裡。

  李逍遙與林月如大驚,探出頭來,但想了一想,便確定姬三娘絕不是突然間想不開,跳井自殺,她手中還有個小布包,那絕對才是她跳井的原因。

  林月如道:「你看她鬼鬼祟祟的,這井裡頭一定有古怪!」

  李逍遙一點頭,兩人同時躍下城牆,包圍這井口,細細地查看。

  李逍遙探了探頭道:「你瞧,這井裡還有這麼一層層的扶梯,我看下面不是水,恐怕是些別的。」

  林月如道:「咱們下去探一探!」

   「如果姬三娘真的是飛賊,正好可以將她當場人贓俱獲!」

  憑他們兩人,抓一個姬三娘,當然沒有問題。

  計議已定,兩人便一前一後地攀了下去。井口十分寬大,足以容納一名大漢進入,更不用說姬三娘纖細的身子,出入簡直是太輕易了。李逍遙和林月如很快便溜下井底,果然連半滴水都沒有,反而是間更寬大的井底地穴。

  兩人前後走進地穴的通道,這井下十分通風乾燥,通路纖塵不染,說明是常有人進進出出的。直到盡頭之處,豁然開朗,果然真的是一間密室。

  點起了幾盞油燈的室內,除了十來口裝飾華美的大箱子之外,滿地還堆滿了各種金銀珠寶,在油燈的光照下,發出陣陣燦然光輝,照得人眼睛幾乎睜不開。不過,李逍遙和林月如知道那些金銀根本不是重要之物,才會隨便堆在地上,重要的必定是箱子中的東西。

  箱子都以重鎖鎖住了,林月如低聲道:「那員外說的紫金葫蘆一定在裡面,可是我們開不了箱子。」

  李逍遙抓住重鎖細看,也有點無奈,道:「親自追到這裡來了,卻……唉!」

  他手勁一重,那鎖竟然「喀」的一聲被他捏破了。

  林月如一怔,道:「這鎖這麼脆弱?」

  她親自拉著另一個箱子的鎖,用力去扯,卻沒半點影響,細看李逍遙手中的破鎖,也非常沉重,並不是隨便就會斷的。李逍遙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

  林月如看了看李逍遙,又看了看鎖,才道:「這兩天我就一直奇怪,怎麼你突然輕功變好了,身手也變快了好幾倍,你……你的內力像比從前強了許多,韓醫仙說時我還不信。你說,這是怎麼一回事?」

  李逍遙道:「是靈兒她……唉!」

   「就算她把內力全給你,你也不會一夕就變得這麼厲害!」

  李逍遙道:「先別說這些了,趕快找出紫金葫蘆才是。」

  他一個一個捏斷鐵鎖,箱上的重鎖在他手中應聲或斷或破,箱子也輕易被掀開來,裡頭的東西個個都讓人摸不著頭腦,有些像是水瓶,有些又是靴子衣服什麼的,看得李逍遙昏頭轉向,他看不出這些東西的價值在哪裡,但也不去多想,只是一心一意地找尋紫金葫蘆。

  其中一箱裡果然有姬三娘進入時手持的小布包,兩人將之展開一看,包裹裡是個葫蘆沒錯。

   「是這個嗎?」

   「不管是不是,她不會沒事抱個葫蘆跳進來吧?」

   「說得也對……」

  兩人取了這物,李逍遙卻還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什麼。

  林月如問道:「你怎麼了?」

  李逍遙道:「我總覺得……哪裡不大對。」

  林月如道:「回去再慢慢想吧,我們先將失物還給事主,再慢慢地說。」

  李逍遙想也只能這樣,便和林月如一前一後地出了密室,通過走道,爬上井壁。不過這一路李逍遙就是覺得哪裡不大對。

  為什麼姬三娘明明進了井,人卻不見了?井底有別的通路嗎?她會這麼大意嗎?

  這種種疑團,讓李逍遙感到某種計謀的意味。

  林月如一出了井,立刻驚呼了一聲,李逍遙聞聲,加快速度攀上,道:「怎麼啦?」

  一見之下,整個人都愣住了。大批的官差,不但包圍在井邊,甚至城牆上也有弓箭手,附近更是少不了刀劍在手的官差。

  其中一人道:「有人密報女飛賊在此藏匿賊物,果然人贓俱獲!給我拿下!」

  林月如正要出手反抗,李逍遙急忙眼神一使,兩人逃走雖然輕易,但是成了通緝犯,可就劃不來了。

  兩人就這樣雙手被反綁,在大批的官差押送下,一路堂而皇之地被押解至衙門,引來不少路人好奇地圍觀。

  李逍遙與林月如被押進漆黑窄小的公堂裡,兩邊衙役林立,還有不少刑具陳列。

  一名差役用力將李逍遙往前一推,道:「還不跪下!」

  李逍遙被踢得趴跌在地,也許看林月如是個女子,或是別的因素,竟不怎麼敢對她動手,任她昂然而立。

  不一會兒,穿著縣令命服的男子,與一名儒生打扮的師爺升堂辦案,但是縣令並沒有坐在首位,反而待在旁邊師爺的位子。不一會兒,有人慢慢地步了出來,是個容貌端嚴,身材肥碩的男子,身上的官袍金燦儼然。

  縣令與師爺同時拱手,恭敬地說道:「請太守升座。」

  那名官著五品官袍的肥碩男子點了點頭,慢吞吞地坐在上首,說話也是慢慢的,緩緩的,果然是個命官的氣度,道:「飛賊落網,乃揚州之大幸;皇威無邊,誠下官之蒙恩。女飛賊及其黨羽人贓俱獲,口供招來!」

  他這一升堂就來兩句文縐縐又狗屁不通的駢文,想必是早就背好的,林月如對他滿心不屑,道:「招什麼?我們又不是賊!」

  太守道:「無用之辯是為狡辯,女飛賊,從實招來,還可從輕發落。」

  林月如冷笑道:「要從實招來,有何不敢?本姑娘身家光明正大,我爹是蘇州林家堡堡主,也就是當今南武林盟主林天南,我姨父則正是當今朝中的劉尚書!」

  那太守眼睛一亮,太守是五品,他這捐來的地位則要再低一級,叫從五品。而尚書至不濟也是從三品,足足比他高了四級,已經是整天面對皇上的,他千萬惹不起。

  揚州太守猛地想起:朝中是有個劉尚書,據說他的連襟居然在混武林,還好沒出什麼犯了官府的事,反而對當地的治安很有幫助,所以皇上才沒追問他為何與民間遊俠之輩交往,甚至他還很得上意,官場地位穩固。

  自己如果巴結上這個當朝權貴,那可以說是一下子攀上驥尾,前程無量了。

  太守正要下令先解了林月如的手銬,以禮相待,慢慢地問,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對。林月如是被人贓俱獲的,女飛賊在城內犯案累累,這麼大的案子,不是自己說放就能放。再說,當庭放人,難免落人口實。不如先加以施威,確定她的罪名之後,再看要持之以挾劉尚書,還是索性趁機大辦,替自己在民間的名聲徹底地翻轉,博得掃賊有功的美名。

  林月如怎想得到這個太守滿腦子計算的,都是名利官位?揚州太守臉上溫色頓去,轉為盛怒,道:「大膽刁賊,還敢胡言亂語!」

  一旁的縣令和師爺可沒這太守八面玲瓏的心思,一聽林月如報上家世,他們也略有聽說,而太守居然對她發威,這可不大像太守平常的作風。

  師爺連忙道:「大人息怒,這飛……姑娘說得跟真的一般。若如其所說,那我們還真不能得罪她。」

  太守怒目一瞠,心中暗笑縣令與師爺果然是一輩子爬不上高位的棒槌,一面正氣浩然地說道:「哼!當朝大員的親人,怎麼可能打家劫舍,以千金之體,落幽冥之井?我當朝皇上聖明,絕不可能有這樣的命官!此賊滿口胡說,欺君蔑上,罪業更重!」

  師爺與縣令幾乎疑心這個太守是否是別人,這種正氣凜凜的話,怎麼可能是他口中說出來的?

  不過揚州太守也知道:將來要不與林月如結成仇,那就千萬不能再惹她,最多只能對她裝樣子,讓她害怕,萬一真的對她動刑,弄假成真,反對宦途有礙。

  太守轉向李逍遙,道:「本官聽說這幫飛賊,全是女子,你一個鬚眉男子,為何也與女賊同行?」

  李逍遙道:「我不是飛賊黨羽,你查清楚!」

  太守充耳不聞,道:「賊黨哪裡人氏?家有何人?以何為生?」

  李逍遙老實答道:「小的是餘杭縣人,父母早亡,無兄弟姊妹,有一嬸嬸在家鄉開一間小客棧營生……」

  太守聽了,居然一敲醒堂木,道:「好!來人!先打二十大板!」

  李逍遙沒想到這樣老實回答,結果是判二十大板,不禁大驚,道:「餵,等等,我說的是實話啊……」

  兩名衙役上前,抓起長木棒,重重地擊打李逍遙的屁股。李逍遙放聲哀嚎,但他自然而然地運起內力相抗,其實覺得半點也不痛。

  林月如擔心回頭望他,急得說不出話來,看著她擔心的樣子,李逍遙倒也滿開心的,這就算是苦中作樂吧。

  二十板打完,李逍遙還覺得過得太快。

  太守又道:「還不從實招來?」

  李逍遙邊裝出哀聲,邊道:「大人……哎呦……我們真的是冤枉的呀!」

  「還不肯招?再打!」太守再度一敲醒堂木,那兩名差役又上前,乒乒乓乓一陣大棍,往李逍遙屁股上打去,李逍遙雖有內功可以護身,也不禁想到:一般百姓若是被枉抓,而做官的問不出東西,就這樣打,能挨得了幾下?還不是就屈打成招了?一想到這裡,對上首的這些個官,更是氣憤。

  二十板打完,太守又問:「你招不招?」

  李逍遙苦笑道:「大人,我招,我招出案情。」

  太守道:「哼,小賊蠻悍,就是怕打。你說!」

  李逍遙道:「我們會去井底下,是因為見到城內一戶人家的女主人,拿著這跳進井裡,我們便追下去看,在井底下發現一間密室,我們取回朋友的失物,出來就見你們已經包圍我們了……」

  太守用力一拍桌:「大膽!還想狡賴?」

  李逍遙叫道:「大人,若能給我們幾天時間,我一定能抓到飛賊全黨,你枉抓我們有何用處?」

  師爺也道:「大人,這主意不錯,咱們就利用利用他們。能抓到人是最好,要是抓不到呢……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把他們倆給定罪,您意下如何?」

  太守想了一想,道:「這曲法枉縱,於古無例。不過……嗯……」

  太守左思右想,如果李逍遙和林月如說的是真的,那自己抓錯了人,還抓到林月如這尚書親戚,可謂其過不小。而縱容真正的女飛賊,以後自己的威望還是無法建立。

  如果李逍遙說的是假的,只是欺騙自己,那放走了他們,不是要被恥笑嗎?

  太守左思右想,花花肚腸千思百轉,倒給他想出了個兩全的法子,道:「好,本官姑且信你一回!限你兩天之內抓到女飛賊!」

  李逍遙大喜,道:「多謝太守!」

  太守道:「不過,這女子得先留下。」

   「什麼……」

  太守冷笑道:「如果你敢逃走,我立刻辦她!」

   「可是……這……」

  林月如竟不做聲,太守道:「男賊當庭放人,女賊還押,退堂!」

  李逍遙的鐐銬被解開了,但是卻眼見著林月如被拉下去,李逍遙連忙跟上,一路跟到牢房,眼睜睜地看著她被關在這陰暗潮濕之地。

  李逍遙道:「月如……」

  林月如淡淡地說道:「你趕快去捉賊吧,我不要緊。」

   「可是你被關在這種地方……」

  林月如白他一眼,道:「哼,還不都是你害的!你將那寡婦抓來,就可證明我無罪。怎麼?捨不得下手嗎?那也好,我就關在這裡,不去礙著你們。」

  李逍遙哭笑不得,道:「都什麼節骨眼了……好,我馬上去抓真正的女飛賊,讓你無話可說。」

  林月如道:「最好是這樣,不然……不然我一輩子都不理你了!」

  李逍遙仍不放心,道:「你在這裡……」

  林月如道:「快去!別這麼婆婆媽媽的,這種地方我根本就不怕!」

  李逍遙道:「還是我先趕回蘇州去,通知你爹請些大官來保你?」

  林月如怒道:「你說來說去,就是捨不得去抓女飛賊?哼!」

  李逍遙忙道:「不,我是擔心你受不了這裡,如果你要我先抓人,那我就先抓人。」

  林月如道:「抓不是說說就算的,要抓就快去!」

  說完,林月如背轉向李逍遙,憤怒地不想理他。

  李逍遙無奈,只好多看了林月如的背影一眼,便趕緊往姬三娘的家宅趕去了。

  天色已黑,李逍遙一路以輕功疾奔,很快便趕到姬三娘的大宅外,潛入四下查看他本打算抓到人之後,嚴逼拷問,怎樣都要先捉到人再說,一想到林月如身陷地牢,他已經無心對姬三娘手下留情了。

  李逍遙在這大宅前後全找了一遍,完全找不到姬三娘的人。

  李逍遙想道:「這娘子狡猾之極,我和月如下了井之後見不到她,便該知道這是她的詭計!她既然如此工於心計,也不可能安安分分地待在這裡,等我來算帳。不過……這兩天為了把罪名栽實在我和月如身上,她也必然不會去犯案,一定還躲在這裡!」

  李逍遙等到夜漸漸深了,城裡幾乎已聽不見人聲,婢女們還三三兩兩地在這大宅到處巡視,那慎重小心的樣子,讓李逍遙確信這所宅子裡的婢女,絕對也都是飛賊同黨。

  李逍遙翩然落在大廳前,大廳的門戶洞開,一眼望盡,本是不會有任何人疑心這裡有什麼問題的。但李逍遙知這位姬三娘的心機比一般人深沉,越是門戶大開,越要小心。

  轉頭一見門內的牌位,李逍遙直覺得不對,冷笑著想:「嘿,這個娘子這麼風騷,怎麼可能誠心拜亡夫?她有亡夫嗎?」

  李逍遙大步上前,檢查牌位,整張神桌上並無什麼異樣。

  李逍遙彎下腰來,欲探神桌下方,膝蓋一碰在蒲團上,就覺得有點怪異。

  李逍遙掀開蒲團一看,登時臉現喜色,那蒲團果然遮著一個小小機關,平時姬三娘假裝虔誠,跪在這裡誦經,萬一有狀況,她只要膝蓋往下一頂,就能打開機關了。

  李逍遙按下機關,左邊的屏風後面發出輕微的聲音,若非此時萬籟俱寂,這麼輕微的機關移動聲是絕聽不見的。

  李逍遙繞過屏風,屏風後的牆正緩緩轉動著,若是轉完了一圈,牆又會恢復為普通的樣子。李逍遙連忙身子一閃,竄進秘門之中。

  牆後的走道寬闊,兩邊每隔十幾步就有一盞燈光,十分地溫暖舒服,還隱然有股脂粉香氣。

  李逍遙順著粉香筆直前進,眼前一道門雕花鏤空,垂著湖水綠門簾,門內的紅木花鈿桌椅,也都雕得精細無比,到處都是文雅的古董玩物,牆上掛的幾幅美人圖則讓室內充滿柔媚之意。

  姬三娘的身影,從容地在一扇雕花鏤屏後若隱若現,姬三娘背對李逍遙,抬起手臂將一頭柔瀑般的長髮挽起,她舉手之際,整幅衣袖往下滑落,露出雪白的粉臂。

  李逍遙不敢多看,這樣步入一個衣衫不整的女子閨房,也不是該有的禮數。

  姬三娘卻笑道:「追到這兒,怎麼不敢進來呀?」

  李逍遙想:「什麼男女大防,為了救月如妹妹,也只得對她無禮了!」

  李逍遙跨步而入,道:「你就是女飛賊,我已經知道了,你隨我去衙門吧!」

  姬三娘笑了一笑,款款起身,走了起來,一面道:「真正的女飛賊已經在牢裡,你還要我去做什麼?」

  李逍遙怒道:「哼,你很奸詐,我想是你騙了我和月如進入井裡之後,自己出來通知衙門抓人,對不對?」

  姬三娘笑道:「呵……我通知衙門來捉賊,看是誰偷偷鑽進我家井裡,若是夜裡爬了出來,不知會對我做些什麼呢。」

  李逍遙道:「你做賊的喊抓賊,快隨我去衙門!」

  李逍遙跨上前一把要抓姬三娘,姬三娘竟不退後,整個人迎了上來,反倒嚇得李逍遙退了一大步,否則就要把她抱個滿懷了。

  姬三娘笑道:「哪,你不是要捉我嗎?來啊,把我整個人扛去。」

   「你……好,別以為我不敢碰你!」

  李逍遙更是鐵了心,再跟她計較什麼男女授受不清,就中了她的計了。李逍遙往前一抓,卻撲了個空,姬三娘身形如電,竟能在這轉瞬之間閃出幾步之遠。

   「呵呵……我飛天貓姬三娘自出道以來,從未失手,那丫頭壞我好事,我總要討回。你說,我這樣哪裡不對?」

  李逍遙道:「對不對,不是憑你自己說的,跟我到衙門解釋清楚去!」

  他反手一拔,劍隨手出,刷刷一連三劍,姬三娘一一閃過,身手靈活無比,果然不愧「飛天貓」這個外號。

  姬三娘確定李逍遙不被她的媚功所迷,冷笑道:「衙門我去不得,閻王殿你倒得走一遭!」

   「你想殺人滅口!」

   「呵呵呵……死在我的石榴裙下,算是便宜你了!」

  姬三娘笑語未畢,左手一揚,一樣銀光已當頭刺向李逍遙眉心。

  李逍遙揮劍格去那物,原來是一把銀色的尖刺,還帶著一股腥氣,可見餵了劇毒。

  李逍遙道:「最毒婦人心,看你還有何說!」

  李逍遙的長劍搶攻而上,姬三娘一擊失準,已握了短刃在手,兩人一來一往,過了數招,姬三娘節節敗退。「當」地一聲,原來又是一道暗器被李逍遙格飛,李逍遙手中劍法根本連停都沒停,竟能又格開她的暗器,令姬三娘大驚。

  姬三娘自知不是對手,與其被刺傷而敗,不如使計脫身。

  李逍遙一劍刺去,姬三娘突然拋了短刃,站在原地不動。

  李逍遙劍勢一回,沒有刺進她的臉,以劍刃橫在她頸前,道:「你為何棄了兵器?」

  姬三娘也不管劍抵在脖子前,使勁扭著身子假裝哭道:「疼死我了,你打得我好疼啊,一點都不懂得憐香惜玉……」

  李逍遙鐵青著臉道:「別裝了,將你交給衙門發落,還有得你好受!」

  他身子一閃,便將姬三娘的玉臂扭住,反扭在後,姬三娘懷中藏有她自苗人處得來的蠱毒,本擬李逍遙接近之時,便借著碰觸傳予他,誰知李逍遙渾若無事,姬三娘反倒大驚,想不透是怎麼一回事。

  李逍遙自己也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其實在他從前在海上遇見那名小苗女時,曾讓小苗女身上的蠱神吸了他的血,蠱神的唾液流進李逍遙血裡,讓李逍遙產生了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抗體。那小苗女的道行在苗疆內數一數二,她的蠱神更是厲害,普通的蠱毒對李逍遙來說,已是完全無用了。

  李逍遙抓著姬三娘出了地下密室,以輕功直接趕往衙門,闖入衙中,對差役道:「人我抓來了,快叫太守開庭!」

  那差役道:「少俠,太守和縣令都已經睡下了,他們要明日午後才會辦事啊!」

  李逍遙怒道:「我人已抓來,你們就得馬上放了月如!否則她再跑了,我可不管!」

  那差役無奈地說道:「這……可是太守、縣令各自有好幾個姨太太,都住在不同的地方,也不知道今晚他們在哪個姨太太那裡……」

  李逍遙道:「那我把女賊交給你們,先把月如放出來!」

   「不,不行哪,沒有上面的命令……」

  李逍遙火大萬分,這時那師爺來到衙裡,一見李逍遙抓了個俏生生的女子,連忙道:「李公子,你抓到人啦?」

  李逍遙道:「叫你們老爺馬上升堂!」

   「是,是。」那師爺不知為何變得十分恭敬,將李逍遙請至堂上等候,沒多久,太守、縣令果然都趕了過來,連官袍都穿得好好的,這更讓李逍遙覺得有點意外。以這兩位的作風來說,這麼晚了還在關心公事,那是萬萬不可能,怎麼會現在還穿著官袍,真是大有文章。

  升了堂之後,李逍遙將姬三娘往前一送,道:「這才是真正的女飛賊,你瞧清楚了!趕快把月如放了!」

  太守道:「想不到李少俠這麼快就把人抓到了,唉,不過,本官已經命人去召來一干證人,請李少俠稍候。」

  李逍遙微感奇怪,為何太守會變得這麼恭敬?不過他也沒時間多想,只想快點結束這裡的事,帶林月如出來。

  不久,在官差的帶領下,客棧的掌櫃、店小二以及那名富商,都趕至衙門,跪在堂上待問。

  太守一一問了眾人昨晚住在客棧之人是否有這名女子等等問題,有條不紊,掌櫃及富商皆詳細回答,完全證明姬三娘涉案不淺。

  太守喝道:「堂前的女子抬起頭來!本官有話要問你。」

  姬三娘來個默不作聲,太守又喝道:「大膽刁婦,本官問話為何不答?」

  姬三娘笑眯眯地說道:「你在跟我說話?我還以為你在唱戲哩!」

  太守道:「大膽賊婦,竟敢藐視朝廷命官!」

  姬三娘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腰枝亂顫,笑得讓揚州太守渾身不對勁,喝問道:「住口!你笑什麼?」

  姬三娘笑道:「我笑自己一念之仁,反而讓自己放的狗咬了。」

   「此話何意?」

  姬三娘道:「有一天晚上呢,我潛進王員外家逛逛,正好撞見那王家三姨太,跟個肥碩漢子在後花園辦好事,哎呦,今日一見,那偷人家娘子的人,竟坐在高堂上問話呢。」

  這件隱私被當眾掀了出來,太守當場差點坐身不住,喝道:「你……你胡言亂語些什麼?」

  姬三娘笑道:「我氣自己沒順手一刀宰了你,現在倒成了禍害!」

   「你……」

  師爺忙道:「大人,別跟這瘋婦一般見識,開始問案吧!」

  太守整整衣冠,坐正身子,喘了口氣道:「本官問你,去年十月初六,城北蘇府後花園埋的一缸黃金,被換成一缸屎尿,是不是汝等所為?」

  姬三娘不在乎地說道:「那麼久的事,我哪裡記得啦?」

  太守道:「再不招,休怪本官對你動用嚴刑!」

  姬三娘笑嘻嘻地說道:「蘇老頭埋了一缸黃金,我以為他不要了嘛!」

  太守冷冷地哼了一聲,道:「去年臘月十六,城門口李記當鋪的銀庫中五千兩銀子被盜,是不是你們所為?」

  姬三娘依然理直氣壯地說道:「當鋪不就是讓人借錢的?咱們不過是借點花花,有什麼不對呢?」

  太守一連問了幾案,姬三娘自知逃不了,雖然言語輕佻,但也都一一招認。

  太守嘆道:「寡廉鮮恥之徒,當真沒救了!」

  姬三娘笑道:「哎喲,咱們就拿了這麼點小東西,也給大人您說得沒救了。大人您上盜官位,下盜人家老婆,我們還得拜您為師呢,跟您比起來,哪敢現醜啊?」

  太守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道:「你,你……好,很好,既然你都招了,來人吶!將這女賊押入大牢!」

  他一拍案,迅速結了此案。

  眼見著女賊被衙役押了下去,李逍遙忙問道:「月如呢?可以放出她了吧?」

  在太守背後的屏風內,飄出了林月如的倩影,李逍遙一怔,不知道林月如怎麼會從那裡出來的。

   「你……」

  林月如淡然道:「走吧!」

  李逍遙道:「你怎會……」

  太守走下座來,敬畏地說道:「林小姐,請慢走,是否須本官派員護送?」

   「不必啦!」

  林月如拉著李逍遙,便大步跨出這黑暗的衙門。

  李逍遙問道:「你不是被關在牢中的嗎?怎麼會……」

  林月如道:「哼!有爹爹和世伯做靠山,他們敢拿我怎麼樣?馬上就請我出去了,那太守說來說去,就是要我在姨丈面前說他好話!」

  李逍遙道:「原來是這樣……」

  林月如瞪著他,道:「你這麼晚才來,是不是被那寡婦迷昏了頭了?」

  李逍遙苦笑道:「怎麼會呢?你真是想太多了!」

  林月如嫣然一笑,道:「逗你的!」

  兩人回到客棧,掌櫃等人也都回來了,那富商甚至已經將行李都打包好了,準備立刻動身趕回長安。一見到他們兩人回來,富商便道:「多謝你,小兄弟,幫我找回紫金葫蘆。」

  李逍遙漫應了一聲,那掌櫃也巴結地笑道:「小兄弟,終於沉冤昭雪了!」

  林月如根本不想理他們,李逍遙性格豁達,不愛記恨,便問那名富商道:「你這麼急著趕回去?」

  富商道:「是啊,我在揚州滯留太久了,現在飛賊落了網,可以離開,就盡快離開的好。」

  李逍遙道:「祝你路上順利。」

  那富商與李逍遙又客套了幾句,便匆匆離去了。

  李逍遙與林月如各自回房,次日才動身往西南繼續走。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1-14 16:13:07

第十七章 手足自殘


  出了揚州城境,越往西南人就越少,這裡已經不是客商往來熱鬧之地,山路日漸崎嶇。

  一連趕了幾天的路,都沒聽說過有苗人經過,李逍遙一天比一天心急,但光是心急,也不是辦法。

  這日,不知為何天色陰暗,李逍遙擔心會有風暴刮來,與林月如商議找個地方暫時落腳,再做打聽。兩人走了大半日,終於見到前方有個草亭,裡面有些人在休息。

  兩人步入涼亭內,裡頭有一名年輕獵人,一名書生,各自無話。李逍遙問道:「二位,最近是不是會有風暴?怎麼天氣這麼怪異?」

  那獵戶道:「這位兄弟,你們是外地來的,不曉得這裡的天空便是這樣?」

  李逍遙道:「怎麼說?」

  獵戶指著前方的山,道:「你見到那裡沒有?」

  李逍遙放眼看去,嚇了一跳,前方的遠山翠茂濃綠,但是天空卻一片黑蒙,像是有股黑氣盤旋不去。

   「那裡怎麼黑漆漆的?」

  獵戶道:「行家說那就是妖氣!」

   「妖氣?」林月如奇道。

  那書生羞赧地插嘴道:「你們也要過這座山嗎?我聽人說……這山上出了只蛤蟆精,長得就像頭D敲創螅ǔ怨誦螅蛺煲丫懶撕眉父鋈四兀俊?br>那獵戶笑道:「原來你會說話,坐了老半天,你半個屁都不放,我還以為你是啞巴。」那書生紅著臉道:「不,不,而是素昧平生,不敢相擾。」

  李逍遙道:「蛤蟆有什麼好怕的?」

  書生道:「兄台身佩寶劍,想必是習武之人吧?」

  李逍遙點了點頭,暗想:「這個人倒與劉晉元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不過他當然不會在此時說出來,免得又惹火了林月如。

  書生道:「晚生願出價兩千文錢,請兄台當我的保鏢,護送我過這段山路,不知兄台意下如何?」

  林月如哼的一聲,十分不屑。這幾日以來,李逍遙知道她身上帶著鉅款,她從家中所帶出來的錢鈔,恐怕就是許多人一輩子賺不了的數目了,自然不會將這折合二兩銀子的錢財看在眼裡。

  李逍遙道:「若是順路,互相照應也沒什麼,何必談錢?若是不順路,就算再多銀兩,我們也愛莫能助的,就看我們有沒有緣分吧?」

  那書生道:「兄台說得極是,不過……晚生實在非去長安不可,唉,考期將至,晚生這十年寒窗,就為了進京趕考,卻因妖畜擋道,不得其途……」

  長安正是兩人的去向,李逍遙道:「那是真有緣極了,我們也要去長安,你就與我們同行吧?」

  那書生道:「多謝二位,多謝二位!」

  李逍遙對那獵人問道:「那山有什麼古怪?怎會漆黑一片?」

  獵戶道:「不是說了,有癩蛤蟆精作怪嗎?這山裡頭的野豬啦、野鹿啦,突然全都無影無蹤,反倒是滿山遍野冒出成群的癩蛤蟆爬來爬去。」

  李逍遙和林月如互看了一眼,都覺得不可思議。

  獵人道:「要去長安,得經過蛤蟆山,可是我勸你們還是別去了,這山的癩蛤蟆精會吃人,你們別賭這一把。」

  林月如冷笑道:「再強的妖怪,我們都殺過,誰怕這小小的癩蛤蟆!逍遙哥,既然不是暴風之日,咱們就繼續趕路,早點追上靈兒妹妹。」

  李逍遙點頭稱是,對書生道:「您若要走,就跟著來吧!」

  那書生有幾分猶豫,還是同意了,便跟在李逍遙、林月如身後,走出涼亭。

  一行三人往前而行,看起來山路都是一樣的崎嶇蜿蜒,李逍遙與林月如越走,天色就越暗,雖然還是白天,但就是陰沉沉的,什麼聲音也沒有。就算是不事先知道有妖怪出沒,也能感覺出一點不對。

  李逍遙和林月如兩人步步為營,背後那書生則是連氣都不敢喘,緊跟在後。

  李逍遙突然感到一陣勁風撲面!只見前方陰沉沉的天空中,露出一小點黑點,黑點迅速接近,轉眼就已是人形,以更快的速度落至他們面前。

  書生一見到有人在半空中飛,嚇得腳一軟,竟站不住,坐倒在地。李逍遙定神望去,那人一身長袍寬帶,十分儒雅,白色的鬚髮飄飄,那張威嚴有度的臉卻不像他的鬚髮那樣飄逸,反而有幾分俠士之意。

  李逍遙更看見那名飛近之人的腳下,橫踩著一柄比一般的劍更大的寶劍,這禦劍而飛的本事,李逍遙的功夫也有,只不過李逍遙根基不夠,還使不出來。此時一見,真是既驚又喜。

  那名禦劍俠士一眨眼便停在李逍遙等人面前,居高臨下地睨視著他們,神情之中自有一股出塵的高人風範。

  那禦劍者聲音有點蒼老,但不見半點衰暮,反而更因老聲而增加威望:「此地凶險,切莫久留!」

  李逍遙道:「是,晚生知道了,請問您是……?」

  那禦劍者並不回答李逍遙,續道:「老夫夜觀星相,預見今日此地將發生極大的血光之災,你們快離開吧!」

  李逍遙道:「可是,我們有要事,還得趕路……」

  那禦劍老者只是冷冷地說道:「想活命的話,速速回頭下山去!不想活命的,不必浪費老夫唇舌!」

  他也不多說,足下真氣一振,便排空禦氣,一眨眼消失在天邊了。

  李逍遙和林月如兩人目送著他離去的背影,李逍遙不禁籲了口氣,道:「好高段的禦劍飛行,想不到此地竟會有這樣的高人。」

  林月如不住地沉思著,這時一擊手掌,說道:「我想起來了,我知道他是誰!」

  李逍遙連忙追問:「是誰?」

  林月如道:「他是劍聖老前輩!」

   「劍聖……對了,你爹說過,他與劍聖是結義兄弟,酒劍仙是劍聖的師弟,那……那他就是我的師伯了?」

  林月如道:「他可是當今武林第一人呢!我小時候曾見過他,這麼多年沒見,卻也快沒印象了,要不是他當年的樣子完全沒變,我還真是想不起來。」

  李逍遙連聲道:「哎呀,可惜,真是太可惜了!」

   「可惜什麼?」

   「早知道,剛剛我就求他收我為徒。」

  林月如笑道:「你想得美,你忘了我爹也說過,他們蜀山派不隨便收弟子的,聽說想正式入門,得出家當三清道士,你和尚當不成,想當道士?全給你做足了!」

  李逍遙道:「嘿嘿,當道士好像未必不能娶妻,我還寧願當道士。」

   「三清流派的就是要齋戒,不許成親!你這個花心大蘿蔔,少在那裡夢想!」

  李逍遙笑道:「別鬧了,咱們還要趕路呢!要是日落以前沒過這山谷,咱們可就要摸黑下山了。」

   「嗯,走吧!」

  兩人往前走了幾步,回頭一看,那書生竟沒跟上來,在原地猶豫沉吟。

  李逍遙道:「你怎麼啦?」

  那書生道:「二……二位英雄,我看……嗯……那個……」

  林月如對這種書生最不耐煩,問道:「你走是不走?怕就別進京了,考上了也沒大用!」

  書生打躬作揖地說道:「姑娘說得是,說得極是,晚生家中一脈單傳,雖說揚名立萬,彰顯父母,是為大孝,但萬一遇上不測,害我家就此絕脈,才是真正不孝,晚生還是……還是回去吧……」

  林月如冷笑道:「又不是沒見過妖怪,有啥好怕的?你不相信我們打得過妖怪?」

  書生道:「這……人力豈能勝妖?二位英雄……還是……嗯……告,告辭了!」

  他一說完,便一溜煙地往回跑走。林月如冷笑連連,李逍遙卻道:「真難為了,已走了這麼一大段路。」

  林月如道:「這些讀書人最沒用了,哼!我就討厭那畏畏縮縮的樣子。」

   「也不一定呢,保命才是上策啊!」李逍遙說道。

  兩人走出了沒多久,便見到前方的道路邊,躺著一個肥大的身軀。

  李逍遙與林月如連忙大步上前,一見那屍首,都怔住了。

  那人的印堂發紫,臉上長滿青綠色腫瘤,顯然是中劇毒而死,根本已看不清是什麼長相。但是從那身衣服看,分明就是揚州客棧裡的那名富商。

  林月如驚道:「這……這死法好噁心!他會不會就是……?」

  李逍遙點了點頭,道:「應該是我們認識的那個人沒錯。」

   「怎麼會……他是遇到盜匪嗎?」

   「我看看……」李逍遙檢查了一會兒,他的包袱都還好好地揣在懷中,展開來看,一物不少,甚至連他愛若性命的那隻紫金葫蘆都在。

  李逍遙道:「應該不是遭劫,他身上帶的財物都還在。」

  林月如想到:「不會是……蛤蟆精咬死的?」

  李逍遙道:「有可能,看來那書生很機靈,不像這個商人,唉,急著回家,就遭了不幸了。」

  林月如道:「咱們得小心一點。」

   「嗯。」李逍遙將那富商的包袱拾起,道:「他說他十幾年的積蓄都在這裡,我們還是幫他送回家中,免得他的妻小受到飢寒。」

  林月如道:「哼,你真是好心,這個忘恩負義的人,值得你對他這樣好?」

  李逍遙道:「他忘恩負義是因為他急了,月如妹,你身在富貴人家,不知道錢有多重要嗎?對許多人來說,可以為了幾兩銀子殺人,更何況是他自己辛苦賺來的錢?」

  林月如白了他一眼,道:「一句忘恩負義,還引你作起文來了?我最討厭人家說我不知民間疾苦,我知道錢重要,可是我不認為該為了錢那樣不講理!」

  李逍遙搖頭笑道:「那就是你還不知道錢有多麼重要。」

   「好了,好了,隨便你說!哼!走吧,看這屍體就討厭!」

  李逍遙背起那商人的包袱,與林月如一同前行,前方一道急流劃斷前路,急流是從前面高山沖刷下來的,只有一道斷了的小橋,跨在岸邊。

  李逍遙與林月如正擬涉水,便見到旁邊的小路上,坐著一名女子,那女子長髮垂肩而下,遮住了半邊的臉,坐在石上揉著肩膀,一道殷紅的血絲慢慢地滑下。

  李逍遙驚道:「咦?這位姑娘,你受傷了?」

  那女子微抬起半邊的臉望向李逍遙,默然不語。她一張單薄的瓜子臉,秀氣的眼與鼻,都精緻動人,帶著幾分楚楚可憐的味道。

  李逍遙怕她是被蛤蟆精所傷了,便要上前,道:「姑娘,你被誰所傷?」

  那女子一語不發,站起身來,轉身便奔入身後的山洞。李逍遙連忙要追上前,道:「喂!姑娘,你去哪裡?」

  那女子停下步子,回過頭冷冷地說道:「這是我家。」

   「你……你家?」

  李逍遙頗為不信,這女子柔弱之極,怎麼會住在山野,以山洞為家?

   「你受傷了,得找人醫治……」

  那女子聲音更是冷峻:「別靠過來,靠近我的男人,都會沒命的!」

  說完,身子便整個沒入了山洞的幽暗之中。

  林月如口氣不善地說道:「怎麼?又想去偷看人家梳妝?」

  李逍遙急道:「你真是愛翻舊賬!我是見她受了傷……」

  林月如冷笑一聲,道:「瞧你那付無賴嘴臉,人家會理你才怪!」

  李逍遙道:「你怎麼就愛理我?」

   「你!」林月如氣得想打他,手一揚起,硬生生忍了住,背轉過身生悶氣去了。李逍遙逗夠了她,才笑道:「你的眼界真是沒我長遠,你想想,那樣的美女,何必住在山洞之中,你不覺得有點古怪嗎?」

  林月如道:「你高興,你心疼,就幫她建個大宅子好啦!」

  李逍遙道:「好啊,那我進去了!」

  林月如低聲道:「不要臉。」

  不料李逍遙真的就走了進去,林月如氣得用力跺腳,道:「餵,別去!」

  李逍遙回頭對她眨了眨眼,硬是走了進去。

  林月如氣得要命,恨恨地追了過去,道:「我偏不讓你稱心如意!」

  她緊跟在李逍遙背後,李逍遙笑笑,也不攔她,反倒像在等她似的。林月如也感覺出李逍遙絕不是色迷心竅,執意要進入這山洞,必有別的目的。

  兩人走入山洞中,直到盡頭,才見到那名女子,山洞內幾乎什麼也沒有,地面潮濕萬分,怎麼也不像人住的地方。

  那女子怒道:「你們擅自闖進我家來,不覺得失禮嗎?」

  李逍遙笑道:「恕在下冒昧,請問要如何通過蛤蟆山,前往長安?」

  女子聲音冰冷地說道:「沒路了,這山谷往北的棧道被我拆了!再過幾天,我還要把往南的山路封起來。」

   「為什麼?」林月如問。

  女子道:「省得再有無聊的男人闖進來。」

  李逍遙道:「姑娘,這裡是來往必經之路,就算這座山谷是你的,你也不能這樣做呀……」

  女子淡然說道:「你管不著,請你們出去!」

  李逍遙笑道:「好,好,算我們失禮了。月如,走吧!」

  林月如更感奇怪,李逍遙只是來問這些的?兩人走出幾十步之後,林月如再也忍不住,停步道:「逍遙哥,我越想越不對!那女人……怎麼會住在這種地方?還不許別人靠近!」

  李逍遙道:「你總算想到了。我見到她受了傷,就更覺得她很可能是被劍聖前輩所傷。」

   「那你怎麼不逼問出一個究竟,反而就這樣走了?」

  李逍遙低聲道:「我們在那裡,她不會露出真面目的。」

   「難道……你現在……?」

   「嗯,咱們現在回頭偷偷進去,看她究竟是不是蛤蟆精!」

  林月如點頭,兩人這回刻意小心行動,走回原路,一來到那山洞深處,原先微弱的燈光已經熄滅了,洞內伸手不見五指。

  李逍遙正要點起火褶,一道陰風已撲面而來!

   「啊!」

  李逍遙順手揮出一劍,感覺「嗤」的一聲,那撲來之物中了劍,反躍回黑暗之處,無法脫逃。林月如驚魂甫定,抽出火褶點起了火,便聽見黑暗中傳出哀慘的叫聲:「別……別點火……」

  林月如與李逍遙定神一看,赫然發現那女子竟然迥異於方才的樣子,身材變得十分臃腫,臉上五官雖然還是剛才的五官,卻變得有種莫名的凶惡猙獰之感。

  她身邊還有一個巨大無比的癩蛤蟆,她身子護在那癩蛤蟆上,不斷地淋淋滴血,除了被劍聖所傷的一劍之外,另一劍應該就是被李逍遙在黑暗中刺傷的了。

  林月如嚇得叫道:「妖……妖怪!」

  李逍遙也幾乎說不出話來,那女子的臉變大了,頭髮也有些淩亂,隱約可以見到原先被遮住的半邊臉竟是凹凸不平,扭曲畸形,怪不可言。

   「哼……看見我金蟾鬼母的臉,你們就休想活著離開!」

  李逍遙把林月如拉到身後,道:「你已受了重傷,還敢說這話?你為何要如此歹毒,取人性命?」

  金蟾鬼母冷笑道:「呵,人有什麼值得活的?比起天下人惡毒的恥笑、淩辱,還有什麼毒可怕?」

   「你……」林月如由她的話中,感覺出她或許是受過什麼非人的辛酸,才這樣憤世,這樣殘忍吧?

  那頭大癩蛤蟆緩緩移動了一下身子,金蟾鬼母道:「乖兒子,殺了他們!」

  那頭大癩蛤蟆身子一撲,快若閃電!

  李逍遙連忙推開林月如,道:「危險!」

  他一手推人,一手長劍便應聲刺出,劍氣一連數點盡包圍住那大癩蛤蟆,令它無可逃避。

  林月如挺劍奔上前,道:「金蟾鬼母,我不知你有多少委屈,殺人便不對!」

  金蟾鬼母道:「哼,我見了你這種美貌姑娘,更加厭惡!拿命來!」

  金蟾鬼母掌風含著劇毒,往林月如揮去,林月如側身閃過,擰劍便刺,一連數劍,金蟾鬼母雖身負重傷,但身手俐落,林月如數擊不得手,有點心焦,金蟾鬼母笑道:「小姑娘,我先殺了你,再取你麵皮!」

  她一爪抓來,腥氣撲鼻,林月如差點作嘔,急忙回劍自保,兩人再度鬥作一處,這回林月如以守代攻,拖延時間,金蟾鬼母受了傷,久戰對她不利。

  李逍遙與金蟾鬼母的兒子正戰得激烈,雖然癩蛤蟆身體笨重,容易中招,但是不知為何它的皮十分堅硬,根本傷不到。

  李逍遙有點心急,猛然想到老是攻它皮肉,徒勞無功,不如傷他雙眼,或許可行。

  李逍遙凝神備戰,在那癩蛤蟆撲過來之時,身子一翻,躍上半空中,倒握寶劍,俯刺而下!

  寶劍沒入癩蛤蟆眼球中,那怪物吃痛,發出悲慘的長鳴,這聲悲鳴令金蟾鬼母分心,叫道:「乖兒子……」

  林月如趁機反守為攻,一劍封住了金蟾鬼母的方向,金蟾鬼母奔得太快,不及收足,胸前再中一劍,林月如順勢上挑,一劍又傷了她的頸際,金蟾鬼母知道無法脫身,又回身過來攻擊林月如,但是她受傷更重,反應也比方才慢,林月如只顧搶攻,她已無法再還擊。

  這對癩蛤蟆母子比起李逍遙與林月如二人之前所對付的怪物來,實在不算多麼高強,有了前幾戰的經驗,李逍遙與林月如兩人默契更好,已能更俐落地制敵,他們心中皆有數:再過幾招就可以料理了這兩個妖怪。

  李逍遙刺瞎了癩蛤蟆一眼,再度伺機進攻,瞬間又得手,再度刺瞎癩蛤蟆另一眼,那癩蛤蟆兩眼俱瞎,更見凶殘,張大了口便吐出一股毒氣。

  李逍遙連忙翻身欲躲,卻閃不過這巨大的毒氣攻勢,本以為非中毒不可,不料李逍遙只聞到一陣腥臭,自己卻沒怎樣,微感奇怪,仗劍又攻了過來。

  金蟾鬼母戰況雖激,也知道兒子與李逍遙的作戰情況,癩蛤蟆吐出毒氣,已是將所有的真元都給吐了出來,李逍遙竟然沒事,等於是大勢已去。金蟾鬼母登時萬念俱灰,一個失神,被林月如一劍刺進腹中。

  林月如連忙抽出劍,金蟾鬼母撲向那癩蛤蟆,抱住了它,含淚道:「好……好……咱們……能……死在一起,也不算委屈了……」

  那癩蛤蟆奄奄一息,身上滲出點點像油又像汗的東西,不一會兒便斷了氣。

  金蟾鬼母見她兒子死了,竟流下淚來,溫柔地輕撫著那癩蛤蟆,道:「……好孩子,你……你為我捨命,不枉費我殺人取精,助你修煉……這百年來,只有你……只有你不嫌我……」

  話未說完,她已無餘力,緩緩地閉目長逝。

  林月如與李逍遙呆站了一會兒,都感到甚有幾分惻然。

  林月如低聲道:「我覺得……她有點可憐呢。」

  李逍遙嘆道:「他們殺了這麼多無辜之人,也是死有餘辜。走吧!」

   「等一下,逍遙哥,我聽說成精的蛤蟆體內,有五毒珠。這種寶珠可以避百毒,是無價之寶呢?」

   「是嗎?」

  李逍遙剖開蛤蟆精的肚皮,在腹內果然有一物發出柔亮的光輝。

  李逍遙取出五毒珠,道:「此物也可濟世救人,算是這兩個妖怪的遺澤吧!」

  兩人步出山洞,赫然發現天色已變得明亮無比,萬裏無雲,原先陰慘慘的山野,流露出翠豔欲滴的明媚來。

  兩人心情大暢,看來除去了金蟾鬼母母子,果然是正確之舉。只不過為何金蟾鬼母會如此恨人,兩人實猜不出細節,想來想去,大概是因為容貌變醜,被人拋棄,以至於如此憤世吧?

  李逍遙與林月如翻過了山,眼看只要再往前走過一座小城,就可進入長安了,林月如臉色卻變得有些不好看。

  李逍遙隨即想到劉晉元家就在長安,暗感到好笑,便道:「你到了長安有熟人,可不能再胡作非為啦?」

  林月如怒道:「哼,我偏要幹幾宗大案子,讓那個膿包活活嚇死!」

  李逍遙道:「說不一定他現在不在長安。」

   「怎麼說?」

   「他不是說要回去稟告爹娘娶你嗎?也許迎親隊已經上路了。」

  林月如白他一眼,道:「讓他白跑一趟,活該!」

  城郊官道邊,只有一間小店面,李逍遙道:「不知還有多久才有店,我們先吃點東西,打聽打聽。」

  林月如並無異議,兩人入店之後,只見一名少女正在抹桌,她身形纖巧,動作並不熟練。一見到有人,微微一怔,竟像覺得十分意外。

  李逍遙道:「有人在嗎?」

   「啊……二位請坐。」

  李逍遙與林月如雙雙入坐,那女子往內張望了一下,神情詭異,看看裡面似無反應,才問道:「兩位用餐還是住店哪?」

   「上四道小菜,一壺酒。」李逍遙道。

   「是,知道了。」

  那女子連忙轉身入內,林月如低聲道:「我覺得有點怪,怎會讓女子出來跑堂呢?看她的樣子是心裡有鬼。」

  李逍遙道:「不會吧?也許是女子臉嫩,不好意思招呼客人。」

   「嗯……」林月如張望了一下四周,道:「這間客棧似乎是新開的,去年我到京城,路過這裡時沒見過有這間店。」

   「是嗎?」李逍遙不以為意,此時店中只有他們兩個,李逍遙心情頗佳,道:「這山中野店,別有一番風味呢。」

  不久,一名婦人捧了菜碟出來,一見那婦人,李逍遙和林月如都有些吃驚。

  那竟是他們在揚州城外遇見的那名苗人美婦,只不過此時換了漢人裝束,望之有年若三十許的嫵媚老闆娘。

  她一下子就認出李逍遙和林月如,笑道:「啊呀……又是你們,真是一對羨人的小夫妻,還是……小兄妹?」

  李逍遙咳了一聲,不回答她,道:「是你啊!好久不見了,原來你在這兒營生。」

  那女子道:「真是有緣,敢問這位相公怎麼稱呼?府上哪兒呀?」

  李逍遙道:「敝姓李,餘杭縣人。」

  那女子道:「餘杭人麼……這麼遠的地方來的呀?嗯,我認識有人住在那兒呢。」

   「哦?是嗎?你不是苗人嗎?怎麼在這兒做生意?」李逍遙好奇地問道。

  那苗人美婦道:「奴家叫蓋羅嬌,就這麼叫我便成了。最近這幾年苗疆戰亂不休,許多人不是遷到嶺南,就是來中原討生活,我們想等到天下太平了再回故鄉。」

  李逍遙道:「難怪,難怪。」

  蓋羅嬌道:「呵呵……不打擾二位用飯,我們這兒的茅臺酒,是天下有名的,蜜汁火腿也是我們雲南特產,兩位喜歡的話,就儘量用。」

  蓋羅嬌特別為兩人各斟一杯,道:「請喝。」

  李逍遙與林月如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這時一名苗女急忙從外奔入,道:「大姐!他們來了。」

  蓋羅嬌點了點頭,道:「嗯,我知道了。」說完,便望向李逍遙與林月如,林月如正覺奇怪,便身子一歪,昏了過去。

  李逍遙暗驚,想道:「酒裡有東西!」

  可是不知為何,自己都沒有感到什麼不對勁,李逍遙心中立即一閃,便也學了林月如的樣子,趴在桌上,裝作昏迷。

  只聽蓋羅嬌說道:「真是不好意思,冒犯兩位,唉,誰叫你們要在這節骨眼兒來呢!」

  蓋羅嬌對苗女道:「趕快通知所有的人,大魚入網了。」

   「是。」那苗女立刻奔了下去,李逍遙側耳細聽,似乎有不少人匆匆奔過,原來方才埋伏了超過他想像的人在附近。

  李逍遙微睜開眼偷看,只見蓋羅嬌率領著許多苗女,圍在路口,將路中央的一小隊男子包圍了起來,那隊男子則手持苗刀,戒備森嚴地將一頂轎子包圍在中央。

  一名白鬚老者走上前一步,冷然問道:「你們是白苗族的人?」

  蓋羅嬌走上前一步,微笑道:「石長老,你不認得我了麼?」

  被稱作石長老的那老人,就是在鬼陰山帶走趙靈兒之人!李逍遙一見,心頭猛跳,他知道若猜得不錯,趙靈兒一定就在那轎中!

  李逍遙屏氣看著他們有何打算,決定伺機救走趙靈兒。

  石長老一見蓋羅嬌,吃了一驚,道:「是你?我早該想到,連你都出面了!哼,阿奴那小丫頭不濟事,你也一樣!」

  蓋羅嬌笑道:「阿奴小小年紀,你們幾個做叔叔伯伯的欺負她,還有臉在這兒說呢,我做她師姐的,再怎麼還是得幫她撐腰啊!石長老,我說你們還是投降吧!」

  石長老哼了一聲,道:「你教的好師妹,這一路殺了多少我手下勇士?這筆仇早就結下了!」

  蓋羅嬌始終笑臉迎人,與石長老的深沉嚴肅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唉呦,阿奴就是頑皮,不過,你們這些個大漢怎麼可能輸她?我看是讓她吧?」

  石長老冷笑道:「不必說這些了!你們白苗詭計多端,邪術陰柔,比男子還強,今日要怎麼樣,你直說了吧!」

  蓋羅嬌笑道:「我們擔心公主的安危,我想的啊,公主是個小女孩兒,還是得讓女人家照顧,你們這些個男人笨手笨腳的,服侍不來。」

  石長老道:「你想抓走公主,做夢!」

  蓋羅嬌笑道:「那麼你以為你們走得了嗎?我說還是投了降,比較和氣些。」

  石長老怒道:「投降?我身為大王近臣,絕不向叛徒投降!」

  蓋羅嬌突然高聲道:「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屬下知道您就在轎子中。可否現身一見?」

  李逍遙緊張地專心聽著,但是轎中卻只是一片沉靜,什麼聲音也沒有。蓋羅嬌疑心驟起,喝道:「搜轎!」

   「做夢!」石長老一喝,所有的黑苗武士便一擁而上,與白苗女子廝殺了起來,蓋羅嬌輕輕一躍,欲上前掀轎,石長老一拐將她擊退,封住了她的去路。

  蓋羅嬌無法近前,喊道:「退後,放箭!」

  眾苗女紛紛躍出戰圍,接著只聽颼颼接連數響,雨點般的箭,由周遭的屋頂、樹上射落。

  一時之間哀叫震天,眾武士中箭倒地,還有些人連忙拾盾護身,但腿上也中了箭,難以為敵。

  這時箭勢稍止,蓋羅嬌喝道:「全殺了!」

  那些苗女呼喊上前,手中鋼刀往未死的人身上砍落,十分殘忍俐落。

  李逍遙在仙靈島便已見識過苗人之間的屠殺,此時一見,更是心驚。

  眼見只剩下石長老以及那頂轎還安然無恙,蓋羅嬌道:「公主殿下,叛亂者已屠盡了,請公主現身吧!」

  轎內依然無語,蓋羅嬌想了一會兒,才嘆道:「公主殿下,你的兩位漢人朋友,屬下也已經請到,現在就在客棧內休息,想必殿下很想見他們吧?」

  轎中發出一聲輕微的驚呼,一聽見那聲音,李逍遙心裡馬上大聲吶喊著:「靈兒,是靈兒沒錯!」

  轎中之人顫聲道:「是……逍遙哥哥嗎?」

  蓋羅嬌道:「是的,奉我族族長之命,想請公主及公主的朋友到大理城做客。」

  石長老叱道:「你們這群亂徒,想架走公主作為人質,我絕不讓你們如願!」

  蓋羅嬌冷笑道:「石長老,你再神通廣大,一次要對付我們這麼多人,法力也終究是要耗盡的,您這麼大把年紀了,犯不著為那殘暴無道的巫王拚命吧?」

  石長老吸了一口氣,道:「哼!亂臣賊子,竟敢侮辱大王!」

  蓋羅嬌道:「現在整個苗疆裡頭,誰不知你們黑苗的巫王聽信讒言,修煉拜月教的魔功,以至於走火入魔,命在旦夕?他身後無子嗣以繼大統,才想到十年前被自己親手迫害而流亡出走的妻子女兒,哼,現在他求公主回去,可不想想,他還有什麼資格求公主回去?」

  石長老重重地一拄枴杖,道:「這是我族的家務事,外族無權過問!」

  蓋羅嬌笑道:「外族?巫後娘娘原是我白苗大祭司,照我們白苗族的習俗,與丈夫離異的妻兒,自是歸娘舅家養。公主才是你們的外族,是我們白苗領導者,最親不過的內族。我等奉族長之命,迎公主回大理,乃名正言順。」

   「強詞奪理!公主是我南紹王國惟一正統繼承者,你們分明是想挾持她,來威脅我們大王!」

  蓋羅嬌嗤之以鼻,道:「呵……威脅你們那個無用的大王做什麼?他大權旁落,都聽拜月教主的,我們威脅他,一點用沒有。石長老,我們白苗族敬重您是個老臣,不如您與公主一同到白苗生活,安享晚年,如何?」

  石長老渾身發抖,道:「呔!身為長老……就算死,也絕不叛主,更不會讓你們如願!」

  蓋羅嬌笑道:「那要看你有多少本事,作這困獸之鬥……」

  石長老高舉雙手,身上紅光乍現,地面隱隱震動起來。

  蓋羅嬌臉色一變,喝道:「小心,擺陣!」

  眾苗女連忙奔行至各方位,石長老大聲道:「領教老夫最後絕招!赤血毒焰……」

  眼見隱隱將發的紅光,就要在石長老掌間發出,天上突然射下一道劍氣,擊中石長老,石長老噴出鮮血,洶湧的掌氣有如山崩海嘯一般,席捲遍野!

   「啊!」

  蓋羅嬌被這股強大的真氣擊中,李逍遙只來得及看見蓋羅嬌鮮血狂噴,接著真氣已襲掃而來,差點將這石屋給震垮,李逍遙被震倒在地,天邊傳出震動人心的大喝:「何方妖孽,在此逞兇?」

  接著竟除了悶熱的狂濤噴掃而過,還帶著濃重的血腥氣息,噴掃進來的沙塵土石中,竟全帶著血肉!

  李逍遙心中大急,但是根本無法起身站穩,他心裡只想到:「靈兒?靈兒怎麼樣了?」

  李逍遙奮力仗劍欲奔出去之時,天上那聲音以極快的速度傳近,喝道:「妖孽,饒你不得!」

  轎中傳出一聲驚呼,分明是趙靈兒的聲音。李逍遙才奔出一步,另一道挾帶著剛猛真氣的白光,橫掃而過,逼退了李逍遙。

  李逍遙一陣眼花,仍不顧一切地衝上前,卻覺被一股雄渾無比的真氣罩頂,便眼前一花,什麼都不知道了。

  不知過了多久,李逍遙才慢慢醒轉,四下裏寂靜萬分,但是放眼看去,這是一副何等悲慘的景象!

  野店外地上布滿黑苗、白苗兩族族人屍體,原先石長老所立的地方,只餘下一大片赤紅色的血焰在地,一頂破毀花轎翻倒一旁,轎內空無一人。

  同樣是苗人,死的死傷的傷,這景觀讓李逍遙陣陣心慘,說不出話來。

  不一會兒,李逍遙聽見輕微的呻吟聲,連忙起身查看。

  蓋羅嬌躺在較遠之處,身上滿是鮮血,掙紮了一下,緩緩撐起身子。

  李逍遙奔上去,扶起了她,道:「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蓋羅嬌又噴出了一口血,喘著氣道:「沒……沒什麼……」

  李逍遙急問:「靈兒呢?靈兒為何不見了?」

  蓋羅嬌苦笑著搖了搖頭,無力地抬起手來,拭去唇邊鮮血,李逍遙見她的傷如此之重,有點擔心她會死,道:「你……你傷得這麼重……」

  蓋羅嬌道:「……死不了的……有人先傷了……傷了石長老,否則……呵!我早就……」她的美目一掃地上的屍體,雖然還強顏為笑,卻不禁打了個冷顫。

  李逍遙這時也才能回想起剛剛可怕的經歷,雖只短短的片刻,但是卻像面臨世界末日一般,血雨橫飛,無火之焰瀰漫天地。

  蓋羅嬌說得不錯,要不是先有人半路闖進,傷了石長老,他的絕招之下根本不會有人生還!

  蓋羅嬌見李逍遙眼神中對她亦頗關心,愧意略起,苦笑道:「呵……真不好意思,對你們下了迷藥……不過,我……我沒有惡意。」

  李逍遙輕嘆了一聲,道:「我知道。」

  蓋羅嬌道:「我……我們是為了不想讓你們介入這場戰鬥,所以使了一點手段……」

  李逍遙聽她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十分憂心,道:「別說了,你先養養精神……」

  蓋羅嬌雖然有氣無力,卻還是笑著,道:「……我說了……死不了……,你……你急著想問什麼,我很清楚……」

  這時,林月如也已醒來,茫然張望,一見死傷遍地,大為震驚,急忙順著聲音的方向奔了出去,見李逍遙身上沾了點點像是濺上的血與沙土,與一身是血的蓋羅嬌正在說話,便站在一旁靜靜聽著。

  蓋羅嬌停了一會兒,續道:「我……我看見公主殿下她……被那位傷了……傷了石長老的人……帶走了……是個……青衣白髮的老道士……」

   「青衣白髮的老道士……」李逍遙直覺想到劍聖,但也不知是不是他。

  蓋羅嬌苦笑道:「那位老道士自稱是獨孤劍聖,我……我中了石長老的赤血毒焰,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殿下……沒想到任務沒完成,還把事情弄成這樣。看來……我……我只有回大理,向族長請罪了。……二位,得罪之處,多請見諒了。」

  她勉強撐起身子,一跛一跛地離去,望著她的背影,李逍遙扼腕長嘆,道:「眼看著靈兒就在我們身邊不遠,卻又這樣分開了!」

  林月如安慰道:「劍聖前輩為人正直、嫉惡如仇,向來為武林同道所敬仰。靈兒妹子既然被他所搭救,應該是福非禍。李大哥……我們應該可以放心。」

   「唉!希望如此。只是……」

  林月如道:「這裡離京城不遠,我們還是先到長安再說,好不好?」

  李逍遙心緒繚亂,也無計可施,便點了點頭,先到長安再作打算。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1-14 16:13:40

第十八章 翩然若蝶


   李逍遙與林月如兩人走入長安城,這天下首善之都內,果然有一股王者之氣。除了街衢整齊之外,兩邊房舍也很有氣派。

  在城門市集上,到處是交易及小販,最前方的大廟前,還擺了個戲臺,正在咿咿呀呀地唱著戲,萬頭攢動,可見十分受到歡迎。

  林月如拉著李逍遙往前鑽,道:“瞧,唱戲呢!”

  李逍遙諸事無心,便隨著林月如往前走。臺上唱的是“白蛇傳”,已演到水淹金山寺,只見臺上白衣旦妝拉起尖嗓,一手拾劍,一手蘭花指,指著扮許仙的小生,悲切地唱道:“您忍心將我痛傷,拋下妻兒入禪堂?……才對雙星盟誓願,你又投法海惹禍殃!手摸胸膛你想一想,有何面目來見妻房……”

  林月如感歎地說道:“逍遙哥哥,這出戲真是可憐呢!”

   “怎麼可憐了?”

  林月如道:“白蛇精化身的白素貞為了報恩而嫁給許仙,許仙卻因為她是妖,老要害她,最後害白娘娘被壓在塔下,不是很可憐嗎?”

  李逍遙道:“那是個蛇妖啊!當然該被收了。”

   “萬一妖怪也有好的呢?”

  李逍遙道:“那就等她變好再說吧!”

  林月如道:“萬一變好了就被殺了呢?”

   “這……”李逍遙回答不出,道:“反正妖怪難得有好的,好的就是仙,不是妖了。”

  林月如白他一眼,道:“哼,你敷衍我!”

  此時,一女子高聲叫道:“表小姐,這不是表小姐嗎?”

  林月如轉頭一看,兩名婢女捧著竹籃上前,對林月如道:“表小姐,是我,阿萍啊!這是阿香,你忘了嗎?”

  林月如想了起來,道:“你們是姨媽身邊的兩位姐姐!”

  阿萍笑道:“是啊,我們去年還玩過呢!小姐怎會來長安了!”

   “你們呢?姨媽有沒有來?”

  阿萍搖了搖頭,道:“沒有,我們是奉夫人之命,到水仙尊王廟前為少爺燒香的。”

   “哦,他怎麼了?”

  婢女阿萍道:“少爺最近身染怪病,臥床不起,大夫們都查不出是什麼病,夫人急死啦!”

  林月如奇道:“他生病了?怎麼會這樣呢?我前一陣子看他還好好的啊!”

   “我們也不知道,小姐,請隨我們回府吧,夫人最近天天愁眉不展,知道你來了,不知會有多開心!”

  林月如道:“當然,逍遙哥哥,跟我們來吧!”

  李逍遙點了點頭,那兩名婢女對李逍遙行了個禮,便順手幫他們拿了包袱等物,轉身在前面帶路,走到大路時,已有兩頂轎子等在那兒,四個轎夫的制服、轎上,都繡著“劉”的篆字。

   “小姐請,李公子請。”

  二婢讓林月如與李逍遙進入轎子,自己在一旁走路。四名壯僕就這樣一路扛著李逍遙與林月如,走進了尚書府。

  進入府中不久,放下轎子,就有好幾名老媽子上前,對林月如又是寒暄又是說笑的,原來她們都很熟識。李逍遙沒話說,只能站在一旁。

  丫頭老媽子們領著林月如與李逍遙步入內堂,穿過好幾個門,人漸漸靜了,不相關的人也退了,最後只剩幾名地位較高的婢女,與李逍遙、林月如一同進入廳中。

  一名身穿細綢長衣,頭上挽著高髻的美貌婦人,迎了出來,說道:“月如,我的好甥女兒,可不是你嗎?”

   “雲姨!”林月如呼喚一聲,整個人投進她懷裏,那被喚作雲姨的女子,看起來只有三十來歲,與林月如有點相似,但是溫婉優雅,更有貴氣。

  她愛憐地撫著林月如的頭髮,道:“你這個丫頭……這麼久都沒來看雲姨,說來就來,跟個精靈似的!”

  林月如笑道:“我要來就來,沒人管得!”

   “還是這樣野!一年不見,長得更標緻了,看樣子不怕嫁不出去了!”

  林月如嗔道:“雲姨,您又取笑人家……”

  劉夫人笑道:“呵……我還以為你是為了晉元大婚,未曾請你父女過府飲宴,才前來興師問罪呢。”

  林月如與李逍遙一聽,都頗為訝異。

   “咦?怎麼才幾日不見,表哥就已娶親了?”

  李逍遙暗自笑道:“現在全世界惟一肯娶你的,已經沒了,看樣子不是我當和尚,是你得當尼姑了。”

  尚書夫人望向李逍遙,問道:“這位公子是……”

  林月如望了李逍遙一眼,有點不好意思,道:“是……是位朋友,他叫李逍遙,也跟表哥結拜過。”

  尚書夫人溫柔地說道:“是晉元的結拜兄弟?晉元一回來就病了,沒來得及跟我說,你來了,他一定也很高興。”

  李逍遙忙道:“晚輩李逍遙,見過夫人。”

  尚書夫人依然是那麼溫和可親,道:“別那麼見外,也叫我雲姨就行了。我一向把月如當自己的女兒看待,所以大家都是一家人。”

  林月如紅著臉道:“雲姨,您怎麼這樣說嘛,我跟他又不是……”

  尚書夫人道:“你的事情,晉元已經跟我說了。呵……你自小好強,不願服輸,這位李公子能在比武招親贏得你的芳心,想必武功一定非常了得。”

  林月如道:“哪有?他呀,不過只會那麼一招半式罷了。哼!我要是認真打,他才不是我的對手呢!”

  李逍遙笑道:“耶?說起來好像是你故意讓我似的?”

  林月如道:“本來就是!這一路上要不是我,你早就給妖怪吃了。”

  尚書夫人笑道:“好了,你們別鬥嘴了。李公子,月如的個性就是這樣,一張嘴巴不饒人,你還多多擔待了。”

  林月如大發嬌嗔:“雲姨……!”

  李逍遙笑了一笑,不跟他鬥下去,林月如猛然想到,道:“我聽說表哥病了,是真的?”

  尚書夫人長歎道:“唉……晉元從蘇州回來不久後,突然生了一場怪病,看過許多大夫都不見起色。我這做娘的,只好天天上香,替他祈福。到處的仙祠大廟,都拜過了,家中也請了幾尊神回來拜,我現在天天茹素,只求神仙保佑他好好的。”

  林月如道:“他生了病,怎麼娶親?”

  尚書夫人道:“就是因為他染上怪病,查不出病因。有人指點說是犯了鬼祟,一定要衝衝喜,所以才給他娶了一門,先做偏房,若是能好,或許扶正,就看他的意思了。不過奇怪的是,娶了這個媳婦之後,元兒的病真的好點了呢!”

  林月如好奇地說道:“新嫂子呢?喚出來讓我們沾沾喜氣吧!”

  尚書夫人道:“元兒病雖轉好,但底子還弱,最近一個月以來,我都讓他在後花園的廂房中靜養。”

  林月如道:“喔?我可以去看看他嗎?”

   “當然,你肯見他,他最高興不過了。”

  林月如道:“我們先去看表哥,然後再回來跟雲姨說話!”

   “嗯,你們去吧。”尚書夫人說道。她微笑之時,難掩憂色,可見實在非常擔心兒子的病。

  林月如與李逍遙一同往另一個內門而去,林月如回頭對李逍遙道:“你瞧,我姨丈是當朝大學士,官拜禮部尚書,現在他家的房子比我家的還大一倍呢!”

  李逍遙道:“這麼大房子,要住多少人哪?”

  林月如笑道:“你真是鄉巴佬!這麼大房子何必要處處住人,有的花園就要整座山,當然得這麼大!我小時候,姨父還沒高中舉人,一家人還都寄住在我家呢!”

  李逍遙突然停步,林月如回頭道:“怎麼啦?”

  李逍遙道:“我覺得……劉晉元會不會是因為你不答應嫁給他,所以他才病倒的?”

  林月如一怔,撇了撇嘴道:“這……這……關我什麼事?”

  李逍遙道:“話不能這麼說,劉晉元對你確實是一片真心……”

  林月如正色道:“雖然他和我從小一塊長大,這並不代表我一定要對他有什麼情愛,我只當他是親大哥看待,男女之情半點也沒有的。就算我爹逼我嫁給他,我是死也不允的,信不信由你!”

  李逍遙便不再說,讓林月如領著他在前面走,兩人進了後花園,但見處處是錦簇花團,一叢叢的牡丹,爭奇鬥豔,富貴無比。

  一兩名美貌婢女正在修剪花朵,見到林月如與李逍遙,同時停下手上的工作,道:“表小姐!”

  林月如道:“我表哥呢?”

  其中一名婢女指指後方的假山月洞,道:“後面的廂房,就是少爺靜養的地方。”

  林月如看了看這滿園牡丹,粉白豔紅的,甚為可喜,道:“怎麼有這麼多牡丹,我以前沒見過,長得真好!”

  那幾名婢女爭著說道:“這都是少夫人種的。”

   “這幾株牡丹,可是名種。有許多老爺的朋友出高價想買幾株回去觀賞,少夫人怎麼也不肯割愛。”

   “少夫人非常愛花呢!她一來之後,便在這花園裏前前後後栽滿了各種花兒,美極啦。”

   “而且,少夫人還是個養花高手,這院子裏的牡丹,就是少夫人親手植的。”

  林月如喜道:“她這麼有本事?”

  那些婢女看樣子都很喜愛這名新夫人,有的說道:“是啊,少夫人不但有本事,性子又好,我沒見過那麼好的人。”

   “少夫人除了每天親自伺候少爺用膳、沐浴更衣,還每天為少爺煎藥,都不讓下人們代勞。”

   “還有,少爺因為身體不適,常發脾氣,少夫人也不曾有怨言。”

   “有這樣的夫人,少爺真是有福氣……”

   “少夫人和少爺非常恩愛呢!每天少夫人都陪在生病的少爺枕榻邊,一步也沒離開。”

  聽了這些話,林月如有點驚訝了,在這尚書府中,雲姨已是以仁善聞名的,還會有人比她更得人心?那要溫柔到什麼程度?

  林月如忍不住道:“我非去看看新嫂子不可,逍遙哥,快來!”

  李逍遙也聽得好奇起來,與林月如兩人一同起身往月洞後走去。走過了小橋之後,在一片花樹掩映間,一間小小的雪白樓房,矗立在桃花樹後。

  這雅致的地方,就連李逍遙都忍不住放輕了腳步,不過也暗暗想道:“住在這種地方,怎麼培養男子氣概?難怪劉晉元會變成那個樣子,怪不得他。”

  或許就是劉晉元太過於養尊處優,才會那麼沒有主見,古人說“生於深宮,長於婦人之手”,果然是句經典名言。

  林月如大步而入,正要叫聲表哥,便聽見內堂“砰”的一聲,有人摔了下來,叫道:“啊……彩依,彩依!”

  林月如與李逍遙奔了進去,碧窗紗櫥後面是套間暖閣,旁邊的古董架上,又是古代宮中的寶鏡,又是雕刻舞姬的玉盤,金泥書屏隔著一張極大的架子床,床架垂覆著連珠帳,帳內還有一層輕若雲絮的透明絲帳,富貴華麗得讓人眼花繚亂,若非親眼所見,實難想像。

  一名穿著白色寢衣的男子倒在地上,抓著胸口痛苦地亂滾,林月如忙奔上前,道:“表哥,你怎麼了?怎麼了?”

  那男子正是劉晉元,他臉色蒼白瘦削,原本俊美的樣子現在已變得十分憔悴。

  李逍遙也怔住了,才幾天不見,他整個人瘦了一大圈,差點認不出來。

  一陣幽幽芳香,自內間傳了出來,這陣似有若無的高雅香氣,頓時讓慌亂的氣氛緩和了不少。

   “相公,相公!”

  輕柔而憐愛的聲音,溫和得教人登時軟化,就算再暴戾的人聽了這樣的聲音,也會靜下來。

   “相公,妾身回來晚了,我馬上伺候您服藥。”

  李逍遙和林月如都看怔了,那翩翩出現的女子,扶起劉晉元,所有的動作都那麼美麗,那麼教人目不轉睛。這樣的美人,不要說畫不出來,就是連做夢,都夢不出來。有賦雲:“盛容飾之本豔,奐龍采而鳳榮。翠黼翬裳,纖谷文絓;順風逾揚,乍合乍離;飄若興動,玉趾未移。詳觀玄妙,舉世無雙;華面玉燦,靨若芙蓉。膚凝理而瓊潔,豔鮮弱而柔鴻;回肩襟而合動,何俯仰之妍工?”

  這活脫是那美人的寫照。她將劉晉元安置在床榻上之後,轉身從旁邊幾上取起漆器碗匙,坐在床畔,將碗中湯藥一口一口喂劉晉元喝下。

  李逍遙與林月如看著她優雅的動作,看得都目瞪口呆。這樣的絕色美人,會那麼細心,那麼溫柔。光是有其中一樣優點,都是難得的佳人,何況所有優點齊聚於一身!

  藥剛剛喂畢,她又取出紗帕,為劉晉元拭了拭臉,問道:“相公,您覺得怎麼樣了?”

  劉晉元喘了口氣,略為恢復了些元氣,道:“舒坦些了。”

  那絕色美人微微一笑,十分欣慰。

  由方才至現在,她眼裏只看得見劉晉元,誰也不多瞧一眼,更是顯示她眼中只有劉晉元,美人多情至此,更屬難得。難怪劉晉元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便娶了她。

  劉晉元道:“我服了這麼久的藥,每次發病時卻是一次比一次難受。我這病真的能醫得好嗎?”

  那絕色女子柔聲道:“相公,您要忍耐,妾身相信只要再過幾天,您就會好起來的。”

  見劉晉元已經好了,林月如道:“劉大哥,你何時娶了這麼美麗的妻子,怎麼不曾通知我一聲啊?”

  劉晉元抬頭一見是林月如,喜出望外,道:“如妹!你……你來找我啦?”

  林月如道:“嗯,我與他一塊兒來。”

  劉晉元一望見旁邊的李逍遙,喜色登時盡去。他本以為林月如聽說他病了,趕來會見他;但是一見到李逍遙,那無非就是告訴劉晉元:“你別夢想我嫁給你了。”

  劉晉元見到林月如時的表情,看在那絕色女子眼中,她依然平心靜氣的,半點也沒有妒恨的樣子。

  林月如道:“你媳婦真漂亮,又這麼溫柔,嫂嫂,你叫什麼名字?”

  那絕色美人謙退了一步,微低著頭,道:“我叫彩依。”

   “彩依,彩依……嗯,名字也真美呢!”

  她微笑道:“多謝林姑娘稱讚。”

  林月如道:“聽說你精通醫理,劉大哥究竟得的是什麼病?你跟我們說說,或許我們幫得上忙。”

  彩依道:“小女子只懂些調養方子,減輕公子的痛苦罷了,怎敢妄談醫理呢?”

  劉晉元歎道:“唉!爹娘已經請了許多大夫,至今連我得的是什麼病,也查不出來。還好有彩依的藥方,我最近才好轉了一些。”

  林月如道:“我表哥有這福氣娶你為妻,真是他上輩子修來的。”

  彩依忙道:“不,小女子只是暫時填房,不敢自專……”

  林月如笑道:“唉,他有了你,如果還敢亂想,我就打他!”

  彩依一怔,低下頭去,輕道:“這……彩依知道本分,不敢專寵……”

  李逍遙問道:“大嫂是哪里人?”

  彩依道:“是蘇州府人。”

  林月如奇道:“你家也在蘇州城!怎麼我從沒見過你?”

  彩依微笑道:“我家是市井小民,林小姐乃名門巨媛,小女子怎麼有榮幸見到你呢?”

  李逍遙道:“我看你還比較像名門閨秀的樣子。”

  林月如白了李逍遙一眼,道:“我哪里不像?”

  李逍遙本想說“你哪里都不像”,話到口邊,想到這是劉晉元的病房,在他面前這樣與林月如嘻鬧,總是不好。

  見劉晉元精神有些不濟,彩依柔聲說道:“二位,很失禮,相公服過藥後,需要安靜歇息,請二位明天再來陪伴相公,解他之悶,好麼?”

  李逍遙也知道病人不宜久擾,遂道:“那我們不打擾了。月如,走吧!”

  林月如與李逍遙兩人步出這所小樓,林月如回頭看著,道:“表哥病成這樣,真可憐……”

  李逍遙道:“怎麼會可憐?我反倒覺得晉元兄很幸福呢!有這麼一個絕色美貌,又溫文入骨的妻子,寸步不離地照顧他,唉!要是誰娶到這種老婆,就算只有一天,做鬼也甘願!”

  林月如狠狠地說道:“那你就去死一死吧!討個女鬼當老婆!”

  李逍遙道:“你生什麼氣?再氣,氣成了母夜叉,也入了鬼籍,只怕我成了鬼時……”

  李逍遙下一句“成了鬼時也得娶你”及時收住,沒說出口。林月如聰明機智,當然猜得出他下半句會是什麼,臉上一紅,背轉過身道:“哼,成了鬼也是個色鬼!”

  兩人在這花團錦簇的園中無語漫步,李逍遙想道:“我剛剛怎會突然想到娶月如妹妹?她……我知道她對我的心意,可是……可是我與靈兒說過的那些話,絕不能不算的。靈兒她為何要離開我呢……唉!”

  李逍遙情不自禁地歎了出聲,林月如轉頭見他心事重重,本想問他在想些什麼,可是一想到他前一陣子為了趙靈兒,時而歡喜若狂,時而激動失智,那麼,他在想什麼,還需要問嗎?

  林月如心頭一痛,便不做聲,默默地陪在他身邊。

  李逍遙想的確實是靈兒,他想道:“……在林家堡,靈兒被蛇妖擄去了,為何會在半路被韓醫仙的女兒所救?難道……她不是被擄去,而是自己走的?不會吧……?她為什麼要走?為什麼我總覺得她想告訴我什麼?靈兒,靈兒,你到底有什麼苦衷,不能對我說?難道我無法分擔你的痛苦嗎?這回再找到你,我……我絕不會讓你走,誰也不許帶走你!”

  李逍遙神情變得有些激動,渾然忘了身邊還有個林月如。

  林月如悶悶不樂地看著花木,心情憂煩時,看花半點也不覺得美。李逍遙回過神來,見林月如臉色難看,道:“你又生氣了?”

   “沒有!”

   “分明有。”

   “有也不關你事!”

  李逍遙笑道:“怎麼不關我的事?我猜,全關我事!”

  林月如臉上一紅,道:“你……你……”

  李逍遙暗想:“怎麼我又來逗她?”他明知不可,可是話一出口就是這樣,自己也管不住,或許是李逍遙的天性吧!

  幸而此時婢女上前來,暫時打破了僵局:“表小姐,李公子,夫人要奴婢過來請二位到東邊耳房用餐。”

  林月如道:“我們就去。”

  兩人來到其中一間的院落,東邊有一排耳房,是夫人平日起坐宴息之處。臨窗炕上鋪著錦氈,堆了許多大紅金蟒線枕,左邊幾上有汝窯的美人斛,右邊幾上有春秋寶鼎,四處都放著大椅,搭著銀紅花椅塔。

  夫人坐在前方的錦榻上,正在聆聽下首坐在大椅上的兩名先生說話。那兩人穿著褐色或黑色的長袍,十分恭敬,不敢真的坐下,屁股倒有一大半懸在椅子外頭。

  其中一人說道:“小人行醫二十餘年,從來沒見過那種怪病。”

  夫人憂心地說道:“張大夫,您是宮裏欽點的御醫,也不知麼?”

  那名張大夫道:“趙先生世代名醫,先祖著作等身,比小人更加精微犀利,看出什麼了也說不一定。”

  趙大夫連忙道:“稟夫人,小人也……也查不出來病因,遍尋先人醫典,都沒有這樣的記載。”

   “這……唉!元兒啊……”夫人忍不住紅了眼眶,一旁的侍女也都容色慘澹,不知該如何是好。

  張大夫道:“不過麼……”

   “不過怎樣?大夫您說,您只管說。”

  張大夫遲疑地說道:“或許……不是生病?”

  夫人反問道:“不是生病?那是怎麼?”

  張大夫說道:“也有可能……是……中了奇門邪術的毒。”

  趙大夫忙道:“不會吧?尚書府正氣浩然,奇門邪術怎會入內?不會的,萬萬不會的!”

  張大夫一聽,便不敢再說。

  夫人長歎了一聲,道:“不提會不會,如果是呢?又怎麼醫治?”

  張大夫和趙大夫互看了看,都沒人答腔,過了半晌,趙大夫才說道:“如果是,那麼……我等醫藥之人,無能為力。”

  尚書夫人一聽,眼淚便落了下來,嗚嗚低泣。

  那兩名大夫也十分難受,低聲道:“學藝不精,該死,該死。”

   “有愧先人,沒臉行醫了……”

  尚書夫人收淚,輕聲道:“這不是二位大夫的錯,我找了多少名醫,也都這樣說,阿萍,帶二位大夫領款去。”

  阿萍擦了擦淚,道:“是。二位隨我來。”

  兩名大夫紛紛起身,向尚書夫人叩了個頭,才低首趨步而出。

  林月如與李逍遙進來,林月如挨著夫人坐下,道:“雲姨,你別傷心,我說表哥要好了。”

  尚書夫人道:“你怎麼知道?”

  林月如道:“有那麼好的嫂子,不但他要延壽好幾十年,就連你啊,我看都樂得多活一百歲呢!”

  明知只是說笑,尚書夫人依然心頭略寬,道:“你這妮子,平日大大咧咧,有時又這麼甜,這麼討人喜歡!”

  林月如偎著尚書夫人,笑道:“你喜歡就收了我當女兒吧!”

  尚書夫人摟著月如道:“我本來就只有你這個女兒!”

  林月如早歲喪母,只能對這阿姨撒嬌,從前因為不喜歡劉晉元的死纏爛打,所以故意疏遠其家,如今劉晉元已娶了彩依,林月如便敢放膽對雲姨撒嬌,以後想必是更常來的。

  老媽子道:“夫人,晚飯傳好了。”

  尚書夫人拉起林月如,道:“月如,李公子,咱們南邊房裏坐去。”

  尚書夫人攜著林月如走出後房門,由後廊走向南邊房,穿過幾間小小抱廳,又繞過大影壁、走過半大門,沿路所見僕廝一見到他們,無不在牆邊垂手侍立,不敢亂動。李逍遙想:“這麼大院子,真的會迷路!這裏的家規,比月如妹子家嚴格好幾百倍……原來大官人家是這樣子,以後打死我也不當大官,整天這樣走,頭都昏了!”

  進入穿堂後,是間溫暖的小廳,他們入內後,裏面的丫環等人才開始陳設桌椅,丫環持著拂塵漱盂巾帕等物,服侍的人雖多,卻一點咳嗽雜音都不聞,不管是傳桌椅或是送巾帕的,上陣有序,一點不亂。在這家中,吃飯還得先飲些茶、漱了口,在玫瑰水中洗過手,擦拭淨了,才一道一道地慢慢上菜。雖然全是素菜,但做得極為精巧華貴,用上了無數名方,一般人根本吃不出是不是素的。

  林月如問道:“雲姨,怎麼不請彩依嫂子一道來用餐?”

  尚書夫人道:“晉元生病後,生葷油膩都不能沾,每日三餐都是彩依替他另外料理,她每天陪晉元吃同樣的淡粥,別的不吃。”

  林月如好奇地問道:“表哥是怎麼認識她的?他娶了這麼一個如花似玉的妻子,真教我吃了一驚呢!”

  尚書夫人笑道:“彩依是在一個月前來到這裏的,當時她一家人出外旅遊至此,遇上了盜匪,雙親都遇害了,只有她僥倖逃生。可憐她無依無靠,想葬父母卻身無分文,於是委身于我家當婢女。我和老爺見她知書達禮,溫柔細心,又通曉醫理,就讓她負責伺候晉元。”

  林月如道:“原來如此,一個有了依靠,一個討得媳婦,真是兩全其美。”

  尚書夫人道:“是啊,我早想讓晉元快點成親了!彩依端莊而賢淑,又有沖喜之說,希望元兒就此不藥而愈。”

  這頂級的富貴人家一頓飯,吃了超過一個時辰,但奇怪的是李逍遙竟不覺得慢,也許是上菜時的精美,便讓人習慣慢慢地吃,也或許是尚書夫人與林月如言來語去,也沒有感覺時間飛逝,不論怎樣,慢食總合養生之道。

  飯畢,又是盥洗漱口的,一件不少,婢女送上茶來,尚書夫人道:“月如,我方才接到一封書信,是你爹送來的。”

  林月如大驚,道:“什麼?他說什麼?”

   “他沒說什麼,只說他要趕過來。”

  林月如跺足道:“這……雲姨,你怎麼現在才跟我說?哎呀,這,這可糟了……”

  尚書夫人道:“月如,你爹不是個不講理的人,你有話得好好跟他說,否則,別說你爹生氣,雲姨我也是不依的。”

  林月如心急,如果尚書夫人早點說,她早就帶李逍遙離開此地了,可是尚書夫人壓到現在才掀牌,想必林天南也已經快到了。不知道爹會怎麼處理她離家的事,林月如雖然嬌慣任性,但這回忤逆得實在太過頭,她自己先心虛了,有點不知該如何是好。

  見林月如那坐立不安的樣子,尚書夫人道:“月如,你別怕,我知道你爹的性子,他呀,心最軟了,到頭來還是要依你的。”

  林月如悶悶不樂地說道:“哼,你跟爹聯手給我下套子。”

  尚書夫人笑道:“你生氣了?”

  這時,婢女入報林老爺來了,尚書夫人拉起不情不願的林月如,道:“月如,李公子,來吧,有什麼事,還有雲姨在呢。”

  林月如硬著頭皮被尚書夫人帶到前院的花園來,只見林天南背負雙手,還佩著寶劍,沉著臉背對他們,昂立於園中。

  尚書夫人笑道:“林老爺來啦,你佩了劍要來嚇誰哪?”

  林天南對她一揖,道:“夫人,我來帶月如回去,她在此處打擾了。”

  林月如怯怯地喚了聲:“爹!您……您怎麼會到這來?”

  林天南沉聲道:“我來找我的女兒,不對嗎?”

  林月如見爹動了怒,性子也起來了,轉頭道:“我才不回去!”

  尚書夫人道:“月如,這是對你爹說話,別這樣硬脖子。”

  林月如拉著尚書夫人的手,道:“雲姨,你跟爹說說,他對不對?他一下子千方百計要逼我嫁人,一下子卻又要把逍遙大哥趕走,出爾反爾,到底怎樣才對嘛!”

  林天南哼地一聲,道:“劉夫人,你也對她說說,她一個名門閨秀,到處亂跑,身邊還有個年輕男子,這樣對不對?”

   “這……”尚書夫人又好氣又好笑,這父女倆果然是一個性子,便道:“唉,林老爺,你女兒大了,她知道好壞,你別太為難她。”

  林月如得勝地說道:“怎樣!聽見沒有?”

  林天南哼了一聲,道:“你這丫頭,從小每犯了錯,就跑到雲姨那裏躲起來,好讓雲姨替你求情,她就幫著你!”

  林月如道:“我又沒犯什麼錯,你扯到小時候做什麼?”

  李逍遙心裏暗想:“你還不是最愛翻舊賬?你跟你爹一個性子。”

   “你……”林天南怒道,“好,我把你寵壞了,我今天來這裏,只是要確定一件事,你給我好好地說!”

  林月如點了點頭,林天南知她性烈,向來不說謊,便開門見山地說道:“爹問你,你離開家的這些日子,都是和他在一起的?”

  林天南指了指李逍遙,林月如道:“嗯……是又怎樣?”

  林天南臉色變了,林月如忙道:“我和李大哥之間是清白的。”

  林天南吸了口氣,轉頭對李逍遙道:“李少俠,當初比武招親之約,依舊算數,我林天南非是出爾反爾之輩!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我就無二話。你以後不再去找那個姓趙的妖女,我立刻將月如許配給你!”

  林月如聽後輕歎了一聲,果然,李逍遙道:“前輩,恕晚輩難以從命!于情於理,我都不能置靈兒于不顧。”

  林天南大怒,道:“那你把我女兒當做什麼!你的什麼人?”

  李逍遙道:“這……我與月如妹……”

  林月如急道:“爹!我們的事,您別管嘛!”

  林天南喝道:“住口!我怎能放任我的親生女兒,在外面跟男人遊蕩廝混?”

  林月如氣得臉也紅了,大聲道:“爹!您怎麼可以說得這麼難聽!”

  林天南道:“小事我可以不管,這是節操,是名聲!這樣的大節,為父不能不管!”

  從小林天南處處保護著林月如的名聲,因此就算知道她有本事可以殺死蛇妖,他都不讓她去,更何況現在,她是不折不扣地與男子逃家,這樣的名聲,林天南想都不敢想,那時起他已打算讓他們成親了,但如今這樣,李逍遙竟對林月如無意,則完全讓他無法接受。

  林天南殺念已動,臉上不露聲色,道:“如兒,爹知道再說什麼你也不會聽,那就別說了。”他轉頭望向李逍遙,道:“李少俠,有幾句話,我想與你私下一談,可否?”

  李逍遙道:“是。”

  林天南也不多說,轉身便走,林月如拉住李逍遙的手,有點擔心。李逍遙笑了笑,抽出手來,隨林天南而去。

  林天南走出院子,來到旁院的一處樹林,方才站定。這裏是劉家的後花園的外邊入口,向來是老爺或清客們遊園的入口處,有一大片的松樹,鬱鬱蒼蒼,十分清雅。

  李逍遙站在林天南身後,等著他說話。

  林天南轉身向李逍遙,問道:“李少俠,你不願與趙女斷絕關係,是不是因為恨我片面悔婚?”

