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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席絹] 怪丫頭【全書完】 [列印本頁]

作者: 鈴蘭    時間: 2010-2-13 17:58:03     標題: [席絹] 怪丫頭【全書完】

【簡介】

啊……十五歲了呢!可以下山去作威作福--  
呃,不是啦,是下山去見見世面了,嘻!  
可,她一個女娃兒在山下能幹啥活呢?讓她想想……  
嗯……丫鬟好像不錯!有吃有住,還有得玩兒……  
嗯!就先當名威風凜凜的丫頭,等學會了各種手段,  
日後再有機會就進宮當宮女,好好興風作浪一番!  
憑她使得一手的好毒和巧致的易容術,  
嘻!她定可以把主子耍得團團轉,以不負爹娘的教誨!  
再來嘛,她還要找個可以「以面相許」的男人,  
扛他回山上,衣錦還鄉見家老!  
咦?這位大哥--說她怪?  
她哪怪了?她只是在想怎麼把他扛回山上而已啊!





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第五章
第六章
第七章
第八章
第九章
第十章
附篇——湛藍的離家信







文章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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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鈴蘭    時間: 2010-2-13 17:59:06

第一章   


  妹妹:「我什麼時候可以下山呢?」

  哥哥吃著剛烤好的乳鴿答:

  「等你長大。」

  妹妹又問:「幾歲才算長大?」

  哥哥咕嚕一口灌完雪蓮銀耳羹,才道:

  「等你跟這棵小雪松一樣高就算長大啦。」純屬隨便說說。

  妹妹仰頭看著那棵比她高一倍的雪松,自此定下目標。

  JJ     JJ    JJ

  一群人聚集在茶坊裡嗑牙著最時鮮的話題。這事兒雖然已被談論多年不頂稀奇了,可是幾年下來仍是高居城裡最受歡迎的嗑牙事件之榜首,至今無人能取代之。加上最近秋收剛忙完,一群大男人們無所事事都閒得快要發霉,只好淨在茶坊裡喝茶聊是非,打發打發一下時間了。

  這兒是富西城,不過一般人都稱這裡為季城。被稱為季城的原因當然不只是因為這城裡以季姓人家為最多,而是這富西城裡出了一戶富可敵國又樂善好施的季家大戶。

  每年季家大戶撥送往災區的大把銀兩、糧食就不必多說了,光是說這季城吧!哪一條平坦的青石板路不是季家出錢鋪就?哪一座救濟堂不是季家花錢佈施?再說那公辦學堂吧,每年在秋冬時分農事忙完後開設,讓那些貧苦人家的孩兒前來讀書識字,也是頗見效果的,至少總不落了一個目不識丁的狀況。

  季家的富裕在江南相當聞名,而其樂善好施更是博得當朝天子的嘉賞,賜了一塊皇匾,高掛在季家正廳的門楣上,地方首長來此作客,也得弓身而入,不敢擺出老大爺的官派頭來。

  在富西城人民心中,季家這門大戶,還比官老爺更讓他們敬畏景仰呢!

  老實說,季家做造橋鋪路這檔事因為每年都有,所以已經不造成話題了,能讓城民們不斷去談的,大概也只有三年前「那件事」了吧!

  「是哪件事呢?」脆嫩嫩的聲音充滿好奇心地揚起。

  茶坊裡幾個中年漢子嗑牙的聲音暫停,齊望向一邊那個青衣小婢打扮的小丫頭,但見她平凡清秀的臉蛋上,就那一雙圓滾滾黑白分明的大眼兒極其逗人,讓人見了,油然生出一股好感。

  眾人見她身上那眼熟的服飾,知道正是季城巨富季家的丫頭,不免產生些許好奇,問道:

  「咦?娃兒,你不好生老實去給夫人小姐辦事,倒跑來這裡偷閒,不怕回去給一頓板子挨嗎?」

  小丫頭用她悅耳嬌脆的聲音精神道:

  「我才沒有偷閒。小姐想吃對面『珍寶齋』的甜糕,差我出來買回去,師傅的甜糕還得等上一刻才成,我便自個打發時間啦。」解釋完後,接著問道:「這位大叔,您剛剛談的到底是哪件事呀?」

  「你是季家丫頭,又怎會不知?別開玩笑啦。」漢子們喳呼著。

  「可丫頭我才進季府上工三個月啊,什麼事都還不曾聽聞呢。」

  「三個月?咦,丫頭,你可是在那周家表小姐房裡服侍的?」就他們所知,已經好久不對外招聘家僕的季家,最近為了一些嬌客即將到來,而大舉聘入丫鬟、僕婦近百人。而第一位住進季府的,正是來自蘇州米商世家的周小姐,與季家有些微血緣關係,一表三千里下,也說不清是打從哪一代有牽繫,反正就一直這麼以表親論稱了。

  青衣丫頭好不天真地眨了眨眼,點頭後道:

  「是啊,大叔怎會知曉呢?」

  問話的漢子見自己一猜便中,頗是自得地笑了:

  「很好猜嘛,新來的丫頭當然只有服侍客人的分哪,那些季家主子向來不輕易更替貼身奴僕,隨便一個侍兒都留在身邊五年以上,你們那個被賜姓季的大總管,不也是五歲入府,至今四十年有了嗎?」

  丫頭老實搖頭:

  「大總管不許我們談論主子總總,亂嚼舌根的,就馬上趕出府,不再錄用。大家都好害怕,以至於大家連閒聊都不敢涉及旁人事物,哪敢詢問大總管年資幾何,就怕丟了這好不容易掙來的差事。」

  旁邊一名蓄了滿臉鬍子的老漢點頭道:

  「季總管對奴僕的要求嚴格一向聞名,也難怪你們這些小丫頭嚇得不敢多舌問些什麼,要是因此給攆出去多無辜。」

  「唉,可不是。那也就莫怪你啥也不知道了。」

  丫頭機伶探問:

  「大爺,可以讓我知道何謂城裡人們都知曉的『那件事』嗎?」

  既然小丫頭這麼想知道,態度又這般誠懇,這些閒漢子們哪有不說出來的道理?難得遇到一個全然對此事無所知曉的人呢。

  秋收完後,閒著也是閒著,大家七嘴八舌地爭相說了起來,不時還有旁人加以補述其不足之處。

  事情,是這樣的——

  話說,這世間,有一群特異人士,身懷絕技,逞兇鬥狠,自成一個天下,叫做「江湖」。這江湖嘛,雖然亦是劃地於王土之下,但就硬是與尋常百姓家區隔成兩個世界,不是一般人隨意可窺得堂奧。

  江湖上,有大俠、有大魔頭、有無惡不做的、亦有除暴安良的……總之是道也道不盡的傳奇事跡。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過於處在一群大男人中,卻依然能夠脫穎而出的俠女了!

  有的俠女,來自家族的庇蔭,隨便出來繞幾圈,就被封個好聽的名頭過過乾癮;而有的則是出身困苦,憑一身真功夫打出名號,望起來總是滄桑些。而不管是哪一種出身,只要是美女,那真是精采了!在身心未有歸屬之前,包準被天下群雄追得無處躲,想博得美女青睞的,必得血濺三步,或讓人血濺三步不可。

  傳聞四年前有一個江湖第一美人,美到讓黑白兩道的年輕俊彥們趨之若騖,紛紛起而追之,多起鬥毆比試興干戈,無非是想在佳人面前逞英雄,為此造成許多傷亡。但是誰也沒料到,這場江湖豪傑的集體求偶大戲,竟是沒人得到美人芳心;大美人無視多少豪傑為她拋頭顱、灑熱血,逕自下嫁尋常百姓家,嫁給一個叫做季容飛的年輕男子。

  不過,要說季容飛「尋常」也未免太妄自菲薄了些,人家可是江南巨富的長公子呢,雖他不曾在江湖揚名,倒是曾在皇帝老爺南巡江南時,當過座上賓哩!身份可說是既富且貴了。

  江湖第一美人嫁進季家,已是莫大話題,更別說三年前,因為有許多江湖人不甘心這種結果,在婚禮當天前來季家尋釁。喝!那可都是一群凶狠的江湖人呢,江湖人一向快意恩仇,哪管啥國法不國法的!既是如此,誰又敢期待他們在砍人時,會生出一抹良善之心?

  這殷富的季家怕是招進了紅顏禍水,躲不過一場浩劫了。

  理所當然的不是?一個是江南巨富、一方是江湖草莽,若是在刀子不見真章,饒是有金山銀山也保不了性命安全無虞呀!

  娶親那一天,縱使喜樂聲響透整個城,但是所有人仍是聞得出那夾雜其中的幾分詭譎血腥氣息……

  城裡早在多日前便已擁進了一批批隨身攜帶武器的江湖人,驚得大伙風聲鶴唳,早早拴上門閂,熄燈縮在床被裡打哆嗦,不敢探頭張望,就算外頭傳來什麼鬥毆慘叫聲,也不敢有一絲好奇。

  也果真如大家所料,那一天的季府,是不平靜的。

  刀劍碰擊而出的尖銳聲響幾里外都聽得到,不知是哪個院落被縱了火,烈焰燒紅了半片闐黑的天空,嚇得城裡人心惶惶,還道世道又亂了起來,大明江山又要興起一番風波……

  大家都心痛地認定這季家是完蛋啦!就等著天大白後,見到滿地殘破不全橫死的屍身吧!

  但是並不!

  季家的主子們可都還活得好好的哩!

  是有一些家丁、府衛喪生了沒錯,但是比起前來挑釁的那些江湖人物下場——輕則斷手斷腳,重則失去性命來說,季府算是大獲全勝。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誰的好本事,能夠大敗那些窮兇惡極的江湖人?!

  是季府的護衛本領高強?

  還是季家少爺們其實身懷高深武功,卻不為人所知?!

  或著、或著……那位新嫁娘,被稱為江湖第一美女的白語翩,真是個巾幗英雄、一代女俠嗎?!

  再不,就是有什麼世外高人出手相援,使季家免去一場浩劫!

  這件事,自此成為富西城人民口耳相傳的「奪美傳奇」,之所以會被盛談不衰,當然是因為他的結尾留下無限的想像空間,由人去猜測。而真實的解答,世人恐怕永遠不會知道。

  JJ     JJ     JJ

  青衣丫頭一跨進廚房,便教幾個小丫頭團團圍住,直問著:

  「怎麼去那麼久呢?表小姐的貼身丫頭過來問了好幾次啦!湛藍,你小心魏大姑賞你巴掌,治你偷閒之罪。」

  季府裡分工極細,光是家僕就分了六個階等,而那魏大姑,正是專門管理訓練新進丫鬟的人,手段嚴格得近乎苛刻,被她整治個一、兩年,就算再大而化之的人,也能被她扭轉成規矩小心。魏大姑信奉「棒下出孝子」的真理,隨時都拿一把戒尺,準備教訓不守規矩的人。由於成效頗佳,主人與總管們都無異議,助長了魏大姑的氣焰,讓她作威作福,好不威風。

  那個叫湛藍的小丫頭指著手上熱呼呼的提藍,道:

  「我得等甜糕蒸熟啊,剛剛去時,現有的都已賣完,只好等啦,總不好空手回來,叫表小姐失望吧?那麼一來,魏大姑也不會饒我。」

  「魏大姑怎會理你這個?唉,反正快些,把甜糕裝盤送過去吧!」大伙都來幫忙。端盤子、支領象牙箸、沖一壺雨花茶……

  正忙著呢,果然那周小姐的丫頭又尋來廚房,這回身邊跟著的正是瘦削嚴厲的魏大姑。那丫頭名喚早秋,大老遠地便已嚷嚷起來——

  「我說,這珍寶齋可是給搬出城外去啦?怎地今兒個特別難買?」

  這邊丫頭們心裡暗自叫苦,一見到魏大姑隨行,更是驚慌害怕,忙道:

  「好啦好啦!甜糕買回來啦!還熱和著,正要送去哩。」舉高茶盤以茲證明。

  早秋挑剔地看著茶盤上的佈置配色,伸手又調整了下,然後奪了過來,皮笑肉不笑道:

  「不敢有勞,我自個兒送去,這季府丫鬟,豈是我們周家使得動的?!魏大姑,以後這種小事兒,就讓早秋自個忙吧。」

  魏大姑繃著一張老臉,瞇眼目視那氣焰凌人的丫頭遠去,直到看不見了,她才瞪向旁邊這群縮在一塊發抖的小丫頭。冷聲問:

  「誰去買甜糕的?」

  丫頭裡跨出一名瘦小的女孩,應道:

  「是我。」

  大伙原以為接下來大姑就要打人了,但竟然沒有,接著又開口問了:

  「是周小姐吩咐你去買?還是早秋那賤婢使喚的?」

  咦?賤婢?啊!原來大姑非常討厭早秋的狐假虎威呢!難怪戒尺還沒有打下來。大家都松子一口氣。

  那個叫湛藍的丫頭似乎不知道什麼叫害怕,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硬撐?沒有人在面對魏大姑時,能夠不打顫的。但她竟還笑嘻嘻的,真是不知死活啊!就見她回道:

  「早秋姐姐說表小姐想吃甜糕,一定得是剛蒸好,提回來時甜糕還冒著熱煙才成,涼了可不成。所以我去等出爐,買好後,一路跑回來,就怕糕涼了。」

  魏大姑聞言怒道:

  「她倒好,閒晾在一邊支使別人奔命,還敢賣乖!也不想想她是什麼身份,我呸!」

  「魏大姑,是湛藍做錯了嗎?」小丫頭嘖嚅問著。

  「你沒錯!我叫你去伺候周小姐,領命做事理所當然,但也還容不得那個賤婢在我面前支使神氣!也不想想她什麼身份,還道來季府作客,她便成了千金小姐嗎?!哼!」

  可不是,今天丫鬟被欺負事小,她魏大姑被個賤丫頭壓低身份事大。氣得她連心愛的戒尺都祭不出來,好瞧瞧丫頭們對她又敬又畏的表情。

  「可我們在表小姐房裡伺候,跑跑腿也是應當的啊。大姑教過我們,來者是客,不能讓外人認為咱季府財大氣粗,連奴婢都刁鑽,我們都牢記在心呢。」

  這一番天真又老實的話讓人聽了很是受用,至少讓魏大姑那張嚴苛的老臉當下少了好幾條自嘴角下垂的紋路。不自禁多看了小丫頭兩眼,問道:

  「你姓名叫啥呀?」

  湛藍乖巧應著:

  「我叫湛藍,大姑。」

  「真不懂事!不要隨便稱『我』,尤其遇到主人或總管們,記得要自稱『奴婢』,知道嗎?」這些出身貧賤的鄉下丫頭就是沒見識個禮字,她不盯著可不行。

  「多謝大姑教誨,湛藍記下了。」仍是乖巧聽話的語氣。

  魏大姑揮揮手:

  「好啦好啦,你回表小姐那邊服侍,過兩天我給你換份差事,少受那賤婢閒氣。」語氣裡不掩對這小丫頭的好感。

  「多謝大姑。湛藍退下了。」福了個身,小丫頭轉身走往南園的方向。

  WW    WW    WW

  湛藍走回南園時,正好見到新的一批嬌客被領了進來。

  看那陣仗排場,硬是壓過當初進來的周家小姐不知凡幾。瞧,丫鬟四名、僕婦二名、侍衛四名。除此之外,帶來的各式衣飾用品數一數有三、四十來箱,實在驚人。

  南園向來用以招待女客,整座南園佔地廣大,裡頭共有八個獨立小庭院,每個庭院間的通道由圓潤的鵝卵白石鋪成小徑,兩邊種著香花,佐以假山、流水、小橋、楊柳的景致,甚是賞心悅目。

  湛藍站在迴廊上望將過去,但覺人聲沸沸,氣勢驚人,一群人簇擁著中間那位錦衣華服的女子,簡直可比大官家的架勢。

  「不知道是哪家大戶呢……」她自言自語。

  「哼!真不懂禮數,來人家家中作客,居然弄得像搬家,要臉不要!」早秋嗤之以鼻的聲音自她身後揚起。

  湛藍轉身一看,發現不只早秋一個人出來看熱鬧,連周小姐都給扶出來了。她福身問候:

  「見過表小姐。」

  周小姐只是眼睛瞟了下,當作回應。富貴人家的身份,怎會耐煩與小人物說話,那豈不是辱沒身份之舉?

  「小姐,那個肯定是王家小姐了。據說是京師首富王壽山的閨女,瞧那排場,真是惹人非議!她真道住進來就是一輩子的事了嗎?居然搬這麼多東西前來。」早秋語氣裡滿是憤憤不平。當初她家小姐進來時,只帶兩個使喚的,衣物也只捆了六箱,就怕帶太多前來會招人議論,卻沒料到被別人一比,反倒寒傖了。

  一邊的僕婦也道:

  「可不是,真要比排場,咱們周家隨便派個三四十人來服侍也不成問題,還會輸她嗎?」

  周小姐問道:

  「你們看,那王家小姐長得如何?」

  這真是問了傻話,相距數十尺,又有一群人圍著,誰看得清那王家小姐長相是圓是扁?

  不過丫鬟僕婦俱同聲答:

  「哎喲,真是平凡極了。休說比不上小姐的花容綺貌,奴婢看哪,就連她身邊的丫頭都比她俊俏。真不知道季大爺為啥要邀請她來?」

  周小姐像是放下了一顆心,抬高下巴道:

  「回去吧!晚上定有洗塵宴,我們可不能被壓過去。」

  早秋叫了一聲,連連稱是:

  「是的是的!奴婢立即將那套紫煙紗取出來香薰漿平,今夜最美麗的姑娘,非小姐莫屬了!包準讓季家所有少爺神魂顛倒,立即去向老爺求親!」

  「貧嘴。」周小姐斥了聲,但是語氣裡滿是自得的笑意。

  早秋委屈道:

  「奴婢說的是肺腑之言嘛,小姐這也要罵人,莫非實話說不得嗎?」

  「你呀,就是直腸子。這種話大庭廣眾下說出去,人家還道我們沒規矩,就是實話也說不得。」

  「說的是!還是小姐思慮周詳,奴婢真是該打。」

  三個人緩緩走遠,沒人理會無足輕重的小丫頭。

  眨了眨眼,湛藍聳聳肩,落了個輕鬆。照眼下情況看來,她們主僕將會一路忙到晚上,沒空支使她。

  那麼……現下這空檔,到哪邊遛遛好呢?

  嗯……去看看那位王家千金長怎樣好了!從家裡出來至今半年有餘,她還沒見過真正的大美人哩!當然,所謂大美人的標準嘛,自是以她美美的母親為基準,剛開始她以為不難,可事實證明,那難透啦!就連曾經號稱江湖第一美女的季家大少奶奶白語翩,都沒能入她眼,想來也著實失望。莫非真要進皇宮才能見識到真正的美女嗎?

  邊想邊走,才沒走幾步,便被叫住——

  「喂,那個丫頭!過來。」

  叫她嗎?她好奇地看過去,在南園拱門外,站著兩名男子。一個身著黑衣,作府衛打扮;而另一個則十分有看頭,一身銀白服飾,腰間環著青玉束帶,腳上蹬的是昂貴的白羊皮軟靴,服飾簡單俐落,更帶著些許飄逸,看起來應是季府的主人之一了!

  雖然她還沒機會見過所有的主子,但是這一位她猜來應該正是那個傳說中嗜穿白衣的二少爺吧?!

  「還發什愣?快過來呀!」黑衣男子又叫了。

  她走過去,問道:

  「有什麼事?」

  「大膽!見到主子也不會行禮,你在誰手下做事呀?」黑衣男子出口就是一頓斥責。

  「要行禮呀?你是主人嗎?」湛藍好不天真地問著,清脆的聲音很博人好感。

  「當然不是我!這位才是,他是二少爺!快來見過。」真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連看人的眼光也沒有。

  湛藍很慎重地看了二少爺一眼,然後嚴肅道:

  「見過了。」

  「不是這樣見的!你是呆子呀!沒人教你怎麼行禮嗎?我……」

  一抹帶笑的清雅聲音介入其中:

  「好了,李柱,等你教會這丫頭規矩,天都黑了。這些就省了吧!」

  「那怎麼可以?二少爺!」李柱瞪大銅鈴大眼,繼續對著小丫頭道:「主子平易近人是恩德,但是作奴婢的怎麼可以視為理所當然?那整個季府還有章法嗎?主子以後怎麼帶人?!」

  「那你是認為讓邵大哥沒房好休憩,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嘍?」語氣裡多了一分警告,雖然聲音依然溫柔可親。

  李柱當下清醒過來,迭聲道:

  「不不不!邵大俠重要,怠慢不得!小丫頭,你回頭叫三四個人去清理西園的『翔鶴居』,務必在天黑之前打理好。當然,動作愈快愈好,說不準邵大俠隨時就到了,雖然二少爺說他晚上才到……」

  真是一個囉嗦的傢伙,湛藍擺擺手,走人了。

  「喂喂!你去哪裡?!」李柱大聲問。

  頭也沒有回:

  「找人去翔鶴居清掃啦。」

  「可可可……」他還沒有念完耶,甚至還沒讓小丫頭知道這邵大俠多麼厲害、多麼虛懷若谷、多麼仁民愛物、多麼……

  總之,她太沒禮貌啦!哪來的臭丫頭?真可惡!轉身欲對少爺抱怨——

  「您看看,真沒王法啦!少爺看這刁奴……咦?二少爺?二少爺?」跑哪啦?

  可不是,這南園門口,哪還有其他人的影子?

  XX     XX    XX

  效率非常快,約莫半個時辰就把清幽的翔鶴園給打掃乾淨了。畢竟平常這裡就有人在打理,並不太髒,打掃起來不費力。

  聽說翔鶴居是西園裡最好的院落喲!不消說,西園當然是用以招待男性貴客的地方,不過這翔鶴居極少對外客開啟。剛剛來打掃的人裡,有一個年資較長的有說明原因,聽說這兒是特地給邵爺準備的。三年前他來住過一次之後,自此季家人把翔鶴居留著當作他的專用。

  「邵爺、邵大哥、邵大俠……是什麼大人物呀?很有名的江湖人嗎?」

  其他人退下之後,湛藍給內總管留下來做最後的打理。可能是他老人家誤會二少爺矚意她留在這邊服侍貴客吧!她沏了三亞龍井,從廚房端來瓜果糕點擺飾好,然後——開始吃將起來。

  「出來這麼久,我還以為我待的是尋常人家,哪知還是有什麼大俠不大俠的東西出來遛達。挺稀奇的,見識見識也好嘍。」啃完一顆萊陽梨,將果核隨性往後一丟——咦?怎沒果核落地的聲音?

  她轉過頭一看,看到了梨核正被兩隻修長的手指捏住。

  「啊!」她低叫一聲。

  那個有著修長手指的男子,亦有一張好看的面孔。

  她輕巧地跳起身,趕緊低身一福,叫道:

  「您是邵大爺是吧?」

  他沒應聲,但也沒搖頭。

  那就是嘍?她猜。

  空間裡有短暫的沉默。然後,她甜甜一笑,端起桌上的果盤道:

  「您是想吃梨是吧?快別捏著果核了,這裡有整顆的呢,夠您吃的了,您不必委屈啃果核的。要讓主人們知道了,一定會怪我服侍不周的呀!」
作者: 鈴蘭    時間: 2010-2-13 18:00:07

第二章   


  妹妹問道:「跟山下人一起生活,很困難嗎?」

  「可不是!」哥哥大嚼熏羊肉,含糊著聲音道:「你要比他們厲害、比他們機伶,不然就換他們來欺你壓搾你啦。」

  「怎樣才叫厲害呢?」妹妹將剛出爐的肉沬饅頭整籠放在兄長面前。

  「厲害……就是……唔唔……即使是去當供人使喚的丫鬟……也……能把主人家搞得雞飛狗跳,然後讓他們還當你是大恩人、救世主……咳咳咳!」吃太快,嗆到了!好難過,他雙手大揮著救命訊息。

  妹妹感動得抓住兄長衣領,抓得好緊好緊:

  「你的鼓勵,我記下了!哥哥。」

  CC     CC    CC

  他說他叫邵離,是一個江湖人,但不是什麼大俠。

  「你不要我服侍你呀?為什麼?」湛藍喝下最後一口龍井,瞇著眼品味那上好的茶香滑過食道直往胃腸裡去的美妙感受。

  「我一向不勞煩季府的人,你只消把餐點送過來便成了。」

  他身邊帶了一個手下打理瑣事,隨身行囊沒三兩下就整理完畢。自進門至今,約有半個時辰了,這個邵離沒有趕人,甚至更沒喝斥她這小丫頭居然敢偷嘗主子的食物,還讓她留下來把滿桌的東西吃光光哩。

  是什麼心性的人會如此呢?

  說他隨和是真,但並不好接近。隱隱中自有一股威儀散發,恐怕沒人敢說他是個耳根軟好說話的人吧?即使他一瞼好商量的樣子。

  可能也是因為他特別奇怪,所以湛藍才會大剌剌地留下來吃東西,只因他似笑非笑地在她端整盤瓜果給他時說了一句:

  「不必客氣,你繼續吃個夠。」

  既然他真這麼說,還給他客氣什麼?就吃啦!

  顯然邵離對她的膽識頗為佩服,所以由著她沒尊沒卑的放肆。從旁邊那個下屬一臉訝異的表情中可以讀出,這男人不常做出這種縱容下人的事。

  雖然已經吃完了所有食物,但是湛藍仍是沒有走人的意思。就算這個邵離沒說什麼,可那擺出的姿態便是要她識相退下,不過她就是能夠佯裝下去。沒法子,她只是一個剛剛及笄的小娃兒呀,理所當然不懂人情世故嘛!

  邵離坐在窗邊那張紅木太師椅上正在看一本書,沒有理會她的意思。也是,做主子的沒事理會下人做啥?視而不見也就是了。

  不理她嗎?那由她來發問總成了吧?!

  「大爺你來是為了什麼呢?是不是想從眾家干金裡找個媳婦兒呀?」

  屋內的兩個大男人都沒料到這丫頭放肆至此,同時把眼光移向她。偏她面對那犀利的視線,就是很粗線條的解讀不出威嚇壓迫之感。

  邵離伸手阻止下屬出言喝斥無禮。不是說他願意無節制地縱容,而是他好奇著這丫頭何以敢如此放肆?就算是出身鄉野無人教授以禮節、尊卑之分,也總有一絲因貧困而引發的卑瑣氣,見到身份高些的大爺,往往說不全一句話,早閃得老遠去了。

  但這孩子神色上無任何畏懼,更無討好巴結,若不是穿了一身僕衣,還真是看不出來是當人家僕的。

  「你名喚什麼?」他問。

  「湛藍。」她站起身,碰碰跳跳繞過圓桌往他靠過去。

  「停住。」他輕道。不讓她更近,余三大步距離時止住她。

  「我也沒有想要更近呀。」她皺皺小鼻頭。

  「你在哪邊做事?」是哪個房裡教出此等大膽丫頭?

  湛藍歪著頭想了下:

  「現在在表小姐房裡幫手。」

  「表小姐?」是誰?呀,是了,是那些嬌客們。邵離立刻理解。「既是如此,何以你會在這兒……忙著?」

  這人說話有刺喔!她小嘴嘟了下,決定原諒他,算是給他一個面子!畢竟他請她吃那麼多瓜果呀。

  「我也不曉得,二少爺的侍衛在南園門口拉住我,叫我帶人來打掃這兒,方才掃好啦,內總管又要我待著,隨時迎接貴客。所以我便在這兒了呀!」她也是很忙的呢!

  「那麼,湛藍,如果我說這邊不必你伺候了,你會如何?」

  「回表小姐那兒去呀。」

  「立刻回去?」確認的口吻。

  「當然。」

  「非常好。」他笑,笑起來真是賞心悅目好看透啦。「我說湛藍,這兒不必你伺候了。」

  啊……趕人趕得這麼明顯喔,都不會羞愧的嗎?!

  湛藍發呆的時間也沒有,立刻轉身收拾茶盤,臉上看不出留戀地走人也。就算覺得丟臉也不會表現出來給人看見,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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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打算回到周小姐身邊遛遛,但是廚房正因晚上的宴會而忙得不可開交,湛藍一出西園,就給魏大姑拉去廚房幫手。

  「還管他什麼表小姐?既然早秋那賤丫頭說不敢有勞,別客氣,就別為她操勞啦!忙完廚房的事後,你明天晌午過後再回南園去。」聽這語氣,分明是挾怨報復多過廚房缺人的需求。

  嘻嘻,但那與她無關,她們愛鬥法就自個兒斗去,身為小卒子的人只要聰明一些兒,就不必擔心遭受無妄之災。

  她是好奇心旺盛的性子,有幸到宴會現場看看簡直是再好不過的事了,留在廚房幫忙,晚上上菜時自然有她一份,這是她們這種等級丫鬟,唯一可以親眼目睹大人物的機會呢!那些主子們平日有自己的貼身傭僕打理著,教他們連主子是圓是扁都沒法看到,規矩之多,總之就是那麼一句——新來的先在廚房、偏院工作個三五年磨磨,靈巧的自會有天大的幸運被擢升到主子身邊伺候——等吧,夥計們!

  可以感覺得出來,此刻十來個被挑來幫忙的新進丫鬟都喜悅不已,總希望自己今天有完美的表現,然後被哪個主子挑上,從此成為一等大丫鬟,再也不必做這些粗重工作,只消跟著老爺、夫人享福便成。

  「內總管來傳話說再半個時辰就要上菜啦!」一個名喚小翠的俏丫頭緊張地在洗完所有葉菜時,以清水照臉,生怕頭髮亂了或美麗的臉蛋髒啦。

  一名叫小喜的道:

  「魏大姑說不能給主子們丟臉,所以我們都是百中選一的丫頭呢,要手巧,更要好看。不能教別人回去說咱季府都出醜奴兒。」語氣裡滿是自得。

  「等會再換上簇新的衣服,那我們就會更好看啦!」另一個丫頭也暈陶陶不已。她們都來自貧苦家庭,這輩子第一件沒補丁的衣服,就是季府所發放的僕服,但就算是傭僕衣服,也還是有質料好壞之別,今天能穿上輕柔布料到前院去,可是交了好運的結果呢!就算只一下子就要脫下歸還,也是值得了!

  這時一個負責安排上菜順序的老媽子走過來,集合二十個人,首先便對那些臨時調來幫忙的人嚴肅道:

  「你們聽著,要不是人手一直調不齊,是沒你們這十一個新來丫頭表現機會,要是今晚出了個差池,不必求饒,明天就跟人牙子回家鄉去吧,咱季府永下再用。聽明白了?」

  「聽明白了。」丫頭們不自禁發抖著,紛紛暗自警戒自己千萬別犯錯。

  「很好。現在跟我去把衣服換上,等會我來安排你們各自的差事。」

  說完便領頭走,丫頭們戒慎地跟著,終於開始感受到緊張的氣氛。相形之下,還能邊走邊聞桂花香的湛藍就顯得漫不經心了些,她甚至還伸手摘下一小把金桂收藏在袖子裡,獨自品味哩。

  希望這個洗塵宴,能有好玩些的事情發生。她滿心這麼期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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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桂花香。

  當一抹清香似有若無地鑽入邵離靈敏的嗅覺裡時,他心中浮現這一句話。

  是打哪來的桂花香呢?季府佔地廣大,所栽種的樹木大抵是松竹梅等,倒還不曾見過桂花,也許是女眷那邊的庭院有種一些吧。記得季家人或多或少都有一些鼻子上的毛病,聞不得太濃郁的花香味。

  這思緒只在他腦中繞了片刻,便拋卻一邊不以為意。他含笑地推卻季家頻頻敬酒的盛情,不是酒量淺,而是不喜歡猛灌以至於浪費這上好佳釀,百年好酒不該這麼浪費。

  「哈——哈啾!」季家大少爺打了一個大噴嚏。他正站在邵離面前準備敬酒哩,結果沒敬成,酒已灑了一地。「失禮了——」接過一邊僕人遞來的絲帕,忙抹了把臉。

  「夜涼如水,大少萬祈保重。」邵離接過他手上的空酒杯欲往旁邊一放……突地微乎其微一頓,眼波不變,對一邊的伺僕道:「這位小哥,煩請再給你家少爺取個玉杯來。」然後隨手將酒杯丟到地上。

  伺僕立即領命而去。

  季家大少季容飛哈哈笑道:

  「邵大俠,幹啥又教下人去取杯?這不是折騰人嗎?原來那杯子便可將就用啦!」大男人,沒這麼怕髒的。

  邵離笑道:「我瞧他一整晚無事可做,杵著也無聊,讓他跑跑腿去,省得拚命給我倒酒。」

  「哎哎,原來是怕不勝酒力?那可不成,今晚不醉不歸,您老可別推卻!別說我不答應,我爹他老人家第一個不准。」季太少直說著,甚至要人再去酒窖搬出更多酒出來。

  這時,一個美麗不可方物的少婦娉婷走過來,聲音宛若黃鶯出谷般使人迷醉:「相公,你醉啦!」

  季太少轉身見到是妻子,連忙過去扶著,是個體貼溫柔的丈夫。

  「沒有,我沒醉。今天邵大俠來,我太高興啦!我與弟弟他們都說好了,大伙輪流來,一定要讓邵大俠醉個三天三夜起不了榻!」

  那雙美目流轉到邵離身上,定定望著好一會,溫柔道:

  「一直都沒機會謝過邵大俠三年前的恩德,夫君,今夜的敬酒,可否讓妾身也參與一份呢?」

  季大少聞言大笑:

  「那敢情好!太好了!我們還怕人太少,敵不過邵大俠的酒力呢,現下有在下的娘子加入,邵爺,你慘啦!我夫人可是千杯不醉的女中豪傑哩!」

  「那在下恐怕非求饒不可了。」邵離的笑意始終不離唇角。

  「請多指教了,邵爺。」白語翩傾身一福,水袖畫出美麗的弧度。

  咦?這是……

  端著一盤爆蟹過來的湛藍差點忘了工作,眼睛只專注在地上那隻玉制酒杯上。將盤子往貴客桌几上一放,就要躲到後邊好生觀察一下,以確定自己有沒有眼花,那上面分明是塗了——

  「哎呀!」突然她右腿窩一軟,整個人往不知名的貴客身上倒去。

  「小心些。」一隻有力的手臂握住她手肘,不僅撐住她,並讓她起身站好,兩人一道站起來,為了保持平衡,還走出席位之外。

  「太失禮了!你這丫頭怎麼回事……」季大少見狀就要發怒,豈容下人在貴客面前沒規炬。

  邵離搖頭:

  「莫怪她。大少,是我不當心壓著了她的裙擺,才讓她跌倒。」說完低頭看進那雙圓滾滾的無辜眼眸:「沒事吧?娃兒。」是她?還真巧。

  是他!他幹嘛暗算她呀?湛藍以眼神詢問,不過一下子注意力就轉開了,因為好像聞到什麼味道……嗅嗅……啊,消失了!

  這是做人丫鬟應有的態度嗎?竟敢興師問罪。

  邵離很難不對她印象深刻。奇怪的孩子,不知是大膽,還是愚勇?

  「是這樣嗎?」大少臉色稍霽,但仍是不愉快。「退下去,別再上來了!」

  湛藍聽話地應著:

  「這就退下了。」說完還雙手合十深深一揖,袖子都垂到地上去了。

  桂花香……

  那香味又隱隱約約傳來,教邵離分神了一下。

  「來來來,邵大俠,咱們不醉不歸!」伺僕已經快步捧來酒杯,大少接過,立即將杯子倒滿注,又開始敬起酒來。

  邵離雙手舉高酒杯一敬,仰頭喝完滿盞後,低首放置酒杯時,目光狀似無意地瞥過地上,身子猛地微震!

  ……不見了。

  剛才那只酒杯,不見了。

  居然能夠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也真是本事了,當然他因桂花香而失神也是不可原諒。他笑,但眼中已無笑意,開始深思著可能對象。

  ……會是那個丫頭嗎?

  必定是了,不作第二人想。

  「再干再干!邵大俠,您可別佯裝醉了。」季大少身後又來了一些人要敬酒,看來還有幾個時辰好鬧。

  邵離伸手招來手下路奇。

  「爺?」路奇立即如影子般貼立於邵離身後。

  邵離以僅兩人能聽到的聲音交代:

  「去盯住那丫頭,直到我過去。」

  「是。」應完,一閃而逝。彷如從未出現般,消失也不引起任何人注目。

  邵離在季家人的盛情之下起身跟著在庭院裡一桌一桌敬酒,比起原先的漫不經心、純粹品酒玩樂,現下他的眼神多了幾絲難以察覺的銳利,將在場每一位賓客的面孔牢記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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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湛藍被內總管罰關在柴房裡思過三天,這三天裡只許一天吃一餐,且不許任何人來探望。

  這個懲罰對她來說不痛不癢,正好給她時間研究這一隻酒杯。

  清出一塊木板充當桌面,點了兩根蠟燭照明。她從包袱裡掏出一塊黑帕子小心地擦拭酒杯口,不久黑帕上便出現點點螢光粉末。

  「……果真是『螢綠粉』。難不成這些主子們認為在酒杯上塗螢綠粉之後,酒會比較好喝?」真不瞭解這些人在想什麼。

  將酒杯拋到一邊,任其滾到角落去,根本無視這只碧玉酒杯身價不菲,加上其藝術價值,用來買一間屋宇都綽綽有餘了。

  她從袖子裡掏出一小包糖漬果子解嘴饞。身子懶懶地靠在稻草堆上,腦袋轉到先前嗅聞到的那絲奇怪氣味上。

  「那味道太淡了,來不及聞清楚,就沒了。」嘻!但她是湛藍呀,怎麼可以就這樣對毒物投降呢?「雖然用胭脂花粉的味道來蓋過『你』,不過我還是知道你是……是……『酒後吐真言』啦!」一定是!以前娘拿過這個對付爹爹,所以她記得。「不過這種藥量,對高手不會有用的。」

  將最後一顆果子丟進嘴裡,她含糊道:

  「除非那人要對付的是一般尋常人,而不是練家子。那麼,是誰要對付誰呢?好想知道喔,但是誰會跟我說呢?還得自己去抽絲剝繭就太麻煩啦!哥哥常說我又不精明、又不厲害,功夫有練像沒練,一旦出門千萬不要自找麻煩,遇到奇怪的事情,而偏偏想知道的話,就站在一邊看便成。」吐掉果核,她看向漆黑的屋頂,歎了口氣續道:「哥哥說的是,我真的不該太花腦筋。畢竟我才十五歲,而且天真又淳樸,這輩子見過的人比吃過的蛇還少,不要輕易去試探『人性本惡』的真相比較好。雖然看不出來,但我還是願意相信平地人比我們山上的人聰明。」

  從她有記憶以來,一家四口就住在四川穿雲山上,不與外人往來,通常都是爹娘下山去採購物品,而她與哥哥就留在山上玩。不過她知道哥哥常常自己偷跑下山去遛達,回來都會跟她說山下的人很壞、很奸詐,不是他們這種與世無爭又單純的山上人應付得了的。

  也是,他們一家四口多單純呀!她下山來只是想看看山下人怎麼過日子,還有到底是怎樣的奸詐法。

  她還小,一切保持在好奇階段也就夠了。真的很容易滿足,不貪心的哦!

  「呵……」困了。

  將包袱打開,往裡頭翻翻找找,卻一時找不到那件醬色披風。奇怪,收哪去了?抬頭欲想,不意卻見到柴房門口不知何時站立著一抹偉岸的身影。

  她大眼眨了眨,發現是邵離,問道:

  「你喝醉啦?」只有醉漢才會走錯房間。

  「並不。」這女孩永遠有令他出乎意料之外的反應。邵離走進來,雖然一整晚都在喝酒,但他身上的酒味並不濃。「至少還認得出我的臥榻並非稻草堆。」

  她沒站起身,依然坐在房裡唯一的一堆稻草上。兩人一站一坐地對望著,都沒感到不便利,或任何彆扭之處,倒是視線的銜接上辛苦了一些就是。

  「那你是突然想睡稻草堆,所以來跟我換嗎?」她問。

  「若是你,會做這種事嗎?」他反問。

  不會。她搖頭。

  「找我有什麼事?」

  他在微弱的燭光下仍是看到了被丟在角落的那隻玉杯。走過去拾了起來,問她:「這上面塗了東西是吧?」

  湛藍搓了下雙臂,秋天的夜晚是很涼的。

  「給我披風。」她指著他身上那件灰中透銀絲的暗色披風。

  這種理所當然的口氣,讓邵離抬高了一邊的眉毛。

  「這是交換條件?」

  「看起來不像嗎?」問別人問題,付出一點小代價是必須的呀,大家非親非故的不是嗎?

  沒有同意或拒絕的辭令,在湛藍感覺到有一陣微風拂面而來的同時,暖呼呼的銀灰色披風已經穩穩罩在她單薄的雙肩上了。

  嗯,這代表,交易成功。她笑瞇了眼,立即回予解答:

  「是的,杯子上抹了螢綠粉,我家主子的癖好真奇怪。」

  「螢綠粉的作用為何?」邵離再問。

  湛藍老實道:

  「長期使用的話,腦袋會逐漸迷糊失神。偶爾用的話,會像是醉酒那樣,腦子暈陶陶地……你現在有暈陶陶的感覺嗎?」在他身上看不出來耶。

  「你懂得不少。」他深思望著她。終於確定這孩子的來歷肯定不凡。為了什麼會在季府當差?是誰派她來的?目的為何?

  「還不夠多就是了。」沒有讀完四個山洞的藏書,不敢自認懂得很多,頂多只能算是「學富三洞」罷了,以後還要去看五車的書,才能叫做學富五車,他現在就誇她,委實太早了些。

  「什麼是『酒後吐真言』?」他又問。

  「你到底在外邊站多久呀?」湛藍質問,為了自己居然沒發現而生氣!難道果真如哥哥所說的,她是三腳貓功夫嗎?「那是一種老實藥啦!如果大量吸進身體裡,會變成白癡的;如果藥劑使用得當,可以問出所有想知道的事情,事後那個被問的人則全然無此印象,就像喝醉酒的人那樣。」

  「有這種東西?」邵離心中暗驚,自認對江湖上各式毒藥的藥性已有大多數的認知,豈知仍有更多教人匪夷所思的毒藥存在於世。

  「看起來對你好像都沒用嘛。」湛藍好奇發問:「你武功是不是很高呀?」

  「勉能自保。」

  呵……打了個呵欠,她拉緊暖呼呼的披風,側躺在草堆上,每一次撐起眼皮都極為費力。

  「那……很……好……」含含糊糊地口齒不清。

  他蹲下身,低沉問道:

  「誰派你來的?」雙眼如電注意她身體的各種細微反應。

  湛藍對他惺忪一笑:

  「自己來……」

  「為何自己來?」聲音更加低沉輕柔,濃濃的誘哄。

  「要……玩兒……嘛……」討厭!不給人家睡。她無力的小拳頭揮過去,結果搭在他膝上收不回來,擱著好舒服。

  「玩兒些什麼?」他看著膝上的小手,訝異著自己居然可以容許這種碰觸。因為她還是個娃兒,所以他沒閃避嗎?心中自問。

  湛藍笑了,縱使眼睛已經沒再睜開,可是還能發出睡前的最後一句聲音:

  「當丫鬟……好玩……別、別吵啦……」

  睡著了。

  當丫鬟,只為好玩?

  真是不可思議的答案,邵離搖頭。並不那麼相信她所招供的話,不過倒是已能明白這娃兒好奇心旺盛的性子。

  她絕對不是貧苦人家出身,因為沒有那種氣質;而對毒藥的認知深厚更是教人訝異的一點,但她也不像是江湖人:可說她是平常小家碧玉,又絕對不是。非常難以定論的一個小女孩,讓他這個見識過各種人物的老江湖,也為之傷腦筋。

  打哪來的呢?這娃兒?

  為何會在季家呢?在這個山雨欲來的時刻。

  只是巧合與意外嗎?

  真是好笑,一個原本認為不值得費心的丫頭,短短不到四個時辰的時間裡,竟變成現下這般——不知是敵是友?不知她日後會是他的助力,或是阻力?

  她翻身,睡姿改成仰躺,一抹嫩黃悄悄滑出她衣袖。他拈起一看,有些微怔,竟是——桂花。

  晚宴上聞到的桂花香,莫非正是由她袖裡這一抹所散發?

  將桂花放在鼻下輕輕嗅聞,幽香仍在。眼光栘到她熟睡的臉上,猜測著這孩子將會在這次事件裡扮演著怎樣的角色?抑或什麼角色也不是?

  遠方的梆子聲敲打著三更天的訊息。

  該走了。彈指為氣,打熄燭火,出門後順道帶上門板,淡得無聲的步履緩緩走遠,直到再也看不到一片衣角……

  地處偏僻的柴房,除了一些蟲鳴聲偶爾揚起外,已算是全然的寂靜了。

  過了一個時辰之後,一道黑影從屋頂飛閃而逝。

  那飛影回到西園,翔鶴居的燭光仍亮。

  「一切無異樣,爺。」原來黑影是邵離的手下路奇。

  「辛苦了,你去歇下吧。」

  邵離手上拿一本書,但是心思已不在閱讀上頭。

  如果她真是無關此事的旁人,希望她不會被波及到太多。

  「如果你的好奇心能夠稍稍收斂的話……」他輕喃。不過喃完後便笑了,接著道:「這更難。」

  要不是有太多事得做,他必定會花些時間弄清楚她的來歷。

  但可惜,他的時間並不多。
作者: 鈴蘭    時間: 2010-2-13 18:00:51

第三章   


  「我也想要下山。」妹妹宣告著。

  當哥哥的嗤之以鼻:

  「你下得了山?憑你那點功夫,一顆雪球都可以壓死你,更別說你一旦跳崖的後果,沒跌為碎片,也會斷成五六塊。」

  他們家的家規是:想下山,請便。唯一允走的路線是跳崖,跌不死的就去吧!那代表功夫要練到一定的火候才行。

  而他家小妹嘛……省省吧!留在家裡煮飯多好。

  「可爹說我武功不錯了!」

  「那是他在騙你呀,傻子。你一定是煮他愛吃的紅燒雪豬引誘他說出這種違心之論的對不對?他太沒節操了!再說說你吧,做人怎麼可以大小眼?我要吃樟茶鴨子啦!」哥哥開始要求公平對待。

  「要吃鴨子呀?那我武功好不好呀?」妹妹笑得好可愛。

  「好好好!非常好!好得不得了哇!」做哥哥的當下也很沒節操地投降。

  WW     WW     WW

  陸陸續續,季府所邀請的閨閣千金都來到了。

  除了美女之外,更有一些青年俊彥住滿了西園的每一個院落。

  算起來共有六個千金小姐、七個身世顯赫的公子少爺,實在很難不讓湛藍往「集體相親」的名目上猜測去。先前以為是季府想開一場選妻宴,因為季家有兩位少爺以及四位堂少爺都到了適婚年齡,老人家總會代為安排一些閨秀來給他們瞅瞅挑挑,把門當戶對的美人兒全請了來多麼省事。

  可是又來了這麼多年輕男子,就不曉得是在故弄什麼玄虛啦!迷糊的人不只是湛藍,還有那些千金小姐們。

  「小姐,瞧這情況,莫非是把全國各地的世家公子給邀請來了?剛剛門房報過來的名號是什麼……靜堂山莊黃公子的。」早秋跑回來報告最新消息給自家主子知曉。

  「黃公子是什麼人?」周小姐問著。

  「聽說是濟南一帶的富豪,有江湖背景,在江湖上很有份量哩!」

  「是草莽嗎?」周小姐嬌呼,她想像是個滿臉大鬍子的粗野村夫。

  「不是呢!長得挺俊,連他一同跟來的朋友都好看極了,衣飾華麗,貴氣逼人呢!後頭跟著的家丁浩浩蕩蕩四五十人,都安排到別院去住下了。」

  這麼威風哪!周小姐忙問:

  「你說長得俊,可有季家公子們的俊?」她這輩子見過的男子不多,可她知道,季家男子絕對出色過其他尋常男子。

  「一樣好看哩!」早秋用力點頭。

  「可是這一些賓客裡最出色的?」周小姐聊上興頭了,欲罷不能。

  早秋想了一下,道:「其實還是那個邵大俠與二少爺好看一些。不過邵大俠好像沒什麼背景,身邊只有一個侍僕,真是寒酸。」

  說的是。比起其他人的浩浩蕩蕩,這個最早到的邵公子的排場還真是不夠看,不知道他會不會覺得很羞愧?

  「真不知道季家老爺、公子他們何以如此厚待他?莫非他有不為人知的顯赫身份?這好像也不可能。」早秋歎氣——不知道歎個什麼勁兒。

  「可不是。」周小姐說道:「只聽季表妹提過,那邵大俠在三年前幫助過季家退敵,就是季家娶大媳婦那件江湖風波。所以季家感念至今。」

  早秋點頭:「原來如此,季老爺為人誠厚,報恩都是無止無境的。合該邵公子福氣,救到了富貴人家。不然我看哪,他怕是一生也沒機會嘗到錦衣玉食滋味的。」

  湛藍汲來第三盆水,一直繞在花廳裡東擦擦、西抹抹。順利接聽這對主僕倆的對話,雖然覺得不夠,但總比沒有好。這幾天府裡因為客人大量到來,人手幾乎不數使用,她也就沒啥機會閒溜到四處打探消息,不管走到哪裡都有人支使著做事,真是累人。

  「喂!再去廚房沏一壺熱茶來,別慢吞吞杵著。真是個楞丫頭。」早秋覺得口渴,馬上支使人跑腿。

  她點頭領命而去……至於何時回來,就不知道了。

  當她從南園裡定出來時,就見得一群傭僕自前廳的方向退過來,神色頗為驚惶,看起來像是要躲回廚房或小雜院的樣子。

  「怎麼回事呀?」她拉住一個丫頭問著。

  丫頭全身都在發抖:「前廳來了好多拿刀的江湖人,總管叫我們退回房裡躲著,暫時別出來了。我們快走哇!」說完人也跑遠。

  「那這些南園的主子該如何?」湛藍又拉住一個家丁問。

  家丁回道:「老爺已經叫府衛過來守著了,還用得著你擔心?!」

  抬眼望去,果然有十個熊腰虎背的黑衣府衛正飛奔過來。湛藍眼睛一亮,小腳往前廳的方向跨去了幾步後又停住,想到了什麼,嘻聲一笑,俏轉個身,便往居住的小雜院方向跑回去了。

  XX     XX    XX

  季府的迎賓廳裡有很多人,但是並不喧嘩,相反地,沒人開口講話。氣氛冷沉嚴肅,有著一觸即發的緊張感。

  兩群人正在對恃,更明確地說,是十幾個站在季老爺身邊的英雄豪傑,戒備著門口那三名不速之客,廳外的廣場不知何時已圍著三十名季府府衛,將來人包圍出插翅也難飛的態勢。

  可那三人卻無分毫驚恐之色,其中一名搖著孔明扇的中年男子,甚至哧聲笑了出來。也是第一個發言的人:

  「怎麼一副如喪考妣的窩囊樣?!在場的小子不都是江湖上有名有號的新起之秀嗎?!」

  「可不是,瞧瞧!不僅有大門大派的人,也有五大世家的人……更不能不提最近這幾年聲譽鵲起的三大山莊俊彥了,聽說還因為長著一張小白臉,而給封了啥……名流三公子來著。」

  「三位意欲為何?」季府這邊的人首度開口了,由季家二少季容白髮問。他雖不是江湖人,但是交遊廣闊,與諸多江湖人物素來交好,也算是見過一些道上場面,所以由他發問算是恰當。

  眼前這三位江湖人,並不長著凶煞模樣,但是那種視人命如草菅的神態教人心驚——他們出現的方式便是將門房、門衛打成重傷,一腳踹飛進廳堂來。

  「小子,你知道我們三人是誰嗎?」中間那個國字臉的男子開口問著。

  季容白搖頭:「在下並非江湖人。不知三位前輩是何方神聖?請指教。」

  國字臉的又問:

  「方首豪,你可知我等名號?」改問那被封為名流三公子之首的「浮望山莊」莊主方首豪。

  方首豪長得極為俊俏,一身銀白錦衣更襯出他的丰采不凡。他拱手為禮:

  「在下眼拙,還請前輩指教。」

  「敢情咱們成了無名小卒了!在場這些人竟無人識得咱『鬼谷三王』的名號,哈哈哈哈……」光頭疤面男子笑出聲,那笑聲宛若雷轟大地,震得人耳膜生疼,會武的人更是為之神色大變,紛紛盤坐下來運功抑制體內翻湧的氣血;功力差些的人已經吐出血來。

  對於毫無武功的尋常人來說,這聲音只會讓耳朵非常痛,所以季家的主子們只能極力搗住雙耳來阻絕那聲音帶來的傷害。

  一時之間,滿屋子的人竟都無計可施。

  直到——

  「哈哈哈……咳咳、嘔——咳咳咳——」不知為何,那光頭疤面居然像是突然被什麼梗住一般,咳了一聲之後,那內力因為投射不出去,竟反撲回自身,造成自身氣血逆轉,也嘔出一大口血!

  「是誰?!」搖扇子的男子不笑了,厲聲質問。目光如電地掃過所有人,確定不是這些小角色之後,他屏息半晌,然後如蒼鷹掠兔一般猛地拔身往左側的菱形花窗飛射而去——

  但一抹更為迅捷的深藍影子自門外飛身而入,正好阻住中年男子的身勢,交錯那一瞬間過了幾十招才各自分開。

  眾人定睛一看,站在自家這邊的是一個氣勢冷然的年輕男子,他雙手負於身後,顯見在與人過招中,並無任何損傷。

  反看對方,落勢略為不穩,甚至還有點踉蹌,因一時不察的疏忽,讓奇襲給創傷了些許,吃到悶虧。

  「你是誰?!」

  「龍九。」聲音極為冷淡,將自己介紹得輕描淡寫。

  但是在場群雄都不自禁聞言為之色變!其中更有人驚呼:

  「你竟是龍幫的幫主——人稱龍九公子的龍御星!」

  沒錯,龍幫,江湖上四大神秘幫派之一,一向少與江湖兩道往來,行事風格低調,亦正亦邪,不曾在武林上爭名頭,但卻也令人不敢小覷。

  「總算來了個像樣的了,不然我等還道這些江湖名門新秀,皆是關起門來自己封著高興的。正失望得緊呢!」國字臉男子第一次露出笑容,雖然那笑讓人膽寒。「龍九,你來意欲為何?」

  龍九回得也爽快:

  「『千年雪參』。」

  眾人聞言驚呼!

  這回答連鬼谷三王都詫異:

  「為啥不是『冰魄寒蟬』?!」

  聽到冰魄寒蟬,群雄每個人都瞪大眼,卻極力表現出鎮定。

  龍九一逕的清淡語氣:

  「為得千年雪參,以守護冰魄寒蟬為交換條件。」

  光頭疤面冷笑道:

  「有人會傻得捨冰魄寒蟬,而取千年雪參?龍幫主不應該是個太差的生意人。」

  「寶物的價值在於有用,而我此刻需要千年雪參多過冰魄寒蟬。」

  「而你認為你行?你認為對付鬼谷三王是輕而易舉的事?」國字臉聲音也跟著輕了,字字像是冰珠。

  龍九瞼上沒有輕慢之色,反而顯得凌厲肅穆了:

  「不敢,全力以赴而已。」

  「想取走冰魄寒蟬,必須踩過你的屍身?」國字臉的身體亦是繃緊起來。

  「那是不可能的事。」平淡的口氣只是在說出一個事實,而非輕視。

  幾乎是同時,雙方都動了起來,一時之間就見藍影黃影滿天飛竄交錯,像兩道有顏色的閃光,外人完全看不清過招的情況,眾人只能一退再退,只求不讓自身被流竄的鬥氣波及。但同時也為了這兩人武功之高而啞口瞠目,彷彿今日方知藝業之精進竟是無止無境,而他們猶如坐井觀天的青蛙,至今方知天地之遼闊浩瀚一般,每個人都大受震撼!

  先是一道血箭射出,然後一件長條物高高拋起。糾纏的光影二分,眾人才又瞧見兩個高手的身形,知道第一回合的戰事暫時停止……或是結束?

  「啪啦」聲響,那長條物落地,跌在兩人之間……

  「是手!是一隻手臂!」有人尖聲高呼。

  是誰的手臂?!

  往左看去,挺立的龍九嘴角流出血絲,正垂目調息中,手裡不知何時掌握了一柄利劍,劍尖點地,便見得幾滴血珠滑落地上。他的雙手仍在,但是身上有幾道血口,深些的甚至皮肉外翻。

  再看向右邊,鬼谷三王之中,那個國字臉男子迅速以左手急點右肩上的臂臑、肩齲、巨骨等大穴止血,站姿仍挺,彷彿斷臂的人不是他,也不曾感受到痛覺一般。他不是沒有武器,只是武器隨著被削落的右手臂而掉落在地上,那是一柄虎頭鉤。劍尖上又造有一利鉤,握把護碗上亦是新月型刀面,只消稍一觸及便要被斷手去指。

  他身邊兩個兄弟較為激動!怒吼出來——

  「大哥!小弟替你報仇!」

  「好狠毒的龍九,我必定要他卸下雙手奉還——」

  「不必。」只有緊繃的聲音洩露些許國字臉所承受的巨疼。「龍九,今日斷臂之仇,鬼谷三王來日定報。」

  「龍九記下了,鬼天王。」氣息仍未調勻,龍九點頭。

  「你該知曉,並非我等打不過你,若趁你調息的此刻攻之,你絕無勝算。」

  「不是無勝算,是困難了些,最壞玉石俱焚而已。」

  整個局勢,雙方都有所斟酌,評估出的結論,相差也不會太遠。

  「你也別以為,少了我兄弟三人,冰魄寒蟬便能在季府高枕無憂。」

  龍九微笑,笑得有點苦:

  「在下亦不敢作此奢想。」

  「自求多福吧,龍九。如果只是靠這些膿包湊和著守寶物……」冷哼一笑:「如何鬥得過……」

  「誰?」龍九心下一驚問道。

  但是鬼谷三王中的老大只是笑,領身轉頭走人,身形躍起那一瞬間揚聲道:

  「你心底自該有數!」

  「大膽惡賊,別走!」這時才有人跳出來要威風,幾條人影賣弄地施展輕功追上去,其實也不過是窮嚷嚷過乾癮,想在季家老爺面前挽回一點顏面。

  以為萬無一失的,畢竟那三個高手都跑遠去了。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一飛出大門便給跌成了狗吃屎,鬧了個大笑話。

  啊……藥劑太輕了嗎?