  李逍遙道:“晚輩不敢。您是月如的父親,月如的事由您做主,晚輩怎敢有怨言?”

  林天南鐵青著臉道:“月如能像你這麼懂事就好了。並非老夫言而無信,存心作梗,而是老夫知道你和趙女關係曖昧,姑且不論她是正或邪,你都不應該有了月如,心裏還掛念著別的女人。”

  李逍遙道:“前輩說的極對,晚輩若心中有了一人,又想著別人,那就是個好色無恥之徒。恕晚生直言:我與趙姑娘已說好了婚事,家中嬸嬸也允諾了,我萬萬不能再娶旁人。”

  他每說一句,林天南的臉色就難看一分,李逍遙續道:“趙姑娘孤苦伶仃,際遇堪憐,家嬸千叮萬囑,要我護送她回苗疆家鄉尋母。她與我相識在先,且曾對我有救命之恩,我若是為了攀龍附鳳,而棄她於不顧,豈不是不仁不義、無情背信之人嗎?”

  林天南沉聲道:“饒你說得頭頭是道,可是,月如不明不白的繼續跟著你,將來如何做人,你想過嗎?她性子雖高傲,可不也是個孤單女子?你不管她的名聲,就算有情有義?”

  李逍遙大困,道:“我……”

  林天南反手抽出寶劍,李逍遙怔了一怔,道:“前輩……”

  林天南喝道:“不必多說了,拔劍吧!我倒要看看你是真的男子漢大丈夫,還是個只會耍嘴皮子的無賴。”

  李逍遙連忙退了一步,道:“不,晚輩怎敢跟您動手?”

  林天南臉一揚,道:“接招吧!你若是有真功夫、真膽量,就不得退後半步,接下我林家的七訣劍氣!你若贏得過我,從此以後,我便不再過問你們的事。”

   “可是,我……我……”

  林天南厲聲道:“你若只是個膽小鼠輩,我就當場一劍斃了你,以免耽誤月如的終身!”

  不等李逍遙反應,林天南已振劍疾刺而來!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1-14 16:14:19

第十九章 蜚短流長

眼見決戰勢在必行,林天南一劍劈至,李逍遙急忙腳踩方步,踉蹌地避開林天南這一劍,道:
「前輩請三思!晚生實無意冒犯……」

「咦?」林天南發現李逍遙的「謝公行處蒼苔沒」步法雖不甚高明,發足閃身卻快若鬼魅,這是內力過人的特徵。

在比武招親的擂臺之上,他看出李逍遙劍法雖然高妙,但是內力根基可以說是半點也沒有,這樣的身手打敗林月如是綽綽有餘,但未必是他林天南的對手。因此,這次他前來尚書府,已打定主意:若是李逍遙對林月如做出任何有辱門風之事,便不惜取他性命,帶回女兒。

甫一交手,林天南驚覺短短的數日之內,李逍遙的內力陡增,這下子勝敗未定,他原先的計畫已未必能行。但是林天南是個心高氣傲的人,越是有挑戰性的對手,他越要比個高下。因此他不怒反喜,更是非與李逍遙決戰不可。

林天南冷冷一笑,道:

「冒犯?好大的口氣!拿出你的真本領吧,否則,死在我劍下,作鬼休怨!」

話聲未落,又是一劍刺到,噹的一聲已被李逍遙拔劍架開。林天南喝道:

「好,第三劍,眼睛放亮吧!」

林天南說是第三劍,卻是兩劍飛蚊似地接連緊刺,忽上忽下,向前緊逼。李逍遙只忙著以劍相迎扞格,盡是守勢,手中的鐵劍飛舞,像一朵黑雲般護住了他的周身。林天南的快劍竟找不到一絲破綻,只聽得鏘鏘鏘,颼颼颼,兩劍轉眼已相戰了數十招,不相上下。

林天南只顧進逼,不料『咻』的一聲,李逍遙竟迴劍疾揮,神貴莫測的一式「廬山秀出南斗旁」,畫破了林天南的胸前衣裳,雖只畫破了衣服,但是劍刃隱含的內力,竟令林天南的肌膚隱隱生痛。

林天南臉色略變,這小子的不但內力變得高強,連劍法都進步了不少,如果是他自己苦練的結果,那麼他可說是個罕見的習武奇才。

趕至一旁觀戰的林月如見兩人鬥作一處,李逍遙處處退讓,不得已出劍畫破林天南衣服,令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叫道:

「爹,你輸啦,別賴皮!」

林天南惱羞成怒,叱道:「少囉唆,勝負未分!」

林天南振劍反擊,緊攻急搠,可是李逍遙實在閃避得太過靈活了,而手中的鐵劍更是神出鬼沒,總是由林天南意想不到的方向攻來,逼得林天南不得不改攻為防,總是無法得手。更讓他火大的是:李逍遙一邊舞劍,一邊說道:

「前輩小心,我要刺您腹結穴了!」

一劍果然直取林天南的左腹,林天南急忙抬臂倒轉劍身,噹的一聲擋去李逍遙的劍尖,倒像是兩人套好的一般。

「列缺,前輩留神!」

林天南急忙轉腕收劍,李逍遙的劍側滑過他的手臂,又道:「期門、華蓋!」

林天南舞劍護身,鏘鐺兩響,電光石火之間又接了兩劍。林天南劍隨李逍遙之命而出,簡直像是被李逍遙指揮似的,越來越是氣惱,認為李逍遙是有意在林月如面前羞辱他。

事實上李逍遙也是有苦說不出。他的劍使得漸漸順手,越來越淩利,他怕自己一時手快,不小心傷了林天南,所以才出聲警告。但這正觸犯了武林的忌諱,若是圍觀的還有第三者,那林天南可就名聲掃地了。

雖然此時在場的只有林月如,這對林天南來說也是受辱不小。

李逍遙與林天南兩劍交纏激鬥,舞得像兩條飛藤,只聽李逍遙又道:

「至陽,小心!」

林天南『哼』的一聲,喝道:「胡說八道!」

至陽穴是在背後中央,現在李逍遙的劍被他纏住,怎麼可能迴劍到他背後去刺他至陽穴?因此林天南不作防備。不料眼前一花,李逍遙的劍竟如長蛇脫穴一般,滑了出來,一招「鳥飛不到吳天長」繞過他的肩,身隨劍飛,已躍至背後,一劍往他的至陽穴刺去!

林天南絕對來不及回身相格,若是平時決鬥,他必定被一劍刺穿了!

「啊!」

林天南驚出一身冷汗,劍尖的霜氣幾乎已透過他的身體,但就在千鈞一髮之際,李逍遙及時收住劍氣,硬生生地腰身一翻,大轉了一圈,躍出數步之外。
李逍遙這硬生生的轉劍收勢,若是一個調息不順,很可能輕則扭傷筋骨,重則逆亂血脈,因此李逍遙落地之時,腳步一軟,竟爾跌倒,一時間胸口悶滯,喘不過氣來。

林天南臉色蒼白,呆了半晌。林月如看了看林天南,又看了看按著心口,跌坐在地一臉痛苦的李逍遙,也不知是怎麼了,邊奔到李逍遙身邊,道:

「你怎麼樣了?」

李逍遙連話都講不出來,只微微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事。陡然林天南轉身走了過來,手中還提著明晃晃的劍。林月如嚇得擋在李逍遙面前,叫道:

「爹,我隨你回去,您不要殺他!」

林天南嘆了口氣,收劍入鞘,在李逍遙胸前、腹間輕拍疾點,導正了他有點逆亂的真氣,李逍遙立刻就能站起,抱劍道:

「多謝前輩。」

林月如面色蒼白,雖然她看不出怎麼一回事,可是這樣好像是李逍遙輸了。

但是林天南竟殊無喜色,嘆道:「唉……!我真的老了。」

李逍遙默默不語,林天南道:「你冒著自殘之危,沒有殺我,我若這樣都輸不起,還枉稱什麼武林盟主!」

林月如一呆,喜道:「爹!你說你輸了?」

這句「你說你輸了」,居然說得眉花眼笑,令林天南哭笑不得,臉色一沉,道:「哼!女兒養大了,終究是別人的。」

林月如既羞又喜,揉著衣角不語。

林天南轉身背對著李逍遙與林月如,道:「月如,李公子,你們隨我入內,我有重要的話要交代。」

「是。」李逍遙與林月如緊跟著他,一起走入了內堂。

林天南在一張黃柏椅上坐下,望著眼前站著的林月如、李逍遙。只見女的麗色可人,男的器宇軒昂,實是一雙璧人。但是,事無全美,竟會多了個趙靈兒在中間,令林天南感到這一切似乎是天意作祟。

林天南道:「李公子,你本來就是我矚意的快婿,我會橫加阻撓,並非全是因為你已有婚盟在身,我們也不做官,武林道上是不講這些俗禮的。老夫之所以不能容趙姑娘,真正的原因,你難道不知嗎?」

李逍遙和林月如互望了一眼,李逍遙道:「請前輩指教。」

林天南道:「你師父酒劍仙難道沒對你說過?」

此事竟會與酒劍仙有關,李逍遙更是意外,搖頭道:「晚輩與酒劍仙前輩只有二會之緣,他教了我功夫,沒說什麼就飄然離去了。」

「難怪,唉,這個散仙真是……」

林天南嘆了幾聲,才道:

「好吧,我就對你說了。此事牽涉到蜀山派的一件隱私,我本來不該宣之於口,但為了讓你瞭解事情的嚴重性,只好破例了。你們兩個聽好:這件事不得再傳入第四人之耳,若誰說了出去,我這張老臉,將無顏再見蜀山的結義兄弟了。」

見林天南態度嚴肅,李逍遙不由得斂容頷首,也慎重地點了點頭。

林天南屈指細算,道:「這該是在酒劍仙的太師父那一代的事了,算來有一百多年啦……」

李逍遙與林月如都聚精會神地看著林天南,此事已經隔了這麼久,林天南還如此慎重其事,可見必定是極為深重的隱私,也很可能是蜀山派最深的痛。

「在三代之前,蜀山派曾有位弟子,他本是個棄嬰,在蜀山腳下被當時的掌門人薑絕之拾獲,收養了起來,這個孤兒便跟著薑絕之姓薑。他沒有身世,從小在蜀山成長,從未踏過山下半步。這個姓薑的孤兒不但長得儀表堂堂,而且居然是個絕世的習武奇才,十幾歲便把蜀山武學的精神全掌握住了,就連當時的掌門人也沒什麼可再教他。接著他學習琴棋書畫,也都輕易地精通各藝……」

林月如驚訝地說道:「天下間有這樣的人?那他一定聰明極了!」

「這還用說?」林天南說道,但是神情卻顯得有點沉重,續道:「除了頭腦極好以外,更難得的是他的心胸也好,他不但對師父尊敬有加,對師兄弟門視若手足,心胸更是坦蕩過人。這樣一個不世的人傑,不但當時蜀山的掌門薑絕之將他視若珍寶,萬教也都很羨慕蜀山掌門拾到了這個寶貝,看來蜀山派定要在他手中發揚光大,成為第一大門派……」
林月如又說道:「這麼了不得的人,叫什麼名字?我怎麼沒聽過蜀山有這號人物?」

林天南咳了一聲,道:「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林月如奇道:「你不知道?你跟蜀山劍聖結拜,問他不就得了?」

「他不說,而現在除了他之外,也沒有人知道那個人叫什麼名字了。」

「什麼?」

這下子林月如也聽出這其中果然有很嚴重的內情,才會弄到沒有人知道這位英才的名字。

「因為他犯下了滔天大錯,不但自蜀山名錄中被刪除,凡是有關他的記載,也一概被抹滅。他曾經將蜀山的劍法重新整理改良,編寫了一部新的劍譜,這部劍譜以蜀山派為根基,更加強了威力,彌補了破綻,原本是他獻給師父姜絕之的壽禮,如今也被薑絕之前輩親手燬了,沒有傳下來。薑絕之不許任何人再提起他。因此,在蜀山派裡,除了極少數的人之外,其他弟子根本不知道此人的事。」

林月如怔得說不出話來,本來是門中之寶,一下子變成連存在都不願存在過的記錄,是什麼樣的錯會讓一個人的地位產生如此钜大的改變?

林天南長嘆了一聲,道:「天下間什麼能毀掉一個豪傑?不是陰險的敵人,不是飛來的冤屈,更不是橫逆的災難,而是似水的柔情。」

李逍遙隱約猜出發生了什麼事,但他只是靜靜地聽林天南說下去。

林天南道:「他到了三十歲上,已儼然是下一任掌門的唯一人選。當時正好黔中一帶發生不明的疫病,每天都有成千上百的人民死得不明不白。黔中在苗漢邊界,地方敏感,漢人不方便管,苗人也不敢多插手……」

林月如問道:「為什麼兩邊都不管?救人又不是壞事!」

林天南道:「當時苗族內部局面不大安定,白苗雖醫術精良,但為了防著黑苗,實在無暇多管閒事;而漢人若靠近,恐怕要被苗人視為別有居心;再說苗人擅長蠱毒,萬一黔中的疫病是因為惹上苗族,才招來的禍,那麼誰管了不就等於誰也跟苗人結了樑子?」

林月如撇嘴道:「原來都是一群膽小鬼!」

這就是政治,妳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啊?李逍遙暗自苦笑。

林天南道:「這個姓薑的孤兒此時已精研醫術多年,他的醫術多好,那也不必說了。他知道了這事,便請纓前往黔中救人。薑絕之本來不允,但是他不斷地求師父,說:『就算這場大疫是苗蠱所為,我以俗家打扮,隱姓埋名,前往救人,就算得罪了苗族,他們也不知道是誰救的,絕不會牽累本門。再說,到底疫病起因為何,也還未知,無故想到苗人頭上,只是加深苗漢隔謨,實為不智。』薑絕之總算被說服了,這才放他下山。」

「他以往雖也曾經出山幾次,但都是為了幫務,身邊有大批的師兄弟跟著,最多十天八天就回蜀山了。這回他隻身下山,又一去數月,每個人都很擔心他,若是他真的死於苗人之手,或是也染上疫病,不治身亡,那全蜀山派將會有多麼悲慟!平日裡大家什麼也沒說,可是心中卻都掛著他的安危。漸漸的,半年過去了,黔中出現一名神秘的青衫客,以獨步天下的醫術解除了疫病的消息,也漸漸傳了出去。蜀山派的弟子們歡喜驕傲,要不是薑絕之嚴命不許對外聲張這名青杉客的身份,恐怕大家會忍不住到處去說,說本門有這麼一個了不起的師兄。薑絕之表面上不許聲張,但是他眼裡的光彩和笑意,也是每個人都看得出來的。」

「有一天他終於回來了,身邊還帶著一個一身是病、醜陋不堪的女子。」

「這個姓薑的孤兒告訴薑絕之,說這個女病患是他還沒醫好的。他報告師父:黔中的疫情已經控制住,不需要他的醫療,可是這個女子的症狀,卻必需長期醫治,他為了不讓她感染其他的人,所以把她帶上蜀山,希望能慢慢治她。薑絕之當然答應了,讓這名女子在後山的一處小苑中養病,這個姓薑的孤兒每天都細心醫治她。」

「姜絕之曾問過他這個女人的病症,而醫術獨步天下的他,也說不出所以然,只是說:『雖然是疫病,可是卻比別人沉重。』那女子體弱孅孅,如果病得比別人沉重,早該死了,這麼總是不好不死的,這不是很奇怪嗎?」
林月如道:「這也難說得很,也許病去如抽絲,怎能疑心她……」

林天南道:「誰說疑心她來著?有一天卻出了大事。」

「大事?」

「在蜀山派有塊禁地,是鎖拿妖孽之處,叫做鎖妖塔。這座鎖妖塔不是何年何月所建,據說在蜀山派成立之前就有了,塔內的世界怎樣,凡人是不知道的。只知在極古老之前,蜀山遍地是魔,有神靈費盡辛苦,將蜀山出沒的邪魔都抓了,囚禁在鎖妖塔內,並傳授了蜀山派祖師降魔除妖的劍法心訣,讓蜀山弟子看守此塔,並繼續負起擒魔的任務。可是一代一代下來,魔跡漸匿,蜀山的弟子也專心習武,漸廢擒魔的開基之意了。」林天南道。

李逍遙這才知道為何蜀山派的功夫神妙變幻,半武半仙,原來是師傳不同於其他門派。

林天南續道:「有一天,幾名守著鎖妖的弟子竟暴亡在塔外,這件事轟動了蜀山派,有什麼高人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潛上蜀山?有這樣的功夫,又為什麼只殺死幾個武功不高的小弟子,卻沒去動到掌門、長老們?」

林月如驚道:「難道……難道是那個女子……」

林天南道:「薑絕之也是這樣疑心的。於是有一天晚上,他暗暗前往後山小苑,想知道這名女子是真的病了,還是有所圖謀,混上蜀山。他知道愛徒的心地單純善良,極有可能是被手段高明的人給蒙騙了。而叫薑絕之震驚心碎的是:他見到了他作夢都沒想到的場面。」

「他見到女子的身影,不知羞恥地依偎在愛徒懷中。而一向正氣浩然的徒兒,居然也情話綿綿,不堪入耳。那名女子根本沒病,他印象中潰爛的臉孔,此時光滑白晰,美麗絕倫。薑絕之簡直不敢相信弟子會這樣欺騙他,他不動聲色地離去,五內如絞,反覆想了一整夜,實在不明白愛徒為何會變了個人。第二天,他便私下把這個姓薑的孤兒叫到丹房中,說:『你所行茍且之事,我全知道了。』這姓薑的孤兒臉色蒼白,立刻跪了下來,低著頭什麼也不敢說。薑絕之嘆道:『只怪我對你保護太甚,你不識人心險惡,未經誘惑,才會輕易失足!這次我可以既往不究,給你一個機會,速速將此女趕下山去,終生莫再與她相見,為師便當沒有此事!』想不到這姓薑的孤兒說道:『她體內的疫毒尚未驅盡,將她趕下山去,她只有死路一條啊!』薑絕之厲聲叱道:『一派胡言!若是她疫毒未清,為何容貌嬌豔,與平常所見完全不同?』這姓薑的孤兒登時張口結舌,回答不出來。」

「見到不擅說謊的愛徒無法自圓其說的樣子,薑絕之又恨又氣,說道:『本門修道入聖,行三清戒律,你留戀美色,不惜欺師,依照門規我已該將你逐出師門!念在你解救蒼生的大功德,以前功抵後過,這次我可以不論你的罪,你立刻將她趕下山去!你不趕,為師我親自動手。』姓薑的孤兒發著抖,突然用力地叩了好幾個響頭,叩得額頭都破了,血流滿面,說道:『弟子一生未嘗違逆師父,但是,若師父要將她趕出蜀山,不留她一條活路,弟子只怕……也無法對師父盡孝了。』薑絕之一聽,當場氣得頭頂一虛,暈了過去。」

聽到這裡,連愛打岔的林月如都屏著氣,不敢開口,不知道到底要怎樣解決這處境。

林天南道:「姜絕之悠然醒轉,突然便拔出劍來,往後山小苑奔去。這姓薑的孤兒連忙追去,不管他怎麼哀求,怎麼請師父聽他解釋,氣昏頭的薑絕之只是提劍直奔,頭也不回。這下子驚動了蜀山上下,不少長老及弟子們都追奔上來,想知道到底怎麼了?一對情逾父子的師生,怎會一個氣成這樣,一個急成這樣?當時,我的獨孤兄弟還是個小弟子,這個姓薑的孤兒平日很是疼愛他,他也跟著眾人追了過去,圍在後山的小苑之外。」

「不管幾百雙眼睛看著,薑絕之以掌門之尊,提著寶劍,臉色鐵青地大步走上前,道:『禍水!妳混入本門,誘騙蜀山弟子,是何居心?』那姓薑的孤兒立在一旁,臉如死灰地看了看小樓內,又看了看師父。」

「見到外頭密壓壓的蜀山弟子,那女子臉包著麻布,俏影孅孅,正坐在窗邊繡著腰帶。她不慌不忙地收針,咬斷了絲線,將那條色彩斑爛的花帶子纏在她細不盈握的腰上,這才起身走了出來,倚在門邊,望向那姓薑的孤兒,說道:『青郎,你師父說我誘騙於你,你說呢?』……」
林月如忍不住又開了口:「他叫做青郎?」

「當然不是,這是那妖女私下叫他的名字。」

「為什麼叫他青郎?」

「我怎麼知道?」林天南道。

李逍遙暗想:「妳怎麼老問這些小事?女人家就是會注意這種雞毛蒜皮!」

林月如催道:「然後呢?快說。」

林天南道:「那姓薑的孤兒默然不語,薑絕之喝道:『妳的病已痊癒,還蒙著臉做什麼?』那女子輕笑道:『您是要我解下麵布?』薑絕之說是也不是,說不是也不是,沉聲道:『這關頭還在使狐弄媚!』那女子笑道:『掌門老人家,我只不過問問,您何必動那麼大的火氣?你怪我誘騙青郎,我是誘騙了他,青郎,你師父知道了,我騙不下去了,咱們別了吧。』說完,竟真的便走了出來,要離開蜀山。」

這下子大出李逍遙與林月如意料,沒想到那女子說走就走。

林天南道:「薑絕之突然把劍一橫,差點就要刺中那女子,那女子一怔,薑絕之道:『且慢,事情交待清楚再走。』女子問道:『您要我交代什麼?』薑絕之道:『鎖妖塔下被殺了五名弟子,是何人所為?』她沒說話,姓薑的孤兒已連忙道:『師父,這絕對與她無關,您怎麼會認為她……她……』不料,那女子一清二楚地說道:『是我殺的。』那姓薑的孤兒當場呆住,薑絕之冷笑道:『好,妳很乾脆,敢做敢當!為何要殺我蜀山子弟?妳說!』這時,幾百個人在場,卻連呼吸聲都聽不見,本門弟子在自己的地上被人給殺了,還有什麼比這更嚴重的事?」

「那女子臉上所蒙的麻布微微一動,正要說話,那姓薑的孤兒已搶步上前,攔在她和師父之間,道:『師父,這其中定有誤會,她是個身無武功的女子,怎麼可能……怎麼可能……』薑絕之更氣惱,二話不說,一劍便往那女子刺去!那姓薑的孤兒一把抱住那女子,往旁閃躲過了師父這劍。薑絕之接連幾下追殺緊刺,那姓薑的孤兒總是閃避靈活,不讓師父傷到那女子。他武功早已不在師父之下,一時之間,薑絕之竟無一劍得手,氣得臉都綠了,喝道:『你閃開!若再迴護於她,你便不是蜀山子弟!』這話說在幾百個人面前,絕收不回去了。」

「那姓薑的孤兒仍擋在那女子身前,他沒說話,不過大家都知道了他的意思。我那獨孤兄弟人群之中,實在不明白他為何這麼執迷不悟?他不是對抗不了誘惑的人。」

「沒想到那女子得意地笑了起來,說道:『掌門老人家,你瞧見了,青郎不要你,不要你們這些子弟了,你還是看破吧!』這句話說得全蜀山子弟全怒目而視,恨不得殺了這個無恥女子。就連姓薑的孤兒也氣惱地回頭問道:『妳為何這麼說?』那女子嘻嘻一笑,道:『青郎,我的好青郎,你忘了你當初跟我說了什麼嗎?』姓薑的孤兒茫然問道:『我說了什麼?』那女子道:『你說你不知怎麼選擇我和你師父,當時我便惱了,我竟比不上一個臭老頭?哼,我便下了決心,非要你選我不可!』姓薑的孤兒苦笑道:『妳在說什麼?妳今日說的話,怎麼全不是妳平常的口氣?妳不是這樣邪惡的女子……』那女子仰頭大笑道:『哈哈……所謂蜀山第一弟子,原來是個呆瓜,真是笑死我啦!我和你虛與委蛇,逼你宣佈背棄師門,我出了這口氣,以後總算不必跟你瞎纏了。』姓薑的孤兒一愣,道:『妳這是什麼意思?』那女子道:『我已經厭煩你了,堂堂蜀山門人,也不過如此乏味。』姓薑的孤兒說不出話來,愣在當地。原來那妖女並無真心,讓那姓薑的孤兒面子掃地,更削盡了蜀山派的臉。」

「她拂袖欲走,這回那姓薑的孤兒沒有再攔他,薑絕之卻喝道:『想活著下山,沒那麼容易!』薑絕之挺劍又刺,那女子卻回手一揮,一道真氣逼退了薑絕之,冷冷地說道:『想攔我,也沒那麼容易。』薑絕之掃了那姓薑的孤兒一眼,道:『身無武功的女子?哼!』薑絕之振劍攻去,那女子身如飛絮,輕功之高,蜀山弟子們都看傻了。她纖細的影子像一朵飛過天邊的輕鴻,薑絕之排空禦氣,踏劍而追,指間劍氣往那女子背後射去,那女子一抽花花腰帶,啪的一聲,柔軟的腰帶竟像鋼劍似地,格開了薑絕之的劍氣。兩人身在半空,薑絕之的劍氣與她手中的腰帶,像兩條飛空纏鬥的螣蛇,矯矯靈活。」
「青空下,兩道淩虛的身影在劍光氣影中穿梭,真氣相格的劈啪之聲,像一個接一個的悶雷霹靂。那女子何止會武功,她的武功還不低!可是薑絕之畢竟是一代宗師,他的劍氣越逼越近,突然揚手一挑,喝道:『現出面目來!妖女!』她驚呼一聲,臉上包纏的麻布被劍氣削開,輕飄飄地落了下來。」

「眾弟子都想看讓姓薑的孤兒神魂顛倒的妖女,生做何等模樣,幾百人都瞪大了眼睛想看,而她身在空中,逆光之下,眾人只見到一片模糊的黑,根本什麼也看不清楚。她卻驚恐至極地揚袖掩住了臉,薑絕之一劍刺到,她急忙閃身,但卻真氣失禦,從半空中跌落了下來。」

「薑絕之禦劍俯衝而下,劍尖對準了妖女,一眨眼就可以刺穿她的天靈。薑絕之的劍撲的一聲刺了進去,血濺在他臉上,薑絕之看見了,受這一劍的,是那姓薑的孤兒。他這氣勢萬鈞的一劍,貫穿了愛徒的胸口,薑絕之整個人陷進了冰裡,握著劍柄呆立著。」

「那妖女掩著臉淒厲地大叫了一聲:『青郎!』這一聲呼喚,誰都知道她是深愛著他的,方才那些話,都不是真心的。姓薑的孤兒對她一笑,突然匯足了真氣,一掌打退師父。」

「這一掌並不重,薑絕之卻鬆了手踉蹌退開,這麼一呆,那妖女一手掩面,一手挾住姓薑的孤兒,提氣急往山下的方向急奔。姓薑的孤兒身上還插著師父的劍,被那女子挾抱著飛奔之時,血不時地滴落在地,滴成了一條淋淋的血路。事已至此,蜀山弟子們群情激憤,都挺劍追奔,要殺了這妖女,替死得莫名其妙的五名子弟,以及那姓薑的孤兒報仇!」

「眾人分開封鎖所有下山之路,想把那妖女逼至鎖妖塔。蜀山多少能人?那妖女有通天之能,也只能東奔西闖,無法越雷池一步,被趕到鎖妖塔前。那妖女抱著姓薑的孤兒,背對著眾人,哭道:『你為何要受這一劍?你為何要救我?』那姓薑的孤兒出氣多,入氣少,說道:『妳臉上的布削落之時,還掩著臉怕我瞧見,我就知道……妳的真心。』妖女哭道:『我是騙你的,我是妖,我和這鎖妖塔裡的妖都是同類,我對你沒有真心!你去求你師父救你,我管不了你了!』說完,把他放在地上,便要走開。那姓薑的孤兒突然握住了插在心口劍柄,一把拔了出來,血柱狂噴。這個堅決的舉動,已是說明他不活了。那妖女回過身來,她的容貌果然嬌美無比,掛著淚水的臉孔,像是染著霜的梨花一般,既脆弱又嬌豔,淚水不斷地滴下來,融在他的血裡。」

「她慘然說道:『你這是何苦?』他微笑道:『妳面對我時,總是以倒轉行氣,把毒逼入體內,好以美麗的容顏對我。我怎麼勸妳這是自殺,妳總是不聽……現在,妳知道我的心情了。』她咬了咬唇,抱起他,便往鎖妖塔奔進去了。」

「眾人大驚,妖女入塔固然是理所當然,可是連姓薑的孤兒也進去,可就糟了,不要說凡人無法在裡面存活,他已將近氣絕,眾人也不忍讓他棄屍塔內,被群魔糟榻。當時便有不少武功頂尖的弟子們追了進去,結果……沒一個出來過。」

李逍遙和林月如大氣都不敢透,繼續聽林天南敘說。

林天南嘆道:「過了一陣子,蜀山派恢復了點冷靜,薑絕之再度訓練弟子,進鎖妖塔拿人,但是也是全軍覆沒,只有一個逃了出來,這個逃出來的弟子說出了讓薑絕之心痛欲絕的真相。」

「那姓薑的孤兒沒死,他不知怎麼又活了,在鎖妖塔內,殺了進去救他的師兄弟們,他親手殺死許多追進去救他的同門!他已經變成真正的妖魔了!」

林天南說到此處,靜了半晌,三人都無言以對,此事演變到後來,確實令人不解,李逍遙更是五味雜陳,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林天南攸長地吐出一口氣,緩緩說道:「我兄弟發奮習劍悟道,想進鎖妖塔一探究竟。可是薑絕 之定了門規:蜀山子弟誰也不許進入鎖妖塔。這個門規絕不能破,否則他死亦不安。獨孤劍聖只好死了這條心。他親眼見到一個好好的人傑,毀在妖女的柔情裡,連師門都不要,能下手殺死師兄弟。他對邪魔恨之入骨,不在話下。要讓妖孽不再禍害的方法,只有消滅他們。因此,他立志除盡天下妖邪,重振蜀山的擒魔本旨,至死方休。」
林月如透了口氣,道:「就算她是妖,她對那姓薑的孤兒也是真心的,要不是他師父逼人太甚……」

林天南沉著臉道:「薑絕之前輩所為,乃是顧全大體!那妖女殺了看守鎖妖塔的蜀山子弟,居心昭然,她陰謀混入蜀山,就是為了放出鎖妖塔的群魔!縱使她對一人有真心,也不能縱容這樣的惡行!」

說完,便望向李逍遙,眼光冷冽。

「妖孽破壞人心的手段,無孔不入,凡人是難以防範的。李公子,你武功高強,心胸坦蕩,老夫希望你以那名蜀山前輩為戒鑑,不要重蹈覆轍。」

李逍遙坦然地說道:

「靈兒絕不是什麼妖,她是個好好的人。」

林天南道:「婢女親眼所見,難道是假?」

李逍遙道:「就算靈兒是妖,她也沒做過壞事;就算她做過壞事,只要她是靈兒,我就相信她有充份的理由!」

林天南氣得一擊幾案,劈裂了梨木桌的一角。

「你……你這執迷不悟的……」他硬生生把下麵兩個字忍了住,見到林月如悵然的樣子,林天南又是氣,又是不捨。

「唉!罷了,罷了……」林天南站了起來,道:「該說的我已經說了,你好自為之吧!」

說完,林天南便往外走,林月如道:「爹!這陣子,您……您要保重。」

林天南停下了步,寬厚的背影看起來居然顯得有些沉重,要他放手讓愛女跟李逍遙在一起,連未來有沒有結果都不知道,對他來說,實在是太困難的決定。無奈身在江湖,最重視的是承諾,他比武輸了,再不捨也得捨。

林天南並沒有回頭,淡淡地說道:「李公子,月如從小嬌生慣養,沒吃過苦,希望你能好好照顧她。」

說完,便大步而出,身子一縱,躍出了尚書府的院子。

「前輩……」李逍遙喚道,但是林天南已消失在黑暗之中。

林月如嘆了口氣,道:「爹真是的,他啊一定是怕我看見他哭。」

李逍遙道:「妳爹真的很關心妳。」

林月如有幾分悵然,喃喃道:「我知道,從小爹就事事由我,就怕不順我的心。我不學女紅,要學武功,他答允了;我不想做個大家閨秀,要拋頭露面,他也沒說不許……今天的事,我知道他也會順著我的,可是……唉!不知道將來還有沒有見面的日子?」

李逍遙聽出蹊蹻,奇道:「妳難道真的此後都……打算不回家了?」

林月如望向李逍遙,反問道:「你要去苗疆,難道你就有把握能從苗疆全身而退,安全回到你家嗎?」

這個問題早就存在李逍遙心裡,李逍遙道:「我也不知道,現在苗疆局面似乎很兇險,但我是早已有約在身,非去找靈兒不可,妳未必要一起涉險……」

林月如握住了李逍遙的手,道:「我曉得你要找靈兒妹妹,我陪你一起去找。你要見了靈兒妹妹才歡喜,我卻偏要見你歡喜才能歡喜。每天見到你這鬼樣子,我心裡就踏實了,總之你到哪裡,我就跟你到哪裡!」

她這番話說得誠懇認真,李逍遙也不禁感動,道:「月如,我只是一個不學無術的浪子,妳跟著我,只怕……只怕過不了舒服的日子。」

他想起浪跡天涯的父母,也對闖盪江湖有了不同的認知,但他從小就粗衣淡飯,對於江湖生涯的磨難很快就能習慣,林月如卻是嬌慣的千金小姐,由奢入儉絕對是加倍辛苦的。

林月如笑道:「如果真是這樣,就怪我自己倒楣啦!大不了咱們去劫富濟貧,學那女飛賊,向貪官汙吏借些錢來花花。」

李逍遙笑道:「那就說定了,等我們找到靈兒後,我們三人一同遊山玩水,一同吃遍天下珍味,看遍人間美景。」

林月如拍手笑道:「好啊,活到老,玩到老!」

兩人相視而笑,李逍遙又道:「今天已經晚了,明天咱們一同出去打聽那個紫金葫蘆的主人親眷下落,物歸原主之後,就可以動身去找靈兒了。」
林月如笑道:「你要管的事還真多啊,你可知那商人姓甚名誰,家住何方?」

李逍遙道:「他的包袱裡有些檔和家書,上頭有他的住所,倒不難找。」

兩人各自回房歇寢,一夜無話。次日,兩人向尚書夫人請過早之後,便帶著那名揚州城富商的包袱出門,料想今日就能將此事處理完畢。

依照那名富商所留證件上的地址找去,竟得要出鼓樓,是在城外的一處貧民居所。林月如張望著這處處的蕭條景象,道:「你會不會找錯了?」

李逍遙也有幾分困惑,道:「先問問人再說吧!」

只見一名落魄文士,在一片破牆前擺了小幾,貼張「蔔」字,做起算命的生意來。所謂「富問神,窮問蔔」,在窮人匯居之地,算命的定餓不著。

見到李逍遙和林月如在這一帶來回走了兩三趟,那算命的文士道:「相公,娘子,算個命吧?」

李逍遙道:「這位先生,我們不算命,向您問個路……」

林月如道:「我們不白問,你要多少銀子,我們照給!」

那文士揚起了下巴,撚著鬍鬚,道:「請說,請說。」口氣卻十分冷淡。

李逍遙道:「有位姓宋的人家,丈夫長年在外做生意的,是否住在興唐寺旁?」

那文士掐指算道:「是也非是,在也不在。」

李逍遙聽得一頭霧水,道:「欸……能不能說得更明白一點?」

文士冷笑不語,林月如怒道:「你不好好說,我們可不付錢!」

那文士笑道:「在下懷才不遇,落魄至此,賣蔔鬻字維生,倒也不必跟人討這錢。」

林月如更火大,道:「你瞧不起錢,又怎麼不不好好回答我們?這不是刁難人嗎?」

李逍遙忙打圓場,道:「欸,這位先生,不如這樣吧!您既以卜卦為生,我們請你為我們算上一卦,看看我們要找的人找不找得到,如何?」

那文士這才展眉,道:「問事三百文,測字五百文。」

李逍遙將三百文交給他,那文士正經八百地籌算排卦,聚精會神地看了半晌,臉上的表情越看越是奇怪。

林月如見他不乾脆地說出答案,在那裡裝神弄鬼,好生不耐,臉色已十分難看。

李逍遙也覺有些煩了,問道:「如何?宋夫人的居所在何處?」

那文士道:「興唐寺後的柳樹數過去第三株的屋子,便是宋宅。」

李逍遙道了聲謝,便與林月如要離開,卻又被那文士叫著:

「稍等,這位公子!」

「還有什麼事?」

那文士看著李逍遙,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蔔出來的卦象,道:「公子,在下方才是氣不過你們以財淩人,所以故意刁了你們一下,請勿見怪。」

「不要緊,沒什麼。」

李逍遙口中說著,心裡卻奇怪他為何前倨而後恭。

那算命文士又道:「我方才蔔的這一卦,不是您針對所問的問題,而是蔔您的近日前程,在下從未見過這種卦象……」

李逍遙好奇地問道:「哦?是吉是凶?」

算命文士道:「這象凶險至極,卻又至尊至貴,真是怪異極了……」

李逍遙笑道:「我是不信這個的,您慢慢研究吧!」

說完便轉要走,那文士連忙道:「且慢,公子,請聽我一言。」

李逍遙道:「你說。」

「這卦裡,您身邊有血光及枉路,可見是帶冤與人。因此在下只能送你一句箴言:魔非魔、道非道,善惡在人心;慾非慾、情非情,姻緣由天定。」

李逍遙笑道:「謝謝你了。」

便與林月如一同回頭走興唐寺的路,林月如道:「那算命的胡說八道些什麼?」

「不胡說八道,還能算命?」李逍遙倒是一笑置之。

兩人遶過廟街的大路,來到廟後的貧民居所,只見一排衰草枯楊,零落破舊的屋舍林立,第三株柳樹旁的小屋子前,只有一個衣衫微顯得骯髒的小孩撿著路邊野樹的果子吃。

李逍遙道:「小弟弟,宋夫人可是住在此地?」<

那小孩看了看李逍遙,又看了看林月如,臉色變得有些僵硬,道:「不,我娘說她不在,她去別的地方了,好幾天之後才會回來。」
李逍遙覺得他的回答方法有些奇怪,說道:「宋夫人是你娘?我們有很重要的事要找她,請她出來一下好嗎?」

那小孩卻十分敵意,大聲道:「我告訴你我娘不在,你們要債改天再來,我只是一個小孩子,你跟我要不到錢的!」

李逍遙這才明白這孩子是在這裡幫母親擋債主的,有些兒哭笑不得。林月如訕訕地說道:「哼,跟他爹一個德行!」

李逍遙溫色道:「小弟弟,我們不是要債的,是幫你爹送錢來給你們的。」

那小孩一聽,立刻臉色一變,對屋子內叫道:「娘!爹叫人送錢來啦!爹叫人送錢來啦!」

屋子十分淺小,一扇破荊門立刻打開,一名看來十分憔悴的婦人探出頭來,又驚又喜,跨步而出,道:「華兒,別大聲嚷嚷!二位是……」

李逍遙將那富商的包裹遞給那婦人,道:「這是令夫的物品,請夫人收下。」

宋氏接過包裹,道:「是這包巾沒錯,當年他帶出去的……」

她的口氣顫抖著,眼眶也紅了。李逍遙拱手道:「物已帶到,告辭了。」

宋氏連忙拉住李逍遙,道:「請別急著走,二位請到屋內稍坐,讓我備菜招待……」

「不,不必了。」李逍遙忙道。

宋氏道:「至少喝杯茶水,聊表心意,好嗎?」

她都急得拉人了,李逍遙與林月如只好稱謝進入,屋中簡陋至極,土灶房室全在一處,中央擺著兩隻破椅和舊幾,也都搖搖晃晃,十分不穩。宋氏從牆邊以土堆起的克難灶上取下黑不溜丟的壺,倒了兩杯茶給李逍遙與林月如,林月如面有難色,連碰也不去碰。李逍遙舉杯,還未到口已先聞到一股油羶之氣,杯中茶淡絳暗紅,也不知是什麼東西,實難入喉。

李逍遙道:「夫人,您點點看東西是不是全在。」

宋氏打開包袱,便滾出了一大堆的金銀,她看得眼都呆了,一會兒才道:

「這……這是我相公的東西……?」

李逍遙微笑不語,宋氏顯難置信,發著抖隨手一翻,在錦緞華服中參雜了一兩件粗布的補釘衣服,李逍遙之前檢查時便已覺得有些奇怪,還當是那商人生性節儉至此,衣服舊了也不捨得丟。不料宋氏一摸及舊衣,眼淚便落了下來,道:

「這是我給他縫的衣裳,他還留著?他……他……」

宋氏抬頭望向李逍遙,突然道:「他的隨身之物都在此,他是不是死了?」

「呃……」李逍遙沒想道她一下子就識破,一時之間有些不知該不該說實話。

林月如卻開門見山地說道:「你相公生了急病,一下子便死了,臨死前交待我們把東西給妳。」

宋氏邊聽,眼淚邊掉,淒然道:「他出外經商多年,半點消息也沒有,我聽人說他……他在揚州做出了局面,我們娘兒兩日子快過不下去了,我想去揚州找他,又沒錢……我只當他富易其妻,不要我們母子了……」

說到此,她已泣不成聲。原本對那富商十分討厭的林月如,居然改變了態度,主動上前,輕拍了拍她的肩,柔和地說道:

「妳相公一心想回來,是揚州城當時有禁令,他出不來,但是他天天就唸著回家,妳該相信妳相公的心了。」

宋氏哭得更慘,李逍遙頗欣慰於林月如態度的改變。那名骨董商人雖然愛財,但是他有了錢之後,不忘髮妻,甚至不忍拋棄妻子所縫的衣裳,這份情義令人感動。林月如的好惡雖然強烈,但也不是連這個都想不通的人,此刻她倒有些欣賞那骨董商的為人了。

林月如輕聲安慰了一會兒,宋氏才收淚,道:「二位把他的遺產送回,我母子下半生再也無憂,這份大恩大德,妾身萬死難報。」

說畢,拉著兒子便要跪下,李逍遙手快,一彎身,一手一個把兩人都拉住了,道:「別這樣,我們也只是順路,不算什麼的。」

宋氏道:「有恩不報,妾心不安。那麼這個玩物請收下,聊表寸心,好嗎?」

宋氏拿出來的,居然就是那個紫金葫蘆,李逍遙和林月如見了,都忍不住相視大笑。
宋氏一怔,道:「公子,小姐,這太微薄了嗎……?」

李逍遙想起當初為了這個紫金葫蘆,那商人還誣賴他們是賊,現在他的夫人卻要把這樣東西再送給他們,讓李逍遙和林月如都不禁覺得好笑,李逍遙笑道:

「不,絕不微薄。令夫生前最看重的就是此物,您還是收回去吧!也許是個價值連城的寶物,我們受之有愧。」

宋氏道:「妾身並不懂古物的價值在哪裡,先夫留下的這些錢財,已足夠我扶養孩兒到成年以後,留著這種寶物,反而可能是災禍。如果它真的價值連城,我不敢保留它;如果它不值什麼,我留著也是白留。因此送給李公子作為記念,再合適不過了。請李公子您一定要收下。」

見她說得這麼誠心,李逍遙不好意思地說道:「那……那就卻之不恭了。」

宋氏放心地一笑,把兒子牽了過來,又執意對李逍遙、林月如叩了幾個頭,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李逍遙與林月如好不容易才離開興唐寺,輕鬆地散步回尚書府。李逍遙把玩著那紫金葫蘆,道:「這玩意兒到底哪裡值錢?」

林月如拿了過來上看下看,道:「你看,葫蘆底下有刻著圖紋耶!」

李逍遙好奇地一看,道:「我看著倒像是字。」

「字?嗯……這麼說好像是字,反正咱們也看不懂。」林月如把葫蘆還給李逍遙,笑道:「你師父是酒劍仙,你這個徒弟現在也得了個酒葫蘆,真是天生的師徒命!」

李逍遙笑道:「我比我師父英俊好看多了,酒劍仙該我當,他當酒劍鬼……啊呦,妳幹嘛打我?」

李逍遙的後腦被重重地敲了一記,他摀著頭望向林月如。

林月如道:「你見鬼了,誰打你?」

李逍遙道:「可是剛剛我的頭就是被打了一下……」

林月如聳聳肩:「絕不是我打的,本姑娘有打就有打,不會打了又不敢承認。」

李逍遙見到腳邊多了塊石頭,如果自己剛剛是被這小石子打中,那就真的不是林月如偷襲他了。是什麼人可能以石頭打中他的頭?李逍遙困惑地摸著頭,想也想不通。

「難道是……?」

李逍遙直覺想到:難道酒劍仙在附近?李逍遙回身跑了幾步,東張西望,此地已近尚書府,川流不息的路人之中,並無酒劍仙的蹤跡。

懷著滿腔納悶,李逍遙與林月如一同往尚書府而回,遙遙可以望見高聳在鬱翠之間的飛簷角樓。

兩人走過繞彎於尚書府外的渭水橋,卻見一名孩童正在水邊嗚嗚哭泣,十分傷心。

林月如一時好奇,道:「小子,你怎麼哭得這麼難過?你錢掉了嗎?」

那孩童一面哭,一面指著水流,道:「嗚……我把彩依姐姐給我的花,掉到河裡去了……,我不會游水,不敢下去拿。」

「花?」林月如奇道:「你說的彩依姐姐,是尚書府中的劉夫人?」

那孩童哭著點了點頭,林月如道:「她怎會把花給你?」

孩童道:「昨天我抓到一隻蝴蝶,彩依姐姐看到了,要跟我買那隻蝴蝶,我不肯,我有了錢,娘要沒收的,最後彩依姐姐拿了朵這麼大的花跟我換,我才換的……」

那孩童比了個手勢,如果他沒有誇張,那朵花大概與他的頭差不多大,若是佳種牡丹,確實是件稀有珍寶。貴戚以重金收購牡丹,她不肯出售;為了救隻蝴蝶,她卻捨得,可見這美如芳蝶的美人,也有惜蝶之心。

林月如道:「你把花弄掉了,所以哭了?」

那孩童抽噎著點頭,林月如笑道:「這有什麼好哭的?我再摘朵給你好啦!」

那孩童道:「妳騙我,尚書府是不能進去的的。」

林月如道:「我可以進去。你看那六扇大門,前頭很多人守衛,可是我可以一飛就飛進去,替你摘朵花兒出來。」

那孩童張大了眼,收淚道:「真的嗎?妳沒有騙我?」

林月如道:「我不騙你,我們可以勾勾手。」

那孩童笑道:「好,我跟妳勾手!大姐姐,妳跟彩依姐姐一樣好呢!」

林月如笑道:「我比她還利害呢,她不會飛,我會。」 

說完,林月如輕功一閃,人便不見了,那孩童瞪大了眼睛,看著林月如消失,一會兒才喃喃道:「可是……彩依姐姐也會飛啊……」
李逍遙一怔,道:「你說什麼?彩依姐姐也會飛?」

那孩童連忙摀著嘴,道:「沒有,我沒有說,你聽錯了。」

李逍遙故意道:「我明明聽見了。喔~~我知道了,你在吹牛,怕被我發現,就說我聽錯了。哈哈,吹牛大王!」

孩童果然好騙,馬上道:「我沒有吹牛!我真的看見彩依姐姐飛!」

李逍遙道:「我不相信,你在騙我。」

那孩童有點急,內心掙紮了好一會兒,才道:「我真的沒有說謊,我可以偷偷告訴你,你不要告訴別人。」

李逍遙點頭道:「嗯,你說吧,我不講出去。」

那孩童壓低聲音道:「彩依姐姐真的會飛,就像剛才那個姐姐一樣,不過彩依姐姐飛得更慢,更漂亮,好像一朵花兒在空中綻開一樣。」

李逍遙道:「你在什麼地方看見她會飛?」

孩童眉飛色舞地說道:「我在樹林裡跟她換了蝴蝶時,彩依姐姐就是飛過山谷,將蝴蝶放到對面的山間呢,她飛的時候,身邊遶著好多蝶兒,她就像最大的一隻彩蝶,好香,好美呦……,不過……」

孩子突然不說了,李逍遙問道:「不過怎麼?」

那孩童道:「不過我娘說人是不會飛的,還說我在騙人,如果彩依姐姐會飛,那她就是妖怪。我姑姑還說彩依姐姐那麼漂亮,一定是妖精……所以她不許我告訴別人,還說,要是我一說出去,妖精馬上會知道,然後會來吸走我的氣……」

那孩童顯然是真的害怕,他的這些話,令李逍遙頗為不解,他覺得彩依不像是會武功的樣子,可是淩空飛越山谷,分明是極為高明的輕功。

但身邊繞著許多蝴蝶,這又如何解釋呢?

難道,彩依有點問題?李逍遙神情凝肅了起來,此時林月如以輕功趕了回來,手中握著一枝紫紅色的牡丹,徑約一尺,大逾人頭,乍看之下簡直像捧了一團紫雲在手中,美得驚人。

林月如道:「哪,是不是這麼大一朵?」

那孩童大喜,道:「對,就是這樣。」

「拿去吧!再弄丟了我可不幫你了。」林月如笑道。

孩童拿了花,歡天喜地地離開了,李逍遙道:「妳偷摘她的花,可當了一回雅賊啦!」

林月如笑道:「說你是土包子,不懂京裡的習俗呢!」

「京城習俗是偷花麼?」李逍遙打趣道。

「唐人舒元興的『牡丹賦』序中寫著:『京國牡丹,日月寑盛,今則自禁闥洎官署,外延士庶之家,瀰漫如泗瀆之流,不知其止息之地。』在長安、洛陽的牡丹是全民都可以欣賞,不分貴賤的。再說,我也問過彩依嫂子,是她允了的。」

兩人說笑著步入府內,李逍遙對這身世如謎的彩依卻不禁有了幾分疑心。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1-14 16:15:25

第二十章 妾身未明

  李逍遙與林月如來到後堂,只見劉晉元披衣坐在花圃旁,看著彩依指揮婢女們張開油幕錦緞,架在棚上,以保護牡丹。棚外還以細絲掛著小小金鈴,微風一吹過,就會引起陣陣細碎的鈴聲,清脆悅耳。

  李逍遙道:「花旁掛著鈴當,可看還可聽,真是不錯。」

  林月如笑道:「這鈴當才不是給你這傻鳥聽的,是用來趕走停在花上的鳥兒的。」

  見他們有說有笑,劉晉元冷冷地說道:「這是唐宮舊典,載於『開元天寶遺事』,怎麼會有人不知?」

  李逍遙自知書讀得不多,卻也不生氣,笑道:「這書我確是沒看過,是教人養花的嗎?」

  劉晉元皺了皺眉,道:「俗不可耐!」他轉頭對林月如時,又換了張臉,慇勤地說道:「如妹,妳瞧,我參酌古人的記載,以白牡丹的名種『玉樓春』、『一百五』、『玉千葉』重新接枝,一定能培育出最極品的綠牡丹!」

  林月如笑道:「我也沒學過種花,你說的我可不懂,什麼玉千葉、玉樓春?牡丹還有這些名字等級嗎?」

  劉晉元道:「世間佳物皆有等差,牡丹當然也分等級,我方才給妳的那朵魏紫,就是上等的名種,有『花後』之稱,與妳最為相配了。」

  李逍遙好奇地問道:「花還封後?那有沒有封王的?」

  劉晉元道:「牡丹花王是『姚黃』,也是京師第一名品,不過現在正在栽培的歐家碧,比姚黃還要高一級,這是北宋宣和年間入貢的,花是綠色,絕對是稀世之珍。」

  林月如道:「花長成綠色,那有多難看?還是紅黃紫白比較正常。彩依嫂嫂,妳說對不對?」

  彩依道:「只要是花兒,我都喜歡,什麼顏色都好。」

  見她那柔婉的樣子,李逍遙突然問道:「彩依姑娘,妳說妳家在蘇州,是做什麼的?」

  彩依道:「只是點小生意。」

   「妳學過蒔花藝草?」

  彩依搖了搖頭,李逍遙又問道:「學過武功?」

  林月如當李逍遙在開玩笑,彩依也微笑道:「賤妾連跑都跑不快,從沒學過武功。」

  李逍遙道:「那麼妳真是個奇人,沒學過養花,卻能把花養得那麼好;沒學過武功,卻……」

  他故意說到這裡,就不說了,負手繼續觀花,隨便撥了撥金鈴,像是在把玩而已。

  彩依似乎並未覺得哪裡不對,道:「我也是亂種的。」

  劉晉元不屑地一笑,道:「她就是不懂得牡丹。」

  林月如驚奇地說道:「嫂嫂把這些花種得這麼好看,又不是你種的,你這書呆子倒說她不會?」

  劉晉元強辯道:「種得多未必就是懂啊,就像會牛飲狼籍之人,未必懂得品嚐美食。這些只是隨便種,長得雖密,卻是名品與劣種混雜,不懂的人看了只說是好看,行家見了卻要笑死呢!」

  林月如不悅地說道:「你說這些花是名品與劣種混雜,可它們長得一樣好,一樣動人,不就夠了嗎?」

  劉晉元道:「牡丹與俗花不同,歷來名品都是花匠們判紅辨白,移枝接木,與造化爭妙,擇優汰劣之下才產生的,那是多少心血結晶,與胡生亂長的俗品根本不該同日而語。」

   「自生自長的牡丹,怎麼會比匠人栽培的牡丹沒有價值?你才是不懂護花惜花的人呢。」

  林月如不斷搶白劉晉元,見劉晉元生氣的樣子,彩依柔聲道:「公子是根據古人的記載來看花愛花,把花的典故和身世,看得一清二楚,我很喜歡聽公子告訴我這些花的來歷和名字呢。」

  林月如奇道:「妳這麼會種花,卻不懂得品種?」

  彩依道:「嗯,我只是隨便種的,只知道讓花開得更大更鮮豔,還有更香,可是什麼品種之說,我完全不懂。公子跟我說了,我才知道有這麼多名字,像黃色的就分成『姚黃』、『禦衣黃』,還有分正暈、倒暈,學問真大。」

  林月如道:「牡丹一向嬌貴,妳隨便種還能種得這麼好,真是不容易。」

  彩依微笑道:「只是關心花兒罷了。」

  此時劉晉元顯出些倦容,彩依一見,便拿著小絹兒輕輕沾了沾他的臉,絹帕上的香氣似有若無地飄進李逍遙與林月如的鼻端,令人精神一振,劉晉元看來稍微提了點神。

  彩依親自扶起劉晉元,道:「相公請入內歇息,待妾身為您煎藥。」

  劉晉元道:「我精神很好,月如妹,我還想跟妳多聊聊……」

  林月如道:「你還是去休息吧,看在雲姨的面子上,先把你這身子養好再說。」

  說完,便一拉李逍遙,道:「我們走吧!」

  劉晉元臉色難看地被彩依扶回去,李逍遙還回過頭看了看彩依扶持劉晉元的樣子,她的步伐小,走起路果然是危危若玉山之將崩,並不像會武功的樣子。

  可是那小孩又不像在說謊,還是彩依特別隱瞞了武功根底?

  林月如表面上大剌剌的,其實心思頗為細密,李逍遙對彩依詢問時,她便已看出了不對。回到李逍遙歇息之處時,林月如才問道:「你剛才在疑心什麼?」

  李逍遙將那孩童所見之事,說給林月如聽。林月如聽了也十分驚愕,呆了一會兒,才道:「她淩空躍過山谷,不會吧?」

  李逍遙道:「那孩童沒道理說謊,如果他真的見到這種事,那其中必有文章。」

  兩人商議不出個所以然來,如果彩依真的有所圖而來,那麼她圖的又是什麼?

  已至深夜,在後花園的牡丹叢掩映之下,靜悄的雪白小樓內,傳出一聲清脆的瓷碗破裂聲。

   「拿開!我不要喝!」

  劉晉元的怒斥聲中,夾著彩依柔弱的輕嘆。

   「相公,求求您別使性子,怒火攻心,這樣您的病是好不了的……」

  劉晉元哼地一聲,背對著彩依。

  彩依咬著唇,蹲在地上,慢慢地收拾著破碎的瓷片,動作還是那麼輕緩,簡直像是一朵在藥香中停佇顫翅的蝶兒。

  見她那溫順的模樣,劉晉元心中不禁生出些許愧意,但惱羞成怒之下,口氣更加嚴厲:「妳每天給我喝的藥,根本不是用來治我的病的,而是迷藥!對不對?」

  彩依轉過頭看著她,有些訝異,道:「相公,您……您何出此言?」

  劉晉元道:「我說什麼,妳心裡有數!」

  彩依輕輕嘆道:「妾身實在不知。不過,妾身卻知道公子心情不佳,是為了什麼。」

   「妳又知道了?」劉晉元反問。

  彩依道:「公子您心唸著林姑娘,見她與李公子親愛無猜,心中非常難過,妾是知道的。林姑娘總有一天會知道公子是個心慈性善、溫柔體貼的人,她會改變心意的,公子您千萬要寬心……」

  劉晉元聽了,非但不喜,反而更加氣憤地喝道:「妳懂什麼?住嘴!」

  彩依一怔,低下了頭不語,長長的眼睫輕顫著。

  劉晉元道:「妳見我喜歡月如,一點也不嫉妒?一點也不生氣?」

  彩依聲音微弱地說道:「妾身知道自己的地位,若非夫人收容……」

   「好了!」劉晉元氣得臉上浮現紅暈,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妳說來說去,就是為了報恩才嫁給我的,是不是?」

  彩依道:「知恩圖報,乃是天經地義。再說,能嫁給公子,妾……妾心滿意足,絕非只為了報答而已……」

  彩依眼中微現淚光,淒楚之態,讓劉晉元稍稍平息了怒火,道:「哼!如果真的像妳所說的這樣,為何大禮以後,妳……妳夜裡總是另床而睡?在妳眼裡,我只是個病弱的廢人,妳根本就不想嫁給我,對不對?」

  彩依的頭低垂著,輕道:「相公身體欠安,等您病好了,只要公子不嫌賤妾陋質,妾身自然願薦枕席……」

  劉晉元靜默不語,一會兒才道:「妳還認為我唸著月如,只把妳當成嫁來沖喜的,沒當妳是妻子,是不是?」

  彩依沒有作聲,劉晉元道:「我……唉!彩依,妳可知道我為妳隱瞞了多少事?妳當我是個無情的木石嗎?」

  彩依抬起頭來,望著劉晉元,眼中滿是不解。

  劉晉元道:「若不是妳身上疑點重重,我又怎會對妳猜疑?」

  彩依驚慌地問道:「妾身有什麼地方,讓公子疑惑?」

  劉晉元道:「我就直接問了,為何每夜我喝了妳給我的藥,就會昏睡數個時辰不醒人事?」

  彩依一怵,不安地說道:「可能只是公子您病體未癒,太過勞累了……」

   「哼,是嗎?我告訴妳吧!昨晚我便沒喝這藥,清醒得很!妳的行動我全看見了。」

  彩依「啊」地一聲驚呼,十分驚恐。

  劉晉元見狀,逼問道:「我問妳!每天晚上我昏睡的時候,妳都跑到哪裡去了?」

   「我……妾身並沒有到哪兒去啊……」彩依語氣心虛,讓劉晉元更惱怒。

  劉晉元冷笑道:「沒上哪兒?妳不承認就罷了,還有另一件事妳能否認嗎?妳說妳父母是蘇州船商,舉家出遊,遇上盜匪,才落難流落京城。妳說的這些事,我都叫人調查過,根本從頭到尾,全是假的!」

  彩依睜著一雙明眸,望著劉晉元,說不出話來。

  劉晉元逼問道:「妳說!妳還有多少事情瞞著我?!」

  彩依束手無策,道:「相公……請您相信賤妾,妾身做的任何事,都是為了您……求求您把剩下的藥喝了,這些藥是妾身辛辛苦苦去採來的,世間也只有這種藥才能醫好您的重病。」

  彩依由屏風邊的紅泥小爐上倒出了殘餘的半碗藥湯,捧到劉晉元面前。

  劉晉元沉著臉道:「哼!我的病,所有大夫都束手無策,難道依妳這不知哪弄來的偏方,就會有效?」

  彩依道:「請相公相信我,只要三日,再服完最後這三日的藥,您的病就會完全好了。」

  劉晉元大聲道:「我絕不再喝那種來路不明的藥!」

  說完,伸手一推,將彩依推得踉蹌退了好幾步,手中磁碗內的藥全潑灑在地。

  望著那一地狼籍,彩依悲傷地輕道:「相公,您這是何苦……」

  劉晉元道:「我問妳,妳到底是出身何方?為何要編造理由欺騙我?」

  看似柔弱的彩依堅決地說道:「我沒有騙您……」

  劉晉元氣得發抖,倏地掀被起身,套上了鞋。彩依驚慌地說道:「公子,夜深天涼,您要去哪兒……?」

  劉晉元道:「妳總是不肯說實話,我再也不相信妳了,我要告訴娘,今後我再也不踏入此樓半步!」

  劉晉元隨便披了件狐裘,便往外走,彩依流著淚連忙拉住他,道:「相公,相公……您不要賤妾了嗎?」

  劉晉元冷著臉道:「我無法與滿口謊言的人相守終生,妳倒問問自己:為何總是要騙我?」

  彩依面色蒼白,劉晉元揮開了她,往外欲走。

  彩依突然道:「相公,請聽妾身最後一言!」

  劉晉元停步,轉過身望著她,彩依粉袖一揮,一陣似有若無的清香令劉晉元眼前一眩,差點站身不穩。

   「妳……」

  劉晉元頹然軟倒,被彩依及時扶住,已然昏了過去。

  彩依抱著他,淒楚地說道:「相公,妾身有千萬分的苦衷啊!」

  她攙扶著劉晉元,將他扶上床榻,溫柔地覆好了被子,含情脈脈地看著他,輕嘆了一聲,才放下垂簾,轉身往外行去,步至圍欄,突然化作一道銀光,飄往天際,消失在夜空中。

  由屏風後面,繞出了兩個身影。

   「追!」

  李逍遙與林月如相視一眼,便以輕功追了出去。

  李逍遙有了食妖蟲所化的功力,不但內力變高強,更有了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變化,見妖蹤如凡跡,他一清二楚地看見彩依身影翩連,像一道光影一般,閃入長安外的漆黑森林。

  李逍遙振氣疾追,赫然發現此林瀰漫著一股極強的妖氣,撲鼻瘴厲逼得李逍遙難以近前。

  李逍遙勉強再進入樹林中數尺,伸手不見五指的樹林中,根本找不到任何活物,也不見彩依的行蹤了。

  李逍遙擔心林月如也追進來,會受瘴氣所害,便很快退了出去,林月如也方才趕到。

  林月如喘著氣,問道:「怎樣?看見她沒有?」

  李逍遙搖了搖頭,林月如探頭看著這漆黑陰森之地,道:「彩依她進這處森林了?」

  李逍遙點了點頭,林月如吸了口氣,道:「此林是有名的毒仙林,不但長了許多有害的花木,就連毒蟲也特別的多,她怎麼會進入此地?」

  李逍遙道:「聽她與劉兄的對話,她的藥方都是在這個林子裡採的吧?」

  林月如臉色變了,看了看樹林,又想了想,實在不敢置信。由此林取出來的藥草,多半是毒,難怪她要苦苦隱瞞。

   「怎麼會這樣呢……」林月如喃喃自語。

  原本李逍遙以為:彩依身上常有股醉人的花香,也許是經常接觸牡丹的緣故,可是現在看來,她卻大有問題。這其中的邪惡意味,教人無法釋懷。

  李逍遙與林月如重回尚書府,先進入後院小樓內看劉晉元。他昏睡在床榻上,雖然氣色看起來還好,但一想起彩依不知道有何企圖,李逍遙與林月如還是覺得不安。

  林月如試了試劉晉元的氣息,又按了按他的脈,道:「奇怪,他只是睡著了,並沒有中毒的跡象。」

  說完,便搖了搖劉晉元,喚道:「劉大哥,你醒醒,你還好吧?」

  劉晉元恍惚地睜開眼睛,有點茫然。一見到面前的林月如,登時清醒了,疾坐而起,道:「如妹,是妳救了我?」

  林月如道:「也不是啦,我只是叫醒你而已……」

  劉晉元拉緊了林月如的手,感激萬分,道:「多謝妳,如妹,要不是妳,我一定被那妖女所害了。妳一定不相信,彩依他……」

  林月如道:「我和逍遙哥哥都瞧見了。」

   「你們都親眼看見了?」劉晉元問道,回想起方才他被彩依瞬間迷昏,心悸不已,道:「彩依她……她會使妖法,我早就懷疑她不是人類!她一定是妖怪,要來害我的!」

  林月如道:「晉元大哥,你為何早就疑心她是妖怪?」

  劉晉元猶疑了一會兒,才嘆道:「事實上,只有我知道她的許多秘密,她從不吃人吃的東西,以前我就奇怪,逼著她吃,她就是不肯,後來我見到她私下以花為食,就覺得很奇怪了。」

  這確實是頗怪的,劉晉元看起來心情也很痛苦,道:「我疑心她不是凡人,她對我細心照顧,我也不忍疑心她有惡意,直到昨天,我……我無意中撞見與一隻看起來很可怕的蜘蛛說話,那隻蜘蛛足足有這個床那麼大……」

   「什麼?」李逍遙驚道。

  劉晉元打了個冷顫,道:「當時我嚇昏了,等我醒來,追問她是怎麼回事,她卻說是我看錯了,沒什麼蜘蛛,可是我確定我的眼沒花!我真的見到一隻和這個床一樣大的可怕蜘蛛!」

  如果毒物長得巨大如床,那一定是妖,而且是法力高強的毒妖!難道彩依是那隻蜘蛛妖的手下,接近劉晉元,有著可怕的陰謀?她消失在以毒物聞名的樹林中,更增加了不少的可能性。

  見李逍遙與林月如面面相覷的樣子,劉晉元忙道:「如妹,妳一定要相信我,這樁婚事是爹娘擅自作主的,我對她從來沒有感情。妳可知道……這些日子我有多痛苦嗎?」

  林月如道:「晉元大哥,你不能因為這樣,就抹煞大嫂對你的好!」

  劉晉元看來已經嚇壞了,連聲道:「那都是假的,起初我也是相信的,可是接二連三,她的真面目越來越明顯,我再與她朝夕相處下去,早晚會被她所害……」

  林月如安撫道:「晉元大哥,你冷靜點,此事還容細細詳查……」

   「再等下去,我一定會被她害死,」劉晉元下了床,道:「我要去找我娘商量,取消這婚事!」

  林月如拉住了他,道:「你別急,姨丈值宿宮中,雲姨作得了主嗎?」

   「娘不能作主,難道爹會眼睜睜見我死於妖物之手?」

  劉晉元往外便走,李逍遙與林月如只得跟著他,一同步至東廂,來到尚書夫人平日坐息的耳房。尚書夫人在榻上談著家中事務,除了丫鬟阿香、阿萍捧著暖爐侍立在旁外,尚書府的長史、大小管家,也恭謹地坐在一旁,回答夫人的問話。

  見到劉晉元披裘而至,尚書夫人大吃一驚,連忙推開金蟒線靠枕,執著劉晉元的手,道:「元兒,你怎麼出來了?天這般涼,你只穿這樣?彩依呢?」

  劉晉元立刻道:「娘!您快去請爹回來做主,否則兒只怕會死得莫名其妙!」

  劉夫人驚慌地將他拉上了榻,將自己的貂皮披肩披在他身上,又叫阿香去取綢襪暖踏過來,免得凍著劉晉元的雙腳。看劉夫人緊張得這樣,李逍遙不禁覺得有點好笑,難道劉晉元被風吹一下就會散了?

  劉晉元頗為不耐,道:「娘,別管這些了,兒就要死了!」

  劉夫人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纖指輕輕彈了一下他的臉,道:「不孝的東西,說這話傷娘的心。到底發生什麼大事了,你說啊,彩依呢?」

  劉晉元道:「就是彩依她要害我,娘,您要救救孩兒!」

  劉夫人道:「說這什麼話?彩依為什麼要害你?」

  劉晉元道:「彩依她……她是妖怪!她會施妖法,我親眼見到了。」

  劉夫人抹著他的臉,愛憐地說道:「怎麼可能呢?元兒,你和彩依吵架了?明天我會跟彩依說說,教教她。」

  劉晉元道:「彩依是妖怪,她要害我啊!您怎麼就是不信?」

  劉晉元那堅持的樣子,讓劉夫人有些不知所措,婢女阿香道:「夫人,少爺可能是夢饜未醒,或是受了驚嚇也說不定。」

  劉晉元怒道:「不是這樣的!」

  劉夫人卻顯然認為阿香之言有理,溫色道:「娘燉了兩份蓮子燕窩湯,一會兒叫阿萍送去,給你和彩依補補身子。聽娘的話,回房去躺著。」

  劉晉元抽開了被劉夫人握著的手,道:「不要,我不要回去那裡!我會被彩依害死的,我會被害死的!」

  這時,見到一旁的李逍遙與林月如,劉晉元指著他們,道:「如妹也見到了,娘,不信妳問問她!」

  劉夫人望向林月如,林月如神色有點怪異,雖然她也覺得彩依行止可疑,可是總覺得必有內情,要她說彩依是妖怪,她總覺得不大妥當,因此一直沒有說話。

   「月如,有這回事嗎?」

  林月如道:「這個……彩依是有些奇怪……」

   「哦?」劉夫人奇道:「彩依怎麼奇怪?」

  劉晉元道:「如妹,快把妳們見到的告訴我娘。」

  林月如道:「其實……也不是很怪,只是有點……唉,罷了!」

  林月如只得把她與李逍遙見到的事,簡單地重複給劉夫人聽,劉夫人越聽臉色越是沉重,抱著劉晉元,輕輕地發著抖,幾乎無法相信。劉晉元又在一旁加重說法,把自己見到的怪事也都說了,說到後來,劉夫人抱住了劉晉元,面無人色。

   「這……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我的元兒……這,這該如何是好?」

  阿香道:「夫人,上國觀的國師法力高強,不如請他來為少爺收驚除祟。」

  劉夫人道:「這麼做成嗎?」

  她已驚得有些失措,如果真的有個妖怪在家中,還直接傷到她的獨生愛子,那可是任何人都無法想像的恐怖,她看了看林月如,希望林月如會有些更好的想法。

  找上國觀的國師來抓妖除祟,是不是太過誇張了?林月如一時也委實難決。李逍遙倒是開口了,道:「我看這個主意不錯,如果彩依姑娘不是妖,而是有苦衷,被誤會了,那麼請國師作法,也傷害不了她,能安晉元兄之心,也是件好事。」

  李逍遙之言,令劉夫人也覺有理,心下稍安,道:「李公子所言甚是,元兒,彩依是你的妻室,你願不願意請國師來除祟,對付她?」

  劉晉元道:「一切全憑娘作主。」

  劉夫人嘆道:「唉,你都娶了妻了,性子還是這般軟弱,如何自立呢?罷了,若彩依真的是妖怪,一定得快解決這事。阿香,阿萍,周爺,你們馬上到上國觀,傳我的意思,請國師馬上到尚書府來設壇。」

  周爺乃是尚書府的長史,地位也不小,以他代表劉夫人去請國師來,還算是禮數之內。周長史領命而下,劉夫人摟著劉晉元,嘆道:「災難,災難啊!」

  劉晉元又有些精神不濟,劉夫人命幾名婢女帶他到自己的廂房去歇息,也跟著一起去照顧劉晉元。李逍遙與林月如不便跟去,兩人便隨意在園中閒步,商議彩依是否真的是妖怪。

  不一會兒,聽見幾名劉夫人房裡的婢女捧著劉晉元的衣物經過,其中一人道:「我也覺得少夫人有些古怪,但是……少夫人對待少爺絕對是真心的。」

   「是啊,我覺得少爺的身子已經比以前好多了,怎麼可能被害呢?」

  另一婢女道:「少夫人好可憐,她怎麼會是妖怪?一定是少爺病昏頭,看錯了……」

   「妳們說少爺會不會休了少夫人哪?」

  她們議論著走過迴廊,沒注意到院中的李逍遙與林月如。

  若彩依那樣溫柔可人的女子竟是妖怪,實在令人傷心。林月如心緒不佳,身子輕縱,踩在圍牆上,像貓似地走著。李逍遙沿牆而行,仰頭對她說道:「妳很愛爬高?」

  林月如道:「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喜歡在高高的地方走路。」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

   「那我可以上去嗎?」

   「腿長在你身上,隨便你。」

  李逍遙足尖一點,也躍上牆頭,尚書府戒備森嚴,因此牆也比尋常人家要高出許多,在這麼高的牆上遠眺京城,確實會讓人胸中滯氣略消。

  李逍遙笑道:「果然是個散心的好法子。」

  林月如不答腔,快步疾行了一會兒,才回頭對身後的李逍遙道:「我問你,如果靈兒妹妹和彩依姑娘一樣,都不是凡人,你怎麼打算?」

  李逍遙一怔,道:「靈兒絕不是壞人,也不是妖怪,我相信她。」

  林月如道:「事事可以由你說相信就照本而行的嗎?我也不相信彩依嫂嫂是妖啊!」

  李逍遙道:「別胡思亂想了,她如果不是,請來國師作法也就對她無傷了,不是嗎?」

   「如果是呢?」

   「那……」李逍遙抓了抓頭,道:「那就只好被收了……」

  林月如怒道:「什麼叫那就只好被收了?妖怪難道就不會真心對別人好嗎?她對劉大哥好,又為何要被傷害呢?」

  李逍遙道:「妳問我,我怎麼知道?妳怎麼不自己問問她?」

  此時,一陣香風飄至,李逍遙查覺出是彩依的氣息,立刻隨著風向以輕功趕至。李逍遙比彩依快了一步,擋在後苑小樓之前。

  彩依正好落地,正要入內,一見到李逍遙,便大吃一驚:「啊!」

  李逍遙道:「彩依姑娘,妳的輕功很好。」

  彩依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不知該如何回答。李逍遙見她腕上掛著藤籃,籃中滿是花草,發出陣陣香氣。她身上的衣裳不但有點髒了,還扯破了些地方,看來有些狼狽。但美人粗服亂頭,不掩國色天香。

  林月如已經趕至,見李逍遙和彩依對峙著,便道:「彩依嫂嫂,這麼晚了,妳去哪裡?」

  彩依回頭見林月如,又看看李逍遙,知道行蹤被他們注意了,只好坦承道:「我去外頭找相公所需的藥草。」

  林月如道:「這附近有可醫治表哥的藥草,妳怎麼不告訴禦醫,讓他們去採?這樣妳一個婦道人家也不用深夜出門,多惹是非了。」

  彩依輕道:「嗯,我知道了,多謝林姑娘關心。」

  林月如道:「是在哪裡可以採到這些藥草,妳告訴我吧,我叫人採去!」

  彩依卻面帶難色,道:「這……這不行的……」

  林月如與李逍遙互望了一眼,林月如問道:「為什麼不可以?!」

  彩依道:「因為長有藥草的樹林裡,很多毒蜘蛛,還有些花草是具有毒性的。不知道的人一旦誤闖,只怕凶多吉少……。」

   「那妳又為何可以隻身進入樹林,毫髮無傷?」李逍遙問道。

  彩依有點驚慌,閃過了這個問題,道:「對不起,相公在等著我去為他煎藥,告辭了。」

  彩依越過李逍遙,就要往小樓內而去。林月如道:「妳不用為他煎藥了!」

  彩依疑惑地回頭看林月如。

  林月如狠下心來,道:「表哥他不在小樓裡,他已經去告訴雲姨,並且移榻到雲姨的房去了。」

  彩依臉色蒼白,默然了一會兒,才低下了頭,緩緩地步入樓中。那背影顯得沉重落寞,令人十分不忍。

  林月如道:「妳可知雲姨她請了上國觀的國師來作法?」

  彩依沒有反應,但背影顯得更單薄,細不可聞地輕嘆了一聲。

  林月如大聲道:「妳為何不明說自己的身份呢?妳……妳現在離開,還來得及……」

  彩依柔聲道:「我不能離開,相公的病還沒有好。」

   「可是上國觀的國師馬上就要來了……」

   「讓他來吧。」

  彩依頭也不回地進入小樓,李逍遙看著彩依的背影,感到說不出的愁悵。

  林月如跺足道:「她怎麼不走?」

  李逍遙道:「她不走必有她的道理,還是順其自然吧!」

  透過鏤窗向裡看,彩依果然從容不迫地整理著花木藥材,升火準備煎藥。動作裡的一派優雅,完全看不出驚慌緊張的樣子。

  如果不是親眼見到她進入毒仙林,又無法交待理由,李逍遙也無法想像她可能別有居心。

  不久便有十來名道士、僮子們乘著車馬,魚貫進入尚書府。

  尚書夫人親自到前庭迎接,最華麗的一頂大轎中,走出了一名瘦得像會被風吹走,眼神精幹的道士。

  他的前方有兩名護法,持著桃柳,以桃枝及柳枝沾水,灑在國師要走的路上。

  尚書夫人道:「信女參見國師。」

  這名上國觀的觀主,乃當今皇上禦封欽點的護國之師,據說求雨乞晴,無不應驗,還常進獻丹藥,讓皇上龍體長健,永生不死,他的法力之高強,足以護持朝廷。因此他根本不見凡夫俗子,只應貴戚名門之召請。

  國師道:「夫人免禮,聽說令公子受妖邪所祟?」

  尚書夫人道:「是啊,請國師救救我兒!」

  國師一揮拂塵,倒真有幾分仙袂風飄的神韻,道:「當今聖澤普照,居然有邪魔堂而皇之地闖進尚書府裡行惡,實足以慫動本朝之聽!先讓本道看看令公子的氣色吧!」

  尚書夫人道:「元兒又昏睡不醒了,請隨我來。」

  對這國師的滿口愛國官腔,林月如頗覺不喜,對這國師的法力也有點存疑。

  大批隨從跟到後堂的院外,就不便進入,只有李逍遙、林月如以及國師得以跟著尚書夫人進入。

  房內,劉晉元昏沉地睡著,李逍遙見到他的氣色,也吃了一驚,他竟比剛才憔悴了許多,短短幾個時辰,就會把人弄得這樣蒼白?

  國師看了劉晉元一眼,便凝重地說道:「嗯,公子兩眼泛青、經脈浮腫,眉宇間凝結著紫黑之氣,這八成是中了極厲害的巫毒。」

  尚書夫人驚問:「巫毒?」

  國師道:「此巫毒乃是咒術加上毒蠱,施在人身上,只有道行極高的苗族巫師,或毒物所幻化的精怪,才會使這類的邪術。」

  尚書夫人急問道:「這有得解嗎?」

  國師道:「此毒甚惡,通常有施毒的人才能解。」

  尚書夫人問道:「這……怎麼會這樣?我兒還有救嗎?」

  國師道:「本道無法確定。而且,令公子體內不只一毒而已。」

   「什麼?」

   「他體內有另一種不明的之毒,奇怪的是,凡人若同時中了兩種這樣的毒。即使毒未發作,不出七日之內,早就元氣枯竭而亡了。這不明之毒卻不強不弱,正好抑制住了巫蠱毒性。」

   「那……那會制著多久?這樣不好不死的,也不成啊……」

  國師屈指算了算,道:「短時間之內,這兩毒都還不會發作,不過如今是巫蠱盛而它毒衰,已經很危險了。依令公子的脈象推算,中毒至少已有一個月以上了,他怎麼可能支撐至今?」

  尚書夫人道:「都是由我媳婦熬了藥方,給元兒服用,才撐至今日。」

   「哦?」國師撚了撚鬚,沉吟片刻,道:「此事大有蹊蹺,不知是否方便前往公子居所一探?」

   「當然,國師請。」

  尚書夫人憂心害怕,眾人又前往後院的雪白小樓,一到牡丹庭外,國師便沉著臉,道:「時節未至,此花開得妖異!夫人,這些花種了多久了?」

   「這……這是我媳婦種的,也沒有多久……」

  國師冷笑一聲,昂首闊步,進入樓內,彩依早就不在了,不知到了何處,林月如暗暗希望她已經逃走了。可是看看室內,她所採來的藥草也都不在。

  國師只以銳利的眼光看了一遍,便道:「好重的妖氣!妖怪一定就在這附近,尚未遠離。」

  連國師都這麼說了,尚書夫人對彩依又是心痛,又是不解,不過最重要的還是她這單傳的兒子,尚書夫人道:「請國師請您想想辦法,解救我家這一線香火。」

  國師道:「夫人請寬心,本道此行,已知有這一役,故有備而來。」

  他即刻下令那十幾名道士及僮子,在後院搭起通天壇,擺上法器諸物,一下子就全備好了。清雅的庭院立起大壇,燒起丹鼎火爐,立刻變成法事之庭。

  此時天色已微微蒙亮,國師散著頭髮,燒紙揚劍,寫了張血符,便登上了壇,取符高聲道:「天靈靈、地靈靈,四方神明聽我令……啊?」

  他手中之符無火自燃,燙得他連忙脫手。

  壇下眾人不明其理,見到國師手中的符自動燒起來了,還以為是國師法力高強,無不低聲讚歎。

  國師知道對方法力不弱,不是他以前所遇到的那些小小妖靈可以比擬,心中不禁發虛。老實說,他並不會乞雨求晴,而是懂得望雲氣,知道天候的變化,所以能夠在事先設壇作法,等著降雨。至於進獻的長生不老丹,那就只有皇帝知道其實是春藥了。煉制陰陽丹這方面,他可是個如假包換的高手。也因為在歧黃之術上,他確實有過人的本領,看劉晉元的病時才能比別人看得更明白。

  國師從沒見過這種真的有法力的妖,一時之間,有點緊張了起來,持著銅鈴的手有點兒抖。

  壇下的尚書夫人及闔府管事、僕婢,都緊張地看著他,不少人更是雙手合十,虔誠地為劉晉元祝禱著。

  國師一面喃喃唸咒,一面搖起銅鈴,大喝一聲,將符水噴在另一張黃紙上,道:「天師金剛降魔符!」

  符紙又猛地竄燒起來,他急忙甩開。

  這下子壇下的人都瞧見了國師驚慌的樣子,不禁有點奇怪。

  國師怒道:「大膽妖孽,竟敢戲弄本天師!還不快給我現形!」

  國師一把抓起木劍,朝空劈畫,面前的丹爐濃煙漸烈,國師大聲道:「休怪我拿出真本領了!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天兵天將、速速駕臨!」

  眼前繚繞的丹爐白煙,突然幻作猛虎之形,朝國師噗去!

   「哇!」國師大驚,踉蹌跌退了好幾步,整個人從壇上滾了下來。

   「國師!」「師父!」

  道士、弟子、僮子們叫道,一擁而上,像螞蟻雄兵一樣,及時把落下的國師接住。

   「妖……妖怪……」

  國師面無人色,被放下來時還站不穩,腿都軟了,攙著弟子才勉強站立。

  尚書夫人道:「國師,您還好吧?」

   「我還好,還好……」

   「那妖孽……?」

  國師一聽便嚇得身子抖了一下,喘著氣,一會兒才道:「這……這等邪妖,絕非凡物,今日匆匆設壇,未曾備齊法器。夫人您還是擇個吉日良辰,再重新設壇除妖吧!」

  尚書夫人道:「今日時辰不對?周爺,您翻翻玉匣記,哪天是好日子?」

  周長史想都不想,便說道:「夫人,我記得後天午時,陽氣絕盛,是個大好的日子。」

  尚書夫人道:「那就請國師後日午時……」

  國師忙道:「不成,不成,皓親王府已經定了那天要我去作法了。」

  周長史道:「大後天也還是好日子……」

   「大後天我要入宮為娘娘們主持齋禮,一入宮便得十天八天。」

   「這……」尚書夫人憂心地說道:「我們元兒這樣的情況,還能支持多久?」

  國師道:「依我看,不出七天就……嗯,我實在分身乏術,夫人您不如另請高明吧!撤壇!」

  一聲令下,眾弟子及僮子便上前收器除壇,國師也像逃似的進入轎中,也不等僮子替他灑桃柳清露了。尚書夫人還急得不斷地求國師,國師不是顧左右而言它,就是以一些「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之類的泛泛之辭安慰她。

  尚書夫人眼睜睜地看著國師的車隊離去,心急如焚。

   「怎麼辦?這可怎麼是好?元兒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麼向劉家列祖列宗交代啊……」

  見尚書夫人悲痛萬分,林月如道:「雲姨,妳別傷心了,我看那國師不過是個騙子!求他也沒用的。」

   「唉,還是去看看元兒吧。」

  尚書夫人此時什麼話也聽不進去,只能垂淚。眾人隨她進入房中,看著昏睡的劉晉元,那急速消瘦的樣子任誰見了也不忍。

  李逍遙走出房外,林月如跟了出來,道:「你去哪裡?」

  李逍遙道:「這樣裝神弄鬼,有何意思?不如把彩依姑娘帶到一個無人之處,好好地問她原因,她如果真有不可告人的苦衷,咱們絕不洩露出去就是了。」

   「嗯,一定要她說清楚!」

  林月如與李逍遙並肩往後院而去,此時,幽幽香氣,不知打哪兒傳了過來。

  林月如突然身子一軟,靠在李逍遙身上,李逍遙道:「月如,妳怎麼了?」

  林月如聲音微弱地說道:「我……我眼睛好重,這氣味……」

  李逍遙一嗅,只覺花香,而未感異狀,而靠在身上的林月如已經昏睡過去了。

   「這是牡丹花的香味,怎麼突然變得這麼濃?」

  李逍遙見到一樣發出銀揮的小點飛了過去,心知有異,連忙替林月如摀住了口鼻,抱著她身子輕點,躍上高處,奔出尚書府。

  被府外的空氣一激,林月如稍稍清醒了過來,緩然睜眼,還有點兒迷糊。

   「我……我怎麼了?」

  李逍遙道:「剛剛的香氣有點怪。」

   「難道是妖怪作亂了?」林月如一咕嚕起身,道:「可惡,她到底打算怎樣?」

  說著便要往內衝入,被李逍遙拉了住:「現在一進去,可能又會昏睡,我們還是守在這裡,不讓妖怪逃出去。」

   「可是萬一妖怪害死了雲姨和晉元哥……」

  這麼大的尚書府,憑他們兩人是守不住的,李逍遙想了想,道:「那陣迷香好像對我無效,不如我進去看看,妳在這裡等我。」

  林月如點頭道:「你自己多加小心。」

  李逍遙飛身進入院子,只見通路上的僕人丫環,都隨地倒坐著,樣子像是睡著了一般,不由大駭。他隨便試了試幾個人的氣息,平穩正常,但是平時井然有序的府裡,竟會到處是人隨便臥睡,這景象著實怪異。

  李逍遙走入尚書夫人的居處,僕婢管家們還是到處倒臥,雲姨也倚著金枕,沉沉睡去。而床帳之內,劉晉元已杳然無蹤。

  李逍遙心知不妙,很快地奔了出來,躍出圍牆,對林月如道:「果然,所有的人都睡著了,晉元兄下落不明。」

  林月如道:「什麼?怎麼會這樣?」

  李逍遙道:「這一定是中了什麼法術,我怎麼叫他們也叫不醒。」

  林月如心急了,道:「怎麼辦?李大哥,你可有辦法?」

   「這……」

  李逍遙也束手了,轉頭望向周圍,尚書府外的圍牆邊,纏著一道運河,水流湍湍,在升起的初陽下閃著魚鱗光芒。兩人沿著運河邊走邊想該怎麼辦,耳中聽見側門守衛在說:「今天吹的是什麼風?後院子內牡丹花的香味,居然在此地都也聞得到!」

   「嗯,真香,只有那位絕世的少夫人栽培得出這樣香的花啊……」

  值班的守衛還不曉得裡面發生了什麼大事,令李逍遙與林月如都有幾分無奈。

  這時,河對岸響起尖銳的孩童叫聲:「有死人,有死人啊!」

  李逍遙與林月如連忙循聲奔去,只怕是劉晉元遇害了,奔至叫聲傳來之處,守衛也已在堤邊,兩三名孩童指著運河叫道:「死人,是浮屍,是浮屍!」

  守衛道:「一定又是喝醉酒,掉進運河裡淹死的醉漢。」

  李逍遙探頭望去,在水光灩瀲中,載浮載沉的背影,身上斜背著把比尋常還要大一點的寶劍,穿著道服,酒氣沖天,幾乎是將一條運河染成酒池。

  林月如掩鼻道:「好臭的酒味!」

  李逍遙怎麼看這浮屍的背影,怎麼就覺得眼熟。

  李逍遙道:「這樣泡在水裡太可憐了,咱們把他撈起來吧!」

   「可是這麼臭……」林月如為難。

  李逍遙哈哈一笑,身子一點,便躍入河中央,抓起那浮屍的衣領,踏水點萍,再度躍上了河堤。

  那屍體被李逍遙放在地上,林月如有點不敢看,別過了臉。李逍遙卻一清二楚地見到那具『浮屍』的臉不但沒有腫脹泛白,反而氣色充盈,紅光滿面。

  『屍體』突然一坐而起,嚇得那幾名孩童尖叫著跑走:「哇,鬼啊!」

   「媽媽,有鬼啊……!」

  守衛也傻了,呆立在一旁看著。

  『屍體』坐起之後,用力地伸長了雙手:「呵~~『小河春睡足,窗外日遲遲!』」

  林月如錯愕萬分,道:「他……他是?」

  李逍遙沒好氣地說道:「不是嚇小孩,就是偷襲我,真是個了不起的高人。」

  酒劍仙左顧右盼,道:「我怎麼全身濕答答的?咦,這又是哪裡?」

  李逍遙道:「師父,您的酒還沒醒啊?」

  酒劍仙轉向李逍遙,道:「怎麼又是你這小子?」

  李逍遙笑道:「師父!好久沒見到您了,您老人家可安好?」

  林月如聽李逍遙如此稱他,方知這是蜀山派大名鼎鼎的酒劍仙。

  酒劍仙道:「誰是你師父啊?我說過,你我並無師徒之緣。我只是為了賠你一壺酒,教你一套劍法而已,我酒劍仙可是從來不收徒弟的。」

  李逍遙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在晚輩的心目中,您就像我的師父一樣。雖然我叫得也有些勉強……」

   「叫我師父難道辱沒你了?」

  李逍遙道:「這倒不至於,不過從河裡裝屍體被撈起來,這樣的出場方式,可就有點那個。」

  酒劍仙悶哼了一聲:「又不是我故意要裝流水屍的!」

   「那你怎麼會泡在河裡?」

  酒劍仙道:「我也不知道,嗯……哈!我想起來了,大概是趁我不備,被人丟進去企圖淹死的。」

  李逍遙道:「什麼?你跟人結了什麼深仇大恨?」

  酒劍仙浩然長嘆道:「這是不共戴天之仇,實實不能怪他!」

   「這……您殺了他的親人?」

   「比這還要嚴重。我喝光了他私藏的極品柳林鳳酒。」

  李逍遙和林月如怔然,大有被耍了之感。

  李逍遙道:「喝光了酒算什麼深仇大恨?你開玩笑的吧?」

  酒劍仙擺起臉來:「我從不拿酒開玩笑!」

   「喔、喔。」李逍遙已經無言了。

  酒劍仙道:「瞧你不服氣的樣子,人死不能復生,美酒喝光了,也一樣不能復生,難道喝光了美酒的仇,會比殺了親人還小嗎?」

  李逍遙道:「酒喝光了,再釀就有,酒死不能復生?這是什麼狗屁道理!」

  酒劍仙嘆道:「你還是半點長進也沒有,酒喝光了再釀,這真是外行人的說法,隨著水質、穀質的不同,釀出之物也完全不同。我喝光的那些鳳酒,乃是十三年前所造,當年五穀豐登,大麥,豌豆之美,千年不一遇,再加上當年寒冬瑞雪,太白山的雪水初融,流進大太白冰斗湖,此湖之水甘冽清澈,最宜釀酒。原本只供宮裡使用,所謂『君妃喜命長生酒』也。唉,那位不世的酒師以當年的上等麥豆兼此湖之水,釀成了一缸的絕世鳳酒,真是五味俱全,酸而不澀,甜而不膩,苦而不黏,辣而不刺喉,香而不刺鼻,這五味如此和偕,真是造化奧妙,入口時甘潤,下喉以後餘韻淨雅,更有一種醇厚的橄欖味,久而彌芳……」

  他說得口水都快掉下來了,回味不已。

  李逍遙道:「那也還不到殺人的程度!」

  「誰說不到殺人的程度?哀莫大於心死,你沒聽過嗎?他這十年來,只在生日及大事,斟酌少許。剩下三分之二,被我一口氣喝光,他哭著說原本他預計酒成之後,自己還有三十年好活,因此每飲必算其量,一定要到死前才喝完最後一口,現在被我喝光了,他的殘生已無意義,唉!我真是太過自私了……」

  林月如冷冷地說道:「數月前我家的酒窖遭竊,上等好酒全給摸走了,想必是您大駕光臨?」

  酒劍仙一愣,呵呵一笑,道:「徒兒,為師酒醉未醒,告辭啦……」

  他轉身便要溜,李逍遙一個箭步上前,抓住了他的衣領,道:「等等,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失主在此,你們得兩廂對質,師父,您可別怪我大義滅親哪!」

  酒劍仙道:「你說得倒挺溜的!失酒的是她家,又不是你!」

  李逍遙道:「那你倒問問人家打算怎麼處置。」

  酒劍仙道:「林大小姐,了不起妳痛打我一頓,我也假裝失手,被妳一腳踹入河中,嗚呼哀哉,

  隨波而逝,恩恩怨怨盡付流水,妳說怎樣?」

  林月如道:「這個嘛……勝之不武,本小姐不做這虧本生意,不如您進這尚書府裡,幫我姨丈家除妖,如何?」

  酒劍仙道:「除妖?這……欸,這是我師兄最愛做的事,我不敢掠美,再說本人最討厭被逼著做事……」

  林月如喃喃道:「凝露漿、桂花醑……」

   「妳在說什麼?」酒劍仙耳朵豎了起來。

  林月如道:「這禦賜美酒,你說尚書府裡有沒有?」

  酒劍仙猛點頭,道:「此酒只有禦賜,凡人是不會有的,妳姨父很得上意,應該有不少。」

  林月如笑道:「是啊,每到中和節,姨父便以皇上禦賜的凝露漿、桂花醑,跟我們小宴,這樣的甜酒不是酒,勝似酒,佐以烤全羊、火腿燉肘子、炙肉骨頭,那味道真是棒極了!你只會喝,牛飲狂吞,怎能得酒中真味?美酒不獨飲,佳餚不獨食,必需相輔相成,方得絕頂佳境,你老是偷喝,也不能帶些宜酒的菜,不是蹧蹋得很嗎?」

  她每說一句,酒劍仙點一下頭,到了後來簡直是點頭如搗蒜,道:「對,妳說得對極了!可是美酒難覓,良廚更是難得,我總不能帶著一個廚子偷偷摸進人家酒窖,就算挾著廚子進去好了,也不能在酒窖裡大燴起來,唉,這真是我生平一大遺憾!」

  林月如道:「我姨父的廚子,雖不是天下第一,但偏是自幼生長在兩京,最長於調理配合鳳酒、太白酒、稠酒等的佳餚,你現成就可以享受佳餚美食,盡興方休。」

  酒劍仙道:「當真?騙我進去除妖,我可不上當!」

   「誰騙你來著?你是逍遙哥的師父,吃我一頓又算什麼?只是尚書府裡,上至夫人下至廚役,全給妖怪迷昏了,你想吃也吃不到!」

  酒劍仙明知這還是逼他去除妖,但他一醒來,酒蟲就作怪,又有佳餚可享,讓美酒增色,就算知道是拐騙的圈套,他也非自己跳進去不可。

  酒劍仙道:「好吧,好吧,咱們進去,看看是什麼妖孽在搗亂!」

  李逍遙大喜,道:「請!」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1-14 16:15:58

第二十一章 何以報君


  三人一進入尚書府的院子,十分敏銳的酒劍仙便道:「嗯……好奇怪的花香。」

  林月如以繡帕掩著口鼻,又覺得昏昏欲睡,酒劍仙取出一個小葫蘆,倒出一顆丹丸遞給林月如,道:「嚼碎吞服,就沒事了。」

  林月如依言服下,果然立刻神清氣爽,睡意全消,暗自佩服酒劍仙有些來歷。

  及至步入內堂,遍地都是昏睡的人,此景令林月如感到毛骨悚然,酒劍仙道:「果然是妖氣,嘿嘿,有些意思!」

  林月如道:「前輩,您看得出這妖怪道行?」

  酒劍仙道:「你別忘了蜀山派的老本行,什麼妖魔鬼怪我沒見過!這府邸到處都被施了咒!」

  李逍遙問道:「師父可有辦法對付這妖怪?」

  酒劍仙沉吟了好一會兒,道:「這些妖怪怎會惹上尚書府?我瞧這府裡的氣乾淨得很,妖物沒理由挑上啊!」

  李逍遙及林月如都嚇了一跳,林月如問道:「他們?難道妖物不只一樣?」

  酒劍仙道:「至少出入的氣,不只一種,至少有兩股不屬於人間的妖氣來過。」

  劉晉元曾說看見彩依與巨大恐怖的蜘蛛對話,原來竟是真的。

   「那……現在妖怪離開了,該怎麼辦?」

  酒劍仙說出的話,讓李逍遙和林月如都再吃一驚。

   「誰說妖怪離開了?至少還有一個在這大宅子裡!」

   「什麼?還有妖怪在?是誰?」

  酒劍仙眺望了一會兒,道:「一時看不出來,那妖怪到處都灑了迷障,不如這樣吧!我來開壇作法,先破了妖怪的幻術,逼它現形再說。」

   「要設壇嗎?這該怎麼設啊?」不要說林月如一點主意也沒有,李逍遙也對於作法的程式一竅不通。

  酒劍仙道:「你們去給我弄幾項道具來,像符紙、銅鈴、香爐、銅鏡、硃砂……還有,順便給我帶一壺上好的太白酒來!」

  林月如道:「要太白酒做什麼?」

  酒劍仙道:「天機不可洩露,這些都是做法的道具,缺一不可!」

  林月如是很想馬上找齊這些,但是一個偌大的尚書府,東西藏在哪個倉庫,一個沒頭緒的外人恐怕找一輩子都找不到。林月如向酒劍仙要了幾顆方才的藥丸,先救醒了尚書夫人。

  尚書夫人醒了之後,一看見床上杳無人跡,整個臉都白了,驚恐得說不出活來。

  林月如問道:「雲姨,你們怎麼會都昏睡過去了?」

  尚書夫人道:「我……我方才聞到一陣花香,然後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林月如款言安慰著尚書夫人,讓李逍遙拿酒劍仙的藥丹去弄醒管家及長史,好讓他們準備除妖的道具。

   「那其他的人怎麼辦?」李逍遙問道。

  酒劍仙道:「沒大礙的,所有的人再過兩三個時辰,花香散了,自己會醒。」

  見到酒劍仙道那不俠不道、酒氣沖天的樣子,尚書夫人有些沒信心,道:「這……這位道長要作法嗎?不等後日的吉時……?」

  林月如道:「您放心吧,這位前輩可是蜀山派的大人物呢!」

  尚書夫人道:「是嗎?那……那就有勞道長了。」

  話雖說得客氣,但誰都知道她對酒劍仙是一點信心也沒有,林月如雖拍著胸脯打保票,但其實也有點心虛。獨孤劍聖會抓妖,酒劍仙會不會,就不一定了。

  管事們連忙將東西全都備齊,很快就擺出了一個像樣的法壇。

  酒劍仙道:「很好!都弄齊了。讓你們這些小娃兒瞧瞧我塵封已久的獨門絕招:醉仙封魔大法!」

   「『醉仙封魔大法’?這名稱好像是臨時編出來的吧……」李逍遙道。

  酒劍仙登壇,李逍遙、林月如兩人各站在壇邊,看著他怎麼作法。只見酒劍仙也不寫符,也不唸咒,竟然先舉起酒壺,仰首喝了一大口的太白酒。

  酒劍仙滿足地吟道:「『劉伶借問誰家好,李白還言此處香’!太白酒,不愧詩仙之名啊!」

  酒劍仙又仰頭喝了一口,酒壺一拋,竟已見底。

  只見他拔出劍來,搖搖晃晃地說道:「本道要開始放法囉!在我還沒完成以前,你們二人千萬不要離開我七步以外!」

  李逍遙道:「為什麼?」

   「反正不許離開,無論發生了什麼事,切不可輕舉妄動。要不然有什麼不良後果,我可不負責!喝!」

  一聲輕喝,只見酒劍仙腰一擰,如同飛鴻般翩然躍上了桌子,持劍吟道:「『獨坐清天下,專征入海隅,九江皆渡虎,三郡盡還珠。組練明秋浦,樓船入郢都!’……」

  他身隨劍走,輕靈無比,竟在窄小的法桌上舞畢了一套絕妙的劍法,令這小小的桌面有如天地般開闊廣大,李逍遙看得目不暇接,正要開始崇拜,酒劍仙一躍下桌,一個下腰,竟倚著劍,躺在地上呼呼大睡了起來。

  李逍遙一呆,走近了他。只見酒劍仙面色駝紅,睡得十分香甜。

   「師父!師父……」

  林月如也近前,道:「他睡著了?」

   「看起來……好像是的。」李逍遙都有點說不出口了。

  林月如:「什麼跟什麼嘛!又是一個來裝神弄鬼的。」

  李逍遙忙道:「不,這個……我想師父的本領真的很高強!也許……嗯,也許那個…」

  林月如不留情面地問道:「也許是酒喝多了,是不是?哼!」

  尚書夫人無奈地嘆了口氣,道:「是否要將道長移入內室,免得著涼了?」

   「嗯……好吧。」

  李逍遙伸手要抱起酒劍仙,卻發覺他身子十分沉重,抱也抱不動。李逍遙微覺詫異,尚書夫人身邊的長史與管家自動上前,要一起搬酒劍仙。但是,兩個抬手拉腳,酒劍仙就像是長在地上的一般,根本無法移動分毫。

   「這道長身子這麼沉?」

   「看起來瘦不拉及的,怎麼會……」

  眾人在驚導地討論之時,只見林月如轉身便走,李逍遙連忙追上前去,道:「月如!等一下,你要去哪裡?」

  林月如道:「當然是去找出妖怪,難道還要在這裡浪費時間?」

  可是妖怪是說找就找得到的嗎?尚書府不知有多大,誤闖進去都有可能迷路,一輩子找不到路出來。李逍遙只得陪著林月如四處亂找,但他抬頭一看,只覺得後院小樓的方向瀰漫著一股似有若無的雲氣,他也不知那是什麼東西,只感到有些異樣。

  李逍遙指著後院的方向,道:「你看,那裡不是怪怪的?」

  林月如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看了一會兒,道:「你說什麼?那裡沒什麼不一樣啊!」

   「是嗎?」李逍遙再度細看,確實是沒什麼不一樣,可是他若不去細細辨別,又似乎感覺好像有點濛濛的藍光。

  林月如道:「不過,你說的那裡,我們就去那裡瞧瞧!」

  也不等李逍遙,林月如便直接奔往後山的小樓。這劉晉元與彩依過著有名無實的夫妻生活的小院落,依然是花開處處,優雅寧靜,但是卻多了幾分寥落之意。也許是花木有知,為彩依感到悲哀。

  李逍遙與林月如才來到牡丹花叢,便雙雙止住了步子。

  他們訝然地看著花叢中的景象,都不敢置信。

  那確實是彩依沒錯。昏迷的劉晉元正躺在她懷中,不知生死。

  她帶著劉晉元又回到此處,可見她的心中,這個地方就算會被發現,也是她非來不可以懷念之地。

  彩依驚慌地看了看李逍遙,又看了看林月如。

   「李公子,林姑娘……你們……」

  林月如喃喃道:「想不到你……你真是一隻蝴蝶精!」

  彩依驚道:「你看得見我的原形?!」

  林月如道:「光著身子,露出背後那麼大的一雙翅膀,誰會看不出來?」

  她說得沒錯,此刻所見之景,任誰也會無法置信。彩依身如白蠶,背後展著一雙燦麗無雙的粉翅,那絕色之容在這樣奇麗的形態下,更是出塵如夢,但是她一手抵著劉晉元的心口,而周遭的花朵全都凋萎枯死,十分恐怖荒涼。幹縮的牡丹枝幹中,坐著這光盈美麗的蝴蝶精,此景之詭異淒麗,令人不禁疑心她身上有毒,才會使身邊之花都乾枯而謝。

  彩依的聲音發著抖:「你也看見我……難道我施的幻術被破解了?」

  林月如大聲道:「快把劉大哥放了,不然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彩依道:「不,我不能放開相公,他已接連兩天沒有服藥了,病情惡化了。妾身只好帶他來這裡,用百花之精氣為他驅毒。一旦停下來,就是前功盡棄……」

  林月如怒道:「還想拿這種話騙人,當我們是三歲小孩嗎?」

  林月如伸手便一劍刺去,彩依揚手一揮,林月如被一股香風逼退了兩步,只聽彩依哀聲道:「求求你們,相信奴家,相公……相公就快死了!」

  林月如喝道:「你再不放開他,他才會死!你要想害人,先過我這一關!」

  林月如振腕再刺,彩依抱著劉晉元,身子輕輕一閃,避開這劍,急道:「你們誤會了,相公中了纏魂絲,奴家這麼做是為了救他!」

  林月如兩擊失手,李逍遙也一步上前,正要拔劍,彩依驚覺李逍遙身上的功力驚人,自己絕非對手,不禁變了臉色,急忙抱著劉晉元,翩然飛去。

   「追!」

  李逍遙與林月如隨著那道小小的銀光而去,所追之處,與前夜兩人追蹤的方向一致,看來她是要回到老巢。追至毒仙林,在入口之處蛛絲垂洩,散發著一種莫名的淒涼之氣。

  李逍遙道:「月如,毒瘴這麼重,你還是不要進去……」

  林月如道:「我覺得沒什麼異樣啊!」

   「可是……」

   「別囉裏囉嗦了,抓妖精要緊接著!」

  林月如率先提劍奔入,李逍遙只得緊跟,兩人揮劍斬開交纏的雜藤,奇怪的是竟無毒物近身,也許是林月如服過酒劍仙所給的藥丸,身上有搞毒的藥性,因此這毒仙林的小小毒物都不敢靠近。至於李逍遙,自己還是莫名其妙,他根本想不到,以他目前的功力,自己不要說百毒不侵,還可以說是任何毒物見了他,都要避之惟恐不及。

  漆黑的幽光之中,就連地面都有種黏稠之感,好像每踩一步,腳都會被吸住一般,沉滯而令人極不舒服,這裡果然是毒物的溫床。

  猛然間,一陣白光射至。

   「小心!」李逍遙隨便手揮去,那陣白光化作水滴,落在地面上,隨即冒出了一陣陣嗆鼻的白煙,可見毒性不小。

  低沉的女聲自前方的幽暗中響起:「小子,你是何人?為何能破解我的雪絲?」

  李逍遙與林月如停步,小心地防備著,但見前方的樹藤交纏,宛若八卦巨網,一名身形窈窕的黑衣豔婦,婷婷地坐在半空藤枝中,冷然望著他們。

  透過那層層的蛛網與藤蔓望去,彩依面色蒼白的站在裡面,劉晉元倒臥在她的腳邊。

  林月如一氣不小,道:「你果然與這蜘蛛精是一路的!」

  那黑衣豔婦玲瓏有致的身上,緊緊地穿著黑色而有點銀絲的衣裳,美豔中帶著不祥的邪氣,她的聲音也有點啞,卻十分具有迷神的磁性:「呵……彩依這小蝴蝶不跟我一路,難道與你們這些凡夫俗子一路?」

  彩依顫聲道:「李公子,林姑娘,我……我有苦衷,請你們快離開吧,不要管我了。」

  李逍遙也怒道:「要我們坐視你與蜘蛛狼狽為奸,傷害人命,這是不可能的!」

  黑蜘蛛精微笑道:「小子,我瞧你有些能耐,不過還不大夠。」

   「是嗎?」

  李逍遙與林月如雙雙振劍疾刺,黑蜘蛛精一揮手,白絲橫地飛來,擋在她身前,將兩人的劍給震了出去。

  接著另一道白絲筆林月如的腦際射至,李逍遙連忙一推她,自己身子接著幾翻,閃過這道極利的絲,他背後又有破空之響,李逍遙看也沒看,再幾個急翻,閃去了好幾道比劍氣還利的絲索。

  李逍遙身未落地,劍氣以黑蜘蛛精萬萬想不到的方位射去!

   「啊!」那黑蜘蛛精沒想到李逍遙能一面閃身,一面發招,一個不留神,竟給李逍遙的劍氣射中心口,被撞飛數尺,轟然撞破了她的藤蔓絲網。

  李逍遙與林月如急忙會合,以背對背,擺出防守之態。

  那黑蜘蛛精落地之後,身上冒出一陣青煙,煙中竟爬出了一頭巨大的黑蜘蛛!

  那黑蜘蛛的長腳上都是慘綠色的毛,身上紅橙黃綠,斑紋豔麗之極,但是圓圓的巨腹卻長著像是贅疣般的顆粒,看起來十分可怕。但這還不是最令人反胃的,那黑蜘蛛的頭部,還是那豔婦的臉。

  李逍遙與林月如都不禁吸了口冷氣,難怪劉晉元一見之下會昏倒。

  被李逍遙一劍打出原形的黑蜘蛛精怒聲道:「可惡……給你們點顏色瞧瞧!」

  話聲未落,四面八方白絲已向他們兩人直撲而來!護在他與林月如之間,陣陣斷絲聲,廝沙不斷,但是李逍遙卻越揮越覺手中之劍沉重,這才驚覺劍身竟已沾著許多白色的黏物,他雖能揮劍斷絲,但這些絲卻在他的劍上粘附不去,因此越使越鈍,到後來整把劍已幾乎都被白絲包纏住,而千萬根由藤蔓間射出的白絲另端,緊緊地伸在樹內,與劍整個纏在一起,令李逍遙除了棄劍之外,根本沒有別的選擇。

   「啊!」李逍遙用力拉劍,這一失神,更多的蜘蛛絲已飛射而至,纏住了他們兩人。

  黑蜘蛛精笑道:「哈哈……小子,你們還能囂張幾時?」

  彩依急道:「毒娘子,請你讓李公子他們走,他們與此事無關……」

  毒娘子道:「你還有資格與我談條件嗎?」

  彩依道:「不,我不是與你談條件,而是……我求你……」

  毒娘子得意至極:「呵……我早就知道你最後還是要對我低頭!」

  彩依低下了頭,看著劉晉元,淒然道:「我原可將你的纏魂絲慢慢化去,要不是……最後關頭受人阻撓,功虧一簣,又何以有今天?」

  毒娘子冷笑道:「雖然你道行比我深,但我是你天生剋星,況且你為了救他,功力已經耗用不少,到時候我還是能把你給打敗。」

  聽到這裡,李逍遙大驚,難道彩依竟真的一直在解救劉晉元,全是自己誤會了?

  彩依無助地望向毒娘子,道:「難道……我夜夜來去毒仙林,你都故意不為難我,就是為了……為了這個原因……」

  毒娘子笑道:「我們蜘蛛別的沒有,耐性最多。如果你被他救了之後,不理他的死活,我也沒法子。可是你這個傻蝴蝶,竟回頭去救他,還化作人形,委曲求全的,真是笑死我啦!要煉制百花仙釀,得耗盡你的功力,你以為這樣就可以解掉我在他身上所下的纏魂絲嗎?」

   「可以的,只差三天……」彩依流下不甘心的眼淚,喃喃地說著。

  毒娘子笑得更是得意:「哈……就算你真的把纏魂絲都給化盡好了,你變成廢人一個,我還不是可以輕鬆地吃掉你,再收拾他?融你以為我是為何自毀封鎖,讓你出入?你連這個都沒想到,實在是愚蠢至極,哈哈哈……」

  李逍遙越聽越氣,這頭黑蜘蛛居心這樣陰險狠毒。

  彩依泣道:「我……我見你沒有為難我,也覺得有其他企圖,但是,我沒有別的法子……非為相公解毒不可……」

   「哼,那你更不可救藥,明知是陷阱,還自願跳進來,死不可怨!」

  毒娘子一撲上前,彩依卻輕盈地閃了開,翩然在半空中振著翅。

  毒娘子身形臃腫,無法飛行乃是她的一大弱點,毒娘怒道:「你還想逃?我馬上殺了他們!」

  彩依道:「我不會逃的,但是你要答應我,先放了他們……」

   「你跟我談條件?哼!就算我放了這個小子,也頂多是讓他晚幾天死罷了!我早跟你說過,天下間除了我沒人能救得了他。」

  彩依道:「我求求你,如果他死了對你也沒有好處……」

  毒娘子怒道:「這個男子的死活,是對我沒好處,但是我要他的命!他在終南山弄破我的網,把你救出去,要我饒他,沒這等便宜!」

  彩依吸了口氣,道:「你如果不救他,我只好離開此地,再加修煉,來日為相公復仇!還是你要放了他,將我吃了,省下千年的苦修?兩者權衡,你自己想想吧!」

   「你……」

  彩依難得說出重話要挾,令眾人都覺驚異。但若非逼到絕境,她也不會如此果斷。雖然彩依功力已損,畢竟修行高於毒娘子,救人的力氣未必有,但逃命的能力一定夠。她如果跑了,毒娘子也對她束手無策。要是劉晉元死了,彩依不再有顧忌,將來恢復功力,回頭報仇,恐怕毒娘子要偷雞不成蝕把米。

  不過,如果趁著劉晉元還沒死,吃下彩依,永絕後患不說,還能增加功力。不管怎麼說,聰明的作法都是先救劉晉元。

  但是,毒娘子畢竟是惡毒的黑蜘蛛精,惡毒者的心腸便是個極大的弱點,無法放棄報仇的快感。

  毒娘子慎重思索了一會兒,才望向彩依,有幾分不可置信地問道:「這男人真的值得你為他這樣做?」

  彩依淒然點了點頭,毒娘子笑道:「這男的從我手中救了你一次,到頭來,你還是得乖乖地送上門。這次可是你自願的,好,我成全你!」

  彩依道:「那麼你救他吧!」

  毒娘子道:「我怎知救了他之後,你會不會逃走?我要先吃了你,你快下來,這已經是我對你忍耐的極限了!」

  彩依咬了咬唇,雖然她說可以坐視毒娘子殺了劉晉元,但實際上她根本就辦不到,如果劉晉元死了,自己又該怎麼辦呢?真的有勇氣活下來報仇嗎?

  沒有劉晉元的生命,就算報仇又有何意義?彩依再度望向劉晉元,短暫時光裡的種種親愛,浮現在前。

新仙劍奇俠傳-彩依回憶

  彩依不知不覺地閉上了眼睛,緩緩降下,毒娘子向前一步,等她一落下,就要張口撲咬上去。

  彩依聽見李逍遙、林月如齊聲喊到:「住手!」「不行,彩依!」

  但是她的心情卻平靜得讓自己都感到驚奇。從前誤觸毒網之時,不也是這樣嗎?但是,那時卻有一隻溫柔的手輕輕挾起了她。

   「好美的蝴蝶,別怕!我來救你了。」

  她睜開眼睛,俊秀溫柔的公子面帶微笑,輕輕地將她放在手心,以極細心的動作拂開蜘蛛絲。這當下另一張更致命的網已深深將她纏住,那是張情網,是她終生再也解不開、逃不掉的。

  當她薄翅上的絲纏除盡,劉晉元放開了手,讓她飛走。那眼神是如此柔煦,能讓百花為之盛放。但是,就在她戀戀地回頭多望了公子一眼之時,卻讓她見到劉晉元身子一晃,道:「哎喲!好痛,這蜘蛛會咬人吶?」

  她見到毒娘子所化的分身迅速躲進腐草裡,對她勝利地一笑。

  凡人被這千年蛛妖咬了,只有死路一條。

  她化作人形,混入尚書府,原本,只是看看公子的情況,她真的沒打算用自己的生命救他的,畢竟人妖殊途,有好幾千年道行的她,早已見慣了沒有結果的結局。她一再地提醒自己:只是來盡盡人事,天命有常,不是每個人的生命她都能救的……

  然而,當劉晉元溫柔地握著她的手,凝視著她,她便覺得死也不憾了。

  這數千年以來的修行,究竟所為為何?

  為何止水般的道心,會為之動盪起來?會在這溫柔中,感到莫名的痛楚?心口間似有若無的悲愴,就是人間所說的「情」嗎?

  為了他,耗盡功力之後會變得怎樣?她已經連想也不願去想。

  李逍遙的怒叱驚動了她:「臭蜘蛛,你這個醜八怪,就憑你也配吃這麼美的蝴蝶?不許你動她一根毫毛!」

  毒娘子道:「不自量力的傢夥,敢插手本座的事?連你們一塊吃了!」

  彩依忙道:「不,請放過他們吧!」

  毒娘子笑道:「你的命只能換你的劉相公,他們的死活,你別想管了!我先吃了這小子!」毒娘子已認定彩依已是她的囊中之物,根本不必去費神,沿著黏稠的白絲,朝李逍遙與林月如爬過來,被捆束信的兩人全無招架之力,只能束手待斃。

  眼見毒娘子越爬越近,天邊突然響起一聲驚雷:「孽畜!休得傷人!」

  金色的清輝有如雷電,轟然一射,居然當中劈進毒娘子的頭部!

  連哀嚎聲也沒有,那耀武揚威的黑蜘蛛,已然化作一攤黑水。

  在黑水的中央,閃爍著明珠的光輝。

  李逍遙與林月如還沒弄清楚怎麼一回事,只見一劍破空而至,酒劍仙禦劍降下,衣袖一揚,收劍入鞘。

   「哦?這畜生體內居然有雷靈珠!難怪這麼倡狂。」酒劍仙彎腰拾起那顆珠子,收進懷中。

  原先纏在李逍遙與林月如身上的絲線,有如鬆垮的雪一般,倏倏滑落。

  李逍遙一躍而起,奇怪地問道:「師父!您……您怎麼……沒醉?」

  酒劍仙皺眉道:「誰醉啦?兩個初出江湖的小鬼,叫你們別亂跑,偏要亂跑!在我元神離竅時擅自行動,差一點就出事了!」

  林月如吶吶地問道:「您不是……不是醉倒了嗎?怎麼能趕到此地?」

  酒劍仙道:「我不是說我在使『醉仙封魔大法’嗎?喝了酒才能發功,否則那『醉’字從何來的?」

  林月如啞口無言,看來彩依的迷障會被去除,也是酒劍仙的法力之故。

  林月如正欣喜於彩依與晉元雙雙得救,回去一看,彩依卻跪在昏沉的劉晉元身旁,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怎麼拭淚都止不住。

  見到這悲痛欲絕的樣子,李逍遙心中不忍,道:「彩依姑娘,你別傷心,是我們不好,錯怪於你。幸好罪魁禍首已死,現在一切都沒事了……」

  彩依泣道:「嗚……來不及了,相公……相公他沒救了……」

  彩依抱著劉晉元,臉緊緊地貼在劉晉元臉上,哀泣失聲。

  林月如驚道:「什麼?難道毒娘子死了,表哥就沒救了?」

  酒劍仙道:「小蝴蝶,這位公子本來就不可能活的。毒娘子就算不死,你拿命給他,他也不可能履行諾言的。」

  彩依泣道:「可是……她總是一線希望,我……」

  酒劍仙突然便要發掌,李逍遙一驚,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只見彩依已撲身倒向劉晉元。

   「你!」酒劍仙驚呼,伸出的手止在半空中。原來他看出了彩依抱著劉晉元,背對著他們,另一手悄然探向自己的心口,活生生地挖出了內丹,打入劉晉元體內。

  這純粹由百花之精所練成的內丹,是她的所有生命。劉晉元憔悴青黃的臉色,瞬間便充盈如生。

  酒劍仙來不及阻攔,彩依痛苦地發抖,緩緩地倒向一旁。林月如拉緊了李逍遙的手臂,呆若木雞地看著彩依的變化。

  酒劍仙低聲嘆道:「小蝴蝶,你何苦……千年修行得來不易,人壽幾何,你……你值得嗎?」

  彩依氣息微弱,她用低不可聞的聲音說道:「我這條命……是相公給我的,算我……還他罷……」

  酒劍仙道:「你自廢千年道行,也只能換得他十年的壽命而已。」

  彩依的蝶翅色彩迅速地消失,有如一朵牡丹在瞬間凋淩碎散。

   「請諸位……永遠……不要讓相公……知道我……我……這樣……」

  林月如哽咽地大聲問道:「為什麼?你為劉大哥做如此大的犧牲,還不要他知道!」

  彩依微微一笑,最後的一點清淚,落在劉晉元臉上,她已消失無蹤。

  林月如淚流滿面,只見一隻小小的藍色蝴蝶,虛弱地跌顫了一下,緩然欲飛。林月如伸手欲截下那隻蝴蝶,卻被李逍遙拉住了。

  李逍遙對林月如搖了搖頭,那隻藍色的蝴蝶辛苦地緩然飛起,繞著劉晉元飛舞了一會兒,依依不捨,最後才振翅,慢慢地飛走,像隨著流水漂去的殘花般,不知會漂向何處。

  酒劍仙長嘆了一聲,道:「唉!世間有無情人,卻也有深情妖。這蝶精有情有義,遠勝紅塵癡兒女!我自從三十六歲藝成下山以來,立誓嘗遍人間美酒、殺盡天下妖魔。熟知……唉!酒喝多了,只是成癮亂性。妖怪殺光了,也無法渡化人心。酒劍仙枉稱驅魔大師,可我又憑什麼認定何為妖,誰為魔?我大半輩子的所作所為,究竟是對是錯?我也迷糊了……」

  林月如抹去淚水,轉頭望著李逍遙,道:「李大哥,如果有一天,我也被妖怪所害,你會不會犧牲自己來救我?」

  望著她的明眸,李逍遙心中早已有答案,卻只是別過了臉,道:「別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林月如道:「你不想回答,不要緊。如果問你的人是靈兒妹妹,你一定會肯的……」

  李逍遙正要叫她別這麼說,林月如卻已接著說道:「但是,若換作是你被妖怪所害,我一定會用自己的命來救你。就算被害的是靈兒妹妹,我都會用自己的命去救她!因為你死了,我就不能活了;靈兒妹妹死了,你同樣不想活下去,那我又活著做什麼?」

  李逍遙心情沉重,道:「不要說這些傻話了!咱們誰也不會死!」

  酒劍仙道:「餵,兩個加起來不到半百的小鬼,淨說些死不死的,沒聽見我一番刻的除魔內省嗎?沒有感到人生被啟發了嗎?」

  李逍遙道:「師父,你不感嘆倒也罷了,我請問一下,您要去哪裡?」

  酒劍仙嘆道:「當然是回蜀山,重新閉關修煉,瞭解仙魔之道。」

  李逍遙道:「那您認識獨孤劍聖嗎?」

  酒劍仙道:「認識,認識得從頭到腳,認識得人骨透皮!他是我自小一起長大的大師兄。」

  李逍遙道:「您返回蜀山,是不是會見到他?」

   「那是當然。」

   「太好了,請帶徒兒一同前去,救我的朋友。」

  一聽李逍遙這麼說,酒劍仙一愣,道:「大師兄抓妖抓得比我還勤,你朋友是妖怪?」

  李逍遙道:「是個十六歲的小姑娘,不是妖怪。」

   「不是妖怪就不會被他抓,你去幹什麼?」

   「但是我想我朋友就是被他抓了,大概是一場誤會,我得把人給救出來。」

  酒劍仙搖頭道:「別胡說了,他抓妖比抓我身上的跳蚤還厲害,是不是妖,他用眼角就可以瞄出來,不是妖,他不會抓的。」

   「那如果我朋友不小心有點兒『近妖’……」

   「什麼叫『近妖’?」酒劍仙沒好氣地問道。

   「就是像彩依姑娘那樣,說妖不是妖,說人也不一定是人的。」

  酒劍仙道:「虧你想得出這種怪名兒!我告訴你,不管是近妖還是真妖,只要跟妖字扯上邊的,他是寧錯殺,不錯放。要他放人,比要吝嗇鬼拿錢出來還難,你死心吧!」

  李逍遙道:「唉,你不肯幫我們嗎?好歹唸著師徒之情嘛……」

  酒劍仙道:「不是我不幫,而是我那個師兄,跟茅坑裡的石頭一樣,又臭又硬,我從不想招惹他,給自己找氣受。」

  李逍遙道:「說什麼『憑什麼認定何為妖,誰為魔?’,果然是『酒劍仙枉稱驅魔大師’,口頭上說要反省我大半輩子的所作所為,結果一請你仗義相幫,馬上就約縮起來了,這叫哪門子反省啊?有口無心,說說罷了!」

  酒劍仙聽了,也覺得一下子回絕李逍遙,好像太過於怕事了,有幾天無奈地想了想,道:「我是真心想反省啊!嗯……這樣吧,你也算是半個仙劍派的弟子,我就帶你去師門看看,救不救人什麼的,你自己看著辦。」

  李逍遙喜道:「真的嗎?那太好了,走吧!」

  酒劍仙道:「此地距蜀山千里之遙,你們不會禦劍飛行,走,要走到什麼時候?」

  李逍遙笑道:「那簡單,您肯教我們禦劍飛行,不就得了?」

  酒劍仙道:「你想的美!我沒時間教,直接帶你們上去。」

  林月如道:「可是劉晉元大哥……」

  酒劍仙道:「他有了小蝴蝶的功力,在這裡睡一覺又不會死,醒來他自己會走回去,又不是三歲小孩子,連路都不認得。」

   「說得也是。」林月如心中不無幾分為彩依感到不值,就讓他在此睡上一覺好了。

  酒劍仙拉著兩人,道:「你們兩個閉上雙眼,我要施法羅!半途掉下去可就沒命了。」

  林月如與李逍遙雙雙閉目,只覺酒劍仙身子往上一躍,接著便感到雙腳踩在平滑之極的地面上,臉上呼呼風吹,似以極快的速度飛馳著。林月如悄然睜目偷看,只見眼前青山疾退,白雲過耳,三人竟是站在酒劍仙的大葫蘆上,破空疾翔。

  林月如忍不住睜大了眼睛,興奮不已。

  李逍遙也發出一聲輕嘆,林月如回頭望著他,微微一笑。酒劍仙見兩人都睜了眼,也沒把他的交待當一回事,只得搖頭苦笑。叫他們閉上眼睛,只是擔心他們見到身在極高之處,會嚇得不小心摔落,既然兩個都膽大包天,那也就由他們去了。

  三人飛在空中,仙鶴、鳥兒在旁飛舞,遠山青碧,有如數層水墨暈染,清風拂面,還帶著幾分山林的幽渺清香。

  酒劍仙所禦的葫蘆緩然隱入深山,鬱茂的枝葉隨著眾人的排空直入而分開,眼前的山間,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石階蜿蜒而上,在雲霧飄渺的絕巔,矗立著連綿的灰色宮觀。而幾抹白雪,更為翠錄增添蒼蒼之意。

  酒劍仙輕喝一聲:「收!」

  腳下葫蘆幻作一陣清光,三人同時安然落地。

  只見巍峨的山門前,古拙的「蜀山派」三個大字,高雋與門楣之上。

  在這絕崖極頂,有這樣壯闊的建築,若非鬼斧神工,怎麼可能完成?李逍遙不禁心生肅穆,隨著酒劍仙步上積著殘雪而有些滑的石階,隱隱白雲自身邊掠過,望著酒劍仙身上的衣袂風飄,這出塵之致,只有在這樣絕俗之地可以修煉得出來。

  酒劍仙帶著兩人,步入蜀山大門。越近大門,積雪就越厚。他們兩人都是夏裝打扮,因時已將近初秋,雖然穿得稍微厚了一點,但是在這處處是雪的高山,還是有點不夠。要不是他們皆有功力,體力過人,早就挺不下去了。

  林月如悄悄拉了拉李逍遙的衣角,道:「李大哥,這裡很冷耶!」

  李逍遙點了點頭,道:「嗯,好像一伸手就抓得到雲一樣,沒想到是這麼高的地方,又下了雪。」

  林月如張望著四周高偉的殿基與巨柱高簷,有些擔心起來。

  林月如道:「萬一……萬一他們要正式收你做弟子,怎麼辦?」

  李逍遙道:「我只是為了打聽靈兒的下落才來的,別的可不想。」

  酒劍仙卻回頭道:「你們兩個小後生,別想那麼多啦,等一會兒見到我的大師兄,我還不許你叫我師父呢!」

  李逍遙問道:「為什麼?」

  酒劍仙道:「這是門規,未經掌門人同意,不得在外擅自收徒。掌門人是我師兄,他萬一知道我收了你,不知道會怎麼生氣呢!你等一會兒絕不許說是我的徒弟,知道了嗎?」

   「嗯,我知道了。」李逍遙應道。

  酒劍仙這才放了心,將他們帶往蜀山派的後殿內廳,這是平日他與大師兄議事之處。

  沿路有幾名蜀山弟子,恭敬地對酒劍仙行禮,喚他師叔。來到議事後廳,兩名蜀山弟子立在門邊侍候著,為他們開了廳門,迎入內中,奉上清茶,一切都井然有序,半點不亂,可見此地掌門管理得十分成功。

  酒劍仙道:「掌門師兄前一陣子下山除妖,回來了嗎?」

  一名青衣裳弟子恭敬地說道:「掌門已回來了,正在等師叔您。」

  酒劍仙道:「好,你們去跟他說我回來了。」

   「是。」

  青衣弟子退下之後,李逍遙才道:「你大師兄常下山除妖,為什麼我以前沒聽說過?」

  酒劍仙道:「他以前潛心練武,雖也負起誅魔之責,不過最近比較積極。因為近年來天氣變得很不正常,蜀山地勢雖高,但從未積雪,今年卻一反常態,這恐怕是什麼地方有了變異,有妖怪作祟。」

  李逍遙道:「天氣的變化或許就是這麼奇怪,怎麼能什麼都算到妖怪頭上去?」

  酒劍仙道:「你沒聽說過『國之將亡,必有妖孽’嗎?老天不會無緣無故降災,一定都是妖怪作亂的緣故。今年蜀山大雪,可是南紹、大理一帶,卻熱得反常,已經乾旱數年了。這樣的天變太不尋常了,因此掌門師兄到處在找是哪個妖邪作亂。我看他是沒找到,雪才會繼續這樣下。」

  正在閒聊之際,大門被咿呀推開,一道魁梧偉岸的身形投映了進來,巨雷似的聲音,簡直可以震破人的耳膜。

   「哈哈……師弟,你總算沒醉死在路上,還認得回來的路!」

  那人滿頭農密的白髮,一絲不苟地束著,五官深刻而端正,但因太過銳利的眼神而顯得有些孤傲。

   「師兄犯不著一見面,就咒我死在路上啊!」酒劍仙笑眯眯地說道。

  見他們師兄弟情感如此融洽,很難想像方才酒劍仙交待時態度的慎重。看來他表面上與這個掌門師兄笑談,但該守的分際還是嚴守,不敢稍有踰越。

  李逍遙與林月如對他行了個大禮,李逍遙道:「晚輩李逍遙,拜見前輩。」

  至於林月如是女子,就不必講這些規矩了。

  獨孤劍聖望向李逍遙,打量了他一會兒,突然眼露驚奇,道:「嗯,好,不錯。」

  雖然李逍遙不知他所言何意,但是被他電光般的眼睛一掃,便會不由得肅正起來,好像什麼都會被他一眼看穿似的。

  酒劍仙道:「師兄,怎麼樣?我看中的人不會錯吧?」

  獨孤劍聖道:「難得你肯收起玩心,也想到了些正經事?我們都老了,是該好好找個合適的傳人,繼承本門的絕學了。」

  酒劍仙見獨孤劍聖這麼說,簡直是喜出望外,道:「師兄,您一點也不見怪?」

  獨孤劍聖道:「一事歸一事,我同意你教他武功,不表示不追究你犯的門規!師弟,你為酒誤事,將本門的劍術外傳人,若是讓心術不正之徒學去,豈不成為大禍?」

  酒劍仙道:「這個……師兄,我不是那樣不知好歹的人,雖然我欠了不少酒債,可是也不全都是以教武功來還債的,只有對這小子……而且我只比畫了一次,誰知道他就記住了?」

  李逍遙聽得心中暗火,原來當初酒劍仙只比畫了一次,就是存心賴皮,萬一自己沒學會,就是天資不夠,不是他食言。

  要能看一次就記住劍法,也不是人人都有這個本領呢!

  酒劍仙接著說道:「不過,師弟我自認還有點青眼,看人應該不差,這小子不是個壞胚,而且天分極高,有可能發揚本門。」

  獨孤劍聖難得露出微微一笑,道:「你膏藥賣完了沒有?一個勁在誇你徒弟。他是什麼料,我早就知道了。」

  酒劍仙和李逍遙都有點奇怪,酒劍仙道:「你怎麼知道了?」

  獨孤劍聖道:「揚州城外,蛤蟆山裡,我們已經會過一次了。」

  原本他還記得,可是他難道也知道自己殺了蛤蟆精嗎?酒劍仙對此事一無所知,獨孤劍聖道:「我傷了出沒多年的蛤蟆精,那妖怪負傷逃了,我一時找不到,等我找到時,那蛤蟆精和她的妖子都已經死了,是死在本門的劍法之下,我當時便想到可能是你在外面教了誰武功。」

  酒劍仙笑道:「哈哈……是我未卜先知,先教了個徒弟去幫你除妖。想成為本門掌門,先得殺一個妖怪,李逍遙已經殺了蛤蟆精,算是通過試驗了吧?」

  獨孤劍聖微笑著點了點頭,一面撫著長鬚。

  李逍遙暗想:自己何止殺了一妖?這一陣子不知殺了多少妖怪了。

  酒劍仙道:「逍遙徒兒,我掌門師兄答應收你做我蜀山派的入門弟子,將來還有可能執掌本門呢!」

  李逍遙一聽,驚訝不小,自己根本就沒打算長期在此學武功,更不要說當掌門了!

  李逍遙道:「這……前輩的厚愛,晚輩心領……」

  一聽他竟面有難色,酒劍仙疑道:「怎麼?你不是很想學咱們蜀山派的法術嗎?」

  李逍遙想了半天,才勉強想出了個藉口道:「因為……因為……晚輩乃世俗之人,俗心未淨……怕不適合這世外清修的生活。」

  獨孤劍聖見李逍遙眉宇飛揚,也早就想到他是個性子不易定下來的人,道:「你顧慮得極是,但你已學會本門劍法,算是蜀山門人了,你的言行得處處顧及本門的風範,不可墮了名聲。」

  李逍遙點頭稱是,獨孤劍聖道:「你是個武學奇才,要不要留在蜀山,你好好考慮,再作決定。」

   「是。」李逍遙道,看來獨孤劍聖並不是個不講理的人。

  獨孤劍聖轉身道:「師弟,你帶這兩位小朋友去歇息,師兄不陪了。」

   「是,恭送師兄。」

  酒劍仙恭恭敬敬地說道。

  直到獨孤劍聖離開了,酒劍仙才對李逍遙道:「哎,你何時變得這麼扭扭捏捏的,像個娘們似的?我們蜀山武學冠絕天下,只要你習得其中九牛一毛,便可傲視武林;學得一半,就可以縱橫三界。武林中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機會,都擺到你眼前了,你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李逍遙苦笑道:「承蒙前輩如此看重我,晚輩心中十分感激,但是我還得把一些俗事處理完才行。」

  酒劍仙道:「你不是要問我師兄你朋友的事?方才為何都不問?」

  李逍遙抓了抓頭,道:「他是你師兄,我為何不問,您該比我還清楚才對。」

  酒劍仙笑道:「嘿嘿,在他的面前,你也不敢亂講話呀?」

  事實上確是如此,獨孤劍聖雖有說有笑,但是渾身就是一股說不出來的威嚴,讓人在他面前不敢造次,更不敢胡亂。

  酒劍仙笑道:「老實說,我也不敢跟他問鎖妖塔的事。我看你們就留在這兒住幾天,順便參觀參觀,等考慮成熟一點了,你再做個決定吧!」

  看來也只能這樣了。

  酒劍仙帶著兩人到客捨去,分別安頓住下,並派了四名青衣弟子隨時幫忙他們或替他們回答蜀山的種種規矩。但有一條卻是酒劍仙親自交代的:「後山是本門的禁地,不可隨意擅闖。」

  酒劍仙說得十分慎重,李逍遙與林月如同時就想起了:鎖妖塔必然就在後山。

  直到眾人離去之後,李逍遙正再想該趁什麼時候去鎖妖塔找靈兒,林月如已道:現在

   「咱們到後山去瞧瞧!」

  李逍遙不想連累她,並且就算要行動,也不該是現在,便故意道:「說不許你去偏要去,真是天生反骨。」

  林月如道:「後山是禁地,那麼鎖妖塔絕對就在那裡!不去怎麼找得到靈兒?」

  李逍遙道:「既然師父都說不許去了,咱們還是別造次。」

  林月如本以為李逍遙會馬上和自己一起闖到後山救人,沒想到他再三推脫,有點奇怪,也有點生氣,不禁翻了個大白眼給他。

  李逍遙笑了一笑,道:「咱們到處去逛逛,散散心再說吧!」

  林月如沒說什麼,隨著李逍遙到處亂走,蜀山派內其實也無甚可視,此時又十分寒冷,地面上放眼所及,淨是零星的積雪與呈露的黑土。畢竟這裡是修道之處,除了冷冰冰又沒有什麼裝飾的房子之外,就是大樹巨石,呈現樸拙的陽剛之意。

  林月如正感不耐,想回房去休息一會兒,李逍遙卻突然臉色微變,朝西方走去。

   「你發現什麼了嗎?」林月如好奇地問。

  李逍遙道:「沒什麼,不過……這味道很熟悉。」

  李逍遙循著那種香料與藥材混合的氣味而行,停步在一間有點暗的石室之前。

  石室內一片溫暖,主要是因為當中的鼎爐下正烯著火焰,而鼎爐兩邊高與室齊的石櫃上,全是瓶瓶罐罐,藥香非常濃厚。

  李逍遙不禁放慢了腳步,慢慢地走了進去。

  他不知為何,會覺得這股丹房的味道很熟悉。自己應該是從來沒有去過這種煉丹之地才對。他怎知自己與靈兒第一次緊緊相依,就是在仙靈島上的丹房櫃子之內?那時靈兒身上的女兒幽香似有若無地傳近他鼻端,令他情不自禁地低頭親了她一下,或許就是在當時,情根已種。

  然而這些他全不復記憶了,只在此時對於這樣的丹房氣味感到一種莫名的溫馨與熟悉,而不想離開。

  幾名正在顧守丹爐的弟子已知道李逍遙是酒劍仙收的俗家子弟,都很好奇地看著他。

  李逍遙向他們問道:「這是什麼地方?」

  一名青衣裳弟子道:「這是煉藥的地方。」

   「煉藥……」李逍遙更想不起自己以前是否去過這種地方了。

  他在石室內隨便走走看看,猛然間,一樣東西吸引了他的目光。

  李逍遙一個箭步上前,抓起中央的石桌上的那串念珠,道:「月如,你看!」

  林月如一見也呆了:「這是……小石頭?」

  那串念珠不是別物,正是玉佛寺的智澤所化的念珠。也是趙靈兒所戴的玉佛珠,在這裡發現了,那麼靈兒的下落,還會遠嗎?

  李逍遙抓著念珠串,向一人問道:「這……這樣東西怎麼會在這裡?」

  那名青衣弟子連忙道:「那是掌門師父交待,要我拿去煉丹爐銷毀的,我差點給忘了!你快還給我。」

   「銷毀?這怎麼行!這串佛珠是我朋友的。」

  李逍遙收起玉佛珠,那青衣弟子立刻嚇得臉色發白,道:「快給我,那佛珠是妖魔所化,師父說不能留它在人間。雖然它法力已經被師父封住了,但還是很危險的!」

  原來是法力被封了,難怪法力不弱的小石頭不法離開,只能躺在這裡任人宰割。

  李逍遙道:「先把它交給我吧!我會向你們掌門說清楚的。」

  「可是……」幾名煉丹的弟子都十分緊張,想要去攔李逍遙,李逍遙身子輕輕一縱,就躍出了丹室,他們根本追不上。林月如對他們笑了一下,從容不追地走了出去。他們一輩子沒見過幾個女子,要去拉林月如,只怕需要天大的勇氣,因此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林月如大搖大擺地走出去。

  李逍遙與林月如來到無人之地,李逍遙才對著玉佛珠道:「小石頭!小石頭!你還在嗎?」

  玉佛珠裡面發出了非常微弱的聲音:「嗚……主人……主人她被關起來了。」

  李逍遙問道:「靈兒為何被關起來了?到底發生什麼事,你快告訴我!」

  小石頭說道:「有一夥苗人為了爭奪主人,跟一個老頭打了起來,結果通通都死掉了……」

  李逍遙親眼見到此景,石長老以赤血毒焰殺光了所有白苗,就連殘活的黑苗士兵也不能倖免。但是當時情況十分混亂,李逍遙自己也不是看得很真切,卻還是不知道這與趙靈兒有什麼關係。

  小石頭繼續說道:「……住在這裡的瞪眼睛老頭子剛好經過,硬說那些人主人殺的。可是那些苗人不是主人殺的,主人根本什麼也沒做啊……嗚……我拼了命想保護主人,結果那個瞪眼睛的老頭把我封住,抓了主人。我聽見那老頭子說,他要把主人關進鎖妖塔……」

  林月如急得跺腳,道:「怎麼會這樣?靈兒妹不會殺人的,那個瞪眼睛的老頭是不是獨孤劍聖?」

  小石頭道:「對,就是他!」

  林月如道:「他怎麼可以這麼不講理!」

  李逍遙道:「靈兒明明是活生生的人,卻怎麼會被劍聖前輩當作妖怪捉起來了?」

  小石頭道:「李公子,你們一定要快點兒救主人出來,一旦被關入鎖妖塔,絕無生還的機會!」

  李逍遙道:「我馬上去救她!」

  原本還打算慢慢打聽的李逍遙,這下子再也不能拖延,他立即以最快的速度奔往大殿的主建物附近,到處找尋酒劍仙。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1-14 16:16:38

第二十二章 身心俱滅


  李逍遙與林月如找了半天,並不見酒劍仙,向路經的青衣弟子打聽之下,才知道他現在在藏經樓。

  堆積如山的卷帙之中,酒劍仙不知在找什麼資料,腳邊堆放了不少古冊。

  一見到李逍遙氣爭敗壞地趕來的樣子,酒劍仙有些詫異。不等他發問,李逍遙已把手一伸,道:「這是什麼意思?」

  酒劍仙一愣,並未回答,另一陣低覺的聲音卻響了起來:「這是邪物怎麼還沒燒毀呢?」

  李逍遙與林月如一驚,這才發現層層書架盡頭,獨孤劍聖正負手而立,也在此處搜尋典籍。

  見到獨孤劍聖,李逍遙的氣焰一下子小了,但還是心急如焚,道:「這……不知道原來持有這佛珠的主人,如今下落如何?」

  獨孤劍聖道:「此珠之主乃妖邪魔物,已被打入鎖妖塔了。」

  李逍遙一聽,又氣又急,臉色也青一陣白一陣。酒劍仙大氣也不敢透口,就生怕這小子會失去理智,冒犯獨孤劍聖。

  見李逍遙臉色怪異,獨孤劍聖奇道:「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李逍遙吸了口氣,才道:「玉佛珠的主人……是我的朋友啊!她只是一個柔弱女子,被當作妖怪,囚入那種地方,豈不是要置她於死地?」

  獨孤劍聖劍眉微皺,道:「朋友?李逍遙,本門第一條天規就是不可結交邪魔歪道,此點你要謹記!」

  李逍遙道:「我並不是蜀山子弟,再說靈兒也不是邪魔歪道!」

  獨孤劍聖勃然變色,重重地「哼」了一聲:「修煉本派的劍術者,最忌受到狐鬼魅所誘,若是喪失心志,就會墜入魔道,歷萬動而不復,這番道理你要明白!」

  李逍遙無心與他爭論這些,道:「請您馬上將靈兒放出來,她是我的至友,我不能袖手旁觀。」

  獨孤劍聖的臉上神情更冷,睨視著李逍遙。

  酒劍仙看了看李逍遙,又看了看獨孤劍聖,兩人就像雞同鴨講,各詩一端,根本沒有交集。

  李逍遙的情急之色,和獨孤劍聖鐵青冷肅的面容,都讓酒劍仙兩面為難。在三代前,本門曾經發生的那件憾事,已足讓獨孤劍聖對邪魔恨之入骨,而如今的情況,竟和當初如出一轍,獨孤劍聖是絕不可能放人的。若是李逍遙再堅持,只怕獨孤劍聖會將他視為邪魔的同路人,對他也不留情面。

  正當酒劍仙不知該如何勸解之時,李逍遙先打破了沉默,道:「無論如何我一定要救人,您放出她也成,不放出她,我也要自己去救!」

  想不到李逍遙說出這麼直接冒犯的話來,酒劍仙一顆心直提到喉頭,要鼓起不小的勇氣才敢望向獨孤劍聖。獨孤劍聖撫著長鬚,緩緩地說道:「你死了這條心吧!鎖妖塔內乃另一處世界,凡夫俗子進入其中,只有死路一條,還談什麼救人。」

  李逍遙的語氣不變:「便算是死,我也要救靈兒出來。」

  獨孤劍聖的口氣更重了:「本派創立百年以來,從未有人進入鎖妖塔後,還能活著出來!」

  李逍遙緊抿著唇,看了他一眼,什麼話也沒說,轉身便步出藏經閣。

  此興趣無異表示他非進入塔中不可,林月如當然也跟了上去,任何話都不必再多說了。

  見到李逍遙這樣堅決,獨孤劍聖重重地「哼」了一聲,攤袖背對著李逍遙,也不阻止,也不再說什麼。

   「師……師兄,這……」酒劍仙有些為難,搓著手道:「那小子不是糊塗人,他說他的朋友不是妖,那應該是錯不了的。」

   「哼!比他聰明幾百倍之人,都被妖物給蠱惑了,他就不會?」

  一聽獨孤劍聖這麼說,酒劍仙遂不敢言語,過了一會兒才又大著膽子道:「他可能真的會進鎖妖塔,那……如何是好?」

  獨孤劍聖的聲音更是冷得好似霜雪:「讓他去吧!」

   「什麼?」

   「他與妖為友,已非本門弟子;若是入塔而死,正宜其所!」

   「什……什麼?他……這……」

  一聽師兄要眼睜睜讓李逍遙與林月如死在鎖妖塔中,酒劍仙瞠目結舌,不知如何是好。

  而獨孤劍聖已冷冷地負手,大步而出,留下愕然的酒劍仙。

  難怪他會如此盛怒,當年的不幸,是蜀山之恥,也是蜀山記取的教訓。

  可是,酒劍仙仍相信李逍遙不是個糊塗人,他急忙追了出去,飛身縱躍,在往後山的獨行坡攔住了李逍遙。

  此路只容一人通過,一被他擋住,李逍遙和林月如無法前進,與他大眼瞪小眼,在風雪呼嘯中對峙了一會兒。

  三人六目相對,竟無一語。

  酒劍仙有點尷尬,乾咳了一聲,道:「逍遙徒兒,你這玩笑可開大了!」

  李逍遙認真地看著酒劍仙,道:「前輩,我是認真的!」

  就算不用說明,那雙眼睛早就超越了「認真」的程度,簡直已經到了「極其嚴肅」的境界。

  酒劍仙又用力咳了一聲,道:「如果凡事都太認真嘛……就不太好了。」

  因為另一個「極其嚴肅」看待整件事的人,獨孤劍聖,就是一個認真到讓人根本無法溝通的老頑固啊!

  不管是李逍遙還是獨孤劍聖,都是勸不動的人,酒劍仙也老早放棄規勸了。

  酒劍仙道:「我師兄說的沒錯,進塔容易,出塔難,原因何在,你想過嗎?」

  李逍遙道:「不管是什麼原因,我都要進鎖妖塔!」

  酒劍仙裝作沒聽見他的宣示,自顧說道:「因為,收入鎖妖塔的,全是極凶惡的妖魔。凡人一進去,不是被襲擊,就是被生吞活剝,數百年來沒有一個人進去後還能活著回來的。」

  李逍遙道:「你這麼說,就表示有人曾經進入塔中?」

  李逍遙雖然知道當年那姓姜的孤兒與妖女的相戀的慘劇,但既然林天南要他守秘,他便什麼都不能說,只能套酒劍仙的話。

  酒劍仙有點支支吾吾的,一會兒才說道:「是的……是沒錯啦,在我太師父那一代,曾發生過一件慘事。我有一位同門犯了門規,逃入鎖妖塔中;當時本門數十位弟子追入緝捕,結果沒有一個人回來。自此以後,太師父立下規定,嚴禁門下弟子進入鎖妖塔,違者盡廢武功並逐出師門……」

  這件事果然與林天南所說不差,但酒劍仙在話中隱去了妖女的部分,可見此事真的是絕對不許宣之於口的。

  李逍遙道:「我不做蜀山弟子,就不必遵守你們的門規。前輩,請讓路吧!」

   「唉,你這小子,怎麼跟我師兄一個脾氣……」

  李逍遙身後的林月如也終於說話了:「李大哥,我想……前輩說得沒錯,此事非人類之力所能及,救人的事,須從長計議才是。」

  李逍遙堅毅地搖了搖頭,道:「我不可能再浪費時間了!鎖妖塔既然如此凶險,靈兒撐得了多久?多延一刻,她就多一份危險!」

  林月如嘆了口氣,道:「你說得對,我們還是趕快進去吧。」

  酒劍仙見連月如都勸不了李逍遙,隨即長嘆一聲,道:「好吧!你們跟我來!」

  酒劍仙率先走在前面帶路,通往蜀山派的後山並非一路可通,走過這崎嶇陡峭的獨行坡之後,還要走對路,才能穿越重重險徑,來到高聳的山門前。經過這座山門,才能攀登上這一柱之山,到達矗立在絕崖上的鎖妖塔。

  酒劍仙帶著兩人,才走近山門前的竹林,兩名青衣子弟已飛躍而出,橫劍在前,道:「是誰?」

  酒劍仙道:「是我啦!」

  那兩名青衣弟子一愣,連忙抱劍行禮,道:「見過師叔!」

   「不知師叔有何事要弟子效勞?」

  酒劍仙道:「開山門吧,這兩位朋友要進去。」

  那兩名青衣弟子面面相覷,其中一人道:「師叔,這……此事弟子不敢從命。」

  酒劍仙道:「是掌門同意的,怪罪不到你們頭上,開吧!」

   「這……」另一人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道:「那麼請師叔在此稍等,弟子先請示過師父,再行開啟。」

   「不必,你們去請示再回來,得耗上兩個多時辰,這位朋友等不住,你們還是先在這兒候著。」酒劍仙望向李逍遙,道:「你瞧見了,不是我不讓你們進鎖妖塔,是門規森嚴。」

  李逍遙咬了咬牙,道:「若我要硬闖呢?」

  那兩名青衣子弟臉色一變,都不禁防備了起來。

   「唉唉,等等,還沒商量好,怎麼就先吵起來了?」酒劍仙苦笑著攔在雙方之間。

  守住仙門的可不只這兩個青衣子弟,再深入一點還有練過劍陣的入門弟子,他們分別都不是李逍遙的對手,不過聯合起來,以陣圍人,那就很難說了。再說,他也不希望李逍遙與本門子弟打起來,萬一誤傷人命,便結下了深仇,將來必是件遺憾。

  酒劍仙道:「逍遙徒兒,你先跟我過來一下。林姑娘,請你別跟來,在這裡稍等。」

  搞不懂酒劍仙葫蘆裡賣什麼藥,李逍遙強捺下內心的焦躁,跟著酒劍仙走到較僻遠的空曠之處,四下無人,酒劍仙停步,道:「小子,你雖未正式行禮,畢竟你我也算是師徒一場,我不能眼睜睜看你進去送死。」

  李逍遙道:「晚輩心意已決!」

  酒劍仙嘆道:「唉!造化弄人啊!」一面說著,一面從懷中摸出兩本簿冊,遞給了他:「收下這些吧。」

  李逍遙伸手接了,那兩本冊子都是武學秘笈,分別寫著「醉仙望月步」、「仙風雲體術」。

   「這是……」

   「讓你逃命的功夫。」酒劍仙道。

  李逍遙隨便手翻了一翻,果然是輕功及幻身訣竅,李逍遙目前最缺的就是這些輕功身法及幻數,他因內力陡增,勉強可以使出些不像輕功的輕功,萬一對手太過高強,還是得運用真材實料才跑得掉。

  酒劍仙方才藏經閣,就是和獨孤劍聖兩人找尋適合李逍遙練的武譜,想不到還沒找到,就出了這樣的事。

  酒劍仙又拿出了幾樣東西,道:「這些也帶著。」

  這回酒劍仙給他的,除了他的酒葫蘆之外,還有符咒幾張,以及那顆在毒娘子身上取出的珠子。

  這麼多東西,讓李逍遙有點反應不過來。酒劍仙道:「這些是為師所有的法寶了!這些符咒,你進入塔中自會使用,這顆雷靈珠的來頭不小,你帶在身上也多少有些闢邪自保的用處,你帶著吧!反正我也用不著。」

  李逍遙道:「那這酒呢?易水送別時用的?」

  酒劍仙白了他一眼,道:「這酒,才是大有來頭的!小子,現在我要教你我自創的法術——酒神咒。」

   「酒神咒?」

  酒劍仙嚴肅地說道:「這酒神咒的威力,不下於本門任何一項絕學,不過得以我這壺特釀之酒才能夠使用。」

  李逍遙惦了掂葫蘆,道:「好像也沒多少酒,您老人家也表示點誠意嘛……」

  酒劍仙白了他一眼,道:「酒放多了,你也沒那個命使用!」

  李逍遙一愣,酒劍仙道:「此術威力過於強大,人的一生中,最多只能使用九次,超過九次,必氣竭而亡。」

   「這麼猛?」李逍遙咋舌道。

  酒劍仙道:「沒錯,每次使出此招,必定會耗盡全身的靈力,所以你要記住,除非是逼命無常的緊要關頭,平時千萬不要隨便出這一招。」

  李逍遙連忙點頭道:「是,我知道了。」

  酒劍仙頷了頷首,這才慢慢地把酒神咒念了一遍,李逍遙用心聽記,一遍就已記了下來。酒劍仙又以稍快的速度念了一遍,讓李逍遙記得更牢。當酒劍仙很快地唸過第三遍時,李逍遙已確定自己絕不會忘記了。

  李逍遙恭恭敬敬地拱手謝道:「多謝師……前輩賜教。」

  他改了口,一聲「師父」終究沒叫出口。酒劍仙心下悵然不已,嘆道:「罷了,我能幫你的,只有這些了。你……好自為之吧!」

  說完,酒劍仙長袖一揚,腳下已幻出清風,禦空而去。

  李逍遙翻了翻「醉仙望月步」、「仙風雲體術」,一面看著秘笈,一面依著上面的字句行氣移步,突然「砰」的一聲,頭撞上了一株大樹,痛得他唉叫連連。

  李逍遙按著額頭,暗自奇怪,方才向酒劍仙學習酒神咒之處,空曠無邊,放眼望去根本就沒有任何樹木,哪來這麼粗大的樹幹?

  李逍遙回頭一望,不禁發出「咦」的一聲,自己竟身在樹林之中,他飛快地奔回路,更驚訝地發現自己才照著「醉仙望月步」的步法走了兩三圈,竟已走出了數百尺,當真是鬼神莫測。

  李逍遙很快地將兩本秘笈死背硬記,先記在腦子裡再說,便快步奔回原來的地方。

  林月如還在和那幾名青衣弟子大眼瞪小眼,她進一步,那幾名持劍的青衣弟子就退一步,臉上都是誠惶誠恐的樣子。他們在此絕俗清修,不要說沒見過女子,更沒見過林月如這般俏麗的少女。對林月如,他們可說是既愛又怕,全都不知該怎麼辦才好,因此便成了這可笑的狀態。

  其中一人顫聲道:「姑……姑娘,鎖妖塔是蜀山禁地,您還是別靠近……」

  另一人也道:「是,是啊,自本門開山立派以來,歷代祖師降伏的妖魔都在在塔內……」

  林月如道:「你們歷代的祖師爺都太混啦,這麼多代,就抓了小貓兩三隻!」

  一名弟子道:「不,祖師爺們抓了無數的妖,數也數不清……」

  林月如嗤之以鼻,道:「胡吹什麼大氣,那塔能有多大?能塞進多少妖怪?」

  一名青衣弟子忙道:「那座塔足足有百丈高,再多妖怪也……也裝得下!」

  不過他說得有點心虛,另一名較老的弟子道:「這位姑娘,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塔內的妖魔會被化妖水將它們的妖氣化盡,成為塵土。」

  林月如冷笑道:「哦?妖怪都被化為塵土了,那塔就是空塔,有什麼好怕?你們守在這兒幹嗎?」

   「這……」那名青衣裳弟子臉上一紅,道:「有的妖怪還沒被化妖水化盡的,也凶得很……」

  林月如又逼問道:「你怎知裡面的妖怪還活著?你進去過?」

  那青衣弟子連忙道:「不,不,我沒進去過,師父不許。」

  林月如「哼」的一聲,俏臉一揚,道:「你一定在說謊,其實你偷偷進去過了。」

  那名青衣弟子說道:「不,我來這裡三年了,連禁地也沒靠近一步,更甭說看過鎖妖塔了。」

  林月如道:「你們說沒看過,卻把那塔有多高,裡面怎樣,說得一清二楚,說沒去過,誰相信哪?我要去問你們師父,為什麼你們可以進入禁地,我和逍遙哥就不行!」

  林月如作勢要往山下走,那幾名青衣弟子嚇得連忙退了好幾步,依然在她前方一丈處圍成了一道弧線,紛紛道:「我們絕對沒有靠近禁地!你千萬可別跟師父亂說……」

   「姑娘,請打消主意吧!那塔內危險得很……」

  林月如怒道:「我就是要去,你們全部圍攻我一個也行!來啊!我林家劍法可不是好對付的。」

  她作勢拔劍,那群弟子眉苦臉,面面相覷,手上雖都拿著劍,卻都不敢真的和她對上。堂堂名門正派,當然不可能以眾擊寡,更不可能一群男的,打一個女的。再說真的要他們打,他們也打不下手。

  李逍遙趕過來之時,正見到林月如拔著劍,殺氣騰騰的,而一群青衣弟子的劍全都對著她,個個臉上表情緊張。李逍遙一驚,以為林月如會有危險,他身子一縱,便已落在林月如和青衣弟子們之間,道:「月如,走吧!」

  說完,反手一拉林月如,便往山上奔去。那幾名青衣弟子齊聲喝道:「站住!」

   「休走!」

  幾名青衣弟子同時挺劍追上,他們不好對付林月如,圍攻李逍遙的話,可就沒那麼多顧忌了。一聲呼嘯,眾弟子立刻排出八卦陣,四面八方包圍住李逍遙與林月如。

  李逍遙雖不懂易數,但是以他對劍法的敏銳,竟一眼便感覺到此陣生剋綿密,處處有殺機,以他的武功雖可抵擋,卻很難取勝。

  以往他一定會趁這個機會好好地對上這八卦劍陣,對林月如道:「失禮了,月如!」

  李逍遙雙手往林月如腰間一抱,便使出醉仙望月步,一霎眼便奔出數百丈之外。

  眾弟子們正要出劍,陣中竟已無人,全都大吃一驚,有人叫道:「他們在那裡!」

  眾青衣弟子轉頭一看,只見到高處有黑影以極速的身法竄閃不見。眾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連忙提氣直追奔上山。

  但是不要說追到人,根本已經看不見李逍遙與林月如的影子了。眾人奔出了數裏,紛紛停步。

  前方有一道更高的巨大牌樓,這座灰色的巨大牌樓後,就是蜀山禁地。

  灰色的兩道巨柱及橫楣所框出的眼前之路,和現在他們腳下所踩的地並無二致,但是,卻透著一股沉重的意味。

  李逍遙與林月如已經跨越了禁地,他們不能再追,也不敢再追。至於為何不能,那被框出來的路盡頭,又有著什麼樣的世界,也是他們終其一生也無法探索的了。

  林月如的腰被李逍遙有力的手臂抱著,倏忽就奔過竹林、石階,奔過那她連看都沒看清楚的牌樓。她也根本無心看自己身在何方,只覺得臉上燥熱,渾身不對勁。

  李逍遙停了下來,這才放下林月如,道:「可能就是這裡了。」

   「啊,是嗎?」一時之間,林月如還有點迷糊。

  李逍遙忽然道:「咦?月如,你病了?」

   「我?呃,沒有啊……」

   「怎麼臉這麼紅?」李逍遙的手在她頰上一摸,「你的臉好燙!你真的發燒了。」

  林月如連忙雙手摀住了臉,退了一大步,道:「我說沒病就沒病,別亂摸!」

  李逍遙猛然想到這樣的動作太親暱,把手一縮,道:「對不起。」

  林月如轉過了身,兩手交擰著,低聲說道:「沒關係。」

  李逍遙道:「月如,我看你還是在這裡等我吧,我一個人進鎖妖塔就行了。」

  林月如轉過身來,怒道:「你再說這樣的話,我恨你恨一輩子!」

  李逍遙苦笑道:「我不是看不起你,更不是把你當外人,但我……我不想拖累你……」

   「說拖累就是看不起我,把我當外人!」

   「可是這次不同以往,我們連怎麼進塔都不知道。」

  林月如張望了一下,這才發現:兩人身在極高的絕崖前,眼前已無去路,只在雲霧緲緲中,隱約看得見遠方的山影。

  林月如訝然道:「這裡沒有塔!那……難道我們走錯了?」

   「不,我認為一定是這條路,可是居然空無一物,那就更奇怪了。」

  兩人張望了沒多久,便看見兩人腳邊的地面上,鑲著一片直徑尺許的太極八卦鏡。

   「這是什麼?」

  林月如走上前去,以腳尖碰了碰那太極八卦鏡,雖已蒙塵,但是在微弱的光芒下,卻流轉著美玉特有的色澤。

  李逍遙沉思了一會兒,一把拉住林月如的手,道:「好吧,咱們試試。」

  林月如還沒搞清楚他的用意,李逍遙已拉著她,兩人一同站在那面太極八卦鏡上方。倏地,兩人腳下一空,居然有如被某種巨大的吸力給拉走一般!

   「啊!」

  就在兩人緊張地一閉眼,再張開的這一瞬間,眼前的景象已經完全不同了!

  面前矗立著高不見天的巨塔,狀若光溜溜的直柱,通體灰暗,只在底部有一個看似黑洞的入口。在氤氳迷濛之中,透著陰森森的鬼氣。

  這就是傳說中的鎖妖塔?

  李逍遙與林月如都倒吸了口氣,踏入此處恐怕就是不歸路了。

  兩人腳才一抬,天上便響起震耳欲聾的呵斥:「汝為何人,所為何來?」

  這聲問話,居然使地面晃動起來,李逍遙與林月如都心底一怵。

  一大片的黑影幾乎把他們兩人都遮蓋住了,李逍遙轉身一看,隨著頭往上仰視,嘴也越開越大。

  眼前的「人」,竟有數丈之高,閃只粗壯的手臂就有殿柱大小,肌膚虯結黝黑,有車輛大的頭上,牛鼻青唇,獠牙外露,三隻精光四身的眼睛像雷電一般,照定了李逍遙與林月如。

  兩人不約而同吸了口氣,做聲不得。

  李逍遙鼓起勇氣,道:「何方妖孽?報上名來!」

   「無禮之徒!」那巨大的怪物眼中電光微閃,並未開口,聲音自天劈頭而下,沉厚威嚴地說道:「吾乃此塔之守護神,鎮獄明王。」

   「鎮……鎮獄明王?」

  一聽這個名號,也知道是守在此地,不許越雷池一步的。酒劍仙等人完全沒對他提起這號人物,可見他們真的不曾闖至此地過。

  李逍遙鼓起勇氣,道:「我們來找一個人,可否請您幫個忙……」

  鎮獄明王那句句都震得人發抖的聲音,又自天上傳來:「塔內只關妖魔,凡人肉軀,入塔必死。汝等速速回轉吧!」

  李逍遙搖頭,道:「我有一位朋友身陷塔中,就是因為只死無生,所以我非去救她不可!」

  說著,他已做了最壞的打算——硬闖。

  由鎮獄明王的氣勢看來,他根本沒有把握。想不到尚未入塔,就有這場硬戰。就算讓他勝了,進入塔中還會有多少更厲害的對手,他已經不敢多想了。總之,闖一關算一關。

  不料,眼前的六臂巨人並未勃然變色,反面繼續問道:「汝可是蜀山弟子?」

  此語令李逍遙一愣,難道是的話,這為蜀山鎮守鎖妖塔的鎮獄明王可以網開一面?

  不管鎮獄明王問這個問題的用竟何在,李逍遙都回答了最誠實的一句:「不是!」

  鎮獄明王眼中精光斂去:「除了蜀山弟子,其他人要進塔中,不在禁令之列。」

  李逍遙和林月如一愣,眼前的鎮獄明王已木然不動,竟像化作一尊雕像一般。

  林月如道:「這……鎮獄明王,您說的這話是什麼意思?」

  見鎮獄明王毫無反應,李逍遙拉住林月如,道:「先進去再說!」

  也不管是濁真的可以進入,李逍遙拉緊了林月如,一下子便閃身入塔,見路便奔。塔內一片黑暗,只有石頭堆砌而成的兩面硬牆,以及一條尺許寬的通路,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兩人通行無阻,如入無人之境。

  李逍遙暗暗納悶,本以為會有一場硬戰,結果卻輕易放行;本以為塔內機關重重,結果這一條路雖彎彎曲曲,卻一通到底,為何竟會與傳說全然不同?這反面更讓李逍遙不安了。

  兩人不知前面會有什麼危險,都放慢了腳步。這裡無窗無門,完全像是封閉的甬道,但竟發出一種濛濛的暗紅色光輝,隱約可以看見路面,但又看得不是很清楚。這些暗紅色的光竟像是由四面八方的岩石所透出來的一般。

  林月如突然道:「你看!」

  李逍遙回頭一看,只見地面上散落著一塊塊破布,雖已將近腐爛,但勉強辨視得出是蜀山弟子的青衣,旁邊還棄置了一把布滿鏽痕的劍。

   「這會是誰的衣服和劍?」林月如低聲問道。

   「我想……會不會是當年追殺那姜姓孤兒的蜀山弟子遺留下來的?」李逍遙道。

  可是怎麼只有衣物,沒有屍骨?兩人心裡都有這個疑問,沒問去口來,無非是想到最可怕的一點:屍體會不會被妖怪吃了?

  兩人往前走了幾步,甬道邊又亂棄了幾把斷劍、鏽劍,越往前走,棄劍就越多,但硬是不見半具屍骨,倒像是劍塚一般。這般情景,令李逍遙與林月如都漸漸毛骨悚然走來。

  林月如猛地止了步子,吸了口氣,一把拉住李逍遙,指著前面。

  李逍遙一驚,前方隱約有道黑影,像是個人端坐在牆邊。

  李逍遙與林月如都不敢再前進,靜立了一會兒,那人並不動。李逍遙小心地跨出一步,他依然不動,李逍遙走上前,定神再看,原來那是一具枯骨。

  那副白骨靠著牆端端正正地坐著,身上穿著衣衫雖已爛了七八成,隱約可以辨別得出與蜀山弟子所穿不同。

  李逍遙和林月如都十分好奇,在這個通道中只見棄劍及破衣,乍然見到這麼一具枯骨,更顯怪異。如果那些蜀山弟子都被吃了,為何這個人非但保住全屍,還這麼端端正正地坐麼,倒像是壽終正初始一般?

  而再仔細看,這具屍骸上果然也有劍,奇的是劍身是穿過屍體釘在壁上的。

  林月如道:「這人……是被劍刺穿身體,死在此地的?」

  李逍遙點了點頭,劍刃穿過空蕩蕩的肋骨,劍尖沒入壁中至少有三四寸,被這樣一劍穿心,非死不可。也因為他被釘在此地,才會看起來像是端正地坐著。而屍骸的一手還握著劍柄,像是想用最後的生命拔出劍,卻徒勞無功。

  李逍遙總覺得那裡不對,道:「奇怪,這屍骸上的劍……」

  林月如也注意到了:「這劍沒有生鏽。」

  劍身不但沒有一點鏽痕,還發出一層薄薄的藍光,似乎極為銳利。

  此人是誰,又為何被誰殺了,斃命於此,都讓李逍遙與林月如摸不著頭腦。李逍遙一時好奇,大著膽子又上前了一步,端詳了屍骨一會兒,瞪大了眼睛,道:「月如,我知道他是誰了。」

   「是誰?」林月如忙問。

  李逍遙道:「他一定是那位姓姜的孤兒。」

   「你怎麼知道?」

   「你瞧,他的肋骨上還有利劍挫傷之痕。」李逍遙指著骨頭上明顯的斷痕,林月如看了也連連點頭。

  李逍遙道:「這一定是當初他被他師父刺穿胸口的傷。他在魔女面前自己拔出了劍,被魔女帶入塔中。後來不是有人說他沒死嗎?這一定是當時的傷痕。」

  肋骨有這樣明顯的斷過痕跡,可見那一劍幾乎要奪了他的命。想不到他竟沒死,後來又會是誰打敗了他,把他釘死在此地?

  林月如道:「我瞧這劍倒跟獨孤劍聖的劍很像。」

   「是嗎?」

  李逍遙試著去拔劍,看看是否能知道一點端倪。手才一伸,便聽見一陣冷冷的女聲,道:「別碰那劍。」

  那女聲音調沒有半點高低起伏,還帶著種無名的冷漠,有幾分幽淒之意,讓李逍遙和林月如都打個冷顫。

  前方隱約浮現一張蒼白的臉龐,然後身體也出現了,手、足,漸漸地整個人出現在他們面前。

  那少女其實是走出來的,可是不但沒有腳步聲,連身體也一絲不動,簡直像飄出來的一般。白得沒有半點血色的臉上,連嘴唇都白得幾乎要透明,更襯托出一雙黑黑的大眼睛,亮則亮矣,卻像是兩潭冰水。

  她纖細的身上簡樸的粗布衣裳,腰間卻繫著一條藏青底色腰帶,以紅藍黃綠諸色繡著繁複無比的圖紋。

  一見到那條腰帶,李逍遙與林月如不由得都想起林天南說過的那名妖女。

  她面無表情地走上前來,轉過頭看著地上的骨賅,線條優美的側面,冰冷得像尊石像。

   「你……你是……」

  那女子木然轉過臉來,道:「你們出去吧,這裡不是凡人可以進來之地。」

  李逍遙道:「那你呢?你是人是妖?」

  女子道:「我叫婉兒。」

   「婉兒……」林月如指著地上的一大堆棄劍,道:「那些用劍之人呢?怎麼連屍骨都沒有?」

  婉兒道:「他們被吃了。」

  林月如驚道:「被誰吃了?你嗎?」

  婉兒道:「不是我。」

  她雖然都回答了,不過和沒回答一樣;而她的說話時口動臉不動,一點表情都沒有,簡直令人疑心她只是個發出聲音的人偶。

  李逍遙道:「你為何說這劍不能碰?」

  婉兒說道:「碰了劍,他會醒,你們走吧。」

  李逍遙道:「不碰劍也罷了,我們得進去塔中救人,婉兒姑娘,請問你知不知道有位十五六歲的少女,最近被關在此處?」

  婉兒只搖頭,也不回答,重複道:「你們走吧。」

  既然她不肯告知,兩人也不再逼問,便要一同往前走,她卻擋在路前,分明是擋著李逍遙與林月如的路。

  婉兒說道:「你們走吧。」

   「婉兒姑娘,請讓路,否則休怪我們無禮了。」

  婉兒只是望著他們。李逍遙與林月如同時往前大步一踏,婉兒緩然抬起手,掌間像張開了一道無形的防線一般,擋在面前,李逍遙與林月如無法往前擠上半步,都有些奇怪。

  李逍遙拔劍刺去,林月如也抽出軟鞭,往前虛劈,但是不管是鞭子還是劍,根本都揮砍不到任何東西,只在虛空中揮舞,可是要往前走,又硬是有道無形的牆擋著他們。

   「這……」

  婉兒婷婷地立在面前,又開口道:「你們走吧。」

  李逍遙「哼」的一聲,道:「你果然會妖法!」

  話未說完,便由袖中揮出酒劍仙交給他的符咒,往婉兒直撲而去!

  那道黃符在半空中發出火光,「噗」的一聲,火光整面闊散開,像一面火牆般,接著又一閃不見了。

  李逍遙與林月如聯袂往前奔去,果然便躍過了那道無形之牆。

   「不能前進!」

  婉兒說道,鞭聲破空而來,直取李逍遙後背。林月如輕叱一聲,長鞭也反手揮出,喝道:「妖女,還想攔路?」

  劈啪鞭聲像一連串的爆栗,林月如的長鞭與婉兒的腰帶鬥作兩條長蛇,一忽兒交纏,一忽兒收縮上下。李逍遙見林月如應付得過,便只是握了劍在旁打紮,不擅自出手,以免亂了她的鞭法。

  兩女手中手中鞭索,像一尾黑龍與一條七彩斑斕的蟒蛇,遊竄咬鬥,互有進退。只聽「啪啪」兩響,鞭索擊在石壁上,打得石屑飛舞,可見力道極強。

  突然,不知自何處冒出一條人影,迅速地撲向李逍遙!

  人影手中寒光閃動,劍刃直取李逍遙咽喉,李逍遙不及多想,回劍格去對方劍招,又聽見風聲瘋瘋,李逍遙這一式竟落了個空,沒有格擋到任何東西。

  李逍遙暗暗吃驚,沒料到黑暗中竟還有人埋伏,而對方出招極快,消失更快,李逍遙根本沒看見他由哪裡冒出來,又怎麼不見的。

  忽然他胸前一陣涼意,李逍遙低頭一看,登時驚出一身冷汗!

  他胸前的衣服竟已被利劍劃出一條大縫,只要對方的劍再深劃半寸,他早就肚破腸流了!

  李逍遙連忙倏地一劍刺去,挑開林月如和婉兒的長鞭,一把推開林月如,擋在她面前。

   「怎麼?」林月如問。

  李逍遙橫劍護住要害,並更小心地留神周圍,眼睛盯緊了婉兒,道:「有高手埋伏,小心別中了計。」

   「高手?」林月如這才看見李逍遙胸前衣服的大縫,嚇得下半句話也忘了說。

  婉兒依然面無表情,她與林月如鞭戰一場,林月如臉上已是汗珠點點,可是她還是沒半點血色,連聲音也還是冷淡如初:「你們驚動他了,快離開吧。」

   「他?誰?是不是你的妖怪夥伴?」李逍遙放大了聲音逼問。

  婉兒道:「再不走,他可要動手了。」

  明知對方實力高不可測,要李逍遙退卻,萬不可能,李逍遙腦子一轉,倒是想到了一個萬不得已的法子。雖說有點卑鄙,可是為了救出趙靈兒,也只得先別做君子了。

  李逍遙突然身動如箭,斜地竄出,林月如與婉兒都還沒看清他要幹什麼,李逍遙卻又退回了原位,一臉莫名其妙。

  林月如道:「你幹什麼?」

  李逍遙臉上有點茫然,並且結結巴巴的,道:「我……我……」

  立在他們面前的婉兒道:「喔,原來如此,你想抓我作為人質,帶你進塔找人?這是沒用的。」

  李逍遙大吃一驚,沒想到會被她識破。事實上他方才正是想到這個不怎麼君子的計策,可是他才一出手,眼前像有黑光一閃,劍竟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給格退,逼得他又退了回去。

  見到計謀已露,是不能行的了,李逍遙道:「好吧,看來鎖妖塔果然是龍潭虎穴!唉,才剛進來呢,就走不了了。月如,咱們回去吧!」

  林月如驚道:「你說什麼?」

  李逍遙道:「我們無法前進半步,還是先走,再作商議。」

   「可是……可是靈兒妹妹……」

  李逍遙苦笑道:「出去再想辦法吧!」說著,便背轉過身,往來時的路走回去。

  林月如驚異歸驚異,但他這麼決定,也必有道理,只好跟上前,腳才一抬,李逍遙身形一閃,竟不見了。

   「啊!」林月如驚呼。

  背後緊接著卻是婉兒之聲:「你身法好快。」

  林月如回轉過頭,竟見到李逍遙像會法術似的,已經在婉兒背後,以劍尖抵著她的後心了。

  李逍遙道:「現在你可以帶我們進塔了吧?」

  婉兒搖了搖頭,道:「塔中妖怪都會吃人,你們還是別再走進去了。」

  林月如道:「既然塔中妖怪都會吃人,為何沒吃了你?如果你也是妖怪,為何你不吃我們,反倒要勸我們出去?」

  婉兒並未回答,李逍遙長劍往前一送,道:「姑娘,我們有非入塔不可以苦衷,請帶路吧!」

  婉兒被逼得只好往前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道:「真的不能再前進了,前面便過了他的範圍,他恐怕不能再護著你們了。」

  林月如問道:「他?你是說誰?」

  婉兒閉著口,又不做聲,李逍遙只好放凶了聲音,道:「你別再多說了,帶路!」

  婉兒迫不得已又慢慢地往前移了幾步,李逍遙眼前倏地又一陣氣流竄過,這陣攻擊來得無聲無息,李逍遙早有防備,把酒劍仙所給的靈符緊捏在指間,待這道劍氣貼面拂過,便同時頭一側閃,手中靈符也應聲揮去,靈符登時化作灰燼!