  偏門邊的草叢裡,湛藍正為沒弄昏個人物,反倒只撂倒幾隻渣滓感到憂鬱。

  XX     XX      XX

  「你倒清閒。」不請自來的龍九,經白天那一役,立即成為季府的座上賓,就算他直言他是來做交易的,也不減季家人分毫熱情。季老爺甚至大方地立即教人取來千年雪參給他。他收下了,並且馬上讓手下送回龍幫去,而他一個人留下來,完成他的交易義務。

  他住在西園的「快意居」,與翔鶴居恰好對門為鄰。秋涼的月夜,一壺熱酒佐著幾道小菜淺酌著,好不舒心快意。此刻與他對酌的人自是邵離——這個今日一整天都在外頭的人。

  「好說。」邵離淡笑出來:「這叫什麼?來得早不如來得巧?」

  「一切是你的好算計,千萬別自謙了。」低哼一聲,語氣多冷。

  龍九與邵離是兩種截然不同的男子形象。

  邵離看來溫文些,而龍九則十足剛硬。龍九的氣勢外彰,但邵離的威儀內蘊。相同的是,他們都是極為好看的男子。

  平心而論,他們不算有什麼交情,從一開始就不曾刻意在恩或怨上下功夫。說是敵人,又有些惺惺相惜;說是朋友,又有著較勁之心。

  龍九會來到季府,是因為邵離派人送去一封信,信中告知他一年來所遍尋不著的千年雪參,季府裡正有一株。於是他快馬奔來——帶著一絲咬牙切齒的心情奔來。

  「我不必你的施恩。」

  「我也是不想的。」邵離微笑。

  突地,龍九左肩一動——

  「別!」邵離迅速張揚起外袍,承接住那飛射過去的酒液。

  兩人的動作皆發生在一瞬間——龍九揮酒為飛刀;邵離化袍袖為韌網。一為矛、一為盾,俱給化了。

  「湛藍,出來。」邵離無奈地看著已成為碎布的右手衣袖。

  「我的功夫真的很差嗎?」湛藍哀怨地自八丈外的樹叢裡走出來。她才剛到呀!別說什麼都還沒聽到了,她甚至才正要蹲下而已耶,何況她找的方位是下風處,他們怎麼可能知道有人在偷聽哪?!

  龍九見是一名平凡的小娃兒,有絲詫異地揚眉問:

  「你帶出來的侍兒?就這麼點本事?」

  邵離搖頭:

  「她是季府的丫頭。」

  「區區一個丫頭嗎?竟是這麼大的膽子。」龍九更訝異的是邵離維護的姿態,他所知道的邵離不會維護無禮的下屬,他的賞與罰都是公正而恰當的。

  邵離望著站在他身前的湛藍,對她道:

  「你得知道,偷聽人說話,若是給人殺了,也是活該。」

  「是這樣嗎?但是,我好奇呀。」湛藍天真道:「你們願意讓我聽嗎?那我就不必偷聽了。」說完便在邵離身邊的石椅落座。

  「若是不願意呢?」邵離問。

  湛藍想了一下:「那我就只好再找個地方躲著偷聽了。」

  「你以為還有第二次僥倖?」龍九森冷問道。

  「第二次躲,我會更小心。」她是很認真的。

  邵離道:

  「那麼,你必須躲到三里外。然則我懷疑在三里外的你,能夠聽到些什麼。」

  他們的耳力那麼強喔?那可不妙了。湛藍搔搔耳朵,然後笑了出來,突然從袖子裡掏出一隻白玉瓶,對龍九道:

  「我給你一顆『生肌丹』,你讓我留下來。」

  「我不——」龍九傲然拒絕,但是聲音被打斷。

  「龍兄,姑且聽聽吧。」邵離拱手告了個罪,然後頗為興味地問:「這是什麼?」

  龍九的抗拒之心暫時捺下,他對這丫頭全無好奇,但是他相信邵離不會毫無理由對一個平凡丫頭費心。他從不做無謂的事,而以現下的情況,更是。

  湛藍將瓶塞打開,一股清冽的芳香味立即傳出,沁人心脾。

  「這是上好的創傷藥。只要往傷處一抹,一天之後便能令傷口癒合,三日之後落痂,再也不疼了。」她知道這個龍公子身上的傷不輕。

  若藥效真如此神速,確實是稀奇的寶物。但……

  「這點傷,不礙事。」龍九對這沒興趣。

  而邵離只是莫測高深地笑道:

  「娃兒,對我們來說,受傷已是常事,對疼痛是頗禁得起的。恐怕你得掏出更有用的物品來達成交易。」

  「那……」她腦中靈光一閃:「啊!這個你們一定需要!我真笨,居然忘了對我來說沒用的東西,對你們而言可是求之而不可得!」她掏出一個黑色陶瓶,打開的同時介紹道:「喏,解毒丸。連『鶴頂紅』也毒不了你們,這是我隨便做來玩兒的,原本想丟了呢。」

  兩人聞言神色一變!

  世上的解毒丸多不勝數,但還沒有人敢說連鶴頂紅這種極歹毒之物也治得了的。所有名醫都信誓旦旦說,世上沒有一種藥解得了鶴頂紅,那麼,這娃兒怎敢如此誇口?!

  「這是真話?」邵離問。

  「我不說謊的。」湛藍低叫。

  「可有人試過了?」龍九亦是存疑。

  「我試過啦。」

  「你吃過鶴頂紅?」

  「不,我吃沒用。我以前養的狗兒吃過,先餵它吃解毒丸,然後給它吃鶴頂紅,真的有用呀。」湛藍將藥丸全倒出來,共有十顆之多。「吃下一顆,可保你們一個月之內百毒不侵。什麼迷藥、春藥、毒藥……啊,甚至是被蛇中毒後『紅絲娘』咬了,也是沒事。」

  瞧她說得煞有其事,龍九很難相信。若真是此等聖品,早被天下人瘋狂搶奪之,怎會落到一個小女孩手上?還這麼隨便擱置?甚至拿來示人?這種東西不是招來殺身之禍,便是小心珍藏起來以圖販售千金萬金,只一顆就價值連城了。

  「你信她?」龍九問邵離。

  邵離沉吟了下,點頭:

  「我信她。」

  「她的來歷?」

  「尚不知。」

  「而你依然信她?!」龍九非常詫異。

  邵離含笑對湛藍道:

  「娃兒,讓龍公子多瞭解一下你的本事,或許你就能留下來了。」

  真是麻煩,她歎了口氣。可誰教她就是好奇呢?卻又沒本事竊聽。於是她道:「龍公子身上帶的傷藥是『力創丹』,也有一包解毒丸,但是那只是尋常的藥,解解迷香還可以,但是若有人真要害你,通常是下重藥,只這些哪能濟事?」

  龍九突然靈光一閃,問道:

  「白天鬼谷三王的鬼地王原本施展的魔音穿腦,是你破解的?」

  湛藍皺皺鼻子:

  「他的笑聲好吵,不讓他住嘴,難不成要讓耳朵聾掉哇?!」

  龍九終於相信這娃兒的能耐非比尋常。轉頭看邵離,問:

  「你居然忍得住不對她的來歷追根究柢?」

  「不急,也不是時候,只消確定她不是敵手,對她暫且無須掛心。」

  湛藍發急了,將解毒丸分做兩份,往他們身上一推,叫道:

  「快些說嘛!我要聽精采的。別管我了啦!」

  「你這般急切,卻又是為什麼?」龍九仍是疑慮。

  邵離多少瞭解一些:「好奇罷了。」

  「原來給小孩兒當成是說書的了。」龍九也開始覺得無奈,竟會遇見這麼一個怪丫頭。

  邵離倒不會感到不耐煩,道:

  「湛藍,說說看你想知道什麼。」

  「你從頭說呀!說說三年前的事,說說上次誰對你下酒後吐真言的藥;還有哇,為什麼季府選妻宴竟變成這般詭譎模樣?是誰傳出去冰魄寒蟬的消息?它有什麼用?還有……」

  「現在把藥退給你,還來得及嗎?」邵離打趣地問。

  眼了這丫頭的好奇心無止無境。再不打斷,她說個三天三夜都有可能。

  湛藍急呼:「不行啦!貨銀兩訖了。」

  「娃兒,真要細說從頭,怕要花上許多時間。可否讓我與龍公子先討論現下的事情,日後再說書與你聽?」邵離不願欺她年幼而胡亂編造一個故事搪塞,既是交易了的事,就要扎扎實實完成。而他現下確實沒有太多時問憶過往。

  那當然好!能夠親耳聽到現在正在進行的事更棒。她忙不迭地點頭,直到:

  「好好好,我乖乖旁聽。」

  嘻!好棒,真是賺到啦!
作者: 鈴蘭    時間: 2010-2-13 18:01:54

第四章   


  「我是杜曉藍。」細嫩的童音叫著。

  「你不是。你是我的女兒湛藍。」大熊男歎氣地說著。

  「我是杜曉藍!你仔細看!」她頭仰得高高的,幾乎沒因此仰斷了頸脊椎。

  高大的大熊男百般不忍心,於是蹲下身軀好與她的視線齊乎,免得她可愛的小脖子終於扭斷。但仍是持否定答案:「你不是我的妻子杜曉藍。」

  細嫩的童音滿是質問:

  「為什麼不是?!我這張臉正是杜曉藍,你怎敢否認?!」

  再度歎氣,大熊男開始陳述她的破綻之處:

  「第一,聲音沒學好;第二,面具沒做好,真皮與假皮貼合處是個大敗筆。就算以上兩樣你都出師了,你還是有一個致命的缺點。」

  「是什麼?!」細嫩童音忿忿不平地問。

  大熊男雙手一張,輕鬆把她抱起來,指出極其明顯的事實:

  「我的妻子並非侏儒哪,你同意嗎?小三寸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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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湛藍津津有味地聽著他們討論眼下的情況。一點都不吵,也不急著插嘴,反正不明白的事,日後再一一詳問邵離就可以了。她安靜得像是不存在這庭院裡,只有偶爾嗑幾顆花生米所發出的聲音能證明她還在。

  「你是否料到我今日必會抵達?」龍九問。

  「不,我猜你這一兩日會到。至於今日被央求隨行保護季府家眷前去佛寺佈施米粥,倒是明白這是調虎離山計。」

  「你以為那些世家子擋得住來意不善的人?」龍九語氣裡滿是譏誚。那些人,功夫是可以,但也僅僅是可以罷了。

  邵離道:

  「我並不曾料到前來奪寶的人物,竟會有這種高手。」

  「恐怕還會有更難應付的。」

  「一開始就這般精采,往後如何,已可預見。」

  「季家怎會有這種招禍的東西?」龍九問著。

  「一開始只是意外。季家長期積善、幫助貧病,總也會有一些感恩圖報者以自身所擁有的寶物回報,一匹布、一隻雞,甚而是一塊看起來不怎麼樣的紅色石頭,季老爺都會收下,為了那一份心意。他們從來不曉得那石頭竟是武林三大至寶之一的冰魄寒蟬。而那石頭擱在季府庫房已有十多年了,他們不會輕易丟棄別人回報的心意,就算是再不值錢的東西亦然。」

  龍九再替兩人酒杯斟滿酒:

  「你心裡有底了嗎?是誰認出這寶物?又是誰洩露出去?目的為何?」事情至此,龍九已然明白在這件事情中自己所必須扮演的角色。連申訴的機會也沒有,邵離早已將他定位。雖然心中是不悅的,但畢竟是欠下一份情,也蹚進來了,若有不甘,日後再圖「回報」便是了。

  「我大概知道是誰,但還不明白『他』的動機,以及『他』想要的結果。」說著笑了:「而我懷疑『他』是否預料到事情會演變至此?」

  既然邵離心中已有定見,他也就不再追問,接著提出更迫切得處理的:

  「冰魄寒蟬這東西,季家人打算如何處置?」

  「原本季老爺打算毀去,讓天下人別再為這東西興殺戮。但最不巧的是,這消息已被好事者傳人宮裡,被說成是長生不死藥,前日已下來一道密詔,令季府即日派人送去宮裡,並不得教任何人知曉。所以這東西便成了毀不得、丟不得、又不得宣揚的燙手山芋了。不說現下有皇宮涉入,就算沒有,季府也容不得別人無禮的索求。他們樂於饋贈,隨手送出稀罕寶物已是常事,但那不代表會屈服於暴力淫威任人予取予求。這是兩回事。」

  這時,湛藍用力舉起右手——要發問!她有話要現在發問!

  邵離有些忍俊地問:

  「怎麼?想回去睡了?」

  才不是!她搖頭:

  「冰魄寒蟬的功效到底是什麼呀?」

  邵離回道:

  「畢竟沒人真正使用過這物品,所以不談實際作用。根據三百年前由雲山老叟所著之秘書《雲山追奇錄》裡記載,冰魄寒蟬乃出自北方韃靼國一處千年不化的冰雪山谷中,那山谷與世隔絕,自成桃源天地,聽說這寒蟬原是仙人的一滴血,滴落那山谷之後,競使週遭冰雪融出三里大小的土地,並長出奇花異卉,甚而是靈芝、人參等藥中聖品。而這些天下至珍則蘊化出冰魄寒蟬成延年益壽、百毒不侵、返老還童,乃至功力大增天下第一等等神效,甚而傳聞只要服用此物,便能立即得道升天為神仙。」愈傳愈離譜,但是也令江湖人愈加瘋狂。

  「這些敘述讓武林人物為此狂尋三百年,尤其在三十年前冰魄寒蟬竟真的出現於江湖時,曾因爭奪而造成千百人死傷,武林高手在自相殘殺下幾乎滅絕。但卻是沒人得到此物,它又悄悄消失了。後來,每隔幾年,就會有一些謠言傳出,指稱冰魄寒蟬又出現了。就算是假消息,仍是會引起許多人癡癡尋去。」想了一下,接著又道:「今年年初,整個江湖忙著追尋《極天秘笈》,最後卻發現那武林三寶之一的秘笈已教一個名喚小戰的男子毀去。如今剩下這寒蟬,大家更為勢在必得。」

  想到那場烏龍事件,龍九嗤笑了聲:

  「那分明是一場孩兒遊戲,虧得那些有名有號的人物跟著去玩耍。」

  「所以有人至今仍在家中躲羞,不過倒也有人已然振作起來,趕忙過來行俠仗義了。」邵離像是佩服他們的勇氣,語氣裡聽不出諷意。

  這次來到季府,並自薦為護寶俠士的人,幾乎都是年初被耍了一場的那些人。邵離有意探探他們的實力,畢竟這些人可都是闖出一番成就的江湖新貴。豈料,竟是見面不如聞名,真正高手找上門來,連一招也對不上,甚至試也不敢試。

  「這些大俠、公子恐怕還不知江湖位於何處。」龍九冷哼。

  居然連成名二十年的鬼谷三王都認不出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封了一堆華麗的名頭之後,總想名副其實稱大俠,不然你當他們來這兒做什麼?選媳婦兒?」

  不談那些醜物。是提醒也是詢問,龍九道:

  「最難纏的奪寶人物,你心中有底吧?」

  邵離苦笑:

  「當然。但希望他不會是其中之一。」

  「他不見得稀罕寶物,但是為了你,他會來。」鬼谷三王所暗示的人,除了「他」不做第二人想。

  邵離默然,臉色仍是溫文平淡,看不出任何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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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第二天開始,湛藍自動自發地擔任下給翔鶴居送餐點的工作。這工作可不容易爭取呢!自從鬼谷三王來鬧過後,季府所有傭僕對這些高來高去的江湖人開始仰慕崇拜了起來。年輕男僕期望拜師學個拳腳:而年輕女孩子更希望給江湖豪傑看上,帶回家當個侍妾也好。

  別說傭僕了,連某些千金小姐都開始打聽這些人物的背景來歷以及武功強弱。就湛藍所知,目前最被傾慕的正是那個龍九公子。要是她討的差事是服侍快意居的話,一定馬上被當成公敵。

  這日,她端時鮮瓜果前來,發現季家二少也在。看來正在討論大事呢,她來的真是及時呀!太好了。

  輕聲放下托盤,她悄悄站定在邵離的右後方,一副這裡正是她的專屬位置表情。邵離眼皮連動也不動一下,不過他左後方的近侍路奇倒是看了她一眼,無言表達著詫異。

  季二少感覺到這丫鬟眼生得緊,但邵離沒斥退她,代表她的存在不會是問題。也就繼續說下去了:

  「邵兄,因你的特意交代,這些日子我爹與大哥都按捺下前來找你的迫切心情。多虧邵兄幫忙,那冰魄寒蟬已安全送進宮裡去了,但是既然宮裡要求我等不得張揚,如今這事該如何解決是好?」愈來愈多前來奪寶的江湖人,讓季府上下開始人心惶惶起來。這十幾日來,已有數次突襲,雖沒有鬼谷三王那般厲害,但仍是造成許多府衛受重傷,幾個武林世家公子也有所掛綵。

  「三年前那陣仗已算夠瞧的了,但小弟以為,這次來的高手必定是當年那些人所不能比的。」季二少對這情況是明白的。

  邵離從茶盤裡拿出一隻蜜桃,也沒有轉身看,便往右後方一遞。

  湛藍瞪大眼,一下子便明白了邵離的意思——想旁聽,就出些勞役當代價吧!

  好吧!誰教她好奇呢。伸手接過,先跑到角落的清水盆那邊清洗一番,然後拖著一張凳子回來坐下,膝上擺著乾淨的方巾與小碟子,開始認命地剝掉蜜桃的薄皮,還得小心不要把果肉捏爛了。

  一邊忙著,耳朵不忘拉得尖尖地,生怕漏聽了一字半句的。

  邵離分析道:

  「三年前那些人,不過是血氣方剛的毛頭小子,武功上沒太大修為,季府的府衛應付起來不算費力。但這次不同,衝著長生不老的威名,連皇帝都動心要搶,何況世人?老人怕死,所以想求長生不老;壯年人練了半輩子武功,圖求天下第一,所以妄想經由不勞而獲的方式得到數十年功力;再說說年輕人吧,不管得不得到寶物,但求出名而已。所以貴府才會這般熱鬧。」

  桃子剝好了,拿出薄如蟬翼到呈半透明狀的小刀片輕劃兩下,就見桃子平分為四片躺在碟子裡,果核也分離出來了。她端到他眼前,放在桌几上。然後很自然而然地往茶盤裡拿了一顆蜜桃犒賞自己。

  當然又有兩雙眼對她側目,不過還是沒人對此發表意見。因為邵離沒說話呀,旁人又怎好說什麼?

  二少拉回心神問道:

  「邵兄,如果我們對外表示冰魄寒蟬已被銷毀,這些江湖人會相信嗎?」

  「二少可以有這種希翼,但事情恐怕不會如此善了。」

  「這我是明白的。」歎了口氣,二少道:「我只是不願再見到任何傷亡。」

  邵離微笑,拿竹籤叉起一塊香甜的蜜桃送進嘴裡。

  「邵兄,你認為這事會如何結束?如果我們現在停止秋夜宴,送各家閨女回去,是否會好些?無論如何,都不能教小姐們受到驚嚇或傷害。」比起對江湖人不懷好意的憂慮,季家人更擔心嬌客被危險波及到。

  「來不及了,現在必須以靜制動。分散府衛護送姑娘們回家,使府裡人員不敷使用實屬不智;再者,更怕那些野心份子趁機挾持她們以做威脅,到時更是不妙。」

  「那……」向來爾雅從容的季二少終於掩不住焦急的神色,正要問更多,但邵離打斷他——

  「二少,東西已送進皇宮一事,府裡有多少人知曉?」

  「一切都密而不宣,除了我父親之外,就我們三兄弟知曉。」

  邵離點頭,但眉宇微鎖。就算四人都守口如瓶,也下能保證消息不會外漏,畢竟天下間還有各種迷藥可教人乖乖吐實……

  「你能否幫我一個忙,盡快找來各種與冰魄寒蟬顏色相近的玉石給我?」

  「顏色相近的玉石?」二少疑道:「邵兄是想造贗品?這成嗎?」

  他笑。「不管成不成,總是有備無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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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實在愈來愈縱容這個小女孩!邵離心裡不得下承認。

  也許是她表現得太過理所當然;也許是他太忙,沒空約制管束,於是就讓這丫頭一直隨心所欲地在他身邊繞來繞去。

  當然,她性格上的古怪,以及身世上的神秘,都讓他不禁另眼相待。或者,還有一點投緣吧,誰知道?!

  送走了季二少,邵離才正眼看著坐在他身後小矮凳上的湛藍,她正津津有味地吮著多汁的蜜瓜,整顆捧著,在上頭挖一個小洞口,就這麼吸吸喝喝著,相當享受。

  「湛藍,你幾歲了?」一直猜她十三、四歲左右。

  「十六。正確來說是十五歲又七個月大。」

  已經十六了?身子骨發育得可算是有些慢。

  「你打哪來的?」

  「蜀地。」

  「離這裡相當遠哪,以你的腳程,恐怕走得走上三個月。」

  湛藍伸出五隻手指頭:

  「我走了五個月,最後決定進季府。因為季府的宅子是我五個月來見過最大的。」

  邵離接著道:

  「於是你想,大宅大院的,定有諸多事端好讓你瞧是吧?」

  「對呀。」她眨眨眼,覺得他真是瞭解她。她看起來應該不至於那麼好瞭解才是呀!「不過我沒想到會看到江湖人物出沒呢,你是江湖人物嗎?」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他就不能痛快給個明白的答案嗎?

  「不如何。」她學他一副要笑不笑的樣子。這樣看起來比較莫測高深了吧?

  「既是不如何,那又何必問呢?」

  她瞪眼!真是遇到無賴了,怎麼可以拿她的話堵她呢?這種大人真要不得!他一點都不會有欺負小孩子的羞傀感嗎?!

  「我、我想知道嘛!」

  「但是我不想告訴你。」

  「怎麼可以這樣?我對你可是有問必答呀!」她跳腳。

  邵離看著跑到眼前來與他仰視的湛藍,笑得好優雅,但回答出的話卻教人氣絕:

  「好教你懂得江湖險惡,孩子。在道上,會跟你講究公平互惠的人並不太多。你記下了。」

  多麼用心良苦。湛藍圓圓的大眼差點瞪他瞪到給蹦出來滿地亂滾。很想對他咆哮叫囂以洩心頭之火,但是這樣一來不就虧大了嗎?他這個大人根本不會在乎她的叫罵,被罵了也不會反省,反倒可能從此撇開她,再也不給她機會過來旁聽府裡所發生的大小事,這麼一來,怎麼算她都是吃虧呀,而且還愈吃愈多,太不合算啦!

  可惡!可惡!

  深吸一口氣……再一口……嗯,再多幾口比較保險,好……

  「你盡可保持神秘下去,反正我是認定你是江湖人了。現在,我也不追問那些你不願回答我的話,反正總有一天你會回答我的。我身上總會有什麼正是你需要的物品,致使你自個兒開口索求交易。」她說得很認真。

  不過邵離卻是笑意更深,這種笑不同於尋常他所露出的那種客氣或習慣性的揚唇動作,而是非常興味十足的笑。

  湛藍皺眉:

  「你不相信?你笑我做不到?」

  「不。」他搖頭:「天下間沒有什麼絕對的事,也許我真有落到懇求你的一天,誰知道呢?」

  「那你為什麼笑?我這是在宣戰哪。你不以為意嗎?」他應該要更慎重面對才是,她可是說到做到的。

  邵離忍不住摸摸她的頭,不意地發現她一頭青絲的觸感非常輕柔水滑,讓他的手像是探入春水裡、雲朵中般感到奇異的舒服。但失神祇是微乎其微的一瞬,心思很快拉回來:

  「我只是高興。」

  「被人宣戰還會高興?」她疑問。

  「這些年來,會對我宣戰的人已數不出幾個了,你有這種勇氣,很好。」

  湛藍有些生氣地道:

  「你不當一回事是嗎?我不是說假的,雖然你武功高強,但是我可是說到做到的人。不要以為你現在沒有對手……」

  「我有對手。」他道。

  「咦?!」她雙眼又再度浮現好奇的光芒,亮晶晶地閃爍。

  真可愛。邵離覺得她真是個古怪而有趣的小娃娃。

  「除非天下無敵,否則人活於世就會有對手。」不待她發問,他便道:「沒有人是天下無敵的,因為只要是人,就會有一些弱點以及不擅長的事。」

  湛藍同意:

  「就像你武功很好,但是不會製毒或醫術是吧?」

  「可不是。瞧,眼下我已有缺點讓你抓住了。」他笑。

  她眼珠兒直瞪他,正要說些什麼,但邵離原本輕鬆的神色瞬間一變,就見他迅揚起左袖,但聽得「鏘」一聲響起沒多久,門外已傳來低啞的悶痛叫聲。同時間,路奇化為黑色的流影往發聲處掠去。

  湛藍眨眨眼,並沒有跟著跑過去,直覺地伸手要抓他左手臂——但撲空。她不禁哎呀叫出聲,整個人往後退了兩步。

  習武之人向來不輕易讓人近身,更別說碰觸了,沒讓她被震飛出去已是自身克制的結果。

  「讓我看呀!你袖子中有什麼兵器?」不敢再試圖碰他,但是好奇心仍是半分不減。巴巴望著他衣袖,想知道他袖子裡有什麼機關。

  邵離由她選擇:

  「你想知道我袖子裡的東西,勝過想知道外頭是誰嗎?」

  她也不笨,當下明白他的言下之意。然後……只好不再追問。轉身往門外走去,只不過一張小嘴噘得好高。

  邵離微笑,也跟著出去了。

  WW      WW     WW

  「你們這是什麼意思?這就是你們對待來使的方式嗎?!」一個形狀狼狽的男子正伏在地上叫囂。他無力起身,不只是因為身上受傷的關係,而是路奇的一隻腳正踩著他的背讓他動彈不得。

  邵離與湛藍緩步走出西園,來到了向來少有人煙的後方空地。這裡是季府特意空置下的上地,日後打算用來擴建屋宇或園林,目前是荒置著的,偶爾有府衛過來這邊鍛煉體魄外,連傭僕也不會到這裡來晃。這也是路奇將人踩在這裡的原因,如果在西園便擒住他,總不免招來一大堆人看熱鬧,對事情並無幫助,徒讓季府上下驚慌而已。

  伏在地上的男子見邵離已來,叫得更大聲:

  「邵離!虧你是有名有號的人物,竟做出這種暗箭傷人的事!傳出去,不怕見笑他人嗎?我只是傳信的人,並非刺客,你競這樣欺人!」

  邵離唇角仍是噙笑,看向大漢右後方肩背上的傷口,那是一隻信鏢,還插在傷口上,血正汨汨往體外流。

  「是我暗箭傷人嗎?」他輕聲問著,柔和的語調與他的動作全然不搭,他抬起一隻腳踩在信鏢上頭,微一使力,原本刀身只刺進一半的信鏢,瞬間盡沒入大漢的體內,在大漢尖嚎出聲前,路奇迅速點住他的啞穴。

  「邵某不過是把閣下的鏢物歸原主罷了,閣下不同意嗎?」以指凝氣彈向他啞穴,讓他又可開口說話。

  「你……你好狠……好你個狗娘養的……嗚!」猶死不知悔改的大漢再一次被消音,而臉上被劃出好大一道血口。

  畫出那道血口的利器是信鏢,不知何時信鏢已被邵離以腳尖挑出,在滑過出言不遜的男子臉上後,落到邵離手中。

  「你……你……」大漢伯了,怕得不敢再亂逞英雄叫囂,但那雙眼仍是凶怒,恨不得把邵離干刀萬剮。

  「我知道你不服,但這只是給你一個小小的教訓。」邵離看完紙條上的內容,表情沒有變化,眼光回到大漢身上。緩緩道:「你只是送信差,賣弄武術不在你的職責之內。而,你既知道我是邵離,就不該期望我是吃齋念佛的。」

  「哼!殺一個信差,很威風嗎?有膽等我傷好了,來大戰三百回合!」這些有名有號的人物,大多是浪得虛名而已!他早就不服了,更恨不得取而代之、一戰成名。

  邵離搖頭:

  「我不殺你。」

  「哼!你是怕了吧,怕我家大爺。」知道自己性命無虞,大漢又大聲起來。

  還是搖頭,但不再回應,只對路奇道:

  「送他回去。」

  「哈哈哈……你邵離也知道我『燕樓』是惹不得的!」

  路奇眼露驚詫。是……燕樓!