   「啊!」

  一聲低沉的悶哼響起,李逍遙知道擊中了屢次偷襲他的人,長劍一振,便往對方刺去,眼前那道黑影快若鬼魅,揮劍相抵,電光石火之間,李逍遙連接了三四招。

  林月如瞪大了眼睛,只見與李逍遙對招的是一把淩空的劍,而持劍之人身影也漸漸浮現,他玄衣灑灑,身形飄逸,雖然和婉兒一樣面無表情,而且頭髮鬚眉已經發白,但是他五官英俊端雅,竟是個出塵的美男子,卻因為臉色太蒼白,表情太冷漠,而連帶使得眼角眉梢出現幾分邪氣。

  李逍遙以酒劍仙的靈符逼出了邪影,對方鬼形被逼現,下手也再不容情,兩人快劍鬥快劍,越鬥越快。李逍遙畢生未遇如此快劍,不知不覺使出了「仙風雲體術」中的身法,劍招都比所學快了兩三倍。不料對方依然見招拆招,並無半點滯礙,原來他也使出「仙風雲體術」,而且比李逍遙還要純熟。李逍遙畢生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高手,自己會的他全會,而且更高明百倍,就算是獨孤劍聖,恐怕也不是他的對手!不過李逍遙沒有閒暇懼敵,除了攻守之外,根本什麼都沒時間想了。

  在林月如眼中,已經根本就看不見人、看不見招,只見到兩團身影像旋風一般閃晃,而一聲悠長的劍擊聲,「當——」地響起,清音居然不斷,綿綿傳送了出去。

  事實上,這一聲悠長劍響,乃是李逍遙的劍與對方的劍在極短時間內,連過近千招,近千聲劍擊串邊起來的聲音,並非一聲。但因為兩人的劍實在都太快,竟至於劍響連綿不斷。

  那男子眼中實現疑光,身子一竄,飛上了甬道的高處,一手便像吸盤一般黏在石壁上,穩住了身形,注視著李逍遙。

  李逍遙這才得以喘自成,渾身冷汗涔涔,以劍護住了要害,仰首看著他。

  以輕功攀上高處並不難,難的是可以在滑不溜丟的石面上找到施力點,把身子懸在半空中。

  李逍遙更知道自已絕不是他的對手。

  那俊美男子開了口:「身為蜀山掌門,為何闖入禁地?」

  他的聲音也和婉兒一樣冰冷,沒有高低起伏,透著一股鬼氣。

  李逍遙道:「在下李逍遙,並非蜀山弟子,更別說是掌門了。」

  那男子道:「不是蜀山掌門,為何會仙風雲體術?又為何有伏妖靈符?」

  李逍遙道:「這是酒劍仙前輩傳給在下的。」

  他「哼」了一聲,道:「本門武功並不外傳,你如何學得?老實說來!」

  一聽他說「本門」,李逍遙與林月如都大吃一驚,他果然就是當年那名蜀山的棄徒!難道他沒死,真的在塔中成了妖魔?那麼,這名叫作「婉兒」的女子是誰,也就呼之慾出了。

  李逍遙道:「姜前輩,你還自稱蜀山門人?不要說你殺了這麼多蜀山的弟子,就是當年,你也已經被逐出師門了,不是嗎?」

  他臉上陰氣陡盛,喝道:「住口!」

  他居高臨下,一劍便俯刺而來!李逍遙但見天靈劍花萬點,幾無破綻,也大吃一驚,連忙舞劍化招,一面喊道:「當年你師父也是由高到低,一招差點要了你的命,想不到你沒死,還投身妖界,真是蜀山之恥!」

  這招攻心之法果然奏效,他的劍勢一慢,一招刺空,李逍遙劍光抖動,一式「翠影紅霞映朝日」,反將中劍尖拌動,又往李逍遙劍背砍去。李逍遙硬生生接了一劍,震得手腕酸麻,對方迅如電閃,根本不給李逍遙任何回手機會,他一劍翻將過來,直剖李逍遙的小腹。

  李逍遙大驚,雖有極妙的輕功身法也來不及使了,便急忙中縱身躍起反面向他的劍迎去,他一怔,手中的劍稍頓了一下,李逍遙已從他頭頂躍了過去,勉強避過了這裂身之厄,但「嗤」的一聲,還是被他的劍氣劃破了長褲,一道血痕由大腿直劃至腳踝,十分可怕。

  這道極長的傷痕只淺淺劃破了表皮,李逍遙剛一落地,血珠便由傷縫中湧出,很快匯成了血流,乍看之下頗為可怕,林月如叫道:「逍遙哥!」

  那男子振劍欲再攻來,李逍遙僥倖避開一招,下次絕沒有這樣好運了。如果林天南說得沒錯,那麼他不但能將蜀山劍法發揮得淋漓盡致,還可創過可破與可補劍法不足的招式,李逍遙所學正是蜀山劍法,也正好註定不是他的對手。就算李逍遙天資過人,苦練專悟個幾年,或許可以與之相敵,但李逍遙習之未久,目前怎麼可能勝過這畢生都在鑽研蜀山劍法之人?

  眼見李逍遙只能閉目待死,林月如已閃身擋在面前,對那姓姜的劍都道:「住手!我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使這殺招?」

  那男子陰沉沉地說道:「他誣我投身妖界,便是誣蜀山弟子。」

  林月如道:「哈,真是天大笑話,當年是你自己不要師門的,倒來替蜀山出頭了?」

  那男子道:「我一日是蜀山弟子,終生是蜀山弟子,誰說我不要師門?」

  林月如道:「哼,當年之事,眾目睽睽,你當沒人知道了嗎?獨孤劍聖可是親眼所見,早就沒人把你當弟子啦!不要說你被除了名,蜀山上上下下,除了獨孤劍聖之外,根本沒人知道有你這號人物!」

  他劍眉微聚,越聽越是眼冒紅絲,道:「胡說!胡說!」

  林月如道:「你不信怎麼不自己回蜀山看看?不要說名譜上早就沒有你,就連你留下的任何記錄,也全被你師父給毀去,他不但把你逐出師門,還要天下當作從來沒你這個人,你姓也沒有,名也沒有,就連過去都沒有了!」

  他冰冷的臉上,更是生氣全無,抬眼望了那名做婉兒的女子一眼,她一直立在一旁,負手旁觀,面無表情,不發一語。

  兩人倒像是兩尊玩偶對望一般,過了一會兒,他才道:「我並未投身妖界,雖然我不忠師門,孝師父,可是我沒有投身妖界。」

  林月如見有了緩和之機,忙道:「你說你沒有,為何卻殺了那麼多蜀山子弟?」

  他緩緩仰起臉來,喃喃道:「……我沒有殺,我沒有殺他們……」

  難道他竟是被冤枉的?

  但是他的語氣又一轉為困惑,依然自言自語地說道:「……是我殺的?是我殺的?」

  林月如道:「逃出去的人說你變成妖怪,在塔中大開殺戒,見蜀山的門人就殺!」

  他身子一震,更加困惑,道:「真是我殺的?」

  婉兒開了口,道:「是他們自投死路。你是為了阻止他們進塔,出招阻攔,他們卻不由分說,以八卦陣圍攻你,八卦陣一出,必得敵我一方滅盡,你沒死,死的就是他們了。」

  他眼中極為困惑,過了一會兒才喃喃道:「……對,是八卦陣,我破了八卦陣……」

  林月如與李逍遙都覺得其中必有隱情,林月如問道:「你進了塔中,當時怎麼沒死,一直守在塔裡,還殺了蜀山的人,難怪被視作妖魔!你說你不是妖,誰肯相信哪?」

  他緩然沉吟,像是失神了一般,道:「我不是妖魔,我想見師父……」

   「你師父死了好久啦!你既想見他,當初傷一好,就該出去對師父解釋清楚,現在說也沒用了!」

   「師父……死了……誰殺他的?」

  林月如也不知道姜絕之怎麼死的,隨口想當然地回答道:「他是自己老死的,你以為那是昨天的事?都過了百年,獨孤劍聖都成了白髮老公公了!」

  獨孤劍聖發白則白矣,卻還沒到林月如所說的「老公公」的境界,不過凡間人過了一百年,也差不多該垂垂老矣,林月如順口說出,並不誇大。

   「頭髮白了?百年……百年……」他似乎完全沒有發覺時光已經過了三代,倒像是林月如在騙他一般,他望向婉兒,問道;「有百年了嗎?」

  婉兒道:「塔中沒有時間,我不知道。」

  林月如大為好奇,道:「你不知道時間過去了這麼我,可是你自己傷好了,又為何不出去?」

   「我為何不出去……我為何不出去……」他自己問著自己,雖然也腦中一片混亂。

  林月如追問道:「你想想,當年你中了劍之後,被妖女帶入鎖妖塔,然後呢?」

  他邊想邊慢慢地說道:「然後……然後嗎……我當年我受了重傷,女苑帶我進塔,然後……」

   「女苑?」林月如一聽竟不是這名「婉兒」,而是另一人,更感到奇怪。

  他恍然像沒聽見林月如的話,徑自邊想邊說道:「我當時的神志已不大清楚了,聽見師兄弟們喊著要她把我放下,她卻不停地往前跑,眼淚一直滴在我的身上……」

  他緩緩舉起手,看著自己的手心,眼神十分溫柔,好像上冇還有殘淚一般。

   「我耳邊的聲音一下子近,一下子……等我睜開眼睛,女苑她抱著我,身上都是血……她臉上包著麻布,眼睛卻在笑……」

   「怎麼了?」林月如忙問。

   「『怎麼了?’我這麼問她,她邊哭邊笑著說你不會死了……我發現身上的傷好了七八成,她卻身子虛弱地靠坐在牆邊,我說你怎麼了?她只是微笑不語……」

  李逍遙猛然回想起自己曾被林月如一劍刺穿胸口,當時也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卻是被趙靈兒以還魂咒給救活。他雖然好了,趙靈兒卻大受損傷,難道眼前這名前輩也是被那妖女以還魂咒救活?

  李逍遙忍不住問道:「她……她是以還魂咒救了你嗎……」

  婉兒道:「沒錯,你怎麼知道還魂咒?這不是人間的術法。」

  李逍遙一聽,登時整個心都往下沉了,趙靈兒和那妖居然都以還魂咒救了人,難道趙靈兒也真的不是人類?『

  那人慢慢地望向李逍遙,道:「我上前要扶起她,她卻說你別過來,我……我殺了許多蜀山弟子……我吃了一驚,問她為什麼?她說……他們全在後面緊追不捨,她沒有法子,只好使了殺招,塔裡的妖魔也全出來幫她,那些蜀山弟子們……全死了……。我又急,又氣,說你為何要殺蜀山弟子?他們都是我的手足兄弟……她嘆了口氣說,我是妖,我沒有法子……你要替你的同門報仇,可以殺了我。」

  林月如忙道:「殺不得!她是為了救你啊……」

  他像是沒聽見,自顧道:「我知她是妖,可是我以為她是好的妖……當年黔中疫病肆行,是她將地癘之氣吸入自己體內,才扼制阻止了一大半的疫情,我醫好了民眾,只剩下垂死的她,我發誓一定要把她醫好,才帶她蜀山……她是好的妖……」

  林月如這才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你為何不早跟你師父說?」

  他搖了搖頭,喃喃道:「她不許我說,起初我不知道為什麼,後來,我和她……在一起了,我也怕師父知道,便想拖過一天算一天……她的疫病是真的,又日漸沉重。地癘之氣讓她面容全毀,但是……她與我見面之時,總是把毒反吸入體內,就怕我見了她腐爛的容貌,會厭棄她。我一再勸她不可如此,她就是不聽……當時,我卻沒想到,她不許我告訴師父,果然是有原因的……」

   「什麼原因?」林月如忙問。

  「師父責備我,我才知道她以苦肉計混進蜀山……是為了救出塔裡的妖魔……她殺了五名守塔弟子,如今……又殺了進塔的師兄弟。師兄弟幾十條的命,全被我…… 全被我害死了……若不是我婦人之仁,非要救不可;若不是我修行太淺,被情意所惑,蜀山何致有此浩動?全是我的罪過……全是我!」

  他的聲音幽緲虛浮,縱使在痛陳已過,但還是像幽魂低語一般,聽起來格外詭異。

  他慢慢舉起手中的劍,道:「我看了看劍,又看了看她,為了替那麼多師兄弟報仇,我是該殺了她,然後自刎的;她見我拿著劍殺不下去,便辛苦地抬起手,解下了面上麻布,露出已腐爛得不可收拾的面孔,好讓我堅定殺她的決心……可是我的手一軟,劍落在地上……」

  說著,他手中的劍也落了地,發出「當」的一聲清響。

  林月如和李逍遙都屏住了氣息,不知道他會怎麼做。眼前的女子是自己最心愛的人,是救了他一命的人,卻也是殺了許多師兄弟的血海仇人,他殺或不殺,都不應該。

  他沉靜了一會兒,似乎在想著該怎麼辦才好,過了一會兒,他竟然緩緩地走到牆邊,坐了下去,一如當初那具屍骸的坐姿。

  林月如探著小心地問道:「你怎麼了?前輩,你……你殺了她了嗎?」

  他拾起寶劍,專心地看著劍刃,修長的手指輕撫著劍身,道:「我怎麼會殺她?她是妖……親自吸入地癘之氣,冒著廢身之危混進蜀山,救她的同伴,她錯在哪裡?錯的是我不該被她矇蔽,不該受其情意,不該欺上瞞下……該死的是我,不是她……」

  他竟舉劍就要往自己胸口刺去!李逍遙忙道:「不可!」

  李逍遙一劍揮出,格下他這自刺的一劍,但因為他身刺的這一劍太猛,李逍遙手中鐵劍竟被真氣硬生生斷成兩截!李逍遙的右臂也差點像要被扯下來一般,震得麻住了,動彈不得。

  他這一劍沒有自刺而成,呆呆地年頭地面上的斷劍,又看了看自己的心口,喃喃道:「是了,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

  婉兒冷冰冰地說道:「你想起你當初怎麼死的了嗎?」

   「死?」李逍遙與林月如都大吃一驚。

   「對,我便在她面前這樣一刺,一劍把自己刺死在這個地方……」

  李逍遙簡直不敢相信,原來他早就死了,難道現身與他過招的是個亡靈?

   「可是……我為何還在?女苑呢?她在哪裡?」

  婉兒道:「娘死了。」

  他望向婉兒,道:「你說什麼?」

  婉兒像在說著無關痛癢的話一般,平淡地說道:「娘用數百年的功力救回你一命,你卻又馬上自殺在她面前,她本想立刻自散道行,隨你而去,她正要挖出真元時,發現了我。」

   「你……你是誰?」

  婉兒道:「是女苑體內的肉胎,你的女兒。」

   「你是我的女兒……」他反覆了一遍,卻無激動之情,也並不驚訝,只像理解了一件事一般。

  那麼這名冷若冰霜,簡直像行屍走肉的女子,應該稱為姜婉兒了,林月如道:「那麼女苑是在生下了你之後才自殺的?」

  姜婉兒道:「不,女苑的根基,早就被地癘之毒化去一半;為了救他,再去其九;剩下的一點點精氣,也無法生下我,是我竭力吸盡她的真氣,才凝成人形,但是她的真氣可用者實在太少,我徒有身形,而無靈魄。還要再修五百年,才能有法力;再修一千年,才會有喜努哀樂。」

  原來是姜婉兒自己吸盡女苑的最後一點精氣,妖魔的生育之法竟是殺母求生,果然讓人匪夷所思。

  李逍遙與林月如都目瞪口呆,姜婉兒是女苑所出,當然是妖,但她又是稟人精氣所成,應該也算是人吧?

  那名劍者抬起了臉,望向姜婉兒,道:「女苑在哪裡?」

   「她煙消雲散了。」

   「那我……為何還在?」

  姜婉兒道:「你自責過深,陰魂難以消散,還以為自己是蜀山的人,便守在此地,阻止蜀山的弟子入塔。可是你只知道要拚命阻止,將他們都給殺了,死人便無法入塔,你才安心了。」

  他身子一震,道:「我殺了同門?我殺了同門?」

  姜婉兒點了點頭,他一躍而起,發出一聲長嘯,聲音有如千萬巨雷,震得整座塔都晃動起來!李逍遙與林月如大駭,急忙運氣護住真元,以免被震得五內俱裂。

  猛然間他拔劍躍起,往李逍遙攻來,喝道:「你騙我!我沒有殺蜀山之人,我沒有!」

  李逍遙連忙拉著林月如,腳下急踩醉仙望月步,靈活地閃過他的快劍,一面急道:「前輩,住手,住手啊……」

  他已發了狂,手中劍花萬點,綿密無間,李逍遙抱緊了林月如東閃西避,任他挪騰閃避,對方的劍尖如影隨形,總是差點要刺進他的背心,或直劈他的面門,就是不讓他脫逃出劍勢之內,一時之間險象環生。李逍遙驚出一身冷汗,自己手中無劍,又得保護林月如,再閃下去,沒幾招,大概要和林月如一同斃命在他劍下了。

  在沒計可施之際,李逍遙腰邊所繫的葫蘆突然點醒了他,這樣逼命無常之刻,就算此招狠了點,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了。

  李逍遙一扯葫蘆,極速地仰面吞了一口,往對方噗地噴去!同時急頌神咒,雙掌送出真氣,轟擊向他!

   「砰」的一聲巨響,那劍者竟被這道猛烈的真氣擊中,轟然四散!

  林月如瞠目結舌,眼前的劍者在面前四分五裂,但沒有半點血肉,此情此景,真是詭異絕倫!

  他四散爆裂,整個人卻倏地消失不見了,接著便聽見喀喀數響,眾人定神一看,竟是散落一地的白骨。而那劍者已煙消雲散,不見蹤影。接著「當」的一聲,那把鑲有七星的劍,也落在地上,靜靜地躺著。

  李逍遙頓時氣空力盡,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1-14 16:17:14

第二十三章 妖塔群魔


  不知過了多久,李逍遙才慢慢醒來,發現自己還躺在通道的地面上,林月如滿臉擔心地看著他,見到他清醒了,總算放了心,伸手將他拉了起來,道:「你還好吧?怎麼突然就暈了過去?」

  李逍遙坐起之時,頭還有點暈,渾身無力,酒劍仙事先對他的警告果然是真的,酒神咒催出之後,李逍遙整個人幾乎都掏空了一般。

   「沒什麼……前輩呢?」

  姜婉兒道:「他的魂魄散了。」

  李逍遙道:「散了?那……」

  姜婉兒道:「他死後一直無法解脫,遂成縛地之鬼,他這樣攻擊你,便是要你拿出實力來,打散他的魂魄。」

   「他……他不是要殺我們?」李逍遙奇道。不過回想起來,他雖然氣勢驚人,殺招連綿不斷,卻總是在緊要關頭處放過他們,看來好像真的別有用意。

  一想通這層,李逍遙嘆道:「唉!前輩他……」

  林月如長嘆了一聲,道:「也罷,當年憾事已經無法彌補了,將來咱們出去,還可以告訴獨孤劍聖前輩,他那位同門前輩並非成魔之人,只是意念太堅,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罷了。」

  李逍遙內心五味雜陳,想起從前在玉佛寺外,趙靈兒說的種種話,言外之意,他約略已猜到了,可是他還是無法接受這樣的可能。而姜婉兒的父母人妖相戀的下場,百年之後仍歸虛無,更讓他感到一絲不祥。

  姜婉兒將落在地上的七星寶劍拾了起來,遞給李逍遙,道:「你的劍斷了,拿去。」

  李逍遙接過寶劍,此劍既是當初蜀山名人所用,當然比李逍遙那把家傳的鏽劍好多了,不過父母留下的劍斷了,李逍遙還是感到有點可惜。那把舊劍陪伴他至今,已算是功成身退,今後要應付更多的險局,也非得有把好劍不可。

  李逍遙坦然受劍,道:「多謝姑娘。這塔裡……到底還有多少妖怪?」

  姜婉兒道:「這麼久以來互相吃來吃去,也剩不多了。」

  林月如道:「互相吃來吃去?妖怪也會互相吃掉對方嗎?」

  姜婉兒視做理所當然,道:「這有什麼奇怪的?你們不吃東西的嗎?」

   「可是人不吃人吧?妖為何卻會吃妖?」林月如問。

  姜婉兒道:「人為何不能吃人?」

  他問話時臉上依舊木然,讓林月如毛骨悚然,李逍遙道:「你看起來那麼柔弱,法力又不強,怎麼沒被吃了?」

  姜婉兒道:「我娘為了救這塔中的妖族而自受疫毒,混入蜀山,這塔裡的妖因此不為難我。倒是你們,還是別再前進了,突然有人類闖進來的話,大家群起攻之,你們未必能活命。」

  李逍遙道:「我既然來了,就不可能無功而返,我一定要找到靈兒!婉兒姑娘,請你告訴我是否見到過靈兒的蹤影?」

  姜婉兒道:「我不知道。你們不信,我也沒有法子了。」

  她轉身便要走,不再理會李逍遙與林月如,看來她果然沒有任何喜怒愛恨之情,想用任何情誼打動她,是根本不可能的。李逍遙一個箭步上前,攔住了她的路,道:「你知道靈兒的下落也好,不知道也好,我們都得麻煩你帶路,告訴我們這塔的機關。」

  姜婉兒想往前走,但李逍遙就是死皮賴臉地擋住前面,她朝右走,李逍遙便向左擋;她向左走,李逍遙便又往右擋,弄得她進退不得,只好道:「你們要我帶路,我帶就是了,走吧。」

   「多謝婉兒姑娘!」

  李逍遙大喜,和林月如一左一右將她夾在中間,一起往通道前方而去。原來李逍遙還怕她會逃走,可是走了一會兒,見她根本沒有逃意,反而很認真地老實告訴他們何處不可靠近或觸碰,遇到貧路,也直接指點正確的方向,一點欺瞞之意都沒有。

  李逍遙猜想或許是她無喜怒愛恨之心,所以沒有任何欺人的念頭,她說願意帶路,就會帶到底。

  三人在這黑暗的通道中似乎走了許久,林月如都有些腳酸了,姜婉兒終於停步,道:「這裡我可以通過,你們不能通過,還要走下去嗎?」

  李逍遙凝目細看,眼前是一大堵發出微微金光的牆,好像有不少精美複雜的雕刻。

  這處的燈光幽蒙,林月如取出懷中的火石,點起火把照去,登時眼前一片金光!

  李逍遙與林月如仰首看去,不禁發出一聲驚嘆。眼前的是兩扇巨門,全以黃銅鑄成,在火光的映射下,簡直像是鍍了大片夕陽金輝的海面,壯麗無比!

   「好漂亮啊……」林月如讚歎道。

  李逍遙也被這兩扇由地面直達天頂的巨門給震懾住了,上面雕鏤繁麗,乍看之下只知有無數造型各異的人或妖,或靜或動,有的像舒適快樂,有的卻恐怖陰沉,各圖之間的關係是什麼,在不夠明亮的此地一時也看不大出來。

  眼前最大的問題可不是怎樣看懂此門的藝術,而是想怎麼通過它。

  李逍遙用力推了推門,當然是紋絲不動,兩扇黃銅大門之間的隙縫,緊密得連一根頭髮都無法空透,更不要說劍刃了。

  見姜婉兒木然立在一旁,李逍遙問道:「你知道怎麼開這扇門嗎?」

  姜婉兒道:「我不知道,每次走到這裡,我直接就穿過去了。」

   「那……那門背後有沒有鎖?」

  姜婉兒道:「我聽書中仙說此門有鎖,可是不在門上。」

   「書中仙?」

   「他是塔中一位修了好幾千年的妖,不知道的事問他就知道了。」

  李逍遙道:「那……什麼叫做『此門有鎖,不在門上’?」

  姜婉兒道:「我不知道。」

  李逍遙道:「你可以穿越這扇門,那能不能勞煩你幫我問得更仔細一點?」

  姜婉兒道:「好吧。」說著,她便真的往兩扇黃銅大門筆直走過去,整個人沒入門中,眨眼不見了。李逍遙忙趕上去,雙手所觸,還是冰冷堅硬的黃銅。

  林月如道:「你就這麼讓她走啦?萬一這是她的脫身之計呢?」

  李逍遙道:「我認為她不會說謊。」

   「是嗎?她是妖,又會自食同類……」

  李逍遙道:「如妹,你想,婉兒姑娘沒有七情六慾,應該也不懂得什麼是說謊吧?我們方才一路走來,經過多少岔路?她也告訴了我們許多不可碰的機關,若是她要脫身,剛才害死我們的機會多得是,不必再編出一種說法來。」

   「說得也是……」林月如雙手抱胸,沉思了一下,道:「此門有鎖,不在門上,是什麼意思?」

  李逍遙道:「會不會說是有別的機關,找到機關就可以打開門?」

  林月如道:「我想也是這個意思,可是這裡除了這扇門之外,就是牆壁,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機關會藏在哪兒?」

  李逍遙張頭四望,以手敲了敲牆上的磚石,一排一排地敲過去,聲音都一樣。就算是哪塊磚石背後就是機關,他也未必敲得出來。再說此地築成之磚有千千萬萬,一塊一塊去試,恐怕耗盡一生也還不能敲盡。

  林月如嘆道:「藏一粒沙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沙灘,咱們這樣死找,找不出來的。」

  李逍遙道:「搞不好瞎貓碰上死老鼠,就給咱們試出來了。」

  約莫半個時辰,姜婉兒又透了出來,李逍遙和林月如都連忙迎上,齊聲問:「怎樣?」

  姜婉兒道:「我問書中仙前輩『此門有鎖,不在門上’是何意,書中仙前輩說:『頭痛不能醫頭,腳痛不能醫腳。」

  李逍遙和林月如都傻眼了,林月如道:「這是什麼回答?誰聽得懂啊!不行,請他講得仔細一點!」

  姜婉兒道:「還要問得更仔細嗎?」

   「當然!」李逍遙道。

   「要怎麼問?」

  李逍遙道:「就問他:『不在門上的鎖在哪裡。’」

  姜婉兒點了點頭,又退回去,消隱在門後。

  林月如道:「打什麼啞謎,我看這回搞不好又冒出一個亂七八糟的答案。」

  李逍遙苦笑道:「既然有謎語,那就有答案,總比大海撈針好一點。」

  林月如是個急性子,道:「我最討厭猜謎,有話好好說不就得了,猜謎有什麼意思!」

  李逍遙卻細細地琢磨了起來,道:「可是你想想,其實那位書中仙前輩已經給了咱們一大步。頭痛不能醫頭,腳痛不能醫腳,那順著的答案思路應該就是開鎖不能問鎖,我方才請婉兒姑娘去問的問題看來是無解了。」

  林月如急道:「笑話!開鎖不問鎖,那問什麼?」

  李逍遙皺眉不語,見他那認真思索起來的樣子,林月如不耐煩地說道:「我看那個叫書中仙的妖,只是在故弄玄虛整人罷了!」

   「是嗎?」李逍遙疑道,但總覺得是有點線索可以想的。林月如到處走來走去,焦慮不安。

  似乎是過了許久,姜婉兒又冒了出來,李逍遙忙道:「書中仙怎麼說。」

  姜婉兒道:「我問書中仙前輩,不在門上的鎖在哪裡。書中仙前輩說:『去告訴那個人類,你問錯了,你只能再問一次,再三則為不敬,不敬則不告。’」

  林月如一愣,李逍遙卻是大喜,道:「我猜對了!方才果然問錯,婉兒姑娘,請你這回去問書中仙前輩:『不問鎖,只問開。’」

   「不問鎖,只問開是嗎?」姜婉兒確認了一遍,便又閃退到門後。

  林月如道:「你怎麼也打起啞謎來了,這可是最後一個問題啦!」

  李逍遙道:「這不是啞謎,是最簡單不過的問話,別想得太鑽牛角尖。」

  林月如道:「你倒說說這回是在問什麼!」

  李逍遙一笑,搖頭晃腦地說道:「頭痛腳痛者,病也。醫頭醫腳者,醫也。或有錯醫者,不可因錯而廢醫也,故千錯萬錯,非醫之錯,乃頭腳之錯也。門不能開者,閉也。無鎖可開者,還是閉也。門之不開也,未必是鎖之故,乃不知開術也。」

  林月如火了,一把揪住李逍遙的衣領,怒道:「你在耍我是不是?」

  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李逍遙只想跟她開個玩笑而已,笑道:「聽說笨蛋比較容易生氣……」

   「你!」林月如拳頭都揚起來了。

  李逍遙接著道:「可是你是修養第一好的人,脾氣應該也很好啦!」

  林月如放下了拳頭,仍凶巴巴的:「快說!」

  李逍遙笑道:「我的意思是,『醫頭’、『醫腳’的做法裡,那是醫錯了位置,可是『醫’還是要的。那麼不能開鎖的說法裡,問『鎖’這個字就錯了,或許該問的是『開’這個字。」

  林月如想了想,道:「是這樣簡單嗎?」

  李逍遙道:「最難的事情往往說破了之後,都是最簡單的。」

  林月如悶哼了一聲,道:「最簡單的開法就是兩手推門去開,你倒推推看!」

  李逍遙道:「或許答案真的就是如此。」

  姜婉兒再度出現時,表面上輕鬆的李逍遙難掩緊張之情,道:「書中仙前輩怎麼說?」

  姜婉兒道:「我問書中仙前輩『不問鎖,只問開’。書中仙前輩說:『呵呵,好個機靈的人類。跟他說用第七八隻手開。好啦,別吵我看書。’」

  姜婉兒忠實轉述書中仙的每一個字,連那兩聲「呵呵」笑聲都重複念出,雖然聽起來有點怪異,至少真實度可以說是百分之百。

  不過李逍遙卻再次傻住了,道:「第七八隻手?」

  此時在場之人,就連姜婉兒也算進去,最多是六隻手,哪裡再變出第七八隻來?難不成是指塔外的鎮獄明王?他當然不會願意幫忙推門,再說那尊鎮獄明王足足有六臂,請他加入的話,可就不只七八隻手,那是七、八、九、十、十一、十二隻手,可能也不是答案。

  林月如道:「這……我覺得好像還是被耍了。」

  李逍遙道:「既然是位飽讀書的前輩,應該不會這麼無賴才對,我再想想,一定有答案的!」

  林月如沒好氣地說道:「你到哪裡去生那第七八隻手來?是指那位魂銷魄散的前輩嗎?」

  李逍遙道:「他沒有形體,也就沒有手不,不可能是他。」

   「除此之外,咱們入塔到現在哪還有第四個人?」

  李逍遙道:「所以才要想嘛!我們一定想得出答案的。」

  李逍遙背負著雙手,沒有目的地踱著步子,陷入了沉思。林月如本想再追問姜婉兒,但是看她那面無表情的樣子,也知道問不出結果來。可以說的,不用問她也會說;不能說的,就算把她打死了她也不會說,畢竟她是個沒有恐懼之心也沒有喜樂之情的人,用任何手段對付她都沒效。

  突然「哐」的一聲,李逍遙的腳踢到了東西,那東西滾了出去,竟像發出了悶哼聲。

  林月如嚇了一跳,連忙點起火把照去。

  原來那是一隻灰撲撲的壇子,上面貼了張寫滿紅色律文的黃符。由於壇子不大,又放在角落,兩人竟一直沒有注意到它。

  李逍遙捧起壇子,更奇的是那壇子內竟發出了低沉的聲音,道:「無禮的小子,還不快把我扶正!」

  沒想到這麼小的壇子內會藏有人,李逍遙更是驚奇,但馬上也就想道:第七第八隻手會不會就出在這上頭?

  可是李逍遙仔細一看,若裡頭真的有什麼,大概也只是個小不點,不可能推得開這兩扇丈許的黃銅大門。李逍遙難掩失望之情,道:「抱歉,我沒留神,冒犯了您,我馬上就把您放回去。」

   「咳!」那壇中所發出的聲音,聽起來頗為威嚴動聽,道:「既然你已經動手了,就順便把壇子上的紙給清乾淨吧!」

   「是。」李逍遙順手要抹去那紙,又覺得不大對,道:「這張紙是符吧?好像不該亂撕。」

   「咳咳!你撕就對了,那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

  壇內這樣說,反倒讓李逍遙與林月如更覺得不對勁,林月如道:「哼,我天鬼皇怎麼會以這破壇為家?」壇內之人不屑地說道。

  李逍遙道:「不是你家,那你是被關進去的了?」

   「咳!誰敢關我堂堂天鬼皇?我是自己進來的!」

  李逍遙道:「您是自己進去的,嫌這黃紙不好看,自己出來撕不就得了?」

  壇內的聲音雖威嚴不減,但已有幾分心虛:「哼,堂堂的天鬼皇,不做這點小事。」

  李逍遙話這麼一套,就知道他一定是出不來,想騙他們撕去這符紙,便笑道:「我說這壇子灰不溜丟的,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裝榨菜的,誰知道是裝了堂堂的天鬼皇?為了區別榨菜與天鬼皇的不同,我說這符還是貼著好。」

  林月如也笑道:「我瞧不像榨菜甕,倒像骨灰罈!只缺貼上生辰八字、籍貫考妣啦!」

   「住口!」壇內的天鬼皇被李逍遙與林月如你一句我一句給激怒了,喝道:「無禮的小輩,多少天鬼歸本皇所管,你們竟敢出言無狀!」

  李逍遙道:「是,是,失敬,失敬,您忙,您忙,請您繼續在壇內稱孤道寡,後生晚輩不敢打擾您了。」

  李逍遙就要把它放下,天鬼皇又喝道:「慢著!」

  李逍遙道:「還有事要交待嗎?」

  天鬼皇發出一連串極度不滿的低聲咒罵,才道:「把這黃符撕了!」

  李逍遙道:「求人不是這樣子求的。」

  天鬼皇道:「本皇從不求人!」

   「那就繼續在裡頭待著吧!」李逍遙真的就把它給放下了,然後雙手抱胸,冷冷地看著它。

  林月如也低頭看著那壇子,又看了看姜婉兒,指著壇子問道:「這是哪位?」

  姜婉兒道:「不認識。」

  林月如和李逍遙等了一會兒,那壇子都沒有再發出任何聲音,李逍遙想了想,又試著去拿起那壇子,不料手才一碰到壇身,裡面便發出一連串的怒罵聲,嚇得李逍遙連忙縮手,四周立刻又歸於安靜。

  李逍遙與林月如互相對望了一眼,林月如抬了抬下巴,要李逍遙再試試看。

  李逍遙再度伸手去碰那壇子,果然又爆出鞭炮似的接連怒罵。他手一縮回,聲音立刻又沒有了。

  這下子他完全了然,原來壇內的天鬼皇被封住了,除非有外力相助,否剛不要說出來,就連發聲都難。明白了這一層,李逍遙氣定神閒,安然拾起壇子,壇內天鬼皇正罵個不停,李逍遙笑道:「你再囉裏八唆的,我可要把你丟得遠遠的,讓你一輩子不能再罵人啦!」

  天鬼皇果然立刻住嘴,在鎖妖塔中,不要說妖怪已經所剩不多,人更是幾十年難得遇上一個,自從很久以前,不知為何就根本沒人來過此地,也一直無法解救他。

  天鬼皇當然不知道:在他被關進壇中之後不久,前面就發生了蜀山弟子與妖女的事,蜀山弟子的亡靈來到此地。他自己在裡頭百般無聊的數著日子,八年十年,他還不以為意;等破百年之後,他便急了,生怕自己就這樣永遠被困在壇內。

  李逍遙聽他不再罵人,才道:「你說你是天鬼皇,你法力強嗎?」

  天鬼皇悶哼了一聲,道:「我敢自誇,除了鎮獄明王比我強一點點之外,此塔內無妖是我的對手!當初要不是中了蜀山臭道士的詭計……哼!」

  原來他是被騙進壇裡的,李逍遙道:「你想不想出來?」

   「廢話!」

   「那我們放你出來,你能打開這兩扇黃銅大門嗎?」

   「哈哈哈……小事一件!那有什麼難的?」

  李逍遙一聽,大為振奮,道:「要我放你出來可以,但是是有條件的……」

   「我知道,你放心,放我出去之後,我一定會知恩圖報。」

  李逍遙道:「你會知恩圖報,這可是你說的,你不會反悔吧?」

  天鬼皇冷笑道:「反悔是你們人類的把戲,咱們妖魔,說怎樣就怎樣,不必騙人!」

  聽他這麼說,李逍遙也只能相信他,否則自己實在也無別的法子可以開啟這兩扇銅門了。李逍遙道:「好,我馬上放了你。」

  說完,他一把揭下了黃符,手中灰壇劇烈地一彈,彈撞了出去,跌了個粉碎,同時冒出了大把的白煙!

   「哈哈哈……哈哈哈!我自由了,我自由啦!」

  煙霧散去,立在他們面前的,竟是個身披戰甲,身長十尺,容貌端嚴威武的男子,雖然肌膚是詭異的藍色,但是目光如電,有如神人,果然氣勢不凡,當得上「天鬼皇」這個稱號。

  他微低俯下臉,睥睨著李逍遙與林月如:「就是你們放我出來的嗎?」

  李逍遙道:「沒錯。」

  他又望向姜婉兒,道:「你呢?」

   「我只在旁邊看。」

   「嗯……你不是人類,也不是妖?」他一眼看出姜婉兒的不同。

  姜婉兒並未回答這個沒必要回答的問題,依然木然而立。

  天鬼皇也不再理會她了,道:「你們把我放出來,我會知恩圖報的,來吧!」

  說完,竟一掌向李逍遙擊去!

  李逍遙連忙以醉仙望月步閃開,見他緊接著掌氣擊向林月如,連忙便振劍向他攻去,喝道:「住手!」

  李逍遙手中的七星劍,正是當年姜絕之大戰天鬼皇時所用的劍,也是他親自傳給愛徒的寶劍,李逍遙以它攻擊天鬼皇,天鬼皇一眼認了出來,暗自驚心,收掌道:「你……你是蜀山派的?」

  李逍遙橫劍護在自己和林月如前,怒道:「你這妖怪,竟然恩將仇報,出爾反爾!」

  天鬼皇睨視著他,道:「你功夫比姜絕之差多啦,如果你是蜀山弟子,我恐怕真的得出爾反爾一回了。」

  李逍遙道:「我不是蜀山弟子。」

   「那你為何有姜絕之的七星劍?」

  姜婉兒道:「我爹的,我爹死了,我送給他的。」

   「你爹?你爹又是怎麼死的?」

  姜婉兒指著李逍遙,道:「被他殺的。」

  天鬼皇越聽越是糊塗,道:「你爹被他殺了,你卻把你爹的劍送給他?為什麼?感謝他殺了你爹嗎?」

  姜婉兒道:「是的。」

  天鬼皇更是莫名其妙,李逍遙道:「好了!你說你為何恩將仇報,反來攻擊我們?」

  天鬼皇不理會李逍遙的問題,反追問道:「你殺了蜀山的人,你真的不是蜀山弟子?」

   「說不是就不是!」

  天鬼皇看樣子是鬆了口氣,道:「如此甚好,我的報答,就是吃了你們;讓你們成為我的一部分。如果你是蜀山弟子,我可就吃得很痛苦很噁心啦!」

  李逍遙與林月如大吃一驚,林月如道:「這是什麼鬼話!哪有這樣的報恩法子?」

  天鬼皇道:「鬼族報答人類的方式就是吃了對方的身體,讓他們成為我們的夥伴!來吧!」

  他又要攻來,李逍遙連忙道:「等一等!你先聽我說……」

  天鬼皇道:「你們還有什麼遺願,說來聽聽吧!等我吃足九十九個,離開這鎖妖塔後,一定會儘量替你們辦到!」

  李逍遙仰首見這天鬼皇的氣勢,實在不是普通小妖可比,戰起來或許十分吃力。他才使用過酒神咒不久,自己知道體力並未完全恢復,戰事越少越好,免得一個失手,便真的永遠沒有機會了。自己身死事小,連累林月如與趙靈兒,才教他於心不忍。

  天鬼皇已經說吃了他們是鬼族的習俗,要他放棄,大概很不可能。還好這個天鬼皇似乎不怎麼聰明,以智取,不力敵,應該比較有勝算。

  李逍遙邊想邊小心地說道:「你說……什麼吃足了九十九人,才可以離開這鎖妖塔,是什麼意思?」

  天鬼皇道:「被關在塔中之後,只要吃過了九十九人或一千隻妖,就可以出塔了。」

  李逍遙道:「哦?是誰說的?」

  天鬼皇道:「不知道,我進塔以來就聽過這個說法。我所管理的天鬼族已全被我吃了,才九百七十五隻,還缺二十五隻妖,那位半人半妖的,吃了後不知道算一個還是半個?至於人,我只吃過二十個,加上你們就二十二啦!哈哈哈……你問完了嗎?」

   「等一下,我還沒問完吶。」李逍遙道:「我們救了你,為什麼還要被你吃掉?這太沒道理了吧!」

  天鬼皇一臉理所當然:「這是我們天鬼族的規矩,吃你們是我的責任。若我不吃,便是不知感恩,不容於天鬼族!」

  他說得這樣正氣凜然,看來是不能勸他放棄。李逍遙抓了抓頭,改以另一個角度來規勸:「我若不放你出來,就不會有現在這件事了,對不對?」

   「沒錯。」

  李逍遙道:「事情既然是因我而起,就應該由我來承擔這不責任,你不必負責,你說是不是?」

  天鬼皇想了想,道:「唔……這當然!」

  李逍遙一擊掌,道:「對啊!既然是我的責任,而非你的,那就是我該負起責任,我不照我們人類的規矩,我就不容於人類!」

  天鬼皇道:「這……唔……你們人類也有規矩?」

   「我們人類規矩可多了,還寫了四書五經,從小就得背,如果誰不遵行,可就大慘特慘,其慘無比!」

   「那……你們人類的規矩是什麼?」

  李逍遙道:「照我們人類的規矩,放了別人出來,這個被放出來的就得幫放的人一伯事。」

  天鬼皇道:「是什麼事?吃我嗎?」

  李逍遙道:「不,不吃,是別的事。」

  天鬼皇道:「那是幫你吃別人嗎?」

   「不,也不是,你只要幫我們推開這兩扇門,讓我們通過就行了。」

  天鬼皇道:「推開門之後呢?」

  李逍遙道:「你推開門之後,我的責任就完了。」

  天鬼皇指著李逍遙,哈哈大笑:「哈……就這樣?你們人類真是笨極了,這叫什麼責任哪?這樣也值得寫起書來叫你們背?哈哈哈……」

  李逍遙乾笑了兩聲,道:「是啊,人類沒有你們妖怪聰明。」

  林月如也暗自好笑不已,想不到天鬼皇能這麼好騙。

  天鬼皇極為得意地說道:「這實在太簡單了,你們讓開吧!」

  李逍遙、林月如連忙退後好幾步,讓天鬼皇走近銅門,只見他鐵塔似的身子立在兩扇銅門前,伸出雙掌,抵在門上,兩臂青盤浮跳,就像有青龍要破膚而出一般。

  天鬼皇一聲爆喝,那兩扇黃銅大門便咿呀而開,緩緩地往後滑退,出現前方寬廣的通路。

  李逍遙和林月如喜得相擁大叫,天鬼皇笑道:「我幫你完成責任了,後會有期!」

  說完,身子便消隱在黑暗之中。李逍遙道:「咱們快過去,婉兒姑娘,請帶路。」

  姜婉兒點了點頭,走在前面,李逍遙與林月如緊拉住了手跟了出去,背後的兩扇門又「砰」的一聲,緊緊閉了住。

  李逍遙和林月如回頭一看,都有點憂心,等一會兒若是成功救了趙靈兒,還能由這裡原路出去嗎?

  既然做了過河卒子,只有拚命向前。面前他們也不能為了這一點而退卻,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不過兩人的手卻握得更緊了。

  姜婉兒走了一會兒,又走過了幾處貧路,最後停在一處大洞之前,道:「這裡是盡頭了。」

  李逍遙道:「盡頭?就是這裡?」

  姜婉兒道:「別的路或許可以通往更裡面,不過有別的妖守著,你們過不去,沒有妖擋路的通道,最後就是這裡。」

  李逍遙道:「這裡是……」

   「這裡是書中仙修行的地方。」

   「鎖妖塔就只有這樣?」林月如驚訝地問道。

  姜婉兒道:「我知道的就是這樣。」

  看來只有先進去會一會書中仙,才知道這鎖妖塔是怎麼一回事了。林月如已先跨了進去,道:「有人嗎?」

  突然間一道真氣飛來,這道真氣來得沒有半點痕跡,等林月如發現時,已「啪」地一聲,打在她腳踝上。

   「啊!」林月如連忙退後,那一擊不是很痛,可是由出手的力道之穩看來,對方若有殺意,她的腳早就被砍下來了。

  李逍遙問道:「你有沒有怎麼樣?」

  林月如搖了搖頭,想到方才的凶險,手卻不由得有點發抖。

  黑暗的洞穴中傳出了老人的聲音,道:「以杖叩汝脛,可以去矣!」

  李逍遙反而更踏前一步,道:「書中仙前輩,晚輩李逍遙,有事請教,請您出面吧!」

  黑暗中傳出一聲嘆氣,道:「唉!往矣,吾將曳尾於塗炭中!」

  李逍遙的眼睛慢慢適應了此洞的黑暗,看清這間石室內空空如也,只有一個白髮蒼蒼、步履蹣跚的老人,身著儒服,拄杖而立。

  見到是老人,李逍遙和林月如都恭敬地站好,喚了聲:「前輩!」

  書中仙冷冷地打量了李逍遙幾眼,轉頭對姜婉兒說道:「解我言外之意的,就是這小子?」

  姜婉兒道:「就是他。」

   「嗯,我在看書的時候,最不喜歡旁人打擾,你怎麼還帶他來了?」

  姜婉兒道:「他要我帶他來。」

  李逍遙東張西望,道:「這裡沒書啊!前輩,您在看什麼書?」

  書中仙白眼一翻,道:「你若是看得見我的書,我這書中仙讓你當!」

  李逍遙想想,他既敢有此號,大概真有些本事,倒不敢小瞧了他,道:「是,是,那麼請問您的書在何處?」

  書中仙道:「不要說這一室裝不下,就連整座鎖妖塔也裝不下,全在我這腹中。」

  李逍遙道:「什麼?真的嗎?」

  書中仙一副懶得理他的樣子,哼了一聲,道:「不信吾道,不受吾教,可以去矣!」

  書中仙便轉身要走,李逍遙連忙道:「請等一下,老伯……」

  書中仙更怒,回過頭道:「不知禮,無以立。小子狂簡,吾恥與噲等同列!」

  李逍遙忙道:「能不能請您說得白話一點?」

  書中仙搖頭連連:「照我的話,就是:三日不讀書,面目可憎。照你的白話說,就是滾出去!」

  李逍遙道:「前輩聽我一言,雖然在下不是天天讀書,但是讀書貴在領悟,不在死讀嘛!我領悟的比您多了一些,又何必天天抱著書本?」

  被李逍遙的狂言一激,書中仙差點跳起來,臉上鬍鬚不住抖動,道:「哼,哼,你說什麼?你領悟得比我多?你領悟得比我多?哈,哈,老夫生平閱遍經史子集,拜讀諸子百家著作,死後附靈於書簡之中,五百年來,參遍天地人三界無數經文。論學問之淵、知識之廣,就連天界的神佛也不一定比得過我,汝等小輩,竟敢自稱領悟得比我多?哈、哈,當真可笑!」

  李逍遙道:「真是失敬了!不過這是事實,晚輩不敢妄自菲薄……」

  林月如不知道他想搞什麼鬼,由這段時間的相處以來,她還不清楚李逍遙有幾兩重?他別的不少,墨水最缺,竟敢自稱對書中道理領悟得比書中仙多?看他這下子怎麼自圓其說!

  書中仙怒道:「你給我閉嘴,你說你領悟得比我多,我就不信,我來考你……」

  李逍遙道:「不對,不對,應該由學問大的人考學問少的人,所以應該是我來考你才對。」

  書中仙深深吸了口氣,道:「你考我?好,隨你考!你出的問題,我有一題不會,就死在你面前!」

  李逍遙忙道:「不必玩這麼大嗎?我的問題您要是有一題會,我就自動退出去,不再吵您讀書。您若全都不會,那麼就請幫在下幾個忙,如何?」

  書中仙急著想壓倒他,便道:「隨你,隨你!快出題!」

  李逍遙腹中實在沒多少墨水,不過和所有識字的人一樣,他小時候當然還是被逼著唸過四書,雖然背也背不太全,但是還有句還是記得的,此刻只好拿來充數,道:「我的問題也不難,全在四書裡……」

  書中仙差點從鼻孔中哼出氣來,道:「四書?四書我倒著背都會背!」

  李逍遙道:「貴在領悟,不在你背得多熟。」

  書中仙怒道:「廢話少說,快出題!」

  李逍遙道:「好吧,我就出個簡單一點的好了。曾子騎過什麼動物?拿過什麼武器?」

  書中仙一愣,道:「曾子?騎過馬?」

  李逍遙道:「不對,騎過馬不稀奇,騎過牛啊驢子也都不稀奇,我要問的是書裡講曾子的坐騎是什麼?你連這都不知道,那當然更不知此坐騎的名字了」

   「這坐騎還有名字?」書中仙愕然。

  李逍遙道:「當然是有名字的,還有曾子的武器也是有名字的,你大概也不知道吧?」

  書中人皺起眉,仰著臉道:「有嗎?哪本書」

   「就在四書裡,我連範圍都說了,你再答不出來,我也幫不了你了。」李逍遙道。

   「四書?四書裡有嗎?」書中仙閉著眼睛,很快地把四書全部在腦中背了一遍,實在沒有介紹過曾子的坐騎或武器。可是要他說沒有,他又說不出口,難道真的是自己沒看出書中的微言大義,所以竟讀漏了?

  見書中仙那閉目苦思的樣子,李逍遙道:「不然我問你更簡單一點的好了,堯舜一起騎過什麼坐騎?」

  聽這個問題,書中仙眼睛一下子睜了開,直勾勾地瞪著李逍遙:「堯和舜一起騎過什麼坐騎?也是四書裡的?」

  李逍遙無奈地一聳肩:「您連四書裡的問題都答不上來,我還敢問您別的嗎?」

   「堯舜……堯和舜一起騎過什麼坐騎?堯乃伊祁放勳,舜乃姚重華,他們二人未見於書,乃見於入索九丘……不對,沒這麼寫過……三墳五典……範圍不對……」

  他整張臉都幾乎擠成了一團,拄著枴杖繞室而走,喃喃自語,顯得十分痛苦。

  李逍遙嘆道:「好吧,我出得太難了,曾子只是孔子弟子之一,堯舜又太古老了,那我就問你孔子吧!」

  書中仙望向李逍遙,道:「孔子,關於孔子的一切我都知道!你快說!」

  李逍遙道:「孔子的壺叫什麼壺?馬叫什麼馬?」

  他一問出問題,書中仙當場呆立,接著竟直挺挺地往後一倒,「砰」的一聲,後腦重重地撞在地上。

  李逍遙和林月如大吃一驚,連忙奔上前去,道:「前輩!前輩!」

  書中仙僵躺在地,直勾勾地盯著上方,呆若木雞。李逍遙連忙拍了拍他,道:「前輩,您怎麼了?您還好吧?」

  書中仙悠悠吐出一口長氣,撐起身子慢慢地坐了起來,扶杖嘆道:「我……我竟有一事不知,已深為可恥;如今竟有這麼多事不知,縱有滄浪之水,不能濯我羞啊!」

  李逍遙道:「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誰能每事必知?您不知道也不算什麼。」

  書中仙一把拉住李逍遙,冷然道:「小子,你不會是胡扯八道吧?書中根本沒有問題的答案!」

  李逍遙搖頭道:「唉,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您不知道就說沒有,這怎麼是做學問的態度呢?」

  書中仙怒道:「你說有答案,那就給我說出來!曾子的坐騎和武器是什麼?」

  李逍遙道:「您是承認您不知道了?」

  書中仙緊抿著唇,好不容易才吐出一聲:「嗯。」

  李逍遙道:「我問的問題,你答出了哪一題?」

  書中仙不情不願地說道:「沒答出一題。」

  李逍遙道:「沒錯,您是都沒答出過半題。論學問,當然是我勝過您;但是論對鎖妖塔的瞭解,就是您勝過我,所以我告訴您書中的道理,您也要知無不言,告訴這塔內的事。」

  書中仙道:「這有什麼問題?曾子的坐騎和武器是什麼?你快說!」

  李逍遙道:「您怎麼連這麼簡單的問題都不懂?曾子的坐騎是民德龜,武器是慎終槌。」

  書中仙道:「民德龜?慎終槌?沒這種東西!」

  李逍遙道:「誰說沒有?曾子曰:『慎終槌圓,民德龜後倚。’不就是說他手中的慎終鎚頭十分的圓,而自己靠著民德龜而倚,表現出他閒居時非常悠然的態度嗎?」

  書中仙道:「慎終追遠,民德歸厚矣……這句明明是……」

  李逍遙道:「你說不是我講的意思,我講的那裡不對,你倒說說?」

  書中仙雖覺得他的用字不對,可是古書原本就缺字誤字,相通相假,搞不好真的是李逍遙所說的才是原意;再說他也沒有文獻資料來推翻李逍遙的說法。

  正因為他讀書太多,看過的偽本也太多,弄到後來自己也已經搞不清真本偽本的差別,李逍遙的曲解竟會讓他啞口無言。而這種亂解,只是李逍遙以前懶得讀書,和一幫鄉村野童胡掰四書,作為玩笑的渾話,此時他急中生智,拿來蒙書中仙,卻是正中其弱點。

  書中仙道:「堯和舜又騎過什麼?」

  李逍遙嘆道:「這還不簡單?不是有一句『堯舜騎猶病豬’嗎?」

  書中仙喃喃道:「堯舜其猶病諸……堯舜其猶病諸……不對!這句話從雍也篇裡出來的,整段是:立而立人,必也聖乎!堯舜其猶病諸!夫仁者,己欲已。’也就是說,這不只是仁心,已經是聖人的境界了!就算是堯舜也不一定辦得到……」

  李逍遙道:「何事於仁,必也聖乎就已經說明偉大了,後面這句『堯舜騎猶病豬’是以事實來強調仁心和聖行。堯和舜都是大聖賢、大仁君,他們卻不顧尊貴地位,不騎馬而騎豬,可見他們平民化的作風和謙虛的心胸。騎豬不足以顯示其謙虛,他們還特別挑了猶病之豬來騎,這是宣導節儉的美德。豬是食物,猶病之豬不能吃,只能被殺後拋棄,堯舜親自示範猶病之豬的用法,好讓百姓不殺猶病之豬,學堯舜騎猶病之豬,這樣不但節省民力,還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偉哉!堯舜騎猶病豬!」

  被李逍遙這樣說,書中仙果然感到是很有道理的,喃喃道:「原來如此,原來以前我解錯了,唉!以訛傳論,我也落入文字障……」他感慨了一會兒,口氣也謙虛了起來,道:「那麼孔子之壺是什麼壺?馬是什麼馬?」

  李逍遙道:「孔子之壺是傷人壺,馬是不問馬。」

  書中仙道:「『傷人乎,不問馬’。怎麼是這樣解釋呢?」

  李逍遙當然不知道怎麼解釋,卻氣定神閒的說:「你認為這樣不對嗎?」

  書中仙道:「論語鄉黨書,這一章是『廄焚,子退朝,曰:傷人乎?不問馬。’好像是問題而非名物。」

  李逍遙道:「這個過程是這樣的:馬廄燒了起來,孔子趕緊退朝,叫人家快點拿他的傷人壺出來,好讓他騎著不問馬趕去幫忙救火。你瞧『子退朝曰:傷人壺,不問馬!’是不是口氣很急迫,充分顯示出那時混亂緊張的樣子?論語的修辭真是太優秀啦!」

  林月如早就聽得大翻白眼,想不到李逍遙如此會掰,簡直是匪夷所思。

  書中仙卻反覆念道:「『子退朝曰:傷人壺,不問馬!子退朝曰:傷人壺不問馬……’妙哇,果然是急切萬分,十萬火急,論語的用詞精煉如神,竟有這般妙處!」

  李逍遙笑道:「所以我說讀書貴在領悟嘛!」

  書中仙喜道:「後生可畏,後生可畏,聽君一席話,令我茅塞頓開,又見新境!還有問題想請教你,書經中說……」

  真的讓他問,自己非被揭穿不可,這點自知之明李逍遙還有,他連忙道:「前輩,我沒時間與您切磋學問,現在該我請教你了。」

  書中仙道:「你要請教我什麼?連你都不知道的事,恐怕我沒有法子回答你。」

  李逍遙道:「我只要問這塔的通路。」

  書中仙道:「這算什麼問題?你要通到哪裡去?」

  李逍遙道:「嗯……事實上我是要找個人,她叫趙靈兒,她被抓進塔裡,可是我一直找不到她。我拜託婉兒姑娘帶路,她卻說您這裡就是鎖妖塔的盡頭,這是怎麼回事?」

  書中仙道:「唉,婉兒一向是走這條路,到我這裡就盡了頭了。不過……如果你一路進來到現在,沒見到你的朋友的話,那她可能真的是被囚在更底層,通往底層的路,不是這一條。」

  李逍遙道:「那通往底層的是哪一條路,能不能請您帶領?」

  書中仙道:「我帶路是沒問題啦,只不過……唉,那條路我一向不大愛走,因為路上會遇到一些面目可憎的妖,愚蠢之極,全都是妖魔之恥。既然有你這博學君子相伴,我就勉為其難,帶你走上這一遭吧!」

  李逍遙喜道:「多謝前輩!」

  書中仙拄杖走在前面,林月如朝著李逍遙扮了個鬼臉,意思是:「憑你,竟蒙到了個博學君子的評語,真是白日見鬼!」

  李逍遙對她得意地一笑,頗有自得之意。

  眾人緊隨著書中仙走回頭的路,到了其中一處岔口,書中仙轉向與來時不同的方向,姜婉兒以往只走過這條路一次,因為這條路上有東西擋著,不讓她前進,她以後便都不朝這個方向了,不知那東西現在還在不在?

  果然在這通路前方,那道青晃晃的影子還在那裡凝立。

  林月如見了,暗自一悸,眼前佇立的身影十分瘦長,長髮披散,如柴的瘦骨上,披掛著破布似的髒汙白衣,乍看簡直就是不知那個墓裡爬出來的鬼魅。

  書中仙拄杖上前,道:「餵,死鬼,讓一讓路。」

  那瘦鬼慢慢地抬起頭來望向書中仙,容貌愁苦,幽幽地說道:「我也很想走開……可是……我怎麼走得開?」

  書中仙「哼」了一聲,道:「誰叫你走啦,你用滾的辦法也可以。」

  那瘦鬼道:「既然有腳,為何要滾?等我想通了,我就可以讓開了,再讓我想想。」

  書中仙冷笑道:「五百年前我就告訴過你,空想是面壁虛構,不著邊際,得腹中有萬卷詩書,句句言之有物,才是要緊。你就是不聽,還叫我盡信書不如無書,現在你自己呢?你光是空想,想得連怎麼走都不會走了!」

  那瘦鬼道:「你讀的書,也是人空想出來的,由空去想才是萬物根本。」

  書中仙道:「哼!古人的句句話無不有典,不是空想!」

   「那麼書裡的第一句話,是依何典?」

   「這……」

  書中仙一下子又被難倒,那瘦鬼垂散著眉,揮手道:「書蟲,你回去蛀書吧,別吵我思考。」

  書中仙喪著臉,道:「你以為我沒事喜歡到你這裡來?」

  書中仙幾百年不肯靠近此地一步,正因為此地的沉思鬼是他的死對頭,書中仙是凡事絕不自己臆測,一定要在書中找出答案,才敢去做;而沉思卻認為真正的道理必須靠頓悟,寫成書的文字都是迷障,反而會害自己做錯,因此怎麼也不肯半行文字。

  李逍遙見他們兩個針鋒相對,忍不住見道:「這位前輩,您為何不能讓路?」

  沉思鬼道:「因為我無法移開。」

  李逍遙道:「為什麼?你的腳被鎖住了?」

   「不,我是想不通……我應該先踏出左腳,還是先踏出右腳?」

  李逍遙一愣,道:「先出哪只腳不都一樣嗎?」

  沉思鬼大搖其頭,道:「不對,不對!左腳是左腳,右腳是右腳,這怎麼會一樣?」

  李逍遙道:「那你習慣哪只腳先,就是那隻腳先出,不就好了?」

  沉思鬼道:「習慣?我這五百年來,未曾出腳,也就沒有先出哪只腳的習慣。」

  李逍遙機靈的腦子這下子也被沉思鬼的話卡住了,道:「那……你先出左腳吧!」

  沉思鬼道:「左腳?那為何不是右腳?先踏右腳也走得到,為什麼走路要先出左腳,而不出右腳?」

  林月如不耐煩地說道:「不是左腳,那你就先出右腳吧!」

  沉思鬼道:「右腳是我的腳,左腳也是我的腳呀!為什麼兩隻腳要有左右先後之分?」

  林月如道:「你……」

  見林月如急躁的樣子,李逍遙抓了抓頭,拚命地想著有沒有什麼騙沉思鬼移動的法子。可是正因為這一個下手之處。李逍遙眼珠一轉,見到書中仙冷笑輕視的樣子,連忙道:「唉,這個問題真是太簡單了,完全不值得大驚小怪,先出的不是左腳,也不是右腳。」

  沉思鬼一愣,道:「哦?那麼先出的是哪一腳?」

  李逍遙道:「先出的既然不是左腳,那就是右腳;但又不是右腳,那就一定是左腳。這麼簡單的問題,不必我親自回答,書中仙前輩,你告訴他答案吧!」

  書中仙道:「哼,你只有兩隻腳就想破了頭,若你是蜈蚣百足,那你要想到什麼時候?」

  沉思鬼嘆道:「還好我不是蜈蚣。」

  書中仙又道:「蜈蚣百足,不如蚿有萬足,萬一你是蚿怎麼辦?」沉思鬼抬起頭來看著書中仙,雙眼既憂慮又慶幸,道:「對,還好我不是蚿,否則我還寧願當蜈蚣。」

  書中仙道:「比下不足完了,咱們來比上,你就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了。」

   「比上?怎麼比?」

  書中仙道:「來比腳少的,你有兩足,才有這個問題,如果你只有一足,就沒問題了。」

  沉思鬼道:「廢話,但天下人無不兩足,一足是強硬而為,為瞭解題而化兩足為一足,是削足適履,不是問題的結論!」

  書中仙大搖其頭,道:「所以說你不讀書,肚子空空的沒半點墨水,才會這樣想當然耳!誰說人都是兩足?上古時候舜之樂正夔,就是一足!子曰:『夔一足。’莊子秋水篇曰:『夔謂蚿曰:吾以一足,踸踔而行。’不是說有人是不一隻腳跳著走的嗎?」

   「吾以一足,踸踔而行……」沉思鬼像是想通了,喃喃念道。

  書中仙道:「待老夫略施小術,你就什麼問題也沒了!」

  書中仙舉杖,往沉思鬼身上一點,沉思鬼微駝的背突然便直了起來,青白的臉上,雙眼圓瞪,狀貌呆滯,道:「你……你做了什麼?」

   「解決你的問題!現在你走走看。」

  沉思鬼眼露疑惑,身子一動,居然直挺挺地往前一跳。沉思鬼大為驚訝,又忍不住多跳了幾下,臉上神情由納悶轉為歡喜:「啊!原來如此,原來踸踔而行,便可以了……哈哈,我能走啦!」

  沉思鬼歡天喜地地跳個不停,書中仙道:「哼,空想五百年,不如看古人一行書。走吧!」

  書中仙帶著李逍遙等人通過此地,再往前走,李逍遙忙問道:「這條路是通往哪裡?」

  書中仙道:「你不是要我找被抓的妖嗎?我就帶你到底下的化妖池去找找看。」

   「化……化妖池?」一聽此名,李逍遙不由得打了個冷顫。此地群妖有凶有諧,與他們相比之下,靈兒絕對是最溫柔可愛的,他們都不必被關在化妖池了,為何靈兒反要被關?

  書中仙道:「此塔是以金剛白玉石所建,塔內外滿是高僧、法師的禁咒,故只能入,不能出。而就連底部,也以十一支巨劍排成陣勢,封住了地氣。為了防止我們破壞陣法,造塔者便在巨劍所立之地注滿化妖水,形成化妖水池。妖類沾到一滴化妖水便得化去半身功力,更不要說整個人潛下去,所以,只要我們別去動那劍陣的腦筋,化妖池裡的水是不會威脅到我們的。」

  李逍遙道:「可是,萬一人被關在化妖池,還有命嗎?」

  書中仙道:「化妖池只對妖有用,對人是沒有半點影響的。」

  聽了他的話,李逍遙不但沒有寬心,反而更加憂慮,他解救趙靈兒的一路以來,靈兒並非人類的事實,也越明顯地呈現。萬一趙靈兒竟真是妖,在化妖池裡待了那麼久,還能有性命嗎?

  一行人越往前走,路面越是開闊,壑然開朗,這盡處是一間高大寬闊的巨大殿堂,平整的地面光鑑映人,中央是一泓明亮的清水,像是巨大無比的豪華水鏡一般。

  巨池內聳立著許多高偉的巨柱,倒影成雙,更增氣勢。

  李逍遙等人仰走頭來,順著巨柱往上看,雕刻繁麗的石柱列之中,最中央的劍柱上,赫然以金鏈捆鎖著趙靈兒!

  而一看見趙靈兒的模樣,李逍遙眼前一黑,腦中「轟」的一聲,簡直不敢相信!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1-14 16:18:09

第二十四章 重見天日

  在劍柱中央,被金鏈捆鎖的人是趙靈兒沒錯,她美目輕閉,略顯憔悴的臉色不復往日,一頭流水般的長髮垂散而下。但是,只有臉孔是他所熟悉的靈兒,她的身體,竟是一條盤旋纏繞在劍柱上的巨蛇!

  林月如發出驚呼,簡直不敢相信,就連書中仙也似乎十分錯愕,張大了口仰著頭看趙靈兒,口中喃喃自語,不知在說什麼。

  李逍遙的眼睛像定住了,他再三地看著,那臉是趙靈兒的臉沒錯,自胸口以下,卻絕對不是人形。

  趙靈兒緩緩睜開眼睛,望向李逍遙,她虛弱絕望的臉上,已經連震驚之情都沒有了,只換來無奈的淒然眼神,輕道:「逍遙哥哥……」

  李逍遙顫聲道:「靈兒……」話一出口,聲音幹啞得讓他自己都差點聽不出是自己的聲音,好不容易喘了口氣,才道:「……真的……真的是你嗎?」

  趙靈兒淡淡地苦笑著,點了點頭。

  李逍遙的聲音仍在發抖,道:「誰……誰把你變成這樣的?你怎麼……怎麼變成了……」趙靈兒接了下去:「一隻醜陋的蛇?」

  李逍遙無法點頭,但是這是一個明擺在眼前的事實,不容得他不承認,李逍遙道:「我……我們來救你了,我馬上把你救出去,讓你恢復原樣……」

  趙靈兒聲音淒楚地說道:「我的原樣,就是這樣,你何必來救我?」

  李逍遙全身發軟,緩緩搖頭,道:「不……不可能……你不是這樣……你是……靈兒你是……」

  突然間一幕人間絕美的畫面,像洪流般衝入他的腦海!

  在銀波灩瀲的水池中,她那像是一朵暈染粉白的荷花的身體,自煙波間緩緩地曳動著,周身散發著迷濛的月輝……

  李逍遙想起了她柔若無骨的手臂,那攏過烏絲後,顯得光澤得發亮的後頸。

  李逍遙想起在藥櫃之中,她的容顏在夜明珠的照耀下,雙頰飛紅,長睫如扇,自己情不自禁地低下頭去,在她臉上一吻。

  李逍遙更想起了仙靈島上,她的香閨之中,趙靈兒暖玉生香,在李逍遙懷抱裡,趙靈兒的身體像是一團烈火一般,一波波地將他襲卷陷溺……

  李逍遙叫道:「靈兒!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你是我的妻子,在仙靈島上,我們已成了夫妻,你為何不告訴我?為何一個字也不說?」

  林月如詫異地望向李逍遙,趙靈兒的愁容中,眼裡浮現一絲欣慰的笑意,但卻被淚水給掩去了。

  趙靈兒道:「逍遙哥,你想起來了?我不知道為何你會忘記這些,但是……我還是很高興,你願意照顧我,這一路對我這麼的好……如今我死已無怨,你們走吧……林姐姐,以後逍遙哥就交給你了。」

  李逍遙恍若未聞,大聲道:「靈兒,我會救你的,我馬上救你下來!」

  趙靈兒流淚道:「你有此心,我死已無撼,我如今已失去人形,你救了我,只是累我,逍遙哥哥,你們走吧,讓我自己在這裡平平靜靜地渡過殘年吧……」

  李逍遙道:「不要胡說,你就是你,人形不人形的又怎麼樣?你再忍耐一下,我立刻上去。」

  話雖如此,劍柱高有百丈,比城牆還高,隔著寬闊的化妖池,恐怕只有鳥才飛得上去,等閒輕功根本就不可能在橫越了化妖池之後,還登得上劍柱。

  李逍遙決定冒險一試,他抽出七星劍,真氣一振,長劍飛出,李逍遙足踏醉月望仙步,輕輕一點便登上劍身,順勢以足禦劍,將真氣疾引至劍柱上,在將撞上時,及時攀住了金鏈,穩住身形,同時收劍回手,牢牢握住。

  他這式禦劍之法,雖還有點生硬,已足以令書中仙驚嘆不已,叫道:「這是蜀山的禦劍術!這小子這等年紀,居然會禦劍術?」

  李逍遙抓住金鏈,靈活地攀上,終於來到趙靈兒面前,李逍遙一手緊抓著金鏈穩住重心,一手握著劍,與趙靈兒極貼近地互視。只見趙靈兒臉龐消瘦,淚流滿面,更洗得一雙黑眸燦若永星。李逍遙微微一側臉,吻著趙靈兒的臉頰,柔聲道:「我說我會來救你,咱們生也在一起,死也在一起。」

  趙靈兒泣道:「我……我這樣子,你還……還願意與我在一起嗎?」

  李逍遙的額抵著她的額,輕聲道:「一夜夫妻,一世恩情。」

  趙靈兒默然垂淚,說不出話來。他們兩人身在高處,說話的聲音也只有他們兩人聽見。

  李逍遙道:「我這陣子想了又想,有件事我要問你,你千萬別瞞我。」

   「嗯。」趙靈兒點了點頭。

  李逍遙道:「我們……你說你有了我的……韓醫仙又老是說些怪話……嗯……你肚子裡是不是……」

  趙靈兒垂下眼睫,輕點了一下頭。

  李逍遙大喜,用地地往趙靈兒臉上親去,笑道:「我果然沒猜錯!這幾日我日裡也想,夜裡也想,雖然我不刻仙靈島上的事,可是我總覺得……你是我的妻子,我果然沒猜錯,你怎麼都不對我說?」

  趙靈兒蒼白的臉上泛起紅暈,道:「……你不記得與我的婚事,教我如何開口?」

  李逍遙一笑,拔劍往金鏈上一砍,金鏈應聲而斷,趙靈兒的手立刻緊攀住李逍遙,等李逍遙將鎖叩砍斷,便輕輕一縱,躍了下來,安然落在地面上。

  林月如奔上來,喜道:「太好了,靈兒妹妹,你沒事吧?」

  趙靈兒點了點頭,低頭見自己下身依然是蜿蜒的蛇軀,自己都有些害怕,蛇軀扭動,盤成環形,臉上陰晴不定。

  見她那不安的樣子,林月如道:「靈兒妹妹,你別在意這身子,我想你一定有法子可以再練成人形的。」

  趙靈兒幽幽一嘆,無力地微笑道:「嗯,我會努力試試看……」

  林月如一瞪李逍遙,道:「你與靈兒妹妹已結過夫妻,為何以前死不承認?這種事可以忘記嗎?」

  李逍遙道:「我也不想忘記啊……」

   「那你怎麼會提都不提?」

   「這個……我是真的不知道啦……」李逍遙真的覺得自己滿冤枉的,連忙轉移話題,道:「現在人已經找到了,咱們想法子離開鎖妖塔。」

  話未說完,遮天覆地的影子,已籠罩著化妖池!

  那飄浮在劍柱前的巨大神像,赫然是塔外的鎮獄明王。

   「大膽狂徒!竟敢私縱妖犯,饒不得!」

  宛若雷霆的怒喝聲,震得化妖池上掀趣陣陣波瀾。李逍遙怒道:「靈兒犯了什麼罪?你們要如此迫害於她!」

  鎮獄明王道:「此蛇女具有極可怕的妖力潛能,如不將之鏟除,一旦任其覺醒,必將危禍人世!」

  李逍遙道:「是妖怪又怎麼樣?靈兒不曾害過任何人!」

  鎮獄明王道:「幼虎雖未嘗噬血,將來依然是吃人猛獸。我既受命鎮守此塔,斬除魔族禍根乃我職責天命所在,絕不容情!」

  李逍遙道:「放屁!神又怎麼樣?生了六隻手三隻眼睛,比妖怪更像妖怪!」

  李逍遙的不服,激怒了鎮獄明王,道:「我乃仙界神明,不同於這般下等山精水怪。汝等回頭是岸,莫與妖魔為伍而逆天行事!否則一併打入煉獄之中受永世劫火之苦!」

  李逍遙道:「仙又怎樣,妖又怎樣?靈兒心地仁慈,你這麼凶惡,開口閉口就是殺,若說仙是這樣,我還不屑與仙為伍呢!」

  鎮獄明王怒不可遏:「你這蔑辱神道的無知愚民,死有餘辜!」

  嚇得發抖的書中仙早已躲在入口旁,他顫聲道:「明……明王大人……請容小妖稟報,這位靈兒姑娘她……她真的不是妖……」

  位於半空中的鎮獄明王三隻眼睛微微一轉,利電般的眼睛已看見書中仙。

   「嗯?何以見得?」

  書中仙道:「她……雖是人首蛇身,但並不是低等蛇妖,而是神籍之首,上古的女媧氏嫡系族裔,也是……是補天之神,伏羲之妻……當初共工氏與祝融氏為了爭她的芳心,還曾經引起過一場天人大戰,這事連人間都知道了,明載於典籍之中。山海經西大荒經中有:『有神十人,或曰女媧之腸。’禮記名堂篇也雲:『女媧言笙簧。’……」

  鎮獄明王道:「西天如來座下、天界神佛之中,並無此號人物在列,她也只不過是百姓所崇拜的聖靈罷了!」

  書中仙道:「是啊,峒溪纖志中是有記載:『苗人臘祭曰報章。祭用巫,設女媧、伏羲位。’可是更早以前的淮南子覽冥篇便已記載過她了,裡頭說:『往古之世,四極廢,九州裂,天下兼覆,地不周載,火*(原文為「火」旁一「監」字,但連字典都不能找到這個字)焱而不滅,水浩洋而不息。猛獸食顓民,鷙鳥攫老弱,於是女媧煉五色石以補天,斷鰲足以立四極,殺黑龍以濟冀州,積芒灰以止淫水……’她對人類功勞這麼大,書中有雲:『女媧上際九天,下契黃爐,名聲被後世,光暉熏萬物。’就是在歌頌她對人的恩德。但是因為她全無巧詐名欲之心,傳的是無言無道,為的是無言之德,所以她並未請求名列仙籍,爭取尊位,因此她『不彰其功,不揚其聲,隱真人之道,以從天地之固然’……」

  鎮獄明王冷冷地說道:「她既未曾名列仙籍,便不是仙!你說的這些都是人類記載,不能與仙譜相提並論!」

  李逍遙越聽越是光火,道:「女媧娘娘對人世的貢獻這麼大,就因為她沒心思爭取尊位,你們就把她視作妖,我倒要問你這個鎮獄明王,對人世有什麼貢獻?那裡比她偉大?有什麼資格擒拿她的後代?」

  李逍遙的話句句一針見血,鎮獄明王反駁不得,喝道:「哼!一群無知的邪魔歪道,讓你們永世不得超生!」

  天際一道猛雷直劈而下,李逍遙挾著林月如、趙靈兒,一閃而過,勉強避開這雷霆一擊,怒道:「說不過就殺,這樣的神我看不敬也罷!」

  李逍遙抽出七星劍,微微一振,力道貫處,殿堂中竟響起一陣嗡嗡之聲。

  鎮獄明王冷笑道:「好劍法,好劍!我正疑心誰有這通天之能,可以斬斷天索,原來是七星劍落到你手裡,哼,蜀山派沉淪矣!」

   「廢話少說,你知道厲害,就自動退開,讓我帶靈兒出去,否則休怪我下手無情!」

  鎮獄明王道:「愚蠢人類,下地獄吧!」

  鎮獄明王六手中不知何時化出了寶劍金鎚等等武器,劍氣刺向李逍遙,金鎚也同時擊向林月如、趙靈兒,林月如抽鞭還擊,鎮獄明王看似龐大,竟能靈活急攻,逼得林月如長鞭只能緊舞成一團黑雲,保護自己的周身要害。趙靈兒身體虛弱,雖有神能,但也只能勉強閃避鎮獄明王的鋼刀。

  鎮獄明王一人如六人,將三人越打越分散,李逍遙見二女情危,急忙一劍揮擋,這一劍攻中有守,守中有攻,想逼退鎮獄明王,好與二女會合,齊肩作戰,或許較有勝算,三人會聚在一起也可以讓鎮獄明王的六手無法在四面八方發揮出這麼大的功用。

  李逍遙此劍攻出,鎮獄明王及時回劍自守,但劍尖斜向李逍遙,他若路向二女,便得被劃破小腹。

  李逍遙暗驚,原來他的打算,早被鎮獄明王料中。李逍遙氣貫雙足,淩越而起,一劍刺往鎮獄明王咽喉。鎮獄明王陡地橫旁一刀砍至,就要攔腰將他砍為兩半,逼得李逍遙連忙翻轉身子,退躍落地,鎮獄明王寶劍又至,李逍遙急忙隨手搟格,又與鎮獄明王鬥到一處。

  轉眼間兩人已鬥了十餘招,李逍遙從未遇到過如此的強敵,不要說這單手的劍法繁複巧妙,殺機千萬,根本攻無瑕隙,更不用說還有其他五手,出其不意地偷襲,這不只是對上一名高手,而是對上六人一心的高手!

  李逍遙將仙風雲體術發揮到最極致,劍法比平時快了一倍不止,躲在一旁的書中仙、姜婉兒,但見李逍遙的一身布衣像行雲流水、驚鴻怒蛟,在鎮獄明王雷霆萬鈞的劍勢中穿梭自如,有如一葉扁舟在巨浪狂濤中,一下子被淹沒,一下子又冒了出來,乘波隨浪,總是未曾翻覆。

  但聽一聲驚呼,林月如被鎮獄明王的金槌擊中心口,鮮血狂噴,飛了出去,倒在地上。趙靈兒驚呼道:「林姐姐!」

  趙靈兒飛身縱上,鎮獄明王也不阻止,趙靈兒抱起林月如,急忙地探她氣息。

  不知林月如是生是死?李逍遙心裡一急,略一分心,鎮獄明王一劍已當頭刺到。李逍遙及時橫劍一封,再度出招,又與鎮獄明王的刀劍急鬥起來。

  打到三十餘招,李逍遙的流暢劍法已漸漸感到窒滯,只得以內力相輔,每一劍刺出,均隱隱有風雷之聲。鎮獄明王的劍雖數度將李逍遙逼至絕境,但李逍遙總能突出妙招,其至乘機反擊,招數之妙,讓人感到不可思議。

  鎮獄明王沒想到一個人類能有這通神入化的劍法,他雖可分六心,卻至少有五心放在對付李逍遙身上,到後來根本是六心全在對付李逍遙,只要殺了李逍遙,其他的人就只能任他一一宰殺,而絕無還手之力了。

  因此李逍遙越戰越是吃力,鎮獄明王六手的劍法,或沉重剛猛,或精巧陰柔,不論他如何變招,交替進攻,李逍遙看似應付裕如,卻暗暗叫苦,他從未有劍法這麼難使的感覺,竟像被千萬頂細網給捆住了手,總是難以施展得開。

  突然鎮獄明王一聲怒喝,長嘯在殿堂中轟轟作響,李逍遙眼冒金星,五臟六腑像要翻轉過來一般,如何專心對劍?眼看鎮獄明王五劍由五位齊至,李逍遙大驚,暗想:「我命休矣!」就在此時,不知為何鎮獄明王的劍勢竟是一慢,李逍遙危急之中不暇多想,飛身斜路,順手一劍竟直破其臂,橫削而過!

   「嘩啦」一響,鎮獄明王的一臂竟被削落,濺起大把的池水,書中仙與姜婉兒及時躲在遠處,才沒被濺到。

  趙靈兒被化妖水濺灑了一身,渾若無事,她抱起了林月如,試著林月如的真氣,發現她受傷沉重,命雖還在,但若不快點治療,就算不死也要廢去功力。

  林月如緩緩睜開眼睛,又吐了一口血,斷續道:「逍遙……去幫他……」

  趙靈兒道:「你放心,我們會勝的。」

  原來方才趙靈兒見戰局對李逍遙不利,心中大驚,周身發出一股巨光,雙掌向前,真氣化作金蛇,襲向鎮獄明王!那金蛇附在鎮獄明王背上,登時消失不見,同時,鎮獄明王動作慢了一下,才被李逍遙削斷一臂。

  李逍遙飛快地趕至趙靈兒與林月如面前,趙靈兒臉色更加蒼白,道:「逍遙哥我方才以『夢蛇’之術讓鎮獄明王失神,你就趁此機會對付他。」

   「夢蛇之術?太好了。」李逍遙喜出望外。

  趙靈兒道:「但我身有你的骨肉,還要撥一分真元護這塊骨血,不能使盡全力,我只能再使兩次,你好好把握這兩次機會。」

  李逍遙道:「兩次,夠了。」

  此時鎮獄明王已然回神,發現自己少了一臂,不禁大驚,喝道:「很好,很好,領死吧!」他的五臂全化作利劍,向李逍遙刺去,李逍遙縱身一閃,五劍重重插入地中,刺得土石飛起,碎礫紛濺。

  五劍立時拔起,向趙靈兒攻去,李逍遙飛身搶上,鐺鐺鐺隨便手五招,打退了鎮獄明王的攻勢,同時大喝一聲,一劍便往鎮獄明王面上直砍!

  這一式死裡求生,凶險之極,趙靈兒周身金光遍閃,夢蛇之術再度擊去!

  這回林月如注意到趙靈兒身上的金光不如剛才強烈,馬上就猜出她可能準備耗盡真力來相助李逍遙了,就長剩下一分真元護住骨肉,大概還是得死,不禁驚心。可是她受傷極重,不要說出聲警告李逍遙別再讓趙靈兒使夢蛇之術,就連維持神智清醒,也得花費很大的精神。

  鎮獄明王動作果然慢了一慢,李逍遙這一劍深深瑣入鎮獄明王的眉心,足底在鎮獄明王鼻目一蹬,躍退數步。

  本以為刺其要害,鎮獄明王非死不可,不料當李逍遙才在地上立穩,鎮獄明王已然清醒,怒道:「你們使用邪術?可惡,可惱!」

  李逍遙大驚,但見金色光閃動,竟有數劍朝自己要害攻來,李逍遙長劍翩連,一一化解,飄忽來去,如煙似雲,鎮獄明王的劍總是和他身子相錯不及一寸,而傷不了他。

  鎮獄明王發聲怒吼,五劍更緊密地包圍李逍遙,李逍遙一瞥見鎮獄明王竟是尊土石之像,被刺中眉心,根本渾若無事,不由得驚恐起來。就算趙靈兒還能使一次夢蛇之術,也未必能殺了這個土石所塑的巨像!

  鎮獄明王三四劍接連刺到,李逍遙滾地避開,一物硬硬地壓得李逍遙心口疼痛,李逍遙猛然間想起這是酒劍仙贈予的雷靈珠。

  就在他一躍而起,與鎮獄明王鬥劍之時,腦中已轉過千百個念頭,看來要打死這鎮獄明王,只有它給碎成千萬,懷中的雷靈珠不知是否有此威能?現在也只能賭它一賭了。

  李逍遙握珠在手,喝道:「靈兒,再助我一陣!」

  趙靈兒聚起全身真元,靈蛇之術應掌而出。

  同時,李逍遙也把全身真氣都聚匯於雷靈珠中,往鎮獄明王擊去!

  只見眼前白光乍閃,轟然大震,土石碎悄四散飛射,打得眾人處處生痛,嘩嘩水聲像密鼓似的響個不斷,濃濃的灰塵煙氣,更是嗆鼻。

  好不容易土石嘩喇的亂聲,才一一平息。煙塵濛濛,漸漸散去。

  那十一根劍柱依舊巍然屹立,而地面上一片碎土灰石,鎮獄明王卻不見了。土礫堆中,雷靈珠依舊發出豔麗的光澤。

  李逍遙身子一軟,倒坐在地,喘個不停。

  書中仙小心翼翼地走了過來,他繞過濺有化妖水的地面,拾起雷靈珠,恭恭敬敬地遞給了李逍遙,道:「李公子……不,聖靈小姐的相公……請收回靈珠聖物。」

  李逍遙道:「書中仙前輩,多謝。」他收回珠子,拖足起身,走到趙靈兒和林月如身邊,道:「你們還好吧?」

  趙靈兒虛弱點了點頭,道:「快想法子出去,林姐姐的傷很重。」

  話是如此,但是該如何脫離出此塔,李逍遙卻是半點主意也沒有。

  他無奈地四下張望,書中仙欲言又止之時,突然自殿外穩中有各門,緩緩走出了許多他見所未見的妖怪,除了天鬼皇之外,還有些無頭的、七八隻眼的、像團爛肉的,奇形怪狀,什麼都有。

  李逍遙驚道:「你們想幹什麼?」

  天鬼皇領頭走了上來,群妖都退在他身後,望著李逍遙。李逍遙方才一場大戰,全身都被汗水浸濕了,氣空力盡,這時若要他再戰群妖,只怕反而要死在這裡。更何況林月如重傷,趙靈兒術法也不能再濟。

  李逍遙道橫劍在前,道:「你們這是什麼意思!想倚多取勝,坐收漁利嗎?」

  天鬼皇道:「不敢,不敢,我等再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對打敗鎮獄明王的人幹戈相向啊!」

   「那你們這是……」

  天鬼皇道:「這都是鎖妖塔內的朋友,您與鎮獄明王的一場決戰,把大家都給激出來了,請您幫助我們離開這地方吧!既然您能打敗明王,您一定有這本事的!」

  李逍遙苦笑道:「這個嘛……我也不知該如何離開這裡……再說,我是為了救靈兒。鎖行塔中的諸位,若是你們有妖行禍世,就算出了塔,我也不能保你們安全。」

  天鬼皇忙道:「你誤會了,現存的這些妖魔都是倒楣被抓的,根本沒有惡行,最多是用術法整整人,開開玩笑,誰知道就被蜀山的人給抓了。」

  一個只有手掌大小的美女怯怯地說道:「是啊,我只不過開個考生的玩笑,從書裡冒出來,誰知他就嚇得昏倒了,還請了一大堆道士作法抓我。」

  書中仙道:「書中自有顏如玉,這些書生自己不留神,怪誰來?」

  別一個只有頭的漢子道:「我更冤枉哪!我好好的當塊石頭都不行,路人一屁股坐在我身上,我氣不過,咬了他一口,也被蜀山臭道士拎來丟入塔中!」

   「你這算什麼?至少還咬過人,我是秦始皇封過尊位的樹靈,人居然去砍那樹,我身上的禦剛金牌亮給他們看也沒用,還把我丟入灶裡燒,我熱得跑出來,也被當成是壞妖!」

   「我才倒楣……」「不,我最冤枉……」

  一時之間,眾妖爭先恐後,將百年來的不平大鳴大放,吵得不可開交。

   「通通閉嘴!」天鬼皇一聲怒喝,眾妖才靜了下來。

  天鬼皇道:「我來說就夠了!李公子,當初入塔之後,聽說吃了九十九個人或是一千隻妖,就可以離開,那些在世無惡不作的妖就到處猩食,而這些不想自傷同類的妖卻都躲了起來,沒去參與自相殘殺。這幾百年下來,那些惡妖已經自己相食殆盡了,其餘還活著的,都是躲起來的,沒害過人的,你可以放心把我們放出去,我們一定會到處宣揚您的偉大,以後妖界都會敬您助您,永念恩德。」

  李逍遙道:「感謝倒不必了,問題是我也不知道出去的法子。」

  見他樣子不像說謊,天鬼皇和眾妖都大失所望。

  天鬼皇哭喪著臉,道:「難道真的要我們去找九十九個人類或是一千隻妖怪還吃掉才能夠出去?」

  一妖苦著臉道:「我吃素,怎麼辦哪?」

  另一妖道:「我怕血!」

   「沒有沾著露水,我吃不下……」

  李逍遙道:「天鬼皇,你不是吃過人和妖嗎?」

  天鬼皇嘆道:「那也得對方自己肯讓我吃啊!我們天鬼族以被對方吃,視作榮幸,這表示和對方一體,互想擁有對方的優點,至於那些人嘛,是他們對我有恩,我為了報答而吃的。無緣無故叫我吃人吃妖,可是極大侮辱!」

  趙靈兒道:「諸位造成別打吃人吃妖的主意,就算吃足了人和妖,還是不知道出去的方法啊!吃九十九人或一千隻妖,這種傳言恐怕是一項毒計;用意是要被關入塔中的妖怪自相殘食而盡。」

  此話一出,沉思鬼忍不住道:「此話有道理……為何以前我沒想到呢?」

  趙靈兒道:「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雖說這鎖妖塔號稱禁錮無數妖魔,無一得以逃出。但是,既能造出,必有破解之法,只要集眾人之知慧,定會想出個辦法來。」

  天鬼皇皺眉說道:「嗯……好,我也貢獻出我的智慧,也想想辦法吧!」

  李逍遙暗想:「你的智慧就那麼一點,貢獻不貢獻都差不多。」

  他的心聲沒說出來,書中仙倒是開了口:「天鬼皇,你就不必了,這等深奧問題,憑你們這些鬼頭鬼腦,想,想出個屁來!」

  李逍遙苦笑道:「書中仙前輩,難道您知道出去的法子?」

  書中仙一見李逍遙便十分恭敬,道:「這塔的典故,我還是知道一點的。」

  天鬼皇沒好氣地說道:「老書呆子,你知道,你知道怎麼不鑽出去?還不是在裡面窩著?」

  書中仙瞪視他道:「鬼流氓頭,說話客氣點!老夫現在可是仙人呢!」

  天鬼皇哈哈大笑,指著他道:「不過一隻下等小妖,也敢自稱仙人!你什麼時候被封作仙啦?」

  書中仙笑道:「哈,我這書中仙人的封號,可是對靈小姐的相公親口封的,由不得你不承認!」

  李逍遙一愣,道:「對靈小姐的相公?我嗎?」

  書中仙敬道:「是,正是您。靈兒小姐是女媧嫡裔,雖然沒有名列仙譜,但是人間典籍記之甚詳,此謂之『素封’,素封者,雖未王而尊也,孔子就是被人間尊為『素王’,以示雖無黃袍加身,但王道播世,萬古不衰,比起那自稱什麼鬼皇的,高明幾萬倍不止。靈兒姑娘的地位,人、妖同尊,您是她的相公,地位當然與她相同,您說的話就是神旨,金科玉律。您稱呼我為書中仙前輩,那我就是仙啦!」

  天鬼皇忍不住悶了一聲,道:「有靠山就了不起啦?」

  李逍遙道:「你既然知道出塔的法子,請趕快說吧。」

  「是,聖靈小姐相公要我說,書中仙自當遵命。」書中仙指向劍陣,道:「此塔乃五百分十四年前,梁武帝遍集天下金剛白玉石,如數千名一流工匠耗費二十年而建成,並請無數高僧、法師,於塔內外布下無數的禁咒。歷經數百年的變遷,此塔乃由蜀山仙劍派所接管。從學理上來說:此塔只有入口,沒有出口。而且,四面的牆壁,神兵利器不能損,雷擊火焚亦不能傷,仙法魔咒更是罔然。只有從它建築結構上的弱點下手,大家才能出去。」

  趙靈兒一聽使懂,道:「你的意思是……從內部毀了這座塔?」

  書中仙道:「聖靈小姐英明!沒錯,就是要由內毀壞。大家看見四周這十一支巨大的劍柱了嗎?此處乃鎖妖塔最底層,這些精鐵所鑄的巨劍,便昌支撐這座塔的支柱。這十一支巨劍,其中七支以北斗七星磐龍陣方位排列,其餘三支列於神龍擺尾之方位,鎖住了龍尾。而旁邊這支最大的一把劍,正好釘死龍頭,所以就成了飛龍困於陸,上絕天、下絕地之勢。」

  天鬼皇喜道:「那好辦!咱們合力把這些劍柱全部打斷就成了!」

  書中仙白他一眼,道:「鬼流氓頭,你用點大腦!柱子是從底下支撐的,砍斷上面的劍柱部分有啥用?」

  天鬼皇道:「那……那你的意思是……」

  書中仙道:「此處的化妖水池之下,必定有這些劍柱的支撐點;要有人潛下去,找到這些地點加以破壞,這座塔想不垮也難!」

  天鬼皇叫道:「開什麼玩笑!誰去?這種化妖水我們稍微沾到一滴就受不了,整個人潛下去,不就全身給化得精光!」

  書中仙苦笑道:「連你這個體大無腦的傢夥都想得到,當初建塔的人當然也想得到。所以設計此塔者,在塔底注入化妖水,就是為了防止我們從塔底土遁,另一方面也是保護這些劍柱不被腐蝕。嘿嘿……可是,他們絕對沒想到,會有人灰能走到這最底層來!」

  此話一出,眾人全望定了李逍遙。

  李逍遙道:「您是說……由我去破壞劍柱?」

  書中仙道:「化妖水對妖怪是致命的,對人類卻無害。」

  李逍遙道:「嗯……好吧,我下去,可是要一舉破壞七柱,恐怕我的水性不夠支持。」

  一個水淋淋的妖站了出來,捧著一塊濕布,道:「恩公大人,我是水妖,在塔中幾百年來,這塊聚氣絲一直沒用過,您把他綁在口鼻,就可在水裡呼吸了。」

  李逍遙接了過來,道:「多謝!」

  說完,李逍遙將那片輕如暗翼的聚氣絲綁在臉上,便要躍下水,誰知他剛一躍去,便被一股真氣給彈了回來。

   「啊!」李逍遙立穩身子,有些驚訝。

  書中仙道:「聖靈小姐相公,我還沒說完哪……」

  天鬼皇怒道:「你屁怎麼不一次放乾淨?」

  書中仙道:「唉,是你們太心急了,這化妖池水看起來是水,其實表面的不是水,是一層十分黏稠的透明油脂,以聖靈小姐相公的體形,恐怕很難潛下去。但是此處池水是緩慢在流動的,若在出水口隨便,流動較劇烈之處,油層較薄,應該可以潛下去。」

  李逍遙道:「出水口在何處?」

  書中仙道:「這我就不知道了,我以往來這裡盯過水面,但水面如鏡,我丟的頭髮一下子就被融了,也見不到它的流向,只好請大家仔細找找,若見到小小的漩渦,應該就是了。」

  此話說完,許多膽子大一點的妖就靠到水池邊,想盯出漩渦。李逍遙轉頭望著水面,鎮獄明王被李逍遙擊為碎版後,許多塵屑浮在化妖池上,看起來是靜靜的不動,但是若仔細地看,就可以看見確實是以極慢的速度緩緩流向一致的方位。

   「找到了,找到了!」一妖大叫。

  另一妖叫:「在哪裡?在哪裡?」

   「我要看……唉呦!」

  妖擠妖,差點就把前面的妖給推到化妖水裡,幸好別的妖及時拉住了它。

  李逍遙道:「我這就下去,你們全退後一點,免得給化妖水濺著了。」

  眾妖連忙退了好幾步,李逍遙正要跳下,趙靈兒道:「我也去。」

  這時,林月如道:「你……你身子已弱,還是不要吧……」

  趙靈兒道:「不要緊的,化妖池水於我無傷,鎮獄明王怕我逃脫,才會把我鎖到劍柱上。倒是你受傷沉重,別再說話了。」

  林月如奮力撐起身子,道:「誰說……我受傷沉重了?你可以,我也一定可以……」

  李逍遙道:「你們都傷得不輕,我一個人下去就成了。天鬼皇,勞煩你照顧她們兩位。」

  不等趙靈兒、林月如說話,李逍遙已口咬寶劍,朝著出水口躍了下去。

  穿過陰力微強的一層後,果然便在水底下見到許多厚重的巨大柱石,七星磐龍柱在水波裏靜靜屹立,李逍遙遊了過去,每隻磐龍柱上的護柱之龍雕刻絕不相同,有的是五象神龍,有的是威嚴,有的兇狠,有的醜陋,卻都栩栩如生,隨便著水光波動,也像要騰空而去一般。

  李逍遙握劍在手,全身真氣貫於劍上,剛猛之氣朝巨柱擊去!

  雖因水力阻擋,劍氣只發揮了一半的功能,但還是在劍柱上擊出了裂痕。

  李逍遙半喜半憂,喜的是這樣看來,想必建造之人能力有限,既然是為了防止妖怪脫逃,因些除了化妖水之外,水底下並無別的險關。憂的是要破壞七柱不是難事,藥的是死力氣,但是自己是否有這麼多內力,一一破壞七柱,卻難說得很。

  李逍遙想起書中仙所說,十一柱中以七柱為支,這七柱必定也有一個主幹,破壞了它,其他六柱應該也會應聲而斷。

  李逍遙遊入劍陣群中,仔細觀察,七支劍柱都一模一樣,好像並沒有大小之別。

  李逍遙抬眼一瞥,見到最巨大的劍柱,也就是書中仙說釘住龍首的柱子。

  如果破壞了它,龍首掣制一去,飛龍便可騰天,其他十柱也就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了?

  不管這個猜想對不對,李逍遙決定賭上一次。

  李逍遙迅速地游向最大的劍柱,集起全身之力,橫劍往柱上砍去。

  七星劍果然不愧是當年的掌門佩劍,這一劍擊去之後,巨術上襲出一道縫隙,而劍身銳利如初,不見絲毫毀損。李逍遙聚力再砍,幾下猛擊,裂痕越來越大,而地底下也隱隱傳出一陣雷鳴。這陣自地底下傳出的低沉喑鳴,令水波蕩起一圈一圈小小的漣漪,布滿水面。在化妖池邊的眾妖都屏氣凝神,不敢出半點聲音,專注地盯著水面。

  李逍遙越是砍擊劍柱,那陣嘶吼便越來越響,似乎是被困之龍發現有了動靜,急躁不安地想要脫困。

  突然間地面劇烈一晃,李逍遙一個重心不穩,被水流給推出丈許,他正要再遊回來,忽然間巨響爆炸,天崩地裂,殿堂整個大晃起來,雲煙沸沸揚揚,登時見到千里長龍破空竄飛而出,電目閃遍天地,火紅的朱鱗像一團火山暴發,衝向天際!

  巨龍頸上、身上還刺著劍柱,遠遠望去,果然就是十把劍分別插在龍身要害之上,千雷萬霆在巨龍周身纏繞,土石瓦礫也紛紛降落,整個地面隨之下陷,李逍遙大驚,整個身子被快速的漩渦拖了下去,他急忙想振氣往上游,但一人之力,如何對付得了這個龍所撞出來的大洞的拉力?

  在殿上的眾妖更是驚恐萬狀,地面崩裂,天頂塌落,整個鎖妖塔都在搖晃,巨龍竄破塔頂,一連直撞上去,強光身下,火紅朱龍已劃破空際,朝青天飛去!

  而被撞得歪斜的巨塔搖搖晃晃,地基已空,便整個往旁邊倒下。

  塔內眾妖叫的叫,飛的飛,全往破空之處亂走,趙靈兒和重傷的林月如抱在一起,驚呼道:「逍遙哥哥!」

   「李逍遙,你快出來!」

  隨著鎖妖塔往旁陷倒,林月如與趙靈兒也被甩向水池,兩人難以穩身,驚呼著被甩入水中,趙靈兒還緊抱著林月如,氣息一窒,便差點要昏了過去。

  一隻手突然抓住了她,正是李逍遙,此時水中又是一陣狂濤,李逍遙死命抓著趙靈兒,趙靈兒也緊抱著林月如,三人被這巨浪重重地甩拋了出去!

  突然,一塊巨大的石頭砸向了他們三人,李逍遙眼前一花,什麼都不知道了……

  能在這最後一刻,抓住趙靈兒,他就算是死,也並沒有太大的遺憾。

  然而,若能與趙靈兒、林月如,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那不是更好嗎?

  或許人命中之福,都有定數,他最多只能到這個地步,再越過去,便屬強求。

  幸福與遺憾之間,到底是一道什麼樣的界線?李逍遙也模糊了。

  有時他見到趙靈兒的柔柔一笑,有時又看見林月如的橫眉豎目。他漸漸看清楚了,現在站在面前的是林月如,林月如道:「李大哥,我娘想見你,我帶你去見她,好不好?」

  李逍遙隨口道:「哎喲,我很累,下次再說吧!」

  林月如淡然一笑,道:「唉,我真是放不下你,可是……算啦,你就當我沒說,好好地和靈兒妹妹過日子吧!」

  她轉身便要走,李逍遙說道:「你去哪裡?」

  林月如回頭笑道:「去找我娘,你別跟來。」

  說完,林月如便往黑暗裡走去,李逍遙心頭一痛,道:「喂!你等等,別急著去……」

  林月如已然不見,李逍遙心痛難忍,叫道:「月如,你別去!」

  這一痛,李逍遙便醒了。

  他睜眼所見,屋頂是一道道木樑,自己上身纏滿了繃帶,躺在一張竹架床上。

  李逍遙還未全然回神,身邊已響起蒼老的聲音,道:「月神保佑,您可終於醒過來了!」

  李逍遙轉頭向那人,那人臉上滿是皺紋,頭戴抹額,是個容顏慈祥的老婆婆。

  李逍遙道:「這裡是……」

  那老婆婆道:「是我家。」

  李逍遙連忙問道:「她們……她們呢?」

  老婆婆似乎知道他想問什麼,道:「二位姑娘在另外一間房裡……」

  李逍遙不顧身子疼痛,掙紮著下床,扶著牆道:「帶我去見他們……哎喲!」

  老婆婆道:「你傷得不輕,亂走亂動的,小心接好的骨頭又斷了!」

  李逍遙一下床,便覺胸間氣悶,差點喘不過氣來,還是使勁地說道:「我……我會小心,請您……讓我見見他們……」

  那老婆婆面有難色,一會兒才道:「好吧。」

  她拿了根木杖給李逍遙,讓他慢慢地走,自己在前面帶路,走到一間房處,推開了門,道:「進去吧。」

  李逍遙一眼見到其中一張石床上,躺著面無人色的趙靈兒,下半身還是蛇身之形。奇怪的是這位老婆婆竟一點也沒有害怕或驚訝的樣子,好像她已看慣了這樣的怪物。

  李逍遙踏上前去,靠在趙靈兒床邊,傷心得眼眶一紅,流下淚來,笑著喚道:「靈兒,靈兒!」

  那老婆婆道:「她聽不見的。」

  李逍遙一驚,道:「什麼?靈兒聽不見?為什麼?」

  老婆婆道:「她雖然體弱,但是為母則強。她一直凝聚著全身的真氣,護著肚子裡胎兒,只要這股氣不散,加上我的靈藥,十天半個月內活轉恢復,是不成問題的。」

  李逍遙寬了心,道:「多謝,多謝前輩!」

  老婆婆道:「別高興得太早!她的身體能否復原,還大有問題哩!」

   「什麼?」

  老婆婆道:「凡人的病,用凡人的藥來醫;仙人的劍,可得用仙藥來救。要救她母子二人,不用特別的仙藥是辦不到的。」

   「仙藥?」李逍遙追問道:「什麼仙藥?只要能救活她我一定去取得。」

  老婆婆道:「要治好她們母子的傷,惟有得金翅鳳凰蛋、火眼麒麟角二物。這兩樣東西,都很難得。我手上也是沒有的。」

  李逍遙道:「有藥就是有取法,請告訴我,我會馬上去取。」

  老婆婆看了看李逍遙,道:「以你現在的身體,我看……難呦!在這靈山神木林深處,找到金翅鳳凰的窩,可取其蛋殼,而白苗族居住的大理城麒麟洞中,則有只千年火眼麒麟精,將之降伏可得其角。不過你要記住:此二獸乃我苗族聖獸,你只可取藥,不可傷其性命,融會遭天譴。」

   「原來前輩您是苗人。」李逍遙道,他心情略為放鬆之後,又想到:「對了,月如呢?」

  老婆婆臉上的表情有些沉重,道:「她嘛……」

  李逍遙看出不對,道:「月如呢?」

  那老婆婆默默地側過身子,她背後的另一張石床上覆蓋著白布,那白布底下似乎有什麼東西,應該是個人。

  李逍遙像被悶雷當頭打中,呆立著無法動彈。

  老婆婆道:「她已經瞑目了……」

  李逍遙緩緩道:「您說……這就是……月……月如?」

新仙劍奇俠傳-回憶月如

  老婆婆點了點頭,李逍遙萬分不信,便要伸手去掀布,被那老婆婆一把拉住了手,道:「你先忍著!聽我說,她不但身受重傷,早就回天乏術,在你們危急之時,又親自以身擋了落下的劍柱,天靈碎裂……送到我這裡來時,早就已經斷氣了。」

  李逍遙的手不斷抖著,整個腦中一片空白。那老婆婆這才慢慢地掀起白布,露出林月如閉目的臉。

  李逍遙雙腿痠軟,拄著木杖才勉強能立,顫聲道:「不……月如她……她……」這時李逍遙已泣不成聲了。

  老婆婆重新蓋上白布,道:「你回去躺著吧,死了是活不過來的。」

  李逍遙慢慢地走上前去,坐在林月如屍體邊,拉出白布底下的冰冷小手,緊緊握著。

  林月如如細膩的手上,布著新傷舊痕,李逍遙細細地撫著她修長的手指、玉璧似的手掌。這段日子闖蕩江湖,全是她在旁相依相扶,一個千金小姐,為了他而不辭風雪之苦,手上也到處是傷,而自己竟沒給過她半句溫言蜜語,如今只留下一心悔恨。

  李逍遙與林月如相識的種種過往,如同滾滾的洪流,在李逍遙的腦海中川流不息。李逍遙已經無法控制自己,只是呆坐著,沉陷在回憶之中,他的淚水已經哭幹了,他一聲不響,就這樣拉著林月如冰冷的手,默默的、長久的一動也不動……

  那老婆婆見李逍遙呆滯的樣子,只得輕嘆一聲,轉身走了出去。

  老婆婆緩緩地起出屋子,屋外是一大片的杏花,地面上栽著奇香撲鼻的各種花卉,粉白豔紅,煞是美麗。在落葉的飛絮中,獨狐劍聖負手而立,身邊還站著 姜婉兒。

  獨孤劍聖望向老婆婆,道:「聖姑,他們的情況如何?」

  被稱作「聖姑」的老婆婆道:「小兩口的命是撿回來了,而林姑娘就……唉!」

  獨孤劍聖道:「以聖姑的回春妙手,也救不回她?」

  聖姑冷笑了一聲,道:「我也不過是個略懂醫術的苗人,哪是起死回生的神仙?」

  聖姑也是苗人,她們所信奉的女媧後裔被獨孤劍聖當成妖,關在鎖妖塔,已讓她氣恨不過,雖然獨孤劍聖在鎖妖塔崩陷之刻,出手救了李逍遙三人,但是後功不能補前過,聖姑還是對他有幾分痛恨。

  獨孤劍聖啞口無言,他會出手相救,表示已經承認錯誤,但是非常高傲的他,實在無法開口承認過失。

  獨孤劍聖只好顧左右而言他,道:「你的醫術是世上絕無僅有,天下人皆知。」

  聖姑道:「哼,算你識相,知道找我這老太太來醫病人。還有,我早已經退位好幾十年,別再叫我聖姑啦!」

  獨孤劍聖歎了口氣,道:「好吧!林姑娘是我兄弟的獨生女兒,請你千萬救她一命。」

  聖姑道:「你兄弟的獨生女兒是人,靈兒姑娘就不是人?你忍心把她在關在塔裡?哼,什麼降妖伏魔,逞什麼能?亂抓一通,誰知道冤枉了多少好人!」

  獨孤劍聖強忍著氣,讓聖姑罵個不停,道:「此塔已毀,再多說也是無用了,究竟林姑娘能不能活?若是無法,請讓我把屍體帶回蘇州,交給我兄弟。」

  聖姑這才言歸正傳,道:「要她活過來是不可能了,不過,讓她不死的方法我倒是不少。」

  獨孤劍聖道:「此言何意?」

  聖姑道:「呵呵……告訴你也沒用,你走吧!時候到了,你自然明白。」

  聖姑說完轉身便走,關上了大門,不再理會獨孤劍聖。

  她的話這樣說,獨孤劍聖知道再問無用,對身邊的姜婉兒道:「走吧!」

  姜婉兒道:「去哪裡?」

   「替你找個容身之處。」

  姜婉兒跟著劍聖而行,在鎖妖塔崩陷之時,獨孤劍聖在高處遠眺,不但出手救了李逍遙三人,術法不濟的姜婉兒也被他瞧見了。

  姜婉兒的容貌體態,與當初害他同門前輩成魔的妖女完全一樣,獨孤劍聖便也將她救起,想問當年她為何要這樣害得蜀山蒙羞。

  及至救起了她,獨孤劍聖才知道她並非女苑,而是前輩的女兒。在追問之下,得知鎖妖塔內的前輩因悔恨自盡,不由得感慨辛酸;而前輩死後亡靈不散,矇昧無知,殺死闖進塔內的蜀山弟子,也是為了恪守門訓,不讓子弟入塔,卻被誤以為是成了妖魔,這一切更是讓獨孤劍聖感傷無比。劍聖既知前輩一心唸著蜀山,並無反背之意,對 姜婉兒當然也只生親情,而敵意全消了。

  後來獨孤劍聖帶姜婉兒到蘇州見林天南,並含糊告知林月如在鎖妖塔受傷而「不死」,好讓林天南放心。林天南與獨孤劍聖再到京師,請雲姨扶養姜婉兒,這是後話,表過不提。

  在聖姑處休養的李逍遙,他整天坐在林月如的屍體邊,一坐便坐到天黑,還是不忍離開。

  聖姑道:「李公子,你這樣看著,她也看不活的。」

  李逍遙苦澀地說道:「我……我知道。」

   「知道了就起來吧,好好養傷,早一點去拿仙藥,不要讓兩個都活不成。」

  李逍遙咬了咬唇,慢慢地拄杖而起,又望了趙靈兒一眼,才緩緩走了出去。

  他躺到竹床,閉上了眼睛,因為太過疲累,很快又睡著了。

  他自己並不知道,清醒時呆望林月如的他,在睡夢裡眼淚竟像洪水潰決了一般流個不停。人傷心到極處,只能在神智沒有被壓抑時才能這樣與心意無關地釋放痛苦。李逍遙就這樣釋放著……釋放著……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1-14 16:18:50

第二十五章 有女同行  

在聖姑之處休養下來的李逍遙,總是一想到林月如的死,內心便五味雜陳,像是胸口空了一大片,說不上悲傷,而是空空盪盪的,卻又像塞滿了什麼苦澀的東西。他寧願悲慟,但是卻只是茫然,像失掉了自己的手,或是內臟,那種感覺已經不只是悲哀而已了。
聖姑將死去的林月如遷移至更深處的廂房,完全沒有做任何處理,令李逍遙頗覺奇怪。幾經要求,聖姑才答應讓李逍遙進入房間一探林月如的現況。沒想到躺在陰暗房間一角的林月如,身體雖然已經冰冷,但竟沒有發生任何死後該產生的變化,就像個逼真的玩具娃娃一般靜靜地躺著。

「月如她……怎麼會這樣?」

聖姑只是神秘地笑了笑,不管李逍遙怎麼追問,都沒說什麼。那高深莫測的樣子,使李逍遙隱約感到似乎還有一線生機,但只是聖姑不願明說罷了。

有時李逍遙睡至半夜,便會突然驚醒,總要奔至趙靈兒的睡處,親眼確定她還有呼吸,才能放心。接下來的漫漫長夜,卻再也無法入眠,若是不做點什麼,似乎就無法安心。

雖說有仙藥可以救回趙靈兒與她腹中的孩子,可是金翅鳳凰蛋、火眼麒麟角二物,並不是凡夫俗子可以取得的,李逍遙數度追問聖姑,聖姑就是不告訴他金翅鳳凰所住的靈山神木林以及大理城麒麟洞在什麼地方,他也不能就這樣貿貿然地到處亂找。

數日以來,李逍遙的傷勢漸見好轉,一日,聖姑才拿著一方陳舊的紙卷走來,道:

「李逍遙,你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可以出去走走啦!」

李逍遙望著那紙卷,道:「這是什麼?」

聖姑笑而不答,看著李逍遙將之展開,竟是通往靈山神木林的地圖!

李逍遙喜出望外,道:「我可以去找金翅鳳凰蛋和火眼麒麟角了?多謝聖姑!」

聖姑道:「先別高興得太早,這只是神木林的地圖而已,火麒麟洞在大理城,現在局面不大平靜,等你過一陣子再去吧!」

李逍遙問道:「大理城的黑苗和白苗二族,何時才能不戰?」

聖姑道:「這嘛……唉!」

見聖姑嘆息不語,李逍遙便知道了答案,道:「黑白二苗的戰爭已是常事,想等到局面平靜,不知要等多少年,我還是想闖一闖……」

「你別傻了,」聖姑道,「你身手還不錯,可是憑著這點小本事,就想闖進大理城,你當苗族沒人了嗎?」

「我總不能傻傻地等下去啊!」

李逍遙說得也有道理,聖姑只好冷笑一聲,道:「除非你說服我你能進入大理,還可以全身而退,否則我是不會告訴你大理城怎麼走的。」

這幾天李逍遙已經很清楚聖姑的脾氣,她雖然和藹,可是她不想說的事情,不管別人再怎麼死求,她也不會改變心意的。李逍遙只好道:

「那……好吧,我先去取得鳳凰蛋再說吧!」

聖姑嘉許地點了點頭,道:「去吧,這兩個丫頭,不必你擔心了,我會看著她們的。」

李逍遙道了聲謝,聖姑已為他準備好行囊,讓李逍遙帶了上路。行囊之中除了衣糧等物之外,還有那把李逍遙從家中帶出來的木劍。他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何想帶這累贅之物,或許是相隨已久,不忍相棄,或許是冥冥中自有定數。

原來神木林離此並不遠,李逍遙照著地圖而行,一兩日就已經進入一處密林,樹木茂盛得幾乎無路可走,樹林內不但陰暗,而且寒冷,只有點點陽光,從交錯重疊的枝椏間篩落。

李逍遙靈巧地在滿地虯結突出的樹根間穿梭前進,一面觀察著,忍不住想道:

「這裡到處都是樹,想要找到神木,豈不是有如在沙堆中找一粒指定的沙一樣困難嗎?」

可是為了趙靈兒,就算再艱難,他還是得咬著牙找出神木來。李逍遙突然想起聖姑曾經交代過他:金翅鳳凰喜歡在巨樹頂端築巢。那麼或許自己立足於高處,就有機會看見金翅鳳凰的蹤跡。至少是比在地面上找的機會高得多了。

打定了主意,李逍遙便足尖一點,竄上樹身,幾下手足並用,已迅速攀至其中一棵巨木的高處,抓住樹枝身子一彈,已然立在茂葉之間。李逍遙眺望著,但只見重重疊疊的枝葉,根本還是無法見到清楚的整個樹林,看樣子還要再爬高一點。
李逍遙借枝攀緣,身子越爬越高,眼前也越來越亮,突然頭一伸,已穿出茂葉之間,看得見整片樹林了。

一望之下,不由得他心中大聲讚嘆,這片樹林前後接連,遠遠望去,綿延不盡,有如一片滾滾綠海,千傾碧濤,極為壯觀。

不遠處有一株最高的樹,卓立於樹海之上,頂端卻是光溜溜的並無枝葉,陽光照射下,似乎隱隱反射出一層燦光。

李逍遙心中大為振奮,認定了方向,便足點枝稍,飛快地朝那最高的神木奔去。

神木近在眼前,筆直矗立,近看更加宏偉,李逍遙見樹幹上光溜溜的,全無立足之點,更無法以輕功借力登上,該怎麼攀上神木頂端確實是個考驗。

看來還是得試試半生不熟的禦劍之術了,李逍遙真氣一振,長劍應聲出鞘,身子一翻便已穩立於劍身之上,以真氣排空直升!

正當他破空而上之時,遠方傳來一陣嘹亮的尖唳,響遍了整個天空。李逍遙一分神,劍勢一墮,差點就立身不穩,及時運轉真氣,才又重新立住了腳步,劍也已飛昇至巢邊,李逍遙翻身穩立,手臂一伸,截下了劍反手收回鞘內,動作比從前俐落許多,簡直不可道以裏計。

方才那陣簡直要叫斷天際的長嘯,不知發自何方,李逍遙張望了一會兒,不見任何異狀,才低頭看著腳邊的巨巢,巢內的羽絮比尋常的鳥羽還要大上十倍,雪白輕柔的羽絮根處,隱透出一些金光,燦然可愛。

在柔絮之間,隱隱埋藏著幾道光輝,李逍遙輕輕撥開一看,除了一顆金色巨卵之外,旁邊還有顆發出藍光的珠子。李逍遙隨手拾起那顆珠子,只覺得有些眼熟,忽然想起:這珠子的外形,與之前他所得到的雷靈珠,不是十分相似嗎?

當李逍遙舉起這顆珠子細看時,原本寧靜的天空,微微扯起了一陣輕風,風一陣比一陣緊,而那尖嘯聲,更近地響了起來,也更加尖銳刺耳。

李逍遙轉頭一看,竟見到一抹金雲快速地逼近,等近到可以分辨出那是一隻五彩的燦爛巨鳥時,巨鳥已彌天蓋地地遮住了上空,朝李逍遙撲來。

李逍遙大驚,不假思索地一掌擊去!巨鳥身子輕偏,輕易閃過李逍遙的掌氣,兩爪直襲過來,眼看就要抓住李逍遙,李逍遙不假思索,抱住了鳥蛋,便急忙禦劍而飛,及時錯開兩隻尖銳如勾的爪子。

淩飛在半空之中,李逍遙才看清了那頭巨鳥雙翅金光爛然,威風凜凜,長長的尾翼在陽光下五彩繽紛,簡直美得讓人目眩。

那就是傳說中的金翅鳳凰,李逍遙幾乎看呆了。狂風中,鳳凰雙翼順著氣流一陣輕旋,又朝李逍遙襲來,李逍遙大驚,鳳凰蛋被竊,難怪金翅鳳凰怎麼樣也要追殺李逍遙,奪回金蛋。

金翅鳳凰追襲過來,李逍遙及時提氣迴轉,腳下七星劍登時便提高數尺,掠飛過金翅鳳凰之側。突然間一陣急風撲面刮來,差點將李逍遙掀落,李逍遙兩腳踉蹌,一個重心不穩,手中金蛋便拋了出去。

「啊!」

李逍遙一聲驚呼,突然不知何方竄出一道灰影,準確地接住下墮的金蛋,一瞬間便掠飛而過,消失在茂密的葉影之中。

李逍遙冷汗涔涔,一方面慶幸金蛋沒有打破,一方面卻更擔心金蛋落入誰手,萬一是隻猴子,將鳳凰蛋給吃得連殼都不剩,那就更加糟糕了。

李逍遙尚未自驚慌中回過神,金翅鳳凰的怒唳刺耳地逼近,李逍遙根本還不及回頭看清金翅鳳凰的來勢,已被那股巨大的氣流當頭掀倒,身子騰出狹隘的劍刃,頓時兩腳落空,墜落直下!

他只感到整個身體像是被無邊的氣流給吞噬了一般,不停地往下被吸去,最後的驚叫,也呼嘯的狂風給吞沒,消失在一片碧濤之間。

李逍遙眼前一黑,便去了知覺。

迷糊之間,李逍遙渾身都被無邊的痛楚給包圍著,從每一根指頭到毛孔,無不像被撕裂了一般,動彈不得。腦中一片混頓的他卻很快想到:自己從高處摔了下來,八成是全身都支離破碎了,才會這麼痛。

就在他半昏半醒之中,一隻柔軟的手輕輕按在他額頭上,李逍遙正疑心這是錯覺,卻在恍恍忽忽中看見了趙靈兒的臉。
他彷彿看見趙靈兒擔心的面孔,那雙美目中,盈盈漾著柔和憐恤,就像她平常那樣溫柔可人。但是李逍遙無法發出聲音叫她,只能在朦朧之間看著她。趙靈兒跪坐著,雙掌合十唸咒,一道耀眼的亮光從她掌心間散發了出來,緩緩籠罩在李逍遙身上。這股光輝罩住李逍遙全身之後,李逍遙只感到身上像是被雲朵包圍住了一般,輕飄飄的,十分舒服,就連痛楚之感也像退去的浪潮一般,漸趨平靜。

難道自己死了,和趙靈兒一起上了天堂了嗎?如果是這樣,那麼他不會再放開趙靈兒的手!

當他一睜開眼,一能動彈,便抓住了那雙手,喚道:「靈兒!」

手中果然真實地握住一雙柔軟的小手,李逍遙逼把就將她緊緊地抱在懷中,坐了起來,道:「太好了,靈兒!妳沒事了……我……」他卻一把被推了開,緊接著『叩』的一聲,額頭上接連被敲了好幾下:「喂喂喂,你頭腦是不是摔壞啦?」

「靈……?」李逍遙的視線還有些模糊,只見眼前的女子滿臉通紅,雙眼怒瞪著他,道:

「人家……人家好心救你,你卻……哼!」

「抱歉,真是抱歉,我一時迷糊,將妳看錯為另一個人……」李逍遙連忙解釋。

她清脆的聲音怒氣未歇:「好心救你,你卻輕薄人家!你們漢族的男人,個個這麼下流,還是讓你死了乾淨!」

那聲音雖嚴厲,卻帶著幾絲甜意,令李逍遙在愧歉中竟感一絲旖旎。也在這時,他才從摔傷的昏沉中完全清醒,看清面前少女的相貌,不知為何給了李逍遙一種莫名的熟悉之感。她嬌小的身上穿著青色絲織的苗族服裝,那張年幼嬌麗的面孔,突然間喚醒了李逍遙的回憶,這名少女,正是他在前往仙靈島時,遇見的小苗女!

「啊,是妳……?」李逍遙一下子整個人都嚇醒了,當初他被這名小苗女整得半死不活,還差點死在她手上,此時仍心有餘悸,不禁退後了幾步,有些戒備地看著她。

那小苗女殷然一笑,玩著頭髮,笑道:「我只是說說,你還以為我真會讓你死?嘻!」

李逍遙勉強一笑,道:「這個嘛……妳那頭蠱神叫什麼名字,我還真的忘了,所以妳不必殺我了吧……?」

小苗女瞄了他一眼,道:「我要殺你,你早就不知死多少遍啦!」

李逍遙一時之間聽不出這句話背後的意思,她起了身,抱起地上的金蛋,殷然一笑,便要離去。

原來在半空中接住金蛋的就是這個小苗女,李逍遙連忙起身道:「請等等!姑娘,那個金蛋是我要的……」

小苗女轉頭道:「這是我們族人的守護聖獸生的蛋,你說要就要?我偏不給!」

「我得用它救人,就算是聖獸,也只能冒犯了。」

小苗女笑道:「你連自己的命都差點沒了,還救人呢!」

李逍遙道:「我就算付出性命,也要取回這個鳳凰蛋,請妳還我!」

小苗女笑道:「唉呦,你雖拿到了,卻失手砸了,還不是一樣沒有?我接住了,自然歸我。」

她刁鑽如昔,所說卻句句有理,但是此時也不是跟她講道理的時候,李逍遙反手按劍,沉聲道:「這是要緊之物,我說什麼也要到手,請妳歸還!」

小苗女反而笑嘻嘻地迎了上去,道:「你學會了劍,好大本事,我不還又怎樣?你會殺我嗎?」她那有恃無恐的樣子,反倒令李逍遙猶豫了起來。

李逍遙想起自己由極高之處摔了下來,現在卻毫髮無傷,這當然不是幸運而已。難道,是眼前這個小苗女救了自己?回想起恍忽之際,看見她施法唸咒,那感覺竟十分熟悉,以致於把她錯認為趙靈兒。

李逍遙道:「難道是妳……用還魂咒救了我?」

小苗女奇道:「你也知道這法術?」

李逍遙道:「我妻子也曾以此法救了我,卻因此大受損傷……」一面說著,李逍遙好奇地打量著眼前這笑言晏晏的小苗女,她怎麼一點也不像使用過還魂咒的樣子?

小苗女笑道:「那是她學得不精,也敢拿來救人哪?真是不要命了。」

言下之意,她精通這個術法,因此才能渾若無事,李逍遙不由得對她的來歷更感可疑。從前她執意要上仙靈島,一聽李逍遙說到苗人,就要殺李逍遙,而不久之後,仙靈島上發生滅島慘事,這名小苗女當時身在何方?她會不會也是兇手之一?
一時之間,李逍遙弄不清她究竟是敵是友,也對她多了三分戒備之意。小苗女卻恍若未覺,睜著一雙明眸,認真地望定了李逍遙,問道:「那靈兒又是誰?」

「是我妻子……」

「你把我認錯成你的妻子?」

李逍遙一窘,道:「是的,真是失禮,請妳包涵……」

小苗女面無表情地問道:「我跟她真的長得那麼像?」

李逍遙忙道:「不,並非是容貌……而是方才姑娘對在下所施的救命法術,造成在下的錯覺。」

「原來是這樣……」

她低頭沉思,不知在想些什麼。李逍遙一想到她的古怪,再想到她不知與仙靈島的血案有什麼樣的牽扯,李逍遙就中心惴惴,怕她會出什麼怪招對靈兒不利。對於自己居然說出了靈兒的名字,他此時真有些後悔,便問道:

「欸……我還不知妳叫什麼名字,能不能告訴我?」

小苗女望著他,道:「你要知道我的名字?」

李逍遙連忙道:「不方便說也沒關係!」

要是像她的蠱神那樣不能亂說,李逍遙這樣問就等於是觸犯大忌了,江湖果然是難走啊!回想起從前以為要苗人相處,只要換上苗人的衣服就可以,李逍遙才知道以前自己真是天真得過份。

不料,小苗女說道:「我叫阿奴。」

「阿……」他差點要說出口,及時收住,小心地問道:「可以說嗎?」

「當然可以,名字有什麼大不了的。」

李逍遙鬆了口氣,道:「原來妳叫阿奴……妳就是阿奴?!」

李逍遙失聲叫道,阿奴望著他,奇怪地問道:「怎麼啦?」

李逍遙道:「我識得蓋羅嬌,她說過妳!」

「你見過師姐了?」阿奴笑問,「她有沒有說我壞話?你說給我聽!」

這樣一來,阿奴應該是友非敵了,李逍遙正要放心,但見她抱著金蛋,還在說這無關緊要的小事,不知道若是不跟她閒扯,她會不會就把蛋給砸了,令李逍遙一顆心既提不起又放不下,不知如何是好,道:「她沒說妳壞話,既然妳是白苗的人,那麼就把金蛋給我吧,我相信妳師姐不會罵妳的。」

阿奴笑道:「你就是只想把鳳凰蛋騙走,你說你要鳳凰蛋救人,什麼人這麼重要?」

李逍遙道:「救靈兒……我的妻子,也就是……妳師姐說的公主什麼的……。」

阿奴一怔,原本笑盈盈的臉上,變得有些奇怪:「公主成了你妻子?她叫靈兒?」

李逍遙點了點頭,嘆道:「她已經懷有身孕,卻因故受了重傷,我一定要鳳凰蛋殼和火麒麟角來救活她們母子的性命。」

阿奴不知在想什麼,花瓣似的小嘴緊閉,挑了一下眉,道:「不行,現在鳳凰蛋不可以給你!」

李逍遙一急,道:「可是她……」

阿奴打斷了李逍遙的話:「小鳳凰是不能殺的,你要的只是蛋的殼,要也得等小鳳凰孵出來才成!」

李逍遙道:「嗯……那還要多久?」

阿奴道:「你放心,不會拖太久的。」

「這……好吧。」

李逍遙萬分無奈,可是想起聖姑也交待不能傷害聖獸,萬一他為了殼而弄死了蛋裡的雛鳳,犯了苗族之忌,恐怕聖姑也無法救趙靈兒。

此時,天邊又傳出一陣尖厲的長嘯,顯然是金翅鳳凰找不到蛋,所發出的悲鳴,令李逍遙心裡隱隱感到愧意。李逍遙仰頭看著無邊的樹枝交錯,嘆道:「好不容易把鳳凰蛋拿下來了,要再放回去,恐怕還要難上一百倍呢!」

阿奴笑道:「你若放得回去,我可真的要稱你一聲大英雄、大高手啦!」

李逍遙沒好氣地說道:「不放回去,怎麼等小鳳凰孵出來?」

阿奴道:「呵,你放回去,金翅鳳凰也不要了,會把蛋給拋出巢去呢!」

李逍遙吃了一驚,道:「為什麼?」

「這蛋給你摸過了,給我抱過了,上面都是人的氣味,金翅鳳凰會把這蛋當成入侵者給趕出去的。」
「那怎麼辦?鳳凰孵不出來,豈不是糟了……?」

阿奴笑道:「我來孵麼!不然怎麼辦?」

李逍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這顆蛋……妳孵?」

阿奴道:「我自有方法,而且我也不是白白送你蛋殼,你得幫找一件東西。」

李逍遙問道:「什麼東西?」

阿奴笑道:「跟我走,不就知道了嗎?」

她說完,也不等李逍遙,便徑自往前走去,李逍遙抓了抓頭,無可奈何地緊隨在她身後。

李逍遙問道:「我們去哪啊?」

阿奴指著前方,道:「這個樹林裡有處隱密的樹洞,洞裡藏有妖怪所藏的寶物,我要你跟我去找一件東西。」

她不想說找什麼,李逍遙便也不多問,跟著她走。她對這到處都是樹的密林十分熟悉,走起來毫無滯礙,身手靈巧得像是穿梭在樹林間的綠色精靈一般,令人見之忘倦。李逍遙忍不住問道:

「我聽妳師姐說……妳也對付過黑苗,是不是?」

阿奴笑道:「師姐是不是笑我好沒用,連殺人都殺不俐索?」

李逍遙一怔,看她小小年紀,嬌美可愛,沒想到說起話來卻這樣視人命如草芥,令李逍遙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答是好。

李逍遙道:「黑苗和妳們白苗,為什麼要這樣殺來殺去?」

阿奴道:「多殺一個黑苗,我們白苗就多一個機會可以活,那當然是殺得越多越好。」

李逍遙道:「是這樣嗎……?對了,那天在仙靈島上……」

阿奴笑道:「那天在仙靈島上,你連滾帶爬,落荒而逃,想不到現在這麼有本事啦,哈哈!」

李逍遙問道:「妳是怎麼離開仙靈島的?」

阿奴笑了一下,道:「我有好幾百種法子離開,倒是你,又怎麼脫身的?」

李逍遙大概地說了一些當時的情況,阿奴聽了,才笑道:「原來如此,那時我在島上迷了路,等我找到水月宮時,公主已經被抓了,姥姥也半死不活的,我見到沒有活口,心裡實在恨透了你,我還以為你是黑苗的奸細……」

李逍遙不語,自己雖然不是奸細,但是卻確實是被那名黑苗的高手所利用,才會破了水月宮入口的陣局。從前他服下忘憂散,不記得島上的事,但見了趙靈兒的真實體態,而回想起種種過去時,他也想起自己所造成的這場浩劫,因此李逍遙心頭格外沉重,只是默然不語。

阿奴道:「我好不容易才離開仙靈島,到你家去找你,你已經不知逃到哪裡去了,我聽一對姐妹說你要去苗疆,就追了上來……」

「妳一直跟在我們身後?」

阿奴笑道:「我沒那麼大本事,我在你們漢人的地方,老是被注意,沒法子暗中行事。再加上黑苗見了我就追殺,我也沒那個空去找你,否則那時我見了你,一定會殺的。」

李逍遙才知道這一路除了兇險之外,暗中還藏了這個可能的殺機,自己完全沒有提防到阿奴,卻還能活到現在,或許真是福大命大。李逍遙鬆了口氣,道:

「還是問清楚再殺,否則誤殺好人,可不大妙。」

阿奴嘻嘻一笑,道:「誤殺也就罷了,誰沒有錯殺過幾個人?」

李逍遙嘆了口氣,道:「妳這想法不大對,千萬不能這樣想。」

阿奴回頭望了他一眼,眼裡的笑意有幾分輕視,似乎是覺得李逍遙太過優柔寡斷,但她並沒說什麼。繼續向前走了一會兒,兩人停在一株大樹之下。

這株樹幹底下有個巨大的黑洞,有如一個大門一般,兩個人走進去都沒問題,探頭望裡面望去,竟是一條通路,不知通到何方。

李逍遙道:「這是什麼地方?」

「跟我來就是了。」阿奴率先走了進去,胸有成竹的。

李逍遙和她並肩走了進去,地面高低不平,有時是土,有時卻是突起的樹根,一不小心就會絆倒摔跤,越走進去也就越暗,終至伸手不見五指。

李逍遙道:「我看不見!」

阿奴笑道:「對不住,我忘了。」

說著,她便一把拉住李逍遙的手,繼續往前走。被她的小手握著,她既不感到羞澀,李逍遙也落得大方,把男女授受不親的尋常規矩給拋棄了,問道:「妳們苗人在黑暗裡都看得見?」
阿奴道:「那也未必,這是要練的。小心腳下!」

李逍遙一個不留意,差點就被絆倒,連忙穩住。

阿奴道:「這地面不大好走,我牽著你,還是要跌跤的。」

李逍遙苦笑道:「我自小跌慣了,跌個幾跤沒關係,妳帶著鳳凰蛋,可千萬不能跌跤。」

「你可真好心,可惜不是怕我跌疼了,是怕蛋跌壞了。」

阿奴笑嘻嘻地說,語氣中玩笑的多,埋怨的少。但李逍遙還是習慣性地笑道:「妳跌了我也心疼!」

阿奴笑道:「我就說漢人男子輕薄,等一會兒跌死你是真!」

她鬆了手,李逍遙一驚,什麼都看不見了,忙道:「妳放開了,我可跟不上妳,沒法子幫妳拿東西了!」

眼前濛濛地閃出一陣輕光,李逍遙眨了眨眼,但見阿奴手上捧著那鳳凰蛋,金光照著她的臉,更顯得嬌美欲滴。

「瞧,不是有燈了嗎?」阿奴說道。

鳳凰蛋殼發出的金光,原來如此燦爛,還能隱約照出身邊的事物,果然是件奇珍。李逍遙卻不無幾分憂慮,道:

「可是……萬一不小心把蛋摔破了……」

阿奴道:「所以咱們要小心些捧,走慢點沒關係,跟我來。」

看來也只能如此了。阿奴捧著鳳凰蛋,小心翼翼地走在前面,李逍遙張望著周圍,這通道全是木紋,不知有多深多長,散發出濃冽的木香。

這片神木林底下交錯盤結的樹根綿延不盡,一般人若是走了進來,只怕會在裡面迷路,困死此地。阿奴停下了腳步,道:「你瞧!」

前方已沒有路,而是一個洞穴,陳列著幾只箱子,其中一隻裝飾特別華麗,堆放在中央。阿奴毫不猶豫地走向那個最華麗的箱子,輕易打開了它。原本興奮得微微發紅的臉上,突然轉為失望之情。

阿奴恨恨地說道:「可惡!昨天明明看見他放在裡面。怎麼是空的……?」

李逍遙感到有點不大對勁,忙問道:「你說誰把東西放在裡面?這個洞穴是有人的?」

阿奴理所當然地說道:「是呀,昨天我潛進來過一次,確定東西就在這裡面,可惜那個魔頭太厲害,我鬥不過。不過,若是加上你來助陣,那就說不一定了。」

李逍遙道:「原來妳是找我來當打手的?」

阿奴笑道:「能夠打敗聖獸金翅鳳凰的人,功夫應該不會輸給區區一個妖怪。」

李逍遙苦笑著問道:「妳倒底要找什麼東西?」

阿奴望向李逍遙,嘆道:「罷了,告訴你也無妨,我在找水靈珠。」

「水靈珠?」

「嗯,今日我瞧見那魔頭外出,想不到他居然把東西拿走了,可惡!」

說著,阿奴將其他幾個寶箱一一開啟,有些東西她看也不看,有些卻順手就放進她腰邊的囊袋中,一點也不在乎的樣子。

「妳還要找什麼?」李逍遙有點不安地問。

「咱們不能白跑一趟,反正這些都是妖怪搜刮來的,不拿白不拿!」

原來不為什麼,李逍遙苦笑連連,暗想萬一那個妖怪很高強,自己卻沒來由地被阿奴拖來當打手,可真是冤枉到家了。

「到底是什麼樣的妖怪?」這個還是問清楚一點比較好。 

阿奴道:「那個妖怪外表看起來是個道士,不過,他是這神木林的千年陰氣變的木精,自稱木道人。他最喜歡四處收集奇珍異寶,得不到就用搶的。」

「他要奇珍異寶做什麼?」

「不為什麼,奪到了就堆在這個樹洞裡面,什麼也不做。」

「啊……?」

李逍遙不禁獃住,這樣的怪物習性,令人匪夷所思。

阿奴似乎已經搜刮得滿意了,這才起身,道:「走吧,木道人把水靈珠帶走了,我們在這裡也徒勞無功。」

「可是妳主要的目的不是水靈珠嗎?」

「當然,不過我們拿了他這麼多東西,他非自己來找我們不可,那時不就可以向他奪水靈珠了嗎?」她一拍李逍遙的肩膀,道:「到時候可是一場大戰,你千萬不要掉以輕心喔,木道人是很厲害的!」

「什麼?」

阿奴居然打定了主意把李逍遙給推上第一戰線,李逍遙原本就答應她幫她取她要之物,但是一想到她這樣笑嘻嘻地把自己推出去對付一個似乎很難纏的妖怪,李逍遙也有點不安。

阿奴轉身往外走,李逍遙也跟著她走出洞穴。進來時感覺好像這條樹洞地道很長,走出去時竟感覺上不是那麼久,也許是已經走過一次了,有了點心理準備。望著遠方入口的光芒照在阿奴身上,李逍遙感到阿奴雖是蓋羅嬌的師妹,或許將來會比蓋羅嬌還要有能力,不管是她取物於妖,或是指揮運用人,果斷大膽的行事方式都頗有大將之風,不讓鬚眉。偏偏卻是這麼一個看似嬌稚可愛的女娃兒,實在是令人難以相信。

兩人走出了樹洞,阿奴笑道:「雖然水靈珠沒找著,卻賺了不少好東西。」

李逍遙問道:「妳要的水靈珠,應該是什麼樣子?」

阿奴道:「其實我也沒見過,我是聽我阿娘說的,水靈珠差不多有姆指這麼大,是水藍色的,外面會自然透出一股子水氣,所以一摸到就會覺得涼涼的。」

李逍遙感到滿熟悉的,想像了一下,笑道:「嘿……照妳這麼一說,好像是我小時候常玩的彈珠。」

阿奴白了他一眼,道:「胡說八道了!」

她直往樹林外走去,李逍遙忙問道:「現在妳又要去哪裡?」

阿奴道:「你不是還要找火眼麒麟角嗎?」

「是啊!」

「在小鳳凰生出來的這段時間裡,我可以先帶你去取火眼麒麟角。」

李逍遙喜出望外,道:「妳知道麒麟角在哪裡?」

阿奴殷然一笑,「跟我走就對了。」

想不到自己可以這麼順利地接連獲得二物,一想到趙靈兒有救,李逍遙簡直是高興得說不出話來,此刻不要說對付木道人,就是阿奴還要他去對付什麼火道人水道人,李逍遙也都願意全力以赴的。

連麒麟角都有著落了,李逍遙心情大為輕鬆,與阿奴邊走邊問道:「妳要水靈珠做什麼?」

阿奴一笑不答,李逍遙本來就是個逗人說話的高手,故意道:「嗯,我來猜猜,妳要練高段的法術,對不對?這個水靈珠,就是給人練妖法的法寶……」

阿奴怒色驟現,道:「什麼妖法?你不知道就別亂講!我要找水靈珠,是要用來救人的!」

「救人?」

阿奴長嘆了一口氣,道:「告訴你也不要緊,我們苗疆鬧大旱災,很久很久都沒下雨了,河水都已乾涸,食物也快吃完了,再不找到水靈珠引來大水,恐怕大夥兒都要完了。」

原來阿奴要找水靈珠,是有這樣的用意,而木道人私藏水靈珠,只是滿足無聊的私慾,那李逍遙當然是非幫阿奴找到水靈珠不可。就算不用金翅鳳凰蛋殼交換,李逍遙也會幫忙她的。

見到阿奴稚氣的臉上,憂色沉重,李逍遙也想不出什麼法子安慰她,便問道:「苗疆鬧大旱的事,我也聽說過,可是這可能只是天不下雨,或是河道淤塞,妳們不想法子通河或是找水,卻找這顆珠子,一顆珠子能解決旱災嗎?」

阿奴說道:「那是你不懂,水靈珠是有法力的!」

阿奴停了一下,悠然回想著,道:「只要有了五顆靈珠,白苗一定可以重振往日風光,重建往日富裕安樂的南紹國威!」

李逍遙想到自己現在手上也有幾顆靈珠,趙靈兒也沒說過這些靈珠是否有什麼用,但似乎是十分重要之物,便問道:「妳說的是五顆什麼樣的靈珠?」

阿奴道:「苗族相傳,很久很久以前,北方的蠻族侵略我們苗族……」

「北方的蠻族?」李逍遙好奇地問道。

阿奴道:「怎麼?這很奇怪嗎?」

「我聽說中原以外的異族,北方是狄,西邊是戎,東邊是夷,南邊才是蠻,妳的北蠻是什麼地方?」

阿奴撇撇嘴,道:「我們可不管你們漢人怎麼說的,我們只知道那是我們北邊的敵人,我們的書上叫他們蠻子。」

李逍遙對南方的異族並不是很瞭解,事實上在南方因為地勢崎嶇,高山惡水,交通不便,地方與地方之間往往隔絕不相往來,故而產生了許多與外界隔絕的民族,漢人統稱他們為蠻,實際上是包含了數不清的族類,多半以族長做為首領。從前三國時代,諸葛亮南征,深入黔地,雖曾經以七擒孟獲收了許多南蠻之心,但事實上在蜀書中,南方從來是作亂不斷,終蜀漢之世,一直是個令朝廷頭痛的地方。阿奴所說的蠻,或許正是其中強大的某一族,因為在南紹國的北方,所以苗族的傳說中才稱他們為北蠻。
阿奴續道:「那時蠻人與我們發生戰爭,起初蠻族被我們打敗,落荒而逃,過了一年,蠻族又來了,這回他們的法師作法,召來了許多怪獸對付我們苗人。有的怪獸會吃人,不但吃了人,還破壞了我們的田地家園;更有的怪獸會噴火,一噴火就可以燒死一大群蜂湧而上的勇敢苗人武士,還有的掀起怪風,有的四處散播毒氣……」

阿奴輕輕嘆了口氣,續道:「我們知道勝不了,便全躲在地下,每人滴出一滴血,讓我們的教主祈禱通達天上的神明,天帝果真聽見了,祂派了水、火、雷、風四神,和魔女旱魃下凡來對付怪獸……」

李逍遙聽她的口還是很沉重,道:「天帝派出神來救你們,那很好啊,你們一定打勝了吧?」

阿奴道:「是的,水、火、雷、風四神和魔女旱魃很快打退了怪獸,怪獸被趕回蠻人的地方,反而造成蠻人的禍害,把蠻人攻打得潰不成軍。」

李逍遙笑道:「活該,蠻人真是作法自斃!」

阿奴道:「可是,打退怪獸的天神們,見到南紹這麼美麗,風花雪月,四時如畫,這些神都不願意回到天上了,他們就在人間嬉戲玩樂,造成南紹更大的浩劫!天雷地火燒光了地上的草木,乾旱和饑荒餓死成群的牲畜,然後洪水又淹沒了整個大地,苗人和蠻人都失去了家園……」

李逍遙一怔,沒想到會是這樣。如果受到異族侵淩,可以求神助,那麼被神侵淩,還能怎麼辦呢?

阿奴的聲音緩和了下來,說道:「還好,有位人形蛇身的巫女出現了,她和我們苗人自古以來就祭拜的女媧神像一模一樣,她獨自奮力誅殺了水、火、雷、風四神,還打敗了旱魃,將她給封印起來。她將這五個神所造成的災禍給平息了之後,還重新幫我們開闢出豐沃的農田,引來順暢的溪流,讓我們可以重建家園,重新過著安穩的生活。」

李逍遙聽得鬆了口氣,想到趙靈兒也是人形蛇身,書中仙說她是神族之後,那麼她果然是女媧的族裔,就算不是人類,也是足以自豪的仁聖之後。

阿奴道:「女媧重建了苗族,她是苗人的母親,可是卻因為她以天神之尊殺了天神,天帝很震怒,不許女媧回到天上,讓她成了和人一樣,會憂愁,會病老,會生也會死。」

阿奴續道:「女媧就這樣留人間,受我們苗人俸養了。其實我們苗人本來就是信奉她的,是教主以法力迷惑許多苗人,大家才漸漸忘了尊崇女媧,可是女媧竟不記恨,還來救她的子民,苗人都知道錯了,她雖然不再是永生不死的神,我們卻依舊崇拜女媧娘娘,希望她永遠守護苗人。」

李逍遙問道:「那這與五顆靈珠有什麼關係?」

阿奴道:「那五顆靈珠,就是女媧娘娘以水、火、雷、風、魔女旱魃這五個作亂神魔的骨骸煉化而成的。」

「原來如此……」

「女媧以法力讓自己掩去蛇身,變成像人一樣,她嫁給一名智者,生下了下一個女媧娘娘的後代,也把五顆靈珠傳給了她,要她守護苗人。此後,女媧娘娘的後裔都要世世代代地以五顆靈珠的神力,保衛南紹的土地。」

「原來如此……可是那後來五顆靈珠又怎麼會到處四散呢?」

就連女媧的後裔都流亡在外,那肯定是出了極大的變故。

阿奴似乎不大想說,過了一會兒才?道:「上一代的女媧後裔,是我們的女祭司,她平息了一場火災,引來了大水怪,她為了驅逐水怪,躍入水中決戰了七天,七天後洪水漸漸退去,可是女祭司不見了,黑苗的巫王到處找她,最後終於找到受傷沉重的女祭司。巫王救好了女祭司之後,就娶了她作為巫後,還生下了公主。」

「可是有一天不知為什麼又起了大水災,大家求巫後以五顆靈珠治水,巫後才說出了一個天大的秘密,那就是……五顆靈珠遺失了。」
李逍遙聽了,也感震驚,這五顆靈珠代表的是女媧後裔的神力,一旦遺失,也可以說是女媧後裔這個尊貴身份的失去,巫後會有什麼下場,是思之令人驚心的。

「那……巫後怎麼辦?」

阿奴道:「我不很清楚,我娘她們那一代的貴族還知道一些,我就都不知道了,就連師姐也不跟我說!我只知道後來巫後和公主就不見了,巫王又信任起教主,崇拜起天帝,女媧神殿只在白苗還有幾座,黑苗那裡把女媧神殿裡的女媧像都給摔壞打碎,殿堂也都改成了拜月教主的祭壇。」

阿奴恨恨地?道:「可恨的拜月教主,還挑撥黑苗與白苗的不合,反正黑苗忘恩負義,不顧女媧娘娘的恩澤,也早已失去了做為女媧子民的資格!」

李逍遙喃喃說道:「原來還有這麼一個典故……」

「嗯,所以我非找回這五顆靈珠不可!只要我們找到了五顆靈珠,交給公主或是巫後,那時就可以滅了黑苗,見了就殺,別留下那種骯髒的血,南紹只要留下我們白苗,由我們白苗來永遠尊奉女媧娘娘就夠了!」

望著阿奴稚氣的臉,說出這樣偏激仇恨的話,令李逍遙有點憂心。阿奴年紀幼小,本事過人,這樣的人都不免有些偏激桀傲,阿奴自不例外。但李逍遙也知道自己這個外人若是多勸,反而會引她反感,不如先得其心,再慢慢緩和她的想法。再說,他也真的很希望女媧的後裔能得到該有的尊重,只要及早找回了五顆靈珠,可以說就成功一半了。

阿奴道:「我好不容易追查到,水靈珠落在木道人手中我一定,我一定要奪回來!只要有了水靈珠,以水靈珠祭天,就可以解決這場大旱,救苗人的性命。」

李逍遙想起在金翅鳳凰的巢中的那顆珠子,和雷靈珠十分相似,便拿了出來,道:「那麼這個呢?這是什麼珠?」

他手上的靈珠一拿了出來,阿奴看了,微微一怔,道:「這是你在鳳凰巢中拿的?」

李逍遙點了點頭,來沒說什麼,遠方隱隱傳出低沉的呼嘯,像某種喑嗚嘶吼,仔細一聽竟是風聲。

阿奴道:「這是風靈珠,不是水靈珠……」

「風靈珠?」

「是金翅鳳凰放在巢中保護金蛋的,你讓風靈珠見了光,引來大風,金翅鳳凰就知道蛋被人動過了,才會馬上回來攻擊你,你快收好。」

李逍遙連忙將風靈珠收回懷中,卻在此時,高處的枝椏一陣晃動,驚起大片的飛鳥尖唳!

「啊,怎麼回事?」

李逍遙和阿奴正要仰頭看,眼前驟然間千花萬葉,竟是無數細枝朝兩人射落!

李逍遙不假思索,拔劍疾舞,護住了自己和阿奴的周身要害,一時之間只見殘葉飛枝,簌簌噴射向四面八方。極快的劍法所引起的陣陣劍風,甚至激得腳邊落葉旋捲了開去。

不知過了多久,淩利的細枝攻勢才停,李逍遙倏地收劍,橫在身前,隨時準備再面對新一波的攻勢。

細碎的金鈴聲,遠遠地盪了過來,像濤浪一般,越盪越近。

「是木道人,小心。」阿奴在李逍遙身邊低聲道。

不知這木道人有多厲害?他能摧動萬枝千葉的暗器雨攻擊敵人,卻又神不知鬼不覺,讓李逍遙也無法查覺他的接近,足見內力過人。

猛然間背後風生,李逍遙隨手一劍刺去,削落一根樹幹,緊接著身旁數個方位盡是陰氣襲至,李逍遙接連刺出數劍,隨著身形上下奔竄,一一格下對方的十來招攻勢,一瞬間就身旁大空,他和阿奴身邊的樹木居然都已被削盡。

但是他還是沒見著木道人,木道人居然能不現其身,就攻得李逍遙只能守不能還擊,若是現了身,會是個多麼難以想像的高手?李逍遙不由得涔涔冷汗,滑落背脊。此時兩人身旁盡空,失去了掩蔽,更顯敵暗我明,李逍遙不假思索,一抱阿奴,便往前奔去。

卻聽見身後陣陣沉滯虛緲的笑聲,「呵呵呵……武功不差,小子,寶物留下,否則你們性命不保。」

「哼!」

李逍遙不加理會,突然間面前一枝橫到,差點把李逍遙絆倒,好在李逍遙身手靈活,足尖一點,便飛躍數十丈,但突然間又是颼颼急響,上下左右的樹枝同時往他們兩人刺來!
李逍遙大驚,正要出劍,不知何處飛伸而至的粗藤,「啪」地一聲擊中李逍遙的手腕,便緊緊纏住,扯住李逍遙的手。

「啊!」

李逍遙的手腕一被扯住,對方便用力一扯,將李逍遙拉偏了立足之地,李逍遙身子一滑,便懸空盪著,另一手還緊抱著阿奴,無法放開。

這下子兩人被困在半空之中,身上要害盡曝露在敵人面前,根本無法自保了。

這時,那低沉而無力的聲音,就在他們上方,得意地傳了出來:

「嘿嘿……你的劍很好,我要了。」

李逍遙握劍的手被粗藤綑著,負擔著兩人的重量,還要握住劍,無法反手握藤攀上,他只希望對方現身取劍,那麼他就能脫困了。

不料阿奴出了聲:「木道人,你稍等!他還有更好的寶物呢!」

那聲音冷冷地說道:「是嗎?反正殺了你們,不管什麼寶物,都是我的了。」

阿奴笑道:「有了寶物不會用也不成啊!不如我教你怎麼用,教過了之後,你再殺我們得了。」

李逍遙不知阿奴說這話的意思,有些緊張。

木道人聽了,半信半疑,傳聲道:「是嗎?是什麼寶物,妳拿出來我瞧瞧。」

阿奴道:「你不出來,怎麼看得到?」

木道人冷笑道:「呵……老夫不現身,也看得到,小娃兒,別再弄玄虛了,快拿出寶物來!」

阿奴的本意,是想騙木道人現身,再以巫術對付他,她會焚火之咒,相信可以燒得了木道人。可是木道人就是不現身,可見生性小心至極,阿奴知道自己再誘他現身,只會更令他起疑,只好道:「好吧,那你可得看清楚些。」

阿奴在李逍遙耳邊輕道:「你說你有雷靈珠?帶在身上嗎?」

李逍遙頗為猶豫,不知該不該告訴她,萬一阿奴竟是木道人一夥的,那又怎麼辦?但是此時身處危境,進退兩難,也只能信阿奴一回了。

李逍遙道:「在我腰帶裡的暗囊。」

阿奴伸手一探,果然取出雷靈珠。

此珠一出,李逍遙便感覺周遭的氣流隱隱沉重了起來,不知是怎麼回事。

「這就是雷靈珠?呵呵呵……小娃兒,妳說它該怎麼使用?」那聲音問道。

阿奴道:「你聽仔細了。」

說著,便捧著雷靈珠,閉目喃喃唸了一串咒語,隨著咒文吟頌,天空驟然間暗了下來,狂風怒捲,突然轟隆一聲,天邊響起巨雷!

一連好幾聲霹靂雷閃,越來越密集,阿奴大喝一聲,萬道雷電轟然襲至!

綑住李逍遙右手的藤突然間斷了,他們兩人急速墜落,李逍遙眼前白光激閃,雖不知發生什麼事,李逍遙本能知道不妙,抱住阿奴滾開數尺,便聽間耳邊陣陣震耳欲聾的轟隆巨響,爆炸聲不斷。

李逍遙全身護住阿奴,只覺碎屑不斷噴在身上,打得他全身無處不痛。陣陣熱浪不斷捲來,幾乎要灼傷了他。

不知過了多麼久,炸聲方絕。李逍遙耳中嗡嗡作響,身上已經半點知覺都沒有了。

阿奴輕輕推了推壓在她身上的李逍遙,道:「你沒事吧?」

李逍遙慢慢抬起頭來,一望周遭,驚愕得差點說不出話來。

方圓數十尺,極目所見之處,除了自己和阿奴之外,就是一大片的焦土與枯黑的焦枝。

「啊……」

李逍遙看呆了,阿奴推開了李逍遙,坐了起來,微笑道:「這果然是雷靈珠!」

「妳……妳做了什麼?」李逍遙說話結結巴巴的。

阿奴道:「我只不過用它引來了雷電,劈死了木道人。」

「什……什麼?」

阿奴道:「我也沒見過木道人,方才你和他對上,你的劍法這麼高明,木道人應該不是對手才是,可是他能隨意引用這神木林的樹木傷我們,我想或許木道人是沒有身體,需要順木而生的一個妖靈。所以只要確定它付在在附近的樹上,再引來巨雷,就可以劈它個措手不及!」

李逍遙鬆了口氣,道:「妳真是聰明,木道人死了,快找找水靈珠。」

「嗯!」

李逍遙正要起身在這片焦地尋覓,阿奴拉住了他,笑了一笑,道:「如果靈珠在這附近,我可以召喚看看。」
說畢,阿奴盤腿而坐,雙掌捏了個咒訣,便專心地唸起咒來,不一會兒,天邊劃過了一道金光,迅速地逼近,落在阿奴懷中。

阿奴大喜,拾起那顆珠子一看,滿臉喜色一下子就變成失望之色。

李逍遙雖沒見過什麼是水靈珠,但看這顆的樣子,顏色也不像,絕對不是可以救苗族生命的水靈珠。

「什麼嘛,竟然是金罡珠……」

阿奴嘆了口氣,隨手收起這顆珠子,轉頭對李逍遙道:「白忙了一場。」

李逍遙安慰道:「我相信妳一定可以找到水靈珠的,我會幫妳找。」

阿奴道:「要是鳳凰孵出來了,你拿到蛋殼了呢?」

李逍遙道:「我還是幫妳找,直到找到為止。」

阿奴喜道:「真的嗎?你可別只是說說。」

李逍遙道:「大丈夫一諾千金!妳為了救苗族的人,這麼辛苦冒險,我難道能不幫妳?再說我妻子也算是苗族的人!」

阿奴原本聽得喜形於色,一聽見他最後一句說到了『我的妻子』,神情頓斂,嬌稚的臉上竟顯出了幾分成熟的神色。

但是她馬上又恢復了平時笑瞇瞇的樣子,道:「那我們就說定了,你得陪著我找水靈珠,一直到找到為止!咱們勾勾手,發個誓!」

「好。」

李逍遙笑著伸出手來,阿奴和他的小指互勾起誓,看來不管是什麼民族,什麼地位,少女的約定方式都是一樣的。

阿奴歡喜地挽住李逍遙的手臂,就像小妹妹一般親睨依人,說道:「我現在就帶你回大理,我也幫你火麒麟的角,讓你妻子好起來。」

李逍遙感激地點了點頭,阿奴挽著李逍遙,邊走邊說道:「每次一說到要幫你救你妻子,你就高興得眼睛都會發光,真像個呆子。」

李逍遙道:「那是妳不懂,如果妳有了心愛的人,妳也會像我一樣的。」

阿奴道:「我懂的!我有很多心愛的人,我的師父,師姐,都是我心愛的人。」

李逍遙道:「不,這種心愛和我說的是不一樣的。」

「怎麼不一樣呢?」

李逍遙道:「如果有一天,有一個人高興時妳就會跟著高興,他不在時妳就做什麼都沒意思,好像魂也不在身上,什麼都變成假的,命也少了一半,那時妳就知道了。」

阿奴抬頭望著李逍遙,怔怔地望了一會兒,才道:「或許吧!可是那樣多可怕!」

李逍遙道:「嗯,是有點可怕,就連快樂的時候,都好像不真實!」

見李逍遙神情有些憂鬱,阿奴便笑著岔開了話,跟他聊著大理城的種種,勾起李逍遙的興味。雖然聖姑再三叮囑他不可貿然前去大理城,但聖姑絕料不到會在半路殺出了阿奴,使得李逍遙的前往大理之路,便比想像中順遂了許多。

雖然大理城離此有數日之遙,一路之上有阿奴相伴,她臉上總是帶著那甜美的笑容,笑聲爽朗,言語嬌憨可喜,似乎永遠那麼天真開朗,連帶著讓李逍遙也放寬了心情,與她同行的這一路之上,絲毫不覺乏味。不知不覺,便已來到大理城外了。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1-14 16:19:30

第二十六章 國脈如縷


  雲南大理的美景,向來聞名,所謂『上關風吹下關花,洱海月映蒼山雪』,乃是南紹『風、花、雪、月』四大名景。但是,越走近大理,李逍遙卻只感熱風撲面,沙塵蔽天,空氣中還有種幹氣,令人連呼吸都感到微微的刺痛。而且,放眼望去,除了大片的枯黃,間歇點綴著零星的綠意之外,死氣沉沉,實在難以想像這樣的地方也能住人。就連臉上總是帶笑的阿奴,眼裡也出現了沉重的意味,李逍遙方知大旱之事不假。

  阿奴不禁仰頭望著藍透了的天,喃喃說道:「唉……不知何時才會下雨?」

  李逍遙道:「我聽說雲南不但多雨,還多河川水流,就算長久不雨,也還有山上的積雪,還有澎湃的水井,怎麼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阿奴道:「山上的雪融到一半,都化進地下了;前兩年河川還能流,最近也都漸漸枯了,九年不雨,再多的水也要流光的!」

   「那……沒有水,怎麼栽種?」

  阿奴苦笑道:「誰還管栽種,如果連喝的水都沒有,那大家就要死了。」

  阿奴長嘆了一口氣,又說道:「如今大理城還剩下一口井有水,我娘規定了分配的法子,大家還能撐上一段時間。等到這口井都枯了,不是死在這裡,就是放棄家園,逃難到別的地方去,成為沒有家的人了。」

  阿奴甜美稚氣的聲音,說出這麼可憐的話來,令李逍遙十分不忍,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她才好。

  阿奴又道:「我聽唐鈺說……」

   「唐鈺是誰?」

  阿奴道:「是個漢人,住在我們這兒很久了,他讀過很多漢人的書,跟他說話還頂有趣的。」

   「嗯,他說什麼?」

   「他告訴我,漢人的書上都說:如果長久不下雨,或是有了什麼天災,那是在上位的人做了壞事,老天爺降下的懲罰。你們漢人的書上真的這樣說?」

  李逍遙讀書不多,也不是很肯定,但是他也聽過不少這樣的說法,便點了點頭,道:「好像是的。」

  阿奴道:「那一定是黑苗害的!我們白苗上下一心,我娘是族長,她從沒做過對不起任何族人的事。那就是黑苗的巫王壞,上天要懲罰他們,才不降水!」

  李逍遙道:「我向來不相信不雨是因為上位者的關係,但是九年不雨,這也太奇怪了!」

  此時,大道上迎面走來幾名背著水甕的婦女,見到阿奴,便退至道旁,含笑叫了阿奴幾聲,阿奴也回應著她們。她們容色憔悴,蓬散著頭髮,可見生活辛苦,但還是笑笑的,更足見此地民風溫和善良,會與外人決戰,一定得是萬不得已。

  那幾名婦女一說話,竟是漢語:「阿奴姑娘,妳回來了,大王可想要罵妳呢!」

   「這位公子是妳朋友?」

  阿奴道:「他姓李,我帶他來大理瞧瞧,城裡可都好?」

  其中一名婦女道:「都好,近來黑苗都沒動靜,難得有幾天清靜日子!」

  另一名婦女也道:「可是那唐鈺就天天城裡城外的跑,望穿了眼睛。如今妳回來了,他也不用跑得那麼累啦!」

  阿奴笑嘻嘻地說道:「妳們胡說,他弱得風吹一吹就壞了,哪跑得動啊?妳們還比他強呢!萬一黑苗來了,可得勞駕背他進城避難!」

  眾婦女嘻笑喧鬧了一會兒,才與阿奴道別,李逍遙還聽見其中一名婦女說道:「真是多虧白苗人,只剩一口井還肯分水給我們漢人……」

   「是啊,若是黑苗敗給白苗就好了。」

   「我叫我那口子也從軍去!幫白苗打黑苗……」

  李逍遙好奇地問道:「她們是漢人?」

  阿奴道:「有些漢人住在附近,黑苗常常搶奪劫掠他們,後來就都集中到這裡來了。」

  白苗族人能讓漢族與他們融洽相處,而黑苗族卻全然不同,李逍遙回想起從前住進自己家客棧中的那幾名苗人,殘暴狡滑,如果黑苗的人都是那樣,那也就難怪阿奴會想滅盡他們。

  路的前方可以看見矗起高牆大城,在藍天之下,灰白的城牆更險高偉,當中的巨門高逾數十尺,遠遠的就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在

  城門下,石子路上的車軌行道,分行井然,但是並沒有人出入,只有那灰牆黑門,凝靜地峙立著,顯得無比肅殺。

  越走上前,就越看見城牆下歪歪倒倒地靠了不少人,等走近時,李逍遙才看清那全是死人!

  李逍遙驚愕不已,可是阿奴卻好像見怪不怪,連看也不多看一眼。

  那些人橫陳在城牆下,有的穿著兵士衣裳,有的是尋常百姓裝束,身上血跡已經黑了,肌膚也都早已幹癟下去,根本無法給人「人」的感覺,只像是某種無關緊要的動物屍骸一般。

  而屍體雖腐朽的程度不一,乍看之下,還是看得出他們全都是年輕男子。這一點多多少少引起李逍遙的疑惑,可是看阿奴面無表情的樣子,他也不知該不該問。

  猛地一把槊橫了過來:「什麼人!」

  李逍遙嚇了一跳,那橫槊擋人的士兵見到阿奴,立刻收回長槊,恭敬地退到一旁,道:「原來是少主,您回來了!屬下失禮。」

  阿奴手一擺,道:「不要緊,你們好好守著,真是辛苦了!」

  李逍遙這才看清楚:那士兵身邊,還有好幾名士兵,守著這個大城門。此地的戒備森嚴,外人是絕難出入的。

  一名穿著較為端嚴的中年漢子走了出來,道:「恭迎少主!」一抬頭看見李逍遙,便面露疑色,道:「這位是……?」

   「是我朋友。」阿奴簡短地回答,問道:「我不在的這段日子,一切還好吧?」

  那位階較高的漢子說道:「除了常有黑苗混進來偷襲之外,一切均安。請問少主,這位朋友是漢人嗎?」

   「他是漢人,我要帶他進城去,行嗎?」

  漢子說道:「這……少主的朋友,當然行!只不過……」

  阿奴有點不耐,道:「什麼時候你說話這麼吞吞吐吐了?只不過怎樣?」

  那漢子道:「近來局面不定,除非族長准許之人,一律不許入城,誰帶的都不行……」

  阿奴道:「這個我知道,就是我阿娘叫我帶他來的,這樣可以了吧?你不放我們進去,我怎麼帶他去見我阿娘呀?」

  漢子這才釋然,道:「那就沒問題了,可是他叫什麼名字、何方人氏,還是要請少主告知,做個記錄。」

  阿奴道:「何時變得這麼麻煩了?」

  漢子道:「請少主見諒,族長有令,嚴禁陌生人通關進城。所以只好謹慎些。」

  既是非常時期,李逍遙也入境隨俗,告知了他們自己的身份,正在記錄之時,城內走出幾名士兵,扛著幾具屍體經過,恨恨地拋在城外。有的還吐了口唾沫,咒罵了幾聲才轉身回城。

  那漢子見了,搖頭不已,但也沒說話。棄了屍的士兵們見到阿奴,都主動站定,問候道:「少主,您回來啦!」「少主好!」

  阿奴道:「近來殺了多少?」

  其中一名士兵道:「沒數,這三天已經找出五個黑苗奸細了!」

  另一名士兵道:「那些黑苗族的人,三天兩頭就來叫陣。最近派人混進來打聽我們的局面,真是可惡!」

   「可是,都給咱們揪出來了,哈哈……」

   「屍體丟在外面,給他們黑苗的人瞧瞧,咱們不是好欺負的!」

  阿奴道:「只怕奸細還抓不完,這些日子可得更小心些。」

  眾士兵精神抖擻地說道:「知道啦!」

  阿奴又問道:「這一陣子我阿娘有找我嗎?」

  那名隊長樣的漢子說道:「少主您這次一聲不響的就溜出去,族長好像很不高興,真真實實地發了場好大的脾氣。族長後來便沒再說什麼了,少主您可得小心些。」

  阿奴一撇嘴,道:「我都這麼大的人了,阿娘擔心什麼?哼,瞧不起我嗎?」

  漢子道:「族長是怕您有不測,萬一著了黑苗的詭計,被抓走了,那可不是好玩的。」

  阿奴挑眉道:「抓得著我麼?那我佩服他們好本事。」

  一旁的士兵聽了也都叫好、喝采,道:「是啊,黑苗就算有詭計,還是兩三下就給識破了!」

   「黑苗再三潛入,真教人惱火!少主,咱們挑個時間,也給他們來個夜襲!」

  阿奴笑道:「這個主意不錯……」

  那漢子連忙道:「別在這兒胡說,沒有族長的調度,誰也別亂動!」他轉頭望向阿奴,道:「少主,請您趕快回去,別讓族長生氣了……」

  阿奴仍笑嘻嘻地,說道:「您放心吧,我阿娘見到我,就生氣不起來了。」

  漢子道:「但願如此,您請回,報個平安吧!」

  阿奴對李逍遙一揚下顎,便與他一同進入城內。寬大深厚的城門背後,一陣壑然開闊的景象,令李逍遙眼前一亮,但見大道平坦,兩邊廣場寬闊,有不少商販往來,遠處還散佈著幾所莊院,看起來一派寧靜祥和,雖然不能與中原的繁華相比,卻也算得上安居樂業。襯上明媚的天色與遠山,更加如夢似幻,有如桃源仙境。

  在連年緊張的國勢、不利的自然環境之下,還能讓居民生活不擾,可見白苗的領導者統禦有方,更讓李逍遙感到國家的治亂興衰,皆非外力所能左右,一切端視上位者的事在人為而已。

  苗人生性豁達大度,愛好自由,因此屋舍的建築排比並不緊密,各人散居,走在路上也不見櫛比鱗次的屋宇,往往會在路邊高低起伏之地,可以見到屋舍一角,或是在樹林屏障之間出現居處。這又是與中原的城市大不相同的特色,李逍遙看得頗感趣味。不過走在路上的居民見到阿奴,幾乎都會打招呼,人人都識得她。或許是居民不多,更或許是阿奴天性活潑豪爽,整天到處跑,白苗居民想不識得她也難。

  兩人越走越到了山地,此處更不見半間屋舍,就連樹木也漸少,李逍遙奇道:「妳不是說要帶我去見妳阿娘嗎?怎麼到了這裡來啦?」

  阿奴回頭對他一眨眼,在他耳邊小聲道:「傻瓜!我騙他們的。不那樣說你怎麼進得來?」

  李逍遙一想,也不禁笑自己怎麼變呆了,連這個都沒想清楚。

  李逍遙問道:「那妳要帶我上哪兒?」

   「你還想上哪兒?」阿奴促狹地一笑,道:「你真是個呆頭鵝呀,火麒麟洞是我們的聖地,要是我不馬上帶你去,遇上別人,你可就一輩子別想進得了火麒麟洞啦!」

  李逍遙道:「既是如此慎重,妳就這樣帶我去……好嗎?」

  阿奴道:「你何時變得這麼婆婆媽媽啦?」

  向來率性的李逍遙一聽阿奴如此評語,先是一怔,繼之以失笑,倒不是笑自己婆婆媽媽,換作以前的自己,也會那樣不假思索便先做了再說,管它聖地不聖地。可是,自與趙靈兒、林月如患過難,嘗過絕望之感之後,竟變得多慮了起來,橫衝直撞的作風已不再,而會多想一些,多考慮一些。畢竟有時他也會想到:如果自己當初在某些地方,多有些計劃,是否就不會連累林月如、趙靈兒任何一人落到這個地步?