  「送他到季大少夫人處。」邵離做了明確的指示。

  大漢笑聲一噎,瞪凸眼叫道:

  「你要帶我去哪裡?惹了我燕樓,你不會有好下場……」

  邵離微笑道:

  「敢扯上燕樓,大少夫人勇氣可嘉,還請閣下莫忘轉告邵某的佩服之意。」

  「邵離,你……」沒能說更多話,路奇已經抓著他飛縱老遠,方向正是季大少夫人所居住的東園。

  直到再也聽不到那大漢的咆哮聲,湛藍跳到邵離面前,大眼眨也不眨地看他。

  「什麼是『燕樓』呀?」她問。

  邵離雙手負在身後,緩步往西園的方向走回去。閒散道:

  「你何不自己去找出答案呢?」

  「又不說呀?」今天真是挫折連連。不過沒關係:「那我自己去大夫人那邊打探去。」隨想隨行,她身子轉了個方向,打算去向魏大姑討差事。

  邵離喚住他:

  「湛藍。」

  「嗯?」她停住步伐,側頭看他。

  「別因為太好奇,便把小命玩掉了。」忍不住叮嚀她當心些。

  湛藍嘻嘻一笑,擺擺手道:

  「在你身邊都還好好一條命,去其它地方還怕些什麼?等著吧,我一定會知道一些你也很想知道的事,到時我的價值就高了,還怕你不有問必答。」

  他失笑,真是個怪傢伙,到現在還念念不忘這個。

  「也許你可以對我要賴蠻纏,許多事便教你問出來了。」

  湛藍回他一個吐舌的鬼臉:

  「少來了,你雖然笑笑的,但是做事原則卻沒一絲折扣好說。不然那人也不會招那麼多皮肉痛了。」邊說邊走,轉眼間已經走好遠去了。

  邵離微怔,笑意卻更深了。

  這孩子,真不知該說她天真,還是早慧。

  形形色色的人他見得多了,卻沒見過這一種特別奇怪的。

  怪得……還真有趣。

  世上不會再有第二個這樣奇怪的丫頭了,他確信。
作者: 鈴蘭    時間: 2010-2-13 18:03:32

第五章   


  「你說說,我現在是誰?」一個小男孩模樣的娃兒扯住大漢的褲管直問。

  滿臉落腮鬍的大漢正忙著扛木頭蓋屋子。也由著娃兒扯他衣褲,反正影響不多,他還是健步如飛。

  「你是湛藍。你已經問三次了,寶貝。這種大雪天,你該進屋去的。」

  「你說我是湛無拘,我就進屋去。」娃兒覺得有點累,索性讓大漢拖著走,就見雪地上除了輕淺的腳印之外,還拖出一條長溝。

  嘿咻!大漢再度扛起一根大樹幹,這樹幹有兩尺粗、十五尺長,重量非常驚人,但是大漢吭也不吭一聲。還能對腳上的小不點道:

  「你爹我說過啦,別去扮你根本無法學得像的人,即使你易容功夫大有進步也不要。就算你扮得像吧,卻又犯了第二個大忌——扮成一個大家都認識熟悉的人,永遠都不可能完美。」

  喝!肩膀一動,樹幹被完美拋疊在即將蓋房子的空地上。

  「進屋去吧,著涼了可不好。」做爹的只叨念這一點。

  「你不說我扮得像,我不進去!」小娃兒乾脆耍賴起來。

  大漢搔搔頭,沒轍且憐愛地一把抱起女兒,順手抹掉她臉上的易容——對著原來面目比較疼愛得下去,然後道:

  「女兒,你是我的心肝,所以你爹我願意味著良心順你。但是若是有朝一日你遇見外人,無法憑真功夫取勝,難不成也來這一招耍賴嗎?沒人會理你的。所以,寶貝女兒,我不能害你。」雖然不忍心,但仍是要說:「今天的你,還是不像。」

  XX     XX     XX

  這個曾是江湖第一美人、如今是季家大少奶奶的白語翩,此刻一反平日所呈現的溫柔嬌弱模樣,整個人看起來非常陰沉,甚至還一時克制不了力道,將手上的白磁花盤的盤口給捏碎了。

  「你說那會有用的!結果他根本不信,還把人給丟來我這裡,這就是你的好辦法嗎?!」嚴厲的質問聲,但音量卻小聲如耳語。

  這裡是東園裡的假山一角,地處偏僻的角落,還有一棵茂密的榕樹遮著,從外頭的任何一個角度都望不到這裡邊的情況,於是長期以來變成了一些人用來密商的地方。

  她質問的人,是一名中年男子。那男子身著淺灰色服飾,腰繫黃帶,衣著上看來是季府管事的打扮,屬於傭僕階級裡最高級的那一種,算是可以與總管平起平坐的身份。長相頗為斯文端正,留著八字鬍,看來四十出頭的年紀。

  那男子語氣亦是不耐,並且忿怒:

  「這是試探,你懂不懂?!他想試探你的底,想藉此瞭解這紙條的真偽,想反向探知這紙條是出自你、抑或是燕樓,結果被你弄壞了整個局!如果你昨晚馬上通知我來處理,事情便不會這般棘手了!好啦,現在邵離有八成的把握知曉昨天那信鏢並非出自燕樓。這樣你高興了吧?」

  「誰知道你昨晚上哪兒去了?我找過你,但你不在。後來季容飛回房了,我豈敢再跑出去找你?說到底,就是你莽撞!」

  「你可以給他喝下加了迷藥的茶水,讓他沉睡如死人,這點你會沒想到?不會是又心軟了吧?白語翩,你給我搞清楚,我們現下只是在執行三年前沒法完成的計畫,這一路下來,大伙死傷不知凡幾,若沒拿下季家的財富做補償,你該知道會是什麼下場。別忘了這可是你當年出的好主意!」

  白大美人臉色沉怒:

  「不必你一再提醒,我這些年難道都沒有在做嗎?你以為你們是怎麼進季府,怎麼過著今天這種安穩日子的?!」

  中年漢子呸了一聲!

  「只有你才是過安穩日子吧?!你還真敢說,我們是奴才,你是大少奶奶,地位天差地別,當個狗奴才算是什麼好日子!就算你現在日子好過了,也別忘了你自己是什麼出身,是什麼貨色——」身形倏地一閃,中年漢子險險躲過了花盤的攻擊。不怒反笑,冷聲道:「這可不是記起來了嗎?別以為兆老大死了,就沒人能治你,你這點功夫,唬唬季家人還可以,光我一個,你就打不過了,最好記住!」

  「你滾!」不知是氣是懼,大美人渾身發抖,面容扭曲地吼著。

  中年漢子像是愈見她失控愈是滿意,語氣更加悠哉:

  「接下來你別再妄動,邵離這人不好處理。我與熊陽已經分頭進行著了,你只須聽命行事便成。」

  深吸口氣,白語翩暫時壓下心頭火氣,冷道:

  「你該明白,如果這次沒有扳倒邵離,我們再也沒活路。你最好確定你的計畫是行得通的。」

  「所以我們必須合作無間,誰也別想有貳心!」

  「秦力,你夠了!我勸你別一再惹我,逼急了我,對你絕對沒好處!」

  「一樣的,同樣的警告,我也如數奉還。」

  白語翩怒瞪他一眼,然後轉身,大步離開這地方。

  中年漢子沒追上去,只以她聽得到的音量道:

  「永遠別忘記這個名字——紅花。」

  纖麗的背影一顫,步履變得不穩,踉艙得像是正在倉皇的逃亡,逃向茫茫無望的天涯……

  「哼。」中年漢子再度冷笑,將腳下殘破的花盤一腳踢開——「匡啷」撞擊在樹幹上,徹底化為碎片。

  然後,他也走了,往傭僕居住的雜院方向而去。

  假山幽暗處又回復平日的寂然無人樣,只有沙沙的風聲小心翼翼地在樹梢間穿梭而過……

  許久許久……

  「好像聽到些什麼,又好像沒多大作用。這些零碎的片段,他會看上眼嗎?好像不行,光這樣他一定不會理我的。唉!」

  只好再多努力探聽一些機密嘍,湛藍,你會成功的!

  她給自己打氣。

  呵……好睏。睡一下吧!

  在那棵被花盤撞擊過的樹上,頂端處,滑下一名嬌小的人影,找了一處強壯的枝幹,就這麼趴著睡起來了,百無禁忌地自由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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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家三兄弟都有各自的特色:老大季容飛好客爽朗,老二季容白俊美沉穩,老三季容玉斯文溫雅。雖然出生在巨富之家,多少有些天之驕子的脾性,但是他們的善良與寬厚使三教九流的人皆樂於與之結交。而他們從不以貧富去衡量一個人的價值,看重的是一個人的志氣與品行才能。他們的朋友有高官、有江湖人物,也有販夫走卒、落魄書生等等。

  季家人經營最成功的不是一年賺進數百萬兩的絲綢生意,也不是投資在天山一帶最頂尖的牧馬事業,真正成功的投資是「人」。

  以人為根本,精準的投資,於是殷富了數代,至今未見衰敗,反倒益加興旺。

  他們不吝惜錢財上的佈施。但不代表願意讓人無理的索求,許多富豪通常都是朝廷與江湖人物眼中的肥羊。朝廷還好,因為這是有一定規矩的,上貢了歲錢,保其一年經商順利,也算是交易;但江湖人就流於強取豪奪,動不動就會有人上門要錢,不給就殺就搶的。季家以往都沒遇過這種事,可能是因為積了不少善緣,有人暗中幫助化解吧?!反正幾十年下來,日子都算乎安。直到三年前因為娶了武林第一美人,招致一場災難,他們才見識到江湖人的手段多麼霸道凶殘……不過,也是在那一天,他們才非常震驚地發現,那個二弟季容白遊歷黃山時結交的友人邵離——自稱是區區普通山西商人的俊雅青年,竟然輕易地讓季家度過這一場差點血流成河的劫數!他甚至只是在季容白力邀之下,一同回來這裡吃個喜酒湊興的客人,與季家沒能稱得上交情的,卻義不容辭地幫助季家,成了季家的大恩人!幫了這個大忙後,卻什麼也不求,便走了。

  這對季家來說,實在是新奇又無措的體驗。畢竟他們施恩於人、當人家的恩人太習慣了,沒料到竟會有被別人無私幫忙——而且還是天大的忙的一天!他們習慣有人回頭報恩,也遇過許多恩將仇報的事,不過卻還不曾經歷過平白得人伸援手且不望報的事情。

  季家一直想找機會報答的,但是邵離卻是什麼也不缺似的,教他們無從回報起:不過報恩不成,慶幸的是交情卻逐漸深厚了。即使他們對邵離的來歷一無所知,好奇心自然濃厚,卻也不知為何,竟是沒人想對邵離多問幾句。總覺得,這青年既是寥寥帶過幾句不願多談,代表他認為這樣交代身家也就夠了,又何必強要問出祖宗八代呢?

  人家客氣的拒絕了,若自個還不識相一再逼問,豈不是自討沒趣?到最後,身世還是不會給問出來,倒是情誼將會到此為止,何苦?!

  邵離是個特別的人物,三兄弟都相信他在江湖上必然有一定的地位,只是他不欲多加宣揚而已。不說來歷,卻不代表他把季家情誼看得冷淡——

  「要真是冷淡,他便下會大老遠從山西跑來了!」季家老大拍著椅把扶手強調著。「這三年來,魚雁往返數十次,邀也邀不來,結果咱家一出事,不待人送信,他便前來了,實在是個至情至性的人呀!」

  三兄弟常常會談起的話題便是邵離。

  季容玉將折扇合起,輕輕敲著下巴,問向二哥:

  「那些山莊莊主們怎麼說?他們也是江湖人,不應該沒聽過邵大哥的名頭吧?」

  雖然說不會去向邵離探問身世,可是由各種方面旁敲側擊倒成了這三年來三兄弟得閒時的樂趣。

  季容白啜了口熱茶,杯子一放下,馬上又有人慇勤上前注滿。他稀奇看了眼,問道:「今天特別勤快哪,小閒。」

  小閒是他的貼身侍僕,跟了他五年,也二十歲了,但身高從沒長進,永遠小不隆咚像個十四歲的娃兒,常常偷懶,但為人卻很機伶逗趣,交代的事總能辦得很好,但就是日常的服侍疏懶了些。所以季二少給他取個小名兒叫小閒。

  「昨兒個爺不是說,只要小閒勤快些,就能長高嗎?小閒不想一直都這麼矮小呀!」屬於變聲期的鴨子聲刮著主子們的耳膜。

  季二少決定不與他閒扯為妙,這小於最近的聲音特別難聽,還是讓他閉嘴好了。轉而回到剛才的話題:

  「我也是最近才明白,這些在近幾年名頭特別響亮的江湖豪傑,其實不算是什麼真正的大人物。他們只能算是比較有錢的道上商人而已,就跟我們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他們身手出色,在黑白兩道上行走吃得很開。」

  「他們沒聽過邵大俠的名頭嗎?」季太少聞言皺眉了。

  季容白搖頭。「先前我就在想,他們怎麼會不認得鬼谷三王呢?他們武功非常高強,一定是很出名的綠林人物,可在龍九公子出現之前,居然沒人聽過,還當他們是不入流的角色看待。如果不是鬼谷三王真的是沒沒無名,那就只猜想這些青年俊彥真的沒什麼真正的江湖歷練了。」

  「可他們卻知道龍九公子。這些天來一群人忙著與之結交,差點讓煩不勝煩的九公子拂袖而去。想必龍九公子是一號大人物了?」季大少問道。

  「他是龍幫的幫主,是東北一帶的江湖巨擘,許多想在那邊掙營生的綠林人物,都會前去龍幫知會一聲。我們從每年從東北購進的人參、貂皮,便大多出自龍幫的營生……」

  季大少訝然叫道:

  「就是那個『龍元商號』是嗎?!」那可是東北最大商號呀。

  「是的,但龍九公子本身並非生意人,他旗下培養著一群商人,分支頗龐雜,我們一時無法打探全貌。不過可以確定的是他的財富與在江湖上的聲望都是讓那些俊彥們急於結交的原因。不過龍九公子一個也不屑搭理,他留下來,純粹是為了償還我們贈與千年雪參的恩情,待事一了,他便要走了。龍九公子不愛與人深交,孤傲了些。」二少自是在那邊碰不少軟釘子。

  三少好奇道:

  「那他與邵公子是否有交情?」

  「看不出來。這些天也沒見他們彼此往來,想來是沒有的。」

  「他們不合嗎?那一定是龍公子拒人於千里之外了,邵公於是個隨和的人。」大少這麼認定著。

  二少對這點倒是不予置評,只道:

  「無論如何,有他與邵大哥幫忙,心裡總踏實一些。我們季家應能平安度過這場劫難。」

  希望如此了,三兄弟都同感地點頭。

  不過旁邊旁聽的小閒,其表情就有一點疑慮了,卻是不知究竟為哪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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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湛藍提著一隻食盒,晃蕩在碎石小徑上,像是正閒著沒事,以逛大街方式打發時間。幸好手上有一隻食盒可以證明她這個小丫頭是有差事在做的,要不然任何人瞧見了她,都會過來罵兩句的。剛才魏大姑就是一臉想尋人晦氣的表情,不過湛藍隨便說正忙著替貴客送茶點過去,魏大姑立即就放過她,改向一旁掃地的僕婦發飆去了。

  她的心情可以說是還不錯的,不過當她轉進通向翔鶴居的路徑時,心口就開始悶起來了。因為她看到了令她不太舒服的景象——一個妙齡少女正亦步亦趨地跟著邵離的步伐走著,柔美的臉孔上漾著春天一般的笑;而邵離也是笑笑的,看起來對此姝印象甚佳,太溫柔了,那表情。溫柔得像一根刺,狠狠紮在湛藍的心口,泛著莫名的痛。

  討厭!討厭!不明所以的討厭啦!

  她向前跑了幾步,卻又頓住,有些進退失據地。沒理由上前質問些什麼,但又不甘心就這樣避開,所以杵住了,讓自己像一根柱子般的矗立在碎石徑上。直到他們走過來,都沒能有其它動靜。

  「咦?你這丫頭怎麼回事?杵在這裡不做事,是在幹些什麼?去去,走開些!」跟在小姐身邊的貼身丫頭率先走過來趕人,豈有傭人擋住主子路的道理!

  「我……我給邵爺送他吩咐的茶點過來……」湛藍隨口說著。滴溜溜的大眼發怔在邵離給那位小姐的笑臉上,不怎麼費心應付那名貼身丫鬟。

  貼身丫鬟原本疑惑的臉驀地欣喜笑出來,轉身對她的小姐道:

  「哎呀,小姐,你瞧瞧,邵公子特地吩咐下人給您送點心來呢!奴婢這就放到前頭的亭子讓你們享用可好?」

  那位美麗的小姐聞言臉都紅了,含情脈脈的眼兒就這麼瞅著邵離看,一顆芳心已然掛寄,正是不言自明的事實。

  而邵離只是笑,沒有表現出對小姐的心意是接受,還是拒絕。心思別記,莫測高深地望著湛藍,心想這丫頭到別的地方忙了五天,不知有何收穫?今天又晃到他這邊來,不知意欲為何?那張略顯嚴肅的小臉,又是怎麼回事呢?

  湛藍沒理由還霸佔著食籃,只好任由那個丫頭把東西「劫」走……那是她到廚房特意挑她喜歡吃的東西放進去的呢,現在卻要落入別人的口欲中……又是一個討厭!這兩個人好討厭!還有邵離,也跟著討人厭了起來。笑笑笑!嫌臉上皺紋太少呀?!老東西了,還不曉得要保養,嗟!

  「邵公子,讓你費心了,奴家真是……」聲音愈來愈小,最後全部含在嘴裡,非常的羞煞。

  「不費心,這都是我這丫頭的心意,我也是不曉得的。」邵離領著小姐往涼亭走去。見湛藍還是杵著,便道:「一旁伺候著,別怠慢了。」

  「可我……」才不要,她要到別的地方去玩兒,不想看到他。

  但是邵離不讓她走。他道:

  「你這般慧心,爺兒準備打賞你,你不願留下來受賞嗎?」

  「我才……」不要!

  話沒說完,那位小姐的丫鬟已經叫了出來,看來是深深為她的不知好歹感到震驚。「主子要你留下就留下,哪來這麼多廢話?由著你挑嗎?咱是什麼賤身份,你明不明白!走走走,跟我過去先把桌椅給拭淨,好讓主子們安座。」

  湛藍沒有掙扎,被拖著走時,回頭望著他,不知道他在打什麼主意,居然會留她,往常他可是巴不得她閃得遠遠的不是?

  貼身丫鬟果然不是尋常人就能勝任的,就見那伶俐的丫頭快速鋪好桌巾,然後把食盒裡的食物陳列其上,然後哎呀一聲:

  「這茶點得配雨花茶!」

  這時候應該有人接話,不過湛藍沒有動。

  丫鬟又加強語氣:

  「得向膳房支領茶葉與茶器呀!說要上好的雨花茶,其它皆是不可!」

  湛藍搔搔下巴,看向桌上的那盤糖漬梅,這是她最想吃的呢。

  「喂!我叫你去,你為啥就是充聾作啞使不動?怠慢了我岳陽柳家,你季府主人不會放過你的!還不快去拿茶過來,沒瞧見主子們正缺嗎?」

  「啊?叫我?」可她今天就是沒心情讓人使喚,又該怎麼辦?「主子囑我留下來伺候的。」

  那丫頭幾乎失控:

  「所謂的伺候,不就是該你跑腿時就去跑腿嗎?你以為杵著就叫伺候嗎?天下哪有這般輕鬆的差事呀!還不快去——」

  這時一道淡然的聲音自他們身後傳來:

  「若你把使喚她的時間用來辦事,相信你已經做完所有事了。」

  是邵離。他的口氣聽不出喜怒,像只是不耐煩這些下人吵吵鬧鬧,想打發她們一般。

  「邵公子,這刁奴……」

  「璧玉,你就走一趟吧,跟個丫頭計較些什麼呢?」

  「是,小姐。奴婢馬上回來。」叫璧玉的丫頭應完,不忘狠瞪湛藍一眼,才快步走遠。這種跑腿的事,根本不該由她這種高階級的丫頭來做!

  涼亭總算清靜,邵離等柳家千金坐下後,才落座,對湛藍道:

  「過來這邊。」

  哼!沒心情過去啦。

  「娃兒,不喜歡吃糖漬梅嗎?那我可要全吃光嘍。」剛剛注意到她的眼光不只一次瞟過他眼前這道紅色果子上,想是她心愛的零嘴之一,於是說出來一試。

  湛藍走過去,大刺刺拿了根竹籤探手就戳了兩顆塞進嘴裡。

  她的大膽無禮教柳家小姐看了花容失色,櫻桃小嘴大張,都忘了閉起來。

  「邵公子……她……」

  邵離以一種縱容的口吻笑道:

  「這是真性情,真實無偽,現下世間少見了。至情至性得頗為可愛不是嗎?」

  可愛?哪裡有?!雖然心裡嗤之以鼻,不過柳小姐還是笑著應和:

  「哎,可不是,可見邵公子對家裡下人亦是相同容忍了?」邵家八成正缺一位可以建立威望的主母吧!

  邵離微笑,也拿竹籤叉起一顆漬糖梅,漫不經心回道:

  「也不是。在下家裡沒季府氣派,其它也就不多做講究了,因為沒多少使喚家僕的經驗,所以隨他們去。」糖漬梅離唇不到一寸,但就是擺來蕩去沒放進嘴裡給個痛快,看得人好心急、也好生氣。

  在璧玉丫鬟趕回來之後,她便沒機會再把爪子探向桌案上,因為他們主僕都在瞪她,感覺上好像隨時想告密驅她出府似的。這時候她可不能走,走了就看不到事情的發展啦,還是暫時安分一下好了。

  「邵公子,你真是愛說笑。以你的翩翩丰采、雍容氣度,必定是涵養自富貴之家,怎還這般自謙呢?」柳千金自信相人功夫一流。她可不是其他養在深閨、目光淺短的女子。每當有貴客來家裡時,父親都會讓她們姊妹坐在簾後觀察那些人的舉止姿態,殷富數代的、爆發戶的、當宮的、潦倒的……形形色色的人看下來,什麼人會有什麼氣質,那是一定的,仿也仿不來,而她對自己的眼光有自信。

  這邵離必定不是池中之物,雖是江湖人,但他的丰采迷倒了她,願意對他許下芳心,共結鴛盟。在以前來說她對江湖人是絕無好感的,怎麼也沒意願下嫁,但若對象是邵離……她願意。啊……真是羞!

  「你到底要不要吃呀?」湛藍嘟嚷著,聲音小到只他能聽見。「這麼晃著,是怕蒼蠅飛蟲不來共享嗎?」

  「小傢伙今日火氣忒大,這是為了什麼?」邵離以杯就口,掩去說話時的唇形,讓柳家千金主僕不察他正在與後方的湛藍聊天。

  湛藍又要嘟噥,但見到璧玉正瞪她,於是她抬起袖子假裝咳嗽,並發聲:

  「你自風流快活去,管我今兒個何以火氣噴頂。」

  「哎呀,可是受風寒了?怎麼咳了呢?來,賞你糖梅吃,爽爽喉。」邵離一副擔憂的樣子。說完的同時,梅子已經塞進湛藍的嘴裡去了。

  湛藍顯然被他突兀的舉止嚇到了,所以連拒絕的反射動作也沒有,整個人就這麼怔住,呆望著他,不明白這人是吃錯了什麼藥。

  被嚇到的人不只是湛藍,那柳家千金主僕也給嚇傻了,發完了傻後,一抹自以為是的了悟,也湧進眼中——原來這丫頭是邵公子的侍妾,莫怪她敢這般習蠻,沒人支使得動。

  柳千金清了清喉嚨,但聲音還是幹幹的,有絲艱難道:

  「這樣相當不妥呀,邵公子。即使是侍妾,也不該縱容……」

  侍妾?!指誰?

  邵離與湛藍的臉上同時出現錯愕,並看向柳千金。他們先前曾有什麼不妥的舉止讓人誤會他倆之間是那麼一回事嗎?這柳大小姐,好高深的想像力哪!

  這明明是一個大哥在逗一個小妹妹的模樣不是嗎?怎會是……被想成那種關係去了?邵離不可思議地笑了:

  「她還只是個孩子,柳小姐誤會了。這樣胡亂臆測對娃兒日後的閨譽將大有損害,請小姐切莫再誤會下去。」口氣很溫和,語意卻堅定不容人質疑,簡直像在下命令。

  柳干金心中莫名一顫,怯怯地點頭:

  「呀……是我誤會了。」

  一邊的璧玉卻是堅持己見:

  「不是誤會!小姐,他們那樣,正是關係匪淺的鐵證,那小蹄子分明是有靠山……」再也說不下去,因為邵離正向她走過來,笑笑的,可是她卻渾身寒毛直立,猶如被丟入冰窖裡……

  「如果我在府裡聽到一字半語對我或那娃兒的謠言閒語,不管是不是你傳出去的,一律都往你身上算數,這點你就多包涵了,璧玉。」

  「我我我……不……沒有……怎麼可以……」冷汗狂冒,璧玉一個字也說不穩。

  邵離仍是笑,臉上的表情始終沒變,有著柳千金最心折的雍雅氣度:

  「當然,也有可能會冤枉你,所以邵某不是先在此謝罪過了嗎?你可記下了。」

  「我我……不會亂說的,一個字也不會!」璧玉歇斯底里的拔尖聲音發誓。「要是有別人自己亂猜……」

  「你說呢?」邵離一點機會也不給她。而且還「不經意」地將手上的竹籤往石桌上輕輕一丟,就見那竹籤插進石桌裡三寸有餘!

  璧玉連忙叫道:

  「我會拚命終止他們不實的謠言!」

  「很好,辛苦你了。」好溫柔的聲音,但是在他轉身後,璧玉已經跌坐在地上起下來了。事情已經算是解決了嗎?

  在看不到原本應該站在他身後的那抹小身影之後,邵離輕歎口氣。

  她溜了。

  這才發現兩人之間,她找他,輕而易舉;反是他要找她,八成得翻遍季府才有可能如願呢……

  這孩子,今天是怎麼回事?而他,今天又是怎麼了,逗她逗得這般樂?

  怪了。
作者: 鈴蘭    時間: 2010-2-13 18:04:33

第六章   


 「你不認識我對不對?!」稚嫩的聲音再度圍繞在大鬍子左右,那是一個其貌不揚的醜娃兒。

  大鬍子很忙,忙著趁雪融時在好不容易露出的黑色土地上播下藥草種籽,這是太座大人交辦的事,一點差錯都不能有,所以他小心極了。很忙,但還是可以出一張嘴來回應旁邊的寶貝女兒。

  「你是湛藍,雖然長得不像我,可你還是我的女兒。半分不假。」

  嫩嫩的聲音尖了起來——

  「胡說!湛藍長得像娘親,可我現在是個小丑怪,不是湛藍啦!」

  歎氣:「要我指出你的缺點嗎?」

  「你昨兒個說我的易容功夫很捧了,為什麼今天又要氣我,爹爹好壞!爹爹在報復早上我多給哥哥吃一隻乳鴿!」小娃兒快要被氣哭了。

  「你爹我是那種人嗎?我會跟湛無拘那渾小子一般見識嗎?」大鬍子哇哇大叫,不曉得心虛為何物似的。聲音還愈來愈理直氣壯:「寶貝,你是真的犯了重大錯誤嘛,不是為爹的故意找麻煩哪。」

  抽抽噎噎:「什麼錯誤嘛?」

  當爹的心疼了,趕忙抱起心肝,也不兜圈子了,直接道:

  「你知道這裡是穿雲山的山頂,咱家在此落戶也十來年了,從來也沒見誰有本事爬上來過,也就是說,除了我們一家四口,這裡是不可能出現外人的;就算有,也會是武功高強的人,而不是你這小娃兒。」

  「原來不是我易容不好,而是我不該出現在不可能會有陌生人出現的地方呀?」知道了原因,小女娃不哭了。小腦袋貼在父親寬闊的肩膀上,咕噥道:「山下的人都這麼精明嗎?」

  這個父親搔頭想了下,然後露出大鬍子下的白牙:

  「絕大部分是笨的,不過為父的總要設想一下,要是你不幸遇到厲害對手,該有的自保功夫,絕不能出紕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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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一天之後,湛藍就沒再去找過邵離,日子一晃就是半個月,這期間季府裡也發生了一些事。她一邊看著熱鬧,讓鬱悶的心情紆解了些許……那鬱悶呀……卻不知是打哪滋生起來,競一直沉在心口不肯化去,怪!怪極了!