  這些靜心時的思索,也不能給他任何答案,人生是沒法子預設的。

  李逍遙默默地跟著阿奴往火麒麟洞的路走,越見陡峭的山路幾乎寸草不生,但是卻反倒清涼了起來。兩人走到一處山壁之前,光禿禿的周圍怪石嶙峋,也因此有人出現在此地,格外地顯眼。

  阿奴一見到那名男子在山壁前走來走去,探頭探腦,臉色就微微地變了。那男子約莫三十來歲年紀,一襲苗民布衣,長相倒是十分普通。

  李逍遙想道:「糟了,會不會是阿奴的娘已經知道她回來了,派人來火麒麟洞前等著抓她回去?」

  不料那人看見阿奴,也是一怔,眼珠子轉了一轉,便立在原地,指著阿奴喝道:「妳們來這裡做什麼?」

  阿奴也挺著胸,回問道:「你又來這裡做什麼?」

  那男子見阿奴與李逍遙,女的俏男的俊,以為只是一對小情侶遊逛到此,便道:「小丫頭,這裡不是玩的,走遠些!」

  阿奴道:「既然不能隨便靠近,你又來做什麼?」

  那男子道:「我奉命守在這裡,就是不讓閒雜人等靠近,妳們快走吧,否則我告訴了族長,有你們苦頭吃!」

  他話裡句句虛張聲勢,反倒讓阿奴更覺好笑,拉著李逍遙的手一塊兒更前進了幾步,那男子驚訝之色一閃,神情更凶,喝道:「小丫頭,妳怎麼不聽話?把妳抓了下在大牢裡可別哭!」

  阿奴笑道:「你倒說說要怎麼把我下到牢裡?」

  李逍遙感覺出那男子身上殺意驟盛,再怎麼不懂大理的國情,也感覺出這名男子所言必定是假。見阿奴不進反退,竟會萌生殺意,那當然是別有居心之人才會如此。

  阿奴在他還不能發掌或出刀劍的距離前便停下來,笑道:「你給我看清楚些,看清了我沒有?」

  那男子沒好氣地說道:「看清楚了怎樣?」

   「你倒說說我長什麼樣子?」

  那男子還以為阿奴想以美色撒嬌,讓自己不要幹涉她和李逍遙幽會,便笑道:「小娘子生得嬌,那又怎樣?快滾!」雖然他是笑笑地說,可是那句「快滾」一出,渾身已是凶氣更甚。

  李逍遙也暗暗準備著,只要他一有動作,自己的出劍絕對會比他快一步制住他。

  阿奴笑道:「我是奇怪,你看到我怎麼沒打招呼?又怎麼我從沒見過你呀?」

  那男子怒道:「我為什麼要跟妳打招呼?妳又是誰?為什麼一定要見過我?」

  阿奴緩緩地說道:「我阿娘是白苗族的族長,全白苗族的人誰不認得我,就你不認得,我還先讓你看清楚了,可沒冤你。」

  那男子驚慌之色一閃,忙道:「啊……我眼力不濟,我從前只見過少主小時候一兩眼,記不得了,這樣一說倒有點像,妳是族長的女兒嘛!我知道、我知道。」

  阿奴依舊不慌不忙,道:「你根本就不是白苗,八成又是黑苗族派來的間諜,我看你還是認罪吧。」

   「哼!臭丫頭,妳在胡說些什麼,我好好的白苗人,可別冤枉我……」

  他口頭申辯,卻暗中握毒在手,突然伸手一揮,便要先行將阿奴與李逍遙給毒倒,不料李逍遙更快了一步,七星劍疾出,他什麼都還沒看見,只覺霜氣透骨,淩利的劍氣差點削斷了他的手腕,幸虧他縮得快才保住了手,手上卻已被劍氣給劃得鮮血長流。

  他大吃一驚,沒想到李逍遙劍法如此高妙,急忙便往後退,萌生逃意。阿奴上前道:「休想走!」

  他身手倒是非常靈活,邊退邊隨手灑出一陣寒光,李逍遙竄前一大步,揮劍當地一聲接下了那人偷襲的暗器,接著便長劍遞出,已刺向那人的咽喉。他大吃一驚,轉身欲逃。李逍遙搶先一步長劍封住了他的去向,那人被逼得一退,李逍遙的劍又已抵在他胸前,簡直像是附骨之蛆,不管那人怎麼閃,都無法脫出李逍遙的劍招包圍。

  他面如死灰,總算發現李逍遙的劍法可怕至極,阿奴躍出一步,伸手快如閃電地點中那人雙手及臉部的穴道,免得他服毒自殺,然後才笑道:「你說是我阿娘派你來看守此地的,我就帶你去給我阿娘瞧瞧,看她怎麼發落你!」

  那人十分驚恐,但是臉的穴道被點後,臉部僵麻難以控制,也說不出話來,只能急得眼珠亂轉,滿頭是汗。阿奴輕易地拎住他的頸子,望向李逍遙,道:「對不住,我不能先帶你去那兒了,半路殺出這奸細來,他怎麼找得到聖地的位置,這事情很嚴重,我得先把他帶走。」

  李逍遙道:「無妨,我隨妳去。」

  說著,他伸手幫阿奴抓住那人,阿奴個子小,抓著那奸細也大是不便。

  阿奴笑道:「我早知你這人很好。」

  李逍遙拎著那黑苗奸細,與阿奴往回走,再度來到市廛大道,苗民見阿奴和李逍遙一同抓住這陌生人,也都心中有數,有的忍不住又罵了黑苗幾句,甚至想動手先打這名奸細出氣,被阿奴阻擋了住。

  直到來到一處廣戶,高門橫矗,兩旁樹立一列巨大的雕柱,刻劃著古樸的圖紋,襯托得宮牆氣勢龐大莊嚴。幾名守衛來去巡視,一見到阿奴,便都露出喜色。

  阿奴與守門衛士打了招呼,便領著李逍遙大步而入。進入大門之後,兩旁也是自生自長的樹木與花草,並不見刻意營造的花園或前殿,只有一條筆直的通路直通數百尺之外的大宮殿,建構得十分樸素。

  這宮門與宮殿之間的大廣場上,建著一座平臺,約有十幾尺高,乍看之下只是層層石階所堆,但在高處還矗立著一座巨大的石碑,碑上雕刻繁麗,不知是什麼圖騰。

  除此之外,便只有一派自然的廣闊場地,也就是苗王操兵或是聚眾的場地了,一切講求實用,完全沒有半點華而不實的排場。

  阿奴快步奔向宮殿,守在宮社門口的女衛士一見到阿奴,喜道:「小少主,您回來啦!」

  這樣的話一路上已聽了幾百遍,但人人出自真心誠意,倒也不讓李逍遙覺得厭煩。阿奴問道:「我阿娘呢?」

  那白苗女衛兵道:「族長正在和各部長老開會。」

   「開會?開什麼會?」

   「對不住,少主,屬下不知。」

  阿奴道:「我抓了人要給我阿娘審,我自己去找她。」說著手一招,便和李逍遙一同往內走。

  那苗女衛兵想阻止,阿奴等人卻已經大步走入,裡頭大廳空廣,並沒什麼人,阿奴如入無人之境,帶著李逍遙穿過大廳,往迴廊裡跑,李逍遙才知這處宮社並不是像外觀那樣簡單,裡面也是大有春秋。

  阿奴帶著李逍遙東跑西竄的,才來到後殿,登上邊梯上了二樓,二樓的每一扇門都一模一樣,沿牆做出一列走道,可容數人同時並肩而行。

  阿奴叫道:「阿娘,我回來啦!」

  她才走近其中一扇門,守在門口的衛士們既驚又喜,喜的是她總算平安歸來,驚的是這個古靈精怪的少主大剌剌地闖到會議場外,恐怕又要生出些事情。

  守衛忙道:「少主,請留步!」

  阿奴俏臉一板,道:「我知道我阿娘在開會,我抓了個黑苗奸細,這奸細可和別的不同,快讓我進去跟我娘說!」

  那守衛知阿奴這麼說,必定不是信口開河,連忙道:「是,少主請。」

  李逍遙仍逮著那奸細的衣領,正要隨阿奴一同進去,守衛卻又橫在他和阿奴之間,道:「很抱歉,這位公子,族長與眾長老的密會,外族人不得進入。」

  阿奴轉身面向李逍遙,伸手接過了那奸細,道:「煩你你先在這裡等我一下,我去見阿娘。」

  李逍遙道:「沒關係,我在這裡等妳。」

  阿奴對他一笑,便抓著那黑苗奸細,閃身進入門內,門後其實並不是會議室,而是一重過堂,過堂裡又是守衛森嚴,還有不少謀士及次級士紳在此隨時等著裡頭的決定或命令,以便以最快的時間傳令。

  其中一名身長玉立,容貌端俊的年輕男子也守在此,他眉目清雅,在粗獷的苗民之間,更顯得氣質出眾。他原本正在與一名村長議事,一見阿奴回來,喜上眉稍,道:「阿奴……啊,不,少主,妳……」

  他話沒說完,已被阿奴打斷,道:「我進去見我娘,此人竟摸到聖地附近,不知想幹什麼。」

  那男子便是漢人唐鈺,他見阿奴抓了奸細回來,不喜反憂,道:「少主貴為族長之女,千金之體何等貴重,這等抓姦細的小事,實在不應由妳來動手,萬一遭了不測,豈不是因小失大……」

  阿奴櫻唇一撇,道:「怎麼,我抓都抓了,你再說這等風涼話,難道要我放了奸細?」

  唐鈺連忙道:「不,屬下並無此意,少主請別生氣,我只是想提醒妳以後別這樣冒險……」

  他關懷之情溢於言表,只可惜阿奴全視而不見,將奸細往一名守衛的方向一推,那兩名守衛便合力代她抓住了人,奸細更加無可脫逃。

  阿奴道:「別廢話啦,快開了門讓我進去。」

  唐鈺命人推門,房裡的眾人沒料到會議之中門會被開,全往門口看。阿奴笑著蹦了進去,喚道:「「阿娘,我回來了!」

  開闊明亮的大會議室內,上首坐著一名中年美婦,額頸上掛著串串綴珠,繁麗的色彩將她白晰的肌膚映襯得更加明亮,螓首高廣飽滿,劍眉橫畫入鬢,乍然望去是個令人驚豔的美人,但是雙眼英銳之色難掩,眉宇間更有股不群的器度,又與一般的美女大不相同,渾身散發出凜凜之威。

  在她兩手邊坐著或老或青壯的幾名長老或隊長,大多是男子,緊依在她下首座位的蓋羅嬌便更加顯眼。

  見阿奴這樣蹦跳著進入殿中,南蠻王喜怒不形於色,淡然道:「娘和諸位長老有重要的軍情要商議,妳先退下吧。」

  阿奴無畏母親的威嚴,上前摟著她的手臂笑道:「什麼軍情?也讓我聽聽好不好?」

  南蠻王眼中自然地散出母性的溫柔光輝,雖然口頭上還是冷峻嚴肅:「別孩子氣,戰事在即,是能說著玩的嗎?」

   「要開戰了?真的?」阿奴眼睛一亮。

  南蠻王「嗯」了一聲,道:「妳乖乖待在城裡,別再亂跑。」

  阿奴道:「我也要跟妳們去打仗,殺黑苗的人!」

  南蠻王微露不悅之色,道:「打仗不是小孩子遊戲,妳這般輕輕鬆松地說,便不懂事,快退下,越大越不聽話了。」

  阿奴不服地說道:「人家才不是小孩呢,我的法術已經不輸給蓋大姐了,我也可以跟妳們去打仗!」

  緊跟著她一起進來的唐鈺連忙勸道:「少主,妳是王位的繼承人,大王當然不能讓妳去冒險,妳快出來,別再胡鬧了……」

  阿奴瞪了唐鈺一眼,唐鈺便不敢再說話,看在南蠻王眼中,也不禁好笑。她並無什麼深重的種族岐見,若是阿奴願嫁漢家郎,她也不會反對。只可惜唐鈺這般優柔軟弱,看樣子阿奴是打死也看不上他的。

  南蠻王不再理會阿奴與唐鈺,轉頭對眾人道:「方才決定以五毒獸對付黑苗的魔獸,諸位可有意見?」

  其中一名長老略為沉思,說道:「五毒獸難以駕馭,全無靈性,破壞力也太大,萬一毒獸反過頭來攻擊我們自己人,那可是個極大的風險,這點不可不慎。」

  蓋羅嬌道:「您放心,五毒獸我已調教許久,何況,黑苗都已經用魔獸來對付咱們了,再不拿出五毒獸來,只能挨打,就算是冒險,也得背水一戰。」

  南蠻王道:「阿嬌,妳身上的傷還未好,這成嗎?」

  蓋羅嬌在長安郊外,被石長老最後玉石俱焚的的赤血毒焰打成重傷,回到大理之後,調養得宜,好不容易才撿回一命,如今功力並未完全恢復。她是白苗數一數二的高手,在緊急之際受到此創,令南蠻王及長老們都十分憂心。

  蓋羅嬌一笑,道:「訓練五毒獸是我習慣了的,難不倒我。」

  明知她是逞強,就算不能也要說能,以堅定族人信心,南蠻王也將憂心隱藏住,不顯露出來,淡然說道:「那就拜託妳了。」

  蓋羅嬌道:「是,請大王放心!」

  阿奴見事已議至一個段落,又插嘴道:「阿娘,我可是有事跟妳說呢……」

  南蠻王不能再縱容她這般撒嬌了,沉著臉說道:「好,妳說,若又是無關緊要的小事,我可會把妳給關上個把月,讓妳好好反省!」

  阿奴不怕被打罵,就怕被禁足,連忙道:「這絕對是重要之事!我在聖地附近抓了個黑苗奸細,黑苗怎會找到聖地附近,是誰洩露給他們,還是他們自己查出來的?這不是挺嚴重的嗎?」

  南蠻王道:「那奸細呢?」

  唐鈺忙道:「已在外面被押著了。」

  南蠻王點了點頭,道:「先把他的口封著,手綁著,捆在地牢裡,別讓他自殺,我晚點問話。」

   「是。」唐鈺領命而下。

  南蠻王卻不含糊,接著卻是冷著臉問道:「阿奴,妳又怎會在聖地附近抓到人?」

   「啊……」阿奴一時張口結舌,不敢應話,會在聖地附近抓人,那當然表示她自己也跑到聖地去了,聖地向來不許人隨便靠近,她不小心露出馬腳,可不大妙。

  阿奴忙道:「阿娘,我想求您一件事……」

  南蠻王道:「求也沒用,我是決不可能帶妳上戰場的!」

  阿奴道:「我不上戰場,那讓人家進麒麟洞一趟,好不好?」

  南蠻王斥道:「不准!妳用不上戰場跟我換進麒麟洞,這兩樣大事能隨便讓妳談條件的嗎?」

  阿奴嘟噥道:「什麼都不許……」

  南蠻王道:「麒麟洞又不是什麼好玩的地方,而且祖有明訓,不可隨便闖入,否則麒麟發怒,全族都要糟,這不是妳一個人說去就能去!」

  阿奴依然不服氣,申辯道:「那麒麟洞裡的火麒麟既是保佑我們的聖獸,怎麼會傷害我們呢?如果生氣了就不分青紅皂白傷人,還叫什麼聖獸,不過是野獸……」

   「住口!」南蠻王一敲桌面,怒道:「妳這不懂事的丫頭,要氣死我嗎?」

  母親發怒,阿奴連忙噤口,南蠻王傷腦筋地揉了揉額角,道:「妳這麼大了,阿娘也管不了妳,可是妳要知道:有朝一日我不在了,妳就是接下來的族長,大家的命都系在妳手上。妳不懂得些事,教娘怎能放心?如果妳真的有心想幫阿娘的忙,就安份一點,不要成天到處亂跑。」

  阿奴低聲道:「人家真的是想幫大家的忙嘛!我這回外出,又不是去玩,人家是想……想把水靈珠找回來,解除旱災呀……有了雨水,大家就不必再為爭奪水源而打來打去了。」

  南蠻王道:「妳找到水靈珠了沒有?」

  阿奴搖搖頭,南蠻王早已在意料之中,念在她一腔熱心,便不多責備,說道:「若妳一個小孩子就找得到,水靈珠還有什麼希罕?水靈珠自從十二年前被盜後,阿娘派人多方追查,至今仍毫無下落。妳沒頭沒腦地傻找,難道水靈珠就自己跳出來給妳?再說,就算我們真的能找回水靈珠,但現今世上已經沒人會使用了。除非巫後娘娘再世,否則也是枉然。」

  阿奴失望地點了點頭,道:「唔……是這樣啊……」

  南蠻王道:「好了,出去吧,別再這裡吵鬧了。」

  阿奴見絕不可能說動母親,讓自己參戰或是進火麒麟洞,只好失望地退了出去。她一退出去後,南蠻王心內暗自盤算,知女莫若母,阿奴會突然擅自去火麒麟洞附近抓到奸細,又向自己要求進火麒麟洞,這樣三番兩次繞著聖地打轉,動機絕不單純,她得趕緊阻止阿奴率性妄為。

  南蠻王對蓋羅嬌一使眼色,蓋羅嬌便靠了上去,南蠻王在她耳邊交代幾句,蓋羅嬌點了點頭,領了命令。

  南蠻王又對眾人說道:「眼前第一要緊的,便是與黑苗決出勝負,除了五毒獸之外,一概戰事也都不許荒廢了,全都要備戰,不可有哪支隊伍心存僥倖。」

  眾長老、領軍隊長們神情嚴肅,整齊一致地應了一聲。

  南蠻王發令過後,神情中不由得出現一縷惻然,白苗與黑苗同為苗族,落到今日自相殘殺的地步,並非她所願。但是黑苗犯意已顯,她有了確實的情報,巫王已經都準備齊全,不久就要發動攻勢,她總不能坐視白苗滅亡。她知道巫王自從信了拜月教主之後,行事就大有偏差,可是會這樣不顧兩苗血統天生之情,而一意孤行,終於令她對巫王最後的一點信心也喪失了。

  南蠻王嘆道:「黑、白苗勢必無法再回覆過去那種和睦共存的日子了,此戰是不得已而為之,大家切莫一時之仁,反害我族滅於他人之手!」

  眾人齊聲大應,高昂的鬥志在彼此間升得更高了。

  阿奴出了會議室,不理會唐鈺,便快步奔出了頭,李逍遙已等了多時,阿奴道:「走吧!」

  兩人一同下樓,步出宮殿,阿奴一語不發,不知在想些什麼。她神情不同往常!李逍遙猜她進入會議之中,所聽見的內容或許非常重大,才會出來後神情不同。只不過她聽見的內容是什麼,身為外族,李逍遙也不便多問。

  阿奴在想的倒不是與黑奴打仗的事,那一仗不管南蠻王准不准許,她都一定不會缺席。她所想的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帶李逍遙到火麒麟洞去。

  阿奴心想:「我一時心慌,說溜了嘴,阿娘一定馬上會派人去火麒麟洞附近守著,不讓我再靠近……我得趁娘還沒開完會,馬上帶李逍遙進去才行,否則就沒機會啦!」

  阿奴回頭對李逍遙道:「嘻……咱們來賽跑,好不好?」

   「賽跑?」

  阿奴笑道:「別囉唆了,快跟著我!」

  說完,她發足便奔,李逍遙也提氣追去。阿奴身手十分靈便,疾奔時也不怎麼規矩,見到樹她不躍上躍下的便不舒服,有時在地上,有時在枝椏間飛奔疾點,反而是在地上緊跟著她的李逍遙除了追之外,還得留意她又閃哪兒去了,總是在找不到時,會聽見阿奴嬌脆的輕笑,而又趕緊跟上。

  兩人一前一後,再度奔回那片光禿禿的山壁前,阿奴已是氣喘吁吁,笑道:「你……追得很緊呀,我差點跑不過你啦……」

  她跑得兩頰上駝紅豔麗,分外動人,李逍遙見了,也不由得一陣神馳目眩,笑道:「不追得緊些,妳就像天上的小鳥般飛不見了。」

  阿奴道:「這裡便是聖地了。」

  李逍遙有點奇怪,道:「既是誰也不能接近的聖地,怎麼不見半個人看守?」

  阿奴道:「你不懂,這火麒麟洞十分隱密,若是派了人守在這裡,黑苗就知道地點了,反而不妙。聽我阿娘說火麒麟脾氣不好,被打擾了可能會發怒,降災給大家。萬一黑苗闖進去,故意吵醒了火麒麟,那我們可就要遭殃!」

  李逍遙道:「火麒麟不是守護的聖獸嗎?怎會這樣不講理?」

  阿奴道:「唉,我也這麼問過,我阿娘沒回答我,說不定只是我阿娘嚇唬我呢!總之,火麒麟十分重要,我們不能輕易去碰他就是了。」

  阿奴兩手攀在一片山壁上,抓住兩塊突起的岩石,使力將整片山往旁推,李逍遙吃了一驚,看著眼前的山壁整個往旁移。

  阿奴當然不可能有移山之力,這片山壁只是個障眼的機關,往旁滑開之後,露出了深不見底,幽暗中透的紅光的山洞。那片蓋在洞口的假山壁重逾千斤,十個大漢也未必能動它分毫,當初的設計十分巧妙,若掌握住正確的施力之點,則一個弱女子也可移開假門。

  但假山壁與真的全無二致,不管是肉眼或是手觸都沒有差別,山壁上多的是石塊突起,若非阿奴這樣對機關熟悉之極的人,任誰也找不出哪兩塊不起眼石頭是主要的施力之點。

  阿奴領著李逍遙走了進去,通道內反而乾燥清涼,與外面的熱氣迥異。李逍遙不由得想:「我以為火麒麟所在之處,應該十分炎熱可怕才是,怎麼反倒冷了?」

  其實火麒麟體溫絕高,不需飲食,能將空氣中的微量能量自行轉化為他的動力,正因為火麒麟吸收了太多周遭空氣中的熱力,才讓空氣變得冰涼。

  甬道雖長,全程平靜無事,想起取鳳凰蛋的險象環生,倒讓李逍遙覺得平靜得有點出乎意料。

  甬道盡頭的石室,空無一物,只有一頭曲著四肢沉睡的巨獸,渾身發出暖暖的紅光,這就是在洞外所見到的那陣幽光。

  李逍遙看得滿心驚嘆,麒麟這種傳說中的生物,原來果真是存在的。傳說麒麟分公母,麒為雄,麟為雌,形如鹿身,牛尾、馬蹄、獅須,龍頭,且頭上有一角、角上有肉,體色五彩,與鳳凰一起出現於聖王之世,象徵吉兆,被認為是盛世之瑞獸,更具有智慧、和平與仁德之意。

  此時趴伏在中央安寧熟睡的火麒麟,除了身上隱隱發著紅光之外,其餘都與傳說中麒麟的形態一致。

  李逍遙低聲道:「這隻就是火麒麟獸嗎?看起來不怎麼可怕嘛……」

  他非但不覺得可怕,或許因為那睡態,還讓李逍遙感到十分溫和親切。

  阿奴也是同樣的想法,嘻嘻一笑,道:「牠好像在打瞌睡呢!嘻嘻……我來拔牠一根鬍鬚。」

  李逍遙忙要拉住阿奴,別讓她這樣亂來,不料阿奴身子滴溜一轉,便已滑出李逍遙伸手可及之處,躡手躡腳地走近,伸出手來,用力地拔了一根火麒麟的獅須。

  她使力伸手一拔,硬生生抽出了一小根雪白堅硬的長鬚,火麒麟臉頰吃痛,像被什麼螫了一下,不禁甩了甩頭,緩緩睜開一雙巨目,目中青光一閃,令李逍遙暗自驚詫,忙道:「小心!」

  他一把拉住阿奴推到身後,自己擋在前保護著她。

  火麒麟喉間發出低沉含糊的叱吼,吼聲雖低,山壁卻為之晃震,幾點土石由洞頂颼颼落下,李逍遙更是警覺,不敢掉以輕心。

  眼見著火麒麟四肢緩緩立起,渾身火光驟盛!

  李逍遙但覺熱氣撲面,急忙護著阿奴往後退,一面按住了劍柄,萬一有什麼變故,能在最快的時間反應。

  那頭火麒麟並不逼近,立起之後,竟仰首長吼,吼聲如獅似虎,卻又帶著尖銳破空的嘯音,像是群鷹齊嘯,響澈天際!

  山洞上下劇晃不已,不斷崩落的土石打在身上,李逍遙護著阿奴的頭,內心驚想:「這是什麼叫聲?難道真會吼垮了這山洞,把我們活埋在此?」

  而就在他以為山洞會崩垮下來的那一刻,吼嘯乍止,阿奴推開李逍遙,好奇地往火麒麟的方向望去,驚呼道:「你……你是誰?」

  李逍遙也定神睜眼一看,大吃一驚,面前哪有火麒鱗?只有一名鬚髮皆白,面目慈和的紅衣老人,老人彎下腰去,撿起腳邊的一顆火紅珠子,嘆道:「咳!我說怎麼這十年來喉嚨一直不太舒服,原來是卡了一顆奇怪的珠子在裡面,

  真是好個作怪的東西。」

  阿奴拍掌笑道:「你是火麒麟變成的?太神妙啦!我就說火麒麟不是個野獸,是講道理的。」

  麒麟老人撫著臉,道:「我說這位小姑娘……妳爹娘沒教過妳要敬老尊賢嗎?出手這麼重,硬生生拔下老夫的鬍鬚來,我這麼一把老骨頭差點給妳拆了!」

  阿奴好奇地問道:「你怎會變成人的樣子?會不會再變回去?」

  麒麟老人道:「變回去?我高興變就變。」

  阿奴道:「那你變給我看!」

  麒麟老人道:「老夫好歹也是個千年神獸,妳叫我變我就變?」

  阿奴天不怕地不怕,就是不放過他,笑道:「那要怎樣你才肯變?讓你高興就好了吧?」

  麒麟老人無奈地說道:「讓老夫高興,那也不難,只要不要隨便吵醒老夫午睡就可以了。」

  李逍遙忙代阿奴說道:「真是很抱歉,打擾了您。」

  麒麟老人望了李逍遙一眼,目露驚奇,上上下下地打量李逍遙,李逍遙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不知他在想什麼。

  麒麟老人並沒有說出自己為何那樣打量李逍遙,收回目光,問道:「此地並非遊玩之地,你們跑進來幹什麼?」

  李逍遙道:「晚輩的妻子傷重難產,急須要鳳凰蛋殼與您頭上的麒麟角救命,請您將麒麟角賜予晚輩,救活兩條人命。」

  麒麟老人笑道:「要拿我的角去做安胎藥?你哪裡聽來的這門偏方?人類媽媽若是同時吃了這二種東西,搞不好娃娃蹦不出來,反而生出蛋來!」

  李逍遙一愣:「蛋?這……這是何意?」

  麒麟老人道:「不是吾小氣不給,反正這角就跟人的頭髮一樣,斷了又會長,我給你也沒什麼要緊。只不過靈獸聖藥,凡人怎麼可能消受的住?不吃得體內真氣暴發、奇經八脈盡亂才怪!」

  李逍遙不由得慌了,難道聖姑說錯了?

  麒麟老人又補了句:「除非你妻子不是人類,是仙種!那才來跟我拿藥不遲。」

  李逍遙有如看見一線曙光,忙道:「晚輩的妻子不是凡人,而是女媧族裔!她有時是人類之態,有時會成為半人半蛇之身,除此以外都與常人無異。」

   「女媧族裔?」麒麟老人眼中又透出紅光來,「老夫好久沒見過女媧族啦,她現在在哪裡?你快將她帶過來給我看看。」

  李逍遙道:「晚輩的妻子現在依然傷重未癒,行動不便……」

  麒麟老人一拍後腦,道:「哎呀,我一時高興竟然就忘了,果真是老糊塗!我問你,你妻子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了?」

  李逍遙據實以答,道:「她叫趙靈兒,今年一十六歲。」

  麒麟老人含笑道:「靈兒?十六歲……」他說著又打量李逍遙片刻,點頭道:「錯不了了,原本我見你長得那麼像,還以為是湊巧,嗯,原來真的是你……這就錯不了!」

  不知老人所說的是什麼意思?李逍遙唯有諾諾以對。麒麟老人右手伸向頭頂,伸手一觸,看似與普通人無異的頭上居然已伸出一角來,麒麟老人隨手一折,那隻肉角已斷在手中,遞向李逍遙。

   「諾,這隻角拿去!」

  想不到這麼容易便得到火眼麒麟角,李逍遙簡直不敢置信,珍而重之地捧著火麒麟角,這不是一根貴重的靈獸身上之物,而是趙靈兒的性命!李逍遙竟激動得喉間似哽著什麼,眼眶也泛紅了,說不出話來。

  阿奴見他激動成這樣,臉上不由得出現一抹悵然之色。

  李逍遙道:「前輩……前輩賜了這角,晚輩,晚輩……」

  麒麟老人笑道:「哈哈……你不必太感動,這也不是老夫第一次拔角贈人,千年來,老夫已不知拔過多少次啦!最近的一次是三十七年前,你妻子的外婆生你丈母娘時也是如此。」

  難道女媧族裔就那麼常遇難嗎?見李逍遙不解的樣子,麒麟老人撫鬚懷想著,道:「我跟你丈母娘的先祖略有交情,每次發生這種事的時候,她們就會來找我。唉,女媧族裔雖說也是仙,但畢竟是困在地上的,受了塵土之氣,也弱得什麼似的,若非麒麟與鳳凰守護,恐怕也撐不了這麼久遠。靈兒年紀輕輕的就偷嘗禁果,在靈力與體質都未成熟之下,懷了人類的種子,恐怕傷了底子,將來就連變化成人形都不能了!小子,那時你又怎麼看待一個半人半蛇的妻子?」

  李逍遙道:「靈兒就是靈兒,她怎麼樣在我眼裡都是一樣的。」

  麒麟老人呵呵一笑,道:「你這小子,沒給我唬著?放心吧!麒麟角加上鳳凰蛋殼,就是仙藥,能幫助靈兒提早脫胎換骨,恢復靈力,照樣還你一個人樣的妻子來。」

  阿奴一時好奇性起,又問道:「這樣子生出來的娃娃,會不會像小蛇一樣,從蛋裡面跑出來?」

  李逍遙不知該如何回答才是,麒麟老人呵呵笑道:「就妳會想!靈兒還是跟人一樣的法子生娃娃,不是生蛋!」

  阿奴又問道:「那人又是怎麼生娃娃的呀?」

  麒麟老人揮了揮手,道:「回去問妳娘去!好啦,東西拿到了就快回去吧,此地的空氣都給老夫吸去了,剩的殘氣對你們身體不太好,不要逗留太久。」

  麒麟老人慈和善良,他的叮囑也出自一片好意,李逍遙忙道:「多謝前輩……」

  他正要退出,麒麟老人又像想起了什麼,道:「等等,這個你先拿去。」

  他將火靈珠遞與李逍遙,李逍遙道:「這火靈珠是珍貴之物……」

  麒麟老人道:「咳,什麼珍貴之物?對我而言,不過是個鯁了喉的厭物罷了!你拿去吧,或許對靈兒有些用處。」

  李逍遙一聽對靈兒有用,便稱謝收了。麒麟老人又道:「還有,你離開大理城之前,務必到神殿去一趟。」

   「神殿?那是什麼地方?」

  阿奴道:「那是供奉女媧娘娘神像之處。」

  李逍遙問道:「到女媧神殿做什麼?」

  麒麟老人笑而不答,道:「去了你自然明瞭!」

  說完,也不再多言,只見眼前紅光一閃,便已歸於黑暗。

  黑漆一片之中,李逍遙感覺出阿奴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手,輕道:「咱們出去吧!」

  李逍遙讓阿奴牽著走了出去,黑暗中,只聽阿奴道:「李逍遙,你與靈兒姑娘的娃娃生下來的時候,我可不可以去看?」

  李逍遙問道:「有什麼好看的?」

  阿奴嗔道:「人家想看看你們的小孩,生下來的時候,會是什麼模樣嘛!」

  李逍遙道:「不就是人樣嗎?」

  阿奴輕聲說道:「那總是你的娃娃,我真想知道他的樣子……」

  李逍遙一聽,心頭也是一動,自己與趙靈兒的骨肉,會是什麼樣子呢?不管是什麼樣子,都讓李逍遙感到某種莫名的安定感。

  阿奴沒聽見他的回答,停下了步子,回頭看著他。

  李逍遙無法在黑暗中視物,但阿奴或許是習術已久,早練就了視黑夜如白晝的功力,她望著李逍遙,心裡在想:「這小子一提到公主,便是這麼一副專心的樣子,好像別的事都不重要了。公主真是幸福!天下間……也會有一個人像他這樣,隨時在心裡唸著我,把我的生死看得比他自己還要重嗎?」

  一思及此,她胸口不由得沉重了起來,只盼這短短的通道永遠也不要走完。

  李逍遙不知他為何停下來,問道:「妳怎麼不走了?」

  阿奴臉上一紅,道:「沒什麼。」

  她繼續往前走,李逍遙一直回想著麒麟老人之言,忍不住問道:「女媧神殿裡頭有什麼?為何麒麟老人非要我去一趟不可?」

  阿奴皺眉道:「這我也真的猜不透,不過呀,這可是件不易辦的事。」

   「為什麼?」

  阿奴道:「女媧神殿不但貢有女媧娘娘的塑像,附近還是唯一的泉水來源之地,再神聖不過,平日裡有許多人防守著,就連我要進去,都得經過重重的問話,更不要說是外族的人啦!」

  李逍遙道:「不過是供個神像,有這麼見不得?」

  阿奴道:「你不懂呢,那神像不是普通的神像。」

   「怎麼說?」

  阿奴道:「我見過女媧娘娘的神像幾次,每次都感到心底毛骨悚然,那神像,好像是活的……」

   「什麼?」李逍遙先是訝異,繼之以好笑,許多年幼的孩童都會怕塑像,想不到阿奴也這般幼稚。

  阿奴在黑暗裡也見得到李逍遙的嘲笑之色,辯道:「不是我亂想,是真的!那神像的出現就怪。」

   「怎麼個怪法?神像不就是雕出來的,難道是天上掉下來的?」

  「倒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是十年前隨著一場洪水漂來的。」阿奴道,「那年正好是巫後娘娘亡故的一年,苗疆發生一場罕見的大水災。像天河決堤般的大雨,連續下了一個多月,大理城內外全成了一遍汪洋。當時大夥兒爭著逃到高處避水,可是洪水還是往上漫,漫到那坐山丘上,就在眼看著要被水濤淹沒時,有人發現了那尊神像,也有人認出這是女媧娘娘的神像。說也奇怪,將女媧娘娘的神像撈起之後,雨就停了,洪水也消退了。大夥兒心想這是女媧娘娘的保佑,以後若是再遇洪水,便要逃到那麼高的高處。於是大家在發現神像之處,建了神殿,神殿是雪白色的,在藍天、青山之中,非常顯眼,城裡的每一個角落抬起頭看,都可以看得到神殿。每當見到神殿,大夥兒心裡就安了不少,好像女媧娘娘在守護著我們一般……」

  李逍遙道:「那是很好,可是又怎麼會成為禁止進入之地?」

  阿奴道:「那是為了保護女媧娘娘的神像,不被外族所毀壞。」

  李逍遙心想:「若是毀了,再塑一尊不就得了?」

  阿奴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道:「你有所不知,我說那尊女媧神像跟普通神像是不一樣的,壞了就補不起來啦!」

   「怎麼個不一樣法?」

  阿奴道:「不知是哪一位工匠所塑,這尊神像真是栩栩如生,好像活著似的……甚至有當班的守衛們發誓,說聽見神像發出嘆息的聲音,而且不只一個這樣說!他們都說……總覺得女媧神像有一天會突然變成活的,走下祭壇來!」

  李逍遙聽了,只當成是守衛們夜裡駐守,太累或是胡思亂想,將風聲或別的聲音聽作了神像嘆息,經過渲染和以訛傳訛之後,就成為神像嘆氣的傳說了。

  但這種傳說信者恆信,李逍遙多說什麼也無義。

  眼前前方已是洞門,阿奴放開了李逍遙的手,兩人出了山洞之後,再度將假門關上。

  不料她一轉頭,便見蓋羅嬌立在前方,冷冷地看著她。

  阿奴神色大變,李逍遙回頭一看,也不由得有些尷尬。

  阿奴結結巴巴地說道:「蓋……大姐……」

  蓋羅嬌道:「阿奴,族長怎麼說的?妳還記得嗎?」

  阿奴道:「我……我只不過……嗯,那個……」

  蓋羅嬌道:「妳自己闖進去玩兒也就罷了,還帶了外族的人進去,妳可知該當何罪?」

  阿奴沒理可講,只好轉為強硬的態度,道:「我和李逍遙也進去過了,妳又能怎樣?反正我們見了火麒鱗老前輩,他又沒發脾氣,蓋大姐妳就當成沒見著,大家不是都好嗎?」

  蓋羅嬌喝道:「小丫頭怎麼這樣不懂事?族裡的規矩便是規矩,豈能我說了算,還是妳說了算?你們兩個都別走,跟我回去見大王領罪去!」

  阿奴滿心不願,這一被抓回去,非得禁足禁到她發瘋不可,阿奴扮了個鬼臉,道:「妳抓得著我嗎?李逍遙,咱們走!」

  李逍遙也知亂闖禁地,錯在自己,可是為了救趙靈兒,只好先冒犯一回了。便一點頭,與阿奴一同欲奔。蓋羅嬌身子斜閃而出,擋住去路,道:「走得了?」

  她握毒在手,已欲施放,阿奴一見她右肩微動,便已知她打算放毒擒住兩人,阿奴蓄氣在手,尚未前行便一掌襲向她的右肩,蓋羅嬌急忙閃身避開,這一頓挫,李逍遙已奔出數步之外,道:「阿奴,快來!」

  阿奴拔腳追出兩步,蓋羅嬌一發嬌叱,揮出細絲,她手中細絲尖端結著個小小鐵綴,飛射脫手,便纏住了阿奴的腳,拉得阿奴身子一挫,差點跌倒。

  阿奴驚呼了一聲,李逍遙回頭見阿奴被蓋羅嬌拖著挪退了兩步,不得不拔劍一躍上前,道:「放了她!」

  蓋羅嬌冷哼一聲,道:「當真要動手?」

  李逍遙實不欲對蓋羅嬌動武,但是阿奴被捉,他又怎能棄之不顧?李逍遙長劍一遞,蓋羅嬌輕身閃過,左手也已握毒欲放,阿奴急叫道:「閉住了氣,小心些……」

  但為時已晚,蓋羅嬌手中青煙已朝李逍遙撒至。李逍遙但見青雲撲面,匆促後退,卻吸入了一點,不由得大驚,躍後數步,握劍而立。蓋羅嬌冷笑道:「不是我不留情面,你跟我回去說清楚,我給你解毒……咦?」

  中了她的毒煙,一般人早已該手腳痠軟,站身不住,沒想到李逍遙還是穩立如初,怎不教她訝然?

  李逍遙自己也覺奇怪,他知道自己吸入了少量之毒,應該會有反應才對,為何還是沒有半點影響,他自己也莫名其妙。

  怎知這一點都不奇怪,李逍遙曾經誤打誤撞,讓阿奴的蠱神所躡,蠱神乃萬毒之王,李逍遙體內產生了苗毒的抗體,蓋羅嬌拿普通的毒煙對付他,根本無效。

  可是匆促間又有誰會想到這些,就連阿奴都十分驚愕,想道:「會不會是麒麟老前輩暗助?」

  李逍遙不假思索,振劍躍至,蓋羅嬌連忙輕身急閃,眼見李逍遙霜劍迫人,她一手要拉住阿奴,實在很難閃避靈活。不料只見眼前白光一閃,手上便是一輕,李逍遙這一劍竟只是削斷了她纏住阿奴的絲索,一手拉著阿奴便發足急奔。

  蓋羅嬌喝道:「休走!」

  李逍遙與阿奴腳下不敢稍停,背後蓋羅嬌也以輕功急追,阿奴道:「往北邊!」

  李逍遙就跟著她往北邊跑,也不管阿奴為何出聲指點方向,或是那方向是往何處,總之阿奴說哪裡,他就跑哪裡。

  眼見此地越來越開廣平坦,雖是上坡之路,但一路都辟整得十分清潔,雜草不生,地面也鋪滿了平坦的白色巨石,奔來如履平地。

  李逍遙和阿奴往上坡奔去,不久便見到上方矗立著雪白色的建築,那建築外觀只是一座極寬大的白色方屋,底座有數層廣階,拱門數具,在藍天映照下,白色的牆與瓦更顯得純潔出塵。

  背後傳出蓋羅嬌的怒叱,道:「站住!你們往神殿去做什麼?!」

  李逍遙吃了一驚,想:「原來這便是麒麟老人要我來的大理神殿?」

  阿奴心知亂闖聖地的事被發現了,她溜得了一時,最後還是要被抓回阿娘面前領罪。她不怕領罪,就怕耽誤了李逍遙的救妻之事,因此索性一次鬧到底,先把李逍遙送進神殿再說。把麒麟老人的交代先辦到了,或許能解決得了李逍遙之事。尚未奔至殿階,兩側便奔出了數名守衛,喝道:「是誰?」

   「誰敢闖進神殿!」

  阿奴喝道:「全閃開!」

  那數人見阿奴與李逍遙以輕功奔至,遠處蓋羅嬌也正急追來,以氣功傳音道:「拿下他們!」

  神殿守衛從未遇到這種狀況,也不知要聽少主的,還是聽蓋羅嬌的。

  一名守衛擋在入口前,道:「少主!帶外族人進入神殿,是違反族規的。」

  阿奴怒道:「全閃開!」

  她說著時,腳下不停,雙掌齊揮,一股濛濛黃煙便散了出去,眾守衛登時全身痠軟,讓阿奴輕易左右推開,李逍遙與她一同奔入神殿。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1-14 16:20:18

第二十七章 是耶非耶


  李逍遙見阿奴出手如此果斷,也不禁吃了一驚,心知她此舉已釀成不小的罪名。因此,對阿奴登時充滿了感激,實不知她為何如此挺力相幫。

  李逍遙不願再讓阿奴一個人擔負起傷人的責任,他搶先一步,奔在阿奴之前,眼看著又奔來許多守衛,李逍遙也學著阿奴喝道:「全閃開!」

  李逍遙長劍遞出一揮,呼喝奔來的眾人全都嚇得退了開去,不敢追上去。守衛們這一膽怯,李逍遙與阿奴已奔入了神殿深處。

  眾人不敢追去,在外殿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蓋羅嬌追了上來,見殿外有兩個守衛中了迷煙,她知道只要藥效過去他們就能自行起身,因此她也不加觀看,快步閃入殿中,問道:「人呢?」

  眾守衛張口結舌,好一會兒才有人道:「……進入神像殿了……」

  蓋羅嬌深吸了一口氣,沒有族長的命令,誰也不能隨便進入神像殿,她再心急,也只能在外面等待了。神像殿裡除了神像之外,什麼也沒有,蓋羅嬌料李逍遙與阿奴也不能久待。

  李逍遙與阿奴同闖入幽暗的殿中,發現背後沒人追來,有些詫異,道:「他們怎麼不追來了?」

  阿奴道:「他們不敢進來!看,這就是女媧娘娘的尊像。」

  不必她特別指明,當李逍遙的眼睛適應了此地的幽暗之後,便看見殿中除了那尊與真人一般高的神像之外,便無它物。

  神像立在玉台之上,周圍有精緻的欄杆圍繞著,青玉欄杆根本起不了阻擋人的作用,阿奴和李逍遙輕易一跨就跨過去了。

  李逍遙仰望著立在臺上微高的女媧神像,雖然眉宇不動,神情平靜,卻流露出難以言喻的哀愁之感。

  李逍遙不禁自言自語道:「這尊石像看起來好面熟……」

  阿奴問道:「是嗎?你覺得像誰?」

   「像……」李逍遙一時也說不上來。

  阿奴走近神像,跪了下來,雙掌合十說道:「女媧娘娘,阿奴求您聖靈,保佑我族,快快早日脫離苦難……」

  她誠心地祝禱了一番,才起身對李逍遙道:「不知麒麟老公公叫我們來這裡是何用意?不如你也來參拜娘娘吧!」

  李逍遙卻顯出遲疑:「這……」

  阿奴問道:「怎麼?難道你也像其他外族的人一樣,寧死也不拜苗族之神?」

  李逍遙忙道:「不,不是這樣。而是我還不知道你們的禮儀,怕胡亂拜,違反了禮數,褻瀆了女媧娘娘。」

  阿奴嘻嘻一笑,道:「你看起來像傻蛋一個,想不到心思還挺細,果然跟其他漢人不一樣。」

  李逍遙只得乾笑,阿奴又道:「你放心,女媧娘娘是大地之母,是對人類最最慈愛的神。你不懂祭拜的規矩也不要緊,只要誠心敬意就行了,娘娘是從不生氣的。」

  阿奴說著,便把李逍遙拉了上前,道:「來,你想說什麼,就對女媧娘娘說。」

  李逍遙越看石像,也越感到可親,便跪了下來,雙掌合十,道:「女媧娘娘在上,信男李逍遙受麒麟老人指示,特前來拜見娘娘。李逍遙無能,累及妻子及未出世的孩子,求娘娘保佑她們母子平安,長命百歲……」

  這是他心頭第一件大事,說完了之後,心情似乎穩定了些。但是想到一切都還吉凶未蔔,他本與趙靈兒約定要一同去找母后,卻只有自己一人到了大理,而且還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來的,又不由得悲傷起來。

  李逍遙祝禱完畢後,站了起來,眼睛以更近的距離看女媧娘娘的神像,突然腦中靈光一閃,心中暗自驚道:「咦……我怎麼一直沒注意到,這具石像的相貌竟和靈兒如此神似!」

  他這麼一想,便登上玉階,想立在玉台上面對面看個仔細。阿奴帶他躍入欄杆之中,已是極大膽的舉動了,沒想到李逍遙竟直接登上玉階,一副要觸摸神像的樣子,阿奴連忙道:「喂!你想做什麼?不可以對娘娘不敬呀!」

  她伸手想拉住李逍遙,但李逍遙已踏了上去,道:「她……似乎在叫我……」

  李逍遙伸手一碰到石像,突然便覺眼前一黑,像是一道電流打入了自己體內,但是他卻叫不出來!

  在一切都變回黑暗之前,李逍遙還聽見阿奴的驚呼:「哎呀?李逍遙!你怎麼不見了?李逍遙……」

  李逍遙只感到一片漆黑冰冷,四周完全看不見邊界,就連腳下也不知踩著什麼,身子輕飄飄的,又似乎是懸在半空之中。這種處境簡直有如落入了夢境一般。

  李逍遙拚命揉著眼睛,他睜大了眼睛,但所見還是只有一片漆黑,讓他連自己是否還看得見,都感到惶然。

  所幸眼前終於出現了景物,一道濛濛的灰影飄然浮現在他面前,也沒看清怎麼移動的,便已經立在他前方不遠之處。

  絕對的黑暗之中,那灰影突顯得格外清晰,那是一名華麗妝飾的女子,白皙的肌膚,被一雙漾著柔輝的眼珠子映襯得格外透明。

  她臉上的清雅之氣,帶著極深的幽玄與冰冷,或者是因為面無表情,因此那種幽玄裡便不免令人感到死氣。

  李逍遙打了個寒顫,問道:「你……你是人還是鬼?」

  那女子的臉沒有任何動作,柔美的聲音是由她體內透出來的,似乎還有著隱隱的回音:「李逍遙,本後問你,你可是真心愛著靈兒?」

  李逍遙登時想明白了,道:「啊!難道……您就是靈兒的娘親?」

  那女子的體內只傳出一句話:「回答本後!」

  眼前之人與趙靈兒十分相似,也與石像如出一轍,除了巫後之外,還會有誰?一知道了她的身份,李逍遙便將疑懼之心盡去,道:「靈兒是我的妻子,我當然永遠愛她。」

  巫後又問道:「即使……她並非人類?」

  李逍遙笑道:「靈兒乃是半人半神的仙女,當然與凡人不同。」

  巫後沒有表情的臉上,雖看不出心意,體內傳出的聲音卻已有幾分欣慰,道:「好,你去吧……」

   「我?去哪兒?」

  巫後道:「我要你回到十年前,去做一件你該做的事。」

   「回到十年前?」李逍遙深感錯愕,道:「人如何回到十年前?這……」

  李逍遙話未說完,他的背後已似乎有股莫名的力量,將他往前推移了好幾步,李逍遙尚未來得及反應,已一腳踩空,整個人往下墜!

   「啊!」

  李逍遙大叫了一聲,急忙坐起!

  他就像是被噩夢驚醒一般,醒來時人還好好的在床上,只是被嚇出一身冷汗。李逍遙乍然睜開眼睛時,就有這樣的感覺。

  但當他看清了身邊的景物,又不由得張大了口,一躍而起,不斷地四面張望,此地的景物,雖與大理城外差不多,一樣的藍天原野,一樣的起伏連綿,卻又十分不一樣。也許是地面的綠意與大理城外的荒蕪有別,但也不只是如此而已。

  李逍遙想起「夢中」所見之事,那貌似靈兒的女子,真的是巫後?方才的感覺實在太虛幻了,讓他實在沒有什麼真實的把握。

  猛然間那女子所說的話,又重複地在李逍遙耳邊響起:「我要你回到十年前,去做一件你該做的事!」

  人怎麼可能回到十年前?李逍遙越想越感到整個人空蕩蕩的,不知身在何處,不知發生了何事,更不知此時是何時!

  這時背後傳出熟悉的嬌甜聲音:「咦,你是誰呀?一個人在這兒轉啊轉的。」

  李逍遙回頭一看,登時放下了心,欣喜地說道:「阿奴!這裡是什麼地方?怎麼我一眨眼就在這裡了……」

   「阿奴」先是一怔,隨即笑了出來,道:「呵……你叫我什麼?」

   「阿奴,你怎麼啦?」李逍遙更驚駭。

   「阿奴」笑道:「我叫阿蠻,阿奴是我女兒的名字,她才三歲呢!」

  李逍遙張著口,半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定定地看著那名自稱是阿蠻的女子,阿蠻見他那呆然的樣子,笑問:「我們這兒叫阿奴的也不少,阿奴是你的姑娘嗎?」

  李逍遙雖然止不住心頭的震驚,還是強作鎮定地說道:「你……你不是阿奴?你們長得真像,我認錯人了。」

  阿蠻笑道:「嘻嘻……這位漢家哥哥,你要跟情妹妹私會,何必偷跑出城呀?若是被人逮著,小命豈非不保?」

  李逍遙苦笑到:「我,我本來是在城裡的啊!但是……對了,為什麼說小命不保?難道不能在城外見面的嗎?」

  阿蠻目露驚奇,道:「你才來不久?不知道出了事,近來這裡不大平靜?」

  李逍遙問道:「出了什麼事?」

  這時前方大路上,遠遠奔來幾名黑衣的漢子,個個手持彎刀,目露凶光。一見到他們,阿蠻臉色就是一變,道:「前面有人來了,你自己小心,別要在城外逗留了!」

  她靈巧的身子一閃便進了樹林中,見不著了蹤影。李逍遙獨自想道:「我真的回到了十年前?這怎麼可能呢?但是阿奴只有三歲……難道這是巧合?不,或許巫後將我送至此時此地,果真有她的用意!我得見機行事。」

  他也往樹林的方向躲去,見那幾名黑苗武士持刀奔過他面前,個個身手靈便,肌骨厚實,應是一身橫練功夫的高手。而他們陰沉著臉急奔,透露出的殺氣更是讓人不寒而慄。

  李逍遙心頭一動,自己也說不上來怎麼回事,似感到這三人的去向十分重要,便不動聲色,在後面緊跟著,看看他們欲往何處。

  突然聽到那三人齊聲呼嘯,腳尖一點,已拔身而起,輕易地躍出數十丈,分為三處而立,圍住了中央的另外兩個人。

  李逍遙以輕功一點,竄身躍上高枝,藏在密林中往下觀視。這一見之下,不由得呆了。

  那三名黑衣人所包圍的,是一老婦和一小女孩。

  那老婦穿著錦緞華服,矮胖醜陋,但是身上已處處是傷,仍勉力撐著護住小女孩。小女孩卻有如粉裝玉琢一般,美麗得難以形容,一雙流逸著燦光的明眸,此時只有無辜的恐懼,她緊緊地抱著老婦的脖子,不敢放開。

  老婦雖然傷勢不輕,仍全無懼色,喝道:「大膽,是誰派你們來的?」

  其中一名黑衣人將刀一揮,發出「哧」的一聲裂空清音,道:「奉教主之命,凡王后的同黨,一律格殺勿論!」

  那婦人冷笑,道:「哼!教主、教主!你們眼中還有巫王嗎?竟然連小公主也不放過。」

  那黑衣人笑道:「哈哈哈……此事便是巫王親自下的旨意!」

   「什麼?巫王他……」老婦一驚。

  那小女孩抱著老婦,眼裡已是淚花亂轉,卻拚命忍著不掉下淚來,堅強地看著眾人。

  那黑衣兵士道:「陛下親自下了旨意,要教主制裁你們這群妖言惑眾的妖女,以拯救黑苗族!」

   「你這妖婆,死到臨頭就認命吧!」

  老婦人臉都氣黑了,冷笑道:「哼!你們那狗屁教主才是妖孽,你們不相信巫後娘娘,竟然相信那老魔頭的鬼話!」

  黑苗士兵一聲怒喝:「少廢話,誰是妖魔,你自己清楚!來人,砍下這潑婦的頭!」

  眾人同時出刀,三把明晃晃的刀由各個方向殺了過來,那老婦的傷已重得連撐持著都難,更別說對付三名武士,眼看著只有死於刀下的命運了。突然「噹噹當」三聲,三把刀全都被震開了。

  那三名士兵什麼還都沒看清,刀就被擋開了,他們同時迅速往後一躍,才看清李逍遙已振劍立在陣中。

  黑苗士兵們一怔,其中一人道:「居然還有漢人?」

  李逍遙冷然問道:「漢人怎樣?」

  那士兵道:「哼,沒殺得光你們漢人,現在老子就補足了這一刀!」

  他一刀刺出,有如劃破天空般的威力,李逍遙卻輕易接下此招,手腕一振,擰劍刺去,長劍很快與那三把刀鬥了起來。那三名黑苗人見李逍遙劍法奇快,全不敢大意,三把刀由三個方向殺來,李逍遙見招拆招,一把長劍遊刃於刀光之間,有如青蛇電閃,將三人殺得只能守不能攻。

  其中一人見無法取勝,發聲高呼,便躍出戰圈,大刀往老婦身上砍去,李逍遙怎容他抽冷子襲擊老婦,一步上前,劍已刺穿了那人背心!

  李逍遙拔劍往後一揮,反手又刺入了背後殺過來的人的眉心,同樣是一招取命。

  最後一人見李逍遙突發電閃般殺死同伴,又能看都不看就反手出劍殺死背後之人,這鬼神般的劍法,簡直不可思議,嚇得就想先溜為上,李逍遙叱道:「哪裡走!」

  那人才奔出一步,李逍遙居然已站在他面前,一劍迎入了他的心口。

  那人睜大了眼睛,倒了下去,就此身亡。

  李逍遙瞬間連斃三人,令老婦與小女孩都看得目不轉睛,老婦深吸了口氣,顫聲道:「多謝這位壯士相救。」

  李逍遙道:「這……這沒什麼,我本該救的。」

  老婦暗覺奇怪,聽這個年輕人的口氣,似乎是知道自己的身份。但她看了又看李逍遙,實在想不起朝中是否有這號人物,完全不知他是什麼人。

  李逍遙卻依然溫柔地看著那小女孩。

  起初李逍遙確實很難接受這個詭異的事實,但老婦的相貌,卻很快喚醒了李逍遙的記憶,長得這麼特別的老婦令人印象深刻。她正是仙靈島的姥姥,一直照顧著趙靈兒之人。

  那麼,那名小女孩……

  就在李逍遙盯著她瞧時,一陣疾風颳地,天邊傳出響徹雲霄的鳥唳。

  這時璀璨的金光自天邊移了過來,眨眼就接近此地,居然是一頭通體金黃的美麗巨鳥,鳥的尾部拖曳出長而華麗的尾羽,這絕非人間之物。

  李逍遙認出那就是金翅鳳凰,更肯定了面前兩人身份。老婦抱著趙靈兒跨坐上鳳凰背,道:「壯士請留姓名,以待來日相報!」

  李逍遙道:「我叫李逍遙,姥……呃,不,大嬸,可否請你告訴我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我剛剛才到神殿祭拜一具石像,然後就突然在這裡了。」

  姥姥奇怪地看定了李逍遙,道:「你不知這裡是黑苗族的都城南紹嗎?」

  李逍遙驚道:「南紹?我明明在大理城……」

  姥姥也聽不懂李逍遙在說什麼,道:「你穿著漢人的服裝,又殺了那三名士兵,得趕緊想辦法離開,否則會很危險。現在滿地是黑苗士兵,見了漢人與白苗都是要殺的,我得帶公主離開了。李大俠,善自珍重!」

  說著,她一拍鳳凰,道:「嘟兒,飛吧!」

  鳳凰振起黃金巨翅,地面掀得黃塵滿天,李逍遙抬臂擋著塵沙,待塵土稍止,金色的光芒已成為天邊的一點餘暉。

  李逍遙不知接下來應往何處去才是,又聽見連聲的叫喊:「在這裡了!」

  又是數名追趕來的黑苗士兵,他們迅速地包圍住李逍遙,李逍遙持劍傲然而立,以一夫當關之勢,冷眼看著這些黑苗士兵想做什麼。

  眾兵見到地上的橫屍,又見李逍遙劍刃染血,其中一人揮刀指著李逍遙,陰沉沉地問道:「巫後的妖黨呢?」

  李逍遙傲然不語,那幾名黑苗士兵紛紛呼叱,喝道:「問你話,你聾了?啞了?」

   「是你殺了朝廷官兵?」

   「這人一定是巫後妖黨!抓他去見教主!」

  前面兩人剛一擁上,李逍遙一指揮出「金闕前開二峰長」,他左右兩下,兩人便僵倒在地,原來這兩人被李逍遙點了穴道。其餘眾人見了,既驚又怒,叫喊著掄刀朝李逍遙殺來。

  李逍遙斜身一躍,雙臂一揮又是一勢「黃雲萬裏動風色,白波九道流雪山」。李逍遙身影翩翩,然而也只在這一瞬間,眾士兵已經倒地,他們只能眼巴巴地看著李逍遙,可半點也動彈不得了。

  李逍遙暗自想道:「苗漢應和睦相處,本不該打打殺殺,但是剛才為了救姥姥和公主,不得已開了殺戒,情急之中已是無奈。我來苗疆本是與靈兒一起尋母的,應幫助化解黑白兩苗之間的冤仇,可剛才,咳呀……」

  李逍遙頓生惻隱之心。李逍遙同時感到黑苗宮殿裡一定發生了非同小可的事件,否則,怎會竟逼得姥姥帶趙靈兒逃亡,自己得想個法子到宮中去不可。

  李逍遙心頭又一轉念,便有了主意,他解下其中一名黑苗士兵屍體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又將自己所穿的衣裳穿在那名士兵身上。如此一來,若追兵至此,見到死者之中有一名穿著漢人衣裳的男子,或許會以為那殺死黑苗士兵、救走姥姥之人也已經同歸於盡,便不會再搜捕他了。

  李逍遙在換衣裳的時候,他發現士兵的衣內繡著幾個號碼,心想這也許是這名士兵的代號,便牢牢記在心中,如果遇到盤查,也可以順利地通過。

  李逍遙裝束完畢,接著看了看那幾名被自己點了穴道的黑苗士兵。李逍遙估計他們至少在幾個時辰之內不會清醒過來,便朝著南紹城內走去,在城門口果然遇上了盤查。由於李逍遙一方面穿著士兵的服裝,一方面他又能機智地應答,因此輕易地就進入了城中。

  李逍遙順著官道走了沒多遠,便聞到一股撲鼻而來的腐氣與濕氣,李逍遙頗感奇怪,越是往前走,地面越是泥濘,甚至有的路當中已經下陷,前方被斷成一片黃濁的汪洋。

  李逍遙立在水邊,正不知該如何渡水之時,便見到遠遠的水面上,有個小黑點漸漸駛近,原來竟是艘小船,船上除了船伕之外,還有兩名黑苗士兵,各站在船的兩頭。

  小船漸靠近李逍遙所立的岸邊,船上的人也注意到了李逍遙,示意船伕將船駛近,大聲道:「喂!你是哪部分的?」

  李逍遙也收斂真氣,故意扯著喉嚨喊出了自己所背下的那串號碼。

  船上兩名士兵互看了一眼,原先那人道:「你們不是出城巡邏去了嗎?」

  李逍遙道:「他們要我先回來,回王宮稟報結果!」

  那黑苗士兵道:「你要回王宮?有沒有人接你?」

  李逍遙道:「沒有,就只我一人。」

  那黑苗士兵道:「正好教主有重要的事,要所有弟兄回王宮報到,你就搭我們的船一道回去吧!」

  李逍遙喜道:「多謝!」

  兩名黑苗士兵讓船伕將船搖得靠岸,李逍遙本來可以用輕功輕易地躍上船,但故意假裝搖搖晃晃,顫顫巍巍地才登上船,惹得兩名士兵大聲嘲笑。

  船行之中,李逍遙沉默少言,雖也不免與兩名士兵隨口說些話,但他怕口音不對洩露身份,總是儘量少說話,以免被揭穿。

  船行進到南紹城外的村莊,遠遠望去淨是水澤,偶有突出在污水上的零星屋頂,還有些人站在民房屋頂上避著洪水。這裡真是漫漫之水,陰沉之天,處處是哀鴻與飢殍,不時還有浮屍流過,景象慘不忍睹。

  李逍遙見了也不由得同情與悲傷之情一起萌生,他所聽說的雲南之美,不但完全沒見到,反而只看到亂世才有的淒慘景象,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船頭的士兵道:「嘖!洪水好像又淹得更高了,這樣下去,恐怕連王宮也會不保。」

  船尾的黑苗士兵也沉重地說道:「可不是嗎?我家的房子全泡在水底啦!」

  船頭那名黑苗士兵道:「聽說這場災難都是巫後搞的鬼,真不知我們族人跟她有什麼仇?竟然要毀滅我們的國家!」

  李逍遙豎起了耳朵專心聽著他們所說的話,聽後大感震驚,這樣的景像是巫後造成的嗎?他實在無法相信趙靈兒的母親會做出這樣的行為,就如阿奴所說的,女媧娘娘生性慈愛寬大,怎麼可能製造出這樣的災禍?

  船尾的黑苗士兵冷笑著說道:「是啊!要不是教主揭穿那妖女的真面目,不然連大王都被蒙在鼓裡。」

   「但是……唉,我真是想不到一向受族人敬愛的巫後娘娘,居然是蛇妖女。從前我一直以為她是個仁善的祭司,真是人不可貌相。」

  船尾的黑苗士兵恨恨地說道:「別提啦!國人都被她騙了,真正的女祭司早已死了,她是蛇妖女,假借女祭司的外貌迷惑國人!這樣的妖怪,什麼事做不出?只要妖女一死,洪水一定就會退了。」

  船頭的那士兵卻道:「就算她是妖女,可是你想,大王和那妖女畢竟是多年的夫妻,還生下了公主,一夜夫妻百日恩,妖女又生得……嗯,那樣美麗,你說大王狠得下心處死她嗎?」

  船尾的黑苗士兵道:「我想教主突然召集所有人到王宮,一定是有重要的決定要向大家宣佈,或許就是誅殺妖女!」

  船頭的士兵道:「這可就好了,大王狠不下心,咱們可狠得下!」

  船尾的士兵恨恨地說道:「妖女害死我家小,她可真狠得下心!」

  李逍遙總感到事情沒有那麼簡單,但也不便說什麼,他一直不講話。船頭的士兵感到不大對,向李逍遙問道:「喂!你對巫後難道沒半點痛恨?」

  李逍遙連忙含糊應答道:「呃……我在找我夥伴,有先回來的該到這附近啦。」

  黑苗士兵道:「也該到啦!」

  這時船已駛向了岸邊,雖是一片黃沙土泥,但是黑苗族的人民扶老攜幼,絡繹不絕地走在路上,他們看起來都十分憔悴,全朝著一致的方向行去,在路的盡頭之處,矗立著高偉的宮殿。宮殿所建之地原本就高於一般民居,再加上地基和殿階,更是比普通的民房乾燥而遠離洪水。

  那士兵對李逍遙道:「你還站在這裡幹什麼?我們還要跟其他弟兄會合,你快去找你們那一隊的人,會合了好去王宮報到!」

  李逍遙忙道:「好,是!是!我就去,多謝!」

  他一溜煙下了船,很快便混入人群之中,以免被發現。

  李逍遙因穿著黑苗士兵的服裝,居民們見了都讓他三分,也沒人敢上前與他攀談,倒讓他落得輕鬆,免去了假裝口音的麻煩。但聽得身邊的老人喃喃自語,說道:「巫後怎麼可能會是妖女?這不大對呀……」

  他的家人說道:「爹,您別再不信啦,是大王清楚還是您清楚?」

  那老人仍十分不滿,道:「都說巫後要害人,她害老百姓做什麼?我不信!」

  其他的百姓說道:「哼!老丈,您別不死心啦!我說這些年來,黑苗與白苗兩族一向水火不容,白苗族會讓他們的祭司嫁給我們大王,就是不安好心!」

  另一人看了李逍遙一眼,道:「可不是?現在細想起來,這必是白苗因為兵力比不過我們,就想出了這樣陰險的手段。」

  人群之中的李逍遙驚愕了,這樣不合理的推測,竟能成為輿論,背後必定有人在掌控著一切。能讓一個溫柔的王后突然間成為一切陰謀的禍首,這得需要多麼厲害的手段呀?

  不過,要讓人民不再信任巫後,甚至還要累及無辜的公主,想必真正的原因還是出在洪水以及人民流離失所所造成的極度不安吧?

  這時又有人說道:「官兵叫大家都去王宮集合,不知要宣佈什麼大事?」

   「會不會已經殺了巫後了?」

  李逍遙也不由得擔心起來,巫後一個人在宮中,勢單力孤,想必她是放棄了自己逃命的機會,才有辦法讓女兒逃出險境的。

  這一路之上,淨是哀嘆與怒罵之聲,性子軟弱的怨恨為何天降大水,性子強硬的主張誅殺首惡,總之就是不離對巫後為禍的怨怒。

  李逍遙與眾百姓一同前往至王宮外的廣場,最前方立著數丈高的高臺,高臺下還圍著幾層的平臺,平臺之上淨是穿著緋黑色長袍的拜月教的教徒,底下的是士兵,這與更外圍的民眾們之間,形成了一道不可跨越的尊卑鴻溝,那高臺在拿著刀槍的士兵和教眾的護法之下,更顯得高不可攀,在王宮前散發出更有威勢的力量。

  在高臺的正中央並沒有任何人,只有幾名貴人立在高臺邊,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不久,一道灰色的高大身影由宮內閃了出來,李逍遙眼睛一亮,登時認出了他便是在長安郊外,重挫蓋羅嬌等人的石長老……或者說,是「將」在長安郊外,重挫蓋羅嬌等人的石長老。

  他高大的身影奔至台前,喝道:「你們聚集在這裡想做什麼?這裡是王宮,你們想造反嗎?」

  他的聲音就像一記巨雷,震得眾人心頭大悸,一時間聚集了上萬人的廣場居然寂靜無聲,連他呼吸的聲音都聽得到。

  高臺之上的一名貴族道:「石長老,沒您的事,百姓是想求見拜月教主,自動聚集在此的。」

  石長老仰首對那人道:「凡事有大王決斷,什麼時候輪到教主接見官兵人民了?」

  一名臺上的拜月教的頭目道:「是大家自動聚集在這裡的,若不是洪水為患,人民生活不下去,又何必求教主?長老您有本事就退了洪水,大家自然就散!」

  這時聚集的人們也都再度喧譁了起來,紛紛叫著拜月教主的尊號,聲勢之浩大,有如掩蔽天空的烏雲。

  石長老十分氣惱,卻也對這樣的局面束手無策。他氣急敗壞地不知和那些教眾、官員們說了什麼,卻被喧騰不已的眾人呼號聲給掩了過去,再也聽不見半個字。

  李逍遙心想:「怪了,明明就是拜月教主叫眾人聚集在這裡,什麼時候變成大家自動來的了?」

  這時突然聽見一陣海浪似的巨大歡呼,眾人都望定了前方,高臺的正中央,出現了一道高瘦的黑影,至少有九尺高,穿著黑色的長袍,由頭蓋到腳的長袍,使他原本就極高的身子顯得更高了,手上持著十尺長的金杖,杖頭是一輪鐮刀般的彎月,在陰暗的天色下,那輪彎月猶能燦然生輝,刺目之極。

   「教主英明!教主萬歲!」

  眾士兵及拜月教眾們大聲狂呼,帶動了民眾,也發出陣陣的狂熱呼叫。起初還聽得見陣陣「教主英明!教主萬歲!」之類的呼聲,到後來只剩下無意義的呼叫。這股激動的情緒在一眨眼間就渲染成狂熱,不少人狂叫猛呼,激動得淚流不止,似乎他們見到的是一個天神,或是救世偉人一般。

  拜月教主等到眾人呼叫過一陣子之後,才緩緩舉起了手,眾士兵手中的彎刀一致高舉,數百把明晃晃的尖刀所發出的殺意,令民眾自動安靜了下來。

  拜月教主的手放了下去,數百把刀也就立刻放下,四處安靜之極。

  李逍遙望向一旁的石長老,他拄著枴杖,鐵青著臉立在一旁,身邊還有兩名貴族樣的男子,不知與他說了什麼,讓他好好地聽拜月教主說話。

  拜月教主這時才發出聲音,他的聲音聽起來並不大,但卻非常清晰地傳入眾人耳中,可見內功不弱。

  拜月教主道:「各位!我們的國家、我們的人民,正面臨著一場劫難。我們的城樓淹沒在洪水之中,我們的族人已經無家可歸,我們的耕地化為一片澤國;這些,都是誰造成的?」

  拜月教眾舉刀大聲喊道:「是蛇妖女!」

  拜月教眾們的齊聲呼叫,也馬上感染了士兵和民眾們,大家都同時舉起手來,叫道:「是蛇妖女!是蛇妖女!」

  喊了許久,拜月教主一抬手,眾人漸漸地安靜下來,他又道:「國之將亡,必有妖孽。歷代先祖亡靈降壇昭示於我,南紹王國數百年基業將毀於一妖女之手,我們若再不有所行動,黑苗族將會遭到滅亡的命運!而我們的一國之主卻受美色所惑,遲遲不肯下令處死那妖女。這樣下去,先祖亡靈的憤怒無法平息,我們將會面臨更大的災難。本人身為大祭師,又是你們的教主,有這義務負起責任拯救我們的社稷!」

  拜月教眾又同時舉刀喊道:「教主英明!教主萬歲!」

  士兵們一跟著叫,民眾也紛紛叫道:「拜月教主救大家!」

   「教主救救大家啊!」

  一時之間各種喧譁聲簡直連天都要被掀翻了似的,這回教主讓民眾鼓譟得更久,眼見身邊眾人都越來越激動,李逍遙暗感不妙,想道:「這樣下去,接下來怎麼平息民怒?一就是帶人殺進宮裡大亂一場,再就是把王后拖出來當眾殺死,不這樣是收不了場的。」

  拜月教主原本平靜的口氣已漸漸激昂了起來:「請各位弟兄務必支持我,殺妖孽、清君側!今天一定要大王下令當眾處死巫後,所有站在巫後那邊的人,也都要鏟除!」

  拜月教眾舉刀大叫:「殺!殺!殺!」

  民眾、士兵們沒有一個不是紅著眼大叫道:「殺!殺!殺!」

  石長老縱身一躍,便筆直地躍上高臺,許多拜月教眾和貴族、護衛們竟全攔他不得,連忙橫刀護在拜月教主身前,對石長老道:「你想幹什麼?」

   「你是巫後黨的妖人嗎?想對教主怎樣?」

  石長老立在原地,與拜月教主隔著兩三尺之遙,道:「教主!你如此聚眾喧譁,根本是犯上!大王縱然有所不是,畢竟是我們的大王,你帶兵包圍王宮,已令人疑心你的動機,又把民情挑得這樣不可收拾,難道你……你……」

  拜月教主凜然道:「挑起群情激憤的不是我,而是人禍!如今遍地哀鴻,要救大家於水火之中,就得要用非常的手段!我上應天命,下恤民心,就是為了不忍見大家流離失所,才挺身而出。石長老,大家的苦難你都沒瞧見?」

  他這番正氣凜然的話,讓石長老半個字也說不出,只能結結巴巴。遠處的李逍遙自然不知他們說了什麼,但見身邊的人越來越激動,自己若再呆下去,恐怕會來不及救巫後了。

  李逍遙悄悄鑽出人群,以輕功沿著宮牆繞走,終於找到一處看似僕役出入的小門,他輕輕一縱便躍上牆頭,躍入了宮裡。

  李逍遙在王宮的迴廊樓閣之間快速地穿梭奔馳,尋找巫後的下落,找了半天,不見宮女等人出入,暗暗感到奇怪。他想道:「王后應該在後宮,那麼我該往後面找去。」

  他立在原處東張西望,但見到處都是華宮麗殿,也分辨不出哪裡是議事宮,哪裡是後宮,只好往看起來較幽深偏僻處奔去。

  但不久他就奔至一處空曠簡陋之地,只有一座極大的爐子,周圍堆著許許多多的棄物及柴草,李逍遙想道:「這必是燒棄物之處,王后不可能住在此地,我得換個方向。」

  他正要回頭,竟聽見兩陣腳步聲往他之處而來,李逍遙連忙身子一閃,躲在柴堆之後。

  那兩人的腳步聲頗為沉重,似是扛了什麼重物,其中一人道:「外頭的叫聲,連宮裡都聽得見,大王恐怕心裡不好受。」

  另一人道:「哼,誰叫他沉迷美色?教主是大家惟一的信仰,他也身兼大祭司之位,要說人們信誰,信大王的多,還是信教主的多?」

  李逍遙看清了兩人所扛之物,不禁一怔,那是一個擔架,擔架上疊放了兩三具屍體,都十分枯瘦。

  他們把扛屍體的擔架放在大爐前,李逍遙驚心,暗想:「他們不會就這樣和棄物一齊燒了吧?」

  再細看那幾具屍體,竟有男有女,看樣子也不像宮裡的人。

  其中一名士兵翻了翻屍體,另一士兵道:「不必找啦,有什麼值錢的,早就都自己交出來換東西了,你還刮得到?」

  那士兵啐道:「呸!肥水給那些看管人的撈,我們焚化的半點好處也沒有。」

  另一士兵道:「人比人,氣死人,看守的還在怨不放他們出去抓人,抓人的簡直是飽到撐死!這些漢人交出的寶物夠了,就放他們逃出南紹,不夠的,嘿,希哩呼嚕抓過來,誰不是刮得飽飽的?」

  李逍遙越聽越驚心,那兩名士兵將爐口打開,丟了一具屍體進去,道:「這些漢人還真不識好歹!叫他們在臉上刺個青,當奴隸,就可以保住性命,卻偏偏不要!」

  李逍遙聽得既心寒,又咬牙切齒,想道:「如今你們把南紹城裡的漢人全抓了,當奴隸或屠殺,還有半點人性嗎?」

  他們把屍體全拋入焚化爐之中,李逍遙突然一躍而出,兩人都還沒看清怎麼一回事,已雙雙被點住了穴。

  李逍遙喝道:「乖乖聽話,否則我把你們也丟進去!」

  那兩人已動彈不得,他們驚恐地問道:「你……你是哪位啊?」

  李逍遙問道:「還有多少漢人被關著?」

  那兩人結結巴巴地說道:「滿……滿地牢都是,我不知有多少個……」

  李逍遙問道:「抓他們關著做什麼?」

  其中一士兵道:「大王吩咐……過幾天還不肯當奴隸的就全活埋……這兩天先死的先燒了,免得濕氣腐氣讓宮裡生病,您不知道嗎?」

  李逍遙氣得不知如何是好,喘了口氣,問道:「大牢在哪兒?」

  那兩人總算感到事情嚴重,其中一人道:「你,你是外面混進來的?」另一人放聲叫道:「有白苗奸細……」

  他話尚未說完,李逍遙已一指點在他的後頸,登時那士兵已說不出話來。

  另外一人嚇得腿一軟,癱在地上。

  李逍遙怒道:「你說!」

  那人顫抖地舉手指道:「不……不遠,就在……在那邊……」

  李逍遙又問道:「那麼王后在哪裡?」

  那人臉色為難,不大敢說的樣子,李逍遙的劍在他面前一陣虛劈,他便連忙說道:「也在大牢!也在大牢!」

   「什麼?」

  那人說道:「巫後早就被關起來了,這事大家都知道哇……」

  李逍遙點開那士兵穴道,一把揪起他,道:「好,帶我去!」

  他原本想先救出巫後躲在宮中某處,然後去放出漢人,等拜月教主所率的群民逼宮之時,再趁亂一起逃出。現在巫後也被關在大牢裡,那就方便多了。

  李逍遙押著那個士兵,一隻手按在他背後,兩人看似勾肩搭背的樣子,也方便低聲講話:「你敢耍什麼花樣就試試。」

  那人顫聲道:「不……不敢……」

  他果然老老實實地帶著李逍遙步至黑沉沉的一所灰色建築,外面只有兩盞油燈,散發出熏眼的黑煙。

  那士兵並沒帶李逍遙由正門進去,反而走到旁邊的側門,道:「這裡……是我們扛屍體的地方,向來沒人敢走……」

  為了保命,他想得果然比較周到。李逍遙一點頭,押他再往前走,推開鐵門之後,底下是僅能勉強容兩個人走的窄梯,李逍遙將那人推在前面,自己跟在他後面走。

  黑暗潮濕的石階兩旁,除了幾盞幽綠不明的燈光之外,就是青苔,十分難走。走完了階梯,還要通過一兩重的沉重鐵門,才見到牢房。

  迎面傳出了鑰匙的敲擊聲,李逍遙暗中將抵在那士兵腰際的劍往前一推,示意他不許輕舉妄動。

  走來的是兩名守衛,其中一人道:「聽說王后娘娘是半人半蛇的妖女,不知道這是真的還是假的?」

  另一人忙道:「噓!你說這種話,想被指為妖黨嗎?」

  那人連忙道:「我只是想知道是真是假嘛!這幾天王後娘娘也都與凡人沒什麼不一樣,我總是覺得不安啊……」

   「讓你看了出來,還算什麼妖!」

   「說得也是……」那守衛又道:「就算大王把娘娘囚禁起來,還是無法平息眾怒,我看,恐怕非處死娘娘不可了……」

  他們瞧見了李逍遙與那士兵,以為是方才送屍體去焚化的兩人,只草草打了個招呼。李逍遙見他們腰間配著厚重的鑰匙串,心中大喜,想道:「先弄到鑰匙就好辦了。」

  李逍遙隨手將那士兵往前一推,躍過去一揮指點了一名守衛的穴道,那守衛一聲不吭就倒在了地上。

  另一個守衛見到了大驚失色道:「阿盛,你做什麼……」

  那守衛話還未說完,便也像另一個看守一樣倒在了地上,原來李逍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又點了那個守衛的穴道。

  牢裡的被關的漢人見到兩名看守全被點了穴道倒在了地上,原本無精打采的樣子全變了,睜大了眼睛朝他們看,李逍遙問道:「還有多少守衛?」

  被關的漢人紛紛說道:「沒了,就兩個!」

   「不過他們會輪班,有時會換人!」

   「下一班還要好久呢!」

   「快放我們出去,快啊!」

  李逍遙道:「大家不要急,我先入內放出巫後娘娘……」

   「為何先放巫後,不放我們?你也貪圖巫後給你好處?」

   「小子,快放了我,我在蘇州還有好多田產,我分你一半……」

   「這小子一定是苗人,他們苗人都要害漢人哪!」

  各種喧譁吵得不可開交,李逍遙一張嘴也辯不過百多張嘴,更令李逍遙不解的是自己已經說會救他們了,卻沒人相信,甚至連他一起罵了下去。李逍遙見分辯不過,只好彎腰取了那兩名衛士的鑰匙,高舉一揚,眾人立刻就靜了下來。

  李逍遙道:「我傷了苗兵,怎會不放大家出去?不過大家就這麼奔出去,還不是遇上宮裡的官兵?還不是被殺?聽我說!一會兒拜月教主會帶許多人攻進來,逼巫王殺死巫後,那時必與巫王的衛士衝突,大家趁那時再逃,才有活路!否則我救不了你們。」

  眾人聽了,方才無語。李逍遙道:「各位再忍忍,我不會讓大家在此等死的。」

  雖然還有人嘟噥不信,李逍遙也不管了,與那士兵繼續往前走,直到牢房的盡頭。

  最裡面的一間鐵牢裡,只有一名身形嬌小的女子,披垂著一頭長髮,身穿素衣,倚坐在牆邊,低頭不知沉思著什麼。

  士兵指了指她,李逍遙走近前,問道:「您就是巫後娘娘嗎?」

  那女子轉頭望向李逍遙,李逍遙一怔,她的容貌,分明就是女媧神殿裡的神像,不只是貌似而已,簡直是如出一轍!

  她睜著一雙幽黑清澈的眼睛看著李逍遙,默然不語。

  李逍遙急道:「外頭有許多人要逼你們大王處死您,我放您出來,您趕緊逃命吧!」

  他正要上前解開門鎖,巫後終於開口了,道:「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我不能走。」

  李逍遙一呆:「什麼?」

   「我要留在這裡。」巫後更堅定地說,「我若逃走,不就證明我正是如他們所說的亡國妖女?如果我的性命可以換回這個國家的和平,那麼,我的死也是值得的。」

  李逍遙道:「留得青山在,總比沒命好吧!您若犧牲了,您的冤情誰來替您洗清呢?」

  巫後苦笑了一下,道:「我只希望我的女兒能平安,其他的都不重要。」

  李逍遙道:「這您可以放心,雖然靈兒和姥姥遇上了追兵,不過已經被鳳凰帶走了。」

  巫後鬆了口氣,李逍遙道:「但是,娘娘,您有沒有想過?您一人犧牲了不要緊,但是許多您身邊的人呢?誰來救她們?再說就算是您死了,南紹也不會和平的!拜月教主野心勃勃,又屠殺劫掠漢人,這仇已經不只是南紹國的問題,更不是您一個人的生死問題了。」

   「你說拜月教主他……」巫後一怔。

  李逍遙點了點頭,道:「您聽見遠處的喧譁聲了嗎?那一定是拜月教主帶人殺進宮裡,要逼巫王了。您束手待死,只是稱了他的心而已。」

  巫後望著李逍遙片刻,才疑道:「年輕人,你究竟是誰?為何凡事都瞭如指掌?又為何知道公主的名字?」

  李逍遙道:「別管我是誰,只要您相信我是來幫助您的就行了。」

  巫後總算下定了決心,道:「既是本後命不該絕於此,天降俠士相救,那麼我也不會坐以待斃的。」

  李逍遙喜道:「太好了,我立刻救您出來,然後咱們一塊趁亂殺出去。」

  巫後又道:「且慢,現在還不能打草驚蛇。大王為了禁止我再使用法術,將我的法杖沒收,鎖在王宮的地下宮殿中。請你先替我取回我的天蛇杖。只要我的法力一恢復,不要說這座牢房關不住我,甚至我還能平止亂事。」

  李逍遙抓了抓頭,道:「天蛇杖……要到哪兒去找去?」

  巫後道:「負責守護地下宮殿的是石長老;如果你遇見他,你只要告訴他,『是青兒找你來摘一朵蓮花’。你報上這句話,長老應該不會為難你的。」

  李逍遙在心中默默地頌了一兩遍:「青兒、摘蓮花……」才說道:「我認得石長老,我馬上就去,巫後請保重。」

  李逍遙將那兩串鑰匙隔著鐵門遞給巫後,順手點昏了那名帶自己至此的士兵,再度奔了出去。

  但這回他並沒花太多時間找人,因為他一以輕功躍上高處,就見到許多的拜月教眾、士兵,朝著王宮的方向快速前進。人民不知為何沒有跟進來,應該是還守在宮外隨時等著。

  拜月教主能讓群眾完全聽他的指揮,該動則動,該靜則靜,這樣的統禦能力實在少見。李逍遙不禁佩服,想道:「可惜這樣有能力的人,偏用邪門的法子取奪權力!」

  李逍遙只要看著那大隊人馬移動的方向便知王宮是哪一處了,李逍遙迅速閃身進入其中一扇偏門之內,剩下的只是找尋石長老而已。

  李逍遙仍穿著士兵的服裝,因此一進入王宮,雖引起人注意,卻沒有人緊張,只有一名巡視宮殿的衛士叫道:「喂!你擅自入宮,想幹什麼?」

  李逍遙忙道:「是教主要我來見石長老的!」

   「教主……」那衛兵臉色一變,他也知道教主帶了人,直入闖宮,要與巫王見面,會另派個人來傳話,也不奇怪。那衛兵連忙道:「石長老應該在議事堂,我帶您去,我帶您去!」

  李逍遙也沒想到會這麼順利,不禁鬆了口氣,緊跟在衛士背後。

  衛士帶著他來到其中一扇門前,敲了敲門道:「長老,有人求見。」

  裡面的衛兵開了門,石長老一見宮廷衛士帶了個小兵進來,便想到與拜月教主有關,面露嫌惡之色,冷冷地說道:「你來這裡幹什麼?這不是小兵該來的地方!」

  李逍遙道:「長老,屬下有極重要的事要稟報,請摒退左右。」

  石長老道:「沒必要,你有話就說!」

  李逍遙看了看眾人,只好說道:「咳!那……好吧,是青兒找我來摘一朵蓮花的。」

  李逍遙說出口之後,心中也有幾分忐忑不安,萬一石長老不認暗語怎麼辦?

  石長老依然面無表情,過了一會兒才道:「教主的意思我知道了,你隨我來!」

  他帶頭往另一個方向走,李逍遙連忙跟上,轉回頭看殿裡果然沒有衛兵再跟上來。

  石長老帶著李逍遙在宮殿裡的走道七彎八拐,遇到階梯則一律往下走,李逍遙暗喜,知道一定就是往巫後所說的地下宮殿而去了。

  越走一路上遇見的衛兵越少,直到甬道的盡頭處,石長老將一扇小石門的機栝轉動了幾個,石門應聲而開,這扇石門的背後只是一個尺許見方的框架,立著一柄微透幽光的精緻法杖。

  石長老取給李逍遙,道:「小心點,千萬別被教主的手下發現。」

  李逍遙感激地接過天蛇杖,道:「長老,您明明是相信巫後的,為什麼坐視教主這樣煽動大家?」

  石長老沉著臉道:「國家大事,豈足以與人妄談!」

  李逍遙頭一縮,道:「不說就不說,弄這麼大題目!」

  石長老靜了兩秒,才道:「唉!黑苗族大王和白苗族祭司相愛而結成夫妻,兩族人民化敵為友,舉國歡騰……想不到今天變成這種結局!要不是我當初也誤以為這是白苗奸計,教主當不至於坐大到這樣的地步……罷了,多說又有什麼意義!」

  李逍遙道:「話不能這麼說,亡羊補牢,猶未為晚,您若是表明幫娘娘的立場,也不至於沒人制衡教主……」

  石長老無言以對,怒道:「你還在這裡幹什麼?東西拿到了就快交給娘娘,別再說廢話!」

   「是,我馬上將天蛇杖交給娘娘!」李逍遙轉身要往回走,又被石長老叫住,指著另一邊道:「往那裡走,可以直通大牢。」

  李逍遙喜道:「多謝!」

  他順著石長老所說的方向,果然很快就找到了原來的牢房,這一路雖短,但已隱約可以聽見騷動之聲,看來馬上要大亂了。

  李逍遙連忙進入地牢裡,道:「娘娘,我拿到天蛇杖了!」

  巫後已出了大牢,正一一解開所有囚室的鎖,原本惶惶不安的漢人們此刻倒是十分安靜,或許是見到巫後本人,都平靜了下來,等著她指揮。

  天蛇杖在手,巫後更是令人望之生敬,她冰水般清澈的眸子掃視了眾人一眼,道:「外面亂聲隱隱,官兵們應該都管不住了,你們跟在我身後,若是見到官兵散逃,就各自逃出宮去,離南紹遠遠的,知道了嗎?」

  漢人們齊聲響應,巫後神色鬱然,輕嘆了一聲,想到南紹竟會有這樣的一天,不禁心中憂愁不已,但也無可奈何。

  巫後和李逍遙率先走在前面,百來名漢人緊跟在後,出了地牢。

  巫後對宮廷內的路徑自是極熟,她雖帶著上百人,但一方面此時所有的衛士都趕到前殿去了,後方並沒有什麼人,另一方面她也知道什麼路較安全,竟也讓他們輕易逃出偏門外。

  只聽遠方人聲喧囂,宮外的民眾呼聲更是震天,叫道:「怎麼還不拿出王后的頭來!」

   「教主是不是遭到不測了?」

   「叫大王出來!」

  巫後見了,臉上雖沒什麼表情,眼中的沉痛卻令李逍遙不忍多看。宮殿大門的衛士們拚命阻止人民闖進去,卻擋不住潮水般的災民,人民像是洪水般一擁而入,衛士們大叫著四散逃開,還剩一名隊長在高處叫道:「東翼宿衛,快過來阻擋!不許散開……」

  巫後回頭對眾人道:「就這個時候,快跑出去!」

  眾漢人們一哄而散,全混入了災民之中,一眨眼也分不清誰是苗民,誰是漢人。

  巫後如釋重負,李逍遙道:「娘娘,現在如何打算?」

  巫後咬了咬唇,道:「我要進宮去,當面問大王。」

  李逍遙點頭,道:「巫王怎會對你們母女這樣絕情,一定有人從中挑撥,是該問!」

  巫後昂首闊步,便往宮裡走去。她走的是後宮進入正殿的便道,一般人並不知此地,因此竟無多少人經過,就有些衛士見到了,也驚得連忙退至道旁,跪頌道:「參見娘娘!」

  至於巫後怎會出了大牢,他們已嚇得不敢妄猜了。

  巫後帶著李逍遙長驅直入,漸漸地便聽見幾陣喧譁,男聲道:「大王,順民者生,逆民者亡,您沒聽見人民的喊聲嗎?」

  接著是許多人的呼喝:「請大王殺了巫後!」

   「請大王下旨捉拿公主!」

  巫後眉宇間仍是那麼平靜,她繞過盡頭的一處檀香屏,屏外的重重殿柱與垂幔間,可以見到大殿的情景。

  巫後示意李逍遙不要出聲,兩人透過帷屏望去,殿上坐著一名身形魁梧,頭戴金冠的華服男子,背對著李逍遙,在他面前,則立著拜月教主及許多的教眾、士兵。起聲喧譁相應者,大多是那些教眾。

  此刻拜月教主望著巫王,臉上似笑非笑,好像已經勝券在握,只等著除掉巫後了。

  那背對他們的男子十分猶豫,喃喃道:「再容孤想一想……」

  拜月教主上前了一步,指著巫王傲聲道:「再不殺巫後,死的就是全族的人民了!大王你這樣不恤民生,對得起國家嗎?」

   「你……你好大膽,敢對孤如此無禮!」巫王怒道。

   「屬下雖有踰越規矩的地方,也是為民請命,還望大王恕罪。」拜月教主冷笑道,「大王,難道您真的要等百姓殺將進來,才肯降旨?那時只怕也不是殺巫後一個人,就可以了結的了。」

  巫王氣得顫聲道:「你……你在威脅孤?」

  拜月教主道:「不敢,只是把利害分析給大王聽而已。」

  巫王道:「你帶著士兵,持著兵器闖入王宮,將孤王置於何地?孤王已將娘娘打入大牢,你還不滿足,到底娘娘哪裡得罪拜月教了?就算你堅稱她是妖女,也得拿出證據來,否則孤王無法降旨!」

  拜月教主眼中凶光一現,李逍遙暗想:「不妙,這傢夥要動手啦!」

  拜月教主才上前一動,李逍遙便大步跨出,「當」的一響,長劍擊偏了拜月教主的暗器,「喀」的一聲,月形的短刃已牢牢扣在壁上。

  這一下變生突然,眾人萬萬想不到寶座後的帷屏內還有人,拜月教主驚道:「你想行刺大王?!」

  李逍遙一愣,喝道:「胡說,是你想行刺,我出手攔下了你的暗器!」

  拜月教主道:「小賊胡言亂語,分明是你手上還拿著劍,給我拿下!」

   「住手!」巫後喝道。

  巫王吃了一驚,踉蹌離開寶座,退了兩步,竟是退到拜月教主身邊去了。

  巫後嘆了口氣,走了出來,巫王見到她,先是一喜,隨即便轉為懼色,看了看她身邊持劍的李逍遙,道:「青兒,你……你真的要背叛孤王嗎?」

  巫後輕道:「大王,您誤會臣妾了。」

   「可是你……」巫王嘆道,「他們都說你不是人,而是妖。你說,我該不該相信你呢?」

  巫後竟沒有回答他,神情慘然,道:「臣妾對大王的忠心天地可表,神人共鑑;臣妾絕無害大王之心!」

   「你只要說,你究竟是不是人身,那就夠了!」

   「我……」

  她為難的樣子,看在眾人眼中,其實已有了答案。李逍遙也知道趙靈兒並非真正的人類,但是那又如何?人未必就不會害人,而沒有人類形體的,也未必不是真正有情眾生。

  李逍遙道:「大王,娘娘與你相處這麼久,她多麼善良你最清楚,何苦受妖人所惑,要自斷恩情!」

  拜月教主上前一步,擋在巫王身前,道:「你們才是妖黨!大王!不必聽她狡辯,事實能證明一切!若是您再不信,屬下就讓她在您面前現出原形,讓她伏首認罪!」

  巫王忙道:「不,教主且慢……」

  話未說完,拜月教主手中的月杖中發出一道青藍色的光輝,朝巫後擊去,巫後連忙以手中天蛇杖格擋,卻被震得全身籠罩在那青藍光輝之下,不斷掙紮著。

  巫王心急得說不出話來,李逍遙叫道:「娘娘!」

  拜月教主笑道:「哈哈哈……妖女!現出原形了吧!」

  巫後在那道光芒的流竄籠罩下,似乎痛苦不堪,身子掙紮的動作也漸漸變了,變得像蛇一般扭曲盤旋,最後終於化成了一尾巨蛇之態。

  所有的人都驚駭得說不出話來,拜月教主笑道:「看見了吧?這就是巫後的真面目!」

  李逍遙望著變身為蛇身的巫後,對拜月教主更是怒火中燒。巫王已作不得聲了,喃喃道:「青兒……」

  巫王那眼神中的不解,以及痛苦,讓李逍遙感到似曾相識。雖然在見到趙靈兒的那一瞬間,非人的形態也讓他震驚不已,但是更強烈的情感卻立刻取代了震驚,然而巫王呢?李逍遙卻沒有把握見了這樣的巫後,巫王還能相信她是無辜的。

  拜月教主的陰謀竟是如此地環環相扣,教人百口莫辯!

  拜月教眾之中,突然有人高聲叫道:「殺了她!」

   「殺了妖女!」

  李逍遙跨至巫後身前,轉身向拜月教主喝道:「想動她,先過我這一關!」

  拜月教主傲然地仰首道:「小子,你想殺盡在場見到妖女真面目的人嗎?」

  李逍遙道:「殺你這個妖人就夠啦!」

  巫後一拉李逍遙的手道:「你敵不過他們的,快跟我走!」

  拜月教主手中月杖往前一刺,巫後已拉著李逍遙飛身繞過殿柱,由窗口閃了出去,化作一道青練,直奔宮外。

   「哪裡走!」拜月教主喝道,縱身飛了出去。

  他惟一的心頭大患就是法力高強的巫後,好不容易才讓她下獄,以及失去天蛇杖,若是讓巫後逃了出去,對他來說簡直是縱虎歸山。

  只要將巫後殺了,他就不必再怕任何人,要取代那名沒有主見的巫王更是易如反掌。

  巫後低頭見到城裡水濤漫天,背後拜月教主緊追而至,月杖中閃出電光,直取李逍遙與巫後。

   「危險!」

  巫後將李逍遙往下一推,自己跟著躍下,雙雙沉入水裡,半空中禦氣追至的拜月教主笑道:「哈哈哈……想水遁?你們就等著變成我的水魔獸的餌食吧!」

  李逍遙和巫後才潛入水中,便被一波巨大的水濤給推了上來,兩人不由得一驚,背後一股強大的水波推湧上前,將兩人推得幾乎要翻出數十丈外,李逍遙連忙拉住巫後,不致讓她被卷甩出去。

  水波中,衝出龐大若山的怪獸,像是一堵瀑布一般嘩啦嘩啦的水幕從它身上洩下。

  李逍遙身子一翻,拉著巫後躍至高處,極目所見,水濤似乎更急了,也淹沒了更多的房舍,泥水甚至衝濺到王宮的石階,而且水位還再升高當中。

  巫後望見那巨大得像座山的怪物,怒指拜月教主,道:「你竟然培養邪魔獸?你可知道這會召來多麼嚴重的災禍嗎?」

  拜月教主笑道:「只不過引來小小的洪水罷了。」

  李逍遙心頭一驚,難道水患原來就是拜月教主引來的?

  此時風雨交加,洪水滔天,拜月教主認定了自己所說的話,除了李逍遙與巫後之外,根本不會有人聽見,才敢這樣大膽。而他也確實是對的,沒有人在這時能聽得見關於這樣可怕真相的話。

  巫後氣得全身發抖,道:「你……你為了除去我,而引來巨禍,害死多少人民,你……你為何要這麼做!」

  拜月教主大笑:「哈哈哈……我為什麼要這麼做?還需要問嗎?」

  為了個人野心,能這樣殘酷地犧牲人命,李逍遙簡直不敢相信世上竟會有這麼邪惡的人。他畢生遇上的惡徒也不算少了,可是,與眼前這個人模人樣的拜月教主相比之下,什麼毒娘子,什麼鎮獄明王,什麼蛇妖、赤鬼王,都不算一回事!眼前這個人是不折不扣的人,但是他比妖還要邪惡千百倍!

  拜月教主笑道:「更何況,全族的人都相信,你就是那興風作浪的妖孽,為了平息天神的憤怒,你只有一死!」

  巫後顫聲道:「果然,這一切都是你算計好的,你的心實在太惡毒了!」

  拜月教主得意道:「呵呵……你就恨吧!要怪就怪你不是人類,沒有人會相信一隻蛇妖的話。哈哈哈……」

  拜月教主在笑聲中,一記巨雷打下,整個天際閃得一片雪白,白光閃過後,已不見了拜月教主。

  那頭水魔獸狂撲而至,巫後的蛇身急旋,繞到水魔獸的背後,閃過了水魔獸的攻殺。李逍遙拔出劍來,挺劍便刺,一聲狂喝,氣貫周身,整個人順著劍勢刺穿了水魔獸!

  水魔獸狂嘯,聲音有如悶雷一般,前後穿透的傷口中噴出黃濁色的血水,將李逍遙與巫後給噴出數丈。

  李逍遙好不容易落地立穩,卻見到水魔獸又轉過身來,血口大張,噴出濃烈的灰煙,巫後叫道:「快閃!」

  她便拉著李逍遙疾飛閃開,那股灰煙裡所帶的濕氣令閃過的李逍遙不寒而慄,雖不知是什麼,被掃到大概也不輕鬆。

  巫後雖無雙足,但是飛身如箭,繞物急旋之勢快得似光如電,比輕功還要靈敏,她帶著李逍遙急逃至遠處,一時之間水魔獸找不到他們的蹤跡。

  李逍遙驚道:「那醜傢夥被我貫穿了身子,還沒事?」

  巫後道:「水魔獸遇水則生,只要在水中,它就是不死之身,不管把它砍成幾截也沒用。」

  李逍遙叫道:「可是這裡遍地是水啊!那不就殺不死它了嗎?」

  巫後沉著地說道:「不,我自思量尚能應付,當年我也曾殺死一頭水魔獸,在我將死的時候,是巫王親自從沼澤中找到了我,細心照顧我……」她聲音中有點黯然,輕道:「這回,再也沒人救我啦……」

  李逍遙道:「娘娘……我跟你一起殺水魔獸!」

   「不,你還有別的事該辦。」巫後道,「拜月教主也知道水魔獸未必殺得死我,他一定是去對付大王,逼他讓位了,請你去救救大王!他只是一時被奸人所惑,大家都知道他是個好大王。」

  李逍遙道:「他對你如此無情寡義,你不恨他?」

  巫後搖了搖頭,道:「誰沒有糊塗的時候?只是不知道要為這一時糊塗,付出多少代價罷了。我怎會恨他?請你去救救他吧!」

  李逍遙點頭,道:「娘娘,我是為了你而去救巫王,可不是心甘情願去救他的。等我殺了拜月教主,一定會來救你!」

  巫後會意地笑了笑,似乎已不將自己的生命放在心上。她握住了李逍遙的手,道:「年輕人,雖然我還不知道你的姓名,但是……希望你能答應我,日後若是你遇到我的女兒靈兒,請你好好照顧她。」

  李逍遙心頭一熱,道:「我會的!」

  巫後右手一揚,道:「去吧!」

  一陣暖風將李逍遙身子託了起來,李逍遙被風帶起,往王宮的方向移動,他在高處見到巫後修長的蛇身已如青練般飛起,落在水魔獸面前,長髮飄飄,宛如天神,舉杖喝道:「妖孽!你我原本都不該存在這世上,與我一同化為塵土吧!」

  李逍遙大驚,這不是同歸於盡之意嗎?李逍遙叫道:「不可!娘娘……」

  一霎時,漫天蔽目的白光激閃,陣陣狂濤像是火灰般,掀至半天高,耳中隆隆作響的聲音不知是什麼,一波一波的熱浪狂湧疾掃,李逍遙只來得及抱住頭臉,整個人便淩空摔了下來!

  當李逍遙落在地上時,「撲」的一聲,亮光消失,只剩下一地的泥淖與殘屋斜樹,和掩蓋了整片大地的黃泥。

  李逍遙目瞪口呆,在這麼一望無際的泥沙裡,如何可能找得到巫後?

  李逍遙正想回身去找,但想起巫後的吩咐,拜月教主想必也知道水魔獸未必困得住巫後,如今的王宮中情勢必然危急,不容他再優柔寡斷了。

  李逍遙不再猶豫,起身便往王宮的方向奔去,抬眼所見,王宮的殿瓦在地平線的盡頭閃爍著微弱的光芒。

  李逍遙奔入王宮中,只見宮衛四散,宮中還處處有泥沙土痕,方才水魔獸所引起的洪水居然連王宮都被淹沒,可見威力有多麼驚人。

  李逍遙直闖入大殿之上,不見巫王,卻只見教眾們所拱護在中心的拜月教主,正要往寶座上走去。此景令李逍遙大吃了一驚,喝道:「狗賊,站住!」

  見到李逍遙安然而回,拜月教主臉色一變,道:「想不到你的狗命還在?」

  李逍遙道:「巫王呢?為何宮裡只有你?」

  拜月教主冷笑道:「這是我們苗人的事,什麼時候輪到你這漢人來管?我倒問你,蛇妖女呢?」

  李逍遙道:「哼,你以水魔獸當你的爪牙,沒有了水魔獸,你還能逞什麼凶?」

  拜月教主看了看眾人,道:「你說什麼我聽不懂,來人!把這個漢人奸細拿下!」

  一聲令下,教眾同時拔刀砍上來,李逍遙隨手出劍,左推右劈,一出劍便使得教眾眼花繚亂,紛紛後退。李逍遙喝道:「王宮裡又何時容得你下令殺就殺?別忘了你還不是巫王!」

   「是奸細,誰都殺得!」

  拜月教主手一揮,教眾又持刀揮砍過來,四面八方的攻勢卻都只是烏合之眾,李逍遙一面揮劍擊退眾人,一面心中暗想:「不妙,拜月教主以人海戰術對付我,我若要真的殺了這麼多人,這奸細妖黨的罪名可就安上了!」

  李逍遙手中寶劍往空中一擲,接住時卻是以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住了劍尖,以劍柄對著眾人,這樣一個怪招讓眾人都是一怔,不知他要搞什麼鬼。

  李逍遙手中劍柄驟出,瞬間一連點倒數人,朝著拜月教主直驅,道:「從前的水怪殺害不了娘娘,你以為如今的水魔獸就困得住她?你太天真了!領死吧!」

  拜月教主被李逍遙的劍勢逼得退至殿牆邊,轉頭一望,原本滔天的洪水居然已退,只剩下滿地泥濘殘像,拜月教主不禁驚心,道:「你……你……」

  當著眾人之面,他絕不能說出是自己放出水魔獸引來水災,只能喝道:「你這妖黨,還在逞兇!」

  李逍遙一劍當頭疾刺,劍光罩住了拜月教主,拜月教主舉杖正欲反格,另一道宏大的氣功卻轟然襲至,打偏了李逍遙的劍。

   「何人膽敢在王宮內動武!」

  李逍遙回頭一看,大步跨入殿中之人正是石長老。李逍遙暗喜,石長老助他取回巫後的天蛇杖,他若知道拜月教主的陰謀,必定會全力相助,以除奸邪的。李逍遙道:「石長老……」

  拜月教主已更快了一步,道:「石長老你來得正好!這個漢人奸細不但放走蛇妖女,還欲行刺大王,快將他就地正法!」

  李逍遙斥道:「你胡說什麼,我何時見到你們大王了?」

  拜月教主道:「大王已入內宮暫避,石長老,你沒見到被他打倒的人!」

  此情此景全不容李逍遙分辯,石長老怒道:「你果真助紂為虐,想與娘娘同謀滅我苗族?」

  李逍遙道:「絕非如此,現在水患已平,這是巫後力戰魔獸的結果,石長老,有時間盤問我,不如快去找尋娘娘的下落……」

   「住口!」拜月教主道,「石長老!叫你抓住叛逆,為何遲遲不肯動手,難道你與他同夥?」

  石長老雖知拜月教主不可盡信,但要他相信一個外族,更加不可能。石長老抱定了「寧錯殺,不錯放」的想法,道:「有什麼事,先把劍棄了再說!」

  李逍遙自然不會束手就擒,道:「不殺死這個妖人,什麼都沒法子說清楚的!」

  李逍遙振劍往拜月教主攻去,拜月教主分明法力高強,此刻卻裝得半點武功也不會的樣子,踉蹌退後,道:「長老!長老!救命啊!」

   「住手!」石長老手中木杖虛劈,攔下了李逍遙的劍路,李逍遙長劍一翻,驟變走向,竟繞過了石長老的肩頭直取拜月教主。

  這一劍來勢奇絕,石長老回身相救不及,反手一掌擊退拜月教主,自己跟著身子一矮,襲取李逍遙下盤。李逍遙若不退後,必定雙足盡廢,只得收劍退躍,緊接手腕急抖,真氣貫處,一式「金闕全開二峰長」忽左忽右,令石長老無法首尾相救。

  拜月教主已趁此時機奔入帷屏之後,李逍遙心念巫王的生死,振劍急追,道:「休走!」

  李逍遙這一劍又被石長老給截下,李逍遙輕身一閃,淩越石長老的頭頂,身在半空中一劍刺向拜月教主,拜月教主及時躲在殿柱後,李逍遙這一劍回劃過殿柱,發出可怕的火花,看得拜月教主心驚膽跳。李逍遙的攻勢如此淩厲無情,完全擺明瞭非殺他不可。

  趁著石長老又竄上前攔下李逍遙的攻勢,拜月教主邊退邊叫道:「石長老!你堂堂鎮國大將軍,居然打不過一個毛頭小子,我看你是故意縱容他殺我,接下來你就要殺大王啦!」

  石長老怒道:「哼!石某一生忠肝義膽,一片丹心可昭日月,休想拿這莫須有的罪名汙衊我!」

  李逍遙的劍與石長老的長杖一格,杖上猛烈的真氣將李逍遙震退了一大步,突然間胸口煩惡,喉頭一甜,差點要嘔出一口鮮血,石長老在杖中貫注了真氣,李逍遙一時不查,竟被震得如此難受。

  李逍遙吃了一驚,道:「石長老,你……」

  石長老緩緩舉起兩手,沉聲道:「領教老夫最後絕招!赤血毒焰……」

  李逍遙大吃一驚,他親眼見過赤血毒焰的威力,想不到石長老會以此招對付他。令李逍遙驚恐的並不只是赤血毒焰的威力而已,石長老若是以此招與自己同歸於盡,此後還有誰可以鏟除拜月教主?

  李逍遙正想出聲阻止,一聲劃破長空的尖唳,自遠而近,傳了過來。

  李逍遙還沒看清楚,整個人已被重重撞了一下,接著雙足騰空,他竟已跨坐在硬滑的鳥背上,李逍遙差點被這陣急推之力給掀翻下鳥背,他急忙抓住鳥的翼羽,趴在鳥背上。

   「金翅鳳凰!」眾人驚叫道,傳說中的祥瑞之禽居然出現在了他們面前,這是多麼教人難以相信的事!

  石長老也大吃一驚,金翅鳳凰載著李逍遙在大殿上迴旋了一圈,意欲飛出殿,石長老喝道:「休走!」

  他正要一掌擊去,金翅鳳凰尖銳的巨爪已迅雷不及掩耳地劃過了石長老。

   「啊!我的眼睛……」

  石長老掩著臉往後退,鮮血淋漓地自他的指縫中滑出,李逍遙已被金翅鳳凰載著飛出了宮殿,飛向遙遠的天邊。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1-14 16:21:00

第二十八章 前塵如夢


  金翅鳳凰不知要帶李逍遙往何處飛去,低頭下望,只見景物如豆,快速地後退著,不知這是何地。而黃泥湮沒的千里荒景之中,也根本找不到巫後或是水魔獸的蹤跡。巫後就像從前那樣殺死水魔獸了嗎?還是她這次反被水魔獸所害?

  除了心急之外,李逍遙也知道自己根本沒法子做什麼。

  金翅鳳凰飛了很久,李逍遙不禁奇怪了起來,喃喃問道:「鳳凰,鳳凰,你究竟要帶我上哪兒去?」

  鳳凰當然不會回答他,李逍遙問也是白問。

  然而,眼前的景象竟漸漸地熟悉起來,讓李逍遙既驚又喜,那街道房屋、路上的過往行人服裝,都讓他感到無比親切,這裡正是餘杭小鎮,是他的家鄉。

  李逍遙見了,竟感動得說不出話來,想不到重新踏上家園,會是在這個時節、這種情況!

  但是,家園的情景又似乎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李逍遙也說不上來,總之在熟悉之中,又好像完全不是自己所認識的家園。

  金翅鳳凰帶著他飛到李逍遙從前遊戲之處——十裏坡的山神廟,便緩然降落在地,它身子斜側,讓李逍遙翻身下背。

  李逍遙一立穩,金翅鳳凰便再度振翅飛走了,只留下了他一個人。

   「這山神廟……」

  一向熟悉得不能再熟的小破廟,雖然還是當初的門柱石階,卻總像有了點不同。

   「敲派隙粵渙耍炕故怯腥死粗匭掠推峁吭趺春孟衩荒敲雌憑賞郟俊?br>李逍遙正在納悶時,不知何時已有個小孩子拉著他的衣擺。

  李逍遙嚇了一跳,道:「你……你是……」

  那個孩子不過六七來歲,雖然李逍遙自己很確定從沒見過他,但又感覺到莫名的熟悉。尤其是那孩子所穿的衣服,好像自己小時候也有過那麼一件。而且也像自己小時候那樣,老是把衣服綁在腰上,裝作不羈的俠士的樣子,現在看起來,還真是蠢得要命。

  那孩子拉著李逍遙,仰頭看著他,漆黑靈活的眸子所透出的是十分認真的神情,問道:「你是仙人嗎?」

  李逍遙道:「我不是,小朋友,你打哪兒來的?」

  那男孩也不回答他,繼續問道:「我見你從天上下來,你怎麼不是仙人?不是只有仙人會飛的嗎?」

  李逍遙道:「我問你,這是不是山神廟?」

   「是山神廟,你是神仙吧?」

  李逍遙被這小孩的鍥而不捨的追問弄得有點哭笑不得,道:「不,我不是神仙。」

   「坐著鳳凰飛下來的怎麼不是神仙?」

  李逍遙正想不理他,轉念突然間想到:「我小時候,嬸嬸也說我老是打破沙鍋問到底,這孩子不但衣服跟我小時穿得一樣,就連樣子也像,還有這副聰明的樣子也像……」

  不過,也實在太像了些,這讓李逍遙多少有點不安。

  就在李逍遙打量著這孩子,心想他到底是什麼人之時,那少年已道:「仙人!請你幫幫忙,在山神廟裡面有一位老婆婆受了傷,請你救救她好不好?」

   「老婆婆?」李逍遙大感奇怪,才要跨入廟門,又被那孩子拉住,道:「等一下!」

   「又怎麼啦?」

  那男孩附在李逍遙耳邊,小聲道:「那老婆婆還沒什麼,她旁邊卻有個凶巴巴的女生,會打人的,你可得小心點!」

  李逍遙失聲笑道:「女生打人?你怕女生打你?」

  那男孩臉一紅,道:「我不怕,我是好男不跟女鬥!」

  這副死不認輸的樣子果然也跟自己小時候一模一樣,李逍遙長嘆了一聲,原來自己小時候真的這麼幼稚。

  李逍遙道:「對,你是好男不跟女鬥,學點功夫吧,小鬼!」

  說完,李逍遙便大步跨入了廟中,一見到倚靠在廢棄神桌邊的人,李逍遙就呆住了,那不正是姥姥與靈兒?原來金翅鳳凰將他帶到此處,並不是要讓他回家,而是要他來幫助姥姥和靈兒的。

  年幼的靈兒輪廓與如今相差無幾,但也許是個子更小,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看起來就更大,美麗的秀髮早就散亂了,錦緞衣裳上也處處是血跡與殘破污痕,看來格外可憐。趙靈兒小小的手按在姥姥胸口上,著急地輕輕啜泣著。

  李逍遙的腳步才一響,趙靈兒便急轉頭望向他,清脆的聲音雖充滿怒氣,卻也更難掩真實的恐懼:「不要過來!」

  李逍遙道:「靈……不,小妹妹,這位老婆婆怎麼了?」

  還沒搞清怎麼回事,趙靈兒已喝道:「火來!」

   「哇!」

  突然一記烈火撲到李逍遙身上,嚇得李逍遙大退了一步,急忙拍滅了火,道:「等等!你……你不要怕!我是來幫你的……」

  話沒說完,小小的趙靈兒又捏訣急唸咒語,再喝道:「火來!」

  又是一記烈火飛撲過來,小小年紀的趙靈兒就會這樣的火咒,豈是一般「凶巴巴的女生」可比?看來自己也得「好男不跟女鬥」一回。

  李逍遙忙退了好幾步,和那男孩一樣退到門檻外,道:「我不過去,這樣可以了吧?」

  男孩小聲對李逍遙道:「我說就是吧!」

  李逍遙苦笑,長大的趙靈兒也就算了,幼時的趙靈兒可該歸你管啊老弟!

  李逍遙道:「我不是壞人,你別怕……」

  趙靈兒卻眼中充滿了恐懼,堅強地護在姥姥身前,道:「你們欺侮阿娘,害姥姥受傷!你們全部都是壞人!」

  李逍遙道:「我真的是幫你的,你忘了南紹郊外就是我……」

  他一面說一面往前了一小步,趙靈兒便馬上又手捏咒訣,嚇得李逍遙這一步馬上縮了回去,道:「好,好,我不靠近你!你別怕,別怕啊……」

  但是這麼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總不能看著重傷在身的姥姥就這樣血流盡了而死。要以輕功迅速地竄上去點倒趙靈兒嗎?李逍遙委實不願以這種方法讓趙靈兒再受驚嚇,可是要安撫害怕到極點的她,又不能這樣呆站下去。

  就在李逍遙束手無策之時,昏迷的姥姥發出輕微的呻吟,醒了過來。

  其實她一直時昏時醒,方才也似乎聽見了李逍遙的聲音,無奈傷得太重,想醒來說話,卻力不從心。

  她好不容易聚足了全身的力量,道:「公子,請你……過來一下……」

  聽她這麼說,趙靈兒才放下了手,轉頭望著李逍遙,道:「你要是敢害姥姥,我就打你!」

  李逍遙連忙道:「你別怕,我不會的。」

  他大步趕至姥姥面前,見她傷勢不輕,頗為擔憂,道:「您受傷了,鎮上有位洪大夫,我帶您去找大夫看看……」

  那男孩也爭著道:「鎮上的洪大夫是名醫,很多外地的人都專程來找他看病呢!」

  姥姥說道:「不……我的傷尚可支撐,你切莫讓人知道我們的下落。只要……幫個忙就成了。」

  李逍遙道:「要如何幫您,只管吩咐。」

  姥姥顫著手從懷中抽出一方手絹,道:「請你拿著這條手絹,到港口邊……若有人認出這條手絹,你便告訴對方,姥姥帶小青的女兒來找靈月宮主。」

  李逍遙道:「就說姥姥帶小青的女兒來找靈月宮主?」

  他複述得一字不差,老婦人點了點頭,將那方絲帕遞給李逍遙,李逍遙展開手絹一看,雪白的絹布上以白絲浮繡著典雅的鳳紋,乍看之下只是一條平凡無奇的白色手絹,細看才會發現針針細密精巧,實為貴重之物。

  李逍遙道:「我會照辦的,要不要我帶你們找處地方歇息?」

  那男孩又道:「我家客棧還有空房間!你們可以住!」

  李逍遙苦笑了一下,道:「小心你嬸嬸打破你的頭,自己招客人啦?」

  那男孩瞪大了眼睛,問道:「你怎知道我嬸嬸會打我?」

  李逍遙道:「仙人自然什麼都知道。」

  姥姥說道:「不必了,我們若是暴露了行蹤,更是危險……公子,你去吧,我們就在此等你。」

  李逍遙點了點頭,正要離去,又回過頭來對男孩道:「你想不想學武功?」

  用不著他回答,李逍遙都知道答案,因此在那少年忙不迭地點頭之時,李逍遙便接著道:「做俠士第一件就是保護弱小,她們需要你保護,你就在這裡聽她們吩咐,不要離開半步,知不知道?」

  男孩又是猛點頭,姥姥本想開口說不必,突然想到,李逍遙這麼做的用意,大概是讓那男孩也待在這個地方,免得離開之後回到鎮上,一時口快說露了她們的行蹤。

  姥姥便說道:「是啊,小英雄,請你在此地幫我們看看,做個照應。」

  李逍遙與姥姥的雙重委託,讓那男孩頓時義血澎湃,道:「好,我會幫你們注意有沒有壞人接近!」

  趙靈兒卻嘟起了小嘴,道:「哼,我才不要他幫呢,他什麼也不會。」

  男孩道:「誰說我不會,我爹可是鼎鼎大名的俠客,說出他的名號來,保證壞人都嚇死!」

  趙靈兒道:「我可不相信,你說來聽聽。」

  姥姥道:「好了,靈兒,你別多說了。」

  李逍遙對他們一笑,便往鎮裡奔去,一眨眼就看不見他的身影了。

  李逍遙走在自己再熟悉不過的街道上,東張西望,從沒想到這條走了幾千幾萬遍的路,此時再走,感覺會是這麼不一樣。

  迎面來的兩名婦女,身形婀娜,姿態優美,捧著洗衣桶子一面嬉笑著,一面走了過來。李逍遙暗想:「怪啦,本鎮何時多了兩位美女?」

  他讓至道旁,走在暗處,順便聽聽她們的嬉笑,其中一女子說道:「我說啊……李家夫婦是不是死了啊?怎麼這麼久都沒回來,留著寶貝兒子給李大娘在家裡也沒人管!」

  李逍遙想道:「李家夫婦?不會是說我爹我娘吧?」

  李逍遙忍不住「啊」地一聲驚呼,用力一拍腦袋,把那兩名婦女都嚇了一大跳。李逍遙一下子想起這兩名女子的輪廓了,不正是鎮上的旺財嫂與來福嬸嗎?只不過李逍遙印象中的她們略顯肥胖,一點兒都看不出靈秀動人的樣子,想不到十年前還真的儼然都是個美女!

  李逍遙回頭看著她們,一想到她們十年後的樣子,不由得長嘆了一聲,繼續往前趕路。留下滿頭霧水的旺財嫂與來福嬸,望著李逍遙悵悵離去的背影,又不由得低聲討論了起來:「哪來的小生?」

   「模樣兒挺俊,怎麼看起來卻愣頭愣腦的?」

   「會不會是……看你這城東名花看呆啦?」

   「哎喲,妹子別這麼說,他是被你這大名鼎鼎的街北西施給迷住了吧……」

  兩女心口不一地嬉鬧著,心裡當然都認定了李逍遙是被自己的美色所迷。

  李逍遙快步奔入了鎮上,往港口奔去,猛然間又有人叫住了他:「李公子,你回來啦!」

  李逍遙不假思索地停步,轉頭認出叫他之人正是丁香蘭姐妹的父親,他年輕時居然與十年後相差不多,李逍遙微微一笑,道:「你叫我嗎?」

  丁父正要上前打招呼,突然目露驚奇,站在那裡尷尬地說道:「呃……不好意思,我認錯人了。」

  李逍遙道:「哦?您把我認為是誰了?」

  丁父道:「這位公子,你的相貌和我一位老友有七八分像,只不過比我那老鄰居李三思年輕許多……世上真有如此相像的人哪?」

  父親李三思長年在外,鎮上還記得他相貌之人不多,丁父這麼說也讓李逍遙心裡頗感溫暖。李逍遙對丁父微微一笑,點了點頭便再趕路。雖然他很想在這舊時街道多盤桓片刻,可是想到姥姥與靈兒在殷切地等待他回去,李逍遙就不敢多耽擱。

  李逍遙一路不停地直赴港口,卻不見方老闆,停泊在岸邊的船隻依舊擁擠,忙著運貨卸貨的船伕們,和各種吆喝聲,吵得誰也分不出誰。放眼望去,李逍遙一時也認不出有哪些人是他以前就認得的,哪些又是生面孔。

  但是李逍遙的樣子卻很快就被注意到了,他一點都不像船伕,更不像來找貨的老闆,東張西望的模樣很難不讓人起疑。

  這時一名船商模樣的男子從甲板上走下了船,直走向李逍遙,道:「這位公子,您找貨?找路子?找人?」

  李逍遙不認得他,也不記得港口曾有過這麼一位船商,不知他的底細,笑了笑擺手道:「找位帕子的主人,您若不知就罷了,我慢慢找算了。」

  那船商一晃手中之物,道:「是不是這條?」

  李逍遙一見,他手中握著白色的手絹,刺繡精緻,不正是姥姥交給自己的那條嗎?李逍遙連忙摸了摸自己懷裡,更是詫異,帕子還在自己身上,那人竟會有條一樣的。那人見了李逍遙的錯愕之態,笑了笑道:「家人所繡,一樣的也沒什麼奇怪。你有什麼要說的就說了吧!」

  李逍遙連忙道:「有人要我轉告你,就說小青的女兒來找靈月宮主。」

   「她們人在哪兒?」那船商問道。

  李逍遙有些遲疑,自己的武功雖然可以應付大部分的局面,不過不知道此人會帶多少人同往山神廟,萬一有什麼變化,自己一人未必可以保護得了趙靈兒與姥姥。

  那船商似乎看出李逍遙的想法,道:「你帶我去就得了,走吧!」

  李逍遙點了點頭,道了聲「請」,便在前面帶路,重回山神廟。

  一走近山神廟,那男孩迎了出來,道:「大俠你回來啦……咦?您怎麼帶回了一位觀音娘娘?」

  李逍遙道:「什麼觀音娘娘……」他轉頭一看,真是驚詫不已,背後的船商不知何時,已變為一位白衣女子,容貌端雅,氣度雍容。

   「你……你……」李逍遙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白衣女子淡然說道:「這不過是小小的障眼法罷了,貧道正是靈月宮主。」

  靈月宮主接著問道:「公主在裡面嗎?」

  不等李逍遙回答,那男孩已搶著說道:「她在裡面,我帶你進去!」

  那男孩比李逍遙還要快一步地引靈月宮主進入了山神廟,廟內傳出了趙靈兒的哭聲,靈月宮主趕忙奔入,只見姥姥又暈了過去,靈月宮主上前點往姥姥身上幾個穴道,止住了血,餵她服下丹藥,才對趙靈兒道:「沒事了,別怕。」

  趙靈兒原本慌亂驚恐的樣子,可是不知為何見到了靈月宮主,心頭就定了下來,一點也不疑心她是否會不利於自己。

  姥姥服下靈月宮主所餵的藥丸之後,沒多久也清醒了過來,看清了正溫柔地望著自己的靈月宮主。靈月宮主與巫後乃是莫逆之交,姥姥從前就曾與巫後一同會見過她,此刻重會,內心激動,百感交集,拉住了靈月宮主的衣袖,顫聲道:「宮……宮主,您總算來啦,公主有依託了……」

  靈月宮主溫和地問道:「我見到金翅鳳凰的蹤影,心知你們必是落了難,所以率宮裡的人趕到港口等著,果然碰上了你們的信使。」

  姥姥感激地對李逍遙道:「多謝公子。」

  李逍遙笑了笑,道:「舉手之勞罷了。」

  靈月宮主對姥姥道:「真難為了你一路護駕,既已到了此地,往後就平安了。」

  她伸手一攙,姥姥便站立了起來,她方才氣空力盡,想不到居然恢復得這麼快,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議。

  靈月宮主道:「走吧!隨我上仙靈島,把事情慢慢告訴本宮。」

   「是。」姥姥牽著趙靈兒,眾人正要隨著宮主同行,突然間眼睛一花,腳下居然晃動了起來,舉目四望,她們已經身在船的甲板上了。李逍遙也站在了海邊。

  船上眾船伕雖穿著普通的布衫,但仔細一看,李逍遙才發現他們全是女子所扮,恭敬地退立在旁,聽候靈月宮主的指示。她說率眾在港口等候,原來果真如此,只不過凡人眼拙,以為那是一艘普通的外來商船罷了。

  趙靈兒驚訝地張大了眼睛,道:「好厲害的法術喔!」

  靈月宮主道:「這沒什麼,只不過是普通的移空借位,只要熟知路徑,便能運用自如。」

  李逍遙忍不住又想:「聽你說得那麼容易,一練不知要練個一百幾十年呢!」

  趙靈兒道:「阿姨,你教我法術好不好?」

  靈月宮主問道:「你想學來做什麼?」

  趙靈兒道:「我學會了以後,就可以回去救我阿娘,還可以打退那些壞人,不讓別人欺負她!」

  靈月宮主摸了摸趙靈兒的頭,道:「水月宮的法術是用來救人的,你想救你娘親,那是很好,可是千萬不可拿來與人爭鬥,你千萬要記住。」

  趙靈兒問道:「那若是別人先欺負我們呢?」

  靈月宮主輕嘆了一聲,道:「那也是性命。」

  靈月宮主轉身對李逍遙道:「這位公子,水月宮裡向來絕足男子,您請自便吧!」

  李逍遙道:「呃,是,在下也該告辭了,但還是……還有一事想請教宮主。」

   「什麼事?」靈月宮主問道。

  李逍遙遲疑再三,才把心頭最大的問題給問了出來:「您相信時光倒流嗎?」

  靈月宮主冷若冰霜的臉上,竟微微出現了一絲笑意,道:「相信。」

  李逍遙追問道:「但這怎麼可能呢?昔日之我與今日之我,又怎麼可能相會?」

  靈月宮主道:「那只是你的執迷罷了,你所回到的就真的是過去嗎?」

  李逍遙更是一頭霧水,道:「若不是,那為何會改變以後的事情?」

  靈月宮主像是對一切都了然於胸,道:「有一種法術叫回魂仙夢,可以使人在夢中看到過去。對你使施此術之人,必定是與你心意相通,所以才能讓你進入這樣的夢中。至於未來可不可改,那也只是你與施術者盡了多少力罷了。」

  李逍遙喃喃道:「難道……您的意思是我只是在做夢?」

  靈月宮主卻道:「醒來又焉知不是依然在夢中?夢又焉知未必不會化為真實?」

   「這……」

  靈月宮主道:「你不必汲汲於參透這樣的因果,此術是巫後以最大的能力所為,她為此付出不小的代價,你也已經助她完成了心願了。」

  李逍遙依然不甚瞭解,但宮主既然說這不是一時三刻能參透之事,李逍遙也不追問了,只問道:「如果這是場夢,那麼,該如何結束呢?」

  靈月宮主道:「做夢的人不想再夢下去,自然該醒。當你在夢中心願已足,你就該回到現實中了。」

  李逍遙沉吟著,這樣的回答不知是否能對自己有所幫助。就在他沉思之時,下意識地多看了趙靈兒一眼,趙靈兒也正仰著臉看著他,漆黑的眸中映著李逍遙的身影。

  他頓時明白了,為何自己第一次見到趙靈兒,便有那似曾相識之感,原來今日的緣分,在從前便已種下種種因果,教他不由得不感到感慨。

  李逍遙正想觸碰一下趙靈兒,好確定這感覺並不是虛無的,趙靈兒卻已伸出了手,握住李逍遙的大手,紅著臉道:「大哥哥,對不起,我拿火燒了你。」

  李逍遙眼眶一熱,微笑道:「沒關係,今後可得溫柔些,將來才不會把我嚇跑。」

  趙靈兒喜道:「你還會來找我嗎?」

  李逍遙道:「會的,我一定會的。」

  他不忍再多看趙靈兒,以免讓自己更走不開,對姥姥說道:「煩請您照看靈兒,我走了!」

  姥姥不禁感到奇怪,從一遇到李逍遙至今,李逍遙給她的感覺就是似乎與趙靈兒十分熟悉,甚至對趙靈兒的關心一點也不亞於她。姥姥忍不住問道:「公子,請問您高姓大名,仙鄉何處?」

  李逍遙笑著擺了擺手,道:「我叫李逍遙,以後自會相逢的。」

  他輕身躍下了甲板,揮手道:「就此別過!靈兒,將來我定會去找你!」

  趙靈兒攀著船弦探出身子來,道:「你千萬別忘記喔!」

  李逍遙揮著手,目送著水月宮的船漸漸駛遠,不禁感慨萬千。

  他一面往鎮上的方向走,一面沉吟著靈月宮主的話,想道:「當我在夢中心願已了,就能回到現實?我來到這樣的夢中,無非是為了救靈兒離開南紹,現在我這件事已辦成了,為何我還回不去?我還記掛著什麼?」

  他自己實在也不知到底自己心底深處,還有什麼放不下。

  李逍遙輕嘆了一聲,不再去想,就讓一切都順其自然吧,也許總會有辦法解決的。

  難道是自己尚未完成幼時習武的夢想?

  李逍遙這才猛然想到背上的木劍,自己這回隨手將它帶了來,難道就是為了要送給當年的自己嗎?李逍遙不禁啞口失笑,反正現在人也跑不掉,不如就回到山神廟看看也好。

  他抱定了既來之則安之的心理,抬腳正要往山神廟奔去,卻突然聽見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李逍遙!」

  李逍遙嚇了一大跳,那聲音十分熟悉,除了他嬸嬸還會有誰?

  李大娘從李逍遙身邊經過,四下張望著,喚道:「李逍遙!小李子!」

  但李大娘並不是在看李逍遙,李逍遙連忙躲藏至道邊,目送著李大娘找尋的身影漸漸遠去。

   「通常照嬸嬸這樣找法,不出一個時辰,我就要被嬸嬸發現,我必須得比嬸嬸快上一步。」

  李逍遙奔回山神廟,已不見那男孩,他四下尋覓了一回,想道:「對了,我從前還有個秘密基地,或許人就在那兒。」

  那個秘密基地就在山神廟後的樹林裡,那裡有一棵巨大的古樹,樹下有一個樹洞,偶然間被他發現了,此後他有什麼寶貝等物品,都收藏在那裡,自信絕對不會被人發現。

  李逍遙找到那株古樹,手撫著粗糙的樹幹,仰望著它鬱蒼的翠蓋,不禁感觸萬千。小時候覺得十分巨大神秘的樹,現在看來卻是那麼平凡而不起眼。他伸手入樹洞內一探,立刻摸到了自己曾放在裡面的百寶箱。

  李逍遙興奮地拿出百寶箱,究竟有多少兒時回憶藏在裡面?他已忍不住打開來瞧瞧了。箱中除了他親自刻的狗虎等物之外,還有舊時的小刀,彈弓,彈丸,幾張自己認真擬定的密碼和破解之法,李逍遙見了不禁放聲大笑。

  一個閃著光芒的東西突然引起了他的注意,李逍遙伸手拾起,一碰到手,便感覺出一股融融水意。

   「這顆珠子……不就是……」

  李逍遙的心疾跳了起來,難道這真的是水靈珠?不過又怎麼會在此地呢?他靜下心來想著自己何時拿到這顆珠子,但時隔太久,怎麼也想不起來。

  猛然間一聲質問在背後響了起來:「喂!不許動我的東西。」

  李逍遙轉身望去,正是那名男孩。

  他奪回那箱子,李逍遙連忙問道:「這珠子是你的嗎?」

  那男孩道:「是我爹給我的。」

   「你爹給你的……」

  李逍遙已經連李三思長什麼樣子都快記不得了,更想不起父親是否真的給過自己這個貴重之物,如果真的給過,自己絕不會忘記的。除非是自己又偷偷拿出來玩……

  對了,他登時全想了起來!這確實是自己幼時偷偷拿出來的東西,其實他也不知此物有什麼了不起,以為是不重要的玩物,便順手拿了出來,當作普通的彈珠。

  見那男孩珍貴地抱著他的百寶箱,李逍遙走上前去,笑道:「咱們商量一下如何?你的那些彈珠我很喜歡,我出錢向你買,可以嗎?」

  那男孩沒想到彈珠可以換錢,受寵若驚地問道:「真的?」

  李逍遙道:「當然是真的,你要多少錢才肯賣我?」

  那男孩指著李逍遙所佩的七星劍,道:「我不要錢!你把你的寶劍給我,我就把這顆珠子送給你。」

  李逍遙笑道:「這是真劍呢,萬一你拿不好,傷到自己怎麼辦?」

  那男孩道:「就是真劍我才要,假劍有什麼好?」

   「你年紀還小,要真劍也沒什麼用。」

  男孩道:「我要練成絕世武功,出去找我爹娘!」

  李逍遙想了想,道:「我還有另一把劍,雖是木劍,卻也伴了我許多年,就給你這把吧。」

  李逍遙反手取下背囊中的木劍,那男孩原本還說道:「可是木劍又不是真的……」

  一見到李逍遙取出木劍來,他的眼睛卻亮了,那把木劍和真劍大小相同,舞起來也虎虎生風,對孩子來說,實已具有不小的引誘力。

  李逍遙把劍遞給他,他也沒再堅持非要真的劍不可,便將手中的箱子整個遞了出去,道:「好,大丈夫說話算話,我跟你交換了!」

  李逍遙只拿出水靈珠,道:「我只要這個,其他的還給你。」

  少年沒想到得了一把木劍,還能拿回自己其他的寶物,更是大喜過望,高興地學李逍遙將劍佩在腰邊,道:「大俠,你真是有眼光,這顆珠子來歷不凡,就只有你認得出來。」

  李逍遙失笑,道:「你也知它來歷不凡?你倒說說它的來歷。」

  男孩道:「那可是我爹在苗疆歷經多少險難,才從水妖的腹中取出的寶珠!嗯……人稱這是苗疆夜明珠……」

  李逍遙喃喃道:「是爹從苗疆帶回來的啊……難怪了,這真是冥冥中的天意!」

  男孩突然繞至李逍遙面前,道:「大俠,你我相遇也是有緣,你教我武功好不好?」

  李逍遙笑道:「有沒有緣,該是我來說才對,哪時輪到你說了!」

  男孩卻道:「誰說都一樣啦,你武功這麼高強,只要你願意收我為徒,我什麼苦都肯吃的!」

  李逍遙摸了摸他的頭,道:「你現在還小,學什麼武功?別忘了還有嬸嬸擔心你。」

  男孩咋舌道:「你……你怎知我有位嬸嬸?」

  李逍遙道:「這不重要,你也別心急,總有一天有人會教你武功,那個人不是我,而是另外一位高手。」

  那男孩拉著他的手道:「你教我也成啊!你來去如飛,實在太厲害了!我想像你一樣厲害!」

  李逍遙放聲大笑,道:「你放心吧,將來你一定會和我一樣的!」

  男孩興奮地問道:「真的?你沒騙我?」

  李逍遙笑道:「我不會騙你的。你學了武功,想做什麼?」

  男孩道:「嗯……首先當然要找我爹娘,像他們一樣走遍大江南北,每天日子都過得刺激痛快!」

  李逍遙靜靜地聽著男孩說出自己單純的想法,心頭卻不由得陣陣落寞。事實上江湖之路並不是兒時所想的那樣快樂,相反的,只有一連串的漂泊與無奈,就連死都像浪花一樣,沒有人知道你在何時、何地,為了什麼而消失……

  李逍遙離開山神廟之後,依然不知道該往何處去才是,劍已交給了幼時的自己,卻還是留在過去,那麼,是什麼令自己無法放下呢?

  他漫無目的地走在鎮上,直到來到港口邊,喧鬧聲都與他無關地流過耳邊,他望著水波浩緲,內心仍是茫然一片。

  李逍遙不知在岸邊站了多麼久,才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這位兄弟,你怎麼啦?」

  那人的五官令李逍遙一下子就認了出來,年輕時的方老闆還沒那麼肥,樣子也講究許多,看來他是年紀越大,越與船伕們混出心得,才那副不修邊幅的樣子,年輕時可還頗有老闆架子。

   「方老闆,你好。」李逍遙順口笑著答道。

  方老闆有些驚訝,道:「我瞧你不像鎮上的,你怎麼認識我?」

  李逍遙連忙道:「呃……我是剛剛聽人這樣稱呼您的。」

  方老闆道:「你這年輕人很機靈。我看你在這裡站了半天,一籌莫展的樣子,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啦?」

  李逍遙道:「沒什麼……」

   「出門靠朋友,說說也不打緊。」方老闆豪爽地笑道。

  李逍遙心中暗自苦笑,心裡想道:「就是說說你也幫不了忙!」

  方老闆見李逍遙笑而不答,也不勉強他,道:「算啦,各人有各人的隱私。不過你呆在這裡,有沒有什麼打算?」

  李逍遙道:「這倒是沒有……」

  方老闆道:「那好極了,我正急著運一批貨到蘇州,現在人手不夠,你算幫幫我,把這些綢緞快快運上了船。酬勞我會多給你。」

  順著方老闆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見到十幾名船伕忙碌地上下運貨,一箱箱搬得十分小心。在這樣忙的時候,方老闆還有這心情來問候他,也實在讓李逍遙佩服方老闆的定力。

  李逍遙想道:「反正也不知道如何才能離開夢境,不如就幫他這個忙吧!」便點了點頭,徑自走向他的船隊。

  方老闆大喜過望,道:「太好啦,多一個人便多快一些,要是延誤了客人送貨的時間,老子可要傾家蕩產!」

  李逍遙站在船伕們身邊,問道:「這些要怎麼搬?」

  方老闆道:「就跟人一塊兒搬上去,他們會告訴你放哪裡……」

  李逍遙氣聚丹田,雙臂一抱,便將一個大木箱給扛了起來,眾人看得眼睛發直,全停下了手邊的工作。

  李逍遙單人扛著綢緞箱,足尖一點,便已躍上船板上,船上正在碼貨的船伕們也全都呆得發不出聲。

   「這要放哪兒?」

  船伕指著已經堆成小山的箱子,道:「就放在這兒……」

  李逍遙放下木箱,便躍下甲板,又順手拿了一箱,再以輕功躍回甲板,不一會兒,已連放了好幾箱。

  所有的人早就呆若木雞,還是方老闆先回過神來,叫道:「別!別再搬了!」

  李逍遙肩上還扛著箱子,疑惑地望著方老闆。

  方老闆道:「那船……已經放不下了,放第二艘吧……」

   「好。」李逍遙依言,把貨搬到第二艘貨船上。這次一共出海五艘船,所有的貨一瞬間就全運完了,原本以為最快也要到天亮才能裝完,現在卻馬上可以出發,令方老闆大喜過望。

  方老闆下令開船,他登上了船之後,便拉著李逍遙,拚命搖著他的手,說道:「小兄弟,你的力氣真大!你就來我的商行吧,我給你三倍的工錢,你要多點也好說!」

  李逍遙道:「不必了,我到蘇州便要走,只能幫您跑這一趟。」

  方老闆問道:「你在蘇州有事?沒關係,我等你辦完了事再接你!你隨我回餘杭,我重用你。」

  李逍遙只是笑笑,方老闆畢竟閱歷多,他知道拚命推辭的就還有話說,這種只笑不說的大概就絕無可能了,因此內心十分失望。

  一路上風順水準,不多日船隊便已在蘇州靠岸,李逍遙告辭了方老闆,重新踏回當日與趙靈兒攜手同遊的垂柳岸邊,信步漫行,想道:「這夢境,怎麼倒像是我自己的印象重新再來一遍?當初我也是先在山神廟見了酒劍仙,然後讓方老闆把我和靈兒送到蘇州來……若是一拍都不差,該在這垂柳道上,見到林月如啦!」

  李逍遙一這麼想,便聽見前方傳出一陣清脆洪亮的笑聲,有如串串銀鈴,令眼前的垂柳都隨之搖曳了起來。

  李逍遙朝聲音傳出的方向望去,沒見到小女孩,卻見一名身材高大魁梧的男子,騎在一匹火紅驃健的駿馬之上,人壯馬駿,風姿豪邁,令李逍遙忍不住在心中暗讚了一聲:「好氣派!」

  那男子的衣衫雖是便裝,但緞子質料十分華貴,束髮的錦帶上鑲著顆燦爛的寶石。在馬匹周圍還有幾名黑衣家奴包圍著,旁邊還停著小轎,轎旁立著好幾名婢女老媽子。看來這名男子非富即貴,否則不會有此排場。

  但是偉男駿馬,竟只是在路上兜小圈子,未免讓人感到有點兒不大對。這時便聽那男子笑道:「好啦,你也兜夠了吧?」

  原來在那男子胸前方,還抱著一名紅衣小女孩,她騎在林天南前面,臉上紅撲撲地,十分快樂地拉著韁繩,坐姿端挺,有模有樣的。

  她用力甩了甩頭,道:「爹,讓我自己騎赤焰馬吧!」

  錦衣男子道:「這可不行!赤焰馬性烈如火,爹才剛剛馴服,萬一它不聽你指揮,豈不糟糕。」

  小女孩嘻嘻一笑,道:「才不會呢!要是它敢不聽我的話,我就打它屁股!」

  錦衣男子道:「這馬兒你越打,它越不聽話!如兒,你還是再等一陣子吧……」

  李逍遙怔怔地望著那小女孩,她的鵝蛋臉兒已十足是個美人胚子,目若秋水,便是笑著也帶有幾分倔強之意。

  李逍遙此時只能呆站著,看著幼年的林月如,心頭茫然空白一片。也許是頓時湧上了太多太多,反而變得什麼也不知道了。

  林月如道:「爹,你是捨不得赤焰馬,哼,有什麼稀罕!」

  林天南笑道:「這赤焰馬固然名貴,跟你比起來,就不如一根頭髮!爹不是可惜馬,是不願摔著你。」

  林月如道:「這馬摔不著我的,爹,你讓我自己騎嘛!好不好嘛,爹!」

  她像個橡皮糖似的在林天南身上扭來扭去,林天南最抵擋不了的就是女兒撒嬌,只要林月如偶爾給他來這麼一下,要林天南造反大概都是成的。

  林天南為難地說道:「但是真的很危險……」

  林月如笑道:「有爹在,怎麼會危險呢?爹你會救我的!」

  此話一出,林天南是絕不可能再掃她的興了,林天南想道:「如兒的馬術尚未精嫻,可是有我在一旁顧著,料也不致闖出大禍,馬兒就算要蹶倒了她,我難道還會來不及砍斷馬足?」

  為了讓林月如高興,他已寧肯親自砍了這匹他費盡苦心才弄來的赤焰馬的四足。林天南伸手,旁邊的家僕便呈上寶刀。林天南佩好了刀,才重新把林月如的坐姿調好,然後道:「你輕輕拉著就好,別用力扯韁繩,也別踢馬腹,這馬兒便不會發野,知道了嗎?」

  林月如道:「知道了,知道了,爹你快下去!」

  旁觀的李逍遙卻忍不住想:「讓她騎著好馬,卻不許她鞭馬狂奔,那還叫林大小姐嗎?」

  林天南身子輕輕一縱,就躍下了馬。林月如更是興奮,握緊了韁繩,林天南在馬首前引著,全神戒備,讓赤焰馬走了幾個小圈。轎旁的婢女或老媽子有的掩臉不敢看,有的不停合掌唸佛,見到那麼小的女孩,騎在那麼高那麼凶的馬上,誰都要捏一把冷汗。這種事,也惟有武林世家的林天南做得出來,林月如不愧是將門虎女。

  林天南讓馬兜了幾圈,便說道:「好了吧?你已馴服了赤焰馬,真是我的好女兒!」

  林月如笑道:「這怎麼叫馴?是爹你馴的,不算!我這才叫馴馬!」

  說著,她雙腿一夾,用力一揮鞭,那赤焰馬居然人立長嘶,發出有如雷電般洪亮的馬嘶聲,撒足狂奔。

  林天南大驚,叫道:「如兒!」

  那赤焰馬果然是好馬,一放足狂奔就有如烈火一般,狂奔開去,林月如也沒想到此馬如此暴烈,差點被掀倒,嚇得抱緊了馬頸。馬頸被束,赤焰馬更是難耐,踢騰跳躍,差點要把林月如掀飛出去。

  林月如嚇得連叫都叫不出來,林天南追奔上去,拔出了刀,想立時殺馬救人,但他跑又怎麼跑得過駿馬?赤焰馬發聲狂嘶,大力一顛,竟把林月如整個人甩飛了出去!

  眼看林月如的身子被高高甩上半空中,落下來非腦漿迸裂不可,正所謂關心則亂,自認為每一步都算好了的林天南,已驚駭得臉色慘白,瞪大了眼睛看著林月如的身子墜落。

  早已守在前頭的李逍遙輕身一縱,便接住了半空中的林月如,穩然落地。

  林月如本已昏了過去,被李逍遙強壯的雙臂抱住,落地之時,胸口間氣息一衝,便醒了過來。她不停發著抖,睜大了眼睛,倒是沒哭。

  李逍遙見她無恙,鬆了口氣,道:「月……月如,你沒事了……」

  小林月如望著李逍遙,明知是對方救了自己,被一個陌生男子抱著,還是頗為不自在,道:「快放我下來!」

  李逍遙道:「你剛才被甩得半天高,現在血氣還沒順,站不穩的。」

  林月如道:「我叫你放你就放!」

  李逍遙道:「跌跤了可別怪我。」

   「本姑娘絕不可能跌跤!」

   「好,你說的。」

  李逍遙一放下林月如,她果然就雙腿一軟,站身不住,整個人踉蹌一跌,被李逍遙及時拉在懷裡,道:「小心!」

  林月如被他抱在懷中,男子寬廣堅實的懷抱,令她心頭猛跳,這種感覺與在父親懷抱中撒嬌全然不同,竟讓她一時之間渾身無力,手足無措。

  林月如硬是推開李逍遙,道:「我自己會站!」

  林天南趕了過來,激動得聲音發抖,道:「多謝這位少俠!若不是你及時出手相救,小女……小女就會……」

  李逍遙望著林月如,林月如小臉一紅,故意偏過了臉,翹著小嘴,道:「賊頭鬼腦的盯著本小姐瞧幹嗎?」

  林天南喝道:「人家是你的救命恩人,還這麼沒禮貌!」

  李逍遙忙道:「沒關係,月如受了驚嚇,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林天南一怔,道:「少俠,您怎知小女名字?」

  李逍遙隨口道:「我剛剛聽見的。」

  林天南卻感到有些奇怪,他只叫女兒「如兒」,此地也沒別人會叫林月如的名字,這男子的說法顯然是信口胡說。若是他早已認得林月如,會不會是有什麼企圖?林家堡是武林盟主之家,尋釁或是有目的的人,遇過不少。但看李逍遙眉目英朗,也不像是別有居心的小人。

  林天南實在弄不清李逍遙的來歷,便道:「那麼,請少俠到舍上奉茶,也讓林某略盡謝意……」

  一聽此話,林月如便望著李逍遙,臉上似笑非笑。

  李逍遙雖想多看林月如幾眼,但是,若是到了林家,是否又會因為與過去牽扯太多,反而節外生枝?與過去相識之人交談,總是讓李逍遙內心十分不安。

  李逍遙道:「不,不必了,在下只是順手相助,理所應為。告辭了……」

  原本連哭都不哭的林月如,卻突然間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眼眶也紅了,道:「爹!他不來就算啦,我不稀罕他!」

  林月如說完,便轉過頭走了開去,故意離李逍遙遠點。李逍遙暗自苦笑,林月如小時候就這麼倔呀。

  李逍遙一拱手,道:「林堡主,在下告辭了。」

  李逍遙也轉身離去,林月如不禁回過頭來,望著李逍遙的背影,眼淚情不自禁地流了下來。她自己也不曉得為什麼會哭,只是聽見他不肯跟著去林家堡,內心就又氣又急,更感到酸酸的有些難過。

  林月如擦乾了眼淚,想道:「我為何要哭?哼,這大哥哥不過是順手救了我罷了……唉,我倒忘了問他名字,若是將來能再遇見他……我可不許他再這樣就走了……」

  李逍遙轉身走著,腦海裡反覆地出現林月如與自己相逢、相處的種種,她在這柳道邊怒鞭婢女,在比武擂臺上英姿颯爽,以及在玫瑰亭畔的絕世美貌……

  李逍遙的心口陣陣抽痛著,為何每一幕林月如的輕顰淺笑,都會讓自己這麼痛苦這麼難過?如果不是先遇見靈兒……不,就算是先遇見了靈兒,自己依然無法扭轉林月如所帶來的改變。她始終在自己身邊作戰,除了似水柔情,她更可以分擔李逍遙的所有喜怒悲歡,如果有所謂最完美的感情,林月如不是已經給了他嗎?

  此刻,李逍遙所不能原諒自己的是,他不能再欺騙自己,林月如原來早已取代了他心中的某個給另一個人的地位,而成為他將要永遠隱瞞下去的情感……

  李逍遙突然眼前一花,立身不穩,兩腳一滑,便整個人像是自半空中摔下來一般!

   「啊!」

  李逍遙一聲驚呼,重重地跌在冷硬的地面上。

  李逍遙一臉茫然,張望著這間自己才踏入沒多久的神殿,是的,是女媧神殿。聖像依然矗立著,白柱青石,四下無人。

  李逍遙腦中空白一片,不知自己方才身在何處,此時又在何地。

  仰頭看著女媧神像,那五官輪廓,根本就是巫後。阿奴曾告訴他這尊神像是隨著水流到此山的,難道當年巫後力戰水魔獸之後,就將自身封在石像裡,等待著十年後的重會?

  過去、現在,種種交會在李逍遙腦中。一時之間他實在無法釐清自己的遭遇。

  驟然間,一陣清厲的笛音,自遠方幽幽地傳入耳中。

  那陣笛音飄渺幽玄,卻更帶著淒楚高亢的情意,冰清的聲音像細細的柔絲,令李逍遙的胸口宛如被纏縛住了一般,感到沉重而難以喘息。

  是什麼人在這寂靜無比的深夜,吹奏這樣哀淒纏綿的笛曲?

  李逍遙順著聲音走出神殿,神殿外的石欄上,坐著嬌小的身影,背對著他,雪白的小手取笛而吹,陣陣流暢哀婉的聲音,在曠野中不斷迴繞著。月光下,似乎隱約可以見到一滴清淚自她的臉龐滴下。

  李逍遙的腳步聲,令她身子微微一震。

   「阿奴?」李逍遙茫然問道。

  她身子突然發起抖來,竟沒有回過頭,也或許是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為又像往日那樣只是幻覺,像往日那樣回頭一看,什麼也沒有,而讓心裡被失望和悲傷所填滿。

  李逍遙道:「我……怎會在這裡?」

  阿奴總算慢慢地轉過頭來,一見到李逍遙,她像是不能確定般,慢慢地掩著口,顫聲問道:「逍遙哥哥……」

  李逍遙望向阿奴,阿奴奔上前去拉住了他,似是不敢相信,接著便一把抱住了他,道:「你是回來啦!我天天向娘娘尊像祈禱,求求她讓你平安歸來,娘娘果真放你回來啦……」她說到最後,忍不住哭了起來,她小小的身子還不到李逍遙胸口高,這一哭更是萬分楚楚可憐。李逍遙從沒見笑嘻嘻的她哭過,一時之間除了感動之外,倒更是意外的驚異。

  李逍遙輕輕拍著阿奴的肩,道:「別哭了,我這不是平安回來了嗎?」

  阿奴收了淚,仰臉問道:「這麼長的時間,你到底跑到哪去了?人家擔心死了呢!」李逍遙自己也迷迷糊糊的,對於阿奴的大哭,有點不能理解,道:「我不過是去了一兩天,你怎麼就傷心成這個樣子?」

  阿奴道:「一兩天?逍遙哥哥,你說一兩天?」

  她的眼神中十分驚愕,似乎李逍遙說了什麼奇怪的話一般。

  李逍遙道:「難道不是嗎?」

  阿奴抬手按了按他的額頭,確定他沒燒壞了頭腦,過一會兒才說道:「你一失蹤就是一個月,我都快急死啦!你怎麼會說是一兩天呢?」

  李逍遙大吃一驚,道:「什麼,一個月?」

  阿奴道:「你瞧,人家天天在女媧娘娘面前跪拜禱告,膝蓋都破皮了呢!」

  她舉起膝來,果然膝蓋上舊傷未癒,又有新傷血跡。李逍遙見她如此天真爛漫,又如此情意綿綿,非常感動。

  阿奴放下腿,喜極而泣已轉變為安心,笑道:「還有更好的事要告訴你說,快隨我來!」

  不由得李逍遙多問是什麼事,阿奴一把將他拉了出去,神殿外的一切都和原先沒什麼不同,所差別的只是守衛似乎少了些。

  李逍遙依然無法相信自己已經離開了一個月,內心暗想:「我真的離開了那麼久?……唉!希望靈兒不會有事才好……」

  李逍遙覺得,有聖姑照顧她,或許是不會出什麼事的,但靈兒身受重傷,母子是否能平安呢。

  阿奴拉著他,一路上興奮地跟他說個不停,話雖片片斷斷,李逍遙也聽出了個大概。自己不知為何在女媧神像前消失不見了之後,蓋羅嬌取得族長的許可,闖入神殿內捉阿奴,原本要治她擅自帶外人闖入的大罪,此罪重可治死,輕也要判上斷手斷足,但是眾人進入神殿一看,竟沒看見李逍遙,只有阿奴一個人。

  雖然大家都親眼見了李逍遙奔入殿中,但硬是找不到他,這下子總算讓蓋羅嬌、南蠻王放下了心,不必治阿奴那麼重的罪。李逍遙究竟上哪兒去了?不管眾人再怎麼疑惑,也實在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阿奴被軟禁了幾天之後,一放出來就天天往神殿跑,祈求女媧告訴她李逍遙的下落,沒想到李逍遙就這樣出現在她面前。

  阿奴拉著李逍遙奔至她的房院,她的花園中種滿了許多樹木花草,有不少品種都是李逍遙見所未見。

  阿奴爬到一株樹上,瞬間便捧著一個小窩下來,道:「你看!」

  她手中的鳥窩裡,以重重的帛棉包著一頭雛鳥,正屈著頸子安靜地睡著。幼鳥身上的羽毛還沒長出來,光光的身子上,只有幾撮金色絨毛,微微發出光芒。

   「這是……」

  阿奴得意地說道:「我把小鳳凰給孵出來了。」

  李逍遙伸手摸了摸雛鳳,阿奴將佩在腰邊的一個織錦小囊解了下來,道:「我們說好的,這是蛋殼,給你吧!」

  李逍遙接過那個錦囊,打開一看,裡面果然裝著黃金片一般的鳳凰蛋殼,登時感激萬分,握住阿奴的手,道:「多謝你!若不是你幫忙,靈兒就……」

  阿奴笑了笑,但一向天真無邪的笑意中,卻有了幾分成熟的悵意,道:「你是不是拿了東西,馬上就要走?」

  李逍遙此刻確實是歸心似箭,遂點了點頭。

  阿奴低下頭想了想,道:「也好,我們一起走吧!」

  李逍遙道:「我識得路,你不必送我……」

  阿奴笑道:「誰要送你啦?我是要到靈山神木林,把小鳳凰還給鳳凰媽媽!」

  李逍遙笑道:「我竟然忘了,那就走吧!」

  阿奴高興地挽著李逍遙的手,和他一起往靈山而去。此刻李逍遙所需之物皆已到手,心情格外輕鬆,屈指算來,趙靈兒產期也快到了,這一路盡可來得及趕回聖姑家中。

  到了神木林,阿奴在雛鳳身上不知抹了些什麼藥。阿奴說由於雛鳳是由她所孵育,貿然放回巢中,會使鳳凰誤以為是入侵者,因此必須先抹上鳳凰的氣味,才能讓金翅鳳凰重新接受此雛。李逍遙依著阿奴的指示,輕易地禦劍登上神木,將雛鳳放回巢中。

  當李逍遙再回到地面後,阿奴挽著他繼續往聖姑家而去,說道:「反正神木林離大理和離聖姑家也差不多遠,我陪你去探望聖姑她老人家也好。」

  李逍遙原本就是喜愛熱鬧不喜寂靜之人,自是樂得有阿奴相伴。但是阿奴話少了,神色間也總是不經意地出現悵然之色,李逍遙注意到了,但是每當問她是否有心事,阿奴也總是笑而不語。

  不幾日,兩人已回到聖姑居處,聖姑像是料定了他們回來的時間,早已在門外等著了。

  李逍遙快步上前,道:「聖姑,兩樣藥材我都帶回來了!靈兒還好嗎?」

  聖姑道:「好好的,半形也沒缺著。」說完,便望了李逍遙身後的阿奴一眼,道:「你也來啦?」

  阿奴笑眯眯地道:「來看您老人家了。」

  聖姑道:「來看我?哼,你阿娘早傳了信過來,叫我把你打一頓,她再帶人領你回去!」阿奴怔了不語,她被軟禁之時,已被南蠻王三令五申,若是再私自行動,必要嚴加懲處。可是她還是一意跟著李逍遙離開,完全把禁令都甩到腦後。蓋羅嬌算定了阿奴是跟著李逍遙離開,也早已得知由聖姑照顧著趙靈兒,他們必是回到聖姑之處去了。眼見戰事緊迫,南蠻王實在無法分出心力管阿奴,只好以飛鳥傳書通知聖姑阿奴會到那兒去。

  李逍遙早已進了屋內,望著封閉了七竅,以全副元神孕育胎兒的趙靈兒,伸出手去握著她冰冷的手,能觸摸到她,內心總算塌實了些。

  但是,就像流星的光輝一閃,李逍遙眼前又浮現出林月如的笑貌。

  他心口又像針紮一樣地痛了一下,就在彷彿看見林月如之後,自己才回到現實之中。難道真正能讓他感到人生完美圓滿的人,其實不是趙靈兒?

  李逍遙不禁更握緊了趙靈兒的手,下定了決心,不管是不是自己想的那樣,他此後再也不要去想那個問題。就算自己真正的心意的確是那樣,他也要封閉住,就像趙靈兒為了他們的結晶而封閉住七竅一樣,他們要撇棄一切別的可能性,專情地相守,守著這上天安排給他們的幸福。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1-14 16:21:51

第二十九章 深夜盟約


  時光飛逝,趙靈兒已近臨盆,雖然聖姑事前已吩咐再三,告知他只要生下孩子之後,趙靈兒便能清醒無恙,不必再花如此多的真氣護住胎兒,李逍遙卻還是擔心不已。

  待在產房外的李逍遙,什麼忙也幫不上,只能坐在椅子上動也不動。就連阿奴都被聖姑趕到了房外,不讓她進來看產褥的血穢。阿奴多少有點不滿,焦躁地走來走去,不時回過頭來問李逍遙:「怎麼還沒生出來?怎麼這麼慢?可真急死我啦,逍遙哥哥,難為了你居然還坐得住……」

  李逍遙筆直地坐著,動也不動一下,雙眼倒是瞪得很直,像想要把那扇門給瞪穿一樣,至於阿奴說了什麼,他好像全沒聽見。

  阿奴忍不住伸出手去一推李逍遙,道:「原來你比我還緊張!」

  李逍遙看了她一眼,道:「哪有?」

  李逍遙話雖這麼說,但他的兩手卻都握成了拳,緊緊地貼在腿上,身子更是僵得不得了。阿奴忍不住蹲在他面前戳了戳他,道:「餵,你全身都快變成石頭了,還說沒有。」

  這時門突然打了開,李逍遙連忙起身,起得太急,椅子不只是被掀翻,而是摔出了老遠,向聖姑問道:「生了?」

  聖姑奔出來拿了件晾在旁的幹布,道:「快去廚房提熱水來!」

   「馬上來!」李逍遙往廚房奔去,伸手就去取大壺,登時被燙得哇哇大叫,摔了手拚命吹氣。

  阿奴笑了一聲,輕巧地提起熱壺,道:「還是我來吧!」

  阿奴提著水壺快步來到門邊,聖姑一伸手就接了進去,阿奴忙道:「也讓我幫幫忙吧……」

  聖姑瞄了她一眼道:「閨女不能看這些!」

  她就要進去,阿奴又硬是擠開門縫,問道:「生了沒?還要多久哇?」

  聖姑道:「還要好久哩!」

  說這便「砰」地關上門,阿奴只好無聊心急地又在外面亂晃,她是最等不得的,偏偏別人生孩子,是她急也急不來的事。

  李逍遙一下子往前走,一下子又退回來,不知道想幹什麼,偏又不承認自己緊張,阿奴看得好玩,笑道:「逍遙哥哥,你怎麼不坐下來?跟頭熊似的!」

   「我哪有?我坐!」

  李逍遙一屁股就往方才的位置坐下,當然椅子早就被他自己掀飛開老遠,這猛然一坐,便摔了個四腳朝天。

   「哇!」

  李逍遙慘叫一聲,饒是他武功蓋世,此刻也著實狼狽。阿奴笑道:「呦,李大俠,你中暗器了嗎?」

  李逍遙跳了起來,道:「沒事,我沒事。」

  此時,產房中傳出了一聲響亮的嬰孩啼哭聲,李逍遙和阿奴都趕到門前,同時大聲問道:「生了嗎?」「生了沒有?」

  他們追問了好幾聲,門內都沒有任何回音,李逍遙和阿奴不禁擔心得不知如何是好,又不敢隨便闖進去。

  嬰兒哭聲又響,李逍遙和阿奴確定沒聽錯,兩人都趴在門上不停問道:「生了沒有?」「聖姑說話啊!」

  門又是猛然地打了開,李逍遙和阿奴都差點摔入門中,兩人抬頭一看,聖姑手中抱著小小繈褓,俯視著他們,道:「當然是生了,不然會是誰在哭?」

   「果然生了……」李逍遙喃喃說道,竟感到十分不可思議。

   「生了幾隻?」阿奴也連忙問。

  李逍遙道:「你怎麼這麼問?那可是我的孩子耶!」

  阿奴連忙道:「不好意思,我養小動物養慣了,聖姑,生的是男是女?」

  聖姑把那繈褓遞到他們眼前,笑道:「瞧這小臉,你們說是男是女?」

  紅撲撲的嬰孩張著沒牙的嘴輕微地叫著,緊閉的眼睛和圓圓的臉蛋,都讓李逍遙和阿奴看呆了,過了半晌,阿奴才道:「怎麼……像只牛蛙?」

  聖姑哈哈笑道:「剛出生的娃娃都是這樣的,過兩天就美啦,是個女娃娃。」

  李逍遙大喜過望,這時,聖姑背後的床榻傳出輕微的呻吟,道:「孩子……給我……看看……」

  聖姑把那繈褓遞給李逍遙,李逍遙戰戰兢兢地接住,才發現原來那麼小,兩隻手去捧都怕會從手縫中掉下來;而且那麼輕,輕得怕一捏就碎了,輕得就連捧在懷中都覺得還不真實。

  聖姑把嬰孩給他,就是要他親自拿到趙靈兒身邊。這麼久以來,趙靈真的清醒了,這更讓李逍遙感到這一切都美好得那麼難以想像。

  他走到趙靈兒床邊,趙靈兒看著他,虛弱的臉上出現的卻是最堅強的微笑。

  李逍遙無法控制地湧上熱淚,幾乎看不清眼前的種種,他輕輕將嬰孩放在趙靈兒身邊,撫摸著她汗淋淋的臉,哽咽地說道:「苦了你了。」

  趙靈兒伸出冰冷潮濕的手,撫著李逍遙的臉,微笑不語。她的溫柔,撫觸著李逍遙的手,都已不只是往日那多情的少女而已,而是更多、更多的什麼。

  阿奴看著他們,李逍遙、趙靈兒,還有躺在他們中間的小女嬰,像是有一張看不見的網,把他們三個人罩住了一樣,那是一張沒有人打得進去的網,三個人就像一個人一般。

  幾日以來,有火麒麟角與鳳凰蛋殼之助,趙靈兒果然復元得很快,已能坐起,與眾人有說有笑了。那日趙靈兒抱著女嬰,李逍遙和阿奴在床側逗著嬰孩,看女嬰哇哇大哭也覺得有趣。聖姑說得沒錯,過幾天之後,女嬰的輪廓漸漸明顯,已沒人說她像牛蛙,倒是猜起她的鼻子像誰,嘴巴像誰了。

  李逍遙道:「靈兒,你瞧,她長得好像你呢!將來一定也是大美人。」

  趙靈兒笑而不語,阿奴道:「小寶寶要叫什麼名字?你們想好了沒有哇?」

  李逍遙抓了抓頭,道:「想了好幾個,你們都說不好,名字真是難想!」

  阿奴道:「這是要叫一輩子的,當然要好好想想。」

  李逍遙道:「靈兒,你說叫什麼名字好?」

  趙靈兒輕摸著嬰孩,低眉沉思著,一會兒才道:「我不久前想了個名字,不知好不好,但我很想這麼叫這孩子……」

  李逍遙道:「什麼名字?你想的一定很好,快說啊!」

  趙靈兒道:「就叫『憶如’,你說好不好?」

  李逍遙一怔,趙靈兒道:「當初若非月如姐姐捨命護著我,我也沒命生下這孩子。這孩子能出世,是月如姐姐犧牲了性命換來的。我希望月如姐姐在天之靈,能繼續庇護著孩子平安長大……」

  李逍遙不禁對趙靈兒的心胸與善良,感激而且感動。他握緊了趙靈兒的手,道:「嗯,就叫憶如,真是個好名字。」

  聖姑也正好端了滋補之物,進來讓趙靈兒服下,李逍遙道:「聖姑,靈兒給孩子取了名,叫做憶如。」

  聖姑笑道:「好名字,林月如姑娘會很高興的。」

  李逍遙與趙靈兒同時想起林月如已經逝去,徒留屍體,人死無知,不可能知道兩人的心意,都不禁感傷之極。

  聖姑道:「靈兒,你的功力和體力應該已經復元得差不多了吧?」

  趙靈兒點點頭,道:「是的,已復元了七八成,多謝聖姑。」

  李逍遙也道:「若非遇上聖姑,我們一家絕無法團圓,聖姑的恩德,逍遙與靈兒萬世都不足以回報。」

  聖姑笑道:「呵呵……說這些做什麼?要怪就怪那多事的劍聖把你們塞給我,我不買他個面子成嗎?」

  李逍遙和趙靈兒這才明白,在鎮妖塔是獨孤劍聖出手救了他們,心中都感慨不已。剛才的話,聖姑只是開了個玩笑,而說的獨孤劍聖,李逍遙自然就想到劍聖的結義兄弟,也就是月如的父親林天南。要如何讓林天南知道林月如的死訊,還是讓李逍遙心頭非常沉重。

  趙靈兒服過了湯藥,眼皮有些沉重,阿奴替她抱起了李憶如,眾人都出了房間,讓趙靈兒安歇。

  到了大廳之後,聖姑才說道:「李逍遙,你若是真想謝我,就替我跑個腿吧!」

  李逍遙忙道:「只要是您吩咐的,晚輩當然萬死不辭。」

  聖姑道:「也沒那麼嚴重,不過是跑個腿,要不是我最近風濕又犯了,這兩腿跑不動,我就親自出馬啦!」

  李逍遙道:「是要晚輩到何處辦事?請聖姑指示。」

  聖姑說道:「你替我走一趟試煉窟,去抓來三十六隻傀儡蟲。」

  抱著李憶如逗玩的阿奴聽到此處,不禁抬起頭來專心地看著聖姑。

  李逍遙問道:「試煉窟的路怎麼走?」

  聖姑道:「我的屋後有一條小徑,你沿著小徑一直走,可以看到一處深谷,那深谷就是試煉窟。這穀中的洞窟內毒蟲遍佈,是我們巫師經常採集煉藥之處。你抓到三十六隻傀儡蟲之後,可要盡快回來,千萬不要貪功戀戰。」

  李逍遙問道:「貪功戀戰?那裡還有什麼要我戰的?」

  聖姑道:「沒什麼,總之萬一你不小心被困在洞窟中的話,記得用土靈珠,就能脫身了,莫要逞強。你現在可不是光棍一條,而是有妻有子的人了,做事可不能這麼不顧頭尾的。」

  李逍遙道:「聖姑教訓得是,我取了傀儡蟲之後就回來。」

  阿奴驚異地看著李逍遙,道:「你有土靈珠?你怎麼會有土靈珠?」

  李逍遙沒回答她。其實五顆靈珠都已在他身上,當初在殺了赤鬼王之後,得到土靈珠,接著又接二連三地由毒娘子之處得到雷靈珠,金翅鳳凰巢中拿到風靈珠,麒麟老人給了他火靈珠。萬事皆備,只缺了最重要的水靈珠,現在也在回到過去之時帶回來了。

  這五顆珠子已在他身上,但是他遲遲不說,是因為五靈珠茲事體大,在趙靈兒沒有完全復元之前,他總感到不該隨便說出去。萬一趙靈兒身體康復,那時她有了五靈珠,是否意味著趙靈兒肩上負起了歷代女媧後人應該負的責任?

  這一點讓李逍遙完全不願去想這五靈珠的事。

  如果能自己與趙靈兒相守終生,不是很美好嗎?可是白苗與黑苗之間的自相殘殺,趙靈兒是不可能不去制止的,萬一出現了意外,兩人的幸福呢?

  在未能解破心中的苦惱之前,李逍遙根本就不想提到五靈珠的事。但聖姑既然知道了,李逍遙也只好默認。

  阿奴道:「李大哥,我也要隨你去試煉窟,抓傀儡蟲!」

  李逍遙道:「這很危險……」

  阿奴道:「我不怕,再說你有土靈珠啊!」

  李逍遙道:「不必了,我自己去就成了,你還是好好地留在這裡吧!」

  不管阿奴怎麼求,李逍遙都沒肯讓她跟,聖姑看了阿奴一眼,倒是沒說什麼。

  深夜,趙靈兒自熟睡之中醒了,看見李逍遙下了床,背對著她,走到桌邊似乎正在拭劍,將劍鞘上的佩戴結了起來。

  趙靈兒惺忪地問道:「逍遙哥哥,你要去哪裡?」

  李逍遙轉過身來,走到床邊,輕撫著她的臉,柔聲道:「我哪兒都不去,你睡吧!」

  趙靈兒對他微微一笑,兩手握著李逍遙的手,閉上了眼,不久便又沉沉睡著了。

  李逍遙抽出手來,無聲地取起桌上的劍,走了出去。

  聖姑已繪了傀儡蟲的樣子給他看,路途又那麼容易,應該一夜足以往返,不會出什麼問題的。

  李逍遙照著聖姑的指示,沿著後山小徑走,一路上十分平靜,走了約莫半個多時辰,突然空中傳出一聲尖哨,聲音十分短促。緊接著遠方也傳出了一樣短促的哨音,在寂靜的夜空中聽起來像是鳥鳴呼應。

  李逍遙猜出是有人以哨音傳話,暗自提高了警覺,此處離聖姑所居之處不遠,如果有人埋伏在此,那麼很可能是要對靈兒或聖姑不利的人。仰頭望去,樹梢間茂密幽暗,連綿不絕的樹影交錯,任何人藏在樹椏間都很難被看見。

  李逍遙繼續往前走,短促的哨音果然又響了起來,李逍遙聽音辨位,縱身一竄,便躍上了高枝,一劍刺向傳哨之處。但聽一聲苗語驚呼,接著便是四處枝葉騷動,李逍遙的一劍尚未刺至,便感陰風撲面,李逍遙及時倒轉去勢,翻身落地,而大量射來的牛毛毒針也全釘入了樹幹之中,在月下閃著藍慘慘的光芒。

  李逍遙一落地,便聽尖銳急促的傳訊哨音急響,接著數道白衣人影落了下來,包圍住李逍遙,手中彎刀也全指著他。

  其中一名男子以漢語喝道:「什麼人?竟出手傷人!」

  李逍遙冷冷地說道:「你們又是什麼人?」

  那苗兵道:「你瞎了眼,不認得兵衛?我看你雖是漢人,卻是奸細,給我拿下!」

  眾人一聲呼嘯,往李逍遙攻來。三四把彎刀由各個不同方位同時劈向他,李逍遙左躲右閃,以劍鞘接下了數刀,靈活地在眾人之間遊走閃避。這幾人態度如此明白,並不像偷偷摸摸的暗殺之徒,李逍遙立刻知道這其中必有誤會,只是自己一開始就設了防人之心,出手欲傷其中一人,因此才會不由分說地動起手來。

  李逍遙隔閃著眾人的刀勢,劍始終不出鞘,以免殺傷了人更難解釋,他一面遊走於眾人劈劃猛攻之間,一面說道:「請稍等!我不是奸細,我只是要往前去而已……」

   「還說你不是奸細?」會漢語的那人喝道,攻勢更加狠厲。

  那幾人快刀猛攻,竟帶不到半片李逍遙的衣角,眾人沒想到他武功如此高強,其中一人躍了出去,口中發出更急短的哨音。李逍遙暗急,知道他必是召喚幫手,對方人一多,恐怕更不可收拾。無奈之下,李逍遙只好道聲:「得罪!」

  他身如灰貂,奔竄之際幾下疾點,已點住了眾人穴道,眾人登時腿酸手麻,軟倒在地。遠方又傳出苗語叱喝,喝聲登時就趕近了:「什麼人?」

   「有人闖過來啦!」

  李逍遙原本不懂苗語,是這近個把月來,阿奴無事教他了一些,因此李逍遙略懂些苗語,只是並不流利。這幾句呼叱,他還聽得懂。

  那些苗兵趕過來,見到兄弟們都軟癱在地上,不知是中了什麼套,紛紛揚著刀對李逍遙大呼小叫。

  李逍遙忙道:「我不是奸細,我只是過路的,一時不查,得罪了各位。」

  懂得漢語的那人一怔,將李逍遙所說的話在以苗語對大家說了一遍,領隊者也懂漢語,神色略緩,道:「你深更半夜,走這偏僻的山路,未免十分可疑!」

  李逍遙不禁想:「你們一群人深更半夜,在這偏僻的山路埋伏,不是更可疑嗎?」

  但他不想惹事,態度也自然較客氣,道:「我要往山裡趕路,採藥救人。」

  那隊長追問道:「你要什麼草藥?治什麼病?」

  沒想到他們會追問下去,看來盤查的會非常嚴密,李逍遙不知將傀儡蟲之事說了出來,是否會壞了聖姑的事,因此一時之間,沉吟難答。

  隊長見他支支吾吾,認定了他是在說謊,大聲道:「還說你不是奸細,給我拿下!」

  眾人立刻擺出陣仗,張網分立各個方位,李逍遙怒道:「這座山是你們的嗎?為何別人深更半夜來走,就要讓你們抓去?」

  那隊長道:「這裡是苗族的地面,我們本當有權抓你!」

  李逍遙冷笑道:「倒看你們有多少本事抓人!」

  隊長一聲長呼,陣勢便向李逍遙包攏,李逍遙往左奔去,隊長一呼,眾人便往左邊張網籠下,不料李逍遙往後點了兩步,又站回原位,輕易朝空出的右邊退出。

  隊長髮現李逍遙的聲東擊西,連忙急呼變陣,眾人迅速奔馳,並未直接包往右邊,整個陣法一變,竟又將李逍遙困在中間。李逍遙冷笑一聲,道:「誰說破陣一定要逃出去才能破?」

  說著,他足尖一點,躍上高處,隊長不敢讓他脫出,也急呼眾人躍上,眾人同時以輕功飛上高枝,分據要點,卻因在枝椏間立足點有限,不像在地面上那樣靈便,因此陣勢反變得危危顫顫。隊長沒想到會冒出這樣一個對手,除了武功高之外,又如此機智,心中忐忑叫苦,暗想:「黑苗竟有這樣高強的奸細,白苗族怕要全無生機了!」

  那隊長大聲道:「這位朋友,你也是漢人,難道你不知道黑苗人如何殘殺同族?你武功如此高明,何苦不知自愛,助紂為虐?」

  李逍遙哭笑不得,想道:「我助什麼紂,為什麼虐?」但他知道這名隊長此時開口,是已承認了對付不了他,有意以道理勸自己退回去。若自己真的是黑苗奸細,那隊長說這些也根本沒半點用處。

  李逍遙道:「我說過你們誤會了,我只是要往前去而已,又不礙著你們的事!」

  隊長道:「前方什麼也沒有,你說你需要什麼藥草?」

  李逍遙道:「前方既然什麼也沒有,你們有為何攔著不讓人走?」

  隊長一時語塞,過了一會兒才道:「這是白苗的地面,大王就是這麼吩咐的。這座山谷暫時封閉,閒雜人等不得近入。等到我們任務完成後,這位朋友你才可以通行。」

  李逍遙道:「你們任務何時完成?」

  那隊長道:「這我不能說,我也不知道。」

  李逍遙怒道:「萬一十天八天呢?是不是我就得等十天八天?」

  那隊長道:「沒錯,總之現在絕對不能放任何人過去!」

   「豈有此理!」李逍遙怒道,這回便不再與他們客氣了,他一聲輕喝,長劍出鞘,真氣貫在劍上,禦劍飛了過去。

  隊長見他禦劍而去,大驚失色,叫道:「他……他會禦劍術!他會禦劍術!」

  眾人也都詫異萬分,在苗族的傳說中,十年前就是一位精通禦劍術的高人救走了被囚禁在地牢裡的巫後。他們從未見過懂得禦劍術之人,此時竟出現在他們面前,所有的人都只能長大了口,瞠目結舌地目送著李逍遙消失在天邊。

  李逍遙雖能禦劍飛趕,卻不敢太過於離開小路,以免找不到試煉窟。

  見甩開了眾人,李逍遙便禦劍落地,沒想到一落到地面上,劍都還沒收回,又聽見幾聲急呼,數名苗兵自空而降,手中還拉著結陣絲索,登時在李逍遙上方張出了天羅地網,包圍住他,絕不讓他再前進半步。

  李逍遙也不禁吃驚,白苗在這條山路上布下重重關卡,難道這條路真的這麼重要?

   「你就是意圖闖入之人?」一人冷冷地問道,聲音卻十分甜美。

  李逍遙見了她,一時之間喜憂參半。那人不是別人,居然正是蓋羅嬌。自己在大理城內鬧的那一場,不知蓋羅嬌作何感想,萬一她把自己當成專找麻煩之人,現在李逍遙就該不好辦了。

  蓋羅嬌見到李逍遙,也吃了一驚,道:「你……」

  李逍遙苦笑了一下,道:「是我。」

   「你怎會……硬要闖進來?」蓋羅嬌十分不解。

  李逍遙道:「我要替聖姑取些東西,無奈非走這條路不可。」

  蓋羅嬌半信半疑,道:「是嗎?聖姑怎麼不親自說?你又怎麼不對前面的衛兵說?」

  李逍遙沒好氣地說道:「我怎知道他們是什麼來歷?哪能隨便說?」

  蓋羅嬌道:「聖姑沒親自來取,應該也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李公子,你還是請回吧。」

  李逍遙更是不悅,道:「為何此路就是不能前進?你總得要說出個理由來呀,否則實難從命!」

  蓋羅嬌俏臉一沉,道:「李公子,此事關係白苗存亡,還請您自重!」

  兩人話越說越僵,眼看又要一言不和,這是背後傳出阿奴的叫聲:「逍遙哥哥……你等等我!」

  蓋羅嬌眺望著李逍遙後方的路,阿奴輕捷的身子已奔了過來,見到蓋羅嬌也在,嚇得頭一縮,又要退回去。蓋羅嬌道:「阿奴!你還不過來!」

  阿奴吐了吐舌頭,走上前來,笑著道:「師姐,你在這裡幹什麼?我一路見到好多人擋著哪!」她一抬頭見到連天羅陣都擺了出來,不禁變色,道:「師姐,你這是做什麼?這個陣可會殺人的哪,你擺了陣對付誰呀?」

  蓋羅嬌道:「誰走上此路,看見我軍機密,就對付誰。」

  阿奴急問道:「什麼機密?逍遙哥哥,你看見了沒有?」

  李逍遙搖了搖頭,阿奴道:「師姐,你還快撒了陣!」

  蓋羅嬌道:「為了謹慎起見,還是不能就這樣放了他。」

  阿奴急得直跺腳,「我叫你撒了這陣!什麼機密這麼重要?」

  蓋羅嬌自然不會輕易就說,她問道:「你這個把月可也夠了沒有?族長要我找機會把你抓回去,好好罰你。」

  阿奴道:「我……我沒到出去野啊,這個月來我天天都在聖姑那兒,哪裡也沒去。」

  蓋羅嬌瞄了李逍遙一眼,又問阿奴道:「是嗎?那我問,是聖姑叫李公子到這裡的嗎?」

  阿奴道:「是啊,聖姑要逍遙哥哥去試煉窟,幫她抓三十六隻傀儡蟲。」

  一聽阿奴答得這麼快,蓋羅嬌這才「咦」地一聲道:「真的是聖姑要你來的?」

  阿奴道:「當然!不然逍遙哥哥闖這條路做什麼?」

  就算蓋羅嬌不相信李逍遙,阿奴她可不能不相信,遂說道:「唉!不是要刺探機密的,那就好。撤出!」

  一聲令下,張結在高處的絲索登時全收了回去。阿奴關心地問道:「逍遙哥哥,你沒有事吧?」

  李逍遙道:「沒有,虧得蓋大姐還沒動手。」

  阿奴道:「究竟是什麼事這樣機密?經過都不行?」

  蓋羅嬌見四下無旁人,才道:「這實在是天大機密,咱們在這裡圍捕五毒獸之事,絕不能洩露出去的。」

  阿奴眼睛一亮,道:「你們正在捕捉五毒獸?我也來幫忙好了!」

  蓋羅嬌道:「這不是玩的,你還是別鬧了吧!你若有什麼意外,我如何跟族長交代?」

  李逍遙也道:「阿奴,若有其他路可通往試練窟,我們就走別的路吧!別妨礙蓋大姐了。」

  阿奴望著李逍遙,道:「我知道別的近路,你讓我跟你去,我就帶路!」

  李逍遙嘆了口氣,道:「你都跟來了,我能不讓你帶路嗎?」再說,李逍遙權衡了一會兒,認為讓阿奴跟著自己,總比讓她去鬧蓋羅嬌好。

  阿奴喜上眉梢,挽抱住李逍遙的手,笑道:「那咱們走吧!」

   「且慢!」蓋羅嬌叫住了他們,道:「阿奴,聖姑要你們收集三十六隻傀儡蟲,有什麼用處?」阿奴道:「聖姑就是這麼說,我也不知有什麼用。」

  蓋羅嬌道:「要湊齊三十六隻傀儡蟲,可不是小數目……真是奇怪了。」

  阿奴道:「總之,聖姑大概有急用吧!」

  蓋羅嬌想了半天,想不通聖姑突然要這種操縱屍體之物的目的,抬眼看了看阿奴,才突然以苗語說道:「少主,你可知這漢人是有妻室的人?」

  阿奴臉一紅,放下了挽在李逍遙臂上的手,李逍遙沒聽懂蓋羅嬌的話,因此也不知阿奴為何突然間大是尷尬。

  蓋羅嬌說道:「你帶著他硬闖入麒麟洞、神殿,這已犯了死罪,是什麼原因讓你這樣幫他?阿奴,你自己腦子可得清醒點!」

  阿奴臉更紅,卻性子發作,惱羞成怒,道:「你別管我,我就是愛幫他,我幫他的原因不是你想的那樣!」

  蓋羅嬌道:「最好不是,你別忘了他的妻子是公主殿下,你這樣纏著他胡來,若只是好玩就罷了,若你敢胡思亂想,不要說是你自己不得好結果,族長也不會在容你妄為!」

  這番嚴厲的話,毫不拐彎抹角,句句打入阿奴的心中,阿奴咬緊了唇,深吸了口氣,顫聲說道:「妄為又怎麼樣?」

  沒想到話一出口,她眼淚便湧上了眼眶。李逍遙聽不懂她們在吵些什麼,但見阿奴突然間哭了,也知道蓋羅嬌一定是為了自己的事罵了阿奴。他在大理國連闖兩處禁地,就算蓋羅嬌不說,李逍遙也知道不能善了。

  李逍遙拍了拍阿奴的肩,對蓋羅嬌說道:「蓋大姐,你別怪阿奴,使我求她幫忙我,若冒犯了族規,也該是我的罪責,與阿奴無關。」

  蓋羅嬌苦笑了一下,道:「李公子,你真是有情有義,不枉費阿奴幫你一場……唉!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才害苦了她。」

  李逍遙不解其意,阿奴臉卻更紅,道:「別理她亂說,我們走吧!」

  她一拉李逍遙,快步走離了小徑,李逍遙以前走過此路,知道前面好像是個絕崖,連接著兩邊的吊橋危危顫顫,頗為不穩。

  看來阿奴是要帶他走那條路,兩人步行不久,就來到了吊橋邊。那吊橋是竹子所結成的,如今不要說危顫不穩,簡直是七殘八缺,只留下四五條朽索繫著兩岸的木樁,任何人踏上去一定都會摔落深谷的。

  阿奴道:「你不是會禦劍嗎?我們一塊兒飛過去吧。」

  李逍遙道:「如果試煉窟很危險那麼我自己過去就可以了,你在這裡等我。」

  阿奴笑道:「試練窟危不危險,是我清楚還是你清楚?我告訴你,試煉窟裡七彎八拐的竟是迷宮,沒有我帶路,你繞個幾天也出不來的!」

  李逍遙半信半疑,但是人都來了,還是寧可信其有吧!