  前來索寶物的江湖人士愈來愈多,而那冰魄寒蟬更是被有心人傳成返老還童、青春永駐之聖品,導致季家日日都是不平靜。

  那些住在南園的千金小姐們像是深覺不安,已有許多人要求打道回府,不要參加今年的宴會了。人家要走,季府總不好強留,幸好一些俠士自願幫忙護送,不至於教季府的府衛在這緊迫的時刻,還被分散防禦的力量。

  不過也有幾個比較大膽的女性留下來了,當然他們都是別有所圖。就湛藍知道的,那個柳家千金是為了邵離;而周家小姐以及黃家小姐則是想對季家公子們展現「患難見真情」的美德,盼能得來一如意郎君。

  除此之外,那些名頭很大、武功平平的大俠多少也發揮了一些作用,有一些較不濟事的角色,就由他們來料理掉;當然,重量級的人物,還是由龍九來……那,邵離呢?為何不見他施展身手?

  雖然很好奇,但是她才不要去找他,一想到他就生氣,要見了不是更生氣嗎?

  「不見不見,不要見他啦!」走在小徑上,這條小徑四通八達,東西南北都可去得,而她剛才做完管事交辦的小差事,理當回去覆命,然後接下一道指示才是。不過小人物就是有這一點好處,上頭的人要忽略他們的存在非常容易。湛藍對這一點頗有心得,所以不曾被抓包到偷閒的事實,加上最近季府兵荒馬亂,管理制度上沒那麼嚴謹有效,所以她日子過得很優閒。

  那……現在她要去南園,還是東園呢?前廳那邊也不錯,一堆江瑚豪傑聚在一起煞有其事地憂國憂民,旁聽一下也頗有趣,唯一可惜的是聽不到什麼重點,都是笑話而已。至於那個龍九,下手可是不留情的,她沒興趣在自個身上加添幾個血窟窿招搖,所以不能去。

  正猶豫不定時,西園方向似乎傳來一聲驚恐的驚呼,讓她再也無須考慮地邁步而去。不知道有什麼事情發生了,西園那邊怎麼會有女子聲音呢?怪了。

  她的速度很快,一下子就趕到了發聲處,蹲伏在一處茂密的草叢下,確定自己身形夠隱密後,才放眼望去,這一望,就給望得愣住!

  怎麼……會看到一個被暗算了的邵離?怎會!但是他倒臥在地上卻是不爭的事時呀……怎麼回事?誰那麼大的本事?!心口波湧出前所未有的焦急讓她差一點衝出去,可是……怪怪的,為了那一點不確定,她選擇再看一會情況,畢竟她對邵離的功夫十足有信心。

  前方的梅林區,一個哭叫的少女正以其柔弱的身軀擋在昏迷不醒的邵離身前,她面對的是兩名兇惡的蒙面大漢。

  那少女……好像是季家唯一的掌上明珠,叫季容悅!湛藍記起來了,同時也百般不解她怎會出現在西園這邊?

  「你們……你們別想得逞,我的丫鬟已……已經去前方叫人來了,我不會讓你們傷害邵大哥的!」聲音抖得不成句,雖心意可嘉,但其行偏愚,不是會讓人看在眼裡的角色。

  所以那兩名蒙面大漢沒當她一回事,連回應一下也沒有,一位道:

  「別浪費時間,殺了她!」

  另一個點頭。並迅速舉起單刀,就要一刀砍向佳人的頸項——

  「啊!」季小姐尖叫一聲立即昏闕過去,不敢面對自己即將到來的噩運。

  兩名大漢頓了一下,但是沒有手軟,只是——

  「哎呀!龍九公子,您回來了,小的立刻給您端茶過來!」宏亮的呼喚聲打不遠處傳來,正往這邊走。

  「是龍九!快走!」一個大漢扛起邵離,已經先行飛走。

  另一個跟著走,但不甘心叫:

  「那她呢?留下她……」

  「她濟得了什麼事?不管了,能抓到邵離才是正事!走!」

  「咻咻」兩道黑影在幾個起落後,已經跳出季府的圍牆。

  湛藍跳出來,將手上的藥瓶收好,走近昏倒在地上的佳人,摸摸她的脈搏,確定她安好無事之後,才好整以暇地循著黑影的方向追去。雖然那兩人輕功不弱,一下子就不見人影了,但是……嘻!幸好她有「千里香」可用,不怕跟不到他們的巢穴。走嘍,湛藍!

  也許她會成為邵離的救命恩人喔,假使他真的是落難的話。

  「可一想到他身上有我給的解毒丸,就覺得他不像是真正落難……」她邊走邊咕噥著,養成了自言自語的習慣還不自知。

  大概是應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辭兒吧!她的身後,又有一個悄無聲響的跟隨著,但她卻沒法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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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離被重重丟在光可鑒人的地板上。

  「給他上手銬腳鎳,要快!」有人即刻吩咐著。

  馬上有人動作,皆是非常忌憚邵離的武功,將他鎖住更為妥當些。

  不過有人卻是嗤之以鼻:

  「秦力,他都中了我們的化功散了,還怕他什麼?現下的他,不過是一隻病貓!要不然剛才也不會被我們的迷香給撂倒,不費吹灰之力就教我們擒來。」

  「老大,讓我先捅他一刀以洩心頭之恨!」

  「方勇,我們費盡心思抓他來,可不是用來給你報仇的!總輪得到你,現在,你閃遠些!」秦力斥退一邊的莽漢,這方勇正是之前去送信,卻教邵離識破,給丟回來的人。接著他又對夥伴道:「熊陽,雖然邵離中了化功散,但也不能對他掉以輕心,季府上下的人都不知道他的來歷,你我可是明白得緊。能被燕樓樓主葉驚鴻視為最大對手的男人,縱使未被江湖人封為天下第一,其功力也該是無人能及了!」

  熊陽全然不服:

  「呸!不過是被他人過度吹捧罷了!誰又見過邵離與葉驚鴻真正交手過了?一直都是邵離在躲,就代表了他根本是一個空心大老倌,不敢跟天下第一高手較量!我熊陽倒想會會他……」

  「你忘了大哥是怎麼死的了嗎?你忘了大哥是死在誰手上了嗎?是邵離!這可不是大哥自己跑去穿透他那把『青翼劍』的結果吧!」秦力一向務實,絕不輕易低估任何一個人,尤其是邵離這類的江湖高手。

  一番話終於說得熊陽不敢再放厥辭,只好道:

  「那現在怎麼辦呢?抓他來,他也不會就範的。不如就一刀殺了他,也算是替大哥報仇。」

  「不,要殺他是日後的事,他必得為我們所利用!我們利用他的力量來得到季家財富,然後也利用他對抗燕樓,讓他們自相殘殺!」這便是秦力想出的一石二鳥之計!

  熊陽道:

  「上回叫方勇送信去,邵離並不相信我們與燕樓合作之事……」

  「但燕樓卻相信我們與邵離是一夥的!」秦力微笑。

  「真的?」熊陽欣喜於事情的順利。

  「是的。水柔柔已經率人南下了。雖然我們並不曉得他們之間曾有過什麼仇怨,但是邵離一直躲著燕樓卻是北方道上大家都知曉的事。」

  「可是燕樓會如我們所願嗎?」

  秦力陰狠一笑:「不必他們親手殺,我們代勞,嫁禍於他們也就成了。到時天下人都會相信是燕樓殺了邵離,於是那些敬邵離為主的組織,將會踏平燕樓,那麼一來,燕樓永遠沒機會弄明白真相,而我們將坐擁季家富甲天下的財富,消遙一生,而無所懼了。」

  熊陽對燕樓的人忌憚多一些,問道:

  「但若是……那些人沒能一舉殲滅燕樓,那麼待他們查出我等……」

  秦力臉色沉凝了下!「事情原本就沒有全然的絕對,不過此刻邵離在我們手中,勝算便大了。」他當然懼怕燕樓,那燕樓對待敵人的手段之凶殘,光是聽聞便要打顫。

  轉頭看了下仍昏迷中的邵離,他對一邊的部下道:

  「將『真言粉』拿來。」

  「是。」

  「這真言粉真的有用嗎?你去哪裡弄來的?」熊陽持懷疑態度。

  「你別小看它,這可是出自苗疆元教,我費了好大心思才弄到手的。以前親眼看到其神效,被灑到此粉的人,問他什麼,他便知無不言;要他做什麼,他都會照做,就算要他砍殺自己也會遵命。」秦力不掩得意地說著,抬高手上的瓷罐,讓所有人看清楚。

  「真有這種東西?!要不要現在先找個人試試看?」熊陽抓來一個嘍囉就要試藥。「效用多久?有無其它後遺症?」

  秦力斥道:「這麼珍貴的藥粉怎可浪費?!我問過了,灑一次的效用是半個時辰,過後他本人完全記不起來做過的事,這種東西對身體沒傷害。」

  「那太好了!我們立即對他下藥,讓他寫手諭,命令『西北聯會』的人都派兵南下攻進季府,並命令他交出共主令牌!這樣一來,等於西北十三聯會、上萬兵眾,都為我們所用了!」熊陽驚喜大笑,已經預見未來將可攪出一片血腥江湖,而自身安然而退的美景了。「真有你的,秦力!這樣一來,不僅得到巨大財富,連大哥的仇也給轟轟烈烈地報了!哈哈哈哈——」

  「什麼事這麼好笑,說來與邵某聽聽可好?」

  突來這麼一句有禮的問話,讓原本熱鬧的聲音倏地戛止,靜得像這些人從未長過嘴巴。

  是……邵離,邵離醒了……

  秦力與熊陽雖知道邵離已經中了化功散,是個廢人了,但是……沒有人能忘記三年前那一役,他所帶給他們的驚恐記憶。轉頭齊看向不知何時已安坐在太師椅上的階下囚……那個被拷上手銬腳鐮,理應狼狽至極的男子,表情竟是優閒得像在自家中一般!

  這像什麼話?!分明是不把他們放在眼底!熊陽氣不過地吼出聲:

  「邵離!你當大爺擒你來作客的嗎?!別仗恃自己一身功夫,你運功看看,馬上就會發現你已經與尋常凡人無異了!」

  邵離的臉上若是曾出現驚慌,別人也不會察覺到,唯一看到的是他那永遠帶笑的招牌表情。那麼地莫測高深,那麼地帶給別人驚慌緒亂……

  他不語,氣氛詭譎,總覺得該有人繼續說話——

  「邵離!你還記得我嗎?我是方勇!今天你落在我手上,定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連本帶利地討回你加諸在我身上的恥辱!」

  「咳。」邵離手握成拳,栘到唇邊掩去一聲輕咳。那咳,像是笑,也確實是笑。

  「你敢嘲笑我!當真以為我等動不了你嗎?!」方勇大吼,眼看就要撲上前去狠狠砍他十刀八刀——

  「方勇!」秦力喝止,為他的匹夫之勇感到忿怒。「退下!」現在豈是他逞能的時候?他將手上的瓶塞拉開,戒慎地栘近邵離,一步、兩步,緩緩地……

  「你想,我會任你擺佈嗎?」邵離笑問。

  「由不得你!抓住他!」左右嘍囉立刻一邊一隻抓住邵離雙臂。

  手一抖,細白粉末飛灑在邵離眼前——

  沒人知曉邵離有無被灑中,因為一片衣袖遮住了他們的視線,然後……

  「唔!」

  「閉氣……」

  許多悶哼慘叫之後,情勢已然大逆轉。

  邵離沒有被灑到真言散,其他人倒是全中標了。

  秦力等人連忿怒咆哮的時間也沒有,馬上一副呆怔狀,傻傻站在原地,像尊木偶,任人宰割。

  「這就是真言散的威力嗎?」邵離開了眼界。世間事果真無奇不有,這種稀奇的藥品居然是存在的,不可思議。「秦力?」他試著叫喚。

  就見原本一臉精明的秦力,目光呆滯,回道:「在。」

  「你師學何處?用何武器?絕招為何?」

  「七陰骨叟,鷹爪鉤,千毒鉤。」

  真的行!「白語翩出身自何處?」

  「福建晉江,牛家屯。她是當地妓捨的幼雛兒,叫紅花,被大哥肖霸天買下,替大哥暖床被。」

  邵離微訝,不想再對這事問下去。只問最後一個問題:

  「除了你們之外,是否還有其他同夥?」

  「沒有了。」

  「很好。」點頭,並不再問,接下來只剩處置問題,還有……「湛藍,你可以下來了。」他走到窗邊,對樹上的青綠色小身影揚聲叫著。

  「你不是中了化功散?」湛藍一邊爬下來一邊問。

  「多謝你的解毒丸。」

  湛藍疑惑道:「我不知道解毒丸可解化功散。」

  「是嗎?」邵離聳肩。

  「你到底有沒有服用呀?」他搞不好根本沒被暗算到。

  「這不重要。來,看完戲了,你該打道回府,接下來的事小娃兒不該看。」

  湛藍不依:

  「隨你要肢解他們或廢了他們,我都不會吭聲的。」

  「你只會連續三天作惡夢,乖,聽話。」他自然而然地伸手輕搭她小肩膀,將她往門外推。

  「我不會……我還有很多事不明白,你不能這樣打發我!」她扭著身子,不走。「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呢,你可要記住這一點!」

  邵離一楞,想通了某件事,並沒反駁她的童言稚語,對她道:

  「你先回去,今晚端晚膳來西園,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訴你,如何?」

  「真的?!」湛藍停止掙扎,好訝異這人這次會這麼乾脆。他是吸進去太多過期的化功散,以至於腦袋壞掉了嗎?

  「邵某自信還稱得上一言九鼎。」也只有這小娃娃敢這麼質疑他了,而他卻願意不以為忤地縱容。實因這丫頭古怪得十分可愛,很可愛。

  走出門外,湛藍轉身問道:

  「你會怎麼收拾那些人?」

  他並不隱瞞:「廢去武功,去一手一足,暫時囚禁在某處,直到事情結束。」

  湛藍點頭,臉上沒任何表情,也沒有善良地幫忙求饒,她在滿足了好奇心之後,爽快走掉了,沒對邵離狠厲的手段批評一言半句,視之為尋常似的。

  這,倒令邵離頗為訝異。

  嗯……今晚得問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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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事情就結束了嗎?真快。」湛藍吃著甜瓜,意猶未盡地叫著。

  「這些人,算是解決了,但他們引發的風波,還得費一番功夫平息。」對邵離來說,這些人不是什麼角色,但也不免佩服起他們居然能把事情鬧得這麼大。

  她突然想到:

  「那大夫人呢?你打算怎麼做?揭發她的計謀?」

  邵離沉吟了晌,道:

  「你覺得她如何?」白語翩這女子,不是他能介入解決的。若能有個兩全其美的方法……

  「相對於秦力等人的堅決,她心態比較矛盾。因為大少對她真的很好,或許三年前她當真是要圖謀季家的,不過人非草木,幾年下來,多少會變的。」

  邵離同意:

  「知曉她的過往,眼前的日子,可說是她這一生以來最像樣的,她應該偏向希望維持現狀。」

  「要放過她?」

  「我希望我能放過她。」

  湛藍靈慧地道:

  「在你無比確定她不會加害季家人之後。」

  他笑出來,不是客套,是很真心的,並還摸摸她的頭:

  「你這孩子,有時愣愣的,有時卻機伶無比,不知是什麼家庭養出來的娃兒。」

  她搖頭甩開他的手掌,不喜歡他把她當三歲孩童哄。

  「好啦!該回答我其它的問題了,我想知道什麼是『西北聯會』啦!」

  「待會再說,我們先來談談下午的事。是你出聲救了季小姐是吧?」

  說到這個,她瞄他問道:

  「季小姐怎會跟你一道?我以為該是柳小姐才是。」口氣頗酸,但她自己並不知道。

  邵離沒迂迴,但說得含蓄:「她在梅林走來走去,恰巧撞見我被暗算。」

  「她也喜歡你是吧?不然不會一個人在西園這邊亂走。」

  「也?」小傢伙以為多少女性青睞他呀?!對他太有信心了吧?他失笑,但不想對這種事說些什麼,以免傷了小姐們的清譽。打趣道:「你是把自己也算進去了嗎?哪來這麼多的『也』喜歡?」

  湛藍一愣,當下啞口,猶如被雷劈到。他說什麼?他說她在喜歡他,是這樣嗎?難道她這些日子以來的心悶,都是來自對他的……喜歡?!

  「我喜歡你?」她吶吶著。

  邵離眼見她神色變得如此,自己也給怔住了,他是何等機敏的人物,對別人的心思向來猜得八九不離十,湛藍這表情,分明是……被他開玩笑的口氣說中了一般!

  天,怎會?!她還只是個孩子呀!

  「心口悶悶的,是喜歡你嗎?」她好奇地問他,希望他能解釋她的狀況。畢竟她從未喜歡過外人呀!「討厭看到你對別個小姐笑,是喜歡你嗎?」她又問。

  「湛藍……」他斟酌著該怎麼替她解惑,只是沒能挑到適當的字句,可能……因為自己的詫異心情始終無法平定下來。

  湛藍大大的眼兒直瞅著他。「你該知道吧?你是大人呀!」

  「你對我的喜歡,是一種小妹妹對大哥哥的心情。」是的,正是如此。

  「是嗎?但是我對我哥哥不會這樣呀。」她無法滿意這個解釋。

  「當然有所不同,我畢竟不是你的血親,但是喜歡的心意是相通的。可能我倆之間是投緣的,以至於會相識於季府,能坐在這裡交談。」他笑,從來不縱容下屬的人,卻獨獨縱容她的無尊卑之分、沒大沒小,從一開始便是這樣了。算起來自己對她的態度也是特別的,直覺認定她非一般的丫頭,也果真,她是個古怪的孩子,還身懷製藥奇技,出身更是成謎……

  「所以一切都是因為我們有兄妹的緣嘍?」她問著。

  「你願意當我的妹妹嗎?」有這個小傢伙在身邊,日子必定有趣得緊。他發現自己從不與人攀結深交的原則,因她而樂意破例。

  湛藍想了一下,問道:

  「當妹妹就可以知道哥哥的神秘身世嗎?」接受了邵離對她情緒變化的解釋後,她的注意力很快轉移,直問著。

  果真是小孩子,他笑。「那是自然。」

  「大哥!」湛藍很快地認了哥哥,叫得好甜。快說快說,她想聽!

  邵離無意閃躲,不過在那之前,想先瞭解一下白天的情況:

  「湛藍,你發現我倒臥在地上時,心中想什麼?」要是一般人,不是衝出來救人,便是快快去通知別人來搭救,可她都不是,行為模式出乎他的預料。

  「我在想,你不是那種容易中暗算的人,何況你有我的解毒丸呢。於是我決定把季小姐從刀口下救回一命,省得壞你的事,嗯,就算當時你真的昏迷不醒好了,我也不願看到無辜的人被殺,救她是應該的。我替你省了麻煩對不?」她嘿嘿笑:「要是沒我救下季小姐,你還能安心裝昏迷嗎?我猜對了,你是裝的。」

  對於這一點,邵離誠心地感謝她,要是沒有湛藍,他等待已久的機會,就要化為泡影了。

  「你是個與眾不同、心思敏捷的孩子。」

  「所以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呀!」她再次強調。

  「正是。你當之無愧。」

  「當你的妹妹也夠資格吧?不是沾你的光吧?」她自己可不覺得高攀哦,只不過別人一定會那麼想。

  「是我沾光。」他笑。這是個善良又聰明古怪的孩子,很矛盾的性格,卻和平共存於一具小身體裡,世間怕是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了。

  可……說到善良……

  「湛藍,你對我處置秦力等人的手段,有何看法?不會覺得我太狠毒?」

  湛藍道:

  「不會。你們是江湖人,而江湖就是這麼一回事。他們處心積慮要殺你,難道落到你手上了,你還得以德報怨不成?這道理怎麼說得過?我娘說過哦,江湖本來就是跟血腥脫不了關係,殺來殺去的,每一個江湖人都要有此覺悟,不要一旦落到敵人手上了,才知道後悔,要求別人仁慈。好人與壞人不是用黑道白道來區分的,在這裡,好壞的評定存乎一心,你也不過是用你的方式以眼還眼罷了。」

  邵離收起了笑,深深地看著她,覺得心口微微波湧,這娃兒……沒有鄉願的婦人之仁、沒有一意孤行的善良,她的眼界寬廣,看得深遠,超越了世俗人。為此,他動容。啊!她與他的年齡閱歷相差了十來年,可這十幾年來,他還是第一次遇見思想與他如此投契之人——呵,一個小丫頭。

  湛藍被看得不自在,不服輸地也用大眼瞪回去:

  「我說錯了嗎?我真的這麼認為呀。」

  「不,你沒說錯。」

  「那你看什麼呀?」

  邵離搖頭,好奇地輕喃:

  「不知道你長大後,這個江湖會如何?」

  對上她滿是問號的眼,他發現自己頗為期待。
作者: 鈴蘭    時間: 2010-2-13 18:05:41

第七章   


  「你喜歡江湖人嗎?娘。」稚嫩的女娃聲問著。

  一名美麗無比的婦人正坐在紅泥小火爐前煎藥,小心翼翼地盯著火候,生怕藥性走味了,讓病人服用之後效果不佳。

  「我不喜歡。」她回答女兒。母女倆長得像是同一個模子打造出來。

  「可是你是江湖人呀。不喜歡為什麼又要去當江湖人?」

  「因為我認為總該有一些聰明人出來給江湖壯一下場面。」多麼自豪的語氣,非常當仁不讓的。

  小女娃還是好奇:

  「可你現在又不走江湖了呀!」

  美婦將藥汁倒進茶碗裡,大功告成。

  「你不知道最厲害的人總是曇花一現,留給後人追思嗎?」

  「他們追思你什麼?」繼續問。

  婦人眼珠子溜轉了下,笑得好甜:

  「我把你爹拐上山,算是除了江湖一害,他們自然要感念追思我。」附帶一哼,婀娜地端藥進屋,伺候她那服了「千蠍散」,目前正動彈不得的夫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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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秦力等人算不上什麼角色,如今也被邵離除去了。但他們興風作浪所留下的後患,卻讓人不勝其擾、疲於奔命。至今季府仍是有一堆人上門挑戰索寶,當然不至於每個人都想奪得寶物,其中更不乏想趁機拿些錢財好處的江湖人。幸好季家這邊有一群江湖「正義之士」幫忙退敵,但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總要做個了結,還季府徹底的清靜。

  「你是說……奪寶擂台?」龍九再度蒞臨翔鶴居,與邵離商討終結此事之對策。聽完邵離的計畫,他濃眉揚起,道:「你確定可以?雖然這些人裡,有許多好拐騙之人,但是有些人你是唬不過的。」

  邵離的計畫是昭示天下對寶物志在必得的人,來一場公平競爭。這樣一來,丟出燙手山芋,季府自此也能得回平靜的生活。

  龍九的不以為然,並沒有動搖邵離已經擬好的計畫。他道:

  「你還記不記得年初發生在京師一帶的事件?」

  龍九想了一下:

  「你是說《極天秘笈》那件事?」

  「詳細內容,我等並不清楚,而當時參與其中的人,至今絕口不談那件事情的始末,只知道他們被要得太慘,沒人有臉說。」

  旁聽的湛藍高高舉起了手。

  由於現今她身份已有不同,不再被視若無睹啦!這便是當人家妹妹的好處呢!她對這點頗為滿意。

  「藍,恐怕為兄無法詳細說明那件事的原委讓你知曉。」邵離當然知道小丫頭在好奇些什麼。

  「沒關係,說你知道的就好了。」

  「說來也巧,這件事的當事人,有一些正在季府裡作客呢。他們對行俠仗義這種事,總是不落人後的。」

  湛藍猜道:「是方首豪那些人嗎?」

  「嗯。」邵離繼續道:「他們被一個姓戰的男人要得團團轉,為的就是爭奪一本武功秘笈,後來我因緣際會拿到了一張殘簡片頁,那天下人爭之的秘笈,根本是一本仿製得極其拙劣、讓人哭笑不得的偽書,而那些人竟是不察。那位戰姓男子,抓准了世人根本沒親眼見識過正本的漏洞來胡鬧,還真弄得那些人雞飛狗跳。」

  「戰姓男子?他是誰?」湛藍心中一動,覺得那個人她搞不好很熟呢,畢竟那種樂於胡搞的行事風格……

  「不曉得。後來就沒聽聞其消息了。」說明完畢,他對龍九道:「龍兄,在下認為這是可以的,日前已請二少找巧匠仿製出一模一樣的冰魄寒蟬,如今已經完成。」

  「你若認為可行,那就這麼辦吧。只是,若唬不過,又如何應變?」龍九隻是提點。在這件事上,他們各自分工,由他來保護季家人的安全無虞,然後邵離追查背後的指使人,並解決一切事端。

  而今秦力等人已不是心頭患,龍九其實可以趕回東北去了,將收尾的事全交給邵離……不過,他這人倒是難得放任自己偷閒,龍幫的事務繁重,許多大事正待他回去處理,但是因為邵離,所以破例留下。因為這個人哪……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雖置身於江湖,卻總是行蹤成謎。

  龍九是東北綠林的領袖,而邵離則被西北十三聯會奉為共主——一個老是處在被尋找狀況的共主。邵離傳出的事跡不多,在道上的名號並不響亮,不過若是提及「邵十三」,卻是人人耳熟能詳,道上人聞之莫不端正肅立以表敬畏的。

  許多人都誤以為「邵十三」這個十三聯會的頭兒,名頭正是叫邵十三,或者是在乎輩輩分裡排行十三——如他龍九是家族裡排行第九相同。其實不然,邵十三是十三聯會的頭兒硬給邵離冠上的,是尊他為會主之意,十三聯會數萬兒郎,隨時供他差遣,聽候指示。

  可惜邵離每次曇花一現後,總是消失很久,龍九知道他這個人,但並沒有機會瞭解他。所以這一次他才會留下來觀察他這個人,瞭解他做事的態度。

  邵離對他的打量不以為意,只笑道:

  「什麼人想奪寶,都來吧!我只是要他們都出來而已,老是這麼三天兩頭的來,多煩人。」

  「你會是最後奪寶的那一個嗎?」龍九問。

  邵離搖頭:「不會。」他知道龍九考慮到若是由識貨人得手,到時宣揚開來,一切的佈局就算白費心思了。「沒有人會得到。」

  「你想當眾毀掉它?」龍九揚眉。

  「那是最好的去處。」

  心領神會,不再問了。龍九拱手告辭,今夜的商談已告一段落。他不是拖泥帶水的性子,也不套交情,兩人之間,惺惺相惜也就夠了;亦敵亦友是最好的關係,不宜深,也最好沒有交惡那一天。

  邵離待龍九走遠,微笑地看一邊的湛藍,那笑,自是不同於剛才的客套,多了一些親切與疼愛。

  「今晚你太靜了,為兄看了好不習慣。」

  湛藍偏著小臉道:

  「我一直在想那個姓戰的人……大哥,你聽說過他的年紀嗎?」

  「只知道是個極為年輕的男子。為什麼他會教你這般掛懷?」

  湛藍老實道:「我覺得他可能是我哥哥耶。他應該是姓我這個湛姓,而非戰爭的戰。」

  邵離訝異地揚眉:

  「是嗎?你何以這般認為?」

  「感覺上是他呀!只有他才會做出那種奇怪的事,根本不講求目的,只為好玩而已。他好怪。」

  一個怪娃娃居然還嫌別人怪。邵離歎了口氣:「你也不遑多讓哪,娃兒。」接著問:「你想找他嗎?待這件事一了,為兄可以帶你尋親……」他微怔,沒料到自己竟會脫口說出這種話。向來獨行的人,怎會想把一個小娃兒帶在身邊照顧保護著呢?以前他不是沒收留過一些男孩女孩,但都叫路奇帶回十三聯會交給那些頭領發落,怎會對湛藍興起同游之心,並還顯得那麼自然而然的?

  他心中的訝然,湛藍並無察覺,她低叫道:

  「我才不要尋親,我沒想回家的。」

  「為什麼不想回家?你年紀這般小,都不思念家人嗎?」他收回部分心神問她。

  湛藍直搖頭:

  「我……我想當個很厲害的人,本來想當一個很厲害的丫鬟,學會各種手段,以後進宮當宮女,興風作浪一番的。」

  天爺,這是什麼奇怪的想法?!邵離傻眼,然後很想揉揉額角,以預防突然頭疼起來。

  「能興風作浪,就是很厲害的人了嗎?」算了,自己也別掙扎了,就把她拴在身邊吧!省得放她出去四處禍國殃民,那罪過可大了。

  「我覺得那樣好像活得很精采。」她雙眼亮晶晶地說著,不過一下子又黯淡了:「可是我又好喜歡看這些江湖上正在發生的事呢,尤其跟在大哥身邊,一定有很多事可以瞧呀!如果我早七年認識你就好了,那我就能親眼看到你如何把西北的七個小幫會、三個土匪寨、兩個商會、一個馬賊團收服成如今西北十三聯會,互利互助的平安共存,形成結盟關係啦。」真遺憾沒看到。

  邵離摸摸她的頭:

  「傻丫頭,七年前你也不過八、九歲,沒人這麼早出來跑江湖的。現在由大哥對你說,也不差呀。如何?日後願意與大哥結伴遊歷山水嗎?」

  「那很好呀……」只是她的偉大丫鬟夢想……興風作浪、威風八面……

  「怎麼?大哥還比不上丫鬟的美夢嗎?」雖然不想承認,但是這丫頭的猶豫讓他開始懷疑自己的身價。

  「以後還會有更有趣稀奇的事發生嗎?」她正在取捨。唉呀,好為難呀!

  「那是當然。」忍不住捏捏她的小下巴,本來只是出於憐愛,但是那奇怪的觸感卻讓他咦了聲。「這是……」這觸感,不對。

  「唉呀!不能摸啦,也不可以捏!」湛藍驚呼,就要拍開他的手。

  不過邵離沒放手,從她的動作上確定了湛藍的臉是易容過的。「這是假皮!」他從未見過仿製得如此肖似的人皮面具!「你居然是易容的!」

  相較於他的倏然戒備,湛藍點頭得像是本來就該如此,她的回答更是證明了這一點:

  「當然呀,就像讓身體穿上衣服是必然的一般,我的臉也有『衣服』穿呀!」

  JJ    JJ     JJ

  她總是把她身上奇怪的事件說得理所當然,而且是真的那麼認為。

  邵離應該要習慣了,但是難免還是有瞠目結舌的時候。對他這個老江湖來說,能讓他動容結舌的事實在不多,可是這丫頭硬是能在他身上創造各種先例。

  一般人被發現易容,不都該表現出驚慌或失措嗎?可沒見過這麼理所當然的,要是別人不能平常視之,那便是他個人太少見多怪了……唉。

  「藍,我沒有易容。絕大部分,甚至除你以外的所有人,也都不會易容,所以這不是一件司空見慣的事。」

  「可是我把面具當衣服看呀,對我來說,不穿衣眼太奇怪了。」她得意地把一張小臉湊在他眼前晃動:「我做的面具很棒哦,除了我爹之外,還沒有人能找出破綻呢!你看你看。」

  這小丫頭就是一副不思悔改的天真樣,他都快以為是自己小題大作了。只是,心裡那隱隱約約的一抹失望,讓他仍是道:

  「你不以為該以真面目面對大哥嗎?」

  「大哥都不欣賞我的手藝嗎?我覺得這面具很棒耶。就好像我穿了一件新衣服,你難道不願意多讚美一下我的衣服,而希望看我光溜溜的身體嗎?」對她來說,道理是一樣的。

  邵離簡直哭笑不得,差點忍不住弓起食指敲她一個響頭。

  「不,為兄的對你光溜溜的身體沒興趣,倒是希望有朝一日,你願意讓大哥看到你原本面目。」也許她對他,還沒有那麼交心,是吧?

  湛藍不瞭解他話中的深意,不過行事風格可直率多了。「那沒有問題呀,現在就給你看。」說罷就要撕下面具——

  邵離怔了下,不過發怔沒有太久,急忙握住她雙手,因為她——

  「別撕,流血了!面具是這樣硬撕的嗎?!你別胡來。」

  「難怪有點痛。」湛藍摸摸髮際邊的血絲,不以為意道:「除去面具得調一種藥汁…那步驟很繁瑣的,有時候我都直接撕掉,不過這次戴太久了,真皮與隨皮貼合得太緊,比較難撕。」

  「你就不能好好愛惜自己的皮肉嗎?」心口那絲遲疑,被她粗魯卻坦率的舉止輕易化去。唉!她不是別有心機的江湖人物,她只是一個思想奇怪、舉止粗魯的丫頭。他審視她髮際上的血跡,問道:「你有傷藥嗎?」

  她從懷中掏出一瓶:

  「用不著嘛,小傷而已。有一次我用了有毒的膠脂做面具,結果整張臉都發爛了耶!你想不想看?我有把那時的模樣做成面具哦。」

  「你這是在炫耀嗎?」他歎氣,沒力氣對她的行為表示驚歎了。

  湛藍搖頭:

  「才不是。那件事讓我娘好生氣呢,一把火燒光了所有的膠樹。有兩年的時間,我都不能玩面具,好可憐。」

  他沒發表意見,替她上好藥,她將假皮貼回去,順口再次確認:

  「你真的不要現在看嗎?大哥。」

  他能說什麼?

  「不了,以後有機會再說。」雖然聽起來小丫頭有頗為輝煌的「毀容」紀錄,但是他一點都不想再為她的紀錄新添上一筆。

  湛藍嘻嘻一笑,像是突然想到什麼。

  她的笑讓他也跟著笑了,柔聲問道:「想到什麼有趣的嗎?」

  「大哥,我想到以前我爹好像說過,如果有男人見過我的真面目,那個男人就要娶我耶。別人是以身相許,我家是以臉相許哦!」既然如此,她興匆匆地道:「大哥,你要不要看?我可以嫁給你哦!」

  沉默了半晌,默默默……把歡喜的氣氛都默掉了。

  然後,邵離輕拍小丫頭的臉蛋,堅定道:

  「藍,乖。你的面具就繼續戴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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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家大少奶奶有身孕了!

  在這多事之秋,難得有這麼個好消息來振奮人心。季家上下歡喜極了,連忙設宴歡祝,一方面也是用以感謝這些日子以來在季府幫忙退敵的英雄豪傑。私下徵詢過邵離之後,確定可行,便選了一天晚上,大肆慶祝了。

  白語翩嫁進季府三年,肚皮始終未有消息,雖然夫妻之間和樂,但是總不敵長上的壓力,前一陣子還聽聞要給大少納妾呢!要不是冰魄寒蟬一事,弄得季府人心惶惶,太少恐怕是非納妾不可了。

  「喔?是這樣嗎?」邵離點頭漫應。

  正在他身邊嚼舌根的正是二少的貼身侍僕小閒。對小閒來說,邵大俠是季府的貴客、自家主子最敬重的人,所以今夜酒宴,二少分不開身之時,才會派他在一旁伺候,要他別怠慢了。他當然就把邵大俠當成自家主子服侍,並且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小閒又道:

  「其實大少爺才不想納妾呢!雖然大少奶奶三年前進門時,給府裡添了這麼多麻煩,老爺們一直有微辭,但是大少爺都一肩承擔下來了。幸好大少奶奶有妊了,這樣一來,就不怕老爺們逼大少爺納妾了。」

  這就是引發冰魄寒蟬事件的起因嗎?邵離心中猜測著。

  一邊的湛藍也在點頭。悄聲道:

  「她一定沒想到後果,所以才這麼做。」

  「當然一方面也因為秦力他們的逼迫,讓她沒有猶豫的機會。」他以密語回答她。

  「少奶奶現在有身孕了,你想怎麼處置她?」

  「看看。」他仰頭喝下一杯酒。旁邊的小閒已經把酒壺捧得高高的準備替他斟滿。他笑道:「你去二少身邊吧,這邊有我這丫頭伺候著便成了。」

  「這怎麼成……」小閒叫著。

  「你去二哥那裡吧,這兒有我呢!」溫文優雅的聲音在小閒身後吩咐著。

  小閒立即轉身一揖,叫了聲:「小姐。」然後乖乖退下。

  正是季家的小姐,季容悅。

  湛藍原本嚼著烤乳豬皮,喀滋喀滋地吃得好不痛快,但這位小姐一出現,不知怎地,滿嘴的美味都成了嚼臘,含笑的小臉也拉長了。

  「邵大哥,客人太多,把您給怠慢了,小妹在此給您賠罪。」斂身一福,裊弱的姿態,引人憐惜。

  邵離不動聲色,含笑起身,有禮道:

  「怎好教小姐來招待邵某,可真是折煞在下了。」

  「讓小妹先敬邵大哥三杯水酒吧。」她說完,身邊的丫鬟已經機伶地扶她坐下,並斟滿一杯酒。

  也不待邵離阻止,她便已仰手喝完三杯酒。

  湛藍咋舌暗道:「她是想醉死是嗎?這麼喝的。」她常看邵離喝酒——邵離是個喜歡品酒、並享受箇中滋味的人,總是一口一口啜飲,很舒服地半瞇起眼,不善飲的旁人看了也覺得酒真是人間佳釀,很想嘗它一口。可是這位季小姐的喝法,真是讓人不敢恭維。

  不過當她看到季小姐雙頰酡紅如丹桂,僵硬的閨秀姿態也軟弱了下來,才曉得古人所說的「借酒壯膽」、「借酒裝瘋」這一些辭兒的真義。

  「邵大哥……邵大哥……那一天,我真是擔、心你……你知不知道……梅林一事,小妹曾試圖挺身相救,卻無法……嗚……」說著,便趴在桌案上低聲啼泣——想來是多少曉得丟臉吧。

  那日,季小姐昏迷後,由隱於暗處的路奇扛她回房;而當她清醒時,想到去跟父兄告知此事時,邵離早已平安回來。倒像是她所經歷的一切、差一點為他而死的壯烈之舉,都是來自她自己的編造一般。她知道那不是夢,是真正發生的事!她傷心的是她這麼地為邵離,連命也可不要,可是他卻一點也不曉得。

  她說不出口呀!說不出口救過他的事實,因為沒有目擊者可以告訴他呀!這件事擱在她心中,讓她日漸鬱鬱寡歡,今天她是再也忍不住了!

  「壞人家大事,還敢哭成這樣喔。」湛藍低咕著,想著這一招學起來不知道有沒有用。

  邵離努力維持正經的表情。湛藍的咕噥聲輕易被悠揚的絲竹樂聲給淹沒掉,但是可躲不過他這雙靈敏的耳。

  「梅林嗎?邵某不記得了。若真如小姐所言,那邵離在此道歉,害小姐遭受這等驚嚇。」

  「不!我是心甘情願的!我可以為你死!真的!」季小姐簡直是霍出去了,仗著三杯酒所借來的膽,這種話都敢說。

  湛藍翻白眼,在邵離身後叨叨絮絮:

  「為你死?死了能幹嘛?又不是乳豬,可以讓人吃。」

  這丫頭!邵離心中暗罵,她差點害他破功笑出來。要是他真在這當口笑了,這季小姐怕不馬上懸樑自盡去了。

  「真的,邵大哥!我說的是真的!要是真的再來一次,容悅還是會跑到歹徒面前替您犧牲一條命的。」情真意切,天地可表。

  「你醉了,小姐。」邵離不讓她失態下去,已經有許多賓客在注意這邊了,他對季容悅的丫鬟道:「送小姐回房。」暗中指風一彈,往她右手肘的曲澤穴點去,讓原本哭鬧的季小姐像是終於不勝酒力地昏睡過去。

  丫鬟當然立即聽命行事,季小姐很快退場了。

  終於坐回位置上,他看向又一臉笑嘻嘻的湛藍,也不責備她的冷言冷語,問道:「你認為大哥該感激季小姐的救命之恩嗎?」

  她搖頭:「錯了,不是『救命之恩』是『殉身之情』。」

  他點頭,算是受教。

  湛藍又道:

  「她從頭到尾也沒試圖救你——當然她沒有能力救你這也不能怪她。可是她連想都沒想,就一心要完成她對愛情最淒美的結局——殉情,這也太糟了吧?別說今天她不是你的意中人了,倘若她是,那也只能怪你自個兒眼光不好,選到這種扯後腿的傢伙,索性就真的殉情去好了,感覺上會偉大一點。」

  邵離臉色正經,像是認真在聽,其實是怕自己忍不住大笑。噢,怎麼辦?對這個小傢伙,他是愈來愈板不起瞼了。從她的眼中看到的世界、說出的見解,都讓他覺得有趣,她總有不一樣的想法見解來讓他訝異,卻又覺得說的有理。

  或許,在這小古怪的眼中,他與其他人,才是真正的古怪吧!

  心中雖是這麼想,但是他仍是故意與她抬槓:

  「可是,藍,一般來說,就算是武功不怎麼樣的女子,也都樂於以肉身幫情人擋去暗器飛鏢,來證明自己的情意天地可證。而男人通常都會很感動。」

  湛藍疑惑道:

  「怎麼會很感動呢?除非那男人武功極差,那多少說的過去。可是大部分的女性,她們所相中的男人,大多是比她們厲害一些吧?」她的問題得到邵離肯定的頷首後,才接著道:「那麼,她們何必替那些比她們厲害的人當盾牌?那樣根本沒有實質的用處,反倒還可能害伴侶一同落難呢!」

  「可能是一時心急,忘了伴侶功力甚強,才這麼做的。」

  「這麼遇事驚慌、無法冷靜的人,行走江湖的話,可真是教人捏一把冷汗。」她聳聳肩。「不過,搞不好隨時準備殉情是山下女人的習慣,我也不好批評些什麼。」

  他終於伸手敲她額頭:

  「你已經批評很多啦!」

  「咦,你是認為我說的不對嗎?你也希望有人為你殉情嗎,大哥?」

  邵離搖頭:

  「大哥誠心希望,這一生,不會有任何人為我殉去一條性命。」

  「你也是不贊成的嘛,證明我說的對。」她洋洋自得。

  「道理上,你是對的;但是感情的事很難說,不全是你想的那樣。情到濃時,再聰明厲害的人也會失常,你不該諷刺她們。以後你會曉得的。」

  她眨著黑白分明的大眼:

  「可是你就是不欣賞對吧?你對這種是寬容看待,但是你不會接受這種對象吧?!」

  沒點頭也沒搖頭,他只是笑。

  她磨著他問答案:「是不是嘛?到底是不是嘛?大哥。」

  輕鬆的氣氛因前方傳來驚呼聲而破壞殆盡,邵離起身欲去,而湛藍的動作也不慢,并迭聲叫:「有刺客嗎?有壞人嗎?在哪裡?要射飛鏢先說一聲,我要替大哥擋著,讓他感動——」

  然後衣領被揪住,耳邊傳來邵離的笑罵:

  「省省吧你!」

  接著是乘著他精湛的輕功,前方迅速掠去。

  湛藍趁機賞夜景,覺得……還不錯喲。
作者: 鈴蘭    時間: 2010-2-13 18:06:33

第八章   


  藥草園裡,一大一小母女倆正在採藥。

  「娘,為什麼要學製毒呢?毒藥不是壞東西嗎?」小娃兒不解地問。一張原本美麗精緻的小臉上,因為塗了厚厚一層青青綠綠的藥膏,而顯得可怖。

  「東西沒有好壞之分,端看人們怎麼運用它。再說,製毒是你娘我最引以為傲的絕招,你是我女兒,學起來是理所當然的。」

  「可是我不想害人。」

  「誰教你去害人了?」將一株百年何首烏丟入籃子裡,美艷的婦人問道。

  「找人試藥,就不免會傷到人呀。」

  「所以為娘的又教你醫術了不是?找人試藥,然後醫好他,一欠一還的抵銷,也沒個虧欠。教你製毒,只是為了不讓技術失傳,娘可沒要你去害人。當然如果有些人你看了討厭,就隨便害一下也沒關係。」

  是這樣嗎?小娃兒勉強接受這說法。不過她好奇地問:

  「娘,要是日後我瞧見一個看了很喜歡的人,那又如何?學你一般,下藥抓他回家嗎?」

  當娘的難得紅了俏臉,她當年就是這麼拐回丈夫的,所以才會讓夫婿成天對兒女炫耀被搶來當丈夫的豐功偉業。

  「你應該更有出息一些,女兒。」她為了不讓女兒日後被自己的子女笑,慎重地教她:「你想想法子,讓那個你喜歡的人,不必你下毒,也會乖乖跟你回家,替為娘的爭一口氣。」看你的了,女兒。

  說罷,兜起藥籃,準備回家煎藥,給她那全身毛髮掉得只剩大鬍子的夫婿解毒去,真是一個賢慧的妻子呀!

  太賢慧了,連自己都忍不住要感動。

  JJ     JJ    JJ

  夜闖季府的不速之客裡,為首的是一名冷艷的女子,長得相當美,而名頭也十分響亮,她是水柔柔。是燕樓前任樓主的獨生女,被江湖人封為「水仙子」;而她如今更是現任樓主葉驚鴻的未婚妻。而她身邊正立著三名大伙都熟悉的人物——鬼谷三王。

  如何得知一個人的名號夠不夠響亮呢?也許只要方首豪等「英雄豪傑」叫得出來就是了。

  「不知水仙子芳駕前來,有何指教?」方首豪站在季老爺身邊,拱手問著。而這回他也終於知道了鬼谷三王的名頭,一同招呼了:「鬼谷三王,希望爾等今日上門來,並非尋釁。」

  「你是誰?」水柔柔像在找人,正眼都沒看一下方首豪。

  方首豪依舊保持翩翩風度。「在下忝為浮望山莊莊主,方首豪。」

  「沒聽過。」一點也不客氣地。然後,終於找到了靜立於人後的邵離,她冰山一般的臉色霎時化了,叫了出聲:「邵離!我終於找到你了!」

  眾人訝異地排開一條路,讓後方的邵離成為全場目光的焦點。

  「水姑娘。」邵離微笑,拱手。這樣便算招呼了,不冷不熱地。但是心中卻是暗自叫苦。他不是沒料到她可能會出現的,不過卻一直希望她沒趕上這一次的事件。

  在場的所有人裡,也只有龍九知曉邵離的心情,不過卻是有點幸災樂禍的風涼,以密語道:「我一直在期待這場『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戲段子,何時有個終結?不知邵兄今日是否有意成全?」

  邵離只能微笑,暗藏的苦,自己吞。

  有些人不是你拒絕了,她便會死心,而水柔柔正是此中代表。如果純粹是這樣的情況也還好應付,但是後來又加入了葉驚鴻,事情便複雜了。邵離無端端被葉驚鴻下戰書,擅自決定誰比武勝了,便可抱得美人歸,壓根兒不管邵離從來無意爭美。

  葉驚鴻表現得根本不像是未婚妻被奪的男子——至少在邵離眼中看來不是,他覺得葉驚鴻根本只是想找他比武,因為邵十三從不輕易與人動武起干戈,想讓他出手,簡直難上加難,葉驚鴻只是把握這個機會罷了。

  但是其他人並不作如是想,尤其水柔柔這兩年來天南地北地追尋他的下落,非要他出來比試不可。而葉驚鴻只要派人盯緊她,總可不費吹灰之力地找到他。

  這場無聊的追逐,大家都膩了,他們都在挑戰邵離耐心的臨界點,也相信那一日快要來了。

  只是,邵離何辜?

  「水仙子特意前來,只為了他嗎?」「靜堂山莊」的莊主黃呈彥不是滋味地問。那一個無名小卒,何以教大家如此重視?季府如此,連燕樓亦是。那燕樓可是讓江湖人又畏且懼的刺客組織,素有「江湖錦衣衛」之稱,大伙對他的敬畏可見一斑。一個聲名赫赫的組織,為何對邵離如此慎重?!

  水柔柔根本不耐煩回答無名小卒的問話,直接對邵離道:

  「若你想保住季府上下的性命與冰魄寒蟬,該知道怎麼做。」

  邵離回答得平淡:

  「在下並無意保住冰魄寒蟬,若是水姑娘有意加入競逐的行列,在下便代季老爺表示歡迎。」他走到季老爺身邊,對季老爺建議道:「老爺子,您不妨趁所有人都在場的機會,宣佈這件事吧!」

  當然這是早就計畫在今夜的戲碼裡的重頭戲,差別只在多了一些參與者,但這意料外的情況反而好。

  季老爺像是沉痛慎重的深思過後,才在群雄的等待裡發言了:

  「諸位英雄好漢、大俠女俠,這些日子以來,季府因為意外獲得江湖傳說中的至寶冰魄寒蟬,致使這些日子以來迭遭危厄、飽受驚嚇。我季家只是一界商賈,並非江湖人,對我們來說,此寶物招來百禍而無一利。也曾經打算私下毀之,可是想必此舉必不見容於各位英雄好漢,且對這些日子以來;極力替季府守護安全的大俠們也說不過去。」

  在場的有心人皆暗中拭去一把冷汗,毀掉寶物?開什麼玩笑!

  季老爺接著說下去:

  「眼見事端愈演愈烈,我季府希望事情能盡快做一個結束,還我們正常的生活。於是,老夫決定,在十一月十九,冬至那天,舉行一個比武擂台,不分黑道白道,有心競爭的人,誰功夫強,誰就能得到冰魄寒蟬。」

  「季老爺,此事萬萬不可,萬一寶物落入歹人手中……」在場的人躁動著。

  龍九站出來,他的身份鎮得住所有有異議的人,他們都閉上嘴了。

  「這是一個好法子。對季老來說,誰得到寶物並不重要;他並非江湖人,大家要求他遵守江湖道義未免強人所難。在場的人,若是怕此物落入邪教之手,何妨加入其中一搏,以挽救武林可能發生的浩劫?」

  他這麼一說,當下給了那些也想奪寶,卻礙於「正義」身份而不好意思表現出來的人一個稱心的下台階。不過……

  「有龍九公子加入其中,大伙就別白忙了吧!全指望他啦。」一個「神火幫」的大老尖聲叫著,像是打算一切靠龍九。

  也是,龍九武功深不可測,若他想加入,恐怕沒幾個人能與他匹敵……眾人心中暗自估量著。

  龍九冷然一笑:「在下無意得此天下至寶。」

  「那你是不參加了?」那人非要逼問出一個肯定的答案。

  他龍九的話,幾時被人質疑至此?但此刻不是他的場子,他不想掠人鋒頭,傲然道:「那東西,誰要,就拿去吧!」

  好個狂妄的小子!幾名老江湖差點當場叫囂起來,但被旁人阻止。龍九如何囂張不重要,重要的是得到他親口允諾不參加,那麼一來,大家就更有機會得到寶物了!

  但他的棄權,仍是有人不樂見,正是鬼谷三王。其中鬼天王開口道:

  「龍九,你不打算在擂台上一舉解決輿我三兄弟的恩怨嗎?」

  龍九對他們拱手:

  「不急於那時。這筆帳,龍九隨時候著。」

  這答案,鬼谷三王接受了。於是沒人再有異議。

  邵離已叫人拿出文房四寶,招呼道:

  「從現在起,三天之內,有意爭取冰魄寒蟬者,歡迎報名。季家三位少爺,以及在下,將記下各位的名號,五日後做成簽單,由群雄們抽籤決定第一輪的比試對手。若無其它意見,請來這裡留下尊名寶號。」

  很快地,邵離面前排出數道人牆,今夜的宴會目的,算是成功達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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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事好辦,私事難了。

  湛藍趁群雄圍著邵離搶登記名號時,小睡了一下,因為比起這種事,邵離本身的私事讓她有興趣多了。看都看得出來,那位水仙子一定會跑來纏邵離,而她到時怎麼可以不在他身邊呢?

  才不要讓他們獨處呢!

  她心中只有這個信念。

  夜深了,在這秋末,日子愈來愈寒冷,尤其是夜裡,不披上棉襖,恐怕耐不住寒。不過湛藍除外,她可是生長在蜀地的深山之上呢,那穿雲山終年積雪不化,養成了她怕熱不怕冷的體質。所以她來到翔鶴居時,身上只穿著輕薄的秋衫。

  「傻娃兒,也不曉得要添件棉袍。」邵離是猜到她會過來的,一點也不意外。只是這個號稱已經十六歲的丫頭,就不曉得要多照顧自己嗎?念完她,同時把身上的外袍脫下來,披上她嬌小的肩頭。「當心受寒。」

  太自然而然了,這動作。於是旁邊冷觀的一雙美目倏地瞇了起來。

  湛藍根本不冷,不過……嘻,因為他的舉止充滿疼愛,所以她把袍子揪得好緊,脆聲道謝:

  「多謝大哥!這袍子好暖,你要不要一起披著?當心受寒喲。」說完還忍不住拿他的話來招呼他。

  他摸摸她的頭,笑道:

  「你顧好自個兒,便阿彌陀佛了,還想顧別人呢!」

  「我來聽故事,方便嗎?」雖然已經來了,但還是客氣問一下。

  說不方便她就會走嗎?邵離真想敲敲她的頭,得了便宜還賣乖。

  湛藍從他眼中看到了笑意,大概猜出他的想法,忍不住替自己辯解道:

  「現在你是大哥呀,如果真不方便,小妹是可以走的,因為要給你面子嘛!不過事後我會找你追問就是了。」

  真是個坦率的孩子,邵離聽了窩心。她是真的這麼想的,他知道。即使不見得做得到——因為她實在太好奇了,可她是有這個心的。

  「邵離,她是誰?」水柔柔冷聲問著。

  邵離像是對她的無禮不以為忤,客氣地為兩造介紹:

  「她是湛藍,我的義妹。藍,這位是水姑娘,燕樓的頂尖高手。」

  「你好。」湛藍並不被她的冷臉驚嚇到,還能好奇地問道:「你是一等一的刺客嗎?功夫很厲害的人呀?」

  不過水柔柔沒理會她,她的眼光只放在邵離身上。

  「縱使你今日以擂台方式解決了季家的危機,但是我燕樓不吃你這一套。你與我之間,仍須以比武作終結,你逃不開的。」

  「水姑娘,邵某已經說過許多次,不做無謂的打鬥,你何苦非要邵某參與其中?」

  「不是無謂的爭鬥,為我,就不是。你難道認為水柔柔不值得你爭取?配不上你?」她的質問大膽露骨,冷調的聲音也失去平靜的表象。

  這個冷女好像認為別人為她興干戈很理所當然呢!湛藍打量她,可就是打量下出她哪來的自信,讓她自認有此資格?還是……是男方給過錯誤訊息?

  「大哥,」她舉手:「你曾經做出什麼讓水姑娘誤會你是她裙下拜臣的舉動嗎?」

  沒有。就是從來沒有才冤枉。可他不能對這種事喊冤,對女方的閨譽不好。他只是含蓄道:

  「我與水姑娘只見過四次面,未有機會多做談論。」就算有機會談得深入好了,他亦不是失禮孟浪之人,自信舉止從不唐突過任何女子,也不會讓人誤解。

  「那她追著你,便是她喜歡你,要求你用比武的方式得到她的芳心嘍?」湛藍猜道。

  她的話顯然被水柔柔聽做是嘲笑,因為水柔柔悄無聲息地以飛快的速度欺近全然無防備的湛藍,出手往她下顎的扶突死穴點去——

  湛藍連察覺的機會也沒有,當她被邵離抱離原地,而邵離還與水柔柔交手數招才分開之後,她其實都沒看清楚,也不曉得自己差點香消玉殯。

  這種驚險沒讓她掛心,卻是還記得剛剛沒說完的見解,就這麼接著道:

  「我覺得你這樣太麻煩了,不必比武呀,如果你需要……」她靈敏的鼻子嗅了嗅,很老實地建議道:「你下這種藥過時了啦!雖然無色無嗅,但是吸進去時,鼻子會癢,早就不被使用了。我這邊有更好用的,你要不要?」

  邵離凝眉,笑容不復見:

  「你下毒?!」

  「她用這種『軟筋散』只是想讓我們全身無力,暫時聽她擺佈而已。不算毒藥啦。」湛藍擺擺手。

  「你——你們……」水柔柔大大驚駭,采手入懷就要撒出其它,但——

  「碰!」一聲!水柔柔竟渾身無法動彈,直挺挺倒在地上,除了還算清醒的神智,其它都無法自主。

  「你下毒。」這回的口氣無奈了些、縱容了些。

  湛藍拉著他的手走近她,笑道:

  「我想看看她身上還有些什麼、帶的毒多不多。」蹲在水柔柔身邊,不客氣地在她身上探來探去,並還嗅著:「下山以來,很少見到身上帶許多藥粉的人,其他的江湖人身上有迷香就很了不起了。她身上至少有五種耶!」

  她的手勢真是熟練,見她表現得理所當然少裡,幾乎快要說不出口此等行為是錯的、不對的。

  「藍,為兄認為,在搜別人身之前,至少該對身體的主人打聲招呼。」

  湛藍想了一下,很受教地對水柔柔道:

  「給你搜身哪,你別介意,等會我給你最好的蒙汗藥補償你。日後用來對付我大哥,也許會有用哦。當然那是說,我不在他身邊、或他沒吃解毒丸時會有用,到時你也別追著他比武了,直接迷昏他,將他扛回你的山上,那不就成了嗎……」啊!不對,突然想到:「不行!能迷昏大哥的只有我,等我更高更壯更有力氣一些,我就要迷昏他,把他扛回山上。蒙汗藥還是會給你,不過你要去迷別的男人哦。」就這麼說定了,她說了算。

  完全被遺忘的邵離——一個未來將會被迷昏扛回山上的受害者苦主,用好溫柔的聲音喚道:

  「藍。」

  「嗯?」湛藍回身,對他笑得好甜。

  很好,她一直沒忘記他就在她身後,居然就這麼光明正大地說出她的陰謀,根本不怕他聽到。他生平還沒見過這麼坦蕩的劫匪,了不起。那他也就不客氣了——扣!