  李逍遙以真氣貫劍出鞘,一把抱住阿奴的腰,輕盈地躍上劍刃,排空禦氣,禦劍而行。

  李逍遙緊緊摟著阿奴以免摔落,阿奴不禁也依靠在李逍遙身上,強風吹拂著她的頭髮,阿奴想著:「過了今天,明天還能不能這樣靠著逍遙哥哥?過了明天,後天呢?大後天呢?以後呢……」

  蓋羅嬌所說的話,在她心裡也自己想了千百遍,總是不願深想罷了。

  李逍遙落地收劍,放下阿奴,兩人眺望著前方,但見山層重疊,幾處光禿禿的山壁上,鑿出了山洞,在夜裡看來有如巨大的瞳孔般,瞪視著他們。

  李逍遙問道:「那是什麼地方?」

  阿奴拉著他的手往山壁的方向走,道:「這裡就是試煉窟,以前裡面有許多巨大的毒蟲、毒獸,是個很可怕的地方,說危險也危險,但對於巫師來說,就是個寶庫。所以常有我們族裡的巫師深入洞內修煉蠱術,越能在這裡有大收穫和大試煉,久之,大家就叫這裡為試煉窟了。」

  兩人已步入其中一洞中,走了一小段路,但覺空氣中有股甜香,空氣潮濕,的確是蟲類的生長溫床。

  李逍遙小心翼翼地走著,阿奴見他的樣子,笑道:「你別怕,這試煉窟真正厲害的毒蟲,早給抓去煉蠱煉光了,大的毒獸也不堪人擾,遷出洞外,還留在試煉窟裡的,就是些生長不衰的蟲子,它們數量雖多,毒性卻不怎麼強。現在已經沒多少人來試煉窟養煉蠱了。」

   「是嗎?」李逍遙鬆了口氣,道:「那麼還有傀儡蟲嗎?」

  阿奴道:「有啊,傀儡蟲也不是那麼難抓。那是用來控制死屍發毒的,這手法太顯眼好破,只能拿去唬唬漢人。」

  聖姑要這麼多傀儡蟲做什麼?不要說李逍遙想不通,就是了解蠱毒的阿奴也想不明白。兩人越走越是深入洞中,李逍遙問道:「這試煉窟到底有多深?」

  阿奴道:「試煉之窟深不見底,從沒有人走完過。」

   「那……」李逍遙有點緊張。

  阿奴笑道:「所以我只能帶你到我還認得的路,等超過了我認得的範圍,再走進去,咱們都要困在裡頭了。」

  那麼李逍遙只得祈禱在她還認得路的範圍內,會抓得到三十六隻傀儡蟲。可是走了這麼久,不要說傀儡蟲,就連蒼蠅蚊子也沒半隻。

  阿奴默默地走著,遇上岔路則很快地選擇方向,就這樣在曲曲折折的洞窟裡東鑽西竄,弄得李逍遙再也分不清方向,除了跟緊阿奴之外,別無辦法。

  兩人默然走了好久,李逍遙終於又忍不住開口道:「阿奴,我們還要走多久,才找得到傀儡蟲?」

  阿奴不語,靜了一會兒,才道:「逍遙哥哥,我聽說在這洞窟底最深處,有太古時代女媧娘娘的遺蹟喔!」

   「遺蹟……」不知阿奴說這個做什麼。

  阿奴悠然地說道:「聽說很久很久以前,有人曾在洞窟深處發現女媧娘娘的陵墓。不過這也只是傳說罷了,因為也沒人見過。女媧娘娘的遺蹟,怎會在那麼深的地下呢?是不是從前的大水,淹了她的神殿?」

   「也許吧。」李逍遙慢聲附和著。

  阿奴說道:「我真想去看看女媧娘娘的神殿……逍遙哥哥,你陪我去找好不好?」

  李逍遙下了一跳,拉住阿奴,道:「阿奴,你別做這麼危險的事,萬一迷了路,出不去怎麼辦?」

  阿奴回過頭看著李逍遙,李逍遙在黑暗中已能勉強辨視出東西,只見阿奴清亮的眼睛定定地看著他,那眸子中竟有幾許淒楚之意。

  阿奴淡然一笑,轉過臉道:「你說的是,萬一迷了路,靈兒姑娘和憶如盼不著你,可怎麼辦?」

  李逍遙道:「不只是我,你阿娘還有愛你的人們盼不著你,那也不好。」

  阿奴喃喃道:「有誰會盼著我呢?」

  李逍遙沒想到她小小年紀,說出如此淒楚的話來,有點差異,便握住了她小小的肩,望定了她,道:「我,我就會盼著你。」

  阿奴身子一震,李逍遙道:「就算走出了這試煉窟,將來你回到大理,我回到餘杭,我和靈兒還是會時常想著你,希望你過的平安快樂。」

  聽了他這話,阿奴的心頭像是各種滋味同時都混在一起,竟說不上是酸甜苦辣。

  過了一會兒,阿奴才道:「逍遙哥哥,你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阿奴道:「你說了你會記著我盼著我,那麼將來就算我回到了大理,你和靈兒公主回到了餘杭,我也要你在我每年生日的那一天,以信鴿為我捎封信來,告訴我你這一年的生活過得怎樣。」

  李逍遙還以為她古靈精怪的腦子裡,會想出什麼刁難的怪事,一聽竟只是這個平凡的要求,不禁笑了,道:「這有什麼不好答應的,當然可以。」

  阿奴大喜,笑道:「你答應了?咱們勾手發誓!」

  李逍遙和她勾了小指立誓,阿奴笑意融融,道:「就這麼說定了!我幫你抓傀儡蟲!」

  走了這麼半天,半隻蟲也沒見到,李逍遙奇道:「你知道傀儡蟲藏在何處?」

  阿奴笑道:「當然知道。」

   「怎麼剛剛都沒看見?」

   「咱們身上的生氣,傀儡蟲一聞著就躲起來啦,怎麼會出來讓你瞧?再說這既是試煉窟,不是考驗我們巫師的地方嗎?」

  阿奴對他眨了眨眼,便退至一旁,盤腿而坐,雙手結印,專心地低聲摧咒。李逍遙正想問,阿奴依然在原地打坐,手指不知在算著什麼,口中喃喃唸咒,李逍遙不敢打擾她,在一旁專心守著。

  過了許久,李逍遙低頭一看,頭皮整個麻了起來,阿奴的腳下,居然纏著許多蠕動不已的土色蟲子,像蛆一般纏裹著。

  阿奴伸手取出小袋便裝好了傀儡蟲,李逍遙再看阿奴,她額上沁出了一些汗珠,手上也似乎有些無力,李逍遙看出了點端倪,想到:「原來阿奴是以咒語幫我抓傀儡蟲,這或許會傷她的身子,我能不能幫忙她?」

  阿奴將那裝滿了蟲的袋子遞給李逍遙。李逍遙感謝不已,與她一同步出試煉窟時,才發現天色早已大亮。原來抓著三十六隻傀儡蟲,竟花了一夜的光陰。

  李逍遙與阿奴兩人將傀儡蟲帶回聖姑居處,交給聖姑。她顯然沒想到李逍遙這麼快就得手,即驚又喜,但一見到阿奴的神色,便明白了大半,道:「阿奴,你可累得不輕!」

  阿奴臉一紅,笑道:「我聽不懂啊!」

  聖姑道:「你太不知輕重啦!」

  阿奴嘟囔了一會兒,道:「也不全是啦……逍遙哥哥他也有出力……」

  聖姑也沒再多說什麼,徑自拿著傀儡蟲,走到停放著林月如屍體的房間。李逍遙連忙追了上去,道:「聖姑!你要做什麼?」

  聖姑道:「你不可以進來。」

  李逍遙道:「我聽說傀儡蟲的用處是……」

   「是怎樣?」

  見李逍遙那擔心的樣子,聖姑道:「你擔心我要利用林姑娘的屍體?呵,你想太多了吧?」

  李逍遙道:「但是月如她既然已……為何不讓她入土為安?」

  聖姑只是白了李逍遙一眼,道:「入土為安?呵,好幾十年以後再說吧!」

  說完,聖姑便「砰」地一聲關上了門,李逍遙再也不知道房間裡面的事了。

  李逍遙呆立在房外,聖姑的話裡是否有什麼玄機?

  幾日以來平靜無事,趙靈兒的身子也全然康復,有時下床走走,讓李逍遙扶著她,閒步山徑,賞玩路邊的奇花,或無語相伴,直至滿天星斗。

  望著嬌妻愛女,李逍遙總覺得人生至此,一是莫大的幸福。這平靜的生活,以往覺得平淡無奇,如今卻感到心滿意足。

  那一夜趙靈兒懷抱著憶如,與李逍遙攜手在庭園中閒步,隨意說笑,不久趙靈兒便只顧逗著憶如,沒再說話。

  李逍遙看出她有心事,遂問道:「你怎麼了?在想什麼?」

  趙靈兒抬起臉來,道:「逍遙哥哥,我在想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李逍遙一怔,趙靈兒道:「你總是有時心不在焉的,不知在煩惱什麼,我見了心中也不舒坦。你可以告訴我是什麼事嗎?」

  李逍遙默然,沒想到趙靈兒將他的心事全看在眼裡,也許是兩人已經心意相通,就算是不說話,也知道對方心中的感覺。

  李逍遙道:「你隨我來。」

  他帶著趙靈兒回到房中,取出行李,自行囊之中拿出一個小匣子,當趙靈兒見到匣中之物,也不禁呆住了。五顆靈珠,發出五行的光輝,正在匣中互相輝映著。

   「你……已得到了五靈珠?」

  李逍遙點了點頭,將自己為了取麒麟角、鳳凰蛋殼而深入大理,進入神殿的種種事,詳細說給趙靈兒聽。趙靈兒只知李逍遙為了她而取來聖物,保住她們母女的生命,沒想到還有進入夢境,回到過去的種種內情,聽的怔愣不已。

  李逍遙道:「其實你母親就是神殿中的女媧神像,她當年為了殺水魔獸,在我面前躍入水濤之中。是她將我送到過去,救了你和姥姥到仙靈島去,也讓我得到失落的水靈珠。」

  趙靈兒微微一笑,道:「難怪我當初一見了你,總感到十分熟悉。我還奇怪你這個整日跳不停的猴兒,怎會讓我看了就覺得的心安,原來我小時候遇見的就是你!」

  李逍遙取笑道:「既然見到感到熟悉,卻還拿雷電劈我?」

  趙靈兒臉一紅,道:「誰叫你那時……那時……我怎想得到那偷衣裳的小賊,會是我暗自仰慕了快十年的大俠!」

  兩人雖已是夫妻,但趙靈兒嬌羞靦腆之態,始終不減。

  李逍遙托起她的臉來,在她唇上輕輕一吻,道:「這一切或許都是巫後冥冥中安排吧!」

  趙靈兒轉頭看著五顆靈珠,伸手撥著,輕聲道:「這五顆靈珠,是女媧祭司世世代代掌握的聖物,但我卻不知怎麼用它……逍遙哥哥,你怕我會跟我娘一樣,為了殺水魔獸而犧牲了自己?」

  李逍遙搖了搖頭,說道:「苗族沒有水患,反而鬧了旱災,阿奴說有水靈珠就能招來大水解救他們,並不需要你去殺妖怪。如今為媧苗族的,也不是妖怪,而是比妖怪更可怕的黑白苗之間的仇恨。」

   「仇恨?」

   「嗯,黑苗和白苗互相恨對方,都想滅了對方,這種恨就算是有女媧的神力,也解決不了,更何況是你?」

  趙靈兒嘆著氣,說道:「我的父親是黑苗國王,我的母親是白苗祭司,黑苗與白苗他們為什麼要這樣互相仇恨?」

  李逍遙摟住了她,道:「你傷感這些,又有什麼用?兩族的恨已經積累了許久,若是妖怪作亂,只是殺了妖怪就好了;若是恨,卻可能永生都解不開,除非恨的人自己能夠想通,但是這是神仙也幫不了的。」

  趙靈兒溫順地點了一下頭,道:「你說的很是。但水靈珠能夠解除旱災,這一點小事,也許我還能使得上力。」

  李逍遙道:「你不是不知怎麼使用水靈珠嗎?」

  趙靈兒蛾眉微聚,道:「我確實不知用法,不過既然只有女媧苗裔能使用這五顆靈珠,我還是得負起這個責任,解除旱災。逍遙哥哥,我想……我娘一定知道靈珠的用法,她也一定很希望我能夠救苗人。」

  趙靈兒的話,李逍遙並不覺奇怪,他也知道五顆靈珠一旦現世,靈兒的責任就來了,永遠逃避下去絕不是個好法子。

  李逍遙點了點頭,道:「好,靈兒,我帶你回大理去見巫後娘娘。」

  趙靈兒依偎著他,道:「我們回大理祭拜我娘,想法子弄懂水靈珠的用法,解除白苗的旱災以後,我就隨你會餘杭,帶著憶如回去,嬸嬸一定高興極啦!」

  李逍遙抱緊了她,兩人心裡都感到踏實滿足。

  次日,兩人一早便對聖姑說明去意,阿奴一聽李逍遙居然早就拿到了水靈珠,又驚又喜,問道:「你怎麼找到水靈珠的?」

  李逍遙一窘,便含糊地說道:「這……大概是女媧娘娘有意的安排吧!」

  阿奴道:「快把水靈珠給我,有了水靈珠就可以解除乾旱了!」

  聖姑問道:「你知道靈珠的咒文嗎?」

  阿奴一怔,說道:「……不知道。」

  聖姑說道:「那你要水靈珠也沒用!五靈珠的咒文,只有巫後娘娘才知道,而且也只有趙姑娘能夠繼承這種力量。」

  阿奴不好意思地說道:「我一見了水靈珠,高興得全都忘了。」

  聖姑望著趙靈兒,問道:「你這身子……不多修養幾天再走嗎?」

  趙靈兒道:「我已經復元了,也不差這幾天。」

  聖姑點了點頭,道:「你身為兩族公主,於情於理都要盡力去化解這兩族之間的仇恨。族人有難,我也不該坐視才對。可惜歲月不饒人,我這老骨頭,沒這力氣去拚命了。你們去吧!孩子寄放在我這兒,你們可以放心。」

  聖姑由趙靈兒懷中接過嬰兒,趙靈依依不捨地在孩子臉上多吻了幾下,李逍遙也拉著女兒小小的手,道:「憶如,爹娘出一趟遠門,你要乖乖的喔!」

  繈褓中的李憶如對著他們笑,美麗的笑臉上無憂無慮,絲毫不知世事。

  趙靈兒仍然依依不捨地對著憶如抱著親吻再三,才終於交給聖姑。她當了母親之後,原本就溫柔的性子更加多情善感,以想到要與女兒分別,就忍不住紅了眼眶。

  李逍遙、趙靈兒與阿奴三人,就這樣啟程前往大理,這條路阿奴是極熟的,李逍遙也來回過,一路上倒是十分平順,不生波折,很快便接近了大理城。

  不料尚未到大理城外,遠遠地便見到處處烽煙,都知道必然不妙。三人加快腳步,往大理城趕去。

  到了城外,就看見處處是死屍,大多都是白苗士兵。屍體殘缺不全,有的是被兵器所殺,但也有不少斷手斷腳,肚破腸流,不知是被什麼猛獸撕扯過。而城門更是殘破拜倒,昔日的壯觀城牆上,被火薰得焦黑一片,撞破了好幾處,四散的殘磚石堆下,更處處可見被壓死的屍體,有的還身首飛離,濺塗著大地與城門的血跡已幹,化作汙穢的黑色。

  如此慘景,四下蕭然,就只有風呼呼地扯過,留在耳邊猶似當日大屠的千萬聲嘶喊。

  阿奴全然怔呆住了,軟軟地跪倒。她不敢相信這就是她的家園,幾個月前,還守衛嚴密,雖然被旱災所苦,但是大家都還有說有笑,是一個充滿了希望的家園。

  趙靈兒更無法相信這就是大理城,她初次回到故鄉,見到的卻是一個如此殘破,有如地獄的故鄉。

  李逍遙也木然呆立,這樣一片死屍遍野、哀鴻處處景象,怎能相信還有人活著?難道大理城已被屠城了嗎?

   「這裡還有人!」

  一聲驚雷般的呼叱,喚醒了李逍遙等人,眾人轉身一看,署名黑苗士兵由道旁拍馬疾奔而來,口中大聲呼叱,臉上帶著獰笑,就像看見獵物的狼群。原來他們殺得興起,見無人可殺,都興沖沖地要比賽誰先殺了他們。

  他們手中的刀都已出鞘,便朝李逍遙、趙靈兒、阿奴揮砍過來。三人輕身一閃,閃過了疾奔過來的馬蹄。

  阿奴手中枴杖一橫揮,就絆倒了一匹馬,那馬哀鳴著撲倒,也甩下了馬背上的士兵。

  李逍遙轉頭看去,趙靈兒也已用點穴法點暈幾名黑苗士兵,三人幾招之間就制服了這幾名黑苗士兵。

  李逍遙抓起其中一人,喝道:「大理城怎麼了?為何你們要屠殺此城?」

  那士兵張大了口,驚恐無比,竟說出話來。這場一面倒的戰事,他們勝得十分容易,因此所過之處就是殺,殺,殺,以至於他根本連思考的能力都喪失了,更說不上來整個戰事的過程。

  李逍遙見他張口結舌的樣子,又抓了另一人來問,卻也一樣。他們的眼中都已認定自己會被殺死,那眼神似乎是野獸的眼神,而不像人的眼神。阿奴悲憤得一仗就要敲碎其中一人的頭顱,被趙靈兒拉了住,道:「讓逍遙哥哥問清楚再說。」

  阿奴顫聲道:「他們……他們殺了我們族人!他們殺了我們族人!」

  阿奴的聲音變得尖厲,幾乎無法冷靜,眼中也充滿了仇恨。看見家鄉變作地獄,任何人都會像阿奴一樣,恨不得親手殺死兇手報仇,甚至殺死任何與兇手有關的人物,也去屠殺兇手的家園,才能稍微消去此恨。

  趙靈兒何嘗不是心痛如絞?但她還是堅決地拉著阿奴的手,道:「讓逍遙哥哥問清楚再說。」

  李逍遙質問了幾個人,總算有個人說得出話來,他結結巴巴,口齒不清地說道:「是……是大王下的令……把大理的土地收回……若白苗……白苗抵抗,就……就格殺勿論……」

  趙靈兒呆住了,這竟是父王所下的命令?

  她離開父親時,雖然年紀還小,卻也不是全然無知,她還記得父親是慈愛溫柔的,那時囚禁母后與自己,只是受了妖人蠱惑,並不是他的真心。

  可是,這麼多年了,一切竟比當初還要糟,難道是他親自下了格殺令,主導了這非人的場面?

  趙靈兒咬緊了唇,不發一語,李逍遙繼續追問道:「白苗防守堅強,你們怎麼有機會殺進去的?」

  那士兵道:「教主他能驅使魔獸,是魔獸……先闖進城中,後面……我們才跟著殺進來的……」

   「整座城都被殺光了?」

  那士兵道:「我不知道……我們沒有見到多少人……」

  李逍遙問了幾遍,也無法再問出更多的答案。趙靈兒道:「既然城中已有防備,應不至於都被殺了,一定還有人活著。」

  阿奴喃喃道:「如果……還有人活著,那一定是在那裡……」

   「哪裡?」趙靈兒問道。

  阿奴不發一語,便往城內奔去,李逍遙與趙靈兒急忙追在她背後,以免失散。

  阿奴奔得極快,城內的景象不比城外好多少,街道旁除了屍體還是屍體,有黑苗得也有白苗的,大多是士兵,百姓卻並不多。

  百姓沒有被殺,那為何處處都只看見殘破的屋舍,火燒的殘跡?

  趙靈兒早已看得淚流滿面,李逍遙拉著她的手緊追阿奴,不讓她停留下來,以免更增傷感。

  在追著阿奴奔跑的時候,李逍遙注意到有些黑苗士兵已發現了他們,便一個箭步上前,拉住了阿奴道:「等一等!」

  阿奴用力掙紮,道:「放開我!讓我去找我阿娘!」

  李逍遙道:「你冷靜點,除非你想害死你們所有的族人!」

  這麼一停下來,四面八方又有數名黑苗士兵包圍住了他們,接著人數漸多,在他們外圍形成了一道密壓壓的人牆。

  阿奴一怔,沒想到會有這麼多黑苗士兵在城中各個角落。

  其中一名身穿華麗盔甲的領軍上前,冷笑道:「你們知道白苗人躲藏之地,是不是?」

  阿奴怒視著他們,傲然不語。那名將領道:「白苗已經不戰自降,頑冥的南蠻逆首還裹脅居民,不讓他們投奔大王,你要與叛逆為伍,還是要做率先建功的白苗順民?」

  等不及李逍遙阻止,阿奴一大聲道:「你說的南蠻逆首是我阿娘!什麼投奔大王?全大理沒有人願意投奔你們那個昏庸愚昧、受人利用的大王!」

  她一說出身份,眾人大吃一驚,沒想到南蠻王的女兒就在他們面前。這下可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領軍一聲呼喝:「給我捉拿活口!」

  眾兵彎刀齊攻,朝李逍遙等人身上砍落,卻只見霜輝一閃,錚錚數響,眾人的刀全被李逍遙快得看不清的一劍給格退。眾兵呼喝著又一擁而上,李逍遙一個人在這群士兵中游走如梭,所過之處只聽見哀叫驚叱,他們一個個都讓李逍遙一劍柄點了穴道,趴在地上動彈不得。

  李逍遙的快劍簡直像鬼神一般,根本無人看的清來勢,趴倒在地上的士兵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中招的,但他們的人數少說有上百人,一個個蜂擁而來。李逍遙知道,無論如何也不能開殺戒,但是得像個辦法保護趙靈兒與阿奴都能全身而退。李逍遙於是退至阿奴和趙靈兒身邊,一邊一個抱住了她們,氣沉丹田,以真氣震出長劍,禦劍衝出了人群。

  直到衝出數裏以外,李逍遙才收劍落地,阿奴激動地說道:「為何不殺了他們?為何不殺光了他們!」

  李逍遙道:「你就知道殺,他們也是受了上頭的命令,不得不攻城,所有的士兵都是身不由己的!」

   「我不要聽你講大道理!」

  阿奴畢竟年紀幼小,這些人間的對立背後的無奈,不是她所能理解的。她望向趙靈兒,道:「靈兒姐姐,難道你也認為黑苗殺白苗是應該的?」

  趙靈兒悲哀地搖了搖頭,輕聲道:「誰殺誰都是不應該的。」

  阿奴道:「但是他們殺了那麼多白苗人!靈兒姐姐,你是女媧娘娘的後代,是保護白苗的守護神,你會為白苗報仇,滅了黑苗,對不對?」

  望著她殷切的眼神,趙靈兒無語地垂下了眼。她知道母親要她前來的用意,絕不是為了殺人,一定有法子可以化解雙方的仇恨。但是,事情已演變到雙方屠殺交戰,這血海似的深仇又如何化解?

  見趙靈兒低頭不語,阿奴簡直不敢相信,怔怔地立在她面前,失望地問道:「難道你不肯以神力殺光黑苗……」

  李逍遙正要開口勸解,阿奴已流下淚來,恨恨地說道:「我知道了,你並不想幫白苗,你想和逍遙哥哥回餘杭,過著安寧幸福的日子!那你又為何要來?你又為何不告訴水靈珠的咒語!」

   「不,阿奴,你誤會我了……」趙靈兒說道。

  阿奴道:「我不要聽!你既然不想救白苗,就請回去吧!我們寧肯戰死,也不會服從黑苗巫王的統治!」

  說完,阿奴便轉身奔了開,她輕功原本就不差,一跑就不見人影了。

   「阿奴!」趙靈兒著急地喚道。

  李逍遙握住趙靈兒的肩,柔聲道:「別難過,她年紀還小,想法未免偏激了些……」

  趙靈兒道:「我不會怪她的,我是擔心她一個人,在這時候不大安全。」

  李逍遙道:「你放心吧,我知道她會往哪兒去。」

  雖然阿奴沒告知他族人會藏在何處,但李逍遙之略加思索,便猜到了惟一可能之處,那就是女媧神殿。白苗族人既相信女媧會保護他們,在這危急的時刻,當然也只有逃往那裡,尋求庇護。

  李逍遙帶著趙靈兒往神殿的方向趕去,此處一向沒有居住的人家,位置又十分偏僻,黑苗族人一時竟沒有發現這條荒涼的道路就是通往白苗族藏身之地。

  遠遠地便望見了那幢白色的巨殿,兩人還未走進,「咻」的一聲,一箭已射在兩人前面的地上。這箭明顯地是由神殿內射出的,以警告外人不得隨便闖入。李逍遙更確定自己的猜測沒有錯。

  若是再前進,亂箭一定會更多。李逍遙不假思索,抱住趙靈兒,便以輕功迅速的奔向神殿。

  神殿外的眾兵一見到來人快若電光的身影,驚愕的已來不及射出更多的箭,此時李逍遙已站在殿前的石階之上,放下了趙靈兒,大聲道:「我們不是敵人!」

  他們的漢人模樣,令白苗士兵們不知該不該殺上去,一時之間只能僵持不下。

  神殿內奔出數道人影,為首者一見到他們,不禁一怔,道:「李公子?你來做什麼?」

  原來說話的是蓋羅嬌。

  李逍遙道:「我帶靈兒來祭拜巫後娘娘。」

  蓋羅嬌問道:「什麼巫後娘娘?娘娘早在十年前就……」

  李逍遙道:「殿內的神像就是巫後娘娘,並不是女媧。」

  蓋羅嬌顯然並不相信,但是見到趙靈兒也在,她還是將他們請了進去。神殿內到處都是白苗餘民,在黑暗中毫無人聲,只有一雙雙驚恐的眼睛,。男女老幼都知道這是最後的藏身處了,如果等到被黑苗找到之後,恐怕全部的人只有面臨集體被屠的命運。

  見到蓋羅嬌經過,人們之間的氣氛中便多了一股莫名的安心。但是蓋羅嬌沉重的神情卻說明瞭戰事的絕望。

  他們直到了供拜神像的內殿,長老們也都聚在此處,看樣子像正在討論著解圍之法,可是人人都低著頭不說話,應該是全無主張了。

  見到蓋羅嬌帶了外人進來,南蠻王台起頭來望向他們,臉上帶著疑色。

  蓋羅嬌道:「大王,這位就是靈兒公主。」

   「是靈兒公主?」南蠻王又驚又喜,快步上前,單膝跪下,道:「公主,您平安來到大理,我白苗有救了!」

  所有的殿中長老們也都跟著跪下,恭迎趙靈兒。趙靈兒忙道:「各位請起來,我擔當不起的。」

  南蠻王已經哽咽,握著趙靈兒的手,仰頭看著她,道:「自從十年前巫後娘娘蒙冤,我們找公主好得好苦!只要公主出現,女媧娘娘一定會再度賜予您無比的神力,解救白苗的!在這麼絕望的時候,您果然出現了……」

  南蠻王說著這些話的時候,立在人群之後的阿奴卻傲然站著,扭開了臉不去看他們。李逍遙有點無奈,但是多說也是無用,還是讓事實來辯解吧!

  趙靈兒好不容易才說服了眾人起身站立。一問戰情,才知道雖然白苗戰備十分充分,五毒獸也已調教成功,但是黑苗的手段卻更快更狠,他們在白苗毫無預警的情況下,以魔獸為前鋒衝殺過來。魔獸所過之處,人畜不留,但所有的白苗士兵以及五毒獸力戰魔獸之時,跟在後面的黑苗士兵卻在後方大行屠殺百姓,手無寸鐵的居民在黑苗的鐵蹄下,死傷慘重。

  雖然五毒獸與魔獸都同歸於盡,但是白苗已折損許多兵士,難抵抗黑苗的精銳。幸虧蓋羅嬌決斷得快,要白苗士兵放棄戰場的戰鬥,全力保護居民撤退到神殿,這才不至於全族滅亡。

  但是守在此地,也只是等死而已。神殿總有一天會被黑苗發現;就算不被發現,殿中也幾乎沒有存糧,更沒有藥物,受傷的人此時的情況已十分危急,飢餓的殘餘百姓們也都更加恐慌。

  南蠻王道:「老天無眼,以至白苗有此浩劫!靈兒公主,請您向女媧娘娘祈求吧!女媧娘娘若是有靈,一定會保佑族人的。」

  趙靈兒點了點頭,道:「讓我見見神像。」

   「是。」

  南蠻王引著趙靈兒,來到玉階和欄杆圍著的神像前。

  趙靈兒在神像前跪下,泣聲道:「娘,孩兒來看您了……」

  不知為何,趙靈兒心中湧出一股深沉的親選,望著母親的神像,她心中竟在半個字也吐不出來,自從十年前一別,母親的溫柔竟已成為模糊的記憶。

  此時,神像周身竟泛出一層淡淡的青光,眾人驚愕地瞪著眼,望著神像。趙靈兒也驚住了,親眼看見神像上光華流轉,雖然還是一尊沒有任何神情的塑像,但眼中流露出憂傷,神情也溫柔的有如星光。

  神像中傳出的聲音,似乎是真的,又似乎只是夢中一般虛幻:「靈兒,我的孩子,這一路以來,苦了你了……」

   「母親!」趙靈兒顫聲喚著,眼中頓時湧滿了淚水。

  巫後溫柔地望著她,道:「好孩子,你能夠回到大理,一定受了不少委屈和苦難,為娘最感到欣慰的是……你身邊總算有一位能寬容你、愛護你的丈夫。」

  趙靈兒淚流滿面,雙腿顫巍巍地跪著,用兩膝走上前抱住了神像,泣道:「娘,您怎麼了?為何您變成了這樣?您不能活生生地抱著我,像從前那樣跟我說話嗎?」

  巫後的聲音裡,充滿了哀傷,輕道:「我一是該死之人,強留一縷精魂在世間,只是為了等待著一刻。靈兒,這已是強求的幸福了,你該珍惜滿足。」

  趙靈兒點了點頭,道:「娘,您強留精魂和靈術,以求見我一面,是不是為了要我化解苗族的內鬥?」

  巫後欣慰地說道:「是的,靈兒。這個責任非常重大,也許對你來說……太沉重了,但你是你父王與我的後代,也是兩族共同的希望。」

  趙靈兒道:「但是局面演變至此,兩族的仇已不共戴天,我又怎能……」

  巫後道:「能化解仇恨的絕不是仇恨,而是愛。」

  趙靈兒苦笑道:「我知道,但是……如何能在短短的時間內,化解這麼深的仇恨?」

  巫後道:「你做得到,也應該做到的。這是旱災帶來的痛苦,讓人不得不以殺戮發洩恐懼,只要化解了旱災,邪惡之徒的野心也就不堪一擊。靈兒,娘會將靈咒傳給你,為族人帶來幸福,就是你的責任了。」

  趙靈兒深吸了一口氣,道:「我知道了,娘。」

  巫後道:「你坐下來,專心地將思緒放空吧。」|

  趙靈兒盤腿而坐,心澈如水,她感覺到一陣暖暖的氣流自她的天靈灌了下來,融遍她的周身,耳中充斥著清靈之音,雖然閉著眼,卻彷彿見到了無邊的原野上綠意盎然,小花點綴著碧綠的幽谷,遠處的河水涓涓地流動,空氣中充滿花香,遠方還有少女與青年的歌聲,無憂無慮地在藍天白雲下繚繞。

  那是曾經在苗疆有過的美景,雖然已經消失了很多年,但是有一天它必將重現。

  漸漸地,一切的幻影淡去了,巫後縹緲的聲音似近似遠:「靈兒,娘不能在人世間於你團聚,但是在天上,我會默默地為你祝福……」

  當趙靈兒淚流滿面地睜開眼睛之時,巫後神像已化作一尊無神的石雕,一道淺淺的裂痕從頭頂出現,裂痕漸漸布滿了雕像,隨後細細的碎裂之聲迅速接連響起,整座雕像應聲碎裂!

  眾人大驚不已,惶恐得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方才眾人只見到神像發出光輝,而趙靈兒席地打坐,無聲無語,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接下來神仙發出的光輝像是一道靈蛇般,竄入趙靈兒身體之中。當神像裂成一地的碎石後,石堆中赫然出現一把雕著蛇的法杖、一件紅色披風,以及一顆美麗的彩珠。

  南蠻王驚道:「這是……天蛇杖、聖靈披風,還有聖靈珠!這是巫後娘娘的法器!」

  趙靈兒含淚望著那堆碎石,輕道:「娘……我會完成您的囑託的。」

  南蠻王恭敬地對法器行禮後,才走上前,將聖靈披風披在趙靈兒肩上,趙靈兒手持天蛇杖與聖靈珠,轉身望向眾人,在她眉宇間的神色,登時變得凜然高貴,教人心折。

  眾人不禁都屏息望著她,等候著她的玉旨綸音。

  趙靈兒望著眾人,道:「巫後娘娘已將靈珠咒傳於我,要化解白苗的危難,我責無旁貸。但是,在化解旱災之前,我要你們先答應我一事。」

  南蠻王恭敬地說道:「但聽公主吩咐。」

  趙靈兒道:「化解了旱災之後,眾人不許再與黑苗作戰,抓獲的戰俘要任其歸家,以免仇上加仇。」

  她此話一出,所有的人都變了色,蓋羅嬌道:「這怎麼行?放黑苗士兵回去,他們會再回頭侵略我們!」

  趙靈兒道:「戰士的起端,只是為了爭奪水源,水既不缺,爭奪的理由就不存在了。」

  蓋羅嬌道:「可是……他們以殺到大理,難道會放棄垂首可得的土地?就算士兵不戀戰,難道他們敢違逆巫王,不戰而走?」

  南蠻王也十分為難,道:「公主,黑苗士兵已殺紅了眼,就算是他們放下屠刀,白苗居民也無法平息怨恨。就算是旱災一息間化解了,戰事也不可能自動停止的。屬下請求公主收回成命……」

  趙靈兒沉痛地說道:「為什麼有了水,還要戰爭?難道你們要的是血嗎?」

  南蠻王道:「有了水之後,大家必定士氣大振,也一定能一舉打敗黑苗。公主仁慈好生,屬下可以將黑苗戰俘囚禁後,慢慢感化他們,決不妄殺,如此豈不兩全?」

  趙靈兒輕輕搖了搖頭,道:「戰爭不是等著對方輸,才叫做止戰,而是要我方先停止,才能要求對方也停手。如果我說旱災解除了之後,黑苗就會自動撤退呢?」

   「這……」南蠻王難以回答,她心中認定了黑苗決不會退兵。

  趙靈兒堅決地說道:「黑苗一定會退兵,我會化解這場戰爭的。」

  南蠻王道:「公主,您要如何做,才能化解戰爭?」

  趙靈兒道:「一切都交給我就是了!」

  她神色中的莊嚴,令李逍遙產生不祥之感,趙靈兒將一切責任一肩扛起,也意味著自我犧牲。最不希望趙靈兒有三長兩短的人,當然就是他了。他實在不能想像,若是自己失去了趙靈兒,將要面對什麼樣的世界……

  李逍遙這時耳中卻已聽見趙靈兒的話:「走吧,帶我到祭壇去!」

  南蠻王道:「祭壇在宮殿的前方,是最危險之地……」

  趙靈兒道:「不到此處,如何祈雨?」

  蓋羅嬌道:「大王,屬下願意護送公主前往祭壇!」

  阿奴突然發聲道:「我也去!」

  李逍遙望著阿奴,心中頗感安慰,阿奴肯說這樣的話,想必也十分擔心趙靈兒的安危。李逍遙道:「有我們護送,想必黑苗也傷不了靈兒。」

  南蠻王這才點頭,道:「讓我去對百姓宣告公主的旨意吧!」

  南蠻王在前面,帶著眾人步出內殿,殿外的眾人都期待地望著他們。

  南蠻王說道:「子民們!靈兒公主回來了,她將像巫後一樣,為我們解除苦難,讓我們重新得到安樂的生活!」

  此話一出,眾人臉上出現既歡欣,又有點不知該不該相信的神情。

  趙靈兒知道人們已經痛苦了太久,就連承諾也不敢相信了,她對李逍遙說道:「走吧!」

  她率先朝外走了出去,李逍遙、蓋羅嬌、阿奴等緊隨在後,百姓們一見到趙靈兒,都不禁雙手合十或是跪伏在地,嗚咽地說道:「巫後娘娘,您要拯救大家啊……」

   「娘娘重生轉世,我們有救啦……」

   「娘娘,您果然沒有棄我們……」

  聽了這麼多哀憐的求懇,李逍遙心頭卻更加沉重。只靠一個人的力量,真的能解救一個民族?就算解除了一時的乾旱,幾十年、幾百年以後,是不是會再有天災?就算化解了一場戰爭,幾十年、幾百年以後,是不是又會有另一場戰爭?

  

  解除苦難的人或是仙,又能一直無止盡地救下去嗎?

  趙靈兒的母族世世代代所承受的,是多麼無限的重責!

  一行人才走入城內,果然就遇上大批黑苗士兵圍攻,領軍所帶的百名士兵一下子就抱圍住他們,笑道:「蓋羅嬌,你這魔女總算出現了,你對抗不了教主的,馬上投降吧!」

  蓋羅嬌道:「想擒我,沒那麼容易!」

  蓋羅嬌、阿奴等人正要出手,趙靈兒已道:「住手!」

  她這一聲呼喝,凜然有威,趙靈兒道:「你不認得我了嗎?郝圖?」

  那領軍一怔,看清了趙靈兒,不禁嚇退了一步,道:「你是……王后娘娘……」

  趙靈兒道:「我是大王的女兒,也是苗族的公主。」領軍郝圖當年也見過王后與公主,在發生變亂的那一年,雖然眾人被迫與妖後黨劃清界線,可是巫後在眾人心中,其實也都還存留著慈愛的印象。只是苦於拜月教眾到處宣揚,舉發同情巫後的人為亂黨,不是處以死刑就是囚禁,因此人人痛罵妖後以自保。

  時間過去了這麼久,大王又下令找回公主繼承王位,對於公主,眾人便只有敬意了。

  趙靈兒的威嚴與氣度,確實是人主之威,領軍郝圖連忙道:「大家退下,不得冒犯公主!」他又轉頭對趙靈兒說道:「請公主隨屬下回南紹,切勿與亂黨為伍……」

  領軍郝圖正不知該下令捉人,還是眼睜睜看著他們離開,趙靈兒已經徑自繼續前行,不再理會他們。

  領軍郝圖想到:「反正公主這一行不過四人,我只要盯好了,不怕他們逃掉!」

  於是領軍郝圖一聲令下,這一堆士兵便列隊緊跟在後,既不出手,也不離開。

  他們走了一段路,又遇上許多黑苗士兵,黑苗士兵都認得蓋羅嬌,見到她身後竟領著一大批黑苗士兵,都感到十分奇怪,也不敢貿然出手包圍,依然緊跟而上。

  就這樣,當趙靈兒來到祭壇之時,身後居然已跟了幾乎所有的黑苗士兵,他們聚在祭壇邊,都不知道是為什麼而來的。

  

  李逍遙抱著趙靈兒,足尖一點,便淩空躍上高壇。低頭望去,密壓壓的都是黑苗的士兵。

  蓋羅嬌和阿奴也躍上祭壇,見這麼多的黑苗士兵,蓋羅嬌臉色微變,想道:「公主要大家不許傷黑苗,任其回家,原來是為了保白苗的生命!有這麼多精銳士兵,我們的殘兵根本不可能打得過他們!若是降雨後白苗先動手,只是在逼黑苗殺光我們罷了!但是……他們真的會退兵嗎?」

  趙靈兒對著壇下眾人道:「苗族子民們,你們為何要入侵大理?為何要殘殺你們的兄弟姐妹?」

  黑苗士兵們不敢做聲,但心裡都在想著還不是為了生存?還不是為了白苗壟斷水井?還不是為了他們不肯屈服大王?

  趙靈兒像是能瞭解他們的想法一般,說道:「我知道你們不願意打仗,但是為了生存,沒有法子。我的母親是白苗,我的父親是黑苗,你們的爭戰就好像將我扯成兩半一樣,人扯成兩半還能活嗎?萬萬不能!一個民族會化成兩半,還能安樂嗎?那也萬萬不能!白苗怪黑苗製造動亂,黑苗也怪白苗製造分裂。但是這就是你們生活艱苦的原因嗎?以前黑白兩苗和平共處時,不才是幸福的嗎?」

  士兵中終於有人忍不住叫道:「白苗不肯把水分給我們!」

   「本來就是一族,是他們自己自治,不服大王統管!」

   「白苗最奸詐,準備密謀滅了黑苗!」

  這些抗議之聲,令蓋羅嬌有些驚訝,想道:「原來黑苗是這樣想的,原來他們對白苗的殘忍,是因為害怕!」

  黑苗的主動侵襲,正說明最殘忍的行為背後,往往是最大的膽怯。

  趙靈兒道:「如果我能讓旱災消除,能夠讓白苗不計你們屠城的仇,能夠讓大王收回入侵的成命,你們願不願退回南紹,和你們的妻子、兒女、父母、情人們共建家園?」

  士兵們大聲說道:「旱災已經這麼多年了,絕對化解不了的!」

   「九年不雨,連教主也沒法子,憑你怎麼可能解除旱災?」

  趙靈兒道:「我有法子降下雨水,恢復往日的苗族富裕。只要你們在下了雨之後立刻回去,白苗也不會追殺你們。」

  士兵們喊道:「我們不相信!」

   「要能求得到雨,教主早就求得到了!」

   「你降了雨,我們才服氣!」

  趙靈兒道:「我祈到了雨,你們就回到家園去吧!不要在殘殺自己的兄弟姐妹們了!」壇下眾人依然叫囂不停,趙靈兒轉身望著豎立在中央的石碑,石碑中央有一處圓形的凹孔,碑面並刻有文字,任何人也看不懂,但趙靈兒竟有如天生就明瞭一般,念出了上面的文字:「蛇紋之姬,聖靈之身;西藏斬風魔,東海殺雷神;南山收土妖,北荒伏火怪;終以平水患,而大地重生。」

  此咒一念,祭壇的四角,以及石碑前竟緩緩冒出了五具六角的小平石柱,趙靈兒將聖靈珠按在石碑頂端的凹槽之內,聖靈珠光華一轉,竟自己整顆沒入碑中,頓時,石碑上也充滿了奇異而聖潔的光輝。

  接著趙靈兒將風靈珠置於中央石柱,伸手一揚,手中的火、土、水、雷四珠飛散了出去,各自落在其他四個石柱上,沒入了柱中,頓時五行之光大作,包圍住中央的趙靈兒。

  趙靈兒站在祭台中央,手結法印,念道:「天地諸神啊!我以女媧聖靈之名,請求您賜予這片土地新的生命……」

  這時蔚藍的天空迅速被四面的烏雲所吞噬,五行之光竄上天際,轟然巨響,劈下一道銜接天地的巨雷!

  緊接著豆大的雨水嘩啦嘩啦地灑落下來,眾人仰著頭,幾乎不敢相信這打在臉上、身上都會疼的大雨,就這樣真實地落了下來。

  頓時,龜裂的土地重新合了起來,雨水滋潤著大地出現了泥土的光澤。稠塊般的泥流也迅速匯成了江河,歡暢地奔騰著。

  躲在神殿內的白苗的士兵百姓們全奔出了大殿,忘了自身的危險,在雨中大叫大跳著,更有許多人哭了,喜悅的淚水和雨水融在一起,滑入這片辛酸的土地中。

  祭壇下的黑苗士兵們目瞪口呆之後,許多人紛紛放下了刀,又叫又跳,更有人跪在地上,張著雙臂像要接住這臨盆之雨。一時之間,除了響亮地雨落之聲,就是人們的狂喜歡呼,或是無意義的叫聲,叫聲與笑聲交織成一片,也分不清是黑苗的,還是白苗的。

   「這是神蹟!這是神蹟啊!」

   「女媧娘娘顯靈了!」

   「不,是巫後不棄我們,是公主救了我們啊!」

  領軍的將領們更是喜不自勝,全跪倒在地,高呼:「公主萬歲!」

   「請公主回南紹繼位,我們一定效忠公主!」

  蓋羅嬌也喜得淚流滿面,對趙靈兒道:「公主殿下,全族有救了,請您留在大理,繼承巫後娘娘的祭司之位!」

  趙靈兒望著祭壇下歡呼要她回南紹的軍士們,搖了搖頭,道:「我不能留在此地。」

  蓋羅嬌一怔,問道:「為什麼?」趙靈兒道:「父王下令入侵,我必須親自回去,問明白他為何甘受拜月教主所惑,若是他執意不回頭,我便要除去拜月教主,才能永遠根絕兩族之仇。」

  李逍遙這時心裡更加沉重了,趙靈兒還要去面對拜月教主?

  他曾與拜月教主交過手,明白此人不但法術高強,而且奸詐無比,趙靈兒與他直接對抗,恐怕是凶多吉少。

  但是,見趙靈兒的神色如此堅決,自己的規勸她也一定不會接受的,那麼只有一路追隨於她,盡力地保護在她身前,就算最後是一死,也要死在一起。

  趙靈兒望著李逍遙,她知道自己說出這樣的話,最痛苦的人會是誰。

  但是,李逍遙沒有讓她失望。

  李逍遙握住了她的手,道:「我會全力保護你的!走吧。」

  趙靈兒感動得眼眶泛紅,輕聲道:「多謝你,逍遙哥哥。」

  李逍遙擁著她,躍下了祭壇,趙靈兒道:「大家隨我同回南紹吧!」

  黑苗士兵們大聲歡呼,簇擁著趙靈兒,在滂沱大雨中,朝著南紹的方向而去。被雨霧所吞沒的道路前方,呈現出一片黑茫茫的詭異的黑暗。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1-14 16:22:31

第三十章 最後試煉


  這一隊軍旅在雨中往南紹行進著。雖然雨水極大,路面泥濘,但是因為已有九年大旱,所有的人在這樣的大雨中不但不覺辛苦,反而都感到心情歡悅。

  大理與南紹不過十數裏之遙,遠遠地便看見南紹的碉堡城門,在魚影裡有如黑暗的巨獸。

  城門上的守衛們見到密壓壓的大軍,不禁驚愕萬分。白苗潰敗的消息早已傳入城中,宮裡未曾發布軍令要入侵的軍隊撤回,此時驟見這麼多軍隊朝城中行來,城上的衛兵們不知怎麼回事,連忙通報拜月教主。

  拜月教主聞訊,急趕上城,果然見到隊伍整個都回頭朝南紹城前進,在前面帶隊的是三女一男,最前面那女子的容貌簡直就是巫後再世,而那男子更有一種令他產生不祥的眼熟感覺。

  拜月教主在城牆上高聲喝道:「不許再前進!你們造反了嗎?」

  趙靈兒一停下來,後面的隊伍也停步不前。趙靈兒仰頭望著前方城上的人影,平靜地說道:「我是靈兒公主,開開城門讓我進去見父王!」

  她聲音溫和,卻令城上的守衛們全都心頭一怵,在雨中很難看清楚城下的景象,但是,趙靈兒就是給他們的一種莫名的信任感。

   「公主回來了?」

   「真的是公主?」

   「如果不是,怎麼全軍都聽她的……」

   「是啊,而且這雨也來得好突然,不會是上天的祥瑞吧……」

  一時之間,種種耳語傳遍了士兵之間,雖都只是竊竊私語,以拜月教主的修行,卻是字字聽得一清二楚。他心知局面因趙靈兒的出現,而對他極為不利,再怎麼說,國家的統治者還是世代傳承的巫王一家。若是軍民們相信趙靈兒是公主,那麼當然是服從趙靈兒,而不是自己。

  拜月教主大聲道:「什麼公主?妖言惑眾!公主還在仙靈島上,哪來的公主?」

  趙靈兒道:「只有女媧一族能使用靈珠咒,我以五靈珠祈來大雨,這就證明我是巫後之女!」

  此話一出,城上諸人疑慮盡消,登時歡慶之聲大作,公主不但回來了,還帶來這豐沛的雨,解除九年之旱,也許苗人的苦就要受完了。

  趙靈兒又道:「請開開城門,讓我進去見父王!」

  拜月教主的聲音嚇阻了正要開城門的士兵們:「住手!這場雨只是恰巧,或許是上天為了慶祝大理重歸南紹統治,才降下大雨,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你身邊還帶著大理的逆賊蓋羅嬌,分明是來歷不明的奸細!」

  趙靈兒道:「我以靈珠祈雨,所有的兵士親眼所見!快開城門!」

  拜月教主不但不肯放人進來,反而說道:「你這妖女,和白苗的逆賊一起以妖法迷惑士兵,怎能放你入城?來人啊!放箭!」

  城中的箭垛內立刻射出大雨般的箭,竟射中許多同樣是黑苗的士兵,登時哀嚎慘叫之聲不絕於耳。李逍遙等人想不到拜月教主居然做得出這種事,連自己的士兵都敢屠殺,心頭火起,李逍遙喝道:「你這個殘忍奸惡之輩,受死吧!」

  李逍遙真氣貫劍,禦劍飛去,手中雖只有劍鞘,但在箭雨之中,長鞘上撥下撩,護得周身滴水不露,竟無一箭射得到他。見李逍遙身若淩空地飛過來,拜月教主大驚,急忙轉身逃入碉堡之中,李逍遙喝道:「哪裡走!」

  李逍遙劍氣勃發,射向拜月教主後心。拜月教主隨手一揮月杖,將這道真氣格去,人影也消失在碉堡之內。

  李逍遙立在城牆之上,雖然他隻身立於敵境,但竟無一人敢靠近傷他,全都撤退至數尺之外,嚴陣以待。李逍遙不懼不驚,大聲道:「還不開城門!」

  趙靈兒在城下仰頭望見李逍遙一夫當關之魄,暗自擔憂他的安危,畢竟此時他身處最明顯之地,若有人放冷箭,恐怕李逍遙未必逃得了。

  所幸就在此時,趙靈兒背後的黑苗士兵們,居然齊聲大喊:「公主回來啦!快開城門!」「公主回來啦,快開城門……」

  幾千人響遍雲霄的喊聲,傳入城中,城中的男女老幼正在歡慶著久旱逢甘霖,又聽見這樣的呼喊,都欣喜若狂,在街道上奔相走告。一時之間整座城居然瀰漫著一股十年來未曾見過的歡喜景象,就算是過年也不過如此。有許多人甚至趕到城門下,要迎接公主回城。

  城外是自己的弟兄袍澤,城內是歡迎公主的百姓,都鬧著要開城門,令城上衛士們不知該如何是好。幾名領軍議論片刻,有主張應讓公主入城,以慰巫王的;也有堅持要先請示拜月教主的,但是派去請示的兵士們怎麼也找不到拜月教主,耳邊只見萬眾喧鬧之聲如同沸天,再不開城門,恐怕要起暴動,領軍們只好把心一橫,嚴令諸軍不要亂動,並大開城門。

  趙靈兒見城門緩緩打開,吊橋也放了下來,橫跨過巨壕深溝,「砰」地一聲巨響,吊橋平擺在自己腳前。她抬頭看去,城內軍民百姓都興奮狂喜地跪在兩邊,膜拜歡呼。趙靈兒眼眶一熱,想起當初自己落魄逃亡,被許多衛士們追殺,當時若非姥姥,早已身首分離,背負著妖女之名而死。如今自己終於能抬頭挺胸地回到故土,可是姥姥卻已經看不見這一切了。

  她見到李逍遙就站在城門之中,微笑看著她,伸手等著接她入城。趙靈兒更不由得百感交集,救自己逃出苗疆的是李逍遙,護送自己回來的也是李逍遙,生命中若是沒有他,也許什麼都成了空,不管是身份,還是依靠。

  趙靈兒步入城中,握住了李逍遙的手,在群眾的歡呼和迎接中向皇宮走去,就連原本還有疑慮的領軍們,一見到趙靈兒與巫後長得一模一樣,也都疑心盡去,紛紛主動上前為她開道,甚至帶來馬匹車輛,不但請趙靈兒登駕,甚至對李逍遙、蓋羅嬌、阿奴等人,也十分熱情。想來這是因為旱災既解,公主又安然返回,人心振奮,也自然地興起同胞之心,不把白苗當作仇敵。

  蓋羅嬌見到黑苗居民為了趙靈兒的歸來,如此欣喜,不禁感慨地想:「巫後的仁德,果然就連黑苗也真心懷念!黑苗的居民是真的歡迎靈兒公主,就和我們一樣。」

  在領軍的帶領之下,趙靈兒等人的車隊直往宮殿,一路上都是民眾不盡的歡呼擁戴。趙靈兒卻並不喜悅,李逍遙見到她神色黯然,握緊了一下她的手,道:「你看,黑苗民眾如此信任你,你為何不開心?」

  趙靈兒苦笑了一下,道:「起初我很高興能回來,但是……大家這樣狂熱地迎接我,只是懷念我母后,把這樣的感情轉移到我身上……」

  李逍遙道:「那有什麼關係?你就和巫後一樣善良聰明。」

  趙靈兒嘆了口氣,道:「如果這十年來,黑苗的百姓們都安居樂業,那就不會懷唸過去我母后的領導了。如今大家見到我,好像是母后重回,他們歡喜成這樣,不就表示他們這十年的日子,過得真的太苦了嗎?」

  確實,人們只有在過苦日子時,才會懷念起舊主。當初巫後還在,與巫後不在的日子,必定是天差地遠,百姓們見到趙靈兒,才會有這麼大的反應。

  難道巫王真的如此昏庸無能嗎?這個疑問深深地存在李逍遙心中。

  在眾人的開道之下,趙靈兒一路通暢無阻地來到宮殿之外,宮門大開著,迎進了趙靈兒等人。

  宮殿內的侍臣們前來帶路,趙靈兒、李逍遙、蓋羅嬌以及阿奴直入偏殿,殿中空空蕩蕩的,正前方的寶座裡,只坐著一名身形高瘦,兩鬢霜白的男子,他頭戴金冠,服裝華麗,應該就是巫王了。

  這時的巫王,比起李逍遙見過的十年前的他,蒼老了許多。不但樣子瘦了,原本精悍充盈的臉上,也多了許多的皺紋和斑點,眼神中的憂鬱之色,更說明他過得並不快樂。

  他望著趙靈兒,不安的眼神又掃向李逍遙以及蓋羅嬌、阿奴,最後還是定在趙靈兒身上。嘴唇只動了一動,終究仍坐在原地,沒有起來,更沒有抱住趙靈兒,心疼她的歷劫歸來。

  趙靈兒顫聲喚道:「爹……」

  巫王的聲音有些渺茫:「青……青妹,是你回來了嗎?回來向我索命嗎?」

  趙靈兒一怔,眼淚滑了下來,道:「父王,我是靈兒,是您的女兒啊!」

  巫王的眼睛中閃過微妙的光彩,離座而起,伸出了雙手,道:「真的是你?是你嗎?靈兒……」

  趙靈兒快步奔了上前,跪在階下,仰望著他,道:「父王!」

  巫王見她奔來,反倒嚇得趕緊退回座位,一臉的驚慌。及至趙靈兒停步,他才重新定下神來,低下頭細細地端詳著五層白玉階下的趙靈兒。兩人相隔只有數尺,看得十分清楚。

  巫王道:「……沒錯,你……你就和當年的阿青一模一樣!靈兒!」

  一聲歡欣的呼喚,令趙靈兒喜極而泣,撲了上去投入巫王的懷中,泣道:「父王,父王……」

  巫王輕撫著趙靈兒的頭,趙靈兒想起幼時父親慈愛的懷抱,已有十年未曾體驗,淚水不斷隨之滑落,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巫王道:「靈兒,是父王無能,逼死你母后,你心中一定很怨恨父王……」

  趙靈兒只能不斷地搖著頭,說不出話來。自己會回來,就表示並沒有怨恨之意,只希望能將過去的一切重新補救。

  巫王又道:「當初,百姓們都要父王殺死你母后,如今卻也是大家將你迎了回來,唉!『民意如流水,水可載舟,亦可覆舟’。這句話一點也不錯……如今舉國上下,都棄父王而去了,爹自知你將成為下一任的巫王,也許孤王已經沒有多少日子可活了……」

  趙靈兒忙道:「爹,您為何這麼說?」

  巫王苦笑道:「我害死你母親,又差點逼死了你,難道你不恨我?」

  趙靈兒道:「女兒絕對沒有不利於父王您的意思,為何父王以為女兒會……」

  巫王似乎並不相信,聲音苦澀地說道:「我只希望在我死之前能夠得到你的原諒,靈兒,你願意原諒父王嗎?」

  趙靈兒道:「無論您以前做了什麼,您還是我的父王!」

  巫王微笑道:「靈兒,今後你就接下爹的王位,替爹挽救這個國家吧。」

  趙靈兒急道:「這不是女兒回來的用意……」

  突然間趙靈兒身子一震,在階下的李逍遙等人只見到趙靈兒的背影,以及俯看著她的巫王,巫王一手握著趙靈兒的手臂,另一手原本放在自己腿上,可是此時似乎舉了起來。

  李逍遙等人見到趙靈兒身子一震,後半句話竟說不出來,都是一呆。突然見巫王的手一使勁,刀尖竟透出了趙靈兒的腹側!

  李逍遙全身發冷,眼前一黑,腦中馬上是空白一片,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為何自己一時之間什麼也無法反應?

  趙靈兒自己也渾然不解發生了什麼事,她話說到一半,巫王居然以她的身子為遮掩,一刀刺入她的要害,在趙靈兒一愣之時,巫王更用力地將刀刺穿了她的身體!

  趙靈兒無法想通這突然之變,巫王已用力地抽出刀,趙靈兒身上穿孔的傷立刻噴出鮮血,血像是瀑布一般地噴湧著,趙靈兒從沒想過身上的血會這樣在自己面前噴成血瀑。耳邊只聽見李逍遙的一聲狂喊:「靈兒!」

  趙靈兒此時已由台階上倒了下去,滾落玉階,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李逍遙奔上前抱住趙靈兒,一伸手去按住傷口,馬上整隻手都是血,李逍遙急得全身都在發抖,像是所有的力氣都不見了一般,半個字也吐不出來。懷中趙靈兒面若金紙,氣如遊絲,眼看著隨時都會斷氣。

  被刺穿了身體要害,只怕內臟早已破裂,趙靈兒的生命只剩這微弱的片刻了。李逍遙知道趙靈兒此行回到南紹,凶多吉少,但是他萬萬想不到會是在這樣猝不及防的處境裡失去趙靈兒。

  李逍遙顫抖著仰起臉,望著階上的巫王,巫王手中還握著那把血淋淋的短刃,刃上藍光隱隱,一看就知還塗了劇毒。他緩緩由寶座上立起,傲然地望著他們,反手抽出藏在寶座後的月杖,將短刃收入月彎之中。他那張憔悴的臉孔上出現了微妙的變化,竟在李逍遙等人面前漸漸化回拜月教主的模樣。

  李逍遙顫聲道:「你……你是……」

  拜月教主冷然道:「真正的巫王早就死在我手中了,這十年來,我就是巫王,巫王就是我。」

   「你這個大逆不道的東西,竟敢弒主!」蓋羅嬌怒道。

  拜月教主道:「呵!若不是他意志不堅,優柔寡斷,我也不必殺他。」

   「你為何要下此毒手?萬一讓百姓們知道殿上的是個假貨,你還有命嗎?」蓋羅嬌怒問道。

  拜月教主道:「哼!沒錯,當年要不是巫王突然改變心意,寧願冒著亡國的可能,堅持召回巫後,也不必逼我下手殺了他!十年了!老夫已經隱忍十年了。這十年來我偽裝成巫王,統治子民,現在巫後的孽種既然送上門來,只要我將她也除掉,就再也沒有人可以危及我的地位了,哈哈哈……」

  蓋羅嬌喝道:「除非你能將我們全部都滅了口,否則你的野心絕不會得逞!」

  拜月教主微笑道:「在我眼裡,你們只不過是螻蟻罷了!」

   「誇口!」

  蓋羅嬌大步竄上,袖中揮出一道透明細絲,絲網撲向拜月教主。拜月教主月杖疾揮,護住身前,將絲網削作寸寸斷線。霎時,銀光疾閃,拜月教主一杖已揮至蓋羅嬌頭頂之上,蓋羅嬌大驚,急忙滾地閃開,月杖重重擊在地上,濺得青石地面碎屑飛散。

  拜月教主一杖緊接著一杖朝蓋羅嬌天靈猛擊,蓋羅嬌只能不斷翻身避去,杖頭的勁風不時掃過她的耳鬢,局面凶險已極。蓋羅嬌及時左手一揮,大把毒煙撲向拜月教主,才逼得他躍後閉氣,蓋羅嬌也翻身躍起,重新立穩身形。

  在蓋羅嬌與拜月教主纏戰之時,阿奴已奔至呆若木雞的李逍遙身邊,道:「靈兒公主怎麼樣了?」

  李逍遙只是抱著她,她的呼吸已停止,胸中也沒有心跳,李逍遙就像跟她一起死了一般,無法反應。

  阿奴突然要拉開趙靈兒,李逍遙抱緊了她,嚴厲可怕地喝道:「放手!」

  阿奴忙道:「讓我以還魂咒救救靈兒公主!」

  一語提醒了李逍遙,他連忙幫阿奴扶著趙靈兒坐正,讓阿奴為她施咒,或許還有機會救回趙靈兒一命。

  阿奴盤腿坐在趙靈兒背後,雙掌抵在趙靈兒的背上要穴,閉目專心摧訣。李逍遙跪伏在她們面前,大氣也不敢透一口,生怕擾及阿奴行功。

  阿奴的頭頂冒出陣陣青煙,臉色也忽青忽白,汗珠點點滑落,令李逍遙一顆心直提至喉頭,在這要緊之時,實在不敢想像還有任何意外。

  蓋羅嬌已戰得險象環生,拜月教主突然躍開,轉襲阿奴與趙靈兒,但他身影未至,李逍遙已先發劍氣,一劍削過拜月教主的左臂。

   「啊!」

  拜月教主沒想到李逍遙的劍這麼快,閃身躍開時,左臂已是鮮血淋漓。

  李逍遙道:「若是靈兒有差池,我會殺你抵命!」

  拜月教主收斂驚魂,道:「哼,豈容你等在此撒野!」

  他身子一晃,便已閃回寶座,按下機栝,登時整座宮殿警鈴齊響,刺耳的聲音令阿奴心氣猝斷,施於趙靈兒身上的咒語也整個消散無蹤,阿奴急忙收氣回身,急道:「我……我已經施了還魂咒……但是……靈兒公主還是沒有心跳。」

  李逍遙一怔,這時大殿的宮門頓開,衛士及貴族們已聞警趕至,見到殿中的趙靈兒一身是血,生氣全無,不禁都震驚住了。

  拜月教主喝道:「這些亂黨殺了公主,還將大王推出殿外,他們是奸細!是要滅我黑苗的奸細!」

  李逍遙沒想到拜月教主會扯出這樣的謊,但南紹臣子們一聽,卻全都大驚失色,一聲整齊的喝令,數百人已包圍住了李逍遙等人。

  李逍遙抱著已無呼吸的趙靈兒,和蓋羅嬌等退至窗邊,轉頭一見,大雨仍不停地下著,已在地面上積出水流,甚至已溢出了城外巨壕,開始漫淹到居民的住戶了。

  水波之中,隱約可見巨浪滔天,這不是洪水的正常景象,而是水底下有什麼在攪動著水流,掀起吞噬萬物的浪濤!

  拜月教主一聲喝令:「把他們就地正法!」

  數百人亂刀往李逍遙、蓋羅嬌、阿奴揮來,李逍遙一手抱著趙靈兒,一手持劍,道:「拜月,納命來!」

  他身子一閃,躍過了人群,長劍上真氣驟發,直取牆前的拜月教主。拜月教主背後無路可退,只好舉杖一點,打中李逍遙的手腕。李逍遙手上劇痛,七星劍差點脫手,卻翻腕重握,繼續直刺上去。

  拜月教主長杖一振,格去李逍遙這一劍,接著便迎面打向李逍遙的門面。李逍遙閃過,劍勢凝回舞到,力透數丈之遠。拜月教主不得不狼狽滾地閃開,李逍遙翻腕,劍勢由直取變下刺,追擊拜月教主。

  兩人一攻一守,李逍遙固然一時殺不了拜月,拜月卻也無法自李逍遙的劍勢中脫身,口中更沒有餘閒喊救兵。而那數百士兵圍困住了蓋羅嬌和阿奴,也無法取勝,蓋羅嬌心唸著兩族化解仇恨,出手多有保留。

  李逍遙手似風環,猛地又連取兩劍,差點傷及拜月教主,拜月教主長杖突然福至心靈,不再一味閃躲或是對付李逍遙,月杖上慘光閃閃的月鐮反而朝李逍遙懷裡的趙靈兒砍去。

  李逍遙大驚,連退數步,拜月教主也就趁此時機躍出數尺之外,李逍遙待要再追,優勢卻已盡失,拜月教主大可以從容逃出去。

  突然嘩啦巨響,自外響入,大把的水花濺入殿內,將所有激戰殘殺中的人們都淋得一身透濕。

  殿外的水濤竟整個襲向宮殿,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巨濤?激戰中的眾人被水淋得戰事稍歇,全都驚愕萬分。

  只有拜月教主不驚反喜,笑道:「哈哈哈……我的水魔神獸將要復活了!」

   「水魔獸?」蓋羅嬌臉色一變。

  拜月教主笑道:「沒錯,水魔神獸正在水底下翻騰踴躍!現在女媧族裔全都死盡,再也沒有人可以對付我的水魔神獸了……哈哈哈……」

  殿中所有的人都吃驚地望著拜月教主,包括南紹的官兵大臣們。

  一名大臣驚道:「什麼?教主,你竟然召喚太古魔獸,這會使得大地靈氣失去平衡,而造成災難啊!難道十年前的洪水,和這九年大旱,都是你……你豢養水魔獸之故……」

  拜月教主得意至極,笑道:「我花了無數苦心,才召喚馴養出水魔神獸,要不是十年前巫後以性命封住魔神獸,我也不至於要苦等至今!哈哈哈……魔神獸是真正的不死之身,天下再也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礙我了!」

  阿奴怒道:「你引來天災,嫁禍給巫後娘娘!是你破壞女媧的封印!你是苗族的罪人!」

  拜月教主眼中的狂喜化作扭曲的惡毒,道:「住口,你們就要命喪黃泉了,我掌握魔神獸,就可以操控所有天地間的力量。我要風就有風,要雨就有雨。任何部族不聽從我,就將萬劫不復!你們白苗族就是最好的榜樣!」

  蓋羅嬌道:「你瘋了……」

  拜月教主道:「誰說本座瘋了?苗疆所有部族,都要對本座伏首稱臣!我第一步就要先滅掉白苗,然後進兵中原,讓我君臨天下!」

  那口氣,那眼神,都是權力者的瘋狂。水波一陣一陣地湧進宮中,就像是水魔獸在逼令拜月教主快點行動一般,拜月教主繼續道:「現在我只要再獻上一男一女的鮮血,我心愛的水魔神獸就能夠再次的復活,縱橫於天地之間了!這小妖女已死,你既然和她生死與共,不如一同作為水魔獸的祭品吧!」

  李逍遙怒道:「做你的春秋大夢!」

  拜月教主卻一振月杖,傲然立在狂濤拍打之中,周身發出慘綠紅豔的交織光輝,陰險地笑望著李逍遙。

  李逍遙猛然想起,他雖然武功高強,法力卻都尚未施展,若是拜月教主此時施展出他的法力,或許自己也只能束手待斃了。

   「呵呵呵……你們同葬魔神獸之腹吧!」

  拜月教主杖中所發出的光影,在李逍遙面前籠罩成一片迷濛光輝,李逍遙明知現在局面極危,身子竟無法挪動分毫,雙腳像是定在地上一樣,腦中也只有一片混亂的光線,整個人像是被這奇麗之光給捆住了,連呼吸都感到十分困難。

  他耳中還聽見蓋羅嬌和阿奴在喊著什麼,但是李逍遙竟連她們所喊的話也分辨不出是什麼意思,只覺呼吸越來越困難,眼前白光驟盛,似乎還看見靈兒立在他面前,對他微笑著。「靈兒……」

  李逍遙下意識只想往趙靈兒的方向奔去,一步跨出,突然間整個人一腳踩空,像是落到無底洞一樣,重重地摔了下來!

   「啊!」

  那股窒息感消失了,李逍遙跌落在地,按著疼痛的頸子,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方才他被拜月教主的邪術所控制,茫茫地不知反抗,蓋羅嬌和阿奴見到拜月教主手中的月杖發出光線,捆住李逍遙的頸子,將他整個人吊上半空中,李逍遙竟連掙紮也沒有掙紮。但突然之間,月杖發出的邪光消散,李逍遙自半空中跌了下來,而原本倒在地上,沒有了呼吸與心跳的趙靈兒,卻顫巍巍地起了身,擋在李逍遙與拜月教主之間。

  李逍遙一看清面前的景象,又驚又喜,叫道:「靈兒!」

  趙靈兒身子一晃,李逍遙便及時將她扶住,拜月教主一臉不敢置信的表情,道:「你這妖女!你明明死了,你……」

  趙靈兒冷冷地望著他,道:「你以為那一刀……殺得了我嗎?」

  李逍遙雖扶住了她,卻感覺她的身體冷冰冰的,一點都不像活人的身體,因此心中依然充滿了惶恐,生怕趙靈兒又生氣斷絕,再度離開世間。

  拜月教主臉色微變,趙靈兒吸了口氣,繼續說道:「在沒有粉碎你的瘋狂的野心之前,我是不會到陰間和我爹娘見面的!」

  拜月教主喝問:「你為何能突然間由死轉生?」

  趙靈兒道:「我聚留住最後一絲靈氣不散,你所發出的法力讓我接收了,助我重生!是你作法自斃!」

  原來趙靈兒秉承女媧的半神之體,就算肉體已不再運作,只要維持住一絲靈氣,就能借機再獲生機。當初巫後力戰水魔獸,原本已經身體重傷而死,卻也是靠這種方式,將自己的靈力封在體內,十年之中慢慢地吸收天地精華,才有能力再送李逍遙回到過去,以及對趙靈兒交代遺言。這些事情耗盡了巫後這十年來所積存的靈力,因此交代過後,巫後便煙消雲散,真正地死滅了。

  雖然巫後並沒有教趙靈兒這些積存真靈的要訣,但是,這是女媧族的天生能力,也可以說是趙靈兒的本能。當那一刀刺入她體內之時,她就本能地如此護住生命,不至於當場魂消魄散。

  阿奴為她行還魂咒,雖然投注給她一些靈力,但是卻還不夠,趙靈兒身軀已死,精神猶在,她知道李逍遙見到她失去生氣的身體,而傷心欲絕,卻強忍著不發出靈力,以免浪費好不容易蓄起的一點點生命。直到拜月教主使出妖法,趙靈兒瞬間就將他的靈力給轉移到自己體內,這股宏大的靈力令趙靈兒能再度起身,可是,趙靈兒的身體卻還是死的,就像神殿裡那尊巫後的石像一樣,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個媒介罷了。

  李逍遙當然不懂這一層,但拜月教主修行深厚,一下子就想通了自己的法力反而成為趙靈兒復生的契機,怎不教他氣急敗壞?

   「你……」拜月教主喝道:「本教主不使用法力,也殺得了你們!」

  拜月教主橫揮月杖,襲向李逍遙與趙靈兒。李逍遙及時抱著趙靈兒及時躍後了數尺,卻依然被杖上所帶的寒氣給削破了胸前,血流滿身。拜月教主追擊兩人,只見月杖所過之處,登時血噴如瀑,接著咚咚咚一連數響,居然月杖的餘勢就砍落了七八顆士兵的頭顱!

  眾人驚呼慘叫,全往外逃,蓋羅嬌與阿奴同時搶上,兩道毒煙襲罩向拜月教主。拜月教主卻身形早已閃出了兩女毒煙範圍,一杖朝阿奴攔腰砍去。拜月教主施展出真正的實力,他身手之快,實在不可思議。

  阿奴還反應不過來,李逍遙已一劍向拜月教主的背心刺去。他離拜月教主有數尺之遙,雖然動作極快,但以拜月教主的功力,還是足以先砍殺阿奴,再回頭還擊李逍遙。李逍遙只有暗自祈求拜月教主先回手相格,若是拜月教主竟不理會李逍遙這一擊,而繼續砍往阿奴身上,阿奴絕對要被當場腰斬。

  幸而拜月教主因乍見趙靈兒復生,心中不安,不免略有些心浮氣躁,李逍遙劍已逼近,他不假思索便回手一格。李逍遙手中快劍在電光火石之際,連出十幾招,都緊纏著拜月教主的月杖,萬點劍花,以求亂敵。

  拜月教主冷笑道:「彫蟲小技!」

  拜月教主一杖竟直破生門,往李逍遙胸口壇中大穴點去。

  幸虧李逍遙也以快取勝,及時往旁一側,杖頭只擊中他的左臂,李逍遙一陣劇痛,左手竟一時之間舉不動,像是廢了一般。

  李逍遙大驚,拜月教主果然是他所遇最可怕的敵人,只要一給拜月教主施展的機會,自己這四人馬上就都要斃命在他杖下。他不但武功極高,足以稱雄一時,就連劍聖也未必是對手,更兼他法力高強,巫後也不如他,這樣無敵的魔頭,又有水魔獸為助,他所夢想的權勢,並非虛妄。

  李逍遙當即連刺數劍,只攻不守,都取拜月教主的要害,背後的蓋羅嬌也手上一揮,數十點銀光射向拜月教主的後心,拜月教主格去李逍遙的劍,一杖打中李逍遙,李逍遙踉蹌跌退,拜月教主同時隨手一轉,便只聽鐺鐺鐺鐺數響,竟將蓋羅嬌的暗器一一撥開震散,這樣快、准的功力,周身全無半點破綻,根本無法傷他分毫!

  李逍遙跌退至趙靈兒身邊,趙靈兒道:「逍遙哥哥,快使用酒神咒!」

  話聲方落,拜月教主的杖勢已向兩人襲來。李逍遙來不及揮劍反擊,又要護著趙靈兒,情急之下,只好一劍刺出直取拜月教主的雙目,身子也迎上去,竟不避拜月教主這一杖,乃是兩敗俱傷的打法。若是拜月教主繼續襲來,自己的雙眼會被刺瞎,但李逍遙也一定立刻死在當場。

  李逍遙肩上又是一痛,拜月教主已退了開,原來拜月教主為了閃避李逍遙的劍,一偏杖勢,斜躍向左,才只打到李逍遙的右肩,而沒有刺穿他的咽喉。李逍遙的左臂、右肩,已連受兩擊,此時他的雙手幾乎動彈不得,更不要說使出快劍殺拜月教主了。

  拜月教主正要追擊,突然間四面八方立起幾人,往拜月教主身上撲去。拜月教主一發錯愕,那些人已緊緊纏抱住了拜月教主。

  而當李逍遙看清那些是什麼人之後,不禁倒吸了口冷氣。

  那些人有的斷了頭,有的缺半邊身子,竟都是已死之人!阿奴端坐在角落,左手結法印,喃喃唸咒,右手五指指端青光繚繞,青光連接著那數名死者,隨著阿奴的手指動向而動。阿奴五指一屈,七八名死者便將拜月教主抱得更緊。

  阿奴竟會行屍之法?李逍遙一怔,便想通了這必是傀儡蟲的功效。這段居住在聖姑家中的時間裡,阿奴時常見李逍遙與趙靈兒款款深情、旁若無人,她心情苦悶,又不想離開此地,便又偷偷跑到試煉窟去抓傀儡蟲,纏著聖姑教她行屍之咒。聖姑也不願阿奴閒著而胡思亂想,索性便教了她,讓她忙得沒時間去對李逍遙胡鬧。阿奴畢竟是小孩子,於情愛之念懵懵懂懂,有了好玩的行屍之咒可學,腦子裡竟真的比較不會去想到李逍遙的事。

  拜月教主全身被死者抱緊,一時掙紮不開,正要沉住氣以真氣振開他們,李逍遙已及時吞下酒劍仙給他的酒,雙掌疾翻,一股裂天蔽地的法力,自他雙掌間透出,隨著李逍遙噴出的酒,轟然襲向拜月教主!

  這道神咒轟襲過處,巨響轟然,眾人只見白光一閃,拜月教主周身血肉四散飛濺,抱住他的那些屍體,被酒神咒的強大威力給打成裂骨碎肉,就連拜月教主身後的殿牆也被轟得石塊到處噴射,牆面被轟出了一個大洞,水濤更是大股地掃了進來,將地上的屍體有的卷了出去,淹沒在黃濤之中,有的被推掃到腳落,到處狼藉一片。

  李逍遙身子一軟,跌坐在地,每當酒神咒一使了出來,他便有如全身都被掏空了一般。但他握住了趙靈兒冰冷的手,心中卻十分寬慰,不願去想為什麼趙靈兒的手一直這麼冰,為什麼趙靈兒鼻間一直都像是沒有呼吸,他寧願相信趙靈兒真的活過來了。

  拜月教主趴倒在地,不知是死是活。

  阿奴和蓋羅嬌奔到他身邊,阿奴道:「逍遙哥哥,你怎麼了?」

   「我沒事……」李逍遙的聲音也是有氣無力的。

  蓋羅嬌隨手拾起地上的彎刀,道:「我去砍下拜月的人頭!」

  她一轉身,朝拜月教主走去,一刀正要砍落,卻突然間手腕一緊,已被握住。

  原來拜月教主竟還沒死,及時抓住了蓋羅嬌的手,仰頭陰沉的笑著,道:「要我死……沒那麼容易……」

  他聲音幹啞,也已極為虛弱。若不是那七八名抱住他的屍體,略擋了一下酒神咒的威力,他早就全身裂碎而死了。此時他內臟及骨骼,已盡受重傷,危在旦夕,卻仍有一定的實力。

  趙靈兒冷冷地一揮手,指間真氣疾射,登時穿透拜月教主胸口,將他整個人打飛了出去。

  拜月教主胸口鮮血噴出,踉蹌地跌退好幾步,勉強站起。蓋羅嬌彎刀一揮,便要朝他襲去,拜月教主喘著氣,道:「哼……休得羞辱本座!」

  蓋羅嬌道:「你這樣的邪惡之徒,正應梟首以示天下!」

  拜月教主揚聲大笑,道:「本座就算是死,也不讓你們如願!」

  說著,他竟往後方被撞破的洞口翻身一躍,在淒厲的慘叫聲中,被滾滾黃浪吞沒了。

  拜月教主就這樣葬身在巨浪中,李逍遙和眾女一時之間,都依然屏氣緊張,說不出話來。

  而原本澎湃的巨浪,不知為何也平靜了下來,雖然雨仍在落著,但是水面卻是平靜的,只有擊打在水面上的漪痕一圈圈地擴大又消失。

  李逍遙想起適才惡戰,兀自心有餘悸,過了片刻才道:「那妖人居然自己了斷,他果然是個可怕的高手。」

  阿奴也鬆了口氣,道:「太好了,這壞蛋再也不能耍什麼陰謀了!」

  趙靈兒卻低頭沉思著,長睫微顫,不知在想什麼。

  猛然間,一聲低沉的鳴吼,有如自地底傳出來一般,水面被震出一道道波紋。

   「這……這是什麼聲音?」阿奴驚問道。

  那聲鳴吼雖然低沉,卻有如大地的嘆息一般,再遠都聽得見。

  趙靈兒臉色蒼白,道:「水魔獸已經復活了,拜月教主寧肯投水,一定是以自己獻祭魔獸,魔獸吞了他,正急著要再找靈力深厚的女子吞食,就能成為無敵的妖物。」

   「什麼……」

  水魔獸的嚎叫聲,驟然穿破水面,震天響起!宮殿也被這巨響給震得搖晃了一下,李逍遙連忙抱住趙靈兒,道:「快離開王宮!」

  李逍遙等人朝外疾奔,大水卻整個掀起,朝王宮湧來,就算李逍遙要禦劍逃走,他才使過酒神咒,氣力不繼,也無法連同蓋羅嬌、阿奴都護著離開現場。

  水波掀起了至少有數十丈高,簡直像是山崩之勢,登時就淹沒了王宮,將李逍遙、趙靈兒等人都吞入水中,李逍遙被一個巨浪捲去,還緊握著趙靈兒的手,不肯分開。

  兩人被大浪推出宮,好不容易巨波略止,兩人手還握在一起,在浪濤中載浮載沉。

  黃白水濤之間,隱約可見黑色的怪影,兩顆眼珠直徑丈餘,發著幽光,那黑影必定就是水魔獸了。

  水波微漾湧了過來,一波比一波高,李逍遙知道巨浪又要打至,將趙靈兒的手抓得更牢了。果然,水下的黑影一翻,又是一波強浪,兩人幾乎要被掀上半空中,李逍遙不顧一切,使盡了真氣禦劍飛出,和趙靈兒兩人滑飛過高浪。

  突然間面前黑影迎面撲來,水魔獸竟躍出了水面,躍至半空中要張口吞下李逍遙與趙靈兒!

  李逍遙真氣不繼,一個不穩,和趙靈兒兩人從高空落了下來,也正巧避過水魔獸這一擊。兩人摔落之處,是王宮外的吊橋,正好接住了他們,否則怕也要摔死了。

  方才已可見水魔獸的血盆大口以及黑暗的咽喉,那陣陣令人欲嘔的腥氣,猶令李逍遙心悸。吊橋整個劇烈一晃,硬生生被水魔獸橫掃而過之力給打成碎片,李逍遙一聲驚呼,護著趙靈兒,兩人雙雙又落入水中,身邊淨是大大小小的碎石斷木,紛紛滾落水中。

  洶湧的波潮上,露出水魔獸的巨鱗一角,怒吼聲在淒風苦雨中更加震人心腑。

  突然間一道繩索漂了下來,阿奴叫道:「拉住!逍遙哥哥!」

  阿奴站在城牆上,水幾乎要漫了上去,但總是差那麼一點。阿奴和蓋羅嬌以及許多逃避水患的兵士百姓們,都聚在此處,他們也都注意到水魔獸緊跟著趙靈兒與李逍遙,眾人才一時波及不到。

  及時拉住繩索的是趙靈兒,李逍遙的手方才連中拜月教主兩擊,早已傷筋斷骨,全是憑著意志力一再地護著趙靈兒逃生。意志力再強也有個極限,李逍遙的手已經全使不上力了,趙靈兒感覺得尤為清楚。

  於是趙靈兒抓住繩索,便套在李逍遙身上,李逍遙一驚,道:「靈兒,你……」

  趙靈兒微微一笑,道:「逍遙哥哥,你難道還不知我是已死之軀?」

  李逍遙道:「別說這些,我們一起攀上去!」

  兩人在水中載浮載沉,水魔獸也正在迅速接近之中,趙靈兒道:「我娘為了將這魔獸封回地下,而犧牲了自己。這就是我們女媧族降生在人間的使命,如今也只有我可以封住它了。」

   「靈兒!」李逍遙全身發冷,緊抓住趙靈兒的手臂,他太清楚趙靈兒這番話的意思。

  趙靈兒在李逍遙唇上一吻,便推開了他,飛至半空中,水魔獸同時也狂撲而上!

   「靈兒!」李逍遙大吼著,城上眾人將李逍遙給拉了上去。

  雷電光閃,暗沉天地與淒蒙的雨幕下,披著聖靈披風的趙靈兒是半空中鮮明的一點,水魔獸挾著滔天之水,撲向趙靈兒。

  血紅色的天空中閃過兩道急電射向趙靈兒,眾人驚呼,卻見擊向她的電光竄入她手中天蛇杖內,天蛇杖登時發出巨光,有如騰矯之龍,趙靈兒握著天蛇杖,筆直地朝著水魔獸的血盆大口貫去。

  天上的雷響電閃,劃破黑暗的天空,在那一瞬間,李逍遙只看見水魔獸和趙靈兒都成為白色天空的黑影,趙靈兒整個人沒入了水魔獸的大口之中,水魔獸淩空的身體劇烈一甩,居然硬生生被裂為四大塊!

  水魔獸的身軀驟然裂開,半空中巨雷轟襲,那瞬間的光芒之盛,將天地簡直化作空白!然而,當強光消去,所有的人眼前都還是跳動不已的光影時,雨,已經平息了。

  烏雲緩緩朝兩邊散去,濃麗的黃昏燦爛光芒,使天空出現瑰麗如夢的層層渲染。

  呆立在城牆上的李逍遙軟軟地跪倒在地,趙靈兒呢?

  李逍遙在城牆上俯瞰著,到處是淹水的村莊,水正在慢慢退去,被淤泥漫過的土地,明年會成為豐富的土壤,會孕育出肥美的麥苗,但是,帶來這一切的趙靈兒呢?

  李逍遙眼前一黑,昏了過去,失去了任何的知覺。
作者: 草薰風    時間: 2010-1-14 16:23:02

終章 雲淡風輕

當李逍遙醒來的時候,這世界已恢復了往昔的寧靜,大地一片蔥綠,蔚藍的天上飄著淡淡的白雲,微風輕輕地吹拂的原野,山泉小溪歡快地奔流著,苗疆十年的動亂與仇殺好像也隨著這溪水的不斷流逝而消失了,這裏流溢著的是祥和與安樂。然而對李逍遙來說,這世界卻變做了他的煉獄。

他不管自己的傷勢,不顧一切地到處找尋趙靈兒。在荒山泥淖間……在藤蔓交纏間,他像是瘋了一般地尋覓著……

他也曾經在瘴毒深谷間,誤將瘴氣的翻湧聽做趙靈兒幽幽的歎息,而奔入毒瘴裏,狂喊著趙靈兒,企望有一點點的回音……

不管他被苗族的人們救回多少次,他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尋找著趙靈兒。他相信趙靈兒還被困在某個地方,等待著他的救援,自己決不能耽誤時間,決不能靜下來養傷或療毒,也許晚一刻,趙靈兒就要多受一點苦,就像當初在鎖妖塔一樣。

李逍遙曾在重傷未愈的情況下,跑出大理的宮殿,朝黑暗奔去,他總是聽見趙靈兒在輕輕地呼喚,但是一朝那呼喚聲奔去之後,迎接他的卻只是冷冷的風。

「靈兒,靈兒……你在什麼地方?為何不呼喚我? 」

李逍遙不停地呼喊著,他的淒厲的聲音響徹在原野上,回蕩在山谷裏……原野上河流的咆哮停止了,仿佛在無言地哭泣;山谷裏林枝的搖曳停止了,仿佛在靜靜地嗚咽……

李逍遙在筋疲力盡的找尋後,也許昏厥在荒野中,也許絕望地呆座在絕嶺上,他望著水煙浩渺,想著:

「靈兒會不會就在這深谷底下?他是不是受了重傷,是不是等著我快點就她出來? 」李逍遙似乎聽見了趙靈兒的呼喚,他呼地站起,就在他要朝深谷躍下的時候,卻被人拉住了。

「逍遙哥哥! 」

那聲呼喚是如此的哀傷,李逍遙大喜,轉過身道:「靈兒…… 」

咦,那人卻不是趙靈兒,而是阿奴。

李逍遙一呆,阿奴顫聲道:「你要做什麼?你要跳下去嗎? 」

李逍遙勉強一笑,道:「也許靈兒就在這穀底下…… 」

阿奴道:「那穀底下是岩漿硫磺,沒有人可能活在這穀底下的。 」

「是嗎? 」李逍遙隨口回答,但也似乎全沒把阿奴的話聽進去,轉頭望著深谷的硫磺煙,過了好一會兒才問道:「你說靈兒會不會在下麵等著我去救她? 」

阿奴流下淚來,突然大聲道:「她死了!你不知道他已經死了嗎? 」

李逍遙心中一震,說不出話來,阿奴拉住他的手,道:「你不要再找她了!她已經死了,再也找不到她了…… 」

李逍遙怔怔地問道:「你說誰死了? 」

阿奴道:「靈兒姐姐,你的妻子趙靈兒,他已經死了! 」

李逍遙竟然一點也不震驚,反而微微一笑,道:「你別難過,我會找到她的。 」

說著,李逍遙轉身走了,阿奴愣在原地,看著李逍遙的背影,難道李逍遙已經失去了神智,竟連「死 」是什麼都無法理解了嗎?

李逍遙走出了幾步,突然間又站定,他喉間一甜,「哇 」地吐出一大口血,阿奴奔了上前,扶住氣力盡消的李逍遙,李逍遙喘著氣,連站都難以站穩。

阿奴攙扶著他,流著淚道:「我們回去吧,逍遙哥哥。 」

李逍遙靜靜地讓阿奴扶著他,緩緩地走回宮裏。

李逍遙在養傷的日子裏,他躺在病榻之上,好像換了一個人似的,他不再是愛說愛笑的樣子。他變得沉默了,也什麼都不說,整天只是望著窗外,好像他眼裏沒有任何人,只有聚了又散的雲影,和一掠而去,消失無蹤的飛鳥掠影。然而,李逍遙的眼神始終浮現著趙靈兒的天仙般的容貌,悲淒的眼神和那柔弱的身影;浮現著那柔弱的身影中所充滿著的大無畏的力量;浮現著苗民被趙靈兒那大無畏的最後一舉所深深震撼的樣子。

強風扯過田地,吹來了寒冷的氣息。

已是輕寒時節,冬天就要到了,不時飄落的雪花,總是尚未落地就融解,冰冷中帶著濕意。

「就是那裏嗎? 」李逍遙問道。

阿奴點了點頭,兩人站在積著薄雪的神殿殘址上,望著遠方的絕崖,黃昏的流光一閃,絕崖的頂端也反射出金色光芒。

據說那是天蛇杖矗立的地方,在水魔獸消失之後,大地漸漸恢復了秩序,大理和南紹的居民都忙著將生活恢復成以前的樣子,惟一產生的變化,是高崖上多了一縷明燦的金光,總是在黃昏時,像顆欲墜的太陽般,發出所有苗人都看得見的光芒。

那應該是吸取了雷電,以無比威力除滅水魔獸的天蛇杖,才會發出這麼聖潔的金光,守護著苗民。

李逍遙望著那殘光,久久地呆立著,一動不動,殘光隨著夕陽的沉落,而漸漸變得暗淡,終至消失了。李逍遙仍然站立著,凝視著……著凝視在表示著思念?表示著回想?晚霞映照著李逍遙和阿奴的身影,他們仿佛披上了金黃色的薄紗,顯示著他們的矯健嬌美。

李逍遙低下頭來,按著阿奴的肩,對她微微一笑。

阿奴卻眼眶紅了,問道:「你真的要走嗎? 」

李逍遙點了點頭,道:「也該回去了。 」

阿奴咬緊了唇,強忍著淚水,過了好一會兒,才道:「那你走時,不要回過頭,不要再回頭看我。 」

李逍遙輕輕拍了拍阿奴的肩膀,淡然一笑,轉身走了。

李逍遙就這樣走了,離開了苗鄉。阿奴望著他的背影,在遠山的夕照下,他的背影拉成一片寂然的黑影。那黑影漸漸地小了,漸漸地遠了,雪,綿密地灑落起來。

一陣笛聲響起了,那高亢幽淒的笛聲,會是誰的心曲?在雪花紛飛之中,人的足影走過卻又消失,卻還要繼續向無邊的前頭走去……

李逍遙獨自走在大雪覆蓋的山道上,他的心裏和這雪一樣,是一片冰冷的空白,前方的路就是他的人生,他也許只能這樣冷冷地,這樣無聲地走下去。

在雪道的盡頭,已經可以望見聖姑的家了,小小的庭院與往日無異。

只見在道路的遠處,卻有一道身影,撐著紙傘佇立著。

那人影轉了過來,撐著傘的林月如懷裏抱著繈褓中的李憶如,對李逍遙微笑著,似乎在說道:「你回來了,我可等了你好久啦! 」

雪天,銀樹,林月如的紅頰是這片白景中惟一的溫暖,李逍遙快步奔向了她,而他的身後,依然是漫漫雪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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