  「哎喲!痛!」湛藍抱頭痛叫。

  大哥為什麼敲她的頭啦?很痛耶!

  「為什麼打我的頭?」她扁嘴。

  邵離悠然道:

  「你都能計畫迷昏我了,我為什麼不能敲你的頭?」

  「那不一樣呀!」她不服氣地叫。

  「有何不同?」

  「我扛你回山上,你會笑嘻嘻;可你敲我的頭,我會痛呀!」

  邵離真正是不解了:

  「我會笑嘻嘻?為什麼?」

  湛藍更理直氣壯了:

  「我爹被我娘扛回山上至今二十多年,他都笑嘻嘻的呀!還需要說為什麼嗎?那是歡喜的事呀!」

  默然,邵離深深地無言,默然。

  或者,還有一些僵硬。

  XX     XX     XX

  雖然以藥物擺平了水柔柔,但是湛藍並無意對她做些什麼,搜完身之後,也真的給了一包聽說很有用的蒙汗藥,然後,她就走了。當然,在走之前,挨了邵離一頓訓,這大概是她突然喊著困,匆匆告退的主因。

  水柔柔吸入的藥粉,其藥效只有半個時辰,邵離雖避她唯恐不及,但是卻不能學湛藍那樣轉身走人。一個無法動彈的女子,隨時可能遭受到各種危險的侵襲,更別說她來自燕樓,而燕樓的仇家又何其多。

  尋仇這種事,他不偏倚任何一方,但他有義務保護她在這半個時辰內安全無恙。唉……誰教她是湛藍放倒的呢?那丫頭的認知裡,可沒「善後」這種東西。

  他靜默盤坐在一旁,與夜色融成寧靜的一體。然後……

  「為什麼你就是不敢從師兄手中搶過我?」沙嘎的低喃,來自地上的水柔柔。她逐漸恢復,首先能運用自如的是聲音,而肢體方面還麻痺著。

  邵離沒有睜開眼,柔緩道:

  「水姑娘,邵某無意爭美,請你諒解。」

  「你是忌憚著我與師兄是未婚夫妻關係吧?因為已有名分,你才放棄,不管你是否心儀於我!可是,那婚事是我父親擅自決定的,我也有我追求的權利……咳咳……」講得太急,猛咳了起來。

  「請保重。」

  「我師兄對你說過了,若是與你比武輸了,他便解除婚約!為什麼你卻是堅守君子風範,不肯跟他一試呢?!我水柔柔自認配得上你,更自信會是你的理想伴侶!」她很美,是男人夢寐三生也不可得的美麗女子,加上她的家世、武藝,都是拔尖,天下間只有配不上她的男人,沒有她配不上的男人。

  她是一個充滿自信的美女,所以從來沒想過她看中的男人會不喜歡她,以至於這兩年來,她心心唸唸著找邵離去跟師兄比武,並不曾思考過邵離是否心儀她——這不值一想呀!他怎麼可能不喜歡她?他只是太君子罷了。

  經過這兩年來的糾纏,邵離自是明白了她的心性。但他卻不能出惡口來傷害一個喜歡他的女子。水柔柔的生長環境養成了她獨斷霸道的性情;正如湛藍,她必定有著非比尋常的家人,才會涵養出她這個小古怪。

  水柔柔只曉得用這種強迫的方式去喜歡一個人,但每一位女性不都是如此嗎?都是用她們習慣與知道的方式去對待心儀的人……像今晚失態的季小姐,不就是偏執的例子之一?

  想到這裡,忍不住一歎,被自己這不美妙桃花運攪得哭笑不得,一點也不覺得榮幸。

  「水姑娘,你當真認為葉樓主找在下比武,是為了公平競爭嗎?」

  水柔柔緩緩坐起來,雖然身子還是疲軟,但總算能動了。

  「師兄熱中與天下高手比試,對你,自足一半的較量之心、一半的競爭之意。須知道,娶了我,才能真正得到燕樓的首領大權,他必須打倒每一個可能威脅到他地位的競爭者——不管是燕樓內,還是江湖上。他不喜歡別人比他強。」

  邵離對燕樓的內部事務不願多知道,只道:

  「葉樓主既是這番心思,不管出於什麼借口,他終會有這得邵某不得不出手的一日,邵某也相信會有那麼一天,但不會是現在。也不能以這理由。」

  水柔柔聞言一怒!

  「你是說我不值得你動手嗎?你竟是為這原因而拒絕比武嗎?!」

  「水姑娘,邵離不是君子,雖是不欲做無謂的打鬥,另一方面也是高攀不起水姑娘,無意於……」

  「你是要說不喜歡我?!」她厲聲打斷。

  他看著她,端肅道:「很抱歉。」

  「你這是真心話?還是只想要我死心?」她移近他,但他退開。兩人之問始終維持七尺以上的距離。

  「很抱歉。」再度說著。

  「我不要聽你的抱歉!你!你別忘了,我燕樓的實力足以踏平季府!只要我一聲令下,你別想順利處理季府的災難!」她又氣又急,一心只想逼他說些別的,或讓他別再說出這種傷她心的話,於是口不擇言,威脅之意盡出。

  邵離靜靜看著她,面無表情。雖然沒有笑,但也看不出生氣的樣子。

  水柔柔繼續威脅:

  「還有你的小妹!那個備受你疼愛的女孩,我不會放過她的!你要知道,燕樓沒有刺殺不了的人!我不允許你對其他女人好!」

  ……卻總是對她不好。這樣傷她心的喪氣話,殺了她也說不出來呀。

  「你別認為我做不到,我說到做到!」她低吼。「你說話呀,邵離!」

  邵離輕道:

  「邵某知道水姑娘的能耐。」

  她看著他,想從他眼中搜尋到對她的一絲忿怒或戒備,就算是恐懼也是好的,可是……她找不到。

  「也知道你說到必會做到。」他又道。

  「你不擔心嗎?你是最重視朋友的人了……」

  「我擔心。」他點頭。而水柔柔揚唇,但也只有那一眨眼的時間。因為他接著道:「儘管來吧!邵離從不接受威脅。」

  她震驚地退了一步!他……他要與燕樓為敵?

  「你,可以有別的選擇,你可以安撫我,不必與燕樓交惡……」她不想要這樣的結果呀!

  邵離搖頭。

  「戰書是你下的,雖非我所願,但,我接受。」說罷,確定她的身子已完全恢復,他轉身走人。

  「你不管季府的死活了嗎?那……那我一定會先殺湛藍,你沒法時時刻刻保護她的!」她追在他身後叫。

  「你盡可試試邵離的能耐。」
作者: 鈴蘭    時間: 2010-2-13 18:07:36

第九章   


  「娘,做人應該做好人,還是壞人?」小丫頭問著。

  時序進入夏天了,山上的天候溫和舒服得緊,母女倆相偕到後山採花。艷麗的花朵蓬勃綿延到天邊,紅紅紫紫地好下讓人目眩神迷。它們很美,也很毒,是稀世罕見的毒花,丫頭的母親花了好多年的功夫才成功種出今日這等規模。

  正在研究一門「以毒攻毒」學問的美婦,抽空回答女兒的問題:

  「你想做好人就做好人,反之亦然。」

  「可書上都說,邪不勝正,惡有惡報呀。那表示做壞人的下場不好耶。」

  「做好人的下場更慘。所謂的惡有惡報,都是惡人享遍天下好處、壓搾完天下利益之後,才給惡報去一條命。要是正在『報』的那時候,再出現一個老冬烘來振臂疾呼以德報怨什麼的話,最後作惡的代價不過是哭出兩滴懺悔的淚水就抵銷了。」美婦將一朵花放在鼻尖嗅了嗅,吃下一片,然後再呸出來。

  「那是說當壞人比較好了?」對耶,書上的忠臣烈士都是死後才被追封名號的,而奸臣都快活健康得囂張一輩子耶。差點被書給騙了。

  「也不是。只要你別被『好』、『壞』這兩個字所局限,日子便會過得比天下人快樂許多。」摘了滿滿一籃的花,她牽起女兒的手往回家的路走去。「壞人活得長久,不是因為他們懂得做壞事,而是他們腦筋靈活會變通權衡;好人老是吃癟、活得艱辛,乃是因為他們笨,被無謂的原則所拘束,自恃善良正義,便自大自得,睥睨一切。就算一座山當他的面前崩來,他可能還會覺得不需要躲,因為老天有眼,不會讓山壓到他。」

  「堅定自己的原則不好嗎?」

  「堅定一個大原則當然好,也必要。只是若瑣碎到處處是原則、規矩,那就是自找麻煩的笨蛋了。」

  小娃娃覺得聽不太懂。「娘,這又是怎麼分別呢?」  由於美婦心中掛念著正泡在寒冰湖等她調解藥的夫婿,只好不負責任地說道:「以後你就會懂啦,待你看到那兩種不同的、有原則的人之後,你就能瞭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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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有些難以置信、不可思議,但是邵離還是出口叫了一聲:「藍。」

  然後,前方那一個中年僕婦打扮的嬌小婦人倏地渾身一震,跳得半天高。

  「真是你?!」那他方才真是沒瞧錯了?

  「你怎麼會知道我是湛藍!」僕婦低沉的聲音裡滿是興師問罪的氣忿。跳過來邵離眼前,雙手叉腰,一張滿是皺紋的臉仰得高高的。

  邵離一邊驚奇地欣賞湛藍完美的易容,左看右看地找不出破綻,然後一邊回答她:「方纔我看到走進假山後頭的明明是二少的侍僮,叫小閒的,但一會後走出來的卻是老夫人身邊的劉大嬸,好奇之餘,試著叫看看。」

  湛藍聽了像是比較不忿怒了。

  「不是我的易容術太差勁?」這是她不能忍受的。

  「當然不是。你的技術完美極了,連聲音也……」他突然問:「你這聲音,是吃藥嗎?」實在不習慣在認知她是湛藍時,眼裡看的、耳裡聽的,卻是一名貨真價實的老婦。

  湛藍搗嘴呵呵直笑——這正是劉大嬸的習慣動作:

  「對,吃了一點藥,想變什麼聲音都可以喔!」

  了不起。他點頭,雙手環胸道:

  「那你今天扮了小閒,又扮了劉大嬸,這是為什麼?」

  湛藍看了下四周,這個地方向來偏僻,不過她還是再確認一下……

  「這方圓一里內,只有你、我與路奇。」邵離道。

  雖然如此,不過她還是拉住他的手往隱密的假山後頭走進去。

  假山後面有點擠,因為那裡正睡著兩個人,劉大嬸與小閒。邵離仔細看了下湛藍,很確定她一點愧疚的模樣也沒有,把兩個人放倒在這裡,對她來說只是個無傷大雅的小玩笑。

  唉……對這樣的一個沒啥是非觀念的丫頭,他恐怕得一輩子代為提心吊膽了,不管是盯著她別胡來或防止別人來殺她,都是辛苦的工作。

  他有點認命,並且決定把她拴在身邊看管。畢竟……這世間已經夠亂了!防止世道更亂這重任比之於他的獨善其身原則來說,是重要許多的呀……

  湛藍當然看不出來邵離心中正在哀怨地歎息,逕自開心道:

  「中午過後就要開始比武擂台了呀!我剛才扮成小閒打聽到只有老爺、少爺們與府衛才能在現場觀看,其他家眷都要被保護在北園裡不許出來。後來因為老夫人希望能一直得知比試情形,所以決定派有點功夫底子的劉大嬸隨時奔走前後兩邊,報告最新消息。那我只要扮成她,便可以觀看比試了!」她對自己的盤算滿意極了。

  邵離失笑,作勢要敲她的頭。而先前已經嘗過他手指威力的湛藍,當然抱頭跳得老遠。

  「為什麼要敲我呀?大哥不許我去看嗎?」要是這樣,就太沒道理了。

  「傻丫頭,何須這般大費周章?跟在大哥身邊,你便可瞧得高興了,扮成劉大嬸跑來跑去,你能看到些什麼?」這丫頭變笨啦?難道他還會趕她嗎?

  湛藍搖頭:

  「不行呀,我會讓你分心的。要鎮住整個場子已經夠你累的了,要是其中有人想利用我來牽制你,或乾脆殺了我,那時你不就忙昏頭啦?不行,我得確保你不會分身乏術,若你左支右絀地,容易有危險。」

  這孩子!邵離微笑,心中訝異又感動。不過他開口道:

  「娃兒,信不過大哥能周全你嗎?」

  「大哥當然可以的,但是能少一事就少一事呀!」雖然不知道邵離武功有多好,畢竟沒看過他跟別人比試,可是她是對他有信心的。

  「藍,我真不喜歡看你戴著老嫗的臉。」他道。

  「那這樣呢?」說罷,已經撕下那張面皮。面皮下是一張小閒的臉。

  變臉的奇景讓始終像影子一般無聲無息立於邵離身後的路奇,被驚得退了一步;而邵離雖訝然,但是因為先前已經知曉她的本事,所以沒太驚嚇,只道:

  「你這張臉皮下,還有幾張臉?」伸手拿過那張老婦的臉皮,很薄、很細緻,上頭連毛孔都沒少,而面具下方還填進一些膠狀物,才能貼成如劉大嬸本人一般的圓臉。

  這回是小閒清亮伶俐的聲音:

  「今天沒準備太多,只有這兩張,再下面就是原來那一張了。」

  「你這樣粗魯地撕,沒事嗎?」他關心地審視她臉。

  「沒事啦!因為是今天才貼上的,沒粘合得太緊。要是貼了十天以上,就要讓蒸氣薰半個時辰,然後抹上藥膏,才能不傷皮肉地撕起來。」說著,又撕掉小閒的臉,恢復原來那一張平凡的小臉蛋。

  真是大開眼界。邵離活了二十六年,在江湖上行走十一年,還沒見識過易容術這門神秘的技藝,拜這丫頭所賜,有幸親眼見到這精采的奇技。

  「你比較喜歡這張臉嗎?大哥。」聲音轉為小女孩的甜美。

  「這張自然可愛得多。」他拉起她小手,緩緩轉身往外頭走出去。給了路奇一個眼色。路奇自然明白主子的旨意——把兩位無辜睡人送回他們的房裡。

  「那我一輩子不拿下來了,一直戴給你看好不好?」聽到大哥讚美的話,她心裡真是開心,好像有好多好多蝴蝶在心裡噗噗啪啪地跳舞著呢!這一定就是書上說的「女為悅己者容」吧!她今日終於能體會箇中滋味呀。

  「……」唉,藍……

  他苦笑。這叫他說些什麼好呢?

  「大哥,你笑什麼?啊!對了,我得把面具貼回來,等會……」

  「不必了。」他道,聲音很是悠然。

  「要啦!我說過不給大哥添麻煩的,別以為我瞧不出來,那個燕樓的水姑娘,一定會對付我的,我要保護你……」

  「沒必要的。」

  「大哥!」湛藍繼續蹦蹦跳。

  不過,牽著她手散步的那個偉岸背影,姿態卻是非常優閒,一點也沒被湛藍的情緒感染。

  從來,他所來往的朋友、經歷過的事件,沒有人會懷疑他的能力,也不會有人覺得他需要被保護,他也確實不需要。許多人有求於他,或想與他攀交,莫不是想倚重他某方面的力量——謀略、武功、西北十三聯會的勢力等。

  邏事,聽從他的調度指揮,成了很理所當然的事,而他彷如一座山,不會崩塌。要是山會倒塌,那其他人自是更為淒慘,所以邵離是強者、是領頭,是一個最不需要被擔心的人。

  「邵離」兩字,對仰仗他的人來說,是無敵的。

  而若有人妄想去保護一個無敵的人,是多麼可笑的一件事?畢竟大家都不如他呀!空口白話的「保護」,也不過是笑話罷了。

  但這話由湛藍嘴裡說出來,聽了分外窩心,邵離一點也不覺得自己被瞧輕了、小看了。

  她不是口出狂言,也不是嘴甜說的好聽話。他相信她是做得到的,所以才會這麼說,也身體力行著。湛藍身上的玩意何其多呀?武藝高強與否不是決定勝敗的絕對因素,光看她身上那些被她當作「無傷大雅」的毒粉種類之多,便已教人咋舌,他還真不敢想像,若是她把「有傷大雅」的毒藥掏出來天女散花,會死傷多少人?!

  唉!這孩子呀。唉……這個湛藍。

  真是教他掛心又傷腦筋,卻也一日比一日地、無法遏抑地——

  喜愛呀!

  JJ     JJ     JJ

  前來報名爭奪冰魄寒蟬的人士共有一百一十八人,不過今天有辦法到達擂台會場的只剩五十三人。沒有人會去問那些人的下落,也不會在乎他們為什麼不來。江湖從來就不是個光明公正的地方,若你今日與他人抱持相同的爭奪目標,卻無法確保自己一條小命安好無恙到比試那天,怪得了誰?大家心照啦!

  人潮聚集在季府前方的一大塊空地,參賽的人不多,但是助陣與來看熱鬧的人卻是擠成一片黑壓壓的浪潮,估計數千人少不了。

  擂台兩邊放置的桌椅,除了給季府主子們落座之外,還應武林規矩,找來數名武林耆首當公正見證人:五大世家裡的南宮族長、四大幫裡的龍幫幫主龍九、丐幫八袋長老等。

  很快地,午時過半,比試即將開始。下方黑壓壓的人潮逐漸鼓噪,轟轟然如此起彼落的悶雷。

  對季家人來說,做了一輩子生意,還沒見過這麼多江湖人,每一個攜刀帶槍的面孔,都是猙獰惡煞。

  「老爺子,您別驚,您去開個場,問候一下,接下來就交給晚輩處理。」一旁,邵離正在給老人家壓驚。

  季老爺深吸一口氣,對邵離道:

  「這是當然,我們總是主人家。唉!也不知道是打哪招來的禍。」

  「人生在世,總會有一些劫難,重要的是平安度過它。」

  「是呀!邵大俠說的是。只是……真的沒法查出來當初是誰洩露出這個消息的?」老爺子耿耿於懷的還是家中可能有意圖不軌之徒一事。

  邵離並不想將他所知道的說出來,只道:

  「事情雖然還查得不甚明朗,可是已經隱約有眉目了。就我所知,與貴府目前失蹤的管事秦力脫不了干係。」

  「是秦力?!」圍在老爺子身邊的三位少爺聞言叫著。尤其以大少最忿怒!「他是我與拙荊在三年前從路邊救回來的人哪!我們可憐他遭劫困頓,還一路提拔他到管事的位置,怎麼,居然恩將仇報!」

  「真是狗東西!」二少也忍不住罵了出來。被人恩將仇報雖不是第一次,但是還沒遇過這麼狼心狗肺的,居然將季府害到這地步。

  「邵大哥,那秦力現在人呢?他的目的是什麼?」二少問著。

  邵離看著日晷,注意時間,簡單道:

  「見財起意,不需要太堂皇的理由。他認出寶物,企圖引來江湖人鬧事,到時他便可趁亂捲走財富。那秦力,原名秦刀,其實是數年前橫行在閩南一帶的土匪之一,你們放心,待擂台事一了,我會南下閩地尋他,不讓他逍遙法外。」

  雖然還有很多疑問,但是時間緊迫,外頭的鼓噪聲更烈,季府主子們也不好詳加追問,何況有了邵離的承諾幫忙,簡直像是吃下定心丸,大家還怕什麼呢?!

  「老爺子,您請。」邵離扶著老人家往擂台中央走去。

  比武擂台,即將開始!

  JJ     JJ    JJ

  「……季府一介商賈,原與江湖豪傑無涉,今卻因無意中得到的冰魄寒蟬而招致這麼些許風波,實不樂見。今日,老夫決定贈出此寶物,讓它回歸江湖,另尋新主。在所有英雄好漢的見證下,比試即將開始。現在,請出冰魄寒蟬!」說完了歡迎辭令,季老爺右手一舉,喚人捧出叫全江湖人瘋狂的絕世寶物。現場當下一片肅靜,數千人的場地竟沒一絲聲音,連呼吸也是屏住的。

  將冰魄寒蟬捧出來的是路奇。他手執銀盤,銀盤上鋪著紅色絲綢,絲綢的正中央放著一隻約莫成人拇指大小的物品。乍看之下,會以為是一隻羊脂白玉所雕成的蟬,但是中心點那一抹會流動的血滴狀殷紅,證明了那正是傳說中的長生聖品——冰魄寒蟬呀!

  眾人仍然沉醉在對冰魄寒蟬的種種癡想中,可是人群裡,卻也是有一些不軌的人悄悄蠢動,就見——

  一道灰影如鬼魅般拔地飛起,像根被滿弓射出的箭矢,準確地掠向冰魄寒蟬。快!太快了!快到任何人都看不清楚,也無力阻止,只能徒呼負負地望著他遠去的背影興歎頓足,而不會有其它辦法!因為他是被封為天下輕功第一人的——怪盜雪中紅、紅、紅……

  碰!

  一隻腳。

  一隻套著羊皮軟靴的腳。

  一隻把怪盜雪中紅踩在擂台上動彈不得的穿著羊皮軟靴的腳。

  就像是隨意踩住一隻緩行中的烏龜一般輕易,腳的主人一點得意樣也沒有,他甚至表現得十分意外,咦了一聲道:

  「這位好漢,為何竟僕在敝人足下?一時沒注意,踩著了你,真是對不住。」

  「你……你……是誰?!」被腳的勁力踩得幾乎發不出聲的雪中紅,語調嘶嘶,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是這種下場!

  「在下邵離。」那踩住他的人溫雅有禮地說著。然後那隻腳開始有動作,一氣呵成的動作,單腳完成——先是一挑,再是一勾,臨了一踹——

  咻——碰!

  一具人體四平八穩地被拋坐入擂台下方的一張椅子上,那直挺挺的僵直樣,一看便知被點住週身大穴,再也作怪不得,只能瞪眼。

  四周仍是靜得連呼吸聲也沒有。方纔的靜,是來自對冰魄寒蟬的垂涎;而此刻的靜,是對這位不知名高手的驚駭!

  究竟是哪來的武林高手?

  只這麼小小地露一手,便讓人群中一些打著歪主意的人立即打消念頭,決定乖乖當名觀眾,不過也還是有一些自認比怪盜雪中紅更厲害的傢伙,肯定能夠順利奪寶——

  四道黑影由擂台的四個方位躍上,其中三道人影襲向邵離,最後一道衝向寶物,眼看寶物就要被奪走,群雄卻無計可施,因為那人影襲來的同時,已經先漫天灑出軟麻粉了!誰也無法阻止他們!誰也無法……

  咻!三人圍攻的方位,銀芒疾閃,流灑在淺藍色衣袖揮動時的袍風間,在眾人的眼花撩亂裡,像是過了數十招,但從發生到結束,其實也不過是一眨眼間的事,三人很快化為斷線風箏,被甩飛出去。

  另一邊,差一點點、只差一點點就要碰到冰魄寒蟬的那隻手,也是撲了個空!因為龍九早已擋在他身前!

  好個龍九!就見他飛身掠起,疾速宛若鷹隼,同時將不知何時解下的外袍漫天一旋一揮一包,便趕在藥粉還沒四散時便已兜收在袍衣裡,然後再將那圓鼓鼓的袍衣罩在偷襲者頭上,讓施毒者自個兒生受啦!輕輕一踹,讓他加入斷線風箏的行列。行雲流水的俐落,精采得像是特地安排的娛興節目。

  碰!碰!碰!碰!四聲,解決。四人落地所發出的聲音非常一致。他們沒有被手下留情,四肢呈不正常的方式扭曲,武功全廢!

  眾人這才看清楚倒在地上的四人,竟是以凶殘聞名的「四方魔煞」!這四人十數年來燒殺擄掠無惡不作,不僅宮府拿他們無可奈何,連江湖人都不敢輕易招惹,並非害怕打不贏他們,而是怕了他們專在背後屠殺滅門的手段。而今,他們被廢了,而且被廢得一點也不費力!好像四方魔煞從來就只是三腳貓的角色,過往的種種殘酷事跡僅是吹噓似的。

  「還有誰想不照規矩爭奪冰魄寒蟬的?一起上來無妨。」龍九、龍幫的幫主龍御星開口了,笑笑的,跟平常的冷漠截然不同。

  當他微笑時,你千萬不靠近他;當他挑釁時,你最好趕快逃命——這是江湖上吃過龍九排頭的人,所留下的訓誡,此刻不約而同浮上每一個人的心頭。

  沒有了,沒有人敢再亂來了!

  「那麼,現在可以開始第一場比試了。」邵離微笑宣佈。

  WW       WW       WW

  每一場比試的時間有長有短,實力相差懸殊的,大概百招之內就可見真章;而位於伯仲之間的,就看誰先體力不濟了。幸而擂台夠大,同時能讓五組人交手,兩個時辰下來,第一輪的比賽也即將終了。

  湛藍原本乖乖站在邵離身後,稱職地當個小丫鬟,可是站久了也實在有點累,於是,先是身子偷偷靠在邵離的扶手旁,後來趁邵離手持茶盞飲茶時,她乾脆坐在扶手上。不過坐久了也真的是不大舒服,她起身揉揉俏臀,嘟聲道:

  「大哥,分我坐。」他一個人獨坐一張大交椅,應該會覺得有點寂寞吧?

  邵離看了她一眼,沒什麼表情地挪了下位置,眼光又放回打鬥的人身上。

  湛藍喜孜孜地挨著他坐。呼!舒服多了。背有點酸,往後一靠,沒靠到椅背,卻是靠人大哥的肩懷中。她轉頭一看,發現自己腿不夠長,端坐好後,椅背離她卻是有點距離,還是人肉墊子合用!嘻。

  偷覷大哥好像沒發現……嗯,就算發現也沒意見的樣子,她就不客氣地享受下去了。

  這丫頭肯定不知道她這樣的行為已經引來全場人士的側目了。邵離原本想挪開她的,畢竟這對湛藍的閨譽大有損害,而他也不興在眾人面前作出此等親暱私密的舉止。他該阻止的,只是……也許外人眼中,她是失態逾禮了,但是她天真自然的神情,卻使這景象看來寧馨溫暖而不妖淫。

  唉……隨她去吧!邵離心中縱容地想。

  他不是沒有原則的人,他一生都遵循著一定的信念,並以鋼鐵意志去貫徹它,從無例外姑息。但是……也許世間就是會有那麼一些人、或一個人,會讓你忍不住只為他放寬標準、為他破例,還覺得理所當然,於己無悖吧?!

  那種理所當然的來由呀……大概只會是這麼一句——

  她是湛藍呀!

  不錯,因為她是湛藍,她是一個思想古怪奇特的孩子,在是非的觀念上,與尋常人不同。許多她覺得正常合理的事,往往是不見容於這普世價值的;而許多約定成俗的世情,在她眼中看來,也自是不可思議。

  對她愈瞭解之後,當然也忍不住愈加疼惜。人的一顆心既是長偏的,當然也就更能寬容她。這個質樸卻古怪的丫頭哪!真是讓他操心。既怕她因為單純而被傷害,也怕她做出什麼危害世人的事——她是有能力的。他可不希望三、五年以後,江湖上出現一個人人聞之色變的「魔女至尊」,而且本名正巧叫湛藍的大人物。

  還是放在身邊看管好了!唉……

  「大哥,你笑什麼?你在笑最左邊那一組嗎?他們一邊打一邊休息,都不肯分出勝負,我看你叫他們兩人猜拳好了,就算在這裡拖時間,以他們的武藝來說,根本打不進第二輪。」

  邵離笑道:

  「不管他們。所有的賽事都是不做歇地持續下去,體力上的耗損由人自個去斟酌。」

  「有的人明知不可能打贏,為何還這般賣命?」她又指著另一對。

  「任何一次的公開聚會,都是出頭的好機會。不管是沒沒無名的或是已經混跡多年的,都希望能一戰成名。這比平日私下的比試有用多了。」

  「但是不見得每一位高手都會出來露臉對不對?所以公認的天下第一高手,其實不一定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嘍?」

  「這為兄就不敢說了。」他對這一點不予置評。

  湛藍歪著頭問他:

  「大哥從未參與過這種公開的比武是吧?」

  「志不在此。」他淡然說著。

  「再加上知道邵十三本名的人不多,所以照理說,你應該過得很清閒,可是怎麼還會有人追著你比武?」

  邵離心中歎息。「總會有一些你躲不掉的人。」

  又過了半個時辰,第一輪的賽事終於結束。扣掉輸掉的,以及一些贏了卻傷重得無法繼續比賽的人,僅剩八人捉對廝殺。

  這八人裡,居然有靜堂山莊的黃呈彥,以及浮望山莊的方首豪。可見這兩人也不算浪得虛名吧?不過,簽運好也有莫大關係。可接下來,他們不會太好過,因為其他六位都不是好吃的果子,光一個鬼谷三王中的老二鬼人王、功力便勝過他倆許多。不知道這兩位武林新貴心中是否明白眼下情勢不利於他們?邵離思忖著,也靜靜等待著。

  他想,水柔柔也該出現了。

  「接下來,比試進入第二輪,請八位勝出者前來抽籤——」見證人之一的丐幫八袋長老上前說明,可惜才開個頭,便被不速之客打斷!

  「不必抽籤了!你們都得死!」在一陣磔磔怪笑聲裡,兩道詭異的身影飛掠而來,而當他們來到時,早已在半空中撒出無色無嗅的「斷魂香」,存心置擂台上的所有人於死地!

  「是『奪命雙毒』!天呀!竟是塞外的奪命雙毒!」人群遠處,有人爆出驚恐的淒吼,害怕得轉身就跑!

  什麼?!是消聲匿跡多年、天下首毒的奪命雙毒!他們兩位一齊出現,大伙焉有命在?!逃呀!

  人群像瀑布般奔湧離去,一下子去了十之七八!從剛才的萬頭鑽動變成現下的稀稀落落,也不過是眨眼間的事。眾人身手之俐落,讓人感到這江湖還是有希望的。

  八袋長老霎時感到全身無法動彈,許多功力差的人都跌坐在地,萬般驚駭。中毒了!他們中毒了!奪命雙毒只制奪命的毒藥,而不制制人的迷藥,他們都完了呀!他們即將緩慢而痛苦地死去……

  「嘿嘿嘿嘿……」滿意地看著所有即將逐漸死去的人,奪命雙毒笑了。

  奪命雙毒是一對貌似中年的夫妻,但其實他們已經成名四十年了,應有六七十歲的年紀。確定現場已經掌控住了之後,毒夫探手將銀盤上的冰魄寒蟬拿到手裡,而毒妻對空中道:

  「水小姐,雙毒已完成所托,冰魄寒蟬歸我夫妻倆,希望燕樓信守承諾!」

  空氣中一片沉寂,沒有任何回應。雙毒夫妻微感有異,他們決定此地不宜久留,走為上策!

  縱身欲走,但他們飛縱到一半,卻教兩道疾風狠狠打落,但雙毒也不是易與的角色,立即爆射出最陰毒的「化屍粉」,但是化屍粉沒能成功攻擊到來者!他們射出的方位是正確的,也是精準的,但是卻被一道無形的牆硬生生在半空中擋住,震了回來!

  是誰?這是每一個人心中的疑問!

  「是你嗎?水柔柔!你竟敢失信!」雙毒怒吼。

  一陣風過,毒夫被打飛出去,手上的冰魄寒蟬平空消失,一道吐出的血箭畫出他飛過的軌跡。

  沒有人能看到那陣風的真正樣貌,至少沒有幾個人。

  空中傳來冷淡狂妄的聲音:

  「燕樓的承諾,只有葉驚鴻說了才算數!水柔柔的私人承諾,你們找她算去!」聲音逐漸遠去,最後遺留下一句:「邵離,燕樓恭候大駕。」

  「老天爺!是……是是……葉驚鴻!」有人驚叫。
作者: 鈴蘭    時間: 2010-2-13 18:08:54

第十章   


 「可惡!」毒妻扶起傷重的夫婿,滿腔怒火亟需找人來洩恨一番。

  「我們殺上燕樓!將他們全部毒殺!我要教葉驚鴻後悔今日帶給我的侮辱!」毒夫怒吼咆哮,氣急攻心,再度噴出一道血。

  毒妻冷道:

  「那是一定的!沒有人能欺到我們頭上!老頭,等你傷養好,再去也不遲,冰魄寒蟬終會落到我們手中。現在,就讓老太婆我好好伺候這些人!」她第一眼相中的替死鬼正是龍幫幫主龍九。「今日之後,天下人便會知道,堂堂龍幫幫主,被我當成一隻螞蟻般捏死!」

  說完,一掌直拍向龍九的百會穴——

  「喝!」

  毒妻驀地大叫,爆退數尺,閃得夠快,躲過了致命的一劍,可是因為大意,所以腹部被掃過一道血口。

  「怎麼?!」不!她不相信!她不相信她親手調製的毒藥會失效!不可能的!但是龍九此刻矯健的身影並非只是強弩之末的逞強,他是真的沒中毒。

  「好功夫。」龍九銀劍一抖,血珠落盡。

  「你沒中毒?」她警覺地四下看著,心中大駭。這些人都還沒死?已經過了一刻了,這些應該已經身亡的人,卻仍是立於原地看著他們?這是怎麼回事?

  「你們的毒藥,有一定的作用,不過,世上既然有毒藥,自然也就有解藥這種東西。」龍九冷淡說著。

  「不可能!沒我的解藥,你們不可能……」毒妻說著,不信邪,又往一邊端坐著的邵離刺去——

  邵離舉起右手,以肘臂相迎,然後一聲「鏗」的金屬撞擊聲,毒妻的劍霎時斷戍兩截。但是交手仍未結束,毒妻反手一碰,那斷掉的劍尖便筆直剌向邵離身邊的湛藍。邵離像是早料到此,神速出手擋住利劍,將劍尖旁擊出去!

  那劍尖被一道黑影截住,轉而飛踢過來,這是所有人都沒料到、也無法阻止的意外!邵離只來得及以身相護湛藍——

  「敢企圖傷害我寶貝女兒!找死!」隨著劍尖盡沒入毒妻胸腹之內,一聲熊吼蓋住毒妻的厲嚎。落地後第一件事就是抱著女兒轉圈圈,相見歡。「藍兒、藍兒,爹爹終於找到你了!」

  「你、你……」毒妻痛徹心肺,跌在地上猛喘氣。

  這時毒夫趁機對那大漢撒出化屍粉!他成功了!那人身上滿是粉末……他死定了,他死定了!他……打噴嚏了……

  「哈——啾!」大熊男鼻子過敏,猛打噴嚏。

  「敢企圖毒害我逃家夫君,找死!」遠處傳來清脆的怒叫聲,聲到人也到,更射出十條色彩斑斕的毒蛇纏住雙毒二人。她的出現引起一陣驚艷的呆滯。那是一個非常美麗的、超出所有人能想像的美麗的女人!而那絕世美女正在踩踏動彈不得的毒夫,讓毒夫又吐出一大盆血。

  別人不知道這是什麼蛇,但是雙毒知道,這是已經在世間絕跡的「赤艷」,別說被咬到會瞬間死亡了,連被它的毒液沾到,都會立即潰爛!

  「你——你是何人!」毒夫驚懼問,動也不敢動。

  不過,人家可沒空理他。

  「呀!藍兒,娘的心肝藍兒,娘終於找到你了!」大美女嚶聲一喚,將湛藍抱在懷中嗚嗚咽咽說著,姿態柔弱,好不可憐——要不是之前大伙有目共睹到她凶悍的一面,現下還真的會相信她確是一名無助可憐的絕美婦人。「你這個壞孩子,棄孤苦無依、身體孱弱母親於不顧的壞孩子,嗚……」

  湛藍拍著母親,並盡告知義務提醒著:

  「娘,爹要逃了。」

  吼!無辜可憐的美婦即刻變臉為河東狂獅——

  「湛桓!你敢給我跑,站住!」咻咻咻!對著遠方的黑點疾射出最近才研發出來的毒粉。我射、我撒、我丟丟丟!

  那黑影以及其詭異的步法閃動,忽隱忽現,像變法術似的,一一閃過毒物的攻擊。簡直氣煞了這個被丈夫兒女遺棄的可憐女子杜曉藍,最後她連鞋子也扔過去了。

  那只繡花鞋給湛桓接個正著。湛桓不敢久留,對邵離拋下幾句話:

  「邵離,我女兒就交給你了。你這小子,不錯!老子看了幾天,一點毛病也挑不出來。」然後再對女兒道:「藍兒,不必對他客氣,給他看過你美美的臉後,要是你扛不動他,老爹幫你扛回山上去。」完畢,快溜!

  「別跑!」杜曉藍自是跟著追過去,不過也沒忘了給他們留一些話:「那個男的——」不必懷疑,叫的正是邵離。

  「在下邵離。」難得邵離還能在一團混亂中力持鎮定——即使只是表象。

  「邵離,好好照顧我女兒。」

  怎麼,這對父母都沒打算把女兒帶回家的嗎?隨便把女兒托給一個大男人可以嗎?未免也太放心了!雖是無比詫異,但他只能這麼道:「這是當然。」唉,看到了這種父母,他認為湛藍還是跟在他身邊會比較健康。

  「藍兒,抓住他,別讓他跑了。」

  「喔。」湛藍點頭。還真的伸手緊抓著邵離的衣袖。

  說罷,正要飛掠而去,才想到還有十隻毒蛇沒收走,於是躍過去一邊收蛇一邊踹毒夫與毒妻,可憐那一對橫行江湖一輩子的夫妻,早已被整治得奄奄一息,出氣多、入氣少了。

  「今天算你們好運,放過你們了!」最後一踹,閃走。

  好運?恐怕很難在這對景況淒慘的夫妻身上挖掘出能代表這兩個字的東西吧!他們就差那麼一口氣了耶。

  呼呼呼——

  早來的北風吹出眾人的一頭霧水,沉浸於渾渾噩噩的深淵裡無法自拔……

  剛剛……好像發生了什麼事,又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

  比武……然後出現下毒藥很厲害的奪命雙毒……對對!他們大家都中毒了!眾人終於想起這件最重要的生命大事!

  「我們會死嗎?」丐幫八袋長老危顫顫地問。他現在全身無法動彈,只有嘴巴還能說些話,覺得好虛弱、好虛弱,好像生命正在流逝中。

  邵離拱手對所有人道:

  「諸位莫驚,在比試開始之前,各位皆飲用過季府提供的參茶、酒、清水。這些飲品裡全摻有解毒粉,目的就是為了預防比試中有人下毒。雖然因為解毒粉的份量不足,教各位此刻略感不適,不過這肢體麻痺的狀況只消一個時辰至一天之內,便可除去。」

  太好了!眾人聞言放下一顆惶然的心,連覺得自己快死掉的八袋長老,都覺得生命力又流回體內,活力充沛極了。

  不管在那之後那些混亂是怎麼發生的——燕樓的葉驚鴻、一對奇怪的夫妻,來了、也去了,像狂風捲過,大伙頭暈腦脹,然後他們飛去了無痕……

  對了!對了!天——呀!冰魄寒蟬被奪走了!被葉驚鴻奪走了!

  頓時,什麼奇怪的人曾經出現都不重要了,他們夢寐以求了一輩子的寶物,居然誰也沒能得到,已經耗費了這麼多的功夫了呀……

  比賽了半天、吶喊廝殺了半天、計謀了數個月、曾有過的處心積慮,如今全成了泡影,沒了,也結束了。

  到了晚上,所有垂頭喪氣的江湖人全都離開了季府,宣告季府這次的劫難已經畫下句點,再也不會有人來驚擾了。

  雖結局不若邵離預想的那般——因為實在是有太多的混亂與變數了,但這樣未嘗不是一個好結局。

  能這樣,也是好的。邵離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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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何不再住幾天呢?竟這麼快就要走了,好不容易事情已經結束,正想好好與邵大俠喝兩杯,因為這些日子以來的混亂,都沒能好好招待你,真是對不住,還讓你為我們費這麼大的心神……」

  「老爺子,請千萬別這麼說。朋友有難,互相幫忙是應該的,晚輩僅是略盡棉薄之力罷了。」

  送行,已經送到富西城的城門口,七次道別,七次不捨,於是行行復又停停,好客的季家人巴不得邵離打消去意,跟著他們回去。已經到城門口了,接下要是一路送到山海關去,想必也不是稀奇的事,

  「邵大俠,不如就留下來吧!這樣吧,就留到我的第一個孩子出生,就五個月而已,很快的,大伙也好一同開心。」季大少扶著有孕的妻子下轎來,走到邵離面前,希望能用娃娃攻勢奏功。

  「不了。」邵離笑。「不過當太少的小公子或小千金出生時,邵某定會派人送來賀禮,不會錯過的。恭喜兩位了。」

  「唉!只要你肯來才真是大禮呀!語翩,你也給邵大俠說個話吧,看能不能改變他的心意呀!」大少辭窮,只好讓妻子試看看。

  自從秦力消聲匿跡之後,白語翩驚得足不出戶,完全無法打聽到他們的下落。而她身上所有的迷香毒藥,一夕之間不翼而飛,更讓她心魂俱喪!她想過可能是邵離殺掉了秦力他們,所有一切計謀早就被邵離掌握了。

  如果是那樣,那麼,邵離接下來要消滅的人就是她了!

  因為她是妓戶出生,卻佯裝成江湖名門千金的低賤女子!

  因為她是肖霸天的玩物,用來欺瞞世人、招搖撞騙的工具!

  因為她想毒傻季容玉,不讓他去納妾,還想毀掉季家!

  因為她曾想殺掉他——邵離!

  他不會放過她的!

  邵離微笑地看向她,她渾身顫抖,聲音一點也發不出來……他,他要現在揭發她嗎?他要現在毀掉她嗎?她這輩子終於過得像個人樣的生活,就要結束了嗎?他要讓深愛她的男人轉為嫌惡鄙棄的眼光看她嗎?

  不……她受不住的,受不住的!

  「大少,你也真是的,這種冷天候,偏要帶嫂子出來送行,也不想想她現在是什麼身體?要是受了風寒,豈不是邵某的罪過了?!」邵離開口便是責備季大少的不體貼。

  「唉唉!你要離開,我們季家上下當然要全部出來送行呀!不然你別走,我們也不必送行,豈不是皆大歡喜?」

  邵離笑白他一眼,對白語翩道:

  「嫂子,如今一切否極泰來,你也可安心懷胎替大少生下一個健康白胖的孩子,過去的種種,就當成是惡夢一場,忘了吧。至於那個叛變的秦力,你也別掛心,邵某已經承諾老爺子必讓他伏法受制裁,今生今世,他們是不會出現在季家所有人面前了。」

  這一番話讓白語翩原本渾身冰冷的身子,當下熱燙起來,他……他這意思是……要放過她?他不揭發她嗎?為什麼?

  大少環住妻子的腰腹,心滿意足的手掌放在她凸出的肚子上,笑道:

  「語翩,你別再為秦力的事傷心了,他狼心狗肺、恩將仇報,不表示我們行善的理念是不對的,明白嗎?你可要保重身子呀,孩子的娘。」

  「夫君……」她盈淚欲滴,活了二十幾年,第一次覺得活下去是充滿希望的。

  邵離拱手:「嫂子,大少對你,情深意切,你可得細細體會哪。」

  「是,我是明白的,再也不會有人比他對我更好的了。我會盡心盡力地服侍他,希望能讓他同我一般,感到幸福。」白語翩明白這是邵離向她索討的承諾。

  他放過她,也讓她明白他放過她的條件與理由。

  ——好好地重生,好好地活著,好好地融入季家、忠於季家。

  從今以後,她就是真正的白語翩了,而關於紅花的惡夢,被邵離親手埋藏,再也沒人能挑起、掀開她前半生的不堪。

  邵離走了,留在富西城的是季家人的濃濃感念,以及白語翩很深很深的謝意,烙下一輩子的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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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策馬奔了三十里,來到了郊外的驛站,邵離一眼就看到等著他的路奇。

  「湛藍呢?」

  他跳下馬,路奇過來接過韁繩,回道:「在樓上天字房。」

  邵離奇道:

  「她累嗎?怎會要了間房?我們今晚並不留宿。」是身體不適嗎?

  「小姐的臉色並無異樣。」路奇回道。

  他點頭,大步定入驛站,直往樓上去。

  他讓湛藍與路奇先到城外的驛站等他,除了知道季家的送別陣仗非得耗上數個時辰之外,一方面也不好當面帶走人家家裡的丫鬟。雖然說季府的主人家不見得認得出湛藍是他們家裡的丫頭,不過若他身邊多了一個女孩,總不免引來一大串追問,到時解釋起來又費唇舌,還不如省了吧。

  來到天字房,他敲門到:

  「藍,你在裡面嗎?」

  「大哥嗎?進來呀,門沒拴住的。」裡頭傳來湛藍清脆如常的聲音。

  他推門而入,忍不住責備:

  「怎麼不拴門呢?你一個女孩家……」聲音突地頓住,要不是他定力還算強,想必此刻一定會露出張口結舌的蠢模樣。

  湛藍笑嘻嘻的,一副陰謀得逞的表情。整個人跳在邵離面前,並且抓住他雙手,顯而易見地表示出「抓到你了!你逃不掉」的訊息。

  她是湛藍,露出原本面目的湛藍。雖然因為長期戴著面具,以至於——額際處有一點脫皮、臉色稍顯出不健康的蒼白、下巴還冒了些過敏的小疙瘩,再加上回不小心撕出的小傷口,讓她的臉的狀況看來有點淒慘。但是,這些小缺憾都無法掩蓋掉她是一個絕世小佳人的事實!

  她很美!跟她的母親一樣美!因為她們根本長得一模一樣!

  若杜曉藍是一株正在盛放中的絕艷牡丹,那麼眼前這個小佳人則是一朵含苞正待盛放的清蓮,是獨特的、亭亭玉立的、清新未染塵世的美麗。

  而這樣驚人的美麗,狠狠撞入邵離來不及防備的心!

  他一點招架之力也沒有,只能呆望著她,望著這一張他從沒預料過的美麗面孔。不敢相信她是湛藍,也猶不置信世上會有這樣的美麗!

  湛藍搖著他手道:

  「雖然同樣一張臉你已經看過了,不過那是我娘的臉,現在你看到我的臉了,要給我扛回山上去哦!」

  扛回山上去?邵離終於回神,要不是手正被她握著,他肯定會敲她一個響頭。「你這娃兒,居然設計大哥!」這簡直是霸王硬上弓。

  湛藍得意道:

  「我早就跟大哥說過啦,你早知道我要你當我夫君的嘛!」

  夫君?邵離歎了口氣。她還是個孩子呀,沒見過更多人,沒經歷更多事,人生還這麼長,現在隨口說出的話,實在當真不得。就算心裡不無震動,但他還是說道:

  「藍,你還小,別太早說出這樣的許諾,天下之大、形形色色的人之多,還有待你去看著呢。」

  湛藍歪著頭,有些難受地問:

  「你不喜歡我嗎?」

  「喜歡的。」她這般古怪又可愛,哪能教他不喜歡呢?

  「那,我不美嗎?我爹說,山下的男人要是一看到我的臉,就會馬上跑去減肥。」

  他問:「為什麼……減肥?」這些湛家人的思考方式,絕非尋常人能理解。

  「好方便我扛他們回山上呀!」她嘟聲道:「可你都沒有,還拒絕我的求親。」

  邵離輕撫她小嘴兒下方的疙瘩,這樣水嫩細緻的肌膚,偏偏長在不懂得細心養護的人身上。真是一個失職的美人哪!

  「藍,你很美。恐怕世間找不到比你更美的人了……」

  她打斷他:「要是找得到呢?」

  真是小心眼。「就算有,你還是大哥心中認定最美的,誰也比不上。」雖是安撫,但也確是真心話。

  心裡的難受消退了些許,但仍是不開心:

  「美有什麼用,你又看不上,你不要我。」

  「大哥是怕你以後後悔。」說要與不要,現在真的太早。

  「才不會!」她大叫。忽地雙手大張抱住他的腰,迭聲叫著:「大哥好壞!不要人家,卻又找些奇怪的借口來唬弄我,說什麼替我著想、怕後悔的!不管,我不管!如果你真是替我想,為什麼我會這般難受?我的心痛到快要死掉了哪!」

  第一次看到她情緒這般激動,邵離怔住,沒有拒絕便讓她輕易抱住。可……這樣是不合宜的呀!要推開她嗎?是該的,但……唉!不捨呀。

  「藍……」他輕喚著。但她不理他,單薄的纖肩微微顫動,像是在啜泣,但他不確定,因為她臉埋在他胸懷裡不肯抬起。

  「藍。」他歎息,垂放於兩側的手,輕輕環在她身後,像是終於屈服投降。「你別惱,大哥說的都是真心之言。你很美、很受大哥喜愛,你是一個男人所能奢望的極致。大哥是平凡人,也永遠不會是聖人,所以你有這番心意,大哥自然受寵若驚。若我自私一些,應該馬上跟你回山上,應該馬上娶你進門,今生今世霸住你,最好不教其他男人偷瞧到。」

  「……那你為什麼不要?」終於抬起頭,聲音因哭泣而沙啞;漂亮的小臉上涕淚縱橫。

  唉!有哪一個美人敢這麼哭的?眼淚兩條、鼻涕兩條,哭得這麼豪爽,身為美人,這模樣可以嗎?傳說中的「梨花帶雨」是指這般狼狽的景像嗎?

  邵離心中好氣又好笑,掏出一塊布巾替她淨臉,直到她又成為一名潔淨無瑕的稱職小美人才又道:

  「不是不要,而是不能。」他捧住她小臉,不讓她再躲回懷裡。「藍,因為我先是你的大哥,而不是一開始就是傾心於你的男子。你是讓我動心的,可是我不得不去為你想,你看的人太少,還沒經歷過選擇;你仍是年幼單純的,我不能欺你單純而就此佔住你的一生。」他對她搖頭,不讓她現在就抗議:「以大哥的身份來說,就算今天你看中的是其他男人,大哥也會阻止你在十六歲就嫁人。大哥會帶著你歷練、遊玩,三年五年的,等到你長大了,心意也更確定了之後,才會對你的婚事點頭。這是想娶你的男人,必須要有的等待。」

  「我爹娘都沒這麼麻煩!」她叫。但聲音裡已經沒忿怒,只是抱怨。

  唉!如果她的爹娘願意這麼麻煩,今天就不會是由他說出這番話了。邵離只能安慰自己這是能者多勞了。

  「不生氣了?」他問。

  她點頭。「好,我可以等三年,三年之後你要跟我回山上喔。」聽他的話可以,不過她也是有條件的。

  這丫頭呀!索求承諾都不會害臊的,至少裝一下也好吧?!不過幸好原本他就對她沒這方面的期待。

  「如果到時你沒改變心意,大哥就跟你回山上。」他點頭,笑了。

  「哇!」湛藍歡欣大叫,直抱著他跳。

  邵離只是縱容地看著她,唉!這樣孩兒心性的娃兒,要長成大人樣,還需好長一段時日呢。

  今日的承諾,並非安撫。即使他認為湛藍現下的要求做不得真,他還是願意給她這樣的承諾。但若日後她有其它的選擇,他也會給予祝福。

  喜愛湛藍的感覺,目前是兄妹親情大於男女之情,畢竟她還是個小娃兒呀!實在令人很難產生其它想望。日後會如何演變,誰知道呢?他不強求什麼,也不刻意等待什麼,現在,就讓他好好陪著她長大吧!

  JJ    JJ   JJ

  他們往北方走。

  「我們要去哪裡呀?大哥。」今天的湛藍,貼了一張清秀可愛的面皮,比之前那一張討喜多了。當然,她的絕世麗容還是藏在面具後面,繼續不見天日下去。這是連邵離都舉雙手贊成的事。

  美麗的本身並沒有錯,但是卻阻絕不了猥褻的人興起的禍心。邵離不怕麻煩,但他不願讓湛藍有任何身陷危險的機會,一切以她的平安為要。

  邵離將她的馬匹拉近,伸手幫她把披風上的繫帶綁住,然後攏了攏,不讓北風竄入,教她受寒。

  「我們先去定遠城。」

  「定遠?那邊有什麼?」她問道。揉了揉眼睛,努力振作精神,不讓三個時辰的奔馬疲倦打敗她。

  「那邊有燕樓。」他望著她可愛的小娃兒舉動,忍不住疼愛地笑著。

  「呀?我們要去那裡!你要奪回那個假的冰魄寒蟬嗎?葉驚鴻搶走了那燙手山芋不正好嗎?讓他把麻煩一手攬下,你多省事。」她的精神好了一些,興致勃勃地發問著。

  「總得去他那裡做個了結,葉樓主算是幫了我一個忙,上門道個謝,也是應該。」何況葉驚鴻已經改用別的借口邀他比武,他若再躲,說不過去。畢竟老與葉驚鴻這麼耗著,對自己或對西北十三聯會也不好。

  對葉驚鴻這種狂妄態為的人來說,什麼道理、情理、合不合理都不在他的考慮之內。他往往不擇手段,只要結果。讓他等得愈久,事情會更棘手,這也是燕樓難纏的地方,他們有時是不計利害得失在執拗著的。

  「幫忙?你把他奪走冰魄寒蟬的行止看成幫忙?」好奇怪喔。

  他點頭。「再有,他帶走水姑娘,沒讓她出來鬧場,也是幫忙。」

  「可是,事情的肇因算是燕樓的錯呀!葉驚鴻也不過是在清理門戶而已。」她叫著,差一點滑下馬背。「身為樓主,他帶走水姑娘是應該的嘛!」

  他扶住她:「你小心些。」

  「喔。」她再度揉揉眼。

  「不能這麼算,在我看來,葉樓主是幫忙了。」

  「可是你去了,他一定要你比武,你願意嗎?」她問。

  邵離將馬策近她身邊,覺得她的狀況險象環生,不注意可不行。

  「那就比吧!如果那是他唯一的要求。」

  「喔。那也不錯……到時我就可以……看看大哥……有多厲害了……」聲音斷斷續續,努力保持清醒。

  湛藍以為自己成功醒著,但是當她被邵離抱過來共乘一駒時,卻毫無所覺,只感到自己的馭馬術愈來愈精湛,這馬跑得好舒服哪,她像在騰雲駕霧似的。

  「……大哥……」她叫。

  「嗯?」

  大哥好聽的聲音從好近好近的地方響起,像顆石子似的,直往她心海裡投去,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將她載浮載沉,昏昏茫茫……

  「大哥……」她忍不住又叫。

  「嗯?」

  有人在攏著她的披風,將她包裹得暖呼呼,北風與沙塵也不再拂上她的臉,因為有人替她遮擋一切不適……是大哥呀……

  「大哥呀……」

  好像有人又應了她,也好像沒有……她聽不真切,但是……呀……那輕輕拍撫她肩背的溫暖大掌,正是綿綿不絕的回應與承諾哪……

  他們會永遠在一起!

  永遠、永遠喔……

  「永遠。」

  彷彿有人在她耳邊輕輕哄著,允諾著。

  不再輾轉輕噫,她沉睡了。

  江湖詭譎,變幻莫測。風波事端如潮水般興了又滅、滅了又興,揚名了多少英雄豪傑,又湮滅了多少未籌壯志。不管你如何疲憊,無論你怎樣雄心,這條路都得繼續走下去。

  艱辛的路途、冰冷的世道,宛如暴雨,隨時都會無情地摧折掉任何一朵江湖嫩蕊。

  但是呵,湛藍這株嫩蕊,卻是有著一雙安全溫暖的臂膀,將她牢牢守護成一方晴朗天地,讓她無憂地安憩、快樂地悠遊,不必怕任何驚擾。

  作個好夢,藍。

  輕輕拍撫她香肩的大掌,彷彿在這麼說。

  睡夢中,她甜甜地笑了……
作者: 鈴蘭    時間: 2010-2-13 18:09:28

附篇——湛藍的離家信   



  爹、娘、哥:

  當你們看到這張短箋時,藍兒已經下山去了。

  藍兒十五歲啦,是大人了。想下山走一走。

  我會努力當一名威風凜凜的丫頭,把主人使弄於手掌心,以不負爹娘的教誨。藍兒日後定會光宗耀祖回來,敬請期待。

  藍兒也要自己去找一個想給他看真面目的男人,把他扛回山上當作衣錦還鄉時的見面禮。如果我找到了,就會努力加餐飯,吃得很健壯,這樣才有力氣扛他回來。說到這一點,娘,藍兒想說一下自個的看法:雖然當年你給爹吃大量的腹瀉藥,讓爹瘦去半條命,你方能順利扛著身輕如燕的爹回來,但是後來的一年內,爹得了暴吃症,把山上一年份的食物在一個月之內吃光光,讓你為了買食物疲於奔命,實不划算。女兒決定不傚法此方式,請娘諒解。

  好啦,藍兒下山去,大家各自保重,等藍兒扛男人回山上團聚吧!不會太久的,頂多幾年,我就會學娘一樣當一個被追思的厲害人物回來隱居了!

                        湛藍 留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